《世子今天吃醋了吗》作者:五更天未晓   文案   柳忆前脚高考完,后脚就穿进书,为活命他兢兢业业好几年,文武全才人设是勉强立住了,剧情却...   大理寺少卿:小忆乃我心之所向。   三皇子:忆忆,我苦等你多年。   太子:柳忆吉人天佑,深得吾心。   说好的权谋小说,眼看着崩坏成全民修罗场?   当然,凡事有例外,在他变身万人迷道路上,齐王世子齐简,就是那颗绊脚石。绊脚石对他不假颜色不算,还时不时黑化变河豚:   嫌他诉不出思念之情,气鼓鼓?   见他和皇子多聊几句,气鼓鼓?   烦他与旧时同窗对饮,也要气鼓鼓?   面对昔时皎然软糯少年郎,今日满身是刺齐醋王,柳忆只想仰天长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五年前欠你的生日礼物,我还上还不行嘛。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忆,齐简 ┃ 配角:预收《我真没和顶流炒cp[穿书]》《绝命真人秀[无限]》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如璞玉,情似烈火   立意:爱情使我们成长,磨难之中不忘初心,经历风雨守望彩虹。 第1章 赐婚   柳忆清清嗓子,咳嗽两声。   “三天后就是迎亲日子,公子您可得小心身子,万万不能着凉。”   老太监眯着浑浊的眼睛,观摩半晌,确认柳忆心情和气色都还不错,这才继续道:“娶亲讲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一步都错不得。”   这些名词,听得柳忆犯晕,他心里叹口气,维持着微笑姿态,开始发呆。直到老太监问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含糊点头。   “谁说不是呢?原本啊,皇上是打算给您妹妹和齐世子赐婚,谁能想到,世子会去御前求旨?说他和您是昔日同窗,又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除您之外,终生不娶。”   听到终生不娶四个字,柳忆吓了一跳,不留神被口水呛到,猛咳起来。   咳上好半天,他终于在老太监诧异目光下,缓过口气,尴尬摆摆手,示意其继续。   老太监转转眼睛,继续讲起婚嫁事宜。听老太监从纳吉一点点绕回问名,柳忆忍不住,又开始走神。   昔日同窗他承认,那时他刚穿进来,齐简也被齐王送回京,两人一起上过两年学。只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俩词,怎么也不像齐简能说出来的啊?   摇摇头,把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压回记忆深处,柳忆又耐着性子听上半天,隐约猜到些什么。   “柳公子您文曲星转世,又在边疆立有赫赫战功,就这么嫁人为妻,实在是太过辱没,何况,从纳采到请期,一步也没有,实在是…”老太监满脸惋惜。   还挑拨离间上了?敢情这老太监,真是一份差事收两份钱?柳忆满肚子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   柳忆揉揉脸,露出八颗牙标准笑容,言辞恳切得不能再恳切:“真不辱没,真不委屈。”   他反驳得太过干脆,场面顿时有点尴尬。好在老太监早是人精:“柳公子高风亮节,名不虚传。”   “错了,高风亮节不是这么用的。”这顶高帽柳忆不想戴,他笑咪咪打完岔,拿出高考复习架势来插科打诨。   “这词出自《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一,表示道德和行为都很高尚,我就普普通通结个婚,实在和道德高尚不沾边。”   为安抚住齐世子那个魔头,您都要以身饲虎,还不够道德高尚吗?在心里替柳忆抹完辛酸泪,老太监抓住机会,切进正题:“柳公子果真博学多才,难怪这五年来,三皇子总是提起您。”   原来,是三皇子的人?柳忆反应两秒钟,记起来老太监所说的三皇子,名字叫华琼。   当初为避免炮灰命运,柳忆在边疆一躲五年,谁知道这才刚返京,就遇到齐简发神经求赐婚。   齐简还好,只是异姓王世子,这华琼,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原书《二龙争储》里俩主角之一。   天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和皇子扯上关系。   听完老太监的话,柳忆非但没感动,反而满脸哀愁:“麻烦你转告三皇子,请他千万千万,别再提我。”   他说得过于直接,老太监没接上话,屋子里安静了好半天。   这是放弃游说了?柳忆眨眨圆眼睛,刚想松口气,就听老太监重整旗鼓,又开始絮叨。   “公子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最念旧情。只是您有所不知,自从齐王过世,这齐王世子性情大变,如今早不是少时温和性子。”   黑齐简黑得如此执着?这是收了多少好处费啊?柳忆有心调侃两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个事儿:“等等,齐王已经过世多年,清羽他,为何还是世子?”   齐简,字清羽。   “五年前,齐王出事尸骨无存,世子长跪御前,说是既没找到齐王尸身,齐王就还活着,无论如何不肯袭位。”   柳忆心里咯噔一下。   五年前,柳忆正随全家赶往边疆,两个月后他才听到齐王战死的消息,细算下来,齐简收到噩耗,和自己启程去戍边,应该就是前后脚。   见柳忆脸色不太好,老太监试探着开口:“柳公子?”   柳忆没吭声。   老太监也识趣没再多说,转而絮絮叨叨讲起大婚事宜:“这吉时,可耽误不得,盖头也千万不能落地,错过吉时或者盖头落地,都是不能百年好合的征兆,公子请牢记。”   越听越觉无聊,可惜耳朵上也没开关,柳忆只好努力维持优雅微笑,又听了快一个时辰,在脸都笑僵前,他终于盼到老太监起身告辞。   在这个世界,两个男子可以结婚,但娶男妻依旧十分少见,可以说几十年遇不到一例。   何况他和齐简,一个是将军嫡长子,一个是齐王世子,婚事又是御赐,半点马虎不得,也难怪宫里会派人出来,给他讲解流程。   柳忆明白这是老太监职责所在,讲上许久也是真辛苦,见他起身,连忙摸出个锦囊塞过去:“有劳公公。”   老太监本就是公事,且又得了三皇子额外好处,没想到还能在柳忆这儿收到茶水钱,脸上笑开花。   想了想,他好心道:“柳公子,您听老奴一句,齐世子如今心性大变,这婚事,又是他强求来的,如您不愿,可联络三皇子,三皇子自有办法。”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劝。柳忆笑眯眯把人送到堂屋外,一侧身,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   看到老太监走远,柳悦几步跑到柳忆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哥,你真要嫁?”   看着两眼含泪的妹妹,柳忆一个头两个大,还没等他开口哄人,又有个声音响起。   “我苦命的孩子,我们柳家,怎么这么命苦。”   “娘,打住打住,您再喊,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了呢。”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柳忆叹口气,两个头变成四个。   “胡说什么。”柳夫人瞪儿子一眼,见老太监彻底不见踪影,她抹把脸,一反柔弱姿态,“忆儿,我和你爹想好了,咱逃婚。”   “逃,逃什么?”柳忆诧异地眨巴眨巴眼睛,越发明白在原书里,柳家为什么会满门抄斩。   “逃婚,我们回西边去,隐姓埋名再不回来。”柳夫人望着西边,满眼坚毅。   柳悦也跟着狠狠点头:“对对对,回西边去,咱们和羌人交好,躲在羌人那里,绝对安全。”   这都是什么话?柳忆吓得赶紧捂住柳悦嘴,又对着柳夫人猛摇头:“两位祖宗,你们可少说几句吧,这是京城啊。”   封疆大吏之子,要逃皇帝御赐的婚?封疆大吏全家,和外敌交好?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再捅到御前,皇帝不灭你,灭谁?   看着满脸无辜的母亲和妹妹,柳忆再次叹口气,记起刚穿来没多久的事。那时,他那便宜爹柳将军,稀里糊涂站上三皇子的队,被太子手下各种陷害。   要不是他趁读书那两年,撇清自家和三皇子的关系,后来又寻到机会,怂恿便宜爹去戍边,恐怕这会儿坟头上的草,都几米高了。   还没等他感慨完,就又听见娘亲开口:“忆儿放心,娘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过去。”   “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吧。”这句话倒不是敷衍,柳忆仔细想过,和齐家联姻,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雌伏别人身下,那能好得了吗?柳夫人顾及女儿在场,说得委婉:“你堂堂男儿,嫁为人妻,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前途?那还是有的,柳忆诚心诚意安慰:“真有,等齐简袭位,我应该能从世子妃变王妃?”   “你这孩子,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闹。”柳夫人埋怨地瞪柳忆两眼,忍不住,露出个笑脸。   “娘,好了好了,您和妹妹别跟着瞎操心,齐简应该和我想的一样,我们就只是政治联姻,占个名那种。”   “那就是说,你私下里,还能娶妻养妾?”柳夫人一下子抓住重点。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老婆养小妾了?”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柳忆再次头大。   “都二十一了,咱不说心悦的人,你就连个房里人没有,我说多少次…”   听见这熟悉的开场白,柳忆连忙四下观望,试图找个机会溜掉,好在此时有家仆上前,禀报大理寺少卿来了。   听到这话柳忆如临大赦,连忙让母亲和妹妹先行回避,这才命家仆将人请进来。   来的这人,是他昔日同窗,也是他老师的儿子。见人走进来,柳忆面露喜色:“风俞。”   蒋风俞眼底情愫翻涌,沉默片刻,喊声:“攸臣。”   “听说你都是大理寺少卿了?厉害厉害。”久别重逢,柳忆高兴地迎上去,锤了蒋风俞一拳。   接着又拉着蒋风俞落座,亲自把茶递给他,笑嘻嘻继续道:“真没想到,回京后,你会是第一个来找我的。”   当初他穿过来,一心劝便宜爹早抽身,奈何原主可信度太低,便宜爹完全不信他,没办法,他只好拼命立人设,而蒋风俞对他的仇视,也是因为立人设引起的。   “不能是我?”蒋风俞终于藏好情绪,露出友善笑容。   “能能能,必须能。”柳忆收回思绪,不走心地安抚。   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人,想到当初,蒋风俞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柳忆忍不住感慨:“你可变了不少。”   “你倒是没变。”蒋风俞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个月牙。   只是说完这话,他想到什么,月牙消失了:“你真要嫁给齐简?”   “明知故问吧?圣旨都下了,能不嫁吗?”跟老太监和家人说这事的时候,柳忆还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跟昔日同窗聊起来,他还是多少有点尴尬。   奈何蒋风俞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偏偏死揪着不放:“就没有回转余地?”   “皇上赐婚,能有什么回旋余地?”柳忆终于听出他话里有话,疑惑道,“你们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想劝我抗旨?”   蒋风俞沉默良久,红着脸憋出句:“齐世子他,变了很多。”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等着后续。   谁知,蒋风俞又像蚌壳一样闭紧嘴。   柳忆无奈地清清嗓子:“那什么…”   蒋风俞面露迷茫。   “就那谁。”柳忆想起少年时,自己对齐简做的那点事,越发不好意思在同窗面前提他。   见他不开口,蒋风俞也不说话。   柳忆不自在:“清羽,我是说清羽。”   “嗯。”蒋风俞点头。   面对挤牙膏一样的蒋风俞,柳忆咬牙,把话说全:“清羽他,他还好吗?”   “挺好。”蒋风俞目光沉下去,说完这两个字,又不开口了。   柳忆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故意的,但自己有求于人,他只好厚着脸皮再次开口:“不是说,他变了?”   “你就这么关心他?”蒋风俞这回倒是多说了好几个字,老大不高兴。   “好歹是我未过门夫君,关心一下,也没什么吧?”柳忆抿着嘴唇,眼巴巴等下文。   君子背后不语人,可不说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要嫁过去了,蒋风俞挣扎半晌,开了口:“齐世子喜怒无常,和当年相比,完全变了个人。”   怎么老太监这么说,蒋风俞也这么说?柳忆愣怔片刻,怎么也想象不出,皎然君子、如兰似竹的齐简,能变成什么样?   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叙述事实蒋风俞倒是没心理障碍:“五年前齐王殁了,他拒绝完齐王称号,扭头就闹着要选妃。”   “选,选什么?”柳忆有点懵。   “世子妃。”蒋风俞一口气说出好几个名字,每个背后都是显赫身家。   “身上带着孝,他要选妃?”柳忆诧异皱眉,说完意识到什么,“对了,他认为齐王没死,应该不算戴孝。”   不算戴孝,选妃也没什么,诡异沉默片刻,柳忆突然高声道:“所以我嫁过去是侧妃?那混蛋已经娶过亲了?”   蒋风俞表情有些怪异:“没娶,闹腾很久还没定论,他又跑去御前请旨,说是要出家。”   出,出家?柳忆忍不住开始怀疑,齐简也被魂穿了?   “没出成家,皇后召齐王妃入宫,把他绑回去关了两个月,这事就掀过去了。”蒋风俞语气颇为可惜。   看他表情,蒋风俞咬牙,压低声音:“你真不想办法拒婚?” 第2章 心悦之人   听到拒婚办法这几个字,柳忆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倒是记起正事:“别说这些了,你先给我讲讲当今局势。”   蒋风俞想了想:“皇上龙体康健,太子和三皇子势均力敌,如今局势还算平稳。”   柳忆皱着眉思索良久:“那为什么还把我家召回京?”   “圣心难测。”蒋风俞说完,喝口茶,继续道,“只是前些日子,隐隐听说令妹该定亲了。”   这事柳忆也知道,柳家势大,连带着她妹妹的婚事,也被有心人惦记上。据说两股势力僵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才把齐简抬出来。   这婚事,皇上原本还在犹豫,结果没过多久,竟赐婚不算,还把自己给赐了?   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当初究竟为什么要给自己赐婚,这不重要。柳忆沉声道:“算了,不提这个,如今朝中局势…”   蒋风俞静静等他往下讲。   柳忆顿了片刻,咬住嘴唇:“风俞,跟我说句实话,真是他去找皇上求赐婚?”   蒋风俞脸顿时黑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要说脸皮厚,蒋风俞深感,太子、三皇子、连带自己,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齐简对手。   柳忆诧异地眨眨眼,实在无法想象,不善言辞的齐简怎么力排众议,磨得皇上无法,最终将自己这个刚立下战功的将军嫡子,许给了他?   “你别不信,真是他自己求的,一点外力都没借。”蒋风俞深吸口气。   听蒋风俞干巴巴叙述完齐简求旨流程,柳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错。   这个今天挑事、明天作妖,前脚唇枪舌剑狠怼完御史大夫,后脚就把太尉踹进荷花池的人,真是他认识的翩翩君子齐清羽?   “他跟着浑身滴水的太尉,来到御前,说…”蒋风俞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柳忆明知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心里还是莫名升起点期盼。   “说他对你始乱终弃,害你伤心欲绝跑去边疆,如今他悔过自新,要是不给你名分,实在良心难安,便只好浇血明志,一头碰死在蟠龙柱上。”蒋风俞嘴角有点抽。   柳忆沉默良久,终于找回自己声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各怀心事,喝了会儿茶,柳忆试探着再次开口:“然后,皇上就这么同意了?”   “没有,皇上勃然大怒,罚他回府面壁思过。”   这处理方式,听起来倒是挺正常的,柳忆点点头,更加疑惑:“那怎么还下圣旨了?”   “世子回府当晚,高热不退昏了三天,第四天勉强醒过来,带病上了封请罪密折。”   “我记得,他身体不错。”柳忆垂下眼眸,记起少时自己和齐简曾一同戏水,那时齐简没事,自己倒是感冒发烧折腾许久。   蒋风俞摇摇头:“自从齐王过世,世子身体就开始不好,前两年连御医都交代预备后世,这两年勉强好些,但也三天两头告病。”   柳忆没说话。   蒋风俞也没等他开口,自顾自继续道:“也不知折子里写的什么,圣上看完折子,就赐了婚。”   “皇上就这么纵容他,连番闹事,都没有重罚?”柳忆费解。   “齐王有从龙之功,世子又是齐王唯一血脉,皇上对他格外照拂。”蒋风俞想了想,举出例子,“当初,他硬闯东宫把太子暴打一顿,皇上也只是罚他半年奉禄,小惩大戒。”   “什么?他还把太子打了?为什么啊?”柳忆无语,清羽那家伙,究竟在作什么死?   “不知道,他闹完出家,消停两个月,解禁当天入宫请安,顺手就把太子打了。”蒋风俞也满脸不可思议。   胖揍太子,这往难听说,是不是得算谋逆?就这么轻飘飘掀过去了?柳忆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这就,只罚半年俸禄?”   蒋风俞点点头:“打完太子,他呕血昏迷,大病半年,人险些没了,等他病好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柳忆一怔,心里蓦地发紧,他把人险些没了几个字,反复咀嚼两遍,强迫自己想正事:“不对啊,他母亲不是和皇后沾亲带故?他怎么和太子闹成这样?”   具体的事情,蒋风俞也不清楚,只能干摇头。   两人装模作样又喝会儿茶,蒋风俞再次劝道:“如今情形,你就不想想办法拒婚?”   “为什么要拒婚?”柳忆莫名其妙。   听起来齐简性子是变了不少,但这么胡闹也没真惹怒皇帝,可见他还是有分寸的。柳忆自嘲:“皇上对齐家格外照拂,我嫁过去,也能沾沾光不是。”   看柳忆笑盈盈的模样,蒋风俞皱着眉头,憋出剂重药:“不只这些,私下里,他做得更过。”   “他还能做什么?”柳忆真是想不出,齐简还能干出什么更大的事。   “他那种事情上,十分残暴。”蒋风俞说完这话,脸腾的红了。   柳忆一头雾水。   “就是那种事。”蒋风俞咬着牙把话挤出来,“皇后曾赐他个贵妾,进齐王府没两天,就被吓跑了。”   “他…”柳忆他了半天,没他出个所以然,满脑子想的都是,齐简那家伙,竟纳过妾?   蒋风俞看他脸色难看,担忧地问:“攸臣,你还好吧?”   “他把贵妾办了?”柳忆眯着眼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蒋风俞愣了愣,反应过来,连耳朵都红起来。   他声音越说越小:“那倒没有,据说世子那事上残暴异常,那贵妾是世家庶女,在齐王府上战战兢兢住了几天,没等到世子从别院回府,就偷偷溜了。为这事,世子还到那家大闹一场。”   这事越想越蹊跷,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柳忆都还在思索,齐简那种事上凶暴的传言,会是谁栽赃给他的。   “小忆,想什么呢?”柳夫人看着儿子连夹两筷子大葱,皱起眉头。   柳忆摇摇头,吐掉嘴里大葱。   柳夫人趁机对着丈夫猛使眼色,柳将军低头扒饭,没个反应。   柳夫人眯起眼睛,恶狠狠踩丈夫一脚。柳将军这才抬起头,看看夫人,又看看儿子。   “小忆,你爹有话跟你说。”柳夫人对着柳将军继续使眼色。   柳将军终于领悟:“对对,小忆啊,咱父子俩很久没一起喝两杯了,趁今天高兴,不醉不休。”   “别了吧,爹就您那酒量,回头娘又要怪我。”柳忆可怜巴巴地看着柳夫人,满脸无奈。   “不怪不怪,你快陪你爹喝几杯。”柳夫人一反常态。   柳忆嗅到丝诡异气息,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俩人该不会联合起来,打算劝他逃婚吧?好在酒过三巡,他们也没提逃婚的事,只是抓着另一件事不放。   “小忆,爹对不起你,你连心仪的人都没有。”柳将军边说边看自己夫人。   “我没喜欢的人,这跟您有啥关系啊?”柳忆莫名其妙。   柳将军没答上来。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为我们,你哪用委屈求全,嫁给世子?不嫁给世子,那不就还有机会,碰到心仪的人吗?”柳夫人瞪丈夫一眼,决定亲自上阵。   说完,她仰头又饮一杯,对柳悦摆摆手:“小悦,你先回房,我们三个再多喝一会儿。”   等柳悦离开,柳夫人才幽幽开口:“小忆啊,我可怜的儿,你都还没动过凡心,感受过情爱,就要…”   柳忆这下确定,他娘这是喝多了。   柳夫人红着眼睛,摸摸柳忆头顶:“刚出生时,你头还没有娘手掌大,一转眼都要大婚了。”   柳忆垂下眼睛,没接话。   “娘真是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柳夫人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忆觉得不太对劲,悄悄抬眼看她。   “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柳夫人又爱怜地拍拍柳忆肩膀。   柳忆连忙摇头。   “真没有?”柳夫人唉声叹气,“我可怜的儿啊,都二十一了,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过,都没有过。”说完,她当真流下泪来。   跟醉酒的人没理可讲,眼见柳夫人有越哭越凶的趋势,柳忆试探着问:“是不是我有过喜欢的人,您就不哭了?”   柳夫人点头。   柳忆扶额:“那行,您别哭了,我有过喜欢的人。”   柳夫人果然制止眼泪:“是哪家姑娘?”   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呢,还哪家?然而话已出口,想反悔也晚了,柳忆只能含糊地摇摇头。   “不知道啊?”柳夫人想了想,“长得好吗?”   柳忆下意识点头。   “怎么个好看法?”柳夫人不依不饶。   柳忆没吭声。   柳夫人满脸疑惑,眼睛一横:“你是不是骗娘呢?怎么连心上人容貌都形容不出来?”   没有的人,要怎么形容?可是不形容,今天这关,怕是过不去。柳忆搜肠刮肚半天,还真想到个场景。   他一边默念罪过罪过,一边心虚地开口:“明眸皓齿。”   “就不能再详细点?”柳夫人追问。   “就,白衣飘飘?肤若凝脂?”柳忆暗中观察柳夫人神色,回忆着脑海中画面,再接再厉,“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柳夫人顿时来了兴致:“我儿子喜欢的姑娘,定然差不了,那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落落大方还是温婉可人?”   皇亲国戚,说小家碧玉肯定不合适,但再美也是一男的,闺秀两个字,真说不出口,柳忆迟疑道:“大,大家吧?”   “大家闺秀好啊。”柳夫人说完,再次面露疑色,“可是,你是在哪见到的这姑娘?”   这是没完了吗?总不照实说是在太学门口吧?柳忆编不下去、求救般看向柳将军。   柳将军手抖了抖,洒点酒出来。   “问你话呢,看你爹做什么?”柳夫人强势拉住柳忆,“你在哪见的那姑娘,莫不是一见钟情?”   柳忆硬着头皮嗯一声,再次偷瞄柳将军。   柳将军神色凝重,颤巍巍递给柳忆杯酒:“儿,咱喝酒。” 第3章 迎亲   柳忆得救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片刻后开始昏昏欲睡。晕倒前,他恨铁不成钢地想,爹妈这心思,要能用在正事上,自己还有什么可愁的?   咚得一声,柳忆脑袋撞在车壁上。柳悦心虚地瞄两眼,见人没醒,悄悄在他头边垫个包袱。   马蹄声咚咚咚响个不停,却没有嘶鸣声,柳忆晕晕沉沉想翻个身,心底一惊。   腕间粗糙质感提醒着他,手上绑着麻绳,柳忆微微皱眉,试图动动腿,动不了。   自己这是被绑架了?   柳忆深吸几口气,记忆慢慢回笼,这才记起来,他是被爹妈给暗算了。   柳悦看见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喊了声哥。   “放开我。”柳忆哑着嗓子咳几声,勉强说出话来。   原主真是柳家亲生的?这爸妈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多少蒙汗药下肚,才能是这效果?柳忆无语凝噎。   “娘交代了,绝对不能松开,哥,你就先忍忍吧。”柳悦扶着柳忆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愧疚,却丝毫没有替他解绑意思。   妹妹自己了解,柳悦认准的事,劝起来太难,柳忆刚醒过来,嗓子疼得厉害,也不想多说话。   目前最坏的情况,是爸妈带着他们逃婚,不过看天色,应该刚到傍晚,他们连夜赶回去,明天一早也就到,不会影响后天大婚。想清楚这点,柳忆稍稍松口气:“现在什么时辰了?”   柳悦看两眼车窗外,小声道:“刚过寅时。”   寅时,就是3点到5点之间,刚过寅时,就是6点左右?他们连夜赶路,就才走几个小时?柳忆刚想彻底松口气,想到什么,皱起眉。   仿佛为印证他猜测,外面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柳忆眯着眼睛,望向车外:“哪一天寅时?”   柳悦低头,不说话。   “小悦,爹妈人呢?”   柳悦还是不说话。   柳忆心渐渐往下沉,之前的猜测,原来还不是最坏情况。最坏情况是,爸妈偷偷送走他们兄妹,自己却留在京中。   封疆大吏全家叛逃,这是灭九族重罪,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但孩子悔婚出逃,罪责就会轻上一些。   柳将军他们也知道这点,于是送走一双儿女,自己留下受罚,哪怕这处罚,可能是摘掉顶戴花翎,亦或是,送进大牢?   柳忆声音发紧:“小悦,快点放开我,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不行,娘说过,今天晚上才能放开你。”柳悦异常坚持。   今天傍晚,就是迎亲吉时,拖过吉时,事情再无回旋余地,柳忆明白,他娘这是下了狠心。   他叹口气,扭过身去,眼圈微微发红。看哥哥不再说话,柳悦低着头,鼻子也开始发酸。   逃婚说得轻松,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重罪,何况柳家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   柳忆沉默良久,轻声道:“小悦,你去外面,我想一个人静静。”   柳家戎武出身,柳悦自小也是在马背上长大,听到这话,不疑有他,乖乖掀开车帘坐到外面。   车辕上坐着个锦衣少年,看见柳悦出来,小声问:“咱哥怎么样?”   “什么咱哥,别胡说八道。”柳悦瞪他一眼,叹口气。   少年并不恼怒,又小声说句什么。   柳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在小声聊天,这才蹑手蹑脚开始翻绣包。   这会儿,他无比庆幸,小悦绣工不行,好歹工具齐全,还时时刻刻念着妇德,从来不忘把绣包带在身边。   翻到绣花小剪刀,摆好姿势,柳忆用剪刀慢慢开始磨麻绳。   过了快半盏茶的功夫,麻绳终于断成两截,他长出口气,活动活动手腕,解开腿上绳索,掀开窗帘翻下车。   车身突然一重,接着一轻,柳悦喊声哥,回身往车里冲。   少年则拉紧缰绳,伴随着马匹嘶鸣声,刚刚还疾驰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路上。   柳忆等的,就是这时候。眼见车已经停稳,他两步跃上车辕,扣住少年手腕:“想娶我妹妹,就配合点。”   “世子,您这都看第五遍了。”   齐简放下礼单,捏捏酸涨的脖颈。   晓斯尝试收走礼单,被齐简冷冷瞪一眼,没敢动。   “冬菇、鱼肚不要,海参、元贝各加八包。”齐简用修长食指轻点纸单,在海参、元贝这两个词底下,着重戳了戳。   晓斯连声应好。   “孔雀铜灯准备好了?”齐简又问。   “好了好了,用的最纯正的黄铜,十几个师傅连夜赶工,昨天夜里终于赶了出来。”晓斯点头。   齐简嗯一声:“做工如何?”   “精巧异常,连尾巴上的毛,都丝丝分明,黄灿灿的,威风极了。”   齐简这才点点头,再次顺着礼单往下看。   什么红枣、桂圆、三牲三畜的,他也不懂,只是凭着少时记忆,爱吃的添点,不爱吃的减点,最后实在没什么加的,又交代备两包桂花糕。   晓斯看着齐简终于收起礼单,长出口气,谁知齐简又沉声开了口。   “盖头准备妥当没有?”   “妥当了妥当了,按世子吩咐,选的大红色蜀绣料子,用白玉珠做坠,金线盘合欢花,华丽异常。”   “可是用那玉牌磨的珠子?”齐简依旧不放心。   “正是正是,连师傅都说,这玉质若凝脂,实在是少有,磨成珠子可惜了。”   “你也觉得可惜?”齐简脸色阴晴不定。   晓斯揣摩着主子意思,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可惜不可惜,主子您大婚,用什么不行?再说,这是给柳少爷用的,怎么会可惜?”   齐简冷哼一声,脸色好些,却还是道:“这是为齐府颜面,并不是为柳攸臣。”   晓斯连连点头称是。   齐简摆摆手:“你去吧。”   晓斯如释重负,拿起礼单往门口走,走了没两步,又听齐简幽幽道:“把盖头拿来,我要亲自看看。”   柳忆真没想到,爹妈大半辈子迷迷糊糊,在送他逃婚这事上,却做了万全准备。   先是怂恿他对饮,又是聊心仪之人让他分神,最后,更是诓骗他喝下参着不知道多少蒙汗药的酒,足足睡上一天半。这一天半里,马车早离开京郊,眼看着都要到邢台。   柳忆眯着眼睛,看看天空,沉声道:“快点,来不及了。”   “哥,真快不了,再快马都要吐白沫。”少年欲哭无泪。   一天半的路程,八个小时就要走完,的确不现实,可如不能在傍晚前赶回柳府,就什么都晚了。   柳忆沉默半晌,抓住少年胳膊,把声音压到最低:“石磊,你和小悦亲梅竹马,早就心意相通,如今我把小悦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将她安全送回柳家?”   少年咽口口水,愣愣点头。   “能还是不能?”柳忆加大音量。   石磊再次颔首,耳根红起来。   “到底能不能?”柳忆声音陡然拔高。   “能!”石磊喊出声。   “好。”柳忆拍拍石磊肩膀,勒紧缰绳,马车停稳后,他跃上马背,回手解开绳索。   “哥?你要做什么?”柳悦手被反绑在身后,无计可施,只能靠在车门上干叫唤。   柳忆听到声音,迟疑片刻,驱马回到车前:“小悦,逃婚是重罪,你想眼睁睁看着爸妈下大狱?”   柳悦闭紧双唇,眼圈红了:“可是,哥,也不能这么毁了你一生。”   “我的一生,我不想毁,谁又能毁?”柳忆笑了。   他又何尝不明白父母苦心?   上辈子柳忆是个孤儿,家人这个词,只在书本上看过。穿过来以后,他有了慈爱父母,有了可爱妹妹,终于明白家人含义。   为这三个人,哪怕是龙潭虎穴,他都敢闯,何况也不是要闯龙潭虎穴,只不过是嫁人做男妻,从此和仕途无缘而已,他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   “乖。”柳忆俯身解开柳悦手上绳索,笑着拍拍妹妹头顶,双腿用力狠夹马腹。   马儿吃痛,嘶吼着冲出去,柳忆稳住身形,再次猛甩缰绳,快点,必须再快点才行。   四周树木迅速倒退,树枝上星星点点嫩芽连成一片,仿佛流淌着的嫩绿光线。五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也是骑着匹马,奔驰在同一条官道上。   马越跑越慢,周围嫩绿光线,渐渐减慢变成嫩绿色光点,柳忆再次抬头看天,抿嘴握紧缰绳。   太阳已越过头顶,开始往西边偏移,路程还没走到一半,马却快要抬不起蹄子,催着马儿勉勉强强赶到驿站,柳忆片刻不敢耽误,翻身下马就往马厩冲。   管马厩的马官,刚好在柳将军麾下效过力,见柳忆冲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喊声柳公子,就被沉甸甸荷包砸个满怀。   柳忆嘴角紧绷一言不发,甚至没把马牵出马厩,便翻身上马狠勒缰绳,马儿吃痛扬起前踢,高高跃出马厩。   马官回过神,只来得及看到天边飞扬的尘土。他看看怀里荷包,再看看早消失不见的身影,一时有些发懵。   当初驰骋疆场、身受重伤,柳公子尚且还能有说有笑,不露半丝焦虑,今儿个到底是什么事,能把柳公子急成这样?   新换的马匹,脚力明显更快,柳忆快马加鞭又跑了三个小时,终于远远看见建筑影子。   期间,他一口水都没敢喝,一口饭也没敢吃,生怕耽搁一会儿,就误了吉时。   眼看着终于要到了,柳忆稍稍喘口气,哑着嗓子喊声驾,驱马朝着城郊狂奔。   抵达京郊,太阳已经偏西,从京郊到柳府,又耗费大半个时辰,等柳忆终于赶到柳府附近,一眼就看见堵住整条街的迎亲队伍。   整整齐齐的礼盒,一抬连着一抬,上面贴着大红色喜字,喜字被晚霞渡上层金边,分外好看。   柳忆翻身下马,沿着迎亲队伍一步步向前,最终停在柳府门前。   “吉时过了。”   鼓声响起,齐简垂眸看向鲜红盖头,目光划过金线绣的合欢花,停在颗白玉珠坠上。   他缓缓笑起来,抓着白玉珠坠一点点用力,把盖头扯离大红色托盘,又拎着盖头平移段距离,松开手。   柳忆怔怔盯着那个笑容,脚下仿佛灌了铅。盖头上合欢花闪着金光,刺得人眼睛发酸,他张几次嘴,都没能把齐简两个字喊出声。   而后,白玉珠坠清脆碰撞声中,他终于回过神来,几步冲过去,险险捞住盖头,在最后一声鼓点落下时,将盖头盖在了头上。 第4章 我会一件件让你想起来   迎亲,拜别父母,上轿这些步骤,柳忆都没什么印象,一坐进轿子里,他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轿子落地,外面请了三四道,他才勉强睁开眼。   眼前黑乎乎一片,头上好像盖着块布?他抬手去扯,指尖碰到布上冰冷珠子,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公子,请下轿吧。”   柳忆嗯一声,摸索着整理好盖头。不知是蒙汗药还没过劲,还是赶路太累,这会儿站起来,他才发觉脚下软绵绵的。   齐简盯着纹丝不动的轿帘,眼神渐渐发冷。整整五年了,五年前他在逃,五年后,他依旧要逃?   晓斯敏锐洞察到主子情绪不对,赶紧小声打岔:“世子,宾客都到了,今天还吃药吗?”   “不吃。”齐简扔下两个字,上前几步,恶狠狠拉开轿帘。   柳忆摸索到轿帘,还没等掀开,手上突然一空。他吓一跳,脚下没站稳,整个人向前扑去。   大红衣摆划出美丽弧度,盖头上珠子叮咚作响,柳忆牢记着盖头不能落地,一手按住盖头,一手下意识乱抓。   齐简看着扑出来的人影,有些发愣,不自觉伸手去拦,被柳忆正好拽住衣袖。   “不好意思啊,没站稳。”柳忆也不知道自己拽的是谁,稳住身形连忙道歉。   齐简冷冷抽出袖子,没说话。   见人没反应,柳忆只好自行摸索着迈出轿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齐简这家伙也真是,迎亲队伍弄那么气派,就不能雇个敬业点的喜婆?   齐简沉默半晌,看着柳忆挪出轿子,又看着他小心翼翼将盖头扶正,在摇曳的白玉珠坠下,露出半个雪白下巴。   鬼使神差的,齐简伸出指头,轻轻戳上柳忆下巴。这人戍边五年,又上过多次战场,怎么还能这么白?   柳忆心下一惊,扣住齐简手腕用力翻转:“谁?”   “你说我是谁?”齐简盯着腕上那只手,眼底有些诧异。   这声音他刚听过,虽然只是吉时已过四个字,柳忆讪讪地松开手,安抚般揉揉齐简手腕。   齐简从手腕红痕上收回目光,抬手捏住柳忆下巴,手下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尖颤了颤,一不小心忘记要说什么。   柳忆心虚地等下文,等了半天没等到。   晓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连忙上前打圆场:“世子,宾客都还等着呢。”   齐简这才松开手,率先往前迈上一步,柳忆蒙着头,脚下发软,一步没迈好,撞到齐简身上。   齐简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什么?”柳忆莫名其妙。   “青天白日拉扯不休,有悖君子行径。”齐简皱着眉头,仿佛在纠结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柳忆心道,难道把太傅踹下水,就君子了?不过这话,面对五年前软软糯糯的齐简,他敢说,面对五年后的齐简,他还真没勇气。   他眨巴眨巴眼睛,只敢挑边边角角小声反驳:“也没青天白日,都月上柳梢头了。”   这话不知怎么惹到齐简,齐简纠结的表情不见了,皱眉冷哼:“不知羞。”   “什,什么?”柳忆再次跟不上他思路。   齐简也不解释,后退半步,把柳忆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迈腿就走。   “喂,你干什么?”柳忆连忙按住盖头,盖头下眼睛瞪得溜圆。   晓斯也吓一跳:“世子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宾客都在堂屋看着呢。”   “他如此放荡,我有什么办法?”齐简满脸无奈。   放?放荡?我怎么就放荡了,你给我说清楚喂。柳忆无语半晌,终于张开嘴:“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齐简不轻不重拍他屁股两下:“闭嘴,这已是极限,无理要求休要再提。”   柳忆、晓斯:…   娶男妻和寻常大婚还是有些差异,掀完盖头后,柳忆被要求跟着齐简一同入席。看着齐简几杯下肚,轻咳起来,柳忆心下微动。   少年时,他和齐简也一起喝过酒。   那是在个宽敞雅间,雅间四壁各挂着幅水墨画,柳忆当时名声暂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点博学多才的名声,都是靠高三知识点勉强刷出来的。   让他说两句经典诗词还行,让他分析水墨画,他是真不行,更别提根据水墨画意境,弄什么行酒令。   可惜他解释自己不会,大家都不信,没法,每次轮到只能自罚一杯,几轮下来,脸颊早已绯红。   少年齐简当时也在,看着柳忆喝得脸颊通红,他垂着眸沉默良久,等再轮到柳忆自罚,抢过酒杯一饮而尽。一杯下肚,少年面不改色,耳朵尖却泛起粉红。   想到这里,柳忆偏头偷瞄齐简,抿着嘴摇摇头,现在别说一杯,眼见三五杯下肚,齐简耳尖依旧没有改色。   耳尖没改色,但浅浅咳嗽声断断续续,柳忆记起,蒋风俞曾说过,齐简自五年前开始,身体就不好。   他眼见齐简端起酒杯,再次咳起来,心尖微动,伸手将酒杯抢了过来。   “世子,世子妃他醉成这样…”晓斯看着脸颊绯红的柳忆,有点犯愁。   “我还能再喝呢。”柳忆半靠在座椅里,眼睛微睁,眼睑下方被弯弯的睫毛打出两小片阴影。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喝大了。   他白天紧赶慢赶,赶了整整一天路,才终于踩着吉时赶回来,说不累是假的。何况他身上的蒙汗药还没完全过劲,这会儿又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早开始发飘。   “扶回别院去。”齐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晓斯没敢动手。   齐简抬头看他一眼。   晓斯期期艾艾伸出手,还没碰到柳忆身上吉服,就又被齐简横了一眼。   他连忙认错:“主子主子,世子妃千金贵体,小的可没敢碰。”   齐简这才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晓斯福至心灵:“主子,找丫鬟来扶也不合礼仪,要不,只能世子您担待点,把世子妃扶回去?”   “让我亲自动手?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齐简冷哼。   晓斯硬着头皮继续:“这也没办法啊,主子,谁让世子妃如此,如此…”   齐简看看他,示意其继续。   “如此黏人。”晓斯一拍手,“黏人,对,黏人。世子妃醉成这样,必定就是盼着世子您去扶他。”   柳忆:我是醉了,但我没聋…   “你盼着我去扶?”齐简低头看看柳忆,柳忆连忙晃头。   齐简对他的晃头视若无睹,扭头对着晓斯无奈道:“那暂且纵容他一次,这是为的齐府脸面。”   说罢,不等柳忆开口,齐简俯身将他抱起来,稳稳当当就往外走。   柳忆仰着头,盯着齐简下巴上硬朗的线条,晕晕乎乎地想,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吗?又抗又抱的,怎么半点也不吃力?   堂屋到世子妃别院,走路不过半盏茶时间,齐简将人抱回来,轻轻放在床上,竟意外地发现,柳忆已经睡着了。   不过这人睡着也不老实,紧抓着自己衣服下摆,完全没有松手意思。齐简试两次,没能把衣摆拽出来,只好顺势坐在床畔。   五年了,眼前这人早已不是少年模样,只是那双圆圆的眼睛,还如少年时一般干净。   他伸手抚上那双眼睛,柳忆哼唧两声,竟松开衣摆按住他的手:“齐简,别闹。”   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柳忆愣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头好疼。”   齐简嗯了一声,不多时,晓斯端上来碗醒酒汤,跟着醒酒汤一起的,还有份桂花糕。   看见桂花糕,柳忆乐了:“这还买一送一呢?”   桂花糕,是他最爱的点心,特别是齐王府的桂花糕,真是吃一次就想第二次。   五年了,再也没吃过类似味道,柳忆看都不看醒酒汤,抓起块桂花糕轻轻咬上一口,瞬间齿舌留香。   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桂花糕滋味太过熟悉,他晕晕乎乎举起手,把剩下半块递到齐简嘴边:“是真好吃,你就尝一次嘛。”   齐简没开口。   对上齐简黑不见底的眸子,柳忆酒醒大半,讪讪收回手:“啊,我忘了,你不吃甜食。”   “忘了?”齐简拉住他手腕,一点点用力,将桂花糕拽回自己嘴边,“我可没忘,柳公子你以前,可是没少用这事笑我少年老成。”   “笑,笑了吗?”柳忆试着收回手,没成功。   “没笑吗?”齐简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盯进眼底。   “笑,笑了吧?”柳忆干巴巴解释,“笑一笑,十年少嘛。”   齐简冷哼一声,张开嘴,却没再出声,而是就着柳忆手,把那半块桂花糕一点点吃进肚子,最后,在柳忆惊讶目光中,意犹未尽用舌尖扫过他指尖,半点残渣没留。   指尖湿漉漉的触感,让柳忆心跳漏掉半拍,看着齐简艰难咽下桂花糕,他下意识皱起眉头。   “你忘记的,我会一件一件,让你记起来。”齐简松手,扭头就端茶杯。   柳忆眼睁睁看他灌下两杯茶,有点心疼,却又忍不住笑出声:“不喜欢吃就别吃啊,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说完这话,他才猛然想起来,现在并不是五年前,眼前这人,也不是当初会纵容自己打趣玩闹的软糯少年。 第5章 只要你开口   不再软糯的齐清羽被打趣了,会如何对自己?柳忆真叫不准,心里忍不住打起鼓。   齐简只是挑眉看他。   “你?”柳忆忐忑半晌,忍不住出声。   齐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世子?世子。”晓斯看齐简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大婚的日子,您不留宿世子妃这边?”   “还不到时候。”齐简停顿片刻,突然厉声道,“我定要知道他不吃什么。”   这就走了?理都懒得理自己?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分不清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他慢悠悠吃完桂花糕,又把醒酒汤灌下肚,没一会儿就去见了周公。   他穿过来那年,原主还不到十五岁,正跟着一帮皇子王孙,在太学里水深火热煎熬着。   穿越前柳忆刚念完高三,太学里的算数简直小意思。   语文吧,稍微有点难,可他背过不少高考相关古文,也能马马虎虎糊弄过去,甚至有时随口来句经典,能被太傅赞扬半天。要知道,得到蒋太傅的赞扬可不容易,连他亲生儿子,自小有天才之名的蒋风俞,都没得到过几次。   至于骑射这门体育课,那能叫煎熬吗?那简直是柳忆心头好。   就这么上了两个月的学,突然有天,蒋风俞找上他,硬邦邦道:“齐世子回京了,看你这风头还能盛多久。”   柳忆记得,那是个晴天,一帮同学拉着他一起,说是要去迎新。他对迎新真没什么兴趣,这太学里又不可能来女生,迎来迎去有什么意思?   架不住同学们热情高涨,他也不好太不合群,只能慢慢吞吞往门口挪。   “快点啊,攸臣,今天可是齐世子第一天来太学。”有人等不及,边跑边回头催。   “来了来了。”柳忆敷衍着答应两声,装模作样小跑几步。   这两个月里,柳忆算是彻底搞明白了,他是穿进了本书里,好巧不巧,还是他曾经看过的《二龙争储》。   按理说,知道结局就能全书通杀了吧?   可悲催的是,那本书被作者坑了,除三皇子和太子一直明争暗斗之外,他就只知道自己便宜爹没出场几章,就被满门抄斩。   至于这个什么齐王世子,柳忆想了很久,只能记起他好像叫齐简?   “来了来了,那马车,肯定是齐王府上的。”有人激动地指着远处。   柳忆眯着眼睛看半天,勉强看到马车上插着个小旗,旗子上写着个齐字。   “可不是,这齐王府就是不一样,连马匹都比别家威武。”有人搭话。   “齐王常年镇守北方,北边那是什么地方?就是产骏马的地方。”又有个人,指着车前的马眼馋不已,“要是我家也能弄来这么匹马,就好了。”   这马特别好?柳忆顿时提起兴致,仔仔细细盯着车前白马看。   他上过骑射课,自然也学了点相马知识,这会儿对照着远处的马,一条条看下去,不由得感叹,果真是匹好马。   有人嘲讽:“你就做梦吧,齐王是什么人?也是你家能比的?”   齐王是什么人?柳忆想了想,还真有点印象,这齐王是当今皇上的伴读,后来皇上即位时,他又护驾有功,被封异姓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齐王也可以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只是在原书里,齐王长年戍守边疆,就没露过脸。   戍边?对了,戍边!   逃避势力纷争最好办法,可不就是远远躲到边疆去?山高皇帝远的,只要老老实实不作妖,小命不就彻底保住了?   柳忆想通这点,顿时高兴起来,他脑子里快速思索着如何能去戍边,连马车越行越近都没意识到。   “柳公子,让让,你快让让。”有人小声喊他。   柳忆从如何能戍边问题上回过神,看着已经到面前的马,有点愣神。   他从小就喜欢马,上辈子是孤儿,连去动物园看看真马都没什么机会,更别提摸。   这辈子倒是能摸到马,可是眼前这全身纯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马,他还是第一次见,柳忆忍不住想,要是能摸摸这匹白马就好了,这么想着,手便不受控制般伸出去。   “柳攸臣,你做什么?那是世子的座驾,你快点让开。”旁边有人急了。   柳忆也没想到,自己还真摸了上去,他连忙收手,没等让开,就看见车帘被掀起来。   “抱歉,我…”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待看到马车里的人,柳忆舌头突然有点打结。   他张了两次嘴,都没能把话说全,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我靠,明星出街了?   齐简俯身下车,对着柳忆深深一拜:“多谢公子提点,临近太学的确不宜乘车。”   他说完,对驾车小厮吩咐几句,回过头来,见柳忆没有让开的意思,目光里带着疑惑:“敢问公子,还有何指教?”   对上那双绚若星辰的眸子,柳忆呼吸微顿,怔怔地摇头。   见他摇过头却没有让路意思,齐简也不恼,微微一笑,缓步绕过柳忆,朝大门走去。   直到那白衣飘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柳忆长出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同时他也记起,原书里关于齐王还有段描述,说齐王乃当朝第一美男子。   齐王是不是第一美男,柳忆不知道,但这齐王世子,倒是真美。   肌若冰雪,朱唇皓齿什么的,男的美成这样,这也太犯规了吧?柳忆无奈地抿起嘴,觉得有点渴。   他揉揉眼睛翻个身,慢吞吞坐起来。   “世子妃,您醒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晓斯,柳忆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来给您送醒酒茶。”晓斯放下食盒,从第一层拿出个小茶杯,“这是用蜂蜜兑好的醒酒茶,还温着,您现在用吗?”   柳家虽也是世家,但戎武出身,柳将军又不喜欢下人伺候,柳忆身边除粗使仆役,还真没近身伺候的丫鬟小厮。   突然被这么伺候,他还挺不自在:“先放这吧,我洗漱完再吃。”   晓斯应声是,又打开第二层餐盒:“这是白米粥和四种小菜。”   柳忆看着白花花一碗粥,撇撇嘴,再看看小小的四碟菜,无奈道:“齐王府最近,是不是有点困难?”   晓斯跟柳忆也算是自小熟识,自然知道柳忆在说笑,他边打开第三层,边笑道:“知道您爱甜食,这是世子妃喜欢的奶黄包。”   看见奶黄包,柳忆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这才对嘛,要是都没点点心,那齐简也太不够意思了。”   “世子特意交代,这不是他吩咐的。”晓斯照本宣科。   柳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还真是…”   洗漱完,柳忆两口解决掉一个奶黄包,见晓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抓第二个奶黄包时,他忍不住开口:“你不用回去伺候他?”   “世子入宫去了。”晓斯摇摇头,补充道:“世子交代过,不是他让我来服侍您的,是我自己偷偷来的。”   柳忆:你不再三强调,我可能就信了…   在柳忆记忆里,齐简虽不太爱说话,但还算诚实,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改风格了?   柳忆皱着眉,放下奶黄包:“晓斯,我问你,齐王他?”   晓斯看着他,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能说?柳忆抿着嘴,不甘心道:“齐王的事情,是秘密?”   “不是秘密。”晓斯露出难过表情。   停顿片刻,晓斯继续道:“齐王一直镇守北疆,五年前北狄南侵,齐王率兵出征,殁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这套说辞柳忆听过很多遍,但这说辞本身,就已经漏洞百出。   “我朝出兵,必定有皇子压阵,没道理主帅战死尸骨无存,皇子却安然无恙回来了。”柳忆沉声道,“我记得,当初压阵的,是太子。”   柳忆顿了顿:“太子他是怎么说的?”   晓斯再次摇头:“太子说他被死士护着,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可派人去找过?”就算人死了,尸体总能找到,退一万步讲,尸体也不见了,那挂饰、盔甲乃至配剑,总会留下点什么。   柳忆想到什么,提高声音:“齐王的铠甲,不是号称刀枪不入?我记得,那是皇上御赐的,举国上下就那么一件。”   晓斯听到这话,脸色转暗。   “有什么内情?”柳忆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那个铠甲,找到了?”   “找到了。”晓斯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能说找到了,那铠甲,在太子手里。”   柳忆愣了愣,心里一疼。   齐简从小长在齐王身边,直到十三岁,才被送回京里。他跟齐王的感情很深,陡然听闻齐王保命铠甲,竟在太子手里,也难怪他会做出胖揍太子的事。   “世子妃,奶黄包要凉了。”晓斯指指柳忆面前的盘子,“世子说,他没交代过要提醒您趁热吃。”   “他…”柳忆抿着嘴唇,重新抓起奶黄包,“他当时,怎么熬过来的?”   晓斯沉默良久,叹口气:“得到消息那天,是世子生辰。”   咚的一声,奶黄包掉回盘子里。   “柳公子,小的不知道您当初为何不辞而别,但如今您能同意嫁过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您心里也有世子?”晓斯说完,径直跪下去。   “世子这些年,刀山火海不知蹚过多少道,公子,您哪怕看在当年交情份上,别再走了。”   柳忆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默默捡起奶黄包,小小咬上一口,甜甜的奶黄馅不知混了什么东西进去,分外苦涩。   晓斯也明白自己造次了,低着头没敢多说。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异常,柳忆艰难地咽下奶黄包,清清嗓子:“齐王的事情,你们查到多少?”   “这些年世子他,把好多事都压在心里,小的也不敢多问。”晓斯停顿片刻,“可只要您开口,世子一定会说。” 第6章 色令智昏   “你先起来。”柳忆摆摆手,叹口气,“就算我问,他也不一定会说。”   “会说的。”晓斯十分肯定,“您要是还不信,不妨想想刚入太学那会儿的事情。”   “刚入太学?”柳忆记得,少年齐简刚到太学那几天,大家都有意无意偷看他,当然,这个大家里面,也包括他自己。   可是后来,偷看齐简的人渐渐少了,试图接近他,跟他打好关系的,更是寥寥无几。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两个月,有一天,太傅突发奇想,安排学生们两两一组来玩飞花令。   少年齐简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知道能和谁一组,他看着别人叽叽喳喳开始组队,只能一个人默默坐着。   蒋风俞很快找好队友,拉着队友来柳忆面前下战书:“诗词是柳公子强项,我且拭目以待。”   “好说好说。”柳忆对蒋风俞的挑衅早习以为常,他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音,“世子怎么,没人组队?”   蒋风俞也看向齐简方向,欲言又止。   “说话啊。”柳忆推推蒋风俞,眼睛依旧黏在齐简身上。   “世子自幼长在边疆,想必诗词方面,不太通?”蒋风俞没好意思说得太直接。   有皇子曾暗示过大家,齐世子长年在外,不通礼仪,又自小上过战场,脾气暴虐,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最好对他敬而远之。皇子都这么说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心里有疑虑,谁又会没事去触皇子霉头?   柳忆也记起听过的传言,心里唏嘘不已,看来校园霸/凌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啊。   “柳公子,我们一组吧?”见柳忆迟迟没找队友,有人试探着走过来。   “谢谢,我已经组好队了。”柳忆笑笑。   在那人和蒋风俞疑惑的目光中,他两步走到齐简面前:“世子,赏个脸呗,和我做搭档怎么样?”   齐简耳尖动了动,他诧异地抬起头,对上双笑盈盈的圆眼睛。   入京前,父王曾千叮咛万嘱咐,京中不比北疆,必须谨言慎行。好在他从小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每日独来独往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碰上这种要分组的时候,就十分尴尬。   幸好,眼前的少年,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齐简对着柳忆点点头,微微勾起嘴角。   “你擅长什么诗词?”柳忆自来熟,他一屁股坐在齐简旁边,拍拍齐简肩膀,“世子你长在边疆,应该擅长边塞诗吧?”   “不太擅长。”齐简盯着自己肩膀,摇摇头,没好意思把话说全。其实他每天听父王念叨最多的,是凄凄婉婉的闺怨诗。   柳忆自行把这话理解成,齐简不善诗词,他歪着头想了想,小声道:“没事没事,等会儿看我的,咱们这组主打浓词艳赋。”   具体怎么玩的飞花令,柳忆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一组说完轮到下一组,每组两人中,有一人答出就算过关,就这么几轮下来,还在场上的只剩下蒋风俞那组,和自己这组。   “这次的字,是心字。”蒋太傅说完,示意蒋风俞先开始。   蒋风俞想了想,作句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柳忆赶紧接上。   蒋太傅赞许地点头,又看向蒋风俞。   蒋风俞没想到柳忆作诗作得这么快,皱着眉头思考半天,终于又想到一句。   齐简也没想到,这个曾在太学外拦下自己马车,又主动替自己解围的少年,竟文思如此出众,他下意识看向柳忆。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柳忆说完,对着齐简一挑眉。   明知柳忆只是显摆学识,但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齐简还是没来由心尖微颤。   柳忆接得太快,蒋风俞狠狠皱眉摇了摇头,他队友站出来念句诗,虽不太押韵,但勉强算过。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柳忆心里暗笑,自己这可都是高三偷看积累的,蒋风俞他们靠现场作诗,怎么可能比得过?   “你…”蒋风俞瞪他,“你怎么都是这种诗。”   “这种诗是哪种?”柳忆也瞪回去,“再说,看不惯我的,你倒是继续作诗啊。”   蒋风俞憋了半天,在规定时间内勉强又说了一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柳忆笑嘻嘻说完,对着蒋风俞做个请的手势。   蒋风俞实在作不出,气红了张小俊脸。   “作不出来了?”柳忆斜眼瞧他。   “别得意,我不信你还能作出来。”蒋风俞咬牙切齿,满脸不服气。   柳忆没理他,反而扭头看向齐简:“世子,你觉得呢?”   齐简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点头:“能。”   柳忆顿时乐了:“这么挺我啊,够意思。”   说罢,他揽着齐简肩膀,得意洋洋开了口:“心似双丝网,内有千千结,有没有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没有心?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这也有心吧?”   齐简感受着肩上温热的触感,恍惚间根本无心去听柳忆说些什么,他回过神来,就只听蒋太傅高声赞扬着:“文思泉涌这四字,配上攸臣,也不算辜负了。”   得了表扬不算,他们组还被评为课业甲等,连齐简这个一句话没说的,都跟着沾了光。   柳忆笑咪咪地戳齐简两下:“怎么样,厉害吧?”   齐简点点头。   “我们都评上甲等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啊?”在柳忆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对齐简提要求。   齐简愣了片刻,笑着问:“柳公子想要什么?”   “叫我柳忆。”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听说,异兽园新来了批异兽,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异兽园,跟上辈子的动物园有点类似,硬要说的话,应该叫皇家动物园,顾名思义,只有皇室成员可以去。   太子和三皇子,也都是柳忆同学,但他哪敢去招惹这两个主角?想来想去,能招惹又能进去异兽园的,就只剩下齐世子这么一个。   “你想去异兽园?”齐简听到这话,微微错愕。   柳忆把头点得如同捣蒜,别的动物他还真没太大兴趣,但这批动物里,据说有只麒麟。麒麟啊,传说中的麒麟,他早就心痒得不行。   齐简沉默片刻:“不行。”   “为什么啊?”柳忆有些失望,皱起脸可怜巴巴。   齐简没说话。   他只是异姓王世子,严格来说,不算皇亲。真想去异兽园也不是不行,但他才进京没多久,就为这事上奏折,怎么想都不太好。何况,父王曾经叮嘱过他,行事要低调,千万不能引人注目。   “真不能去?”柳忆再次确认   “也不是不行。”想到少年刚刚替自己解困,鬼使神差的,齐简松了口。   “有办法?”柳忆顿时来了兴致。   少年齐简点点头:“但我有个条件。”   “您想起来了?”晓斯见柳忆久久没开口,忍不住试探着问。   “异兽园。”柳忆点点头。   那时候他刚穿来,知道这是古代,也明白剧情走势,但想法一时半会儿转换不过来。   时过境迁,现在想来,齐简当时是有所顾忌的,不然也不会提那要求。   “那是世子第一次背着王爷,擅作主张。”晓斯连忙点头。   当时,少年齐简提的要求,是要和柳忆比骑技,如果柳忆赢了他,就可以去异兽园。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柳忆莫名其妙,“就去个异兽园,怎么弄得跟比武招亲似的。”   “什么是比武招亲?”齐简疑惑。   “就打架,谁赢了谁就娶美女。”柳忆简单明了解释完,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对麒麟的向往,“比武招亲就比武招亲吧,那可说好了哦,我赢了就去异兽园。”   比赛的日子定在五天后,第四天白天,柳忆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马。   他抱着一丝奢望,晃悠到齐简眼前:“那什么,世子啊,你能借我匹马吗?”   那次的比赛,他赢得轻松愉快,甚至事后,他还为这事高兴了好些天,自诩骑技高超。   现在回想起来,齐简从小长在北疆,路还没走稳就开始骑马,怎么可能输给自己这种三脚猫?那家伙不过是为请旨,找个合适的理由。   “柳公子您还记得吧,世子当时把最心爱的座驾借给了您,还在比赛中放水。”晓斯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柳忆不自在地举起茶杯:“你这说得也太直白了,让我真是,接不上话啊。”   晓斯知道柳忆不会真计较,继续努力煽风点火:“为这事,齐王后来给世子写来家书,把世子大骂一顿。”   “他挨骂了?骂的什么?”他还真不知道有这茬。   “王爷说世子色令智昏。”   色,色什么?柳忆脸色十分精彩。   晓斯看看窗外天色,觉得时候不早,趁着世子回来前,他有必要再替世子卖卖惨。   “柳公子可能不知道,王爷待世子一向温和,骂都舍不得骂的,为了这顿骂,世子当时难过好久。”   “是,是吗?”小小的齐简,为帮助同学去动物园被亲爹骂,这明明是挺惨的事,柳忆不知为什么,嘴角就是忍不向上翘,“他就没反驳反驳?就这么认下了?”   “世子想反驳来着。”晓斯意味深长地看着柳忆,“可世子还没想好说辞,又为您犯了错。” 第7章 第一次约会   异兽园比柳忆想象的要小,他并不清楚齐简怎么操作的,反正赢完骑马比赛没几天,齐简趁休沐就带他去看了麒麟。   “麒麟什么样啊?你之前见过吗?”柳忆远远看见异兽园围墙,激动得拉住齐简。   齐简盯着自己手腕看看,摇摇头。   柳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尴尬地放开手:“那什么,激动了激动了,不好意思啊。”说完,他还好心地替齐简整理两下衣袖。   晓斯跟在两人身后,低头忍笑。   他家主子从小就没什么玩伴,性格难免有些内向,谁能想到,这才回京没几天,就交到朋友了。   来到异兽园门口,晓斯上去和侍卫交谈几句,又拿出张纸,为首的示侍卫马上摆出笑脸:“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齐世子竟也来了,快快请进。”   异兽园也是凭票入场?柳忆眨巴眨巴眼睛,跟在齐简身后像模像样地缓步前行,眼睛余光却忍不住四下乱瞧。   接近入口处,是三三两两的竹围栏,里面关着些小型动物。   一路走过去,他看见了雪白的兔子,长尾巴的蓝孔雀,花花绿绿的锦鸡,还有?柳忆盯着围栏里的动物,有点迈不开腿。   齐简发觉身后脚步声停住,疑惑回头,只见柳忆正盯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发呆。   小家伙四肢都是黑色,头上两个半圆形黑耳朵,脸上一对黑眼圈,正露出雪白的肚皮在晒太阳。   “你喜欢猫熊?”齐简轻声问。   “猫熊?”柳忆愣了愣,记起来好像熊猫学名就是猫熊。   “这是蜀地进献来的,还是幼仔。”侍卫尽职解释。   “嗯嗯。”柳忆连声应着,又绕着围栏走了好几圈,才意犹未尽地迈开腿,“咱们继续走吧。”   齐简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有点想笑,想了想开口道:“可以将猫熊抱出来,让他摸摸吗?”   “什,什么?”这还能摸?柳忆眼睛瞪得溜圆。   “可以可以。”侍卫连忙打开栅栏,将圆滚滚的猫熊抱出来,举到柳忆面前,“公子请。”   柳忆不敢置信:“真能摸?”   “如果你想抱,也可以。”齐简笑。   幸福来得太突然,柳忆简直反应不过来,他呆愣愣地接过熊猫,下意识对着齐简露出傻笑。   柳忆当时还未满十五,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白净的脸上带着些未褪尽的孩子气,这一笑起来,圆圆的眼睛闪闪发亮,更显得可爱俏皮。   齐简险些被这笑容晃花眼,他不自在地扭头看向侍卫:“猫熊,多少钱?”   侍卫:…   吸完熊猫,柳忆再次朝着目标前进,传说中的麒麟,究竟是什么样的?他抱着一百二十分的期盼,谁知还没看见麒麟,倒先看见个熟人。   “三皇子?”柳忆看着不远处的人,愣了愣,规规矩矩行了礼。   华琼也完全没想到,来看麒麟会碰见同窗,他眯着眼睛看看柳忆又看看齐简,摆出笑容。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几个人只听到声巨响,接着不远处关麒麟的地方,就开始尘土翻飞,有人高喊:“快跑啊,麒麟跑出来了!”   “靠?麒麟跑出来了?”柳忆吓了一跳,下意识拉住眼前的人,撒丫子就跑,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都拉住了谁的时候,已经拖着三皇子和齐世子爬上了树。   “啊,那什么,现在怎么办啊?”他抱着树干,看看坐在左边树杈上的齐简,再看看坐在右边树杈上的三皇子,有点犯愁。   “三皇子,三皇子,您怎么样啊?”底下有人带着哭腔高喊。   “世子,世子,您受伤了吗?”这是晓斯的声音。   “受伤?”柳忆连忙往齐简那边挪了挪,“你受伤了?我看看。”   “没有。”齐简摇摇头,扶着树干往下看,底下那头麒麟,此刻这伸着长脖子往树上够,鲜红的舌头上挂着不少涎液,大有要把他们吞进肚子的意思。   柳忆也跟着看过去,顿时愣住。   “三皇子,侍卫他们去拿绳索了,您再坚持一下。”底下的人有心靠过来,还没接近大树,就被麒麟一脚踢飞。   “这是,麒麟?”柳忆犹豫着问。   “正是。”这次开口的是三皇子。   他原本对柳忆没什么好感,在他心里,柳忆只不过是个喜好奉承自己的草包,可谁知道这几个月,柳家祖坟不知冒什么青烟,不学无术的柳草包,竟突然开窍?   即使这样,柳忆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枚小小的棋子,学识不错那就留在身边待用好了。   华琼本打算给柳忆个好脸,谁知道,这棋子开窍以后,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也不来恭维不说,甚至还敢暗地里跟他对着干,攀上了齐简?   不过算他识相,逃跑时还没忘记护住自己,华琼打算看在这个份上,再给柳忆次机会:“攸臣既舍命相护,我…”   “齐简,给我折根树枝。”柳忆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这个?”齐简指指身边。   “不行不行,叶子多点的,枝杆也长点。”柳忆单手比划。   齐简按要求折好树枝,疑惑道:“你要做什么?这树枝怕是打不走麒麟。”   “不打它。”柳忆往下缩了一截,趴在斜斜的树杈上,试探着伸出树枝:“来来来,吃吧吃吧。”   齐简、华琼:…   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下,麒麟仰起头,伸出长舌头轻轻卷片树叶,咔嚓咔擦。   柳忆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麒麟,会是变种长颈鹿,见食物引诱奏效,他连忙对着身后道:“你们快下去,趁现在。”   华琼小心地往树下挪,齐简却一动不动:“你怎么办?”   “我等会儿再下去,你快走。”柳忆对着身后猛摆手。   “不行,不能让你只身涉险。”齐简完全不松口。   “小祖宗,你快下去吧。”柳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这变种长颈鹿虽然被他暂时稳住了,但谁能保证,它吃够树叶以后,不再发疯?   “不下。”齐简也不再废话,十分干脆利落地又折了根树枝,对着麒麟摇啊摇,“来,吃这个。”   “吃我的吃我的,我这个鲜美又多汁。”柳忆不甘示弱。   “吃这个。”齐简继续晃树枝。   “我的又鲜又嫩,吃我的吃我的。”柳忆换了说辞。   “吃这个。”不论柳忆怎么换花样,齐简都是这么一句。   最后,还是侍卫们拿来绳索,合力制服麒麟后,他俩才被一起救下来。   再后来,三皇子打着患难见真情的名义,非要请他们去吃饭,期间,还玩什么行酒令,逼得柳忆喝了一杯又一杯。   “真是想不到啊。”柳忆笑着摇摇头,又拿起个奶黄包,“齐简那时候,喝一杯酒就耳尖发红。”   晓斯不放过一丝卖惨机会:“您有所不知,王爷家教森严,那还是世子第一次饮酒,回府之后就吐得昏天黑地。”   齐简老底就被这么卖了?柳忆感慨道:“看不出来啊,那他还抢着替我喝。”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意识到什么,抿着嘴唇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忆才再次开口:“那家伙,现在怕是千杯不倒了吧?”   “世子这两年,并不怎么饮酒了。”晓斯话说到一半,屋外突然有人找。   晓斯出去后,柳忆边嚼奶黄包,边回忆刚刚那句话,齐简这两年不怎么饮酒了,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也不知道他身体究竟怎么回事,明明五年前健康得不得了,究竟是生了什么大病,还是自己糟蹋身体?或者是,有人想害他?柳忆胡思乱想半天,才听见门口再次响起脚步声。   晓斯进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奇怪,他在门前踌躇半晌,慢慢来到桌边。   “齐简的身体,到底怎么搞的?”柳忆咬着奶黄包含糊开口。   “世子身体还好,世子妃刚不是问世子酒量?世子前些年,常借酒消愁,酒量就这么练出来了。”晓斯生硬转移话题,“您可知道,除了王爷的事以外,世子还在愁什么?”   刚刚晓斯虽有装可怜嫌疑,但也没这么急切直白,柳忆疑惑地眨眨眼,咽下半个奶黄包:“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话,晓斯表情越发不自然,他原本还想多铺垫一会儿,没想到柳忆一上来,就问得如此直接。   “不能告诉我?”柳忆皱眉。   不是不能,是不敢啊。晓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开口道:“求您别再走了。”   说完,他作势就要往下跪。   “停停停,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走吧?”柳忆叹口气,觉得自己在齐府的信誉,可能不怎么好。   您当年也没说啊,晓斯苦着脸在心里诽谤。   “我真不走,至少最近肯定不走。”柳忆无奈许下承诺,“说吧,到底什么事。”   “您真不走?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离开世子?”晓斯再次确认。   “不离开不离开,你快说吧 ,到底什么事?”柳忆预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晓斯低下脑袋:“那等会儿,能不能请您,稍稍受些委屈?” 第8章 你想让我纳妾   “受什么委屈?”柳忆莫名其妙。   “您是男妃需住别院,但婚后还是得跟后院家眷稍稍走动。”晓斯说得委婉。   后院?那不是住女眷的地方吗?齐简没娶妻纳妾,哪来的女眷?   想来想去,就只剩金屋藏娇这种可能,柳忆瞬间瞪起眼睛:“难道说?”   晓斯悲壮点头:“正是。”   真是金屋藏娇?藏起来不能见人?多半是那娇身世有问题,这种一旦被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柳忆一阵无语:“他怎么敢?”   虽说齐王妃和世子关系不好,但到底是生母,婆婆要新媳妇去请安,也算名正言顺,晓斯低声嘀咕:“还是敢的。”   难道是什么真爱?柳忆脸色不太好,皱眉抓过醒酒茶一口灌下去:“出自哪家?”   这问法有些奇怪,世子妃莫不是忘了世子母妃姓什么?晓斯小声提醒:“姜家。”   姜家?柳忆皱着眉思索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皇后本家?”   晓斯点点头。   既然是皇后本家,就不应该出身有问题,为什么还要金屋藏娇?算了,管他什么情况,去看了再说。   柳忆放下茶杯,随手抓件外袍:“走吧,我倒要会会她。”   “您,不换身衣服?”晓斯看着柳忆身上大红色吉服,有些傻眼。   穿着吉服去见名义上老公的女人,好像是有挑衅嫌疑?可是昨天匆匆忙忙,他身边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柳忆想了想:“这样吧,你帮我去找件齐简的外袍。”   “这…”晓斯更加傻眼。   “这什么这啊,快去吧。借他件衣服穿穿,没什么吧?”柳忆道,“总不能我顶着个世子妃的名头,连件衣服都借不来?”   晓斯赶紧摇头,别说衣服了,您就是要世子的人,那也没问题啊。   可是,穿着世子的衣服去见婆婆,真的好吗?晓斯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柳忆心满意足穿上齐简衣服,对着铜镜照照:“这家伙衣服还是这么精致,只是这颜色,我记得,他喜欢白色。”   “世子过完十五岁生辰,就再也没穿过白色。”晓斯看看天色,催促道,“世子妃,您还是快点过去吧,时候不早了。”   一直到跟着晓斯穿过后花园,柳忆才察觉出不对劲。按理说,这个方位住的,都是当家女人,齐简藏的这娇,总不可能还掌控着整个齐府吧?   “来了?”远远有人迎过来,冷淡地跟晓斯打完招呼,就上下打量起柳忆。   这是下马威?看着这人年纪,柳忆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想差了。   那人打量完,冷笑道:“读书人果然清高,连请安都不会,婆婆想见人,还要主动去请。”   “李妈,还不请世子妃进去吗?”晓斯站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李妈这才稍稍让开,引着二人走到外间:“世子妃在这候着,我进去请夫人出来。”   她说的夫人,应该是指齐王妃,柳忆突然记起来,当年齐简曾说过,自己和母亲关系不太好,在家里也只称呼她为姜夫人。   说起来,这地方的称呼还挺神奇。如果男子只有正妻子,未娶侧妻,那这位夫人,就可以被冠夫姓,例如自己娘亲,就叫柳夫人。   这齐王妃,却只能被称姜夫人,而非齐夫人,这难道说明,齐王还有侧妻?   柳忆努力思索半天,也没想起齐简提过齐王有侧妻的事。在他东想西想的时候,李妈早扶着姜夫人缓缓走出来。   来者不善,好歹是齐简亲妈,柳忆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谁知大礼行完,姜夫人半点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这是趁着世子不在府上,要故意刁难世子妃?晓斯跪在柳忆身后,心里捏把冷汗。   “李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姜夫人仿佛根本没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她自顾自抓着李妈的手,靠坐到主位。   “回夫人,已经巳时了。”李妈嘴里回着话,眼睛却紧盯柳忆。   “原来都这个时辰了?”姜夫人点点头,端起手旁茶杯,缓缓喝口茶。   柳忆悄悄打量,这姜夫人虽年纪不小,保养得倒真心不错,举手投足也十分优雅。而且越细看,他越觉得姜夫人眉梢眼角,和齐简的确有些相似,看来是亲妈无疑。   姜夫人喝完茶,停顿一会儿,又继续道:“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告诉厨房,全府午膳都免了。”   跪就算了,连饭都不给吃?齐家的宅斗方式,难道是看谁扛饿?柳忆无奈地摇摇头,暗自开始算时间。   又跪了快五分钟,他自认为已给过齐简亲妈面子,这才开口:“让大家一起挨饿,这怕是不太好吧?”   “哪有你说话的份。”姜夫人没开口,反而是李妈皱起眉头。   柳忆半点不跟她客气,边起身边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我好歹也是世子妃,敢问你哪根葱?”   “你…”李妈还想再说什么,被姜夫人用眼神呵止。   “昔年在太学读过书的人,果然不一样。”姜夫人缓缓开口。   柳忆点点头:“好说好说,不只读过书,还上过战场。”   姜夫人手上动作微顿,片刻后冷笑道:“怎么?你这是在提醒我,你身份尊贵?”   “不尊贵不尊贵。”柳忆摆摆手,满脸诚恳:“我也就是将军嫡长子,刚立下战功,碰巧又跟皇子国戚一起读过书而已。”   他停顿一下,换上副哀伤表情:“俗话说新妇难为,果真没错。”   李妈哪见过敢跟姜夫人这么顶嘴的,她刚要发作,姜夫人微微摇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她们不出招,柳忆也不好开口,几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柳忆无奈叹口气:“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   这情形,怎么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姜夫人皱眉,再次打量起柳忆,目光最终落到他外袍上,缓缓笑了:“简儿说过,娶你回来只是权宜之计,过些日子,他自会想办法和离。”   世子怎么可能说这话?晓斯变了脸,想开口辩解又不敢,只能偷偷扯柳忆衣摆。   柳忆低头看看衣摆,无辜道:“今天叫我过来,就为这个?”   “自然不是。”姜夫人看看李妈,继续道,“你们既不是真的大婚,我替儿子选几个小妾,想来你不会介意。”   李妈得了指示,从书架上取下个大盒子。   选小妾?柳忆看着李妈从盒子里抱出堆卷轴,也笑起来:“怎么,是想我替他参谋参谋?”   “你们是昔日同窗,自幼的交情,想来你会知道简儿喜好。”姜夫人眼睛紧紧盯着柳忆,生怕错过他一丝细微表情。   柳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嘴角含笑,随手抓过张卷轴。   “你觉得这女子如何?”姜夫人似笑非笑。   柳忆装模作样摸摸自己下巴:“好是好,可惜太瘦,我娘说过屁股小的不好生养。”   姜夫人愣了片刻,眯起眼睛又递给他张卷轴:“这个呢?”   “这个倒是好生养,但这里太大了。”柳忆指向自己胸前。   姜夫人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猛的眯起眼睛。她万万没料到,柳忆太学出身,蒋太傅的得意高徒,说起这种事来,竟荤素不忌。   柳忆高深莫测眨眨眼睛:“齐简不喜欢这种的。”   “那这个呢?”姜夫人有些凌乱,下意识又拿起幅卷轴。   这次倒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美人,柳忆歪着头看了看,赞许点头:“不错。”   “那就这位吧。”姜夫人将画递给李妈,“你去安排,今晚就送进简儿房里,这是世子妃的意思,想来简儿不会拒绝。”   要真被塞个小妾回去,世子还不得气死?晓斯皱紧眉头,做势就要开口。   谁知柳忆比他还快,一把抢过卷轴笑嘻嘻道:“我是说,我觉得不错。夫人刚不是说到和离,和离时我也不要你们家产了,把这些姑娘抵给我就行。”   姜夫人:…   “怎么,你们齐家把我强行娶来,毁了清白不算,还打算过河拆桥,连遣散费都不想给?”柳忆依旧在笑。   见过帮夫君纳妾的,见过不许夫君纳妾的,还真没见过抢夫君小妾的。晓斯愣了愣,埋下头苦苦憋笑。   李妈目瞪口呆:“你,你不是说屁股小,不好生养?”   “屁股小有什么?”柳忆斜眼看她,“脸长得好不就行了。”   “这,这里大呢?”李妈语塞。   “那是齐简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柳忆耸耸肩。   见她们不再开口,柳忆眨眨眼睛:“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该吃午饭了。”   齐简刚回到府上,被告知世子妃和晓斯一同去了夫人主院。他连朝服都没换,脚不沾地赶到主院,正看见柳忆抱着堆卷轴走出来。   “你?”齐简皱眉看看卷轴,对着柳忆道,“你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出来。”   “哦。”柳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抱着卷轴站到树荫下。   他昨天赶了整天路,宿醉一晚,刚刚又说了半天话,早就开始犯困,这会儿靠在树上,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就要往一起粘。   齐简出来的时候,柳忆正靠着树干在打盹儿。   他早从晓斯那听完来龙去脉,想到柳忆替自己拒了妾,还没等勾起嘴角,就看到柳忆怀里的画像,脸瞬间黑了。   “听说,你要走了所有画像?”   柳忆迷迷糊糊睁开眼,也想起来怀里的画像:“啊,是,都在这儿呢。”   “纳妾的事…”齐简皱眉。   再好的兄弟,也不能管人家娶亲不是?何况他俩之前,还隔着那些扯不清的陈年旧事。柳忆晕晕乎乎道:“理解理解,都是男人嘛。这些画像都不错,要不,还你?你再挑挑?”   “你想让我纳妾?”齐简猛地瞪向柳忆。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陡然清醒了。   “你想让我纳妾?”齐简一字一顿,又问一遍。 第9章 你怕我还是讨厌我   想还是不想?明明点个头就行,柳忆再次眨眨眼,脖子仿佛铸了铁,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看他不说话,齐简表情越来越不好看。   晓斯连忙上前打圆场:“世子妃,这些画像小的来抱吧?”   “抱?”齐简冷哼,“统统给我拿去烧了,一片纸渣都不许留下。”   晓斯连连应着,又劝:“世子,该用午膳了。世子妃身子不大舒服,早点就只吃了几口。”   柳忆:…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帮忙解围也找个靠谱点的借口啊?外一等会儿,齐简问那些奶黄包哪去了,自己怎么回答?就算不问奶黄包,回头再叫来个太医,那不也得露馅儿?   齐简果然道:“哪里不舒服?叫太医来看看。”   就说这借口靠不住吧,柳忆叹口气,猛摇脑袋。   齐简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想和我一起用膳?”   柳忆迷茫,五年不见,齐简脑回路,怎么就跳跃成这样了?   “不想和我一起用膳,所以骗我说没有不舒服。”齐简展开解释,眼底再次浮现出冷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还越脑谱越起劲了?柳忆赶紧摆手:“我真没不舒服。”   齐简点点头,冷眼看向晓斯。   晓斯打个冷战:“世子妃其实是…”   齐简又扭回头看向柳忆,眼里居然冒出点期待。   “什,什么?”柳忆继续迷茫。   “他就是,他就是矜持,矜持。”晓斯肯定道,“世子妃是盼着您陪她用膳,所以少吃东西,等您关心他!”   柳忆:…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走到柳忆院子,都到门口了,也不能真把人撵出去不是?柳忆趁着传膳功夫,想起件事:“听说你打算和离?”   齐简猛地侧头看他。   “别这么看我啊,你妈说的。”柳忆想了想,小声道,“那是你亲妈吧?”   齐简点头。   “那她在齐府,能做主是吧?”柳忆抿着嘴唇,“那些画…”   “你居然是在想着那些画。”齐简顿时冷了脸,“你就这么盼着和离?”   “也不是盼着吧,早晚都得和离不是吗?”柳忆仔细想过,现下保持中立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齐王府联姻,而齐王府想稳固自身,也只有和柳家联姻这条路。   多半齐简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考虑到柳悦是女子,一旦嫁人就真的毁了清白,这才去求皇上把自己赐给他。   相较于柳悦,他一个大男人,就没那么多顾虑,过几年朝中局势大定,他们两个和离完,各自娶妻什么都不影响。   等柳忆把想法讲完,齐简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声:“哦?”   一直到整顿饭吃完,沉默如金的齐世子,都没再开第二次口。   最终还是柳忆忍不住,边喝茶边试探着问:“我如今,好歹也顶着世子妃名头,那些画里的女子…”   齐简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柳忆咬牙再次道:“和离前…”   “你就这么想和离?”齐简陡然起身,他速度太快,甚至带晃了刚坐的那把椅子。   柳忆下意识也站起来,伸手将椅子扶稳。   他这动作落在齐简眼里,反倒成了柳忆不愿自己靠近,抓住椅子挡在身前。齐简心底一疼,身形顿了顿,冷冷勾起嘴角:“你刚说什么来着,你顶着世子妃名头?”   这怎么还生气了?柳忆眨眨眼睛,察觉出氛围不对,心虚地悄悄退了两步。   齐简一步一步逼过来:“你就连这个名头,都不愿意要?”   说完,他不等柳忆开口,捏住柳忆下巴就继续道:“嗯?想和离,也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不是想和离,我…”柳忆话没说完,就被齐简向后一推,背直接抵在墙上。   靠?壁咚?这什么神展开?   柳忆看着近在眼前的脸,愣了愣,小声嘀咕:“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齐简你清醒清醒,咱别一言不合就发飙好吧?”   “你希望我动口?”齐简瞬间抓住重点,眯着眼睛盯着柳忆双唇。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柳忆欲哭无泪。   “那你是什么意思?”齐简又向前靠了靠,柳忆甚至能感觉到,微热气息扫过脸颊。   脸颊上羽毛般轻盈触感,扫得柳忆一阵心猿意马,他咬牙解释:“我真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齐简平静地点头,“我早该想到,你一向如此。”   柳忆思路再次掉队。   齐简并不再解释,反而抬起柳忆下巴,逼他直视自己:“柳攸臣,你听好了,不管你什么意思,都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和离这两个字。”   “听见了,会怎么样?”柳忆咽口口水。   “会怎么样?”齐简原本已经拉开点距离,听见这话他眯起眼睛,毫无征兆地俯下身。   柳忆只感觉嘴唇一凉,还没等反应过来,齐简就再次退开半步。   听见就蜻蜓点水亲一下?柳忆摸着嘴唇仔细想想,以后一不小心说几次,好像也没什么?   谁知齐简片刻后,再次俯身上来,目标却不是他双唇。   颈部先是一热,疼痛紧接着传来,柳忆嚎了一声就去推人。   不知道齐简到底用了多力气,他推了两次才把人推开,又惊讶又无语,抽气道:“你吸血鬼啊?怎么还咬脖子?”   齐简舌尖舔过牙齿,稍稍回味一下刚刚的口感,再次眯起眼睛:“吸血鬼是什么?”   “西方神话传说。”柳忆摸摸脖子,还好,没被咬出两个洞。   “你如果再敢说那两个字…”齐简幽幽开口。   “你就咬断我脖子,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再也不说了。”柳忆赶紧摆手,“我其实就是想说,那些姑娘…”   “死心不改!”齐简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脸色,听到这话,再次转黑。   “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柳忆捂着脖子,边喊边跑。   齐简眼看着他要跑去屋外,眼底渐渐泛出火光。跑,他还是要跑?五年前就跑了,五年后,哪怕都跟自己成了亲,依旧要跑?   闭上眼睛,齐简深吸口气:“柳攸臣,你敢跑出这个门,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柳忆原本也没打算跑远,人都在齐府了,再跑能跑哪去?听到这话,他试探着问:“什么后果?”   “你最怕的后果。”齐简睁开眼睛,目光里透着阴挚,“你在乎的人,我会替他们,统统寻到好归宿。”   他这神色分明不是玩笑,柳忆愣怔片刻,神色也冷下去:“齐清羽,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学魁首的你,连这话都听不明白?”齐简笑了,“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   柳家的三个人,就是柳忆死穴,听齐简用柳悦婚事说事,柳忆下意识皱起眉。   “生气了?”齐简露出愉悦表情,慢慢给自己倒杯茶,“你说,我现在要是去求皇上,把她也嫁给我,皇上会不会同意?”   柳忆没说话。   “哥哥和妹妹一起娶进门,也算是坐享齐人之福。”齐简把茶杯聚到嘴边,“或者,娶进来玩几天,再昭告天下,她和石家那小子有染?让我想想,他们自幼亲梅竹马,现在不知道进行到哪步了?”   听见这句话,柳忆彻底怒了,他挥手打落茶杯,揪住齐简衣领双眼冒火:“混蛋!”   清脆声响过后,茶杯摔个粉碎,茶水溅在手背,微微发烫,柳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齐简,是故意在激他。   “你觉得我不会,对不对?”看着柳忆缓缓放开手,齐简再次笑了,“柳忆,五年了,这五年里,你是不是从来没关注过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哪怕是着人回京打探一下消息,或者是,问问去蜀地赴任的官员?”   柳忆心里猛的一疼。   “所以,你还以为,我依旧是当年的齐清羽?”齐简笑着摇摇头,“别说是出尔反尔去求娶你妹妹,哪怕是谋逆弑君,我也做得出来。”   疯了疯了,这怕是疯了吧?柳忆一把捂住他嘴,眉头锁成川字:“呸呸呸,胡说什么。”   齐简看着突然凑近的人,微微错愕,嘴角还没勾起来,想到了什么,他拉开柳忆,继续道:“你怕我谋逆不成,牵连到你?”   “祖宗,你别胡说。”柳忆甚至没心情去气去惊了,他死死捂住齐简双唇,“隔墙有耳懂不懂?”   “想让我不胡说?也行。”齐简拉开他手腕,就着这姿势,将柳忆一把拽进怀里,头搁在柳忆颈间蹭蹭,轻声道,“那我只好胡做。”   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柳忆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起来,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声音:“胡、胡做更不行。”   “不行?我倒要看看,为什么不行。”齐简说完,手就往柳忆腰间探去。   这还来真的?柳忆吓得连忙按住他手,全身紧绷起来。   柳忆手心冰凉,微微泛湿,齐简冷哼一声,将人放开。   柳忆得到自由,兔子一般蹿起来,离开齐简两三米远,这才停下。他还记着齐简刚刚的话,没敢走出房间。   “将军嫡长子,还立过战功,居然这么不禁吓?”齐简也站起来,再次逼近柳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心说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我能不怕嘛我。   “你是劝我动口?”齐简冷笑。   怎么还绕回去了?柳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口也别动,你就站那说,千万千万什么都别动。”   “你就这么怕我?”齐简往前一步,神色发冷,“还是说,你就这么讨厌我?” 第10章 情歌   怕?可能是有点。讨厌,那真不能,柳忆快速摇头。   “不讨厌?不讨厌,五年前为什么…”齐家说到一半,自行截住话头。   柳忆低着头,没敢看他。   “果然。”齐简语气里透着浓浓哀伤,没头没尾扔下这两个字,扭头就走。   怎么就走了?不是,这到底什么流程?和离前不纳妾的提议,自己还没说呢啊。柳忆直觉应该把人拦住:“哎,你…”   “放心,暂时不动你家人。”齐简背对着他,低头轻咳几声,继续道,“只要你乖乖听话。”   说罢,他也不管柳忆反应,迈出大门径直走了。   “世子世子,您怎么样?”主院寝殿里,晓斯急得直转圈,“今天那药,是不是剂量不对?”   齐简看看掌心里血迹,微微摇头。血咳出来后,他感觉胸口闷痛减轻不少,皱着眉思索片刻,冷声道:“去,把我床头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交给柳忆。”   晓斯连忙照吩咐去找,只是将东西抱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奇怪。   “去吧。”齐简摆摆手,“告诉他…”   晓斯低着脑袋等下文,齐简沉吟片刻,抓过东西冷哼:“还是我亲自去。”   柳忆莫名其妙送走齐简,还没等喝完一杯茶平缓心情,齐简他人又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东西。   柳忆看着那叠泛黄的东西,疑惑地眨眨眼,心里的弦瞬间绷紧。   “别紧张。”齐简放下东西,想挑柳忆下巴,手抬到一半,诡异地停顿片刻,硬生生改了方向。   他端过柳忆茶杯,晃晃里面茶水:“你不是博古通今,文思如泉?今天之内,你如能将这些纸写满,你刚刚所犯之错既往不咎。否则…”   这是?语文测验?还是命题作文?柳忆唉声叹气,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还有,我到底犯什么错了?   “怎么不说话?”齐简重重放下茶杯,“你难道还在想,要怎么逃?”   柳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自认自己是跟不上齐简思路,更不可能把犯没犯错掰扯清了。   不就是写小作文吗?他认命拿过那叠东西,随手翻翻:“我只是在想,字写多大有要求吗?”   还在太学求学时,柳忆就懒得写字,每次不得已要动笔,也经常能写一个字绝不写俩。   他这习惯齐简当然也知道,而且因为柳忆字写的不错,又经常自创些简化字出来,曾被打上惜字如金的称号。   还惜字如金呢,明明就是懒加总写错字。齐简明知真相如此,可看柳忆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发了善心:“随你,但有个要求。”   柳忆瞪着两只圆眼睛,可怜巴巴望向他。   “飞花令,心字。”   那双圆眼睛又大了一点,只是可怜巴巴不在了,只剩下满眼震惊。   “你怕是都忘了吧?”齐简冷哼一声,也不解释,“晚膳之前如写不出来,你看着办。”   不是,你让我写啥啊?柳忆欲哭无泪。五六七年前,自己才读完高三,背点古诗古词的肯定容易。   这会儿他都戍边五年了,让他打套拳,舞段剑倒是容易,让他写诗词,那不是难为人吗?   见他迟迟不动笔,齐简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不愿意写?”   我说不会写,你能信吗?柳忆咬咬嘴唇,在心里叹口气。要怪就怪他前些年人设立得太成功,这会儿博学多才的名头太响,想抽身都难啊。   “写还是不写?”齐简渐渐皱起眉头,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写写写,我写。”眼见齐简脸色越发阴沉,柳忆快速点头。   点完头他慢吞吞找来笔,又一点点研墨,研了快一盏茶的时间,硬是半个字没写出来。   齐简边喝茶,边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心绪慢慢平复过来,看到后来,甚至有点想笑。   要是被昔日同窗、恩师们看到,风度翩翩、博古通今的柳大才子,私下里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最终,柳忆叼着笔杆,唉声叹气半天,举着张纸凑到齐简面前:“你看,这个,行吗?”   齐简还沉浸在昔日的回忆里,看向柳忆,目光难免带上些温度。嘴角微微上勾,齐简垂眸看向那张纸,只见诺大竖线信笺上,就只写了两列大字。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齐简:…   “果然不行是吧?”柳忆本来就没抱希望,看见齐简的表情,也没太失望。   他默默叼着笔杆坐回去,又沉吟半天,突然身形一顿,蘸两下墨,下笔如飞。   齐简其实也没真指望他写出什么,只不过借个由头,在世子妃别院多留一会儿,这会儿看到柳忆真开始写起来,倒有些好奇。   他会写些什么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事隔经年,齐简也不得不承认,当日听到的那些诗,句句都堪称经典。   柳忆又写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头偏西,他才甩甩手,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张纸吹干。   齐简咳两声,抵住额头轻揉片刻。   “你不舒服?”柳忆愣了愣,放下信笺径直走过来,“怎么了?叫太医来看看?”   齐简知道这是药劲上来了,摆摆手,取过那些信笺,这次信笺上的字倒是小了不少,每张纸上,至少能有几十个。光这字数就已经超出齐简预料,他诧异之下凝神细看,只见第一张纸上,赫然写着: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齐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这个合格吗?”柳忆表情十分忐忑,“我实在记不住其他的了。”   记不住几个字,如盆冷水,把齐简彻底浇醒,他深吸口气,把纸扔回柳忆面前。   这么经典的歌也不行?柳忆自暴自弃地想,要是自己说上战场时,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脑袋不能做诗,不知道齐简能不能信?   “柳大才子,你告诉我,这是诗吗?”齐简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戳这那句话,白净的指尖沾染有一丝红色痕迹。   “诗歌嘛,诗和歌也不分家。”柳忆心虚地低着脑袋,目光扫过那丝红色,突然不动了。他上过战场,自然能分清颜料和血液,那丝红色,怎么看都是人血的颜色。   哦,不对,不一定是人血,还可能是什么鸡血、鸭血的,但齐简怎么说也是世子,不可能去杀鸡杀鸭吧?   齐简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那缕血丝。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捡起写着人生自古谁无死那张纸,慢慢悠悠将指尖擦拭干净:“歌?那好,你如能唱出来,也算你过关。”   唱歌,柳忆是一万个不愿意,可迫于威慑,他不得不张开嘴。   好不容易把跑调版《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完,饶是柳忆这五年脸皮越长越厚,也羞耻得脸颊泛红。   齐简倒是十分愉悦,他戳戳柳忆双颊,施施然收好所有信笺,离开别院。   一直到晚上,柳忆终于从被迫献唱的阴影里走出来,躺在床上时,莫名的,他又想起那抹红痕。   与此同时,齐简也半靠在软垫上,拿起张泛黄的纸。   “世子,您还不歇息吗?”晓斯端着半盆清水,清水里泛着缕缕血丝。   齐简还没开口,又咳半晌,晓斯连忙把铜盆往前送,齐简偏头咳一会儿,吐出小口淤血。吐完血,身体舒服不少,齐简习以为常接过杯子,漱漱口,再次拿起信笺。   这张信笺的内容,明显是换了首歌,风格和之前那首完全不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成一串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   修长指尖抚过纸面,齐简看着明显缺笔少划的字,轻声笑了:“五年了,他人没怎么变,但这字体,反而更奇怪了。”   晓斯自然明白这个他是指谁,伸脖子看看信笺,跟着点头。   “还记得,我第一次饮酒吗?”齐简这会儿身体缓和过来,突然起了谈兴。   “我替他挡了三杯,他就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喝,不仅如此,还把本应我喝的酒,也一并替了。”   齐简盯着纸面,沉默半晌,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我那时可真是,才三杯而已,就醉得一塌糊涂。”   “世子当时还年幼,只有十三岁而已。”晓斯也想到当初情形。   那时候,他们才刚返京没多久,齐王殿下也没出事,世子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别说什么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就连喝酒都还不会呢。   柳忆念着自己年长一岁,又刚从齐简那得了看麒麟好处,发现齐简真不能喝以后,不论三皇子和手下怎么劝,都半步没退,硬是一个人喝了全场。   不知道是不是那场酒,拉近两人距离,那之后,齐世子和柳忆越走越近。   晓斯还记得,十五岁生辰那日,世子早早就起了,一向不在意穿着的他,在铜镜前挑挑拣拣小半个时辰,终于选到件和心意衣裳。   又命人仔细为他洗漱更衣,玉佩、发冠、腰带、乃至抹额都未落下,任是这么折腾下来,天也才蒙蒙亮。   跟着姜夫人用过早膳,齐简又整理一遍着装,这才命晓斯将他最爱的座驾牵出来,在漫□□霞中出了门。   晓斯跟在齐简身后,一路朝城外骑去,出城门,又向东走快二十里,抵达了和柳忆约定的地方。 第11章 就当我善良吧   只是,他们在那里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没等来柳忆,反倒等来齐府家仆。   十五岁的少年齐简,慌乱赶回王府,迎接他的只有满府素白,和一道黄灿灿的圣旨。   晓斯记得,那晚的月亮格外圆,齐简抱着空空的酒坛,不知摔过多少跤,泪痕、酒渍和泥污,染在那雪白的外袍上分外刺目。   齐家虽是异姓王,但整个家族里,也就只有齐王为官,齐王殁了,齐简又还年幼,任谁都觉得,整个齐家就算完了。家仆亲眷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阖府都是或高或低的哭声。   当时,晓斯抹着红肿眼睛,看着齐简摇摇晃晃走到灵堂前,一把扯掉丧幡:“父王没死,齐府,也不会倒下。”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柳忆整个晚上,一会儿梦见齐简宰鸡,一会儿梦见齐简吐血。   宰鸡吐血不算,齐简还用黏着鲜血的手指指着自己,没完没了重复:“你这个负心汉,你心里就没有我。”   等他好不容易从梦境里挣扎出来,定睛一看,哎,天都还没亮。想睡又睡不着,在床上磨蹭好一会儿,柳忆无可奈何掀开被子,下床将琉璃灯点燃。   他已经穿过来七年多了,作息时间还是适应不了。上太学那两年,有个上学时间在那压着,他还能挣扎着五点起,自从去蜀地戍边以来,他就没八点前起过床。   “哎,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柳忆盯着窗外一团漆黑,默默叹口气。   “回世子妃,寅时了。”   黑洞洞的外间突然传来声音,柳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好在他听出是晓斯的声音,才没把灯盏扔出去。   “你怎么在这儿?”柳忆诧异。   门外传来晓斯犹犹豫豫的声音:“世子妃,您起了吗?”   “起了起了,进来吧。”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柳忆深感自己多此一问。   晓斯是齐简贴身小厮,他过来,肯定是齐简指派的,只是不知道齐简这回又想做什么?柳忆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再来个小作文了。   听说世子妃已经起来,晓斯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是几件衣服,衣服上面放个封信,信封上画着幅水墨画。   画上是朵歪歪扭扭的花,旁边飞着只硕大苍蝇,苍蝇翅膀长短不一,还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丑得十分抽象。   这是?什么鬼?柳忆看着那熟悉笔迹,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什么?你家世子新出的考题?”   “那是世子对您的谴责。”晓斯摇摇头,心道还好世子早上匆匆忙忙,要是时间来得及,怕是会洋洋洒洒画满一整页。   柳忆盯着画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衣服上。   晓斯把托盘放在桌上,待柳忆将信拿走,才指着那些衣服继续道:“世子知道您没换洗衣物,特意吩咐小的送来这些。”   齐简特意吩咐给自己送衣服?居然没说不是他送的?柳忆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关注点歪了。   “他还交代什么了?”柳忆迟疑地问。   “世子今天起得晚些,交代完送衣服,就匆匆上朝去了。”晓斯原本还想着重描述一下吐血情形,考虑到世子肯定不愿意,没敢说。   可是不说的话,柳忆心粗得能过车,估计根本不会将起得晚和不舒服联系起来。   柳忆果然只是点点头,就低头去看那些衣服。   晓斯忍不住替主子抹把辛酸泪。   柳忆将衣服一件件展开,眼神逐渐微妙起来。这几件衣服不是藏青色就是黑色,绣着华丽暗纹,尺寸和自己也相仿,只是,看起来已经漂洗过几次,并不是全新的。   “这是?”柳忆摸着衣服,心里冒出个不靠谱的猜测,“这是齐简的旧衣服?”   晓斯还沉浸在对主子的同情里,看向柳忆的目光里都带着谴责。   “你那是什么眼神?”柳忆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将最上面那衣服披在身上,“齐府都这么艰难了?”   “世子说,既然您爱穿他的衣服,就把这些都赏您了。”   这是想起来昨天自己偷穿他衣服,在秋后算账?柳忆抿抿嘴唇,可是赏就赏了,为什么要赏旧衣服?什么喜好?   仿佛明白他的疑惑,晓斯义正严辞补刀:“世子说,您的身高,穿他两年前的衣服才合适。”   柳忆:…   晓斯把衣服送到,转身告辞,刚走到门边,突然听见柳忆喊他。   “哎,那个。”柳忆捏着手里的纸,不自在地开口。   “那是大理寺少卿送来的,和世子无关。”晓斯明白他想问什么。   “啊,我知道。”柳忆已经看过信的内容,自然知道这是蒋风俞送来的。   晓斯想了想:“这是您的信,世子只是提了画,并未打开。”   柳忆点点头,还是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晓斯疑惑地站在门口。   “齐简他?”柳忆眼前晃过那丝血红,再次吞吞吐吐开口。   晓斯垂着脑袋等下文。   这人怎么戳一下动一下,不戳就不知道动?柳忆无奈极了,咬着嘴唇继续暗示:“齐简他,吃早饭了吗?”   世子妃这是饿了?晓斯了然:“世子妃请稍候,等下会有人送早膳过来。”   柳忆气结:“我不饿,我真不饿。”   “哦。”晓斯看着他,点点头。   碍于五年前的旧事,柳忆有心问问齐简情况,却又张不开嘴,他盯着晓斯看了半天,最终无奈道:“我是想问,齐简他,是不是病了?”   晓斯这下倒是抬起头,看柳忆的目光透着诧异。   柳忆不自在:“啊,是,五年前是我的错,但如今我好歹是世子妃,问问也没什么吧?”   不是怕您问,是怕您不问啊。晓斯长出口气,抓紧机会卖惨:“世子咳了整晚,没什么胃口,早上滴水未进。”   柳忆咬住嘴唇。   “世子妃如若担心,不妨多约世子一同用膳?有世子妃相伴,想必世子会有胃口。”光卖惨还不够,晓斯再接再厉为主子谋福利。   柳忆:…   早膳比较清淡,没什么柳忆喜欢的,他胡乱填饱肚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打算出府。   晓斯守在别院门口,一脸纠结。   “我去去就回。”柳忆道。   晓斯这才放下心来:“世子妃,下午还要回门的,您千万早点回来。”   不提这事,柳忆差点忘了,这地方的风俗是婚后第三天晚上回门,他正好有很多话要和爸妈讲,回门时间绝对不能耽误。   于是,他见到蒋风俞的第一句话就切入主题:“查到了?”   “求人办事,就是这态度?”蒋风俞顿时不高兴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快说快说。”柳忆推推他,催促道。   蒋风俞不情不愿开口:“查到了。”   “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忆急了。   蒋风俞看他真焦急起来,虽不愿意,还是开口道:“齐王是和太子一起上的战场,前几场战役都十分顺利,谁知最后那场冒进中计,折兵损将,死在返程途中。”   齐王会不会冒进贪功,柳忆不清楚,但是他记得原书中说过,齐王战无不胜。   既然战无不胜,想必也会是个有城府的人?何况他还有从龙之功,那就是跟着皇帝打天下啊,一般人能做得到吗?   蒋风俞明显也跟他想到一块:“虽是这么记载的,但我这几天差人打听过,说是太子回京之后大病一场,昏迷时曾说过不是我,不要找我之类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柳忆微微皱眉,不是我?不要找我?难道,齐王的事,真有内情?   “不知道。”蒋风俞实话实说,“你还要继续查吗?”   “查。”柳忆想都没想,就应下来,说完他停顿片刻,想起什么,“这事谢谢你了,别再把你搅合进来,剩下的我自己来。”   “你?”蒋风俞面露不屑,“你自己查?你有人手吗?”   人手?那还真没有,不过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蒋风俞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点?柳忆把眼睛一横:“嗨,我把你当兄弟,你倒好,上来就揭我短?”   “那你倒说说,你打算怎么查?”蒋风俞继续追问。   “我自己不就是人手吗,有什么不能查的。”柳忆也知道他是想帮自己,拍着他肩膀笑了笑。   自己查?那岂不是要和两位皇子联络?蒋风俞犹豫道:“真不用我?”   “不用不用。”柳忆连忙摆手,如今这局势,让他把蒋风俞拖下水,他干不出来。   蒋风俞又停顿良久,在柳忆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时,他突然重重叹口气:“你还是老样子,总是为别人着想。”   柳忆一听,顿时乐了:“你这说的,我好像成了朵圣母白莲花?”   “什么是圣母白莲花?”蒋风俞问。   “别管是什么了。”柳忆实在懒得解释,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今□□上你看见齐简了吗?”   蒋风俞不明所以:“见了,怎么?”   柳忆有心问问他气色怎么样,话在嘴边绕了几绕,到底没说出口。   倒是蒋风俞又叹口气:“他到底有什么好?你怎么就非要帮他?”   柳忆没说话。   “以前也是,为了他,你宁可开罪三皇子。”蒋风俞开始碎碎念模式,“如今也是,五年戍边回来,第一件事就想替他父王翻案。”   柳忆摸摸鼻子,不自在道:“你就当我善良,行不行?” 第12章 必须道歉   蒋风俞不服气:“凭什么就对他一个人善良?”   “你这什么话?”柳忆斜眼瞧他,“你忘了以前,你每次犯错是谁替你抗的?”   蒋风俞没吭声。   柳忆倒是想起什么,提高音量:“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以前你被罚写文章,我少帮你出谋划策了?替你想那些策论,累死我多少脑细胞?”   蒋风俞也想到以前种种,嘴硬不起来,不过他还是不甘心:“那你帮他呢,你怎么不算算?”   柳忆撇撇嘴,那就是笔糊涂账,有什么好算的。   蒋风俞再次叹口气:“攸臣,我知道你不愿参与派系争斗,不然五年前也不会一走了之,可如今,想帮他,少不了要和太子、三皇子打交道,何必呢?”   柳忆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对了,我父亲这些年总是念起你。”蒋风俞见他脸色不好,换个话题,“父亲说你是他得意弟子,弃文从武,着实可惜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光父亲想你,我也是。”   “你今天怎么这么肉麻了?”柳忆搓搓胳膊,颇为不适应。   蒋风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搓胳膊的动作,打击到所剩无几,不过他有备而来,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开了口:“这两天打听消息时,我还听说件事。”蒋风俞压低声音,“圣上可能,不大好。”   皇上身体不好?柳忆愣了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虽说立过太子,但太子懦弱,三皇子势强,朝中隐隐有拥立三皇子风潮。   往好说,皇上病几天大好,皇子们只是蠢蠢欲动几天,往坏说,他外一病得半死,那就彻底拉开夺位序幕。   “攸臣,你何必把自己搅进来?”蒋风俞劝。   柳忆明白,蒋风俞是为自己好,而蒋风俞的担心,又何尝不是他的担心?   见他神色似有松动,蒋风俞继续劝:“世子他位高权重,可你不一样,你只要和离,就与齐府没了关系,自然也就不用趟浑水。”   位高权重?柳忆摸摸自己衣袖暗纹,无奈道:“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装傻啊?一旦那位归天,无论谁上位,他都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你明知道,为什么还一意孤行?”蒋风俞也急了,“想法跟他和离,早早离开齐不好吗?”   柳忆沉默半晌,望着远方笑了。   “柳攸臣,你别得意。”少年蒋风俞气得跳脚,“别以为大家都买你帐,除我之外,还有人未必愿意理你。”   “我能文能武,活波可爱,谁会不理我?”柳忆故意气人。   蒋风俞环顾四周,小手一挥:“他,齐世子,你能请动他,就算我输。”   柳忆看着稳坐如山的少年齐简,心里有点打鼓。   他和齐简一起逛过异兽园,又合力智斗了麒麟,甚至在三皇子的鸿门宴上,互相挡过酒,按理说交情算是有了。可这几天,齐简不知怎么了,每每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柳忆冥思苦想好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把齐简的反常,归咎于他可能青春期逆反了?   “不敢吧?”蒋风俞冷笑,“你刚刚不还夸下海口,说谁都喜欢你?”   “啊,不就是齐世子吗?”柳忆打着哈哈,瞄到齐简耳朵尖动了动。   原本,他是想找个由头拒绝,可看见那会动的耳朵尖,鬼使神差的,柳忆居然应下来:“不就是邀请齐世子去郊游吗,这算什么大事?”   “你要是能请动齐世子,我…”蒋风俞眯着眼睛想了想,一咬牙,“我请你吃饭。”   吃饭?柳忆兴趣不大,古代吃的真心没现代好,也就甜食糕点的,能稍稍对他胃口。   见他兴趣缺缺,蒋风俞加大筹码:“两顿,我请你吃两顿。”   不远处,齐简手上微顿,将笔重重放下。   “哦。”柳忆点点头,“那要是请不来呢?你想怎么样?”   “请不来的话,就换成你请我。”蒋风俞说完,心跳加速。   他这算盘打得挺好,反正不管能不能成功,俩人都要一起吃顿饭,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那不也能增进感情吗?   柳忆哪想到这么多,再说上辈子,朋友之间打个赌,赌注基本也是请吃饭。   “赌还是不赌?”蒋风俞看他迟迟没反应,暗暗着急。   看着齐简耳朵尖又动了动,柳忆拍着桌子站起来:“赌就赌,你把银子准备好。”   齐简听见声音头都没抬,拿起桌上东西就要走。   柳忆哪能让他溜,几步跑过去,往他面前一站:“哎,那什么,齐世子,打个商量?”   齐简摇摇头,做势就走。   “哎?”柳忆跟着他往外走几步,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他衣摆,“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齐简还是摇头。   柳忆急了:“你这算什么君子行径?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要绝交你也给我说个明白。”   齐简这回倒是不走了,只是低着头,并不看他。   青春期的孩子,不能用常理去判断,柳忆自我安慰完,换上笑脸:“世子世子,你就当帮个忙吧?你也听见了,你不同意,我就得请姓蒋的吃饭了。”   齐简不置可否。   柳忆悄悄看看蒋风俞方向,估摸着他离得挺远,应该听不见,这才凑到齐简耳边压低声音:“这样吧,你帮我这次,我请你吃饭。”   “喂,你们怎么还说悄悄话?”蒋风俞见状不愿意了,几步走过来,硬是插到两者之间。   齐简低着头往旁边让让,跟他们拉开距离。   “我就说你不行吧?看看,人根本懒得理你。”见他这个反应,蒋风俞得意起来。   柳忆被驳了面子,心里不大痛快:“你行不行了,怎么能说男人不行?”   “什么?”估计从小听圣贤大道理听多了,蒋风俞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忆并没理他,反而又往齐简身边靠,这两天他心里也窝着火,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拉了黑,换谁谁不气?   可是看着齐简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柳忆硬是压着火又问了句:“世子,拜托你好歹说句话啊。”   “不去。”齐简终于张开他那金贵的嘴。   蒋风俞更得意了:“听见了吧,世子说他不去,哈哈哈,我就说他讨厌你吧,你还不信。”   “行行行。”柳忆被气得瞪眼睛,“齐清羽,你…”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激烈争吵声,柳忆停了嘴,眯着眼睛看过去,原来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侍从吵了起来,听这意思,好像是太子伴读觉得三皇子不恭不敬?   三皇子和太子一向不和,类似争吵也时常发生。柳忆习以为常,他扭回头,正想继续开口,突然瞄到个黑乎乎的东西。   靠?争吵升级,文斗改武斗?   石砚越来越近,柳忆甚至能瞄到石砚里墨汁溅出条抛物线,他想也没想,单手把齐简拉到身后,抬起另一只袖子就去挡。   咚的一声,石砚落地,浓黑墨汁溅了柳忆和蒋风俞满身。柳忆瞪着身上的黑点,皱皱眉,扭头去看齐简:“你没事吧?溅到没?”   齐简低头看看,摇摇头:“你脸上花了。”   “啊,没事。”柳忆抹脸。   齐简眼睁睁看着柳忆抹完脸,白净的脸上多出几条黑纹,配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只可爱的狸花猫。他忍了又忍,没绷住,露出个浅浅笑容来。   柳忆无奈地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喂,你笑什么笑,有没有同情心啊?”   “有什么好笑的?”蒋风俞满身墨点,瞪着不远处的始作俑者,实在不懂这俩人怎么笑得出来。   “不笑了不笑了。”柳忆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名。   按理说,被泼了满身墨,他当场就能揪着那俩侍从打一场,可看着齐简露出笑脸,他竟没了去算账欲望,就是忍不住想跟着笑。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中邪了?他无奈地摆摆手,还没等收住笑容,不远处突然传来尖叫。   耳后传来呼呼风声,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看,柳忆一把将齐简护在怀里,接着感觉背上发疼,人有点懵。   齐简瞬间变了脸:“你怎么样?”   柳忆抓住齐简胳膊,缓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事。”   齐简皱着眉,还没等他再开口,柳忆也跟着皱起眉:“哎?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抓脏了。”   看着雪白衣袖上的墨痕,他有心替齐简擦擦,可惜手上还沾着墨,反倒越擦越黑:“哎?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齐简看他神色缓过来,松口气,低头盯着地上两个砚台看,这两方砚台都是上好石材,体积又大,砸起人来不疼才怪。   “就是这东西砸的我?我说怎么这么疼。”柳忆也看到地上石砚,气哼哼蹲下去,捡起一块。   犯事的,一位是太子伴读,一位是三皇子伴读,也都算是有头有脸,他们认定柳忆不敢怎么样,神色满不在乎。其他同窗,有心同情柳忆,可也没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   “你们怎么这样?”蒋风俞脸色难看,“把人都砸了,一句话也没有?”   “那你想怎样?”三皇子伴读冷哼,“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们是谁。”   蒋风俞还想说什么,想到父亲叮嘱不可惹事,咬咬牙,没吭声。   谁知,一直默不作声的齐简,突然开了口,还带着点软糯的少年嗓音,透着冰冷凌厉味道:“道歉。” 第13章 我想留下   “只不过手滑而已,他自己没闪开,凭什么要我道歉?”   那人十分不悦,他从小跟在三皇子身边,到哪不是被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称句少爷,什么时候给人道过歉?如今只不过失手砸到了人,还只是个将军的儿子,让自己道歉,他也配?   齐简:“人是你砸的。”   说罢,他面无表情看向另外一个:“墨是你泼的?”   对上齐简目光,太子伴读有些心虚,却还是逞强道:“我是太子的人,你、你想怎么样?”   这会儿柳忆早缓过来,见他们毫无愧疚之意,噌一下火了:“想怎么样?你说我想怎么样?”   “我告诉你,我可是太子伴读,我父亲是堂堂一品大员,你,你想干什么?”那人嘴上强硬,见柳忆拎着石砚走过来,脚上却悄悄往后退。   “废物。”三皇子伴读冷哼完,指着柳忆大喊,“你要是敢动手,等我去告诉三皇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杠上这两人,就是不给两位皇子面子,看热闹的纷纷小声议论,试图劝柳忆冷静些,连蒋风俞都皱起眉头,悄悄拉柳忆一把。   柳忆挣了一下,挥开他。   齐简微微垂眸,抬手拦下柳忆,缓缓从他手里拿走石砚。   “哼,算你们识相。”三皇子伴读冷笑。   齐简没理会三皇子伴读,只是看着面露疑惑的柳忆,轻轻摇头:“别冲动。”   还好,齐王世子顾全大局,劝住柳攸臣,众人见状都松口气,生怕真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柳忆皱起眉,也明白不该把事情闹大,只能压着怒火,勉强点头。   得了柳忆保证,少年齐简露出温和笑容,回身抡着石砚,朝三皇子伴读脑袋就砸,同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抓起桌上不知谁的砚台,照着太子伴读泼去。   柳忆:…等等,说好的不冲动呢?   众人:…   无论起因如何,齐世子把人打了,总是要挨罚。柳忆念着他是为自己出头,死活要跟去罚跪。   两人并排跪得整整齐齐,太傅离开后,齐简看柳忆几次,又每每都把头扭回去,就是不说话。   “人也打了,跪也跪了,你到底怎么了啊?给句痛快话好不好嘛?”柳忆跪在他旁边,边嘀咕边从软塌上偷偷抽靠垫。   他们罚跪的地方,是太学偏殿,放在现代,可能算小型会议室?里面不但桌椅茶几俱全,还有张不算小的软榻。   两下抽出靠垫,柳忆趁没人看见,把靠垫往齐简面前送:“来来来,垫着点,两个时辰啊,等会再跪麻了。”   齐简抿着嘴唇,摇摇头,没动。   “祖宗啊,你到底怎么了?”柳忆扶额。   这人刚替他得罪完两个皇子,柳忆也不能真跟他置气。看他没反应,柳忆瞅瞅四下无人,快速把他拉起来垫好垫子,又拿块靠垫,垫在自己膝下。   齐简也不反抗,任由他一番折腾,打定主意不说话。   之前他已经被父王责骂过,异兽园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天,又出了打人这事。   也不知道父王听说,自己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将太子侍读和三皇子侍读脑袋一起打开花,会不会快马加鞭,再送回来几封家书?想着家书上的指责,少年齐简脑袋越垂越低。   就这么相顾无言,跪了半个多小时,柳忆没忍住:“小祖宗,说句话吧?难道蒋风俞说对了,你真讨厌我?”   齐简还想着责骂家书,以及父王那句色令智昏,根本没听清柳忆说什么。   “啊?你真讨厌我啊?”柳忆看他迟迟不开口,开始有点不确定。   齐简愣了愣,回过神来,小声道:“不讨厌。”   听到这话,柳忆简直要气笑了,不讨厌也不搭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可能是说完话破了功,齐简低着脑袋挣扎半天,认命般开了口:“我去。”   什么?这怎么还带突然感慨的?柳忆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看。   齐简微微皱眉,又加大音量,重复一遍:“我去。”   “哎?不是,你去什么啊?”就算只是感慨语气词吧,肯说话也是好现象,柳忆眨巴眨巴眼睛,连忙露出鼓励笑容。   齐简看见那双弯弯的眼睛,触电般低下头,耳朵尖微微泛起粉红,他用蚊子般的声音道:“郊游。”   “你去郊游?”柳忆反应过来,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你肯去了啊?那可说好啊,下个休沐,一起去。”   色令智昏就色令智昏吧,齐简破罐子破摔般点点头,又想到蒋风俞那个赌注,微微眯起眼睛:“你不许去吃饭。”   见柳忆面露不解,他红着耳朵解释:“不许去跟蒋风俞吃饭,否则我不去了。”   吃饭的事情,柳忆本来就没兴趣,但见齐简这么说,他突然玩心大起:“为什么啊?”   少年齐简把头一扭,又不说话了。   然而郊游终究没去成,两人罚完跪,柳忆嫌满身墨点不舒服,非撺掇齐简去洗冷水澡,凉冲下来,齐简没事,柳忆反倒病了。   第一天,齐简从蒋风俞那听说,柳忆告了假。   第二天,柳忆依旧没来。   齐简看着空了两天的座位,露出失望神色,下学之后,他特意拦下蒋太傅问了些什么,然后洋洋洒洒写了满页纸。   “你说,这是什么?”柳忆盯着面前的纸,满脸不敢置信。这太学又不是高三?还搞课后作业了?   “太傅留的课业,你这几天没去,需要在家补全。”齐世子面不改色,只是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捏成拳头。   柳忆认命地接过纸,不走心道:“还真谢谢你了,特意给我送作业。”   “不客气。”齐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并不打算告诉他,这课业也是自己替他求来的。   “这作业也送到了,要不,你回去吧?”柳忆边看作业边开口,天色不早了,齐简再不走,就得留下吃饭了。   齐简没说话。   “嗯?”柳忆抬头看看他,“蒋太傅还有什么交代?”   齐简摇头。   “那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柳忆指指窗外,太学下学已经挺晚了,齐简还专门跑来送作业,这会儿天都开始泛黑。   齐简沉默。   这是不愿意走?柳忆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想留下来吃饭吧?”   说完,没等齐简反应,他自己先把头摇得飞快:“不行不行,你赶紧回家。”   齐简愣了愣,垂下脑袋。   “不是我不想留你吃饭啊。”柳忆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我这还病着呢,别传染你了。”   “传染?”齐简歪头看他。   “过病气,别过了病气给你。”柳忆换个说辞。   齐简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露出为难表情:“可是,我已经让晓斯先走了啊。”   后来,齐世子自然留下用了膳,甚至用完膳,他借口天黑难行,还赖在了柳忆房里。   “喂,我一个病的,就够倒霉了,你还想陪着病啊?”柳忆无奈叹气。   齐简听到这话,只是摇头。这几两天他别的没干,光冥思苦想去了,这会儿早就想明白心事,色令智昏算什么大事?反正昏着昏着就习惯了。   见柳忆还有赶人意思,齐简微微叹口气,满脸愁容:“不想回府。”   他本就生的好看,如今又还是有意卖惨,垂着丹凤眼蹙眉不语的模样,分外可怜。   柳忆心下微动,暗道,原来这几天齐简反常,是因为跟家里吵架了?他上辈子没有父母,也不太清楚跟父母吵架是什么情况,见齐简无精打采,忍不住有点担忧。   齐简低着头,两只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我不知道能去哪儿了,就在你这留一晚,行不行?”   “行倒是行。”柳忆有些迟疑,“可是,我还病着,你去客房睡吧。”   “我有些事,不知道能和谁说。”齐简摇摇头,暗自给自己打气。父王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会装可怜怎么娶新娘?   柳忆哪知道两天不见,齐世子就彻底想通了,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于心不忍:“什么事?和我说说?”   齐简就等着这话呢,立刻从善如流道:“那我能和你住一起吗?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话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柳忆只能让下人又拿来床被褥。   齐简裹着被子缩在软榻上,缓缓开口:“姜夫人给我议婚了。”   柳忆眼睛瞬间瞪圆,这还不到十四岁,就要议婚?他想过课业问题,想过亲情问题,却完完全全没想过情感问题:“议什么?不是,等等,姜夫人是谁?”   这个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齐简解释完母亲称呼问题,再接再厉把话题往正道上引:“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想跟不喜欢的人议婚。”   柳忆了然地点点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题果真引回来了,齐简没说话,耳朵尖又开始泛红。   “喂,不好意思啦?”柳忆笑着推推他,“看你这样子,是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我认识吗?”   “那你,有中意的人吗?”齐简红着耳朵不答反问。   这是害羞了?柳忆好笑地摇摇头:“喂,看不出来啊,打架的时候那么猛,说到这个害羞成这样?”   “你有中意的人吗?”齐简十分执着。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是?柳忆心痒难耐,一心想想知道齐简喜欢谁,只好先抛出诱饵:“那我先说,你再说?”   “你有,中意的人?”齐简愣了愣,神色有些奇怪,期盼中又隐约带着不安。   柳忆浑然不觉,只是摇摇头:“没有,喜欢一个人多累,我才不要那么累呢,不划算。”   累吗?齐简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知道的?”   “喂,什么意思啊?”柳忆撇撇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   这是不是意味着,柳忆没有过中意的人?齐简稍稍抬头,神色恢复一些。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门外传来管家声音。   “少爷,药已经煎好了。” 第14章 就说我睡了   柳忆听见声音,用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裹成个球:“就说我睡着了。”   “少爷,该吃药了。”管家又重复一遍。   被子悄悄掀开条缝,柳忆对着齐简是摇头又是摆手。   齐简了然地点点头,扭头对着管家笑道:“攸臣说他睡着了。”   柳忆:…   管家笑起来:“少爷从小就怕苦,每次吃药都推三阻四的。”   “这么揭我底,我不要面子啊?”已经被揭穿,柳忆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恶狠狠瞪了齐简一眼。   齐简歪歪头,露出一口小白牙。   坑完人就装可爱?有没有天理了?柳忆错愕几秒,下意识舔了两下嘴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两天不见,齐世子好像变了不少?但真说起来,柳忆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少爷想有面子,就把药喝了吧。”老管家笑呵呵放下药,从托盘里拿出小碟子,“少爷请喝吧,喝完药有糖吃。”   看见糖,柳忆更不自在:“好好好,我等会儿就喝。”   老管家还想说什么,柳忆对着他直摇头。   顾及到有客人在,老管家不甘不愿叹口气,嘱咐完一定要喝,两步三回头走了。   “原来,你爱吃糖啊?”齐简死死盯着那碟糖,鼓起小脸。   卖萌还没完了?柳忆强忍着去捏他脸的冲动:“主要是药太苦。”   “哦,原来你真怕苦。”齐简点点头,义正言辞地开口,“可是不吃药,病不会好的。”   “喂,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真是。”柳忆撇撇嘴,怎么都不伸手端碗。   齐简无奈端起碗,送到他眼前。   柳忆连忙偏头躲开,见管家彻底消失在门外,小声道:“走了走了,快倒花盆里。”   “你不喝?”齐简皱眉。   “喝什么啊,不喝不喝。”柳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抓过药碗就要倒。   齐简眼疾手快,瞬间又把碗抢回去,一抢一顿,半滴药都没洒出来。   “喝药。”齐简再次把药端到柳忆眼前。   柳忆瞪着圆眼睛,盯死那碗药,眉头皱成川字:“谁爱喝谁喝啊,反正我不喝。”   见他态度坚决,齐简犯了愁,父王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一个人,就要宠着护着。可是不吃药,好像也不行?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抬手覆上柳忆额头。   “喂,你干什么?”柳忆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躲。   “别动。”齐简再次向前,终于碰到柳忆额头,手底下一片火热,齐简愣了愣,眉头皱得更紧,“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吃药?”   柳忆心虚地看他两眼,马上移开目光。   自己这两天,一直担忧柳忆病不见好,这人倒好,原来根本没吃药?齐简又是无奈又是着急,一言不发端着药就往前送。   柳忆一个劲儿往后躲,最后眼看实在躲不过,干脆仰头倒在床上耍起赖:“我不喝啊,要喝你喝。”   他在家养病,身上就只穿着里衣,刚刚又裹着被子翻滚,衣领敞开些许。   齐简盯着那节雪白的脖颈,深吸口气,蓦地偏过头。   柳忆心里嘿嘿一笑,这家伙看来还挺循规蹈矩,牢记着非礼勿看。   谁知道齐简只是偏偏头,没等几秒钟,迅速又把头扭回来,扭回来不算,他还更进一步,端着药翻身直接坐在了柳忆腿上。   “下去下去,你要干嘛!”柳忆眼睛都瞪圆了,要不是病着没力气,就要抬手掀人了。   “是不是我喝你就喝?”齐简死死将目光锁在药碗上,生怕一不留神,余光就要飘到柳忆脖子上去。   柳忆只觉得脖子凉飕飕,他含糊地啊一声,将衣领往上拽拽。   “那好,我先喝。”齐简得到首肯,端起碗就往嘴里灌。   柳忆惊了:“哎?不是,你喝什么啊?这是药啊小祖宗。”   他说话的功夫,齐简已经一口下肚,皱着眉头正打算一鼓作气全干掉。   柳忆也顾不上姿势奇怪了,伸手去抢碗:“小祖宗,是药三分毒,给我给我。”   “你喝?”齐简停下动作,歪头看着身下的人。   “喝喝喝,我喝还不行吗?”柳忆算是怕了这个家伙,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怎么做起事来,就这么行动派?之前动手打人也是,这次喝药也是,总是弄的自己措手不及?   “你真喝?”齐简犹豫地把碗往前递递,又不放心地往后收手,“你要是倒了,我就去找管家再煎一份。”   柳忆无奈:“喝,真喝,你先下去。”   齐简这才翻身下来,规规矩矩坐到榻上。   柳忆捏着鼻子灌完药,苦着脸抓两块糖,快速塞进嘴里。   其实,也不能怪他怕喝药,上辈子生病吞两个药片就行,哪用喝中药?这中药,不但苦,味道还奇奇怪怪,能喝下去的都不是一般人。   他咔擦咔擦把糖咽下肚,又拿起一块,这才记起来齐简:“你可真行,喝药眼睛都不眨,来来来,吃块糖缓缓。”   齐简摇着头往后躲。   柳忆愣了愣,笑了:“你居然不爱吃糖?小孩怎么会不爱吃糖?”   “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多。”齐简不服气,脸颊鼓鼓的。   那得看怎么算,要算上上辈子,可比你大两倍还多,柳忆看着齐简鼓起的脸颊,玩心大起:“一岁也是大,对了,来,叫声哥哥听听。”   齐简不吭声。   柳忆把糖扔进自己嘴里,含着糖继续逗人:“叫一声啊,快快快,我刚吃了那么苦的药,就当哄我开心呗。”   哄柳忆开心?这倒也不是不行。齐简偏着头看向他,对上柳忆水汪汪的眸子,心尖发颤,他舔了舔嘴唇,张开口。   “柳哥哥。”   少年特有的软糯嗓音,配上柳哥哥这三个字,意外好听,柳忆呼吸一顿,下意识咽口口水。   这一声喊完,齐简也回过神来,不好意地低下头。   柳忆错愕过后,张了两次嘴,才说出声:“喂,你、你也太实在了?让你叫,你真就叫啊?”   齐简耳尖更红了。   “你这不行啊,齐小简同学。”柳忆轻轻嗓子,试图从奇怪的氛围里脱身,“这么实在,以后有老婆了,还不得宠上天。”   “妻子,不就是拿来宠的吗?”齐简疑惑地看着他,眼睛乌黑又明亮,清澈仿佛一汪春水,“还是说,你不喜欢被宠?”   话题好像,更奇怪了?这两句话,是不是不太搭调?还是说,齐简想问的是,自己会不会宠老婆?齐简这是害羞到语无伦次了?   柳忆好笑地摇摇头头:“宠妻子什么的,不存在,在我心里,什么都比必过家人。”   “他几时出的门?”齐简坐在空荡荡的别院里,脸色不太好。   晓斯说了个时间,想了想,特意补充道:“世子妃说他去去就回。”   齐简冷哼:“去去?这都快两个时辰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四个小时了,二百十四分钟,一万四千四百秒。”   “世子别急,世子妃应该快回来了。”晓斯言之凿凿,“回门的日子,世子妃不会迟。”   齐简这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晓斯的话。柳忆对家人有多在乎,他是知道的,既然他没逃婚,自然也不可能大婚后再逃走。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齐简坐了片刻,再次看看天色,深吸口气。五年了,这五年间,他也多次反复思量,柳忆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初,明明已经约好了…   晓斯察颜观色暗道不好,连忙没话找话:“世子,世子妃早上看到那幅画,倒是有些惊讶。”   “怎么?他嫌我画技不好?”齐简揉揉额间,缓缓吐出口气,“就他那手丹青,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晓斯也想到柳忆的画工,诚心诚意地跟着点头:“自然不是,只是世子妃竟还记得您的笔迹,一眼就认了出来。”   听说柳忆还记得自己笔迹,齐简脸色缓和一些,转念想到那封信,脸色又沉下去。   那信是蒋风俞写来的,他虽气得牙痒,也不能私扣柳忆的信,不能扣下不算,还要第一时间派人送去。从那封信送到,到现在,都已经大半天了,也不知道他要和蒋风俞谈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这么久还谈不完?   那个蒋风俞,看起来老实本分,其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太学时,他就对柳忆心怀不轨,这齐简是知道的。   如今,柳忆都被自己娶进门,这只苍蝇还追着不放?齐简微微眯起眼睛:“他当初就图谋不轨,总是借机约柳忆用膳。”   晓斯一个劲应是。   “一顿不够,还想两顿。”齐简越说声音越冷,“其心可诛。”   “那不也没约成吗?”这事晓斯当然知道,那个蒋风俞饭没约成不算,反倒是撺掇得柳忆主动来找世子。   世子原本被王爷责骂完,一直懵懵懂懂,并没完全认清自己心思。谁成想,又出后面的事,眼看着柳少爷被欺负,一向牢记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世子,当场发怒,晓斯每每想到这里,都是一阵唏嘘。   “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起用膳?”齐简再次冷哼,“不过姓蒋的不清楚柳忆喜好,只能马屁拍在马腿上。”   说到柳忆喜好,齐简想起甜得腻人的桂花糕,一挑眉:“敢嘲笑我不吃甜食?好,我今天倒要弄清楚,他不吃什么。”   “谁…不吃什么?”门口,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声音里透着犹疑,“是我吗?” 第15章 回门   柳夫人还没张口,眼圈先红了。   “娘,您这是干嘛?”柳忆无奈地拉住柳夫人手,引着她坐到一旁软榻上,“我一回来您就哭,难道是不欢迎我啊?”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柳夫人拍他一巴掌,破涕为笑。   看见柳夫人笑出来,柳忆心里松口气,他是真怕看见女人哭,幸亏柳夫人和柳悦平时不怎么多愁善感。想到柳悦,柳忆左右看看:“不是说小悦早到了?怎么没看见她?”   “我让她先去厨房看着点,等会就来。”   柳夫人说完,摸摸柳忆脸颊,气色还行,没瘦也没黑眼圈,她放心地点点头:“都是爹妈不好,没想周全就擅自作主,还好还好,齐家没因为逃婚的事,迁怒于你。”   差点儿被迫逃婚的事,柳忆虽无奈,却也不会真埋怨爸妈。只是这两天,他仔细想过前因后果,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柳将军再不靠谱,也是位列公卿,怎么会这么荒唐的赞同逃婚?   柳忆抿抿嘴:“我爹呢?”   “他在前面陪齐世子呢。”柳夫人指指前方堂屋,语气里有些哀愁,“小忆,你…”   柳忆闻言,看向堂屋,心下忐忑,按照齐简现在的性格,跟柳将军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会不会一开口就是,你儿子不守妇道,天天招蜂引蝶,啊,不对,招苍蝇?   “想什么呢?”柳夫人拉拉柳忆胳膊,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你跟娘说实话。”   柳忆疑惑道:“说什么?”   “你在齐家,真的还好吗?”柳夫人再次重复一遍,不放心地摸摸柳忆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神情恍惚?”   柳忆知道,老妈这是担心了。   自己一个男的,都要担心成这样,等柳悦以后嫁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每天去婆家打探消息?   不过还好,石家和他家是世交,石叔叔又是老爹的副将,想来以后成婚,石磊那小子也不敢欺负柳悦。   其实也不用想这些,单看石磊被柳悦管得死死的,就知道柳悦以后在婆家,肯定不会受气。想起石磊被柳悦一瞪就不敢说话,柳忆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想到了什么?怎么听到齐家,就笑起来?柳夫人愣了愣,心理冒出个猜测。   摸摸柳忆头顶,她继续道:“齐世子一定待你很好,那孩子以前也经常来府里,是个好孩子。”   以前,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嘛,柳忆摸着脖子,无奈点头:“挺,挺好。”   “那就好。”柳夫人笑道,“你们是昔日同窗,想来他也不会苛待你。”   柳忆应和:“不会不会,放心吧。”   “那你们过些日子,能和离吗?”柳夫人终于问出重点。   她之前,就已经听柳忆说过,两人是迫于形势联姻,这两天她也想过,既是联姻,过些日子,是不是可以和离?只是看柳忆刚刚的反应,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才打算试探一二。   听到和离这两个字,想到齐简恶狠狠的模样,柳忆条件反射般捂紧脖子叹气,明明小时候可爱又乖巧,现在,怎么一言不合就咬人呢?   柳夫人不明所以,继续道:“那和离?”   “什么和离?”齐简声音从门外传来,最后那两个字上仿佛带着冰碴儿,冻得柳忆脸颊发疼。   “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柳忆迅速弹起来,头都快摇出残影。   开玩笑,这家伙要是在柳府发疯,那场面可就好看了。明天,不,今天傍晚,街头巷尾都得开始议论,昔日太学才子,因婚后琐事,回门当日被夫君咬死。   “我听错了?”齐简扬起眉尖,漆黑眸子锁住柳忆,“那你们在说什么?”   柳忆生怕他在柳夫人面前发飙,错开半步挡在两者之间:“合理,我们是在说合理。”   柳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看看齐简又看看柳忆。   齐简冷笑两声,没再理会柳忆。他整理好下摆,绕开柳忆,来到柳夫人面前,撩起衣摆双膝跪地:“岳母大人。”   柳夫人吓了一跳。   柳忆也没想到,齐简二话不说,行了跪拜礼。   看着齐简跪在地上连拜三次,他皱皱眉,伸手欲把人拉起来:“你这也太正式了,吓着我妈了。”   齐简偏头,突然意识到,应该和柳忆一起跪。他眼神有些懊恼,没起来不算,反而把柳忆往地上拉:“刚刚不算,重来。”   “什,什么就重来?”柳忆挣扎着想起来,被齐简强行按住。   “大婚礼节不能错。”齐简拍他屁股一巴掌,“别乱动,跪好了,三跪九叩,一步不许少。”   柳忆本以为拜三拜就是极限,没想到齐简指的礼仪,竟是三跪九叩。要知道,这个朝代大婚,只需拜三次父母既可,就算是最重礼仪的人家,通常也不会行三拜九叩礼。   柳夫人听到三拜九叩几个字,神色也变了:“世子,您这是做什么,这使不得啊,我这怎么受得起。”   齐简听完这话,顿了顿,神情更加懊恼,他仿佛在纠结什么,深吸口气站起来,扭头看向晓斯。   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礼就不行了?柳忆有点庆幸,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拍拍衣摆,也跟着起身。   “别动。”齐简快速把他按回去,吩咐完晓斯,再次跪回地上,“等岳父来了再行礼。”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吧?你来真的?”   齐简危险地眯起眼睛。   见他神色坚定,柳忆没有再劝,只是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片刻后,他拉住齐简衣袖:“喂,先起来吧,地上凉。”   齐简正在懊恼自己没有经验,差点把事情搞砸,听到这话,只是看他一眼,紧闭着双唇没开口。   “先起来吧,等会再跪还不行吗?”柳忆试探着把人拉起来,没拉动。   他无奈道:“听话啊,等会儿再跪呗,我妈又跑不了。”   柳夫人连忙跟着一起劝:“世子您快起来,快起来。”   柳将军到的时候,只见自己强势的老婆,正尴尬地站在地中间,前面整整齐齐跪着俩人。   “你先起来,一会儿又要咳了。”柳忆劝了半天,渐渐着急起来。这会儿还是早春,地上又冷又湿,柳忆还记着晓斯说过,齐简昨天咳了整晚,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柳夫人听到这话,颇为意外地看向自己儿子。   柳忆又劝两句,没劝动,正想差人去催老爹,一回头,看见柳将军站在门口,他连忙道:“爹,你快过来,站娘旁边。”   齐简等着柳将军站定,看柳忆一眼,确认他衣冠端正,神态郑重,这才开口:“岳父岳母。”   柳忆连忙也跟着喊:“爹妈。”   柳将军夫妇应了一声。   齐简双掌上翻,俯身深拜,将额头抵住地面,片刻后,他直起上身,再次下拜,往复三次,缓缓起身。   柳忆也跟着拜完,站起来。   齐简看看他,再次跪下,等柳忆跪好后,两人又拜了三拜,再次起身下拜,将最后的三拜拜完。   等礼一成,柳忆迅速把齐简拽起来,又细心替他拍拍衣摆。   柳将军和柳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诧异。他们这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心粗,别说是给别人整理衣摆,就是他自己,席地而坐以后也从不记得拍灰。   “娘,能吃饭了吗?”柳忆还记着齐简没怎么吃东西,拍完灰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催着开饭。   用膳前,柳忆找到机会,果然从柳将军那问到些东西。   当初逃婚,三皇子原来也出了力,他曾许诺柳将军,日后替柳忆改姓埋名,收去军中,凭柳忆的伸手,自会有一番作为。   柳忆无奈叹口气,再三嘱咐父亲,千万别跟皇子搅在一起。   席间,柳忆想着不靠谱的爹妈,心不在焉,甚至失手打翻两盏茶杯,齐简看他几眼,并没说什么。   直到饭后,又陪着柳父柳母说了会儿话,齐简看看天色,站起身:“已经不早了,我先行告辞。”   柳忆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跟着站起来:“爹妈,我先走了。”   “你留下吧。”齐简扭头看他。   柳忆愣了愣,伏在他耳畔小声道:“不是吧,刚拜完你就要休妻?”   耳边传来热气,齐简瞳孔猛缩,深吸口气瞪向柳忆。   柳忆说完也知道自己肯定想差了,再看齐简时,有点不自在。   “明日入宫拜谢,但你身份特殊,我已经替你求了旨,你明天不必前去。”齐简看着他这样子,眼底浮现出丝丝笑意,“所以,你留宿柳府一晚,明日再回齐府便好。”   能留在家里住一晚,那再好不过?柳忆猛地抬头,对着齐简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齐简心尖乱颤,他微微偏头,努力想些别的强自镇定,就这么想着想着,倒真记起件事情。   齐简扭头看向柳夫人:“岳母,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岳母,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柳夫人跟着齐简走到一旁,听完齐简问话,脸上露出思索神色,片刻后,给了答案。   “怎么会?”齐简疑惑。   “以前不是这样,只是十五岁左右,小忆突然就不喜食那物了,碰都不能碰。”柳夫人肯定道。   齐简微微皱眉,柳忆,怎么会不吃这东西? 第16章 花心   送走齐简,柳忆再次跟着父母返回堂屋,他完全没料想到能留住一晚,有种中奖的感觉,可还没等欣喜完,就听柳夫人开了口。   “忆儿,娘之前想差了。”柳夫人挽着柳将军手臂,看着自己儿子,只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要说之前,她还心疼儿子嫁为人妇,这会儿倒是完全不这么想了。看刚刚那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齐简堂堂齐王世子,竟给他们行了三跪九叩礼。   那可是极少见的大婚礼仪,通常也只有两家实在门不当户不对,势弱一方诚心诚意迎娶时,才会用上的礼节。齐简肯用这种大礼来拜他们,可见忆儿在他心中份量。   “想差了什么?”柳忆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只好开口询问。   “清羽那孩子,的确是良人。”柳夫人笑着说完,拍拍柳忆脑袋,“他对你,很好。”   柳忆含糊地点点头,心道,那是您没看见,他咬我脖子的时候有多凶残。   只是对柳忆好,柳夫人也不会如此放心。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如果柳忆无意,那对柳忆再好也没用,可看柳忆的意思,分明也是有意。柳夫人回忆着施礼间隙,柳忆着急又心疼的样子,暗自好笑。   “娘,您笑什么啊?”柳忆莫名其妙。   “世子,这药?”晓斯端着药碗,有些犹豫。   “拿来。”齐简并不啰嗦,端过药一口气喝见底。   晓斯皱着眉立在床边,想叹气忍住了。   齐简喝完药,斜靠在软枕上,对着晓斯摆摆手:“下去吧,明日按时叫我。”   可能是吃过药的关系,这晚齐简睡得并不好,夜间他咳醒两三次,最后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又是一个梦连着一个梦。   “桂花糕吃不吃?”柳忆捧着两块桂花糕,献宝一样递过来。   他容貌还是五年前样子,没完全退掉的婴儿肥,显得脸颊饱满可爱,圆圆眼睛清澈见底,整个人仿佛春天溪水,轻快又明亮。   齐简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想把他每个动作都烙在心底。   “尝尝呗,好吃的。”少年柳忆捧着桂花糕,欢快地跑过来。   不能躲的,不应该躲,他在心里大喊,脚下却不听使唤,整个人离柳忆越来越远。   “啊?你不爱吃桂花糕啊?”柳忆圆鼓鼓的脸上,露出失望神情。他几口把桂花糕吞下肚,扔掉油纸,拉住齐简往下一个摊位走。   看看,他果然失望了吧,齐简叹口气,不由自主跟着柳忆一步步向前。   这个场景,他十分熟悉。   这是柳忆第一次约他去逛集市的场景,也是这五年来,他无数次梦到的场景。   “栗子糕吃不吃?”梦里,柳忆已经选好下一家摊位,笑着看向齐简。   那是家卖栗子糕的摊位,浅褐色栗子糕,四四方方码在一起,散发着香甜气息。明知道应该点头,齐简再次不受控制摇起头。   “那,艾草糕呢?”柳忆继续开口。   齐简还是摇头。   “奶黄包呢?”柳忆有些无奈。   齐简依旧只能摇头。   “啊?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柳忆眨巴眨巴眼睛,“你是不是甜的都不吃啊?”   不是的,虽不爱吃,但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吃,齐简努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难伺候啊。”柳忆撇撇嘴,“果然是少年老成,我最讨厌不吃甜食的人了。”   明知当时情形不是这样,齐简心里还是一阵难过,快了,下一句话马上就要说出来了。   “你自己玩吧,我走了。”柳忆嘟着嘴,扭头就走。   不,不行,不许走!   齐简狠狠掐自己一把,终于发出声音:“别走。”   柳忆于是回过身来,轻轻笑了。   还没等齐简看清这个笑容,梦里场景变幻,这次是齐府,满府素白,只有堂屋里那卷圣旨,黄灿灿格外刺眼。   “北狄一役,齐王冒进贪功,但念其昔日之功,皇上格外开恩,对外只称齐王以身殉国,请世子即刻受封。”   “看到没,齐家从此完了。”   “是啊,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成什么事?要我说啊,这都是命,当初齐王做的那好些事,报应!”   “你们说,这事有没有内情?”   “那位说没有,就是没有。”   “不过这两年齐、柳两家交好,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柳攸臣,怎么都没来看看?”   “你不知道?柳家昨晚举家离京了,奉旨戍边。”   “戍边也不差这两天吧?怎么还连夜走了?”   “谁知道,难说是知道要出事,早早躲开了。”   齐简眉头越锁越紧,片刻后睁开眼睛,伏在床畔一阵猛咳。   柳忆头天晚上,陪妹妹多说了会儿话,晚上又乱七八糟梦些少年时光,第二天醒来,天早已大亮。   有家仆见他起来,试图进来伺侯。   “管家,你去…”柳忆说到一半,蓦地停下来。   “公子,小的不是管家。”家仆吓了一跳,偷偷打量柳忆。   “睡懵了。”柳忆抱歉地笑笑,是啊,怎么会是管家呢?管家早在五年前死了,就在他们收到戍边圣旨的那个晚上。   用过早膳,柳忆估摸着时间还早,又拐去母亲房间,恰巧柳悦也在,三个人说了会儿话,柳忆提到正事。   “小悦也不小了,婚事该定下来了。”   “哥?”柳悦埋怨地瞪他一眼,脸唰的红了。   柳夫人满脸赞同:“小悦的事,的确该定了,忆儿你看呢?”   “我看啊,石家那小子就不错,知根知底,又和小悦是青梅竹马。”柳忆笑呵呵开口。   这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原先觉得柳悦还小,不用急,谁知这次差点被皇上赐婚?要不是齐简出手帮忙,小悦和石磊的事情,可就要麻烦了。为防节外生枝,柳忆早打定主意,趁回门把这事定下来。   听到议论自己婚事,柳悦害羞地低下头:“哥,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啊?”柳忆好笑地看着妹妹,拉长声音,“那,要不就算了?反正小悦也没这意思。”   柳悦猛地抬起头。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欺负妹妹。”柳夫人看不下去,瞪柳忆一眼,“倒是你,都已经大婚了,之前的莺莺燕燕就都断了吧。”   “什么东西?”柳忆惊了,“不是,娘,我哪来的莺莺燕燕?”   柳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还不承认呢,那一见钟情的大家闺秀,这么快就忘了?”   什么大家闺秀?还一见钟情?这哪冒出来的啊?柳忆眨眨眼,没开口。   “孩子,娘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但这感情上的事情,当事者迷。”   “等等,娘您…”   柳夫人打断柳忆,再次开口:“小忆,昨天的事情娘都看在眼里,清羽那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辜负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就跳到这里了?柳忆抿着嘴,无奈摆摆手,试图解释:“娘,我和他真没什么,就是同窗而已。”   “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位闺秀?”柳夫人想了想,认定已找到症结所在。   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闺秀是好,可是,齐世子也不差不是,只要好生劝说,想来儿子定能放下旧爱。   主意打定,柳夫人神色郑重:“娘昨天仔细看过,清羽长得极好。”   柳忆:…   “不是娘说,清羽如若是女子,定不会输给你那个大家闺秀。”   哪来的大家闺秀啊,柳忆欲哭无泪,他转念想到齐简,要是被齐简那家伙知道,自己被莫名和不知哪来的女子相提并论,不知会作何感想?   五年前,齐简生气的时候,多半只是闷头不说话,可这五年后嘛,还真不好说。柳忆叹口气,想到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巨型苍蝇。   柳夫人想了想,道:“我记得清羽那孩子,当年不就是喜欢穿白色?”   “啊,是。”柳忆点点头,不知道怎么提到这茬。   “我记得那孩子也是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柳忆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娘,你这词怎么乱用呢?哪有这么形容男子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吧,他是不是也配得上这两个词?”柳夫人毫不在意。   柳忆仔细回忆完,也承认柳夫人说的不错。   五年前,齐简身高还没窜起来,那时候比自己还矮一点,脸白白嫩嫩的,好像才剥开的煮鸡蛋。一双丹凤眼,眼角微翘,漆黑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含着层水汽。要说起来,也能算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你说是还不是?”柳夫人催促道。   柳忆无奈点头。   得到认可,柳夫人进行下一话题:“好,那娘再说说,清羽是齐王世子,身份尊贵。”   这是实话,只是柳忆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个。   “想来这出身,比你心心念念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差。”   “等等,等等。”柳忆实在忍不住了,“娘啊,咱先说清楚,哪来的大家闺秀。”   他这样子实在不似伪装,柳夫人眼睛一横:“难道,大婚前你说的,都是骗娘的?”   看柳夫人怒气冲冲的模样,柳忆下意识把头摇得飞快:“没,没骗。”   “暂且信你。”柳夫人面色缓和,一锤定音:“清羽绝不比你那个大家闺秀差,忆儿,你既已大婚,就别再念着旧爱,好好和清羽过日子才是正道。”   柳忆:这都什么啊?   柳悦晕晕乎乎听半晌,这会儿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也跟着瞪眼睛:“哥,你怎么这么花心!”   柳忆:… 第17章 你走吧   晓斯剪短烛芯,将灯盏调暗些,扭头看着齐简,欲言又止。   “拿来。”齐简白净的指尖,直指托盘里的玉碗。   “世子,这药,还是别…”   齐简没答话,指尖轻轻点两下,眉梢挑起,眼里满是烦躁不耐。   晓斯明白再劝无益,苦着脸将碗递过去,碗里是浓稠深色药汁,苦涩气味随着药汁晃动,一点点溢散出来。   齐简仿佛对苦味毫无反应,接过碗,仰头就要喝。   晓斯扑通一声跪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齐简蹙眉,手里动作也停下来,药汁在青玉碗里晃了晃,带出圈圈波纹。   晓斯低垂着脑袋,明知这时候不该说什么,可他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主子将药喝下去。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反而是齐简先勾起嘴角:“怎么,你是想劝我不要喝?”   晓斯僵硬地点头:“世子,这药伤身,实在不宜多喝。”   齐简冷冷哼一声:“时常在喝,怕什么。”   这药分量,是平日里一倍还多,喝下去绝不是普通咳几声那么简单,晓斯抿着嘴唇,想劝又不敢劝。   “你怕我死了?”齐简看着晓斯头顶,轻轻叹口气,将药喝干。   晓斯早在他喝药时,已经抬起头,见他药都喝完了,只能抿着嘴接过空碗,恭恭敬敬退出门畔,片刻后,又端个盛着小半盆水的铜盆回来。   齐简垂眼看铜盆两眼,眼底浮现出嫌弃意思。   晓斯连忙又小跑出去,不多时,捧回来几朵娇嫩的玫瑰花。花瓣一片片拆下来,投进水里,直到水面被大红花瓣铺满,再不留一丝缝隙,齐简这才摆摆手。   晓斯应着,捧起剩下的玫瑰花退到门边,又看看齐简,苦着脸将门关好。   两扇雕花门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小,最终紧紧合拢,再不露一丝月光。   齐简收回目光,盯向跳动的灯火,沉默良久,悠悠道:“死不了的,至少,在讨回公道前,死不了的。”   第二日不用上朝,但因之前宫里已经传诏,今日一早,齐简还是要入宫去谢恩。   晓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捧好铜盆守在门外,不一会儿屋里有了动静,听到齐简声音嘶哑喊声进来,晓斯小心翼翼推开门。   雕花门打开的瞬间,鲜血腥腻气味似有似无般飘散出来,他连忙快步走进去,将干净的铜盆放在架子上,俯身端起地上铜盆,熟练地退到屋外。   铜盆里飘着一层大红花瓣儿,许因有水滋润,过了整晚,花瓣儿非但没枯萎褪色,反而更加艳丽。看着花瓣上沾染的星星点点血渍,晓斯叹口气。   齐简漱过口,又用温水擦了脸,觉得好过不少,他对着镜子拍拍苍白脸颊,自认这病容看起来还算自然。   咳了一晚,早膳自是不必吃了,时辰还早,他穿戴整齐后,对着晓斯仔仔细细吩咐好些句,确认晓斯彻底理解自己意图,这才带着人慢慢悠悠进宫去了。   “三皇子,听说今个世子已经入了宫。”   华琼听见这话,脚下微顿,嘴角含笑偏过头去:“哦?你的意思是?”   “要小的说,那就是个疯子,怕还是躲着些的好?”手下揣摩着华琼意思,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我行得正走得端,又何必躲着个疯子?”华琼嘴角依旧还是上翘,眼睛里好像也裹着笑意。   看着他的笑,手下突兀打了个冷战。笑面虎的诨名可不是白给的,别看三皇子时时刻刻都在笑,可这笑容背后到底藏了多少刀,也就只有亲近的下属才知道了。   好巧不巧,乔远就是三皇子亲近下属之一。乔远见三皇子的笑容,隐约觉得三皇子心情不太好。   前几日世子大婚,柳公子险些逃婚,其中缘由,就算压着藏着,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齐世子一向跟他们不对付,这会儿又差点被逃婚,怎么想今天他都要惹事。   想到这里,乔远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可不是呢,三皇子是不必躲他,可那是个疯狗,无辜被咬上一口,还不是爷您倒霉?”   “疯狗?”冷冷的声音里,透着玩味,齐简稍微抬起下巴,就算是打过招呼,“哪来的疯狗,莫不如让我也见识见识?”   乔远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而且隔那么远,居然还被听见,想到齐简昔日所作所为,他脸刷的白了。   齐简却仿佛没看见他,只是对着华琼又问一遍:“敢问三皇子,疯狗在哪儿呢?”   华琼也没想到,刚进宫门就能碰上这人,看着齐简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里有点打鼓,嘴角也一点点拉平。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又没在御花园,不存在被踢进荷花池的可能,何况自己也没做什么,至少没落把柄在他手上,就算他要撒气,也没由头。   这么想着,他顿时硬气不少,嘴角又能勾起来了:“疯狗,自然在疯狗该在的地方。”   齐简微微颔首,上前几步,贴近华琼的同时,突然冷下脸,将手探进自己袖笼之中。   华琼心下大惊:“你想干什么。”   “不如,你猜猜?”齐简不紧不慢地在袖子里摸索着,“或者,也让我猜猜,我的世子妃险些逃婚,是为什么?”   见面就直接提这个?华琼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想来直接算帐?   进宫是带不了利器的,带利器真算起来,可以治罪,这点华琼心里明镜似的。可,别人不敢带,齐简呢?他可是向来不把礼法放在眼里,不然怎么能干出殴打太子的事情?   此时退上两步,要丢面子,不退的话,外一齐简真摸出把刀来?想到这点,华琼脚尖动了动,有些犹豫迟疑。   在他迟疑的时候,齐简终于摸好东西,眼看着就要往外掏。   看那形状,是个长条形的东西,华琼瞳孔猛缩,快速退后两步。退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面子丢大了,于是皱起眉头,又往前逼一步:“这里是皇宫,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呢。”齐简也往前迈,两个人再次面对面,僵持住。   “我警告你,这里是皇宫,真伤了我,你以为你能逃掉?”华琼的手在袖口里,不自觉攥紧,抖了两下。   “逃?我为什么要逃?”齐简挑眉冷哼。   华琼愣了愣,看出齐简眼底货真价实的杀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笑意。可这是皇宫,哪怕真恼了自己暗中动作,他不敢怎样吧?   父皇就算再偏爱他,也不能坐视他戕害皇子。想清楚这点,华琼暗自咬紧牙关,压低声音挤出句话:“伤了我,你也有性命之忧。”   “死?你当我怕死吗?”齐简苍白脸颊上,露出点笑容,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嘲笑华琼。   他学着华琼的样子,也将声音压低:“我只怕死前,不能将你们,一个个拖下地狱。”   说完,蓦地从袖中抽出手来,齐简抬手便刺。   冰冷杀意扑面而来,华琼脸色大变,甚至没看清齐简手里拿了什么,他慌乱格挡的同时,本能出掌反击。   齐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眼见掌风扫来,他稍稍侧身控制分寸,让华琼的掌刚好擦过自己衣摆。   华琼一掌打空,顿时反应过来,脸色变了。   齐简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捂着胸口一顿猛咳,片刻后,滴滴答答血液,从他指缝间滴落,地面绽出一朵朵妖冶血花。   在太监和侍卫惊呼声中,齐简握着扇子勾起嘴角,凑近华琼又咳几声。   “在下刚面圣谢完恩,便被三皇子无顾打伤,现下要回府修养,至于你嘛,就去御前,慢慢跟圣上解释,为何出手伤人好了。”   华琼狠狠盯着眼前的人,自己明明只碰到衣服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看着他眼里忿恨,齐简按着胸口,猛咳一阵,声音里透着愉悦:“忘了告诉三皇子,前些日子,御医说我怕是得了肺痨,还请三皇子小心这些,别染上病气。”   他说完,在华琼惊惧目光下,甩着衣袖慢慢往宫门走去。   “晓斯,你说这些,是齐简特意吩咐,给我备下的?”柳忆盯着满桌盘盘盏盏,表情怪异。   “回世子妃的话,正是。”晓斯指挥着家仆,把一道道菜布置妥当,又亲自捧出个素白银壶,到了满满一杯乳白色液体。   看着那杯液体,柳忆整个人都不好了,难怪,难怪齐清羽那家伙,神神秘秘拉着自己老妈问半天,他竟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可真是小气,不就是自己逼他吃了半个桂花糕嘛,他竟然就想逼自己喝牛奶?   看着柳忆变来变去的脸色,晓斯想笑又没敢。   他忍了好一会儿,这才指着牛奶正色道:“世子交代,他去去就回,世子妃稍等片刻,想来世子也快回来了。”   “我能不等吗?”柳忆苦笑。   晓斯忍笑:“世子精心备下的,世子妃不等,不好吧?”   “也是。”柳忆认命地搬过个圆凳,歪歪扭扭坐在上面,一个劲盯着牛奶自我安慰,“他昨天在柳府,那么给我面子,于情于理,这面子我都得给,吃顿饭而已嘛,不算什么,就当还他的,吃完这饭,也就两不相欠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个冰冷声音:“你走吧。”   “什么?”柳忆诧异抬头。   齐简说完这话,依在门口,咳两声,对着柳忆冷冷一指:“这饭不吃了,你,走!” 第18章 你要留下来喝茶吗   在齐简视线攻击下,柳忆险些从圆凳上摔下来。   晓斯赶忙去扶,手还没碰到人呢,又快速收手。   好在柳忆平衡不错,两下稳住身形,并没真摔着,他在桌边站定,看着依在门框上的齐简,微微皱起眉。明明昨天在柳府分别时,这人气色都还算不错,怎么一晚上没见,气色就这么差了?   “你?”柳忆抿了抿嘴。   “走。”齐简边咳边侧侧身子,让出足够柳忆通过的距离。   能不喝牛奶,当然再好不过,可是经过齐简身边时,柳忆还是悄悄放慢脚步:“你,没事吧?”   齐简冷着脸置若罔闻。   昨天都还挺正常啊,是宫里碰见什么事?还是说五年不见,他脾气变得这么阴晴不定?柳忆撇撇嘴,莫名其妙打量齐简几眼,从他身旁走出正厅。   走了几米远,柳忆犹豫着,回过头来:“你真没事?”   见齐简丝毫没有回头意思,他讪讪地摸摸脖子。之前弄出来逃婚的事,也算是驳了齐府脸面,昨天回门,他已经最好被冷落的准备,谁知道,齐简非但没冷落报复柳家,反而还行了大礼,对自己父母恭敬又尊重。   这件事,柳忆是感激的,父母和妹妹是他死穴,他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他们有一丝委屈,为了这件事,柳忆特意早早赶回齐府,想当面道声谢。   如今见到人,不管这人为何变脸,该道的谢还是要道,柳忆清清嗓子:“昨天,多谢了。”   说完,柳忆犹嫌不够,又补充了句:“你这么给我面子,就算以后我们回了西边,你有什么用的到我或者柳家的,也只管吩咐。”   齐简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哼一声,抬脚迈进正厅,回手砰的一声将门带上。   这是,什么意思?柳忆看着颤了几颤的雕花门,脸上就差直接写上迷茫两个字。   “走了吗?”正厅里,齐简侧身坐在柳忆刚坐过的圆凳上,指尖一下下按着额间。   晓斯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瞧,确认柳忆已经走出院子,这才应是。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后,黏腻血液再次从指缝间滴落。片刻后,咳嗽声音稍缓,齐简起身,哗啦啦掀翻满桌盘盏,盯着地面上乳白色牛乳皱起眉,直到牛乳和血液渐渐混在一起,他才收回目光,朝着正厅背后绕过去。   “叫人来收拾了,今晚不要烦我。”   晓斯得了吩咐,提心吊胆守在卧房门外,直到天擦黑,才听见里面的咳嗽声音真正停下。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又有人来报,听完家仆的话,他看看黑漆漆寝房,又打量一番天色,摇摇头。   家仆见状,悄悄退下,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又回来了。   晓斯不敢再拖,只能硬着头皮,推开寝房的门:“世子,世子妃那边来报,说是世子妃有些不对劲,您要去看看吗?”   他这话说得极快,说完便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服了药,身子不舒服,性子也较往常要差些,说是晚上不要烦,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应该来报。   可这事事关世子妃,在世子心里,世子妃和天塌下来相比,哪个要严重一些,晓斯有些吃不准。   黑暗里沉静半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齐简披着外袍走出来:“去看看。”   走到柳忆卧房外,远远的,齐简听到低沉呢喃声,他微微顿了顿,扭头看向晓斯。   晓斯赶忙摇头:“家仆不能近侍,只在院外守着,没人能听见世子妃胡乱呓语。”   齐简收回目光:“你也下去,我进去看看。”   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半点光亮,齐简缓步向前,轻轻将门推开:“我进来了。”   没人应答,呢喃声音更嘶哑了些,齐简宁神细听,却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进来了。”齐简又轻声说了一遍,才走进屋里,柳忆卧房在右侧,他先从桌上摸出火石,点燃灯盏,这才借着灯盏里橙黄色火焰,朝着寝房看去。   柳忆这会儿,在床上裹着红色喜被,远远看去,像是个巨大蚕蛹。   喜被绣着不少花儿,那些花儿在光影里微微摇曳,颇有些花枝涌动的意思,齐简愣了愣,快步走过去。   来到床边,他垂眸看着被子里的人,依旧没听清柳忆嘟囔了些什么。然而,在不算明亮的光影下,他却看清了,睡梦里的人在轻轻颤抖,齐简蹙眉,坐在床畔,握住柳忆露在被外的手。   许是感受到冰冷触感,那只微微发颤的手,先是一顿,接着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扣住齐简的手,就这么握了好久,柳忆终于不再颤抖,呢喃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醒醒。”齐简压低声音。   柳忆睫毛抖啊抖,却没有醒来。   齐简回握着他的手,又轻声唤了一遍:“柳忆,先醒醒。”   柳忆依旧紧闭着眼睛,绷起嘴角,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是我,你醒醒。”齐简声音渐渐高起来,忍不住暗自后悔,“我没真想让你喝牛乳的,只是吓吓你。”   柳忆嘟起嘴,又呢喃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齐简耐着性子问。   “不是我,不是我偷喝的,不要打我。”   齐简瞳孔轻颤:“什么?”   “牛奶,真不是我偷喝的,别打我,别把我关小黑屋。”柳忆声音哑哑的,说完这话,慢慢睁开眼睛。   盯着面前的人足足快一分钟,柳忆才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齐简身侧被烛火映出的光晕,柳忆眼睛一点点睁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你醒了?”齐简背着光,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啊,醒了。”柳忆尴尬地只想挠脑袋。   他抬手才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抓着人家手,只能讪讪收手,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齐简点点头,也将手背回身后,在柳忆看不见的地方,他悄悄将轻颤的手捏成拳。   柳忆坐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装模作样给自己倒杯茶。一杯茶下肚,他暗自稳定心神,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那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齐简从床畔起身,接过柳忆杯子,也给自己倒杯茶。   那是我的杯子,柳忆有心提醒一句,看着齐简流畅的动作,这话没好意思说出口,算了,反正都是男的,用自己杯子就用了吧。   齐简喝完茶,清清嗓子:“你没事,我就走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多半是自己梦魇,家仆去禀报齐简,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来看看自己。   不管怎么说,大半夜的,都折腾人家一趟,柳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那什么,多谢了啊。”   齐简冷冷哼了一声,抬脚朝门外走去。   眼看着人要消失在门外,柳忆抿抿嘴,深吸口气:“哎,齐简。”   齐简回头看他。   见人停住了,柳忆又有些踟蹰起来,犹豫半晌,他只喃喃道:“谢了。”   “你已经谢过了。”齐简扭回头去,再次迈步。   修长身影渐渐没入黑夜,黑色外袍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柳忆咬着嘴唇,声音低哑:“你父王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口,柳忆隐约看到,齐简身形微晃,他揉揉眼睛,定神再看,原来是自己错觉,齐简依旧笔直的立在门外,只是没再迈腿。   这是,不打算回避?想到晓斯的话,柳忆咬咬牙,继续道:“你父王的事,能和我讲讲吗?也许,我能帮上点忙?”   “这是谢礼吗?”齐简背着身子,声音发沉,“还是逃婚的赔罪?”   “也不能这么说吧。”柳忆摸着脖子低下头,声音有些不自在。   齐简听见这话,回过身来,眼底露出些欣喜。   毕竟五年前的事情,是自己不够意思,柳忆垂着脑袋思考半天,试着解释:“五年前,我…”   “明白了。”齐简点点头,眼底欣喜消散,“与其说这个,不如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小黑屋?”   小黑屋?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柳忆诧异地抬起头,脸上笑意褪去,眼底露出些冷酷来:“你说什么?”   看清他眼底寒意,齐简自嘲地笑了。五年了,不,算上最初那两年,一共七年了。   这人究竟什么心性,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平日里笑盈盈的,看起来温润如玉,可一旦触碰到底线,他能瞬间变成嗜血野兽。   为了守着他心里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他什么都能抛弃,什么也不在乎。   可惜,从头到尾,自己都不在他的底线里,反而是,底线之外,那些可有可无的人,可有可无的物件。   想到这里,齐简咳了几声,垂下眼眸。   柳忆说完话,联想到刚刚梦境,也回过味来,这多半是自己梦里说了什么,被他听见了。人家披星戴月的来看自己,还被自己瞪,这好像,也说不过去?   想到午膳时,齐简不太好的气色,他舔着嘴唇,尴尬地笑两声:“那什么,月黑风高、更深露重的,你,要留下,再喝杯热茶吗?” 第19章 老相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柳忆半睡半醒间,听见晓斯声音。他无奈,掀开被子爬起来:“这么早,齐简又有什么吩咐?”   “世子说,您回门只住了一日,怕是思念父母,今个趁着天气好,让我送您再去柳将军府上,住个一两日。”   柳忆揉揉眼睛,诧异望向窗外。   看着天上飘着的大朵乌云,他惊讶地张开嘴。咔嚓一声,仿佛为应和他,惨白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雷声紧随其后,震得柳忆下意识抖了抖。   “齐简他,管这个天,叫天气好?”   晓斯也跟着看向天空,面不改色道:“春雨贵如油,倾盆春雨,自然是好天气。”   “行吧。”柳忆无可奈何耸耸肩膀,用沾着温水的帕子,胡乱抹把脸。能回家求之不得,他甚至没用早膳,就带着晓斯出了门。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柳府大门口,柳忆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回来就行了,哪还用得着晓斯送?   晓斯听完这话,笑着指指车里东西,表示世子吩咐,上次回门礼没备太足,他昨个进宫得了点赏赐,刚好趁着今天一并送去。   回门礼,还不算足?柳忆想着先前那两车回门礼,又看看马车里华丽礼盒,暗暗砸舌,家大业大的,是不一样啊,自己结个婚,怎么有种傍大款的感觉呢。   儿子昨天刚走,今个又回来了,柳将军柳夫人自然是高兴的,笑着将人迎进去,赶紧吩咐下去,午膳多备些儿子爱吃的东西。   在堂屋坐定,柳忆边往嘴里塞奶黄包,边含糊着喊声爹。   柳将军疑惑地端起盘子,又递给他盘奶黄包。   几口把第一个奶黄包咽下肚,柳忆从盘子里抓起第二个:“爹,我想过了,安全起见,你们还是早点回西边去。”   柳将军和柳夫人闻言,都是一愣。   柳忆并没注意他们表情,而是低头看着圆滚滚的奶黄包,有点愣神。   说来也奇怪,自己不愿喝牛奶,不吃能看出牛奶模样的奶制品,却对奶黄包、乳饼这些喜欢的很。乳饼啊,昨天牛奶宴上,可不就有一大盘乳饼,也不知道齐简抽什么风,说不吃就不吃,可惜了那几道好菜。   见他神色有异,柳夫人轻轻喊声小忆。   柳忆回过神来,咬口奶黄包:“爹,娘,这次京也回了,婚也赐了,那位也该安心了。”说完这话,柳忆朝着天上努努嘴,那位指谁,不言而喻。   “山高皇帝远自然是好,可是…”柳夫人皱起眉头,“可你这才刚大婚,我们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反倒是柳将军沉默片刻,点点头:“小忆说得是,只是这事,不是我们想走便能走,还要那位旨意才行。”   柳忆也知道,想走不是那么容易,不过爹妈肯走,就好,至于走的契机,他再想想。   愉悦啃完三个奶黄包,又喝了一大碗粥,柳忆摸摸肚子,感觉饱了。   柳夫人见儿子吃饱,命下人端来消食果茶,看着柳忆悠哉悠哉喝果茶,她突然记起个事情:“上次说的事,该断就要断。”   “什么事?”柳忆端着茶杯,莫名其妙。   “就那位大家闺秀。”柳夫人斜眼看看儿子,“儿啊,听娘一句,你既有心要和世子好好过日子,便不能三心二意,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听见这话,柳忆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咳了好半天。   等终于能喘匀气,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是,娘,您前两天还劝我娶妻纳妾呢,怎么一转头,又让我好好过日子了?”   柳夫人埋怨地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一直不开窍,害得娘白担心。”   等等,这怎么还能,又怪自己脑袋上了?不过柳忆躺枪习惯了,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识趣地闭嘴。   女人心,海底针,他算是在自己老妈和妹妹身上,彻底领教过了。而且这针不但难捞,还想一出是一出,好好过日子?五年前暂且不论,就说如今的齐简,看起来像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想到昨晚,自己只不过好心问了句,要不要再喝杯茶,齐简竟然丢下句不知死活,气哼哼地走了。   柳忆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怎么也没想明白,就是留人喝杯茶而已,怎么就不知死活了?   伴着轰鸣雷声,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三皇子微笑着点头,对着面前几个人缓缓道:“依你们的意思,如何是好?”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推选乔远出来:“回爷的话,依在下看,虽柳公子已经成婚…”   他说完这话,偷偷看华琼两眼,见他脸色没变,这才敢继续道:“但柳公子和世子,也只是占着个名份,算不得什么。“这话听起来很顺耳,华琼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得了鼓励,乔远声音加重两分:“名份能占,就能挪开,照现在看来,柳府也并没被齐府收为己用,我们想拉拢柳家,还是有希望的。”   华琼嘴角含笑,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哦?那依你看,要如何拉拢?”   “只要能将柳将军调出京,柳公子忧心父母,想必也不会在齐府久居。”乔远言之凿凿。   华琼:“如何调?”   乔远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附在华琼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雨珠连成线,顺着屋檐落下,砸青砖地面上,溅起小朵水花。   齐简垂眸,盯着水花看许久,直到被冷风吹得不得不紧紧衣裳,他才转身,缓步踱回屋里,又在桌旁坐了好一会儿,雨中终于传来脚步声。   “他回来了?”齐简转着手中茶杯,目光随水纹流转。   晓斯穿着蓑衣,立在屋檐下,闻言快速点头:“回世子的话,世子妃已经回别院歇息了。”   回来了?这么大的雨,他没借机留宿柳府?齐简目光微动:“都说了什么。”   白天在柳府时,晓斯一直守在堂屋外,自然将柳家的对话听个大概,这会儿齐简问,他便挑着重点说了几句。   听到回西边三个字,齐简沉默着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溅了些茶水出来。   晓斯偷瞄到桌上水渍,没敢再出声。   一时间,寂静主院里,只剩下雨水砸落声,听了会儿雨声,齐简自嘲般勾起嘴角:“五年前,就是他提的西去戍边。”   晓斯不愿说是,也不能反驳。   “五年后,他还是心心念念,想去西边。”齐简叹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齐简蹙眉,目光幽暗:“去拿纸笔来。”   晓斯不知他想做什么,赶忙脱掉蓑衣,从一旁矮桌上取了笔墨纸砚。   齐简接过洁白宣纸,一点点将它展平,又用镇纸仔细压好。看着那对镇纸,他神色有瞬间迟疑,不过很快的,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砚台上,取了块描金徽墨,开始研磨。   黑色墨汁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浓稠,晓斯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点不好预感。   果然,研好磨,齐简提笔沾些墨汁,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看见这仨字,晓斯脸都吓白了。世子成婚后,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天,就要休妻、不是,是和离了?   想到世子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晓斯深感这婚,绝对不能和离,可是世子定下的事情,怎么劝都是没用的,他急得团团转,生怕这和离书写完,世子扭头又去作死。   齐简写下和离书三个字,笔下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镇纸上。   那倒不是什么名贵镇纸,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玉,雕成马匹形状,甚至白玉上还有些暗纹,质地称不上上等。   这镇纸是柳忆送的,不,准确地说,是自己抢来的,齐简幽幽叹口气。   晓斯也看到那对镇纸,联想到当初,世子妃原本是买下镇纸,想送给蒋大人,却硬被世子抢了来,晓斯顿时有了主意。   “世子,小的忽然记起,白日里柳夫人曾提过,世子妃他有…”   齐简果真侧头看向他,眼里带着探究。   世子妃,实在对不住,事态紧急只能拿您来用用,晓斯压下满怀愧疚,信誓旦旦:“有老相好。”   笔被扔回桌上,齐简危险地眯起眼睛。   “老相好。”晓斯硬着头皮往下编,“柳夫人还劝世子妃,说让他断了这段露水情缘。”   露水情缘?还老相好?齐简皱着眉,将刚入京那两年的事情,又梳理一遍。   不可能的,那时候,完全没有迹象,在太学里就不说了,哪怕沐休,自己也要借机赖在柳家,柳忆如果真有老相好,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那时候,就是戍边的五年?   齐简眉头越皱越紧,头两年,自己这边兵荒马乱,的确没顾上去打探,可是后来的三年,每每探子回报,也没提过他有相好啊?   难道,问题就出在那两年里?   自己在京中水深火热,生不如死,他不闻不问就算了,竟还偷偷找了相好?齐简越想越气,眼底仿佛燃起小火苗。   眼看着火苗有越燃越烈趋势,晓斯赶忙继续浇油:“柳夫人还说了,世子妃对那老相好,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好些年。”   情根深种,还念念不忘好些年?看看,时间都对上了。   齐简盯着和离书三个字,目光如刀,片刻后,他指尖轻划纸面,冷哼:“他那老相好,是什么模样?” 第20章 求您拉世子一把   模样?晓斯有点犯愁,不过事已至此,怎么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搜肠刮肚选了个词:“明眸皓齿。”   “明眸皓齿的老相好?”齐简咬牙说完这话,捡起笔蘸满墨汁,将和离书三个字涂黑。   眼见着招有效,晓斯继续道:“还有还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砂。”这两句话,还是他当年听柳忆说过的,如今拿来用用,应该也没什么?   这两句话,齐简当然也有印象,那时候在太学里,大家课下无事,又都是青春年少,有些人难免也会想些别的。   他当时和柳忆一起经过内花园,听到花丛背后,有人在小声争吵。   “当然我说的才最美。”   “你那算什么,我的这句诗,才能配美人。”   柳忆好奇心旺盛,拉着他悄悄挪过去,才发现竟是两个世家子弟,看着幅美女画像在作诗。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要说美人,我倒有两句,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这两句,可不就是柳忆用来形容美人的?很好,他在西戍边,竟真找了个心心念念的美人相好。   自己是死是活他混不在意,却找了相好,花前月下燕燕莺莺,齐简眼里火苗蹭蹭往外冒,如果能凝成实体,桌上纸张怕是早烧得灰都不剩。   晓斯说完话,转转眼睛,估摸着齐简气得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道:“世子,这和离书?”   齐简垂眸,叹口气,成婚前他曾暗下决心,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之后,柳忆想走,便放他自由。如今看来,他不但想走,还想走得远远的,最好再回西边去,重拾旧情。   齐简眼神渐渐晦暗下去,和离书还是要给,柳忆不喜欢这里,也不愿留在这里,在他心里,什么都越不过柳家,比不过他的父母和妹妹。   如果能守住父母妹妹,顺带着再重温旧梦,想必他是更愿意?   可是,一想到要放他远走,再跟那个朱唇皓齿的美人双宿双栖,齐简的笔,说什么也落不下去。白净指尖戳着纸上涂黑痕迹,齐简眯起眼睛:“查。”   “查什么?”晓斯明知故问。   齐简扔掉笔,唰唰两下将纸撕个粉碎:“遣人去查,到底哪来的明眸皓齿。”   心里大石头终于落地,晓斯偷偷长出口气,就听齐简又悠悠开了口。   “查到之后,再和离。”   晓斯听到和离俩字,腿就抖,眼见着自己胡编乱造还不够力度,他默念句罪过罪过,决定再坑世子妃一把:“等世子妃恢复了自由身,又能去找那姑娘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不是还联系着?”   齐简脸色顿时黑下去,眼底火苗又燃起来。   晓斯仿佛不会看人眼色,还自顾自道:“不过世子妃也是,都嫁了您,哪怕真旧情难忘呢,也多少应该忍着些,这不就是,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齐简冷笑着坐到桌旁,给自己倒杯茶。   不就是什么,晓斯也编不下去,可好不容易挑起来怒火,又不能眼见着他熄了,一咬牙一跺脚,晓斯拍着手胡扯:“不就是,不就是,不守妇道!对,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齐简玩味地将这四个字,缓缓读出声来,说完久久未语。   世子该不是回过味来,不受激将了吧?晓斯吓得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生怕齐简反应过来,再提什么和离。   沉默半晌,齐简起身,啪的一声将茶杯摔了。   这是,真气了?晓斯暗暗松口气。   “该罚。”齐简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阴冷之中,还带着丝诡异,“而且,他还想留下我过夜,但真当我还是五年前的我?不知死活。”   晓斯点头的同时,也有些为柳忆无妄之灾担忧。说到底,这还是自己害的,他战战兢兢道:“世子,这新婚燕尔的,罚,罚就不必了吧?”   齐简冷眼看他,挑起的眉梢带着肃杀寒气:“怎么,你还想替他求情?”   晓斯顿时把头摇出残影。   齐简这才满意了,他揉着抽痛额角,边朝寝殿走,边自言自语道:“待我想想,究竟要怎么罚他才好,至于和离,等查到明眸皓齿再说。”   勤政殿里,几位重臣垂手而立,都没开口。   皇上斜靠在龙椅上,厚重眼皮耷拉着,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已经陷入沉睡。可几位大臣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上前搭话,就这么静默许久,皇上眼皮动了几下。   “国储早些年便立下了,今个我找你们来,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个。”   听到皇上的话,几位重臣都暗松口气。   “今儿个,只有朕和几位爱卿在,你们都是国之重臣,也算是齐王的旧交。”说到齐王两个字,皇上语气微沉,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们对朕给清羽的赐婚,怎么看?”   话音落下,勤政殿里再无声响,皇上翻起眼皮,看看面前几位臣子,选其中一个:“李爱卿,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那人,不得不开口:“回皇上的话,皇上赐婚,自然有皇上用意,微臣不敢擅自揣摩。”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好在皇上也没指望其真说出什么来,他翻着眼皮,将面前几个人一一扫过:“你们呢?也不敢揣摩是不是?那不如,我们换个议题。”   “太子早被立为国储,三皇子风头日盛,柳家手握重兵,柳家那个女娃,你们说,朕应该赐给谁?”   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这个谁,不是指太子和三皇子,而是指太子一党,和三皇子背后势力。   没人敢接话,皇上叹口气,柳家手握重兵,这婚赐给谁,就是给谁插上翅膀,潜龙腾渊,指日可待。   就在僵持之际,那人的儿子突然站出来,说要求婚,求娶对象,却不是柳家女儿,反倒是柳忆这个刚立下战功的长子。   皇上当即龙颜大怒,可看着和那人有□□分相似的面庞,高抬的手到底打不下去。   摇摇头,皇上从纷繁思绪里回过神来,再次看向一干重臣:“朕累了,退下吧。”   几位臣子恭恭敬敬告退,冷清勤政殿里,又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垂眸半晌,对着空空荡荡的前殿,轻声道:“你要是还活着,会懂朕吗?当年我没能成全你的痴念,如今,至少成全了你儿子。”   下了整整一天的贵如油,在后半夜终于停了,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柳忆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在天大亮以后,才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没发现晓斯的身影,这让他安心不少。   谁知还没等他起来,门外就传来晓斯声音:“世子妃,您醒了?”   “醒了醒了,进来吧。”柳忆无奈爬起来,认命般盘腿在床畔坐定,“我也跑不了,你真不用天天早上来看着我。”   晓斯脸上挂着无辜的笑:“世子妃可真爱开玩笑,小的哪敢看着您?”   “那是齐简又有什么吩咐了?”既然不是来看着自己,那就只有齐简有吩咐这一种可能,柳忆理理衣摆,静静等着发难。   谁知晓斯又摇摇头:“小的今天来,并非世子派遣。”   这就奇了怪了,不是看着自己,又不是齐简派来的?柳忆微微眯起眼睛,左思右想,才想到另一种可能:“齐简他娘,又想给我下马威?”   晓斯再次摇头:“也不是姜夫人派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小的是齐家家生子,自小跟在世子身边,也有小二十年了。”   柳忆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将当今局势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柳忆心底隐约有个猜测。   他点点头,示意晓斯继续。   晓斯也是个聪明人,看柳忆神色,就知他心中已然有猜想,再次开口前,先恭恭敬敬跪下去。   这倒把柳忆吓一跳,穿过来这么多年,要说最不习惯的,早起和动不动就跪这俩事,能并排第一。   他无奈地蹦下床,将人拉起来:“有话好好说。”   晓斯也知道他喜好,并没再坚持要跪,就着他力道站直,垂头低声开口:“太子和世子,虽算表亲,但近些年并不亲近,且太子懦弱无能,成大事有些难。”   上来就说这么直接?柳忆吓得做个噤声手势,仔仔细细检查一圈,将门窗都关个严实,这才皱着眉道:“怎么说这个?”   晓斯并没回答,而是继续道:“三皇子口腹蜜剑,笑中带刀,也不是好相与的,何况他向来视世子为仇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柳忆微微颔首。   “而当今圣上,虽念着齐王旧情,对世子还算照拂一二,可伴君如伴虎,世子年岁渐长,如今更是已成年,如若世子袭王位,成了异姓王,那便不一样了。”   太子、三皇子乃止皇上,没有一个真正是站在齐简这边的,柳忆早就知道,他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晓斯,抿抿嘴唇,没说话。   晓斯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哪怕是拼着得罪柳忆,他也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看柳忆没有制止意思,他咬咬牙:“这些年,世子一直在追查齐王死因,越查得深入,就越发现这事另有内情,再这么查下去,世子有可能搭上性命。”   “而且,世子也做好了搭上性命的准备,甚至,世子是希望搭上性命的。”晓斯说完这话,眼圈红了,“所以小的想求您,求您看在昔年情谊份上,能不能,能不能试着拉世子一把。” 第21章 你要我就给   柳忆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晓斯犹豫,是否还要再说点什么。可如柳忆真不愿意,就算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他沉默下来,静静等宣判。   柳忆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   在晓斯预计里,柳忆可能会问朝中局势,会问齐王的事情,甚至可能问太子和三皇子的事情,却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居然是世子身体。   见晓斯愣愣的没开口,柳忆只得解释道:“我曾听说,齐王殁了后,齐简大病一场,从此身子就不大好了?”   说完这话,眼前闪过齐简指尖染血的画面,柳忆皱皱眉头,心尖莫名发疼。   “不止是一场。”晓斯叹口气,声音越来越低。   “当日,是世子生辰,世子在城郊吹了半日冷风,又猛的听到这消息,谢绝圣旨后,当晚世子便发起高热,却还硬撑着在宫门口跪上大半夜,求得当面回拒圣上封王旨意。”   柳忆目光闪了闪,没敢直视晓斯。   五年前,齐简还只有十五岁,甚至连嗓音,都还软软糯糯的,每日穿着纯白外袍,眼里闪着星光,一看就是被齐王呵护着长大。   五年前,他的生辰,是自己和他约好在城外见面,也是自己说特意给他备下礼物,要找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当面给他。   柳忆叹口气,回过神来:“那他…”   “世子回拒完圣旨,便晕在出宫甬道上,送回府上时,早就不省人事,手里却还攥着个羊脂玉牌。”   晓斯说完,偷瞄柳忆脸色,继续道:“世子昏睡好些天,那玉牌一直死死攥着,怎么都拿不出来。”   后来,齐简终于醒过来,却又不吃不喝盯着那玉牌,直到再次晕过去。   高热断断续续,持续将近月余,才算彻底退了,这期间,晓斯守夜时,曾听到齐简低低梦语,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爹爹和攸臣,都不要我了…   齐简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从十五岁生辰那天起,他除病着,都没这么晚醒过。   有些意外,齐简翻身而起,看着洒进窗子里的温煦阳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将手伸出去。   指尖探进阳光里,被光线镀上金边,齐简动动指尖,对着斑驳光影勾起嘴角,又向前伸伸手,整个手掌便都沐浴进温煦光线里。   片刻后,他将手缩回来,用还残留着温度的掌心覆住眼睛,重重躺回榻上。   直到光线越来越强,炙热光线落在脸颊,微微发烫,齐简这才移开手掌,再次坐起来。   简单洗漱一番,他坐在桌畔,展开张宣纸。宣纸上撒了金,在阳光下有些晃眼,齐简抬手捂住眼睛,又想起来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明眸皓齿。   自己这和离书写完,柳忆就要飞奔着去找明眸皓齿了,齐简放下手,盯着宣纸审视少顷,起身往外走。   别院正厅里,柳忆坐在桌旁,手上捏这个白白胖胖的馒头。馒头做成花朵形状,一层层花瓣互相压着,花瓣边缘,还用模具压出好看波浪线。   不过他心思不在馒头上,自然也没能欣赏出馒头的美,柳忆心不在焉咬口馒头,咽下肚,又夹一筷子小菜,默默塞进嘴里。   齐简走进别院时,远远看见,柳忆朝嘴里塞了段红彤彤的辣椒。   他蹙起眉,快步走过去,却没看见意料中的情节,柳忆仿佛根本没吃出来辣,咔嚓咔嚓将辣椒咽下肚,又神游天外般咬口馒头。   “你?”齐简眯起眼睛。   听见声音,柳忆下意识抬起头,看清光影里的人后,他微微张开嘴。   齐简今日不用上朝,又是刚起来,身上穿着的,是件半旧藏青常服,常服领口露出来圈黑色里衣领边。   看着那圈黑边,柳忆抿抿嘴唇,小声道:“你怎么,不穿白色了?”   齐简挑眉,没说什么。   “五年前,你不是最喜欢白色吗?”柳忆目光锁在那圈黑边上,下意识嘟囔一句。   说完这话,他愣了愣,尴尬摸摸脖子,指尖一下下碰着颈间细绳:“那什么,我还没睡清醒,你别介意啊。”   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齐简沉默片刻,低声道:“五年前,你也不吃辣。”   “啊?”听到这话,柳忆才彻底回过神来,他连忙低头看看筷子尖,又砸吧两下嘴,终于品出了味,“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原来吃了颗小米辣。”   说完话,他吐着舌头灌杯茶,又咬好几口馒头,盯着小碟子里剩下的几段红色辣椒,无奈地笑了:“哎,我说你们齐府也真是,大早上就吃这么重口啊?”   齐简垂眸,目光落在碟子上:“你是蜀地回来的。”   “所以,这是,厨房特地给我备的?”愣了片刻,柳忆用筷子尖戳着辣椒,脸上刚露出点笑的意思,想到什么,这笑意便又淡了。   五年前,他也算是齐王府常客,那时候齐王府里,从主厨到杂役,从管家到小厮,有谁不知道柳家大公子嗜甜,却半点辣都不沾?   想到这里,他笑不出来,他不笑,齐简也不笑,两个人一坐一站,静默片刻,还是柳忆先缓过神,拍拍身旁坐凳:“来来来,你是不是没吃呢?一起吧?”   齐简撩起衣摆,轻轻坐下来:“蜀地戍边五载,有没有什么想说说的?”   想说的?柳忆瞄眼齐简,又瞄眼红彤彤的辣椒,想到晓斯方才的话。   齐王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可是圣上却并不深究,太子和三皇子因着各种缘故,也和齐简算是敌对,这种情况下,齐简还想翻旧案,简直应了句古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没有想说的?”见他没反应,齐简又问一遍。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如柳忆足够坦诚,愿意和自己说说这五年的事情,甚至,将自己当作至交,能再讲两句明眸皓齿,他就将和离书写了。   柳忆要的是什么,齐简五年前就已经明白,这个婚事,只不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不得已而为之,对自己而言,却是上天垂怜,齐简微微垂眸,幸而,有这场婚事在,等日后自己大仇得报,埋进棺椁之前,至少还有点儿能想着念着的美好回忆。   听出齐简话语的执着,柳忆偏头认真想了想,蜀地道远难行,日日阴霾不算,蜀民还嗜辣如命,怎么想都没什么好玩的能够分享。   不过,他想从齐简嘴里,打探出齐王的事情,自然要先表示个友好态度,总得说点什么拉近两人关系。左思右想,他终于想到一点,蜀地多美女。   这话一出口,齐简表情就变了:“哦?”   看着齐简阴沉脸色,柳忆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儿后悔选这么个话题。   自己也真是,说点什么不好,好兄弟一别五年,他在京城水深火热呢,自己溜去边域看起美女,易地而处,自己要是齐简,听见这话也要生气。   柳忆暗暗砸舌,试图将话题往回挽:“就那样吧,也不是特别美。”   齐简按住茶杯,眼神渐渐锐利起来,明眸皓齿还不算特别美,还是说,他并不想和自己提及明眸皓齿?   “真的真的。”看他这模样,柳忆更是连连点头,蜀地确实产美女,但细细想来,提及美人,柳忆第一反应,还是当初太学门口的惊鸿一瞥。   盛世美颜真是害人啊,柳忆摇摇脑袋,咕嘟嘟灌下杯茶。   齐简冷哼一声,很好,思念老相好都已经思念到以茶代酒,清晨买醉了。   喝完茶,舔舔嘴唇,柳忆试探着问:“齐王的事情,能和我讲讲吗?”   “怎么,我帮柳府解决赐婚难题,你打算投桃报李?”   “也不是吧,那不是五年前…”   柳忆话没说完,齐简陡然起身,一言不发朝着门外就走。   “哎?你…”五年不见,脾气就这么大了?柳忆赶忙伸手去拉,抓住齐简衣袖,他顿了顿,还没等进一步解释什么,就看见齐简回过身来。   “不要考验我的毅力。”齐简一字一顿,将话挤出牙缝,狠狠甩开袖子。   柳忆:哎?不是,我干什么了?   看出柳忆眼神里的迷茫,齐简眯起眼睛,向前压半步:“你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就算我真要做什么,也合乎礼法。”   “做、做什么?”对上近在眼前漆黑眸子,柳忆心尖颤了颤,晕晕乎乎想到,不公平,这不公平,长得美也太犯规了。   “做什么?你说我能做什么?”齐简又朝前迈半步,微微垂眸,盯紧柳忆白净颈间。   柳忆吓得一个激灵,光速捂住脖子:“知道了知道了,别咬我别咬我。”   “知道就好。”齐简冷哼一声,退开两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和步步为营,我不需要你投桃报李,不用你感恩图报,不用你拿什么来换,更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柳忆眼睛猛地睁圆,张开嘴,只说了个我字。   齐简自嘲地摇摇头,用指尖挑起柳忆下巴:“你想要的,我给你就是,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第22章 和离   在柳忆震惊目光下,齐简放开手,扭头走了。   晓斯站在别院外面,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自己好不容易劝柳公子一早上,怎么俩人一见面,又成这样?   他唉声叹气时,齐简已经走出别院,看见他,冷哼道:“还有你,别背着我做些有的没的。”   晓斯吓得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往主院走。   走了没几步,齐简突兀停下来,晓斯赶忙也跟着停下,便听齐简悠悠道:“忘记问明眸皓齿了。”   停顿片刻,齐简又悠悠道:“罢了,反正都要和离了。”   和离?晓斯眼睛吓得溜圆,想办法,得赶紧想办法打消世子的念头:“世子,这怕是,要不得啊。”   齐简侧身,冷冷扫他一眼。   “和离,和离…”晓斯眼睛转几圈,“和离,那不是等于让世子妃,早早去寻明眸皓齿了?”   “早寻晚寻,都是要寻的。”齐简收回目光,再次朝前迈开腿。   晓斯是怕他寻死,这他明白,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躲就能躲开的。   与其一辈子蒙在鼓里,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何况,哪怕真死了,他也不是白白死去,他会将那些人,一个个都拖下地狱,让他们,都去给自己爹爹陪葬。   “可、可…”晓斯可了半天,有了主意,“可世子妃,他言而无信,对,他言而无信在先,他…”   齐简脚步微顿,虽没回过头来,但也没有继续走的意思。   “所以,所以…”晓斯一拍手,“所以作为惩罚,至少要多留世子妃几日。”   三皇子笑着看向面前几个人,抬手示意:“诸位请坐。”   几个人哪敢真坐,都等着三皇子款款坐定,才跟着把屁股挨在椅子上。   还算懂规矩,华琼脸上笑容又加一份,这几个人是他手下,只是前几年派去外边,如今回来,倒也还算知道规矩。   他视线扫过众人,停在领头那人身上:“说吧。”   “三皇子。”领头的开口前,先行个少见礼节,行完礼他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又行了京中常见礼节。   华琼等他将礼行完,才笑道:“你常年在外,无妨。乔远布置的事情,如何了?”   他没说我,却说的乔远,领头的心知肚明,垂着头答道:“乔公子联络我们,将事情交代清楚,我们半刻不敢耽搁,如今已布置妥当。”   华琼颔首。   “乔公子先遣我们回来禀报,他还在做最后谋划,不日就将返京。”那人说完这话,环顾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西边的事,再无不妥,想来不出三日,朝中就能听到消息。”   这两日天气都不错,柳忆懒洋洋晒两天太阳,正打第三天接着晒,醒了却发现,变天了。   看着稀稀拉拉的春雨,柳忆无奈撇撇嘴,这雨太小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齐简所说的好天气?   是不是好天气不知道,但冷是真冷,柳忆翻出件带窄毛领的衣裳,摸着毛茸茸领子,他忽然记起,齐简少时,有好几件雪狐制成的大氅。   粉雕玉琢的笑脸,映在雪白皮毛里,好看得如同画像,自己在蜀地戍边,午夜梦回时,还梦到那么几次,谁知道五年戍边回来,他竟连白色都不穿了?   想到齐简,又想到那日,他扔下的那句话,柳忆拍拍脸颊,披上外袍朝主院走去。谁知还没等他走到主院,倒迎面遇上匆匆忙忙的晓斯。   看着晓斯抱着墨黑色大氅,柳忆微微一愣:“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世子妃的话,小的赶去宫门口接世子。”晓斯看看手上衣裳,又看看天色,有些焦急。   “这天气,他还穿这么厚的大氅吗?”柳忆摸着自己领上窄窄一条小毛边,抿抿嘴唇。   晓斯看他神色,突然有个主意,何况这也不算坑人,只不过实话实说。他毫无愧疚地叹口气:“世子今天身上不大好,这又突然变了天,不送大氅去,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柳忆:…这么容易病的吗?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可是世子又不听劝,多半不愿穿大氅。”晓斯期盼地看向柳忆,眼里冒着小星星,“不知能不能劳烦世子妃,劝劝世子?世子妃说的,世子一定会听。”   那你可说错了,他不咬死我就算好的,柳忆下意识去摸脖子,只摸到柔软毛领,他摸摸毛领,又看眼大氅,认命地接过来。   抱着大氅坐上马车,颠了好一会儿,柳忆开始有点后悔。   等会儿接到人,自己要说点什么?之前齐简都挑明了,他不需要自己投桃报李,更不希望因着解围妹妹婚事,自己再回报点什么。   可是他帮了自己,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回报些什么才对。柳忆顺着大氅的毛摸了两把,不管齐简怎么想,齐王的事情,自己必须要找机会问清楚。   今天去主院,本来也是想问个清楚,在马车里问,和在主院问,倒也没什么差别。这么想着,他心里安定些,又做会儿心理建设,抱着大氅会了周公。   车子摇摇晃晃好一会儿,终于稳稳停下来,柳忆揉揉眼睛,把脸埋大氅里。   柔软触感,似有似无冰冷香气,让人莫名安心,用脸颊蹭蹭墨黑色毛皮,柳忆再次闭上眼睛。   车夫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在其他马车旁边,就这么等了半盏茶功夫,不远处宫门里,开始有了人声。   又过片刻,三三两两的人走出来,有人摆摆手步行离去,有人朝马车停靠位置走来,找到自己马车,哆哆嗦嗦钻上去。   这倒春寒可真够厉害,马夫搓搓手,呼出口白气。   又有一波人走出来,为首的高昂着头,脸上带笑,脚下生风。   华琼走出宫门,一眼就看见那辆插着齐字小旗的马车,他眼底的笑意收了收,稍稍偏头,对着手下打个眼色。   手下心领神会,小跑冲到马车旁边:“哪来的马车,挡着三皇子的车了。”   车夫看看离着八丈远的朱顶八宝车,又看看那人,明白这是来找茬的。世子这会儿还没出来,车上世子妃多半还睡着,车夫犹豫着,牵马朝旁边挪挪。   “说你挡路,听不懂?”那人有三皇子撑腰,满脸颐指气使,“抬举他叫他声世子,他还真当自己皇亲国戚?连三皇子的道都敢挡?”   “对不住了。”如今世子还没出来,车夫也不敢硬碰硬,只能低着头赔礼,又朝外挪上些许。   那人看他服软,更是竖起眼睛,笑得脸上两拖横肉乱颤:“让你滚,听不明白?滚得越远越好,别脏了三皇子的眼。”   早在车外争吵时,柳忆就醒了过来,他抱着大氅晕晕乎乎听了一会儿,听到脏了两个字,彻底醒了。   “他是什么卑贱出身,自己不知道?还真舔着脸,想给三皇子找不痛快?”   听到前几句,柳忆只是微微蹙眉,齐简是齐王唯一的儿子,又是嫡又是长的,母妃跟皇后还沾亲,不论是之前看书,还是穿进来以后,他还真没听说过齐简出身不好的说法。   正在疑惑时,他便又听那人道,昔年他还敢穿白衣,君子之色,那是他能穿的吗?一个杂种,他也配?   紧紧攥住大氅,柳忆眯起眼睛便要起身,与此同时,车外传来声惨叫。   华琼眼看手下被砸破头倒在车旁,脸色阴沉地回身。   齐简在不远处宫道上,手上正掂量着什么东西,看那重量,倒是不轻。   华琼眯着眼睛,勉强看出来,那是个砚台底,他想到什么,扭回头,在不省人事的手下身边,果然看见个砚台盖子。   原本以为齐简要被父皇多留片刻,他这才指使手下去出口气,谁知道话还没说两句,就被这人听个正着?   沉默片刻,琼脸上再次挂起笑:“世子想必误会了什么?”   齐简拎着砚台慢慢走近,似笑非笑:“照你这意思,我还得赔个不是?”   看清他眼里寒意,华琼退几步,和其来开段距离。   “你怕我在这发疯,杀了你?”齐简掂着砚台,径直走过他身侧,“放心,我暂时还不想脏了手。”   暂时还不想,便是以后想?华琼怎么说也是皇子,被这么威胁,脸上表情也不好看:“齐简,你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打算。”   “那敢问三皇子,我又有什么打算?”齐简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眼见着还没走远的大臣,都开始往这边打望,华琼不得不压低声音:“你暗地里做的那些好事,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齐简冷冷勾起嘴角:“什么好事,不妨请三皇子明示?”   如果有证据,哪还能等到现在?华琼狠狠皱起眉,沉默半晌,他想起什么,复又向前迈一步。   “别的姑且不论,单说小忆。你明知他不愿意,却还强迫他嫁入齐府,折了他双翼,断了他前程,就为你心里那点龌龊肮脏的心思,亏你做得出来。”   见齐简没有反驳,华琼心里半是得意半是恼怒,压着嗓音继续紧逼:“果真不愧是齐家的人,你和你爹,一样的恶心。”   前面几句话,齐简并未在意,可听见最后这句,他猛地眯起眼睛。说了这话,就必须付出代价,齐简嘴角挂着冷笑,正想做些什么,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身上便多了件墨色大氅。   撑着大氅的柳忆,看看齐简又看看华琼,尴尬地笑了:“那什么,今儿个可真冷哈。” 第23章 落红赏银   柳忆原本打定主意,老老实实藏在车里,一直藏到这波争斗过去,三皇子走远以后,他再露面。   可越听两人的话越离谱,眼见着华琼字字句句往齐简痛楚上戳,柳忆抱着大氅,怎么都坐不住了。   他的突然出现,让在场两人都有些发愣。   感受着身上的温度,齐简心头一暖,稍稍偏过头,疑惑地看向柳忆。   华琼更是直愣愣盯住柳忆,恨不得将眼睛黏在他身上。   出都出来了,柳忆硬着头皮,跟两个人打了招呼:“嗨。”   “你怎么…”   “小忆?”华琼高声将齐简打断,他眼眸猛缩,几步来到车前,“小忆,一别数年,你…”   对上华琼贪婪目光,柳忆打个寒战,往旁边让让:“三皇子记差了吧,前些日子班师回朝的时候,咱不是刚见过?”   “那怎么…”那日远远一瞥,怎么能算见?话到嘴边,华琼看看四周,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   这里是宫门口,明里暗里多少人都在看,就算他再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心思,都不能表露太过。   想清楚以后,他神色恢复不少:“好歹同窗一场,就这么碰上也是有缘,不如柳公子赏个脸,我们小酌一番?”   听到这话,齐简顿时觉得,厚重大氅一点也不温暖了,看柳忆真还有搭话意思,他记起,以前柳忆对于赴宴小酌什么的,都来者不拒。   之前的帐还没算,就又出了新账,齐简蹙眉声音越发阴冷:“他是我的正妻。”   “也没哪门子规矩,男妻不能出门小聚的。”要是平时,华琼早就躲开了,可此刻他眼睛定在柳忆身上,硬是忍住后撤冲动。   □□味再次加重,柳忆无奈扶额:“这还在宫门口呢。”   宫门口如何?哪怕是在宫里,自己要打人,谁又能拦得住?齐简将柳忆拉回身后,舔舔嘴唇,眼底露出货真价实杀意。   华琼目光变上几变,最终落在柳忆身上,换个时候,他都不会和齐简这疯子硬碰硬,可今天,这是在柳忆面前,就算是为面子,也不能退。   他不退,齐简更是没有退的意思。   眼见着要打起来,柳忆赶忙打圆场:“这么冷的天,也别在宫门口站着了,不如…”   齐简扭头瞪他。   顶着冰冷恨意,柳忆努力将话说全:“不如,我们各回各家?”   他说完这话,象征性地拉拉齐简,指尖刚碰到齐简覆在大氅下的手,柳忆动作微顿。   “小忆,就当我为你接风,看在昔日交情上,不醉不归。”华琼哪能甘心。   昔日交情这几个字,听的柳忆想撇嘴,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显,依旧笑盈盈:“三皇子对不住了,这酒还是改日,今儿个我们的确有事。”   我们两个字,熨平了齐简眉头,他努力压下嘴角,稍稍仰起头。   “有什么事,连这点面子都不能给?真不给面子,可就是不认我这个旧交了啊。”华琼嘴角也勾起来,眼里含笑看向柳忆,话都说到这份上,凭他对柳忆了解,这面子他再不想给,也会给。   柳忆听到这话,默默叹口气。   华琼可是原书里俩主角之一,以后大权落在谁身上还真不一定,也就是因着这个,为柳府日后安危,他一直有意疏远三皇子,却又不能真和他撕破脸。   听出华琼话里话外的意思,柳忆无奈道:“承蒙三皇子如此抬爱。”   这不就同意了嘛,华琼眼里露出得意,做个请的手势。   齐简再次蹙眉,话还没出口,就听柳忆又开了口。   “但今天,真不行。”   说完这话,柳忆上前一步和齐简并肩,抬手摸摸齐简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脸上笑容褪去。   刚虚拉指尖,他就察觉到不对,这会儿伸手探过温度,柳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晓斯竟不是诓自己,齐简真的病着。   齐简之前身体明明好的不得了,那两年里,他都从没见过齐简生病。柳忆不敢置信般,又探探齐简额头,手下火热触感不会骗人,这人不但病着,而且还应该算得上高烧。   齐简发着高烧这个情况,让柳忆有点着急,他甚至没注意听三皇子又说句什么,只是抓起大氅系带,两下绑好,催促着推推齐简:“快点进车里。”   齐简没动。   “快点。”柳忆又推了推,手下没舍得真用力。   “小忆,你真不给我这个面子?”被冷落在一旁的华琼,面子有些挂不住。   柳忆这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个人,他不得不转回身,对着华琼行个大礼:“三皇子抬爱,攸臣先心领了。”   看出他再次拒绝,华琼也压低声音:“你真当齐简是什么好人?你被他骗了,他和他父亲一样,全都是疯子。”   疯子?你们主仆之前说人家恶心,这会儿又给扣上疯子名头了?柳忆心头没来由的发堵,脸色也阴沉下去。   他回身拉着齐简进了马车,摸出个手炉塞进大氅,这才转身再次下车。   “承蒙三皇子错爱,看在旧交份上,望三皇子屈尊降贵,能借一步说话。”   齐简悄悄挑起帷裳,看着柳忆和华琼凑到一处。他咬着牙,刚眯起眼睛,就看见华琼脸色突然变了,柳忆笑着退开半步,恭恭敬敬做个揖,回身朝车边走来。   他看得清清楚楚,柳忆根本没有动手,没动手,那会是说了什么,能把华琼逼得变了脸?虽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但齐简能看出来,柳忆是真生气了。   柳忆真在生气的认知,让齐简莫名高兴,他裹紧大氅,捧着手炉,感觉从里到外都暖和过来。   昨夜吃过药咳了整晚,头一直是痛的,许是这会儿暖和过来,齐简觉得身上舒服不少,隐隐开始犯困。   坐回马车,柳忆发会儿呆,听到身侧呼吸声放缓,悄悄偏头。   齐简正合着眼睛睡得香甜,头依靠在车壁,额间碎发来回摇摆。   他好心伸手,想把那缕碎发挑开,指尖碰触到齐简滚烫额头,柳忆抿起嘴唇,犹豫片刻。最终,他悄悄挪过去,趁着车子晃动,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齐简的头靠到自己肩上。   齐简仿佛真是睡死了,直到马车晃到齐府门口,他还没有起来的意思。   柳忆轻轻喊一声,没反应,又喊一声,还没反应。车都停了,要睡还是得回房睡啊,柳忆不得不加大音量,又喊声齐简。   这回齐简倒是有反应了,他闭着眼睛摸索片刻,准确地捂住柳忆的嘴。   双唇好像挨到炭火,柳忆吓了一跳,连忙去摸齐简额头,手掌下愈发火热的温度,让他心里蓦地发紧:“齐简,醒醒,齐简。”   许是他声音太大,齐简烦躁地皱起眉,闭着眼朝他颈窝躲,甚至脸碰到那圈窄窄毛领时,还下意识蹭了蹭。   这个带着少许孩子气的举动,让柳忆心跳漏了半拍,他硬挺着脖子,任由齐简将脸贴在自己颈间,默默叹口气。   五年一别,无论身量还是性情,这人真的变了很多,但细细想来,其实,他也不过二十而已。   十五到二十岁的五年间,软糯少年,就变成如今冷血模样,那五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在他感慨时候,齐简早寻个舒服姿势,环住他腰间,嘟囔句什么。   “什么?”柳忆竖起耳朵。   齐简声音里透着沙哑,又说了一遍。   这回柳忆听清了,齐简的梦话居然是…我眼睛亮不亮?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做梦都梦的些什么?心底发软,剩下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柳忆叫醒齐简,陪他回了主院,想到晓斯说齐简不愿用膳的事情,还好心留下一起用了膳食。   午膳过后,齐简揉着额间躺回塌上:“你回去吧。”   柳忆点点头,磨蹭一会儿,隔着珠帘看看睡得并不安稳的齐简,又看看门外冷风萧瑟的模样,缩起脖子,决定赖在主院睡个午觉。   没睡几分钟,他便被急促的咳嗽声吵醒。   眼前是不算熟悉的布置,他揉揉眼睛,对了,这是在齐简寝房,这里只有他们俩人,想到这,他彻底清醒过来,蹦下软榻冲进里间。   谁知他刚冲了一半,正好看见齐简缓步出来。   齐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这不是天太冷吗。”柳忆挠挠头,小心打量齐简周身,衣服挺正常的,也没有什么奇怪颜色,不过转念一想,他这黑乎乎的衣服,就算真沾上血也看不出来啊。   这么想着,他又有点担忧:“你,没事吧?”   齐简摇摇头,叫来晓斯,吩咐说要换被褥。吩咐完,他看看还站在屋子里的柳忆,没说让他走,也没说让他留下,只是自顾自推门离开了。   “世子妃,您要进去吗?”晓斯带着人捧着干净被褥,看到在珠帘外犹豫不决的柳忆,决定帮他一把。   柳忆摆摆手,虽说不是大姑娘闺房,随便进去也不太好?显得自己好像,有所图谋一样。   晓斯没再劝,带着人进去了。   不多时,几个丫鬟便各捧着些床单被褥的,稀稀拉拉往外走。   半睡半醒间听见的咳嗽声,实在太真实,甚至隐隐夹了呕血声音,柳忆有心想看看床单被褥是不是沾了血,见人出来,他伸长脖子,瞧得分外仔细,待瞧见床单上指甲盖大小红色痕迹,他脸色变了变。   那几个丫鬟看他这模样,脸唰的红了,你推我我推你,经过他身侧时,都红着脸说了句恭喜世子妃。   柳忆:等等,你们恭喜我什么?   最后走出来的晓斯,倒是没说恭喜,只是看着柳忆,欲言又止,脸上笑容分外奇怪:“世子妃要沐浴吗?小的这就着人安排。”   柳忆:…大中午的,我为什么要洗澡?   晓斯说完,走几步,又折回来:“世子妃,这落红赏银,小的便按规矩封吧?”   什么鬼?落什么?怎么突然就要赏银子了?   柳忆愣愣站在门旁,直到晓斯身影快要消失天际,他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我没有!” 第24章 彻查老相好   老太监细细尖尖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清晰,皇帝慢慢睁开眼,做个手势。   得了命,老太监赶忙近前几步,小声道:“皇上,西边又传回消息了。”   西边的消息,昨天已经传回来一次,说是柳家搬兵回朝后,西戎已两次犯边。这会儿还是夜里,能让心腹敢斗胆将自己叫醒,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皇帝半垂着眼睛,心里有了计较。   果然,老太监瞧他神色,小心翼翼道:“西戎再次举兵来犯,殃及西边多个镇县,驻守官员六百里加急,想请朝里再次派兵。”   皇上眼皮动动,阴冷目光瞧向老太监:“照你说,如今要派兵,能派谁去?”   “小的不敢擅议。”老太监垂首立在床畔,从头到脚写满恭谨。   皇上也没真想让他说出什么,冷叹一声,要是五年前,自己信得过且能征战沙场的人选,倒是有一个,可如今,不说信得过,且说征战沙场,怕是也只有柳府了。   白日里,柳忆解释许久,晓斯没说不信,只是再三确认,真不用发赏银?   柳忆:…你们眼里,就只有赏银?正义呢?我的清白呢?   好说歹说,他咬定不用赏银,在晓斯又是失望又是谴责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回了别院。   回到别院,看看天色,正是午睡好时候,他刚脱掉外袍坐上床,便在被褥下摸到个东西。那是封着口的信件,看信折法,柳忆眯眯眼睛,沿着折痕小心拆开。   信封里面,是张白纸。   四顾无人,将门窗关严,柳忆从床头拿出个小瓷瓶,用瓷瓶里的液体将纸润湿后,字才终于显露出来。   纸上只有几个字,西边有变,欲柳家出征。   看着没头没尾的几个字,柳忆叹口气,点燃蜡烛,捏着纸张一角,将其彻底烧成灰烬。欲字前面,是没有主语的,但是这个主语,只能是指当今圣上。   只是,还没等自己有什么动作,西边就出事了?戎人如今的首领,并不好战,怎么会这么快就犯边?   可不管这么说,这也算是个机会,如真能让父母趁这机会,带妹妹再去戍边,山高皇帝远的,日子会逍遥不少。   然而这事情,还是透着丝诡异,真论带兵打仗,他并不担心父亲能力,可要是和计谋挂上钩,让父母和妹妹孤身前往,会不会不够安全?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伸手摸向颈间,指尖碰到根细线,勾着细线,柳忆将挂在胸前无事牌拎出来。   这块无事牌,他随身带了五年,平时倒不怎么喜欢拿出来,只是思考时候,会不自觉想要摸摸。   玉牌光滑表面,还带着温热体温,柳忆摸索片刻,又将它塞回衣襟里。塞回去之后,不知怎么的,他手下微顿,再次将玉牌扯出来。   垂眸看向玉牌,柳忆轻轻叹口气,类似的玉牌,他五年前,曾见过一个。   少年柳忆绕着齐简转几圈,都没能看到他手里东西,越是看不到,他便越心痒:“到底什么宝贝啊?让我陪你出来买绳子,好歹先借我看看嘛。”   谁知一向不会拒绝他的齐简,摇摇头:“现在还不行。”   “不就是块玉牌嘛,小气。”柳忆切一声,气鼓鼓往前走两步。   他早听说,皇上前几天赐给齐家一块免死牌,才听说这事没两天,齐简手上就多了个神神秘秘的玉牌,这时间,不就对上了?   免死牌啊,那可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东西,柳忆好奇心起,缠了齐简几天,都没能看上一眼。   不过他这好奇来的快,去得也快,见齐简实在不愿意,也没强求,就这么过了两天,他又从别处听来消息,说是齐简打算用这玉牌,当作定情之物,送给意中人。   齐简什么时候有了中意姑娘?听到这话时,柳忆愣了愣。   他穿进来以后,躲着三皇子和太子,尽量绕开原书里有名有姓的角色,满打满算,身边也就齐简和蒋风俞两个能多说说话的,可齐简这家伙,竟连有心上人这么大的事,都瞒着自己?   转念又想到,他自认将齐简当作朋友,自己有什么都想着分齐简一份,可是齐简倒好,得了宝贝想着去追姑娘,连看都不能让自己看看,柳忆心头发堵。   这么堵了两三天,齐世子不知是不是悔悟,竟主动约他下学后去逛街。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柳忆也不是记仇的人,下学后高高兴兴赴约,可是看着来逛的地方,柳忆更气了。   齐简那混蛋,竟是让自己陪他,给玉牌配绳子。   “你生气了?”齐简攥着玉牌,快步追上去,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展开手。   柳忆斜眼看他:“不就是个牌子嘛,连看都不能看。”   齐简不为所动,任凭柳忆软磨硬泡,就是不给看,两人吵吵闹闹进了古玩店,左看看右瞧瞧,齐简选中条细绳。   “你觉得这个如何?”齐简手里,是条白色绒绳,里面参着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柳忆看着那条线,直撇嘴,谁家姑娘能皮糙肉厚到,把银线挂脖子上?   不喜欢吗?齐简暗中观察柳忆神色,放下白绳,又换根深蓝色的。   这绳子从上到下一体墨蓝,甚至连配绳上的珠子,都透着诡异蓝光。这颜色,真有姑娘能喜欢?柳忆瞧着蓝汪汪的细绳,再次撇嘴。   还不喜欢?齐简为难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挑礼物,有些摸不准柳忆喜好,既然不喜欢白色,又不喜欢深蓝,那?   齐简舔舔嘴唇,想到办法:“那你挑一个吧?”   “我挑?”柳忆指指自己,心塞极了,敢情千里姻缘一线牵,自己穿进来,就为当红娘?   那边齐简还无知无觉,用白净指尖指向托盘里配线:“你觉得,哪个好看些?”   青色、蓝色、白色、墨色,柳忆扫看过去,白眼差点翻出天际:“就没个正常点的颜色?”   “有有有。”店家忙不迭地应和着,从柜子上又拿下个盒子,“这里头配绳,保管两位满意。”   盒里绳子的确更加精致,柳忆随手一指:“就这个。”   看见他选的那根,齐简和店家脸色都有些奇怪。   店家咳几声,报了个价。   听完店主报价,柳忆拉着齐简就要走,齐简却仿佛脚下生根,硬是要将那绳子买下来。   “什么绳子,能值这个价?”柳忆晃荡着五根手指,简直要气笑了,“难不成,这绳子还是金的?”   齐简看看他,忍笑没说话,倒是店家期期艾艾捧起绳子:“公子有所不知,这绳子,还真是金的。”   哎?金的?   柳忆愣了愣,仔细看过去。他刚刚心不在焉随手指的绳子,粗看是一个个盘扣穿起来,细看,居然真是一颗颗长条形金珠串成的链子,只是珠子表面雕着花纹,有些类似绳结。   这,脑海里浮现出花臂大汉戴大粗金项链的场景,柳忆晃晃脑袋,有点尴尬。   齐简却是铁了心,非要将金链子买下来,甚至还要老板当面教他穿扣方法,遮遮掩掩地想亲自把玉牌挂上。   看着皓如玉树的小齐简,趴在案上认认真真开始捣鼓,柳忆再次翻个白眼。   不就是追女孩吗,可真行,见色忘义的家伙,有心上人就把兄弟扔一旁,柳忆砸吧砸吧嘴,觉得好像吞了颗酸柠檬。   他含着个莫须有的柠檬,越看齐简模样越来气,歹从心生,柳忆蹑手蹑脚凑过去,趁着齐简专心安绳扣时,伸手去抢玉牌。   齐简根本没想到他会来抢,稍不留神,面前玉牌就被拿走了。   还差最后一扣呢,他反应过,就来要往回抢,争抢间柳忆手上一滑,玉牌带着金链子一起,咚的掉在地上。   这个变故把两人吓了一跳,齐简率先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捡。   看着齐简蹲在地上的背影,柳忆抿抿嘴唇,意识到自己所做作为,有些过分,他有心道歉说两句什么,可是看见齐简紧张模样,心里又开始发堵。   齐简把玉牌拿在手里,长出口气,还好这玉牌足够结实,那么高摔下来半点事也没有,他庆幸地戳戳玉牌,将最后的金扣按好。   他身后,柳忆扭着头嘀咕:“不就是玉牌吗,等你生日,我也送你一块。”   寝殿里,齐简靠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摸着根金链子。   晓斯老老实实杵在一旁,开始发愁。   两个时辰前,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北边出事,圣上有意派柳将军出征。听到这个消息,齐简从床头暗格翻出这根链子,就这么摸了许久。   多亏当初世子妃慧眼识英,选根金的,这要是普通绒绳,长年累月摸下来,早摸出毛边了。   晓斯盯了金链子几眼,又开始可惜那块被磨成小玉珠的无事牌,那可是齐王特意交到世子手上的玉牌,专为娶媳妇下定用的。   两人的事怎么算,都是世子妃亏欠在先,晓斯坑起人来毫不心虚:“世子,柳家虽要出征,但形势并不紧急,柳公子不必早早西去的。”   齐简微微侧过头:“什么算早。”   “至少…”晓斯一咬牙,“至少,要先把柳公子的老相好查清楚。” 第25章 许你平安顺遂   明眸皓齿吗?齐简垂下眼眸,指尖停在金链子上,沉默良久,他修长指尖再次动起来,不轻不重在每个金扣上抚过。   “将人多留几日,也不是不行,可是棋局已开,多留一日,便多一份危险。”   晓斯小心翼翼劝:“有世子护着,世子妃不会有危险的。”   齐简冷冷看他一眼:“你又知道?”   “知道知道。”晓斯点完头,又马上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往日里,他如果这番动作,齐简少不得要再盯他一眼,或者说句什么。   不过这会儿,齐简心绪算不得好,身上也不舒坦,并没再看他,反而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消息放出去,已有些日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有动作了。”   这个他们是指谁,齐简没有明说,但左不过是太子、三皇子,以及现今龙椅上那位。   其实,齐简并不担心三皇子发难,甚至反而还担心他不发难,何况就算是发难,他也能护下柳忆,他们是否有动作,对他的决定,倒是没什么大影响,唯一的问题只是…   到那时候,只要柳忆还顶着世子妃名头,无论柳家是否离京,都势必会被牵扯进来。   把柳家牵扯到夺嫡之争里,是柳忆最不愿看到,也是从始至终尽力避免的。   五年前的小心翼翼,五年里的步步为营与展露锋芒,别人都道,柳将家长子文武双全,封侯拜相、出人头地只是早晚的事,可齐简明白,柳忆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名位虚望,他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想为柳家,为自己父母和妹妹,谋个平安。   平安,齐简叹口气,摆手让晓斯退下。   他想要的,是平安,自己便应给他平安,远离京中,远离自己,也远离这些纷争,方能平安,齐简目光越发幽暗,又摸了许久金链子,再次轻轻叹口气。   早知如此,那时候,就应该将玉牌给出去。   少年齐简听见柳忆的话,手顿时停住。   他攥紧玉牌,压下上翘嘴角,尽力让自己声音和平时差不多:“你也要送我玉牌?”   还也呢?敢情你和那姑娘,都私定好终身,互换信物了?柳忆不自在地撇开眼:“对,不就是玉牌吗,我也有。等你生日那天,去京郊松鹤亭等我。”   玉牌,齐简舔舔嘴唇,垂眸看着手里无事牌,柳忆说的玉牌,和自己想的,会一样吗?   爹爹前几日入宫后,便将这牌子交给自己,据爹爹说,这是齐家祖先传下来的,他留着没用,正好自己年岁渐长,没几年便能用上。   稍有些名望的世家,嫡长子定婚时都有类似规矩,过定时候,除去礼品外,还要送去块玉牌,如果对方有意,便会回块玉牌,这婚事就算是定下来。   如果无意或者毁约,也只需将玉牌退回,说完这话,爹爹叹口气,披上戎装连夜离了京城。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爹爹为何叹气,又为什么神色那么忧伤,后来的五年里,每次看见那块玉牌,他都能想到爹爹神色,也能想到自己苦守在松鹤亭,心如何一点点往下沉。   齐家娶妻的玉牌,是不是受了诅咒?怎么不管谁都送不掉?既然送不掉,就干脆毁掉,齐简想到盖头上坠着的小玉珠,自嘲般笑了。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倒春寒来得快去得更快,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齐简眯起眼睛。   睡了一晚,药性彻底过去,只是夜里出了不少汗,身上黏黏腻腻不太舒服,他想了想,唤人去备水。   不多时,晓斯就来报,说是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除这个消息外,晓斯还带来了另一个让人不太愉悦的消息。   齐简盯着手里书信,只恨目光不能凝成刀,好将那个落款挖掉。   “世子,这信、还有送信人…”晓斯话说一半,打量着齐简脸色,自动自觉噤声。   “那人说什么?”齐简将信扔回桌上,想了想,提笔在上面画个大大的叉。   晓斯盯着那个叉,努力憋笑:“说今日三皇子设宴,想请世子妃去赴宴。”   “什么宴?”   “生辰宴。”晓斯说完,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点疑惑。   “生辰?”齐简微微蹙眉,“华琼生辰是这几天?”   晓斯犹豫着摇摇头:“仿佛还有几天?小的叫不准了,这就遣人去查。”   是不是也不重要,反正醉翁之意又不在酒,齐简摆摆手,指着画了大叉的信封:“他的信,给他送过去吧。”   那可是情敌的信,就这么送过去?世子您是不是太大度了?晓斯战战兢兢从齐简面前取走信,还没走出门口,就听见齐简喊了声等等。   晓斯满含期待看向齐简,只见齐简并没看他,而是盯着院子里绿油油的小草眯起眼睛。   柳忆昨天烧掉密信,蒙头就睡午觉,用过晚膳更是早早上床,就这么着,今天还是已经大亮才爬起来。   起来后,他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发会儿呆,记起正事。   昨天,他去主院寻齐简,又被莫名安排送大氅的任务,彻底将日子抛在脑后,仔细一算,昨天正是他和夜一约好碰头的日子。   估计是夜一潜进府里,没寻到自己,这才将信藏在床褥里。   夜一真名叫什么,柳忆也不知道,反正在原书里,他就是叫夜一,是个空有不错的身手,却和柳家差不多,都只出场几章的小炮灰。   出于身为炮灰的同命相怜,他提前出手,将夜一救下来,又给了点钱让他去谋生。谁知他这一谋生,就把自己谋进某位重臣家里,还当起了影卫。   距离下次约定时间,还有七天,但是七天太长了,柳忆急着问清缘由,思索片刻,他决定今天出府,主动去联络夜一。   打定主意,快速解决早膳,柳忆脚还没迈出院门,就遇上迎面进来的晓斯。   晓斯看见他,放下手里花盆,恭恭敬敬行礼:“世子妃。”   这个时候,不在齐简那儿守着,来自己这做什么?柳忆看看他,看看那个大花盆,又看看他,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晓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花盆,颇有些同情,那个硕大的花盆,是方才世子特翻出来的,连里面的植物,都是世子亲手栽进去,想到世子蹲在地上挖草的模样,晓斯表情惨目忍睹。   “这是什么?”柳忆垂眸打量着花盆,表情有疑惑,也有好奇。   硕大白瓷花盆,里面满满一盆土,土上面倒是没什么花花树树,只有一层草。   “回世子妃的话,这是世子,赏给您的。”   柳忆的角度看不到,晓斯的角度,却能看到,看着瓷盆上的画,他嘴角抽了抽,无奈别过脸,先从袖子里掏出封信。   “世子妃,这是三皇子府上给您送来的,世子派小的拿来给您。”   华琼找自己?想来就没什么好事,想到昨天他们主仆,指着齐简鼻子骂人的模样,柳忆撇了眼信,不太想接。   晓斯看他不接,心里暗自替自家主子高兴,不过主子交代了,这信怎么都还是得交到世子妃手上,晓斯只能不太情愿地把信往前递,又意有所指般看向大花盆。   等花盆被抱进正厅,端端正正放在圆桌上,柳忆这才看见花盆正面。   看着洁白如玉花盆上,用毛笔勾出的线条,柳忆也抽了抽嘴角:“这,这是齐简画的?”   晓斯点头。   “特意,赏给我的?”柳忆表情十分精彩。   他俯身下去,眼睛跟花盆平齐,这才认出来,那些线条原来是人的五官,鼻子、嘴巴和眼睛一应俱全,甚至连眉毛都没漏掉。   齐简丹青功底不错,至少比自己好上许多,哪怕是随手乱涂,也算传神,丹凤眼,紧绷着的嘴角,还有上挑眉毛,无一不展露出鄙视情绪。   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柳忆不敢置信般望向晓斯:“他画的,难道是,他自己?”   晓斯嗯了一声。   柳忆扶额:“他到底哪根筋扯着了,大早上,往花盆上画自画像?”   晓斯小心翼翼指指花盆里的植物,见柳忆仔细端详起绿油油的草后,他又指指旁边的信。   “草和信?”柳忆莫名其妙。   信他已经看过,是华琼邀他正午去赴宴,还选了个不太好拒绝的理由,说是生辰宴。   这不是胡扯吗?倒不是柳忆记性好,能将华琼生辰记住,只是现下刚四月中旬,齐简生辰刚刚过去,在他记忆里,齐简生辰前后半月,都没有哪家公子皇亲办过生辰宴。   等等,生辰宴约帖,种满绿草、画了人脸的白瓷花盆?   想到什么,柳忆连忙俯身再看,丹凤眼眼角轻挑,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准确地点了上去,他目光向上移上半寸,绿油油的草,目光往旁边移动,桌上,是封带着巨大叉叉的信笺。   顶着绿草的画像,不请自来的邀约,还有画像上呼之欲出的指责鄙视之情,柳忆扶额,哭笑不得。   这瓷盆上的,是齐简的自画像,所以,他是想谴责,头上绿了一片! 第26章 你不逃了吗   看着盆里绿油油一片草,时间仿佛凝固。   柳忆不开口,晓斯也摸不准他意思,自然没法开口,两个人盯着盆子里的草,沉默好一会儿,一时间,耳边只剩屋外断断续续的风声。   看了许久,柳忆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拨弄几下绿草,从里面揪出片小叶子。   叶子是三个心形聚在一起,用柳忆的话说,就是三片叶子的四叶草。   戳戳那片小叶子,柳忆颇有些怀念,摘下放进嘴里,轻轻咀嚼两下,酸涩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吞下第一片叶子,砸吧砸吧嘴,又拔一片。   穿进来之前,他幼年、甚至是部分少年时光,都在孤儿院里度过,小孩子或多或少都贪嘴,可那时候吃的东西少,平时别说糖,就连厨房里的辣椒和醋,都有人去偷吃偷喝。   偷醋喝的事,柳忆没干过,倒不是他不嘴馋,只不过他发现种替代品,同样有酸味,吃起来管够,还不用担心被逮。   笑着又嚼两片心形叶子,柳忆轻轻叹口气。   这东西叫酢浆草,叶子小小的,还会开红色或者黄色小花,那时候,孤儿院后山荒地上,漫山遍野都是。   他常常一个人跑过去,躺在草地上边晒太阳边吃,现在想来,酸涩味道真算不上好,可晒太阳咀嚼小草的日子,却是他上辈子,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光。   从上辈子回忆里回过神,见晓斯正偷看自己,他笑着往前递片叶子:“能吃的,尝尝?”   晓斯接过叶子,犹豫地放进嘴里,皱起眉头,他看看柳忆,看看这草,又想想世子表情,下意识点头,真酸,真的。   这边两人默默嚼着草,那边有家仆来到院外,看着晓斯和柳忆,好像有话要讲。   这人是世子院子里的,通常不出来走动,晓斯看见,连忙将人唤进来:“世子怎么了?”   那人犹豫地看看柳忆,又看看晓斯:“世子交代,千万千万不能当世子妃面前讲。”   柳忆:…你们倒是拿出点背着我的诚意啊。   晓斯眼睛转了一圈,带着那人往侧边挪上两步:“好了,现在可以讲了。”   柳忆:…所以,齐家规矩,在侧面,就不算当面了是吗?   那人对站正面或侧面,倒都什么意见,他听话地跟着晓斯挪挪脚,急急开口:“世子让备退烧药,说是头痛得厉害,身上也不大好。”   柳忆听见这话,愣了愣,下意识就朝晓斯他们靠过来:“还烧的厉害吗?昨天下午,不是都退热了?”   真要是退烧药,哪需专门派人来遣自己?晓斯反应过来,半垂着眼睛,叹口气。   看他这样,柳忆有点担心:“真烧的厉害?”   现在倒是没烧呢,不过等会药吃下去,就要真烧了。只是,这药性霸道,前晚都吃过药,就算世子对身子在不上心,也没理由隔一天就又吃啊?还要用到能高烧头痛的剂量?想到世子吩咐的药效,晓斯再次叹气。   看着晓斯愁眉苦脸的样子,柳忆抿抿嘴,他看看桌上的信和花盆,又盯着酢浆草看上几眼。   上辈子,在孤儿院,一般病了都是硬抗,除非真要不行了,才会送去医院,柳忆记得,他只被送去过一次。   当时他连着烧了几天,反反复复都没退,后来被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不太清醒,挂了好久的水,隐隐约约听医生说什么脑炎,再晚点就救不回来了。   烧几天就可能得脑炎,这事柳忆一直牢牢记着,这会儿听见齐简又发起烧,顿时焦急起来。   这古代医疗条件,可不比现代,真要是脑炎,上哪找点滴给他挂啊,想到这里,他顾不上三皇子生辰宴,也顾不上原本要去找人的打算,匆匆交代句帮我回拒三皇子,柳忆绕过晓斯,一溜烟跑了。   寝殿里,齐简翻几页书,瞟眼窗外含苞待放的海棠,有些烦躁。   刚才得了消息,说是午后宫里可能传诏,这个时候传诏,多半就是那事,稳妥起见,进宫前还得喝上剂药才行。   好巧不巧,负责煎药的晓斯,又被自己派去送信,药喝下去想起效,也需要时间,寻人的都派出去好一会儿了,怎么晓斯还没回来?   正烦躁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听那声音还挺急促,齐简微微皱眉,不多时,海棠花影中,就露出点淡蓝色,看见那颜色,齐简挑眉,复又将眉头锁紧。   柳忆小跑着来到齐简门外,看着半掩的门,有些犹豫。   进去说什么,就问问你怎么还烧着?这不废话吗,病没好,可不是要还烧着?   何况,都五年了,这五年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都病了多少次?现在才来问问,是不是,晚了些?   这么想着,他忐忑着转身,朝院门小小蹭一步。   眼见门口徘徊的淡蓝身影,朝着院外挪动,齐简心底里那点窃喜和期盼,慢慢被浇灭。   看看院门,柳忆摸摸脖子,暗道自己又不是医生,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五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自己这两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要不,还是按计划去找夜一吧。   遣人去传口信时,齐简是有私心的,而且和他预想一样,柳忆听说自己病了,果真就来了。   只是,来到门口,怎么又扭头要走?难道说,他还真打算去三皇子府上,赴那个莫须有的生辰宴?   想到柳忆和华琼把酒言欢的模样,齐简眯眯眼睛,随手抓个茶杯,不轻不重往地上一丢。   瓷器碎裂声从身后传来,柳忆心惊肉跳,脚下转弯,几步冲进屋。   齐简背对着他,躬着身子在捡碎片,听见身后响动,他微微一笑,选中其中一片,不动声色把指尖按上去。   血珠顿时冒出来,鲜红颜色在白净指尖上格外明显,刺的柳忆眼睛发疼。   柳忆皱眉蹲下身,不由分说拉住齐简手腕:“我看看。”   齐简不躲不避,任由他拉住自己手,用袖子抹两把。   袖子上多两条红痕,可指尖上又冒出几滴血珠,柳忆没想到伤口还有些深,血半天止不住,他皱眉继续擦几下,依旧没能擦干净。   这几年,柳忆上过战场,血啊尸体的都没少见,可现在不是在战场上,面前的人,又是记忆里软糯少年,还是自己亏欠五年的债主。看着白白净净指尖上,怎么都擦不完血珠,柳忆没来由一阵心疼,张口把那根指头含进嘴里。   指尖触到温润舌尖,继而又被轻轻吸吮,某个不该热的地方,也跟着热起来,齐简难得地错愕片刻,绷紧嘴角,动两下手指。   舌头上被戳两下,柳忆脑子里轰的一声,脸颊突兀的红了,他尴尬地张开嘴,啊了半天,没讲出话来。   手指再次得到自由,看着指尖上残留的细微湿痕,齐简愉悦地眯起眼睛:“嗯?”   柳忆:你不要做这个表情好不好,我真不是,我没有。   “我都不知道,世子妃你原来,如此急切?”   齐简晃着自己食指,似笑非笑,往前迈上半步。柳忆下意识退了退,齐简再迈步,柳忆再退,这回退不动了,屁股已经抵上书桌。   “不逃了?”齐简看向他,缓缓勾起嘴角。   眼里,只剩下那两片薄薄嘴唇,感受到比战场厮杀时还要快的心跳,柳忆慌乱间,抬手捂住脖子。   你别咬我几个字,还没等说出来,院外传来脚步声,隐约间,柳忆听叫有人说,宫里来诏了。   这是皇上要召齐简入宫?柳忆偏着头,愣了愣。   齐简趁这功夫,俯身过去,张嘴衔住柳忆双唇。   一句你干什么,被堵回喉咙。齐简用牙齿试探着,慢慢发力,没吓死口,就怎么着,晓斯叩门进来时,柳忆还是捂着嘴瞪圆了眼睛。   “别瞪了,这是给你的惩戒。”   齐简冷哼着整理好衣襟,仿佛刚才咬人的不是他,然后在晓斯和传旨太监注视下,他按着额头,缓缓靠在柳忆身上。   晓斯身经百战,迅速反应过来,声音带上哭腔:“世子,世子您怎么样?”   柳忆愣愣偏过头,只感觉到颈肩传来齐简粗重呼吸,灼热气息扫过脖子,弄得他一个激灵。   这下,他才彻底回神,想到下人说齐简还在高烧,他连忙抬手将人扶住,小声问:“哪不舒服?”   传旨太监见这架势,犯起难:“这,圣上有旨,让世子即可入宫,这可如何是好?”   齐简用头蹭蹭柳忆脖子,趁没人注意,小小舔一口,然后抓着柳忆肩膀,慢慢站直身体,轻咳两声:“无妨,我换身衣裳,咳咳,随公公入宫。”   说完这话,他松开手,转身进入里间,老太监识趣退到屋外,晓斯也跟着站在门边,丝毫没想去伺候生病主子。   柳忆捂着脖子,脑袋有点发懵,他看看木门和门外的人,知道自己最好也到那边一起等。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腿仿佛有自己意识,带着身体一步步朝珠帘挪过去,柳忆在心里叹口气,隔着珠帘压低声音:“你真没事?”   齐简没说话,透过层叠珠帘,柳忆只能隐约看见他脱掉外袍,又披上另一件。   “别硬撑。”柳忆压着声音,又说一遍。   齐简拨动系扣的手,顿了顿,再次动起来,将几个系扣弄好,他回忆着吃过药后的感觉,试着咳上几声。   皇帝召见,那只要没病死,就得去,听着齐简断断续续轻咳,柳忆抿抿嘴唇,鬼使神差来了句,我陪你吧。   齐简呼吸微顿,片刻后挑开珠帘:“你想陪我入宫?” 第27章 洞房没待够(倒v开始)   陪着入宫,那是肯定不行的。   柳忆知道,齐简比他更明白,不过不能入宫,倒是能送到宫门口,话已经说出去,再想反悔也晚了,柳忆跟在齐简身后钻进马车,晓斯亲自坐在车辕上,喊声驾。   老太监有单独马车,这会儿车里只有柳忆和齐简两人,柳忆盯着脚尖,看上好一会儿,脑子里终于回过味来。   刚才,他不但被齐简这混蛋给亲了,还被当冰淇淋般舔了一口,看那小混蛋的表情,这冰淇淋舔得还挺高兴?柳忆伸手揉揉发烫耳根,心里默默吐槽,冰淇淋,去他的冰淇淋。   齐简看着他神色,摸摸自己嘴唇,懊恼地想,方才,不应该的。就这么沉默着抵达宫门口,齐简一言不发下了车。   看他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柳忆抿抿嘴,忽然想到,忘提醒他多穿点了。也不知道御前一番折腾跪下来,小混蛋会不会烧得更厉害?   不过烧不烧的,也要等出来才知道,柳忆垂眸,思索片刻,挑开帷裳:“晓斯,你可知这次进宫,是为什么?”   “小的不知。”晓斯摇头。   晓斯说的,多半不是真话,不过他是齐简心腹,不能全盘吐露给自己,倒也正常。联想到昨天收到的密函,以及今天召人入宫的急切,柳忆有个大致猜测,这事儿,多半和西边脱不了干系。   西边事情,按理也和柳家有关系,想到这里,他探出头,左右看看。   “世子妃找什么?”晓斯疑惑地看着他。   柳忆摆手。   没看见柳家马车,老爸没来,说明这事还没定下来,至少目前,圣上还不愿意放手,让好不容易调回京中的封疆大吏,再次回到边疆。   不过放眼朝中,武将出身又能带兵的,也就只有柳家和齐家,想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脑袋。   齐简也算是在军营里长大,没会走路就能骑马的主,十岁就跟着齐王上战场,在自己认识他之前,已经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   按理说,十三岁的齐简,也是见过血的人,怎么还能那么可爱软糯呢?   脑海里浮现出太学门口的初遇,柳忆不经意间勾起嘴角,随后赶快摇头,再次把思绪拉回正事上。   如今朝中,能带兵出征的,就只有齐简和柳家。   这次叫齐简入宫,多半也是想探他口风,不过齐简这病,来的也算时候,带病出征不吉利,圣上应该不至于动念头。   那便只剩下柳家,这西征的活,早晚落在自己老爸头上,只是,这西边犯边,是不是也来的,太巧了些?里面到底会不会,有其他事情?   然而,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现在也不好说,自己在京城时时留意着,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这边想得差不多,隐隐听见宫门方向有动静,透过帘子间隙,柳忆看见几个穿朝服的。   那几个人他并不认识,看他们朝服款式,应该是武将,柳忆心下微动,将耳朵贴近车壁。   政事,他们肯定不会议论,但这个时间从宫里出来,一定知道西边事情,能听点边风八卦也不错,这么想着,他把耳朵贴得更紧些,隐约间,还真听见个熟悉名字。   “齐世子当真这么说?”   “那可不,孙兄你离得远,估计没听真切。”那人压着的声音,话语随风飘进柳忆耳朵里,“世子听说出征,马上拒绝了。”   “可这拒绝,也要有理由啊。”另一个人声音里也透着疑问,“当时世子声音太小了,还没等说完,皇上就发了怒,咱几个跪在后面的,根本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   “世子有理由啊。”那人声音高一点点,说到一半,卖起关子。   “吴兄,你倒是快说啊。”几个人纷纷催促。   大家原来都这么八卦啊,柳忆撇撇嘴,心里也有点像被猫抓。齐简到底能给出个什么理由,正常情况下,应该会说身体抱恙,不宜出战,可齐简如今,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能说出什么话来,还真不好说。   何况,看官员的意思,也不是正常的话,到底是什么话呢?柳忆悄悄竖起耳朵。   那边关子终于卖完:“世子说他新婚燕尔的,世子妃又日日缠着他,花样百出,这洞房啊,他还没待够。”   咳咳几声,柳忆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齐简坐回车里时,一眼就看见柳忆泛红的脸颊,他有点担忧,自己昨天又不是真伤风,也不能过病气给他,怎么看他这样子,倒像是也发热了?   柳忆看见齐简,回想起刚才听来的话,又咳几声。   怎么还咳上了?齐简皱眉。   “没事没事。”柳忆咳够了,记起齐简的烧,伸手探了探,发现额头已将不热了。   御前折腾一番,他的病反而还好了?可既然没发烧,在皇上面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算怎么回事?   转念想到蒋风俞的话,齐简口出惊人,好像也不止一两次了?那这次估计,大家也不会当真,柳忆自我安慰了一会儿,脸上红晕褪去。   齐简看他没事,也没多说什么,他刚在皇上面前跪了好半天,又假惺惺演了会儿戏,这会儿真没心情开口。   两个人各怀心事,随着马车晃回齐府,下了马车,柳忆记起来,他想打听的事,还没找齐简问呢。   不过也不一定非要问齐简,等晚上溜出去问夜一反而更好,至少不会将齐简牵扯进来。   这么想着,踏进齐府大门后,他便和齐简选了反方向,晃晃悠悠刚朝别院走上没几步,便被晓斯悄声叫住。   晓斯指着齐简背影,把声音压得死死的:“请世子妃移步主院,世子知道您有话想问。”   齐简住的院子,在齐府偏后些的位置,前面是内花园,后面隔着小花园和曲折回廊,能通到女眷住处。   许是两边都邻花园,诺大主院里,没什么太多花草,更别提大树,放眼望去,满打满算能称上树的,也就只有临窗那一棵。   其他的树,是都砍了吗?柳忆有点可惜地叹口气,将目光锁在唯一那棵树上,那树不算高,树干也细细的,如今正是花季,满树粉白色小花,格外可爱。   他有心问问,这树是不是当初那棵,话倒嘴边,又咽回去。   倒是齐简回头看他,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那棵树,冷冷哼一声,眼神越发冷飕飕如同小冰刀。   柳忆被瞪得莫名其妙,坐在正厅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被瞪。   再怎么说,要瞪也是自己瞪才对啊,这又被咬又被当冰淇淋的,自己都没说什么呢,齐简那家伙,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瞪自己?   换个人又咬又舔的,柳忆早一拳头轮上去,可面对齐简,他这气,就有点气不气来。言而无信的人是自己,愿意咬就咬吧,就当让他撒撒气,毕竟才二十嘛,也勉强能算是个小朋友?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咬嘴啊,他知不知道,这四舍五入都算接吻了?想自己两辈子加一起,留了三十几年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胡思乱想还没个结果,门吱呀一声开了,晓斯端着托盘,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托盘上,只有一碗晶莹透亮的米饭,也只摆放了一双筷子,柳忆扭头朝那几个丫鬟手上看,端的不是菜盘就是汤碗,并没有其他碗筷。   “世子还在书房,说让世子妃先用膳。”晓斯等着丫鬟摆好菜和汤,亲自将米饭放在柳忆面前。   又等片刻,丫鬟悉数离开后,他才压低声音:“世子说,他并不是怕您等急了或者饿了,也不是特别嘱咐,先给您布膳的。”   柳忆:…   说完这话,晓斯左右看看:“世子料到今日会入宫,早吩咐手下去书房,这会儿还在议事,请世子妃再等等。”   “究竟是什么事。”柳忆心中早有猜测,只不过顺嘴一问,想着晓斯肯定不会回答。   没成想晓斯还真回答了:“西边的事,跟您母家也有关系。”   居然说了?柳忆意外地看向他。   晓斯以为他还想细问,摇摇头:“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等下世子会来与您细讲。”   他本来就是齐简的人,能透底给自己已经不错了,柳忆不欲为难他,点点头说句明白。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又瞟眼窗外,状若不经意般努努嘴:“窗户外头那是什么树?”   因为这句多嘴,柳忆在独自享用完午膳,美美睡个午觉,又孤孤单单用过晚膳后,发现晓斯端来的果点盘子上,比平日里多了个小碟子。   “世子说,这些都不是世子交代送来的。”   对齐简的别别扭扭,柳忆早见怪不怪,他抓起小碟子打量一番,眼里流露出好奇:“这是什么?”   “回世子妃的话,”晓斯指着窗外繁花似锦的小树,倒吸口气,捂住嘴:“是那树的果子做成的蜜饯。”   蜜饯?那你捂嘴捂牙做什么?柳忆疑惑地捻起一颗,放进嘴里嚼两口,也跟着捂住牙:“这什么啊我去?怎么这么酸?”   “应该是海棠果。”晓斯看他的表情,有些哀怨。   “为什么还应该?”柳忆酸得直皱眉。   “因为当年将树送来时,您告诉世子,这是车厘子。”晓斯捂着牙,哀怨地走了。   车厘子?柳忆张张嘴,看着手里酸掉牙的蜜饯,倒吸口气。   “喂,前些天你送我的沙果真好吃,还有吗还有吗?”   少年柳忆几步窜到齐简面前,眼睛闪闪发光。   微风裹着花香,阳光透过树冠一丝一缕洒落,齐简站在斑驳光影里,微笑点头,眸若星辰。   柳忆呆呆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攀住他肩膀:“不白拿你的,今天我去集上闲逛,看见颗果树,最配你了。”   示意家仆将树搬进来,柳忆指着竹竿粗细的一颗小树,信誓旦旦:“这叫车厘子,果子甜甜的超好吃,你把它种窗子外面,等结果的时候,一边画画一边扯果子吃。”   然后眨眼功夫,小树上结出果子,柳忆抓起一颗塞进嘴里,酸得想哭,揉揉眼睛,他醒过来。   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这是,天亮了?哦,对,昨晚等到深夜,也没等来齐简,他好像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盯着头顶帷幔,柳忆再次揉揉眼睛,这不是自己房间?等等,自己怎么躺在床上?   震惊中,他缓缓低头,发现里衣颜色变了。 第28章 种草莓   “世子妃,该起了。”   晓斯声音,隔着珠帘传进来,柳忆扭头望着珠帘,僵住,很好,留宿齐简房间不算,还睡上了齐简的床?   他连忙朝床里看,没人。   “世子已经上朝去了。”晓斯隔着珠帘解释。   柳忆再次揉揉眼睛,这个时辰,天都亮了,确实是应该上朝了,不过,上朝是重点吗?扭头看向床里那团凌乱的被子,柳忆眼睛慢慢瞪圆:“他昨天?”   晓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小的不知。”   柳忆气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你就不知?太欲盖弥彰了吧?   见柳忆没再追问,晓斯暗中松口气:“世子妃请起吧,世子交代,今儿个送您回柳府小聚。”   听见这话,柳忆微微一愣,回柳府?怎么这么突然?   能回去当然好,见到爸妈,还能当面问西边的事,想到西边的事,柳忆皱眉,齐简不是说要跟自己讲西边的事,怎么等了一晚上,什么都没讲,就要把自己送回去?   一晚上,自己等了一晚上,都等睡着了,这衣服,到底谁给自己换上的?   柳忆想到什么,一把掀开被子,哦吼,很好,裤子颜色也变了。   看着裤子上,还没彻底干掉的丹青笔触,柳忆整个人都不好了:“齐简那个混蛋。”   晓斯在帘子外面抖了抖,竖起耳朵听院外声音,确认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从袖子里摸出个信笺:“世子交代,把这个给您。”   快到晌午,齐简马车才驶回齐府,车夫掀开帷裳,摆好脚踏凳,齐简扶着车壁,慢慢从马车上走下来。   晓斯早候在门口,见状连忙去扶。   齐简抓着他手臂,稍稍挑起眉梢,晓斯小幅度点点头,齐简颔首,捂住嘴猛咳起来,咳完之后,他松开晓斯手臂。   烈日下,门口到主院的路程,显得格外遥远,齐简慢慢往回磨蹭,走几步,停下来,咳上半天,等好不容易挪回寝殿,已经出了一身汗。   “世子要沐浴吗?”晓斯扶着他靠在塌上,小声问。   齐简摇头,凝神听片刻,确认脚步声消失,他挺身坐直:“人送回去了?”   “回世子的话,送回去了。”晓斯知趣退到一旁,欲言又止。   “行了。”齐简有些烦躁,摆摆手,“他没起疑吧?”   这个他倒不是指世子妃,晓斯回忆着上午情形,笃定点头:“没有,他上午探听过主院情形,又去女眷那边探一圈,就回了客房没再出来。”   这倒是在齐简预料之中,他眯眯眼睛,微微颔首。片刻后,他轻声道:“别捂得太严,记得透点风声。”   说完这话,这话题就算掀过去,齐简没什么胃口,午膳自然也免了。   瞧着齐简的脸色,晓斯默默叹口气。   世子每次吃过药,都是这样,这会儿世子妃要在就好了,世子妃在这,世子心绪就会好上许多,哪怕再不愿,也能多少吃些东西。晓斯不情不愿退出门外,祈祷柳忆良心发现,能早点回府。   晓斯退出去,门外也没响起其他声音,看来,今天的监视结束了?齐简按着额头,强压着胸口烦闷之情,抬眸望向窗外海棠花。   五年前,这海棠花开得更早些,那天,他出门前,也是这么盯着海棠花。   宝蓝色衣衫,是不是稍显些古板?翠绿色仿佛,也不合适?月白色呢?   拾起月白色窄袖短袍,披在身上,少年齐简对着铜镜打量一番,觉得也不太行,柳忆好像,更喜欢长袍一些?   这么想着,他脱掉短袍,又选件白色长衫,比划半晌,隐约还觉得哪里不对。   晓斯低着头,努力忍笑,今儿个是世子十五岁生辰,他们早和柳公子约定好,要在松鹤亭见。   这天还没亮呢,世子就着急忙慌爬起来,对着铜镜开始一件件试衣服,知道的,说他去过生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定亲。   少年齐简对晓斯的诽谤浑然无觉,继续按照定亲要求严格挑选,挑上好半天,衣服还没选好,他又想起件其他的事,连忙放下衣服,又去翻柜子。   晓斯好奇地看着他:“世子,您要找什么?”   “有盒子吗?”齐简找了一会儿,并没找到合心意的,柳忆说的那种纸盒子,仿佛很少见?   少见不是问题,大不了现做,这么想着,他拉过晓斯交代一番,晓斯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着吩咐去准备了。   不多时,他捧回来几张纸,戳着软塌塌的宣纸,齐简叹气,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成盒子啊?试了几次,没成功,齐简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将玉牌重新放回木盒子里。   用纸做成盒子包礼物,还不能用竹骨铁骨撑着,柳忆到底从哪里,看到这个做法的?他好奇心起,边挑选衣服,边打定主意,等下看见柳忆,一定要问问他。   当然,只问这个是不够的,少年舔舔嘴唇,将默背好的话,又从头到尾温习一遍,爹爹说了,表露心意的时候,一定要事先想好漂亮说辞。   这次回柳家,晓斯没再跟着,只是安排好了车夫和马车。   柳忆坐在马车里,实在无聊,挑开帘子开始发呆,这会儿还是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两旁三三两两的树上,红的、白的、粉的,一团团的花簇,煞是好看。   看到棵开粉花的,柳忆不经意般捂住牙。   他没见过车厘子树,只是上辈子在超市里,见过一颗颗红彤彤圆滚滚的车厘子,后来终于攒够钱买了点,酸酸甜甜的,不要太好吃。   穿过来以后,逛市集偶然看见卖树的,树旁边挂着个画,一树小红果子,可不就是车厘子?   柳忆曾拉着老板详细问过,老板描述的果子,和车厘子大小形状都一样,想到前两天吃了齐简的沙果,柳忆舔着嘴唇,买下了树。   谁知道,那会是海棠啊?   他捂着酸倒的牙,想象着少年齐简临风窗下,缓缓摘一颗果子,满怀期待放进嘴里的情形,预想中的甘甜没有出现,反而满口酸涩。   这明明是个有点好笑的画面,柳忆心里想笑,笑声攀到唇边,却化作叹息。   一棵果树,要几年才能结果?柳忆叫不准,所以,齐简到底一个人,默默收了几年酸涩海棠果,又默默差人,将其腌制成蜜饯,柳忆也叫不准。   马车驶离主街,速度快了些,窗外花树上花朵,看不十分分明,只能勉强看出一簇簇的模样。   这是速度不够快,要是够快,这些花就会连成彩线。   五年前,他孤身骑着匹马,迎着朝阳疾驰而去,身边花啊树啊,可不都是恍惚间,连成彩线?   后来,哪怕是上战场,哪怕是浴血突围,他都没感受过那种急切,仿佛再慢一步,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从指尖溜走,再慢一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要烟消云散。   揉揉眼睛,柳忆从窗外收回目光,摸摸脖子。   颈间细绳带着体温,柳忆收回手,沉默片刻,隔着衣服按住胸口,手掌之下,隐约是个长方形轮廓,他戳戳那个东西,无奈撇嘴。   这就是不守信用的下场,说要给人生日礼物,没去给,所以现在,人家不信任自己,谋划事情的时候,想把自己支开,也是应该的。   再次撇撇嘴,柳忆从袖笼里掏出封信,昨晚空等一夜,除裤子上乱七八糟的画,就等来这么封信。就这么封信,晓斯还叮嘱,说是走到半路才能拆,信里也不知是什么?   柳忆攥着信,皱紧眉头,那个小混蛋,趁自己睡着,往自己裤子上画草莓,这都什么鬼?   不就是五年前爽约,没给生日礼物嘛?至于吗?记恨五年,恨到要用毛笔沾着朱砂,拿出挑灯夜战架势,在自己里裤上,画出大小不一数十个草莓,才能解气?   柳忆越想越无奈,不过再怎么无奈,信还是要拆。他小心地拆开信封一角,还没等看见内容,手下忽然顿住,等等,草莓?   五年前,他有天突发奇想,曾拉住齐简悄悄问:“你种过草莓吗?”   “种草莓?”齐简白净脸蛋上,挂着温和笑容,身上披着纯白披风,披风系带末端嵌着红宝石,整个人粉雕玉砌,漂亮又干净。   看着这个模样的齐简,柳忆下意识咽口口水,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种什么草莓?”齐简好奇追问。   “就、就草莓。”柳忆不自在。   他前几天刚听别人说,齐简有中意姑娘,可是左等右等,齐简也不来跟他坦白。好兄弟啊,有喜欢的人,都不告诉自己,这还叫什么好兄弟?   柳忆哀叹几天见色忘友,决定主动出击,有喜欢的人能干嘛?约约会、牵牵手,亲个小嘴?这么想着,种草莓的问题,一不留神,就问出去。   话问出去,柳忆又意识到不对,这可是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见面还隔着面纱呢,往哪种草莓去?想到这里,又看齐简毫无知觉的模样,他恨不得将刚才的话吞回肚子。   可少年齐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草莓?”   所以,时隔五年,齐简这是,在种草莓?   不是,乱种什么草莓啊,他到底知不知道种草莓的意思啊喂?柳忆脸色变上几变,无奈叹口气,算了,知不知道暂且不论,还是正事要紧。   这么想着,他晃晃头,用颤抖指尖将信拆开。   信封里,是张折起来的白底洒金宣纸,柳忆估摸着,信上多半写的西边情况,他深吸口气,小心将信纸取出,展开,凝神细看,只见纸上并无半点字迹,反而在正中央,用朱砂端端正正,画着颗红彤彤的草莓! 第29章 让您回府再住几日   “这?”晓斯脸色为难极了。   齐简从窗外收回目光,偏头看他,眼底没有欣喜,也没有哀伤,甚至,连一贯的冰冷都没有。   晓斯心里咯噔一声,手心开始冒汗:“世子?世子?”   齐简这才冷冷勾起嘴角,说句没事。说完这话,他蹙起眉,咳两声,烦躁地用指尖轻戳额间,可是冰冷触感没抚平疼痛不算,还激得头痛隐隐加剧。   他手下力道加重,揉着额侧,靠到软榻上,缓缓闭眼。   按道理,应该退下的晓斯,抿着嘴唇犹豫片刻,又开口:“世子,世子妃他?”   齐简没说话。   “世子妃他。”晓斯又犹豫一会儿,下定决心:“您真想让世子妃离开?”   “你说呢?”齐简这次倒是有反应了,只是说话间,手下力道不稳,一不留神把额间按得更痛。   他叹口气,指尖停顿一下,又继续轻轻按着,这是服药的后果,每次吃过药,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都是这么痛过来的。   晓斯垂下头,有点后悔把信笺给了柳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甚至连劝,都不敢多劝。   齐王过世后这五年,看着世子疯了般的行径,晓斯是害怕的,他明白世子想报仇,可报仇的代价…   想到这里,晓斯眉头越皱越紧,当初世子主意已定,虽不愿,晓斯也只能看着其一步步往死路上走,可谁成想,竟真有了转机?   前些天,柳家被调回京城,阴错阳差的,世子把柳忆迎进门,这几日,晓斯能看出来,世子身上多了些生气,就算喝过药难受的紧,只要柳忆在,世子都能勉强自己吃些东西。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世子便写好和离书,据说还已经交到柳忆手上。   难道,真是自己给出去的那封信笺?他把这个疑问一提,被齐简当即否定。   不是那个信笺?可昨天,世子从宫里出来,就一直在书房议事,直到世子妃睡了才回寝殿,信是什么时候给的?晓斯困惑得皱起脸。   想着柳忆看见和离书时,脸上会露出的笑颜,齐简垂眸,试图用长长睫毛,挡住眼中寒意。   烛火跳动间,光线不甚分明,灯影氤氲之下,睫毛如羽毛小扇,在齐简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可就算阴影再暗,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下乌青,和眼中倦意。   晓斯试探着问:“世子,明个还要入宫,您先歇息?”   齐简点点头。   晓斯替齐简放好床幔,熄了四盏灯中的两盏灯,又将铜盆摆好,洒满花瓣,这才退下。   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晓斯正想离开,里间传来阵咳嗽声,似有似无叹息,夹在断断续续咳嗽声中,并不分明。   这时候,世子不开口,自己是不能进去服侍的,晓斯沉默着又等了好一会儿,咳嗽声停下,呼吸声也渐渐平稳起来,仿佛里间的人,已经睡熟。   晓斯这才将外间灯火调暗,迈腿刚想走,忽然听见齐简重重叹一声。   “如果,他明日…”   说完这话,齐简沉默良久,就在晓斯开始怀疑,世子是不是已经睡着时,齐简低沉声音,隔着珠帘再次传出来。   “他明日,如果回来了,你便说…”齐简停一会,声音有些发紧,“便说,我嫌他不爱干净,连里衣都不换,让他回柳府再住几日,反省反省。”   柳忆抵达柳府时,柳将军还没下朝,他陪母亲和妹妹用过午膳,又等了小半天,才终于见到风尘仆仆的老爹。   打量老爹表情,算算上朝时间,加上夜一的信,和他宫门口听来的闲话,柳忆心下了然。见到柳将军,他第一句话就是:“为防有变,娘和妹妹也跟您一道离京。”   柳将军诧异地看着他。   “西边的事情,有些奇怪。”柳忆微微皱眉,将这事情又捋一遍,“爹,皇上具体跟您说什么了?”   “小忆,你怎么知道皇上派爹出京?”柳将军的问题,也是柳夫人和柳悦的疑问,三个人一起盯着他,眼巴巴等答案。   “我听说西边来犯了啊。”柳忆并不想多说,只是抿抿嘴唇,问出个忧心问题,“爹,今□□上,华琼是不是举荐你?齐简却反对?”   柳将军点头应是。   “华琼坚持朝中只有柳家能带兵,太子和齐简一同反对,朝臣各站一边,僵持不下?”柳忆想也能想到朝里情形,只是一般这时候,大家都要跪着。   想到跪着,他第一反应,是地上太凉。也不知道齐简的烧,彻底退没有,昨天晚上没等到人,早上自己又醒太晚,没能见上一面,这烧要是反反复复一直不退,再烧成什么脑炎的,就真麻烦了。   不行,晚上回去,要找机会好好和他聊聊,不能仗着年少,就这么糟蹋身体,也不知道这五年,他到底怎么作的,之前那么好的身体,弄的没事就病上一病?   轻叹口气,柳忆垂眸,目光扫过裤子,他表情变了变,咬牙切齿,都能有闲情逸致画草莓,估计烧早退到爪哇国去了。   “小忆?小忆?”看着儿子表情几变,眉头紧锁的模样,柳将军担忧起来,难道这次西征的事情,很棘手?   柳忆回神:“嗯?”   “西边的事,小忆怎么看?”柳将军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妖嘛。”柳忆眯了眯眼睛,到底是华琼还是太子?哦,不对,还少算了一个人,想到裤子上的草莓,柳忆无奈地撇嘴,要真是齐简,那他可的确是能作妖。   不过管他是谁呢,先离了京再说,柳忆道:“爹,你们离开京城以后,不要急着赶路,先多派探子西下,我怀疑西边的事情,只是幌子。”   “幌子?那这到底是图什么?”柳将军迷惑了。   “我只有个猜测,还叫不准,一切要你们离京才能知晓。”柳忆并不想把具体猜测说出来,让爸妈和妹妹平白担忧,何况如像他猜测那般,那人,也只是想柳家被迫站队而已,自己留下,想法化解就是了。   柳将军点了头,柳夫人却不太愿意:“小忆,我和小悦,也必须这么急着离开?”   柳忆安抚地拍拍母亲手背,又摸了摸妹妹头顶:“娘,我明白,您想多陪陪我,也想让小悦在京里风光大婚,但迟恐多变。小悦听话,结婚不急的,还是到西边再结啊。”   “哥。”柳悦害羞地瞪他一眼。   “在京里大婚,是会更加风光,可幸不幸福,跟风不风光,关系也不大。”柳忆笑着挪揄:“石家那小子,我看着长大的,又是你青梅竹马,总不能结婚排场小了些,你就不愿意嫁了吧?”   柳悦顿时鼓起脸颊,喊道:“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知道。”看妹妹要生气了,柳忆赶快收起玩笑,认真安抚,“哥也想看着你风光出嫁,但知道你能幸福,不亲眼看到,也没什么。”   他说完,压低声音,正色道:“爹、娘、小悦,我猜过不了几日,西边就能平稳,我怕你们走得晚了,就走不掉了。”   第二天,柳忆是空着肚子离开柳府的。   柳将军这会儿,已经去上朝了,柳夫人有意留下他吃早膳。   可是一想到昨夜,被迫穿着草莓裤入睡,今天起来满床朱砂红痕,家仆收拾床铺时涨红脸颊,从牙缝里挤出来句恭喜,柳忆就气得牙痒。   更别提柳夫人听闻后,又是心疼又是皱眉,直哀叹他们年少气盛,再三告诫柳忆,要悠着点儿保重身体。   柳忆恨不得插上翅膀,空降到齐简面前,好好质问他,到底想怎样。因着这原因,他甚至没抽出时间去联系夜一。   看见身披晨光、脚下带风的柳忆,晓斯愣了愣,连忙将人拦下来:“世子妃,您回来了?”   “我可不是要回来。”柳忆气得眯起眼睛,恶狠狠盯住齐简寝殿方向,“他人呢?”   这?世子妃看见和离书,怎么气成这样了?世子和离书里,都写的什么?想到齐简胡作非为起来的可怕,晓斯默默洒两滴同情泪:“世子去上朝了。”   “还没回来?”柳忆微微一愣。   他路上算过时间,昨天已经定好出兵事宜,今□□会不应该会上太久,怎么自己都已赶回齐府,齐简却还没下朝?   晓斯点点头,想到齐简昨天吩咐,虽千不愿万不愿,到底也不敢违抗:“世子昨个儿交代,您今日如回来,就同您说,让您回柳府再住几日。”   柳忆错愕。   晓斯不太想再刺激他,吞吞吐吐没把话说全。   “为什么?”柳忆这会儿倒是气消了一些,联想到齐简还没下朝,以及自己之前猜测,微微皱起眉。   难道,刚定下西征的事,背后那人就开始动作,逼柳家站队了?可是不应该啊,就算是要出手,从利益角度考虑,也会等柳家先离开。   那会是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自己没料到的变故,齐简才打发自己回柳府?柳忆眯起眼睛:“今日朝上,还会发什么?难道和柳家有关?”   晓斯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不是?那是为什么?”柳忆追问。   “是…”晓斯犹豫半天,一咬牙,“是,世子,世子说您不爱干净,连、连里衣都不知道换…” 第30章 为何回来   柳忆:……   愣了良久,柳忆掏掏耳朵,不敢置信又问一遍:“他说什么?”   “世子说您,不爱干净,不换里衣。”晓斯破罐子破摔,“罚您回娘家反省。”   “不、不换里衣?不爱干净?”柳忆简直要气笑了,“到底是谁不换里衣,是谁不爱干净啊。”   少年齐简背着身子,身上只有层薄薄里衣,里衣白色丝制后襟上,还绣着同色暗花。   柳忆好奇地戳戳那暗花:“你这衣服上x还有花啊,不磨吗?”   背上被轻轻一点,少年齐简身体僵住,他吞口口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磨。”   “真不磨啊?”柳忆偏着头,对着暗花打量半天,怎么能不磨呢?真不磨还是假的?疑惑间,他行动主义做派上身,干脆利落摸上一把,“好软。”   从没见过这么柔软的丝线,他玩心大起,又摸几爪子,满意地点点头,好奇心作怪,他在氤氲水气里,用指尖轻轻划着花纹,一点点感受着它的柔软,想辨认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线。   这线手感可太棒了,以后要告诉老妈,小悦衣服全用这线来绣,这么想着,他又摩挲两下,直到感觉出齐简后背僵硬,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调戏小姑娘的恶霸。   柳忆不自在地收回手:“那什么,我就随便摸摸,你别介意啊。”   齐简根本没体会出柳忆话里话外的不自在,他只是一个劲儿在想,柳忆那指尖,是不是带了火?怎么被摸过的地方,都滚烫得仿佛一壶开水?   硬扛着本能里的颤栗冲动,少年僵直着背脊,鬼使神差回道:“继续。”   还、还让继续?丝质里衣柔顺垂着,少年挺拔身姿,若隐若现,柳忆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微红。   换个人在面前,这场景就太过暧昧,可齐简不一样,想着齐简白嫩脸颊,和一向坦荡的目光,柳忆为自己无端猜测深深忏悔,这就是只是个半大孩子,自己想哪去了。   他笑着拍齐简一把:“摸什么摸,赶紧脱衣服,洗澡了。”   一起沐浴的要求,还是齐简提的,今天是沐休,两人去京郊骑了一整天的马,回到柳家时,天都黑了。   原本是应该分开洗的,考虑到时间太晚,齐简建议一起洗。可是真把浴桶准备好,水也预备妥当,该下水时,齐简突然别扭起来。   “你洗澡,怎么不脱里衣啊?”柳忆坐在浴桶里,没一会儿就忘掉摸人家衣服的尴尬,看着地背对自己,连里衣都不脱的人,他又开始冒坏水。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孩子呢?   他上辈子,住在孤儿院的那些年,最烦的,就是十几岁半大小子,闹腾起来简直要翻天,而且一个个欺软怕硬,专挑比自己小的欺负,他就曾被按在墙角,打得满脸是血。   回想起那些灰暗日子,柳忆神色微冷。   刚满十岁的孩子,没哭没喊,只是冷漠地抹把脸,拎起砖头,把对方往死里砸。那时候的自己,哪知道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儿里,还有齐简这么可爱的?   想到这里,他玩心又起,嘴上开始不安分:“喂?小朋友,你害羞啦?你有的,我都有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齐简垂着头,拉拉裤腿。   “呦?真害羞啦?”柳忆戳戳齐简背脊,心说这小子穿衣服时,看着文文弱弱,这衣服一湿了,身上线条,居然还挺硬朗?   他又不服气地低头看自己两眼,都是十四、五岁的身体,自己还比人家大个一岁多呢,怎么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木板?反观齐小简同学,搞不好人鱼线都有了。   撇撇嘴,柳忆不甘心,又戳齐简腰窝一把:“转过来,给我看看呗。”   齐简听话地转过身,居然是成年后冷峻面容,柳忆吓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按在桶壁,接着脖子上狠狠一疼。   捂着脖子,柳忆哀叹一声,清醒过来。   他愣了愣,摸摸脖子,晕乎乎地想,那时候的齐简,软得像个糯米团子,洗个澡能害羞到连里衣都不脱,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咬脖子、咬嘴唇的霸王龙?   哀叹完霸王龙的残暴,他看看天色,爬起来。   今天,是大军出征的日子,母亲和妹妹也会跟着爹一道去西边,柳忆边想着西去的注意事项,边翻找衣服,余光不经意飘到椅背上,挂着的红呼呼一团。   他气得咬牙,抓起那套衣裤,随手揉乱,恨不能挖个坑将它埋了。   不过这是齐简的旧衣服,用的料子是真好,摸着顺滑丝质里衣,柳忆心尖动了动,好像,扔了也怪可惜的?   可如果拿去浣洗,裤子上红呼呼的痕迹,自己八张嘴也说不清啊?洗是不能让下人洗的,扔又舍不得,他犹豫片刻,摸出个小包袱,将皱巴巴衣裤一股脑儿塞进去,打算先来个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些,他把包袱带在身上,去正厅里用完早膳,便跟着父母和妹妹一起朝城郊而去。   城郊十里亭外,眼见父母和妹妹随大军越行越远,柳忆扯扯小包袱绳带,有些哀伤。   古代不比现代,别说什么电话、视频,哪怕就是书信,送起来都很麻烦,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这么想着,他抿抿嘴,翻身上马,夹着马肚子追过去。   寝殿里,齐简手里攥着笔,迟迟没有落下。因为悬太久,笔尖上凝出颗小小墨珠,滴落纸上,晕出饱满一团黑色。   地上跪着的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晓斯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人,十分心疼,撞着胆子道:“世子?”   齐简没说话,手里的笔,终于落下,柔软笔尖在纸面上,画出道漆黑痕迹,他放下笔,用指尖抵住额头:“人走了?”   “回世子的话,走了。”知文跪得笔直,说完话用余光看向晓斯。   晓斯下意识笑笑,又抿起嘴。   “带了些什么?”齐简声音有些哑。   知文抬手比划:“只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包袱。”   看着那个大小,齐简微微皱眉,这是,只带了一套衣服?   他没再说什么,晓斯和知文也不敢开口,晌午阳光已经炙热起来,白纸上那团墨迹,没多久就彻底干了,纸张以墨团为中心微缩,翘起四个边角。   齐简缓缓闭上双眸,摆摆手。知文悄悄退下,晓斯望着他离开方向,抿起嘴。   “你也下去吧,我想睡会儿,今儿个不必伺候了。”齐简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晓斯表情。   “世子?”晓斯有些犹豫。   齐简再次摆摆手,起身走进珠帘之后,走了,终于走了,走了也好。这五年里,自己积攒的运气,已经用尽,剩下的,也只有讨债这事了。   他躺在床榻上,抬手捂住眼睛,五年的生不如死,能换回来这几日欢愉,也就够了。   这么想着,他捂着双眸,意识坠入黑暗,不知睡了多久,齐简是被晓斯叫醒的。   “世子?世子,您醒醒。”   齐简揉着额头,清醒过来,看着寝殿里黑漆漆样子,他有些疑惑,知文常被自己派出去,难得回来一次,这个时辰,他怎么舍得把晓斯放出来?   见齐简没什么动静,晓斯又喊一遍,声音里带着些欣喜。   “何事?”   “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寝殿里再没动静,晓斯凝神细听,被子窸窸窣窣声音过后,齐简好像翻了个身,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晓斯愣了愣,连忙又说一遍:“世子,世子妃他真回来了,如今刚到别院。”   齐简一言不发,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直到晓斯将外间灯盏点燃,火光透着珠帘照出些光影,齐简才再次睁开眼睛,语调有些奇怪:“他真回来了?”   晓斯头点地如同捣蒜:“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齐简眯着眼睛按住床畔,手掌被什么东西硌着,微微发痛,他摸索片刻,抓起条细长金链子。   目光落在金链子上,齐简声音里透着疑惑:“为何回来?”   “不知道,不过据说风尘仆仆的,别是,有什么事?”晓斯猜测,“难道是柳家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哪一边发难,世子妃想来求援?”   摸着金链的指尖,顿住,片刻后,齐简将金链子收回暗格,起身披上外袍。   皎洁月光照亮青石板小路,风里带着似有似无花香,齐简垂眸,穿过近路,不多时便抵达柳忆别院。   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明明都过了十里亭,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朝中的事情,自己谋划的事情,眼下都没出差池,柳家那边也不应该有事,那柳忆这次回来,想做什么?   一纸和离书给出去,世子妃跟着大军重返边疆,明日朝中肯定要炸开锅,皇帝责难、三皇子动作、太子嘲讽,这些齐简都想过,也打算悉数硬扛下来,只要能将人送出去,能许他个岁月静好,也就够了。   自己能想到的,柳忆也能想得到,所以他是不想欠自己什么,才回来的?   五年前,狠心将自己扔下,五年后,又不愿意接受自己好意,柳忆啊柳忆,你就连这点念想,都不想成全我?   齐简按着额间,心里越发烦躁,他甚至没敲门,便将雕花木门一把推开。   屋内,哗啦一声,柳忆跌坐进木桶里。 第31章 你却抓着我的衣摆,还那样   “三皇子,这,会不会有些冒险?”乔远面前放着封密函,这是三皇子刚刚拿给他的,看着上面内容,乔远脸色有些难看。   “怕什么?”华琼笑着抿口茶,“对了,西面的招呼,打好了?”   “打好了打好了,再过几天,估摸着大军离开青州,西边就会收手。”乔远连忙道。   华琼满意地点点头:“太子那边可有动作?”   “他最近想找您勾结党羽的错,但我们手脚干净,他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什么都没找出来。”   “做得好。”华琼抿口茶,思索片刻,“但还需更小心些,攸臣很聪明,西边的事,千万不要被他发现,等到谋划成了…”   什么谋划,华琼没有说,成了会怎么样,华琼也没有说。   乔远心领神会,脸色露出些得意神色:“那是那是,这次柳家能离京,多亏三皇子,日后,柳公子势必会感念三皇子恩情,何况等那事一成,他无依无靠时,三皇子英雄救美,那再没有不成的。”   这话十分顺耳,华琼脸上笑意更甚:“齐府那边?”   乔远连连应是:“妥当了妥当了,我们派去齐府的人,很得那疯狗赏识,他暗中将齐府摸了个遍,疯狗半点没有起疑。”   华琼打量乔远两眼,解下个玉佩扔过去,“这个赏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乔远激动得红了脸,捧着玉佩嘿嘿直笑。   华琼眼里露出点鄙夷,稍纵即逝,片刻就恢复笑容:“我们的人,都探出些什么?”   听见这话,乔远神色有些忐忑,他转着眼睛,挑些能说的,添油加醋讲出来。   “就这些?”朝中事情,华琼早就知道,齐简和太子与军中有勾结的事,他也早猜到,“除这些外,还有没有别的,例如,和攸臣有关的?”   乔远张张嘴,快速摇头。   “说。”华琼眯起眼睛。   乔远吓得玉佩差点脱手,他慌乱握紧玉佩,小声道:“据、据说,柳公子晚上,宿在齐简寝殿。半夜三更的,探子曾隔着窗纸,借着月光,隐约在黑乎乎寝殿里,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华琼脸色微变。   “看见、看见齐简好像,俯在柳公子身上,肩膀一耸一耸,动、动了快一个时辰…”   齐府,别院寝房里,柳忆呛了水,扶着桶壁咳了个昏天黑地。   齐简挑眉,没朝前走,却也没往后退。   喝洗澡水滋味并不好受,何况,还是在齐简面前,柳忆顺过气来,又羞又恼,耳根发烫,下意识瞪向门口始作俑者。   齐简也正望着他,神色微顿,漆黑瞳仁里满是诧异,随后,慢慢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团情愫翻涌片刻,仿佛凝聚成无数小小钩子,从滴水脸颊下移,最终落在柳忆胸前。   齐简神色暗下去。   柳忆还沉浸在突如其来惊吓里,就这么被看个精光,直到齐简脸色变了,他才彻底回神。   这什么意思?自惭形秽了?不自觉想到五年前,自己的不甘心,柳忆心底,冒出点不合时宜的得意来,这身材,那可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就不信现在还比不过齐简。   在他得意洋洋,打算翘起尾巴时,齐简突然朝前走两步,回身把门带上。   “你干什么?”柳忆愣了,“我这还洗澡呢。”   “所以,我才好心替你关门。”齐简义正言辞,往前又走几步,眼看着就要到浴桶旁边。   怎么还过来了?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盯出个洞来?   柳忆下意识想捂胸膛,但转念一想,这个动作未免太输气势,何况自己这身材,有什么怕看的?于是,他在齐简注视下,挺起胸膛,仰头质问:“那我还要谢谢你?”   “不必。”   只有几步而已,却仿佛遥不可及,齐简缓缓向前,感觉走了快一万年,终于抵达桶边。   他贴着木桶站定,死死盯住柳忆胸前,眼眸好似两团小火苗,又好像是夜空里最浩瀚的星辰,只是这星辰闪耀片刻,蓦然熄灭。   看见齐简闭上眼睛,柳忆偷偷松口气。   然后,那对星辰,在柳忆注视下,又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灼热中带着愤怒,离得太近,柳忆甚至能在那团火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柔顺黑发,光洁颈肩,还有胸前一道蜿蜒疤痕。   齐简食指,戳在那道疤痕上,顺着走势,从上到下细细摸一遍。疤痕早已愈合,但皮肤上凹凸不平的触感,彰显着当初惨烈。   疤痕五六寸长,从左到右,斜在胸膛正中,五年前,这里还没有任何伤疤,自己派人去西边的后三年,也没听说过柳忆受伤,齐简想到什么,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来的?”   肌肤上触感太过明显,柳忆不由自主抖了抖,有些晃神。   直到听见齐简的话,他才猛然清醒过来,连忙将齐简手拍开:“喂喂喂,干什么,随便摸来摸去的。”   “怎么来的?”齐简蹙眉又问一遍。   “哎,男人嘛,谁身上没点疤痕啊,勋章懂吗?”看着齐简这样,柳忆有些莫名愉悦,忍不住小小得意起来。   “不懂。”齐简抬手捏住柳忆手腕,垂眸盯紧那道伤疤,神色越来越难看。   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柳忆身上,会留下一道伤疤?   而看柳忆意思,明显也不想告诉自己,男人的勋章?齐简眼神突然直了,接着猛然锋利起来,男人的勋章,都是和女人有关的,所以这道伤疤,难道和明眸皓齿有关?想到这里,齐简手下力道,加重两分。   柳忆被抓得有点疼,扭了扭手。   回应他的,是齐简狠狠一记眼刀。   手腕上疼痛更甚,皮肤相贴的地方,却好像燃了团火。   五年了,当年清俊软糯的少年,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以往含笑眼眸,如今却裹着冰霜,透着阴鸷。   可事到如今,柳忆也不得不承认,齐简还是美的,哪怕从当年一瞥惊鸿的冷清俊美,变成如今阴鸷又具有攻击性的模样,也还是美的,就好像,鲜衣怒马少年郎,褪去鲜衣,舍弃骏马,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恣意飞扬,却永远无法舍弃。   少年郎啊,时过境迁,是否还有机会,一同看尽长安的花?柳忆愣了愣,快速搓搓胳膊。   还长安花?莫名文艺一把,先把自己冻够呛,他无奈撇嘴,忽然愣了愣,垂眸偷看身下。随即,他脸色古怪地抿起嘴,尴尬地往下缩,小心翼翼把大半身子埋回水里。   “为了救谁?”齐简的手,也跟着没入水中。   温热感觉,让他心下微定,他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来的主要目的,是问清柳忆为什么回来。   为救谁,也不重要,反正以前不是自己的,以后也不是自己的,这么想着,齐简终于松开手,朝后退半步。   奇怪氛围退去,柳忆这才彻彻底底清醒过来,去他的长安花,自己今天,可是回来算账的。   想着那团衣裤,柳忆顿时不尴尬了:“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齐简站在阴影里,脸色晦暗:“果然。”   看他默默垂眸,柳忆的指责,有点说不出口。这人也太过分了,仗着盛世美颜装可怜?还恣意风流少年郎呢,就是个小混蛋。   柳忆气结,指指齐简,又指指桌上散开的小包袱:“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到底怎么想的?”   小包袱里,是那夜自己亲手给他换上的衣裤,衣服里的信笺,也是自己亲手放进去的,齐简按着额侧,叹口气。和离书是自己给的,后果自己也会承担,这些都是自己情愿的:“你不用觉得亏欠,也不必补偿。”   听见这话,柳忆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五年不见,这小混蛋居然,都大言不惭成这样了?还亏欠,还补偿?   怎么补偿啊?他难道还指望,自己深更半夜的,也给他画满裤子草莓?   半夜挑着灯,在齐简裤子上,种草莓?柳忆深吸口气,舔舔嘴唇,嗓子有点发干。   他清清嗓子,不自在地咳两声:“那什么,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应该这么恶作剧。”   “恶作剧?”齐简费解地抬起眼眸。   柳忆盯紧水面:“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偷偷给我换衣服,还乱画。”   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按柳忆性格,不至于磨蹭半天说不到主题,齐简想到什么,微微眯起眼睛。他抓过小包袱里的衣物,摸索片刻,神色微变,信还在原本的地方,所以,柳忆并没看见信?   “说你呢。”柳忆生怕齐简往水里看,只能没话找话,试图转移他注意力,“骗我去寝殿等了一天,趁着我睡着换了衣裤,还诽谤我不爱干净?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怎么想的?”齐简听见这话,将衣裤扔回桌上,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问我怎么想的?我还要问问你,是谁沾了满身点心碎屑,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我都没嫌弃你,好心将你抱回床上,你却抓着我衣摆,还那样…” 第32章 脱衣服   “还、还哪样?”柳忆咽口口水。   齐简冷哼,做个解衣服动作。   柳忆诧异:“脱、脱衣服?”   齐简继续冷哼。   “那什么,我裸睡习惯了。”柳忆不自在地别过头,耳根又开始发烫。   “哦?”看着他这模样,齐简挑眉,“柳大公子裸睡,喜欢脱别人衣服?”   柳忆傻眼了,愣了好半天,他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不能吧?我,脱、脱你衣服了?”   这不科学,自己就算守身如玉二十一年,不,算上上辈子,守身如玉十八加二十一年,就算眼前放着个盛世美颜,睡着了两眼一抹黑,再盛世也看不见,怎么可能作出什么事情?   何况古代衣服穿起来都复杂,各种系绳结系扣子的,自己醒着解都费劲,这都睡着了,还能解得开?   这么想完,他终于在震惊中,找回少许理智,试探着问:“你耍我玩吧?”   见柳忆脸色变了好几变,齐简眼底露出些笑意来:“对,耍你玩。”   “我去,你!”柳忆愤怒地拍着桶壁就要站起来,出水前,他猛然记起什么,咚地又坐回水里。   他速度太快,溅出不少水花,齐简抬手抹去脸上水渍,从一旁取过宽大浴巾:“先出来,水要冷了。”   “不出。”柳忆一口回绝。   齐简微微皱眉。   “不出不出。”柳忆又补两声,开玩笑,自己还支着帐篷呢,一出来,还不被看个精光?别说水凉了,就是水都结冰,他也不出来。   齐简明白过来,随后他想到什么,挑眉道:“你有的我都有,有什么不能看的?嗯?”   这个嗯字,尾音上翘,勾得柳忆心尖发颤,不知为什么,他想到那天在马车上,齐简曾用脸颊,蹭过自己颈间。   温热触感还留在肌肤之上,炙热气息也好似没完全褪去,柳忆摸摸脖子,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喂,齐简,你烧真退了吧?”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齐简错愕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将浴巾搭在桶壁,背过身子。   看他转过去,柳忆赶忙扯过浴巾,慌乱将自己裹好,还没等把浴巾挽好扣,就听齐简悠悠开口。   “那晚,你抓着我的衣摆,说很想我。”   柳忆:…   “而且,你还将头埋在我胸前,念了很多遍诗。”   心跳漏了半拍,柳忆迅速从桶里跨出来,裹着浴巾状似不经意般道:“我,说什么诗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齐简声音很好听,褪掉少时软糯,多了沉稳和从容,白日里凌厉冰冷褪掉大半,好像带着些似有似无的柔情。   他停顿片刻,转过身,用这好听的声音继续问道:“敢问柳公子,这诗何解?”   柳忆啊了一声,没说出话。   齐简眼睛里迸出亮光,闪耀堪比九天之上,最明亮的星辰。   柳忆尴尬摸摸鼻子,吭叽半天,憋出来句:“月亮嘛,不就是月亮嘛,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听没听过?”   “低头思故乡,思念到,要拱到我怀里撒娇?”齐简明显不信。   “我、我那不是…”柳忆抓耳挠腮,终于想到个借口,“我那是想家,想家,把你错认成我父母了。”   “真谢谢你,没把我错认成你妹妹。”   齐简说完这话,手轻轻落在那团衣物上,衣服夹层里,薄薄一层纸,这人是有多粗心,穿了一两天的衣服,竟都没发现?可如果真要这么粗心,为什么那时候,还要问自己衣物上的暗花,会不会磨到肌肤?   “你别不信啊,真的。”柳忆急着为自己开脱。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决定给出些证据:“你看,我爸妈又要去西边戍边,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我睡梦里思念他们,也情有可原对不对。”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回去戍边?齐简在这句话里,听出些话外之音。   不过转念一想,柳忆只是看起来温和无害,但他正正经经世家出身的公子,又是太学魁首,会有自己打探消息的渠道,这很正常。   宫里的消息,他都能打探到,而这五年,却从没打探过齐府消息,齐简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这是不信自己的鬼话,气得都闭眼了?   俗话说做贼心虚,柳忆自认没做贼,却依旧有些心虚,他左思右想,努力找补:“你别不信,真的,我就还挺容易想家的。”   这话也算是有感而发,说完话,想到白日里,送别父母和妹妹的心情,柳忆沉默下来。   山高水远,再聚无期,五年前和五年后,别的是不同的人,却都是同样的心情。心里有些难受,柳忆裹着浴巾,叹口气。   齐简抓起衣物,推开门走了。   同样的青石板小路,同样的月色,去时半是忧心半是疑惑,回来时,却只剩下沉默,齐简沿着小路,慢吞吞走回主院,看见晓斯后,他微微皱眉,从那团衣物夹层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   晓斯迟疑地接过纸。   “拿给他。”齐简声音很低,他这个字更是轻之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晓斯盯着信笺,眉头皱成川字。   “去之前,把知文叫来。”齐简停顿片刻,眼里露出些寒光,“罢了,明日再给他,也别叫知文了,你先去客院,把那个人叫来。”   那个人?晓斯愣了愣,这时候忽然叫三皇子府上派来的探子,世子想做什么?   看出他的疑问,齐简冷冷勾起嘴角:“我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   探子姓顾,是三皇子母家门生,后来三皇子年岁渐长,赐了封号府邸,便被送进皇子府上,安心做起三皇子门生。   这会儿,他隐姓埋名,在齐府落脚,自称是顾三秋。   看见顾三秋走进书房,齐简微微颔首:“坐吧。”   “世子?”顾三秋有些局促,眼睛却一阵乱瞄,这个时候,把自己叫来书房,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自己身份暴露了,要不就是,齐简真要给自己委派秘任。   齐简看他一眼,抽出张纸,扔到他面前:“看完烧掉。”   看着那信上短短几行字,顾三秋眼神慢慢变了。   “明白了?”将他神情动作全看在眼里,齐简勾起嘴角,“我和太子不睦多年,你也知道。”   “世子是想,派我去太子府上,做细作?”顾三秋皱眉,看来,多半是自己身份曝光,而世子却没有拿到证据,于是打算把自己丢到太子府上,一劳永逸。   谁知齐简却摇摇头:“不,我要你随我去查,太子勾结大军的证据。”   第二日,晓斯比往常起得晚许多,他看着都快照到脸上的太阳,踹了知文一脚,简单收拾收拾,就往别院赶,结果却扑了个空。   打扫院落的家仆,诧异地看着他,指着主院方向:“世子妃天没亮就起了,说是去找世子。”   等晓斯脚下生风,赶到主院正厅,又没看着人,他捏着皱巴巴的信笺,焦急寻找片刻,在窗外海棠树旁,终于把人给找到了。   柳忆席地坐在树旁边,嘴里叼着根花枝,看见晓斯,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齐简人呢?今天不是不上朝吗?怎么天不亮就没影了?”   “回世子妃的话,世子他昨晚连夜出去了。”   连夜?难道从自己那离开以后,他就出府了?柳忆诧异挑眉:“他去哪了?”   晓斯摇头。   得了,明白了,又是不能告诉自己,柳忆撇着嘴,心底里泛起点酸水。五年前知无不言的家伙,五年以后,就提防成这样了?   不过,他今天主要目的,也不是来找齐简,柳忆吐掉嘴里花枝,开门见山:“昨天齐简拿回来的衣物,放哪去了?”   那套衣物里,可还夹着他贴身带了五年的无事牌。   昨天晚上,估计是被看光光太过震惊,都穿好衣物躺在床上,眼看着就要去会周公了,他才想起来,脖子上好像,少了点啥?那套画着草莓的衣物,被齐简拿走了,里面放的无事牌,是不是也,一起被拿走了?   他吓得睡意全无,蹦起来一顿翻找无果,这才不得不承认,那玉牌,可能真被齐简一起抱走了。   找了好半天,都已经到后半夜,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敲齐简房门,难道要说喂,先别睡了,把玉牌还给我?   可是没了玉佩,总像少点什么,柳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盼到天快亮,爬起来就往主院跑。   谁知到了主院,齐简房门紧闭,他敲敲门,没人理,拍拍门,还是没人理。   狠狠砸两下门,他反应过来,不对劲啊,就算齐简睡得死,这么大个院子,就没个下人?   一夜未睡的混沌脑子里,冒出电影里常见桥段,什么满门被灭啊,深夜遭埋伏啊,柳忆深吸口气,一脚把门踹开。   这一踹开,他才意识到真的不对,借着蒙蒙亮天色,他终于看清,原来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听完柳忆叙述,晓斯满脸疑惑:“那衣物,不就在桌上,世子妃怎么不进去找?”   柳忆不自在:“不请自入的,不太合适。”   那您以前,也没少入啊?晓斯眨巴眨巴眼睛,进去替他将衣物拿出来。   柳忆接过衣物,仔细翻着,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玉牌,他满脸欣喜将玉牌挂在脖子上,就差对着玉牌再亲几口。   晓斯看他这模样,咬着嘴唇,递出皱巴巴的那个信笺。 第33章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柳忆皱眉,把信笺扔给晓斯,“你去告诉他,我不同意。”   晓斯慌忙接住信纸,心里大石头落地。   “攸臣不同意什么?”笑吟吟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后面还跟着家丁低声阻拦。   柳忆和晓斯都微微一愣,晓斯快速将信塞回袖子,恭恭敬敬行礼:“三皇子。”   华琼甩着袖子,将目光定格在柳忆身上:“攸臣,这么巧,又见面了。”   “啊,是啊是啊。”柳忆不走心地打过招呼,脸上也挂起笑,“可真是巧,哪阵风把三皇子吹到家里来了?”   说完,他看看身后想拦不敢拦的齐家家仆,看看跪在地上没起身的晓斯,了然地点点头:“不管是哪阵风,怕都是阵大风。”   华琼也笑笑:“攸臣还是如此还开玩笑,我今天来齐府,自然是有事找齐简。”   柳忆没接话,只是示意晓斯站起来,又仔细打量华琼一番:“三皇子风尘仆仆,衣冠上还沾了露珠,想必,事情真的很急?”   “之前是急的,但现在,却又不急了。”华琼并不在意柳忆擅自喊晓斯起身,他弹去身上露珠,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柳忆,“小忆,来者是客,你是不是应该稍尽地主之谊?”   话说到这份上,柳忆也不能真和他撕破脸,可让他带人回别院招待,那是一千一万个不可能。   笑着打句哈哈,柳忆指着齐简主院正厅:“那三皇子,请吧。”   两人各怀心事落坐,茶过三盏,柳忆借着要去茅房的理由,离开正厅找到晓斯:“你真不知道齐简去哪儿了?”   晓斯还是摇头。   “行吧。”柳忆抿抿嘴唇,也不为难他,“华琼硬闯齐府,来者不善,又偏偏挑的齐简不在的时候。”   心思回转,柳忆想到几种可能,又挑了其中最可能的那个:“我说你听就好,不必说是,也不用说不是。”   “齐简背地里,在做什么动作,被华琼抓住把柄。他那边派人暗中动作,这边忍不住自己来齐府打探虚实,只是,究竟是什么动作,能让华琼忍耐不住,急切到要硬闯齐府?”   晓斯眨巴眨巴眼睛,心下一惊。   “不管齐简在做什么动作,都不能让华琼真确定齐简不在府上。”柳忆说完,垂头思索片刻,给出解决方案。   “你遣人联络齐简,我先稳住华琼,虚虚实实,让他摸不准。”   吩咐完,他绕回正厅,坐到华琼对面。   “齐简呢?怎么不见他?”华琼问。   上来就直入正题?倒也省了嘘寒问暖麻烦。柳忆笑着努努嘴,示意厅后寝殿:“昨天睡晚了,还没起。”   华琼明显不信,却还顺着他道:“他这是又病了?”   柳忆快速摇头,叹口气,脸上露出些为难的意思,他朝着寝殿方向往上一眼,又看看华琼,努力酝酿情绪。   看出柳忆眼里的愧疚,华琼手上动作微顿,蹙起眉,片刻又笑了:“既不是病了,就叫出来吧,来者是客,把我晾在这里也不合适。”   能叫出来,自己还用在这虚与委蛇吗?但话却不能这么说,柳忆试着摆出合适表情,没成功,他不得不垂下脑袋,调整片刻,深感今天这戏太考验演技。   倒不是他的计划太难演,只是嘴角不怎么听话,在表演愧疚时,还总是想往上翘。   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将嘴角拉平,柳忆悠悠道:“都怪我。”   华琼表情僵住了,目光阴险得像条毒蛇。   第一句话都说出去了,剩下的,就容易不少,柳忆在心里念句罪过,意有所指:“都怪我,昨天应该克制些的。”   毒蛇愣住,缓了片刻,抿口茶,华琼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你和他,你们真的?”   柳忆咬牙,点了头,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口白牙来。   他满面春风,忍都忍不住的样子,落在华琼眼里,反而更添可信度,华琼脸色大变:“你们怎么可以!”   柳忆莫名其妙看着他:“圣上赐婚,自然可以。”   华琼被怼回来,心不甘气不顺地又喝两口茶,还是不能释怀,眼前这人,不论家事还是自身能力,都是争储助力,何况这人长得又好,上过战场却不添凌厉,反而有种他舔着嘴唇,目光从柳忆脸颊扫过,这人,原本就该是自己的,齐简回京前,攸臣明明一直绕着自己转。   既然能绕着自己转一次,就能再转一次,等到大事成了,他便会重新跪到自己面前,哀求着得到自己青眼,想到这里,华琼又笑了。   柳忆被他盯得起了鸡皮疙瘩,忍着翻白眼冲动,无比期盼齐简快快出现。   华琼唇边含笑,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皱眉,他俯身朝前,试图离柳忆更近一些。   柳忆侧身躲过,举起茶壶横在两人之间,重新为华琼斟满茶:“三皇子,这茶要是洒了,怕是会烫着您。”   华琼皱起眉,不得不往后退退:“小忆,我今天不请自来,其实也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用过晚膳,柳忆早早熄了灯,摸黑在正厅坐了一会儿,他无聊地撇撇嘴,从柜子里抱出来个罐子。   借着朦胧月色,柳忆掀开罐子盖,往里面看了看,还有半罐,可惜有点深,不好拿。   他抱着罐子,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桌上。单手抱着罐子,另一手将茶壶茶杯推到旁边,露出茶具下托盘,随后他对准托盘倒扣罐子,哗啦啦声音响起来,托盘上堆起一小堆瓜子。   边吃瓜子边等人,渴了就倒杯茶喝,无聊再哼两句边塞小曲,哼着哼着,柳忆声音越来越低。   白日里,华琼那话,究竟什么意思?   在齐简赶回来前,他跟华琼坐了快一个时辰,华琼又是暗示又是明示,嘀嘀咕咕说了一堆,总结起来,柳忆觉得一共就三点。   第一,西边的事情有蹊跷;第二,让自己远离齐简;第三,华琼自己也是良人。   第一点好说,不用他提,自己也知道。   第二点嘛,柳忆微微皱起眉,去抓瓜子的手,被瓜子壳扎了一下,他甩甩手,压下心底担忧,第二点暂且不议。   至于第三点,华琼也是良人的意思,是他希望柳家能扶持他,归他所用,站三皇子的队?   父母和妹妹,是柳忆拼死也要护住的人,想着利用柳家,想着暗中做点什么迫使自己归顺?柳忆冷冷一笑,华琼还真是,不了解自己为人。   冷笑完,柳忆晃着腿又嗑会儿瓜子,思绪不受控制般,开始想第二点,华琼说让自己远离齐简的理由,是齐简的病。   “小忆,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的确是为你好。”当时,华琼压低声音,表情带着担忧,“齐简得的是肺痨,这是他亲口说的。”   肺痨吗?那是什么来着?   柳忆边思考,边慢慢剥着瓜子,随手将短短胖胖瓜子仁聚在一起,回过神来,发现聚够一小堆,便抓起来悉数塞进嘴巴里,还没等他感受到咀嚼大把瓜子仁的快乐,牙齿先不小心咬到舌头。   舌头上火辣辣的疼,柳忆倒抽口凉气,硬是忍着疼把瓜子仁咽进肚子,才紧锁着眉头喝口茶。   疼痛刺激下,他想起来了,肺痨,在现代叫结核病,结核病的主要表现是什么来着?   未及细想,窗边传来清脆的玉石敲击声,不多时,有个黑影翻窗而入,恭恭敬敬跪倒柳忆面前。   柳忆无奈扶额:“能不能好好说话,夜一?”   “主子。”黑衣人抬头,却不肯起身。   “我不是你主子,你也只是在帮我忙而已。”柳忆把人拉起来,安排他做到桌边,给他发把瓜子。   夜一捧着瓜子:“西边这几天没了大动作。”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柳忆欣慰地点点头,还好父母和妹妹启程的早,再晚点,多半走不掉。   “主子,西边的事情,还查吗?”   “西边暂时不会有大事情,稍微留意些消息就行。”欣慰完,柳忆缓缓皱起眉,“比起这个,我想请你帮我查另一件事。”   送走夜一,柳忆看看时辰,觉得有些晚了,有些事情,明天再问吧。   灯早已经熄过了,他摸黑慢吞吞解掉外袍,又慢吞吞缩进被子。   结核,是个慢性病,虽真能死人,但也不差这一晚上,对,明天再问也一样。柳忆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猛地掀开被子,披上衣服就朝外走,去他的慢性病,早确诊早治疗才是王道。   不过走到齐简院外,柳忆又开始犹豫,这大半夜的,还是明天再问吧,他犹豫着转身,差点碰上个人。   晓斯抓着七八支娇艳玫瑰花,看见柳忆,第一反应,是把花往背后藏。   “你藏什么?”柳忆问。   “没、没什么。”晓斯有些尴尬,空出只手挠着脑袋。   其实柳忆刚刚已经看见了,只是他有点诧异,为什么齐王府里,会出现大红玫瑰花,见晓斯不肯说,他更是被勾起好奇心:“别藏了,不就是玫瑰花吗,这是齐简要的?”   晓斯违背着良心嗯了一声。   “他要玫瑰花干嘛?”   “世子他、他…”晓斯急的手心冒汗,这玫瑰,平时真是齐简要用的,但今天,他却是偷偷摘了想送人。   “他到底要玫瑰做什么?”柳忆想到某种可能,神色有些奇怪,齐简总不能想半夜三更,上演罗密欧朱丽叶,叼着玫瑰去人家窗外唱情歌?   就他这破身体,大半夜去爬别人窗子,这不是作死吗?何况,自己还顶着世子妃名头呢,他就去爬窗子?柳忆眯起眼睛。   看着柳忆越来越奇怪的神色,晓斯抿抿嘴,把手心的汗搓到裤子上,一咬牙:“洗澡,世子要玫瑰花,洗澡。” 第34章 后悔了吗   “你说什么?”柳忆表情僵住。   “洗澡。”晓斯咬着牙,言之凿凿。   柳忆深吸口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齐简他,用玫瑰花瓣,洗澡?”   不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爱好?还泡玫瑰花瓣澡?怎么不弄点玫瑰精油往身上涂?   眼前浮现出齐简□□上身,伏在床上,涂玫瑰精油的样子,柳忆呼吸一顿,片刻后才猛烈摇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晓斯知道这借口,有点匪夷所思,可他又不想柳忆日后和齐简闲聊,说破自己偷玫瑰的事,想来想去,只有洗澡这种私密事情,柳忆才不会提及。   可看柳忆神色,晓斯又深感愧对自己主子,他想了想,冲着柳忆背影道:“世子他当年…寻过死。”   夜色幽暗,窗外不知什么鸟,吱吱呀呀叫得凄凉,柳忆靠在床畔,眼睛虚虚望向窗外明月,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只是发呆。   过了许久,他眨巴眨巴眼睛,蜷腿抱住膝盖。   五年前,自己护着父母和妹妹,餐风露宿赶去西边,想的最多的,是到西边如何立足,有几场硬仗必须要打,又有几场仗,可以省去。   从京城到西陲,整整两个月,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有那么一两次午夜梦回,才敢细想自己还欠了个礼物。   那个被欠下礼物的人,出身高贵、才识过人、精通武艺,还有盛世美颜。   只不过是好哥们言而无信、不辞而别,估计,他难过一两天,三四天的,振作起精神,很快又能交到新朋友。   何况,十四、五岁正是不定性的年纪,友谊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不了几天,有了新朋友,齐简就能把自己忘了,这么想着,柳忆心里舒服不少,再次把全部心思放在西边。   那时候,能离开京城,逃过既定命运,护着柳家在西边安安稳稳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齐王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傻傻等自己礼物的那个人,曾抱着酒坛泪撒丧幡,也不知道…   明明那么耀眼,那么温暖的少年,到底是多难过,才会割开自己手腕,又将手腕,放进铺满玫瑰花瓣的温水里?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柳悦穿着半旧襦裙,手里还拿着窗花,脸上稚气未脱,身量只到柳忆腰间。   柳忆笑着拍拍她头顶,悄悄将玉牌塞回领子里:“小悦怎么不去玩了?”   听到这话,柳悦嘟起嘴,刚满十岁的小脸上,还肉嘟嘟的:“不想玩了,石磊总是欺负我。”   “你不欺负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敢欺负你?”   柳悦嘟着嘴,没说话。   “小悦是担心吗?”柳忆看她神色,心下了然,胡乱揉揉她头顶,将窗花接过来看了看,“上战场没什么可怕的,真的,哥哥一点也不怕。”   “可是上次,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柳悦眨巴眨巴眼睛,红了眼圈。   柳忆赶忙安抚:“那次是意外,以后哥哥会倍加小心,再也不会了。”   听见哥哥这么说,柳悦稍稍安心,又想起别的事情来:“哥哥,今年齐哥哥,会来看我们吗?”   柳忆拿着窗花的手,僵在空中。   “哥哥?”柳悦不解地仰头,“哥哥,齐哥哥和你那么好,过年休沐时间那么长,他也不会来看我们吗?上次你受伤,他就没来。”   “他…”一个他字,有千斤重,堵地柳忆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但妹妹还在望着自己,柳忆不得不清清嗓子,柔声道:“他想来也来不了啊,你不记得了?我们可是赶了两个月的路,才到蜀地。”   柳悦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   “何况,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不能想来就来。”   柳忆说完话,沉默下来。   齐王殁了的消息,还是他们抵达蜀地之后,从来蜀赴任的其他官员那里听说的,知道消息当天,柳忆骑着马,冒雨冲出大营。   战马绕着大营飞驰,马匹嘶叫声混着马蹄声和落雨声,一下下砸在柳忆心头。   后来多少个雨夜,他耳畔心尖都是这种回响。   齐简,是齐王唯一的孩子,自小跟在齐王身边长大,他跟齐王的感情有多深,那两年柳忆全都看在眼里。   齐王殁了,那齐简,又会多难过?   雨水模糊双眼,柳忆夹紧马腹,不敢深想。   自己两个月来日夜兼程,只是想拼力为柳家寻一线生机,为了这线生机,他甚至甘愿亲手掐断和齐简的联系。   可是,要是早知道,齐王会在那个时候殁了,软糯少年在短短时间里,失了庇护,无所依傍,再不能照着既定路线安稳一生,自己还下不下得去手?还能不能,为保住柳家,将齐简远远推开?   能不能呢?柳忆自嘲地笑了。   自己知道消息之后,不也没冲回京城吗?甚至,为了不落下封疆大吏勾结异姓王的罪名,五年里,一封信都没给齐简写过,一次关于齐府的消息,都没打探过。   明明就是条冷血的蛇,这个时候装什么假慈悲。   柳忆捂着眼睛,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听晓斯说完,齐肩只是垂下眼眸,看了看那封皱得不成样子的和离书。   “世子妃说他不要这东西,世子您看?”   晓斯托着和离书,大有想将它一把火烧掉的冲动,世子妃不愿意要,那就是他不想和离啊,不和离世子再作死,就会有所顾忌,世子不再作死,大家的日子都能太平了,这么想着,晓斯眼里露出喜色。   “先拿去书房。”齐简从和离书上收回目光,眼神里无悲无喜。   晓斯悄悄打量他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   齐简昨天折腾了大半宿,早上又匆匆赶回来应付华琼,这会儿也累了,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微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那轮明月。   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家人在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故乡。   月只有故乡的才会明亮,其他地方,终究意难平。   晓斯看他久久没看口,试探着劝:“世子,世子妃他对您并非无意,这和离的事情?”   齐简斜眼看他,眉梢挑起来。   “我是说世子妃有意,绝对不是说您对他有意。”晓斯福抵心灵,连口否认完。   否认完,他深吸口气,为了平稳的生活再次鼓足勇气:“是世子妃,世子妃爱慕您,所以,还是别赶他走吧?”   齐简再次看向窗外:“别背着我,再做什么。”   晓斯手心开始冒汗。   “也别欲盖弥彰叫什么世子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下去吧。”   晓斯应了声是,抿着嘴,退下了。   齐简对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又继续看月亮。那时候,自己和柳忆,也曾这么望着月亮,少年柳忆吐掉瓜子皮,指着皎洁明月,说了句白玉盘。   说完白玉盘,柳忆侧过头,笑着展开手:“来点瓜子?”   白玉盘,那么美的意境,全被柳忆嘴角的瓜子皮破坏了,齐简摇摇头,试图忘掉这记忆,随后他又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月亮,还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明天要上朝,这会儿不睡不行,他熄了灯,放下床幔侧身躺好,还没等酝酿出睡意,门外寂静的夜色里,传来阵脚步声。   然后是晓斯的声音:“世子,世子妃、啊,不,柳公子来了。”   齐简愣了一下,翻身起来:“他来做什么?”   晓斯的声音隔着木门,不太真切:“小的不知,柳公子说,有事找您,人此刻就在正厅坐着呢。”   夜已深沉,连鸟声虫鸣都停了下来,齐简看着天色,皱起眉。   能让柳忆连夜而来,还选择郑重其事去正厅等待,最大的可能,就是柳家出了事。   可是不应该,柳家现在离了京,又手握重兵,谁出事也轮不到柳家,何况傍晚接到的来报,也说柳家西征顺利,大军不急不缓地在朝着蜀地进军。   柳家不能出事,那难道是,西边事情平息的消息传进宫里,皇上下旨要柳家回朝?   叹口气,齐简摇着头苦笑,这就更不可能了,自己今天也没吃药,思绪怎么如此混乱?   大军都派出去了,自然没有半路班师回朝的道理,不然西戎被狄隔三差五犯边一次,待大军出征便罢手,那也不用做别的了,每天就看着大军来来回回,绕着京城折腾吧。   柳家不可能出事,大军也不可能回朝,那还有什么,能让柳忆大半夜不睡觉,非要去正厅见自己?   对了,还有件事。   齐简呼吸微滞,忍着胸腔里的烦闷,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吐掉,眼前闪现出那封被退掉的和离书。   柳忆多半是反悔了,所以披星戴月的赶来,又选了正厅求见,他是想将那和离书要回去。   海底月又怎么可能是天上的月亮,五年前他能一走了之、音信全无,五年后,他又怎么可能选自己?   抓过衣服,齐简推门而出,沉着脸来到正厅。   看着坐在桌旁咔嚓咔吃嗑瓜子的柳忆,齐简眯起眼睛,这是想到能走了,高兴地睡不着,吃吃喝喝庆祝呢?   柳忆也看见了齐简,他尴尬地笑笑,从罐子里抓出把瓜子:“一起?”   “后悔了?”齐简避开瓜子,神色晦暗中带着笃定。 第35章 搬来我这里同居   柳忆放下瓜子,摸摸脖子。   齐简居高临下,看着他头顶白玉束发,又不怎么愿意放手了。   休书一旦给出去,眼前的人,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天上月水底月,都是别人的,对了,还有那么个明眸皓齿,也不知道是谁。   可是不放手,又能怎么样?留得住人,还能留住心?   蜡烛芯太长,时不时啪啪响上两声,齐简表情越发阴冷,柳忆又摸两把脖子,气氛有点尴尬。   大晚上的,自己跑来搅人清梦,看看,让人误会了吧?   再说,自己半夜把睡得好好的人揪起来,就为了问上一句,你究竟哪里不舒服,这,换谁不生气?   瞧瞧这气鼓鼓的模样,眼睛都能甩暗器了,盛世美颜活生生气成小河豚。等会自己再被咬上一口,那多不划算?   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对,明天中午,据说中午人的心情最好,到时候问起来,也方便。   柳忆打定主意,脚底抹油:“明天,还是明天说吧?你先睡,我走了。”   “想走?也行。”齐简抬手将人拦住,“走之前,把欠的债还了。”   还债?人、人情债肉偿,啊呸,血偿?可能是被咬的记忆太惨烈,柳忆听见这话,下意识捂紧脖子,想了想,他又用另一只手,把嘴唇也捂住。   齐简眼神危险起来。   柳忆深感,自己就是被饿狼盯上的小白兔,本能驱使他小小退后一步,见齐简没动作,又退后一步。然而,正厅就一扇门,那门正在齐简身后,任凭他再怎么退,只要不挪到齐简旁边,就够不到门。   可能是他的样子太可怜巴巴,两人对视片刻,齐简稍微侧个身。   柳忆试探着往门口挪,蹭到齐简眼前,见齐简真没咬人的意思,他赶忙挺胸收腹,螃蟹一般横着挪出正厅。   “你要的东西在书房。”   柳忆的脚步,顿住。   “拿走,以后别来烦我。”   柳忆眼神闪了闪。   齐简说的东西,只可能是早上自己扔回晓斯手里的和离书。   被圣旨召回京的时候,柳忆一路都在担忧,皇帝名意上用的是回京受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忌惮柳家势大,想要收权了。   要收权,又要堵住满朝文武大嘴,博圣君的名,柳忆思来想去,算准回到京中,皇上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柳家赐婚。而柳家赐婚最好的人选,就是自己的刚及笄的妹妹柳悦。   妹妹跟石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婚,柳忆哪怕拼上命,也要拒掉。   就这么担忧了一个多月,还没等到京城呢,就听到传出来消息,皇帝果真要赐婚。   先是有了几个人选,后来又淘汰掉几个,离京城越近,消息越让人揪心,在途径邢台的时候,赐婚的候选人,终于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太子一党,另一个是三皇子派系。   抵达京城那日,柳忆已做好金殿抗旨准备,辞去军功奖赏,替父亲交虎符,日后再让西边放出假消息,逼着皇帝重新提拔柳家西征,他自认这谋划虽险,却也顺理成章。   谁知道,圣旨是真颁下来,黄灿灿的圣旨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柳将军长子柳攸臣,人品贵重,赐予齐王世子齐清羽为妻,则吉日完婚。   他僵立在金殿上,双手托着圣旨,一时间,甚至没能说出话来。   五年前欠了人家的,五年后,人家不计前嫌来解围,又欠一笔,好心解围却险被逃婚颜面尽失,再欠一笔,一笔接着一笔,债像滚雪球般,越欠越多。   如今,他甚至连债都不讨,又要放走自己,打算默默扛下一切。   柳忆轻轻叹口气,抿着嘴唇,从齐简和门框的缝隙里,挤回正厅。   齐简眼睁睁看着他走回桌边,拍拍屁股坐回圆凳上,抓把瓜子边磕边道:“晓斯,晚饭没吃饱,麻烦给我拿点点心。”   晓斯小心翼翼打量齐简。   齐简眯着眼睛,微微颔首。   晓斯退到院外。   柳忆破罐子破摔,余光瞟着齐简,扯开嗓子朝院外喊:“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   晓斯停下脚步,用眼神向齐简请示,齐简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桂花糕三个字。   深夜被搅醒,还被迫赔上碟桂花糕,这都没把自己打出去,齐简啊齐简,五年了,外表变了,眼神凄厉了,性子还是这么好。   柳忆笑眯眯啃着桂花糕,心思又开始活了。   他今天跑过来,就是想问问齐简,是不是真得了肺痨,但自己嗑瓜子、吃桂花糕,折腾这么半天,也没听他咳嗽一声半声的,仿佛和肺痨的症状,也不太像啊?   何况,生病属于个人隐私,与其这么生硬直白地询问,倒不如自己慢慢观察。   肺痨什么症状来着?柳忆上辈子在孤儿院,见过别人得结核,那个孩子被诊断出结核,就被单独带走了,后来还来了几个医生,给大家讲了讲肺结核的常识,他记忆里,结核是个慢行传染病,对了,会低热、盗汗、咳血。   低热没注意,倒是高热过,咳血?上次指尖上那缕血痕,是不是因为咳血?柳忆越想越心惊,就只剩下盗汗这个症状了,不过这个症状不容易发现,除非…   柳忆摸摸脖子,吞下最后一块桂花糕:“今晚我不走了。”   齐简耐着性子看他折腾,终于等到他吃完东西,打算起身赶人,不料他竟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惊的,齐简沉默好一会儿,怀疑自己出了幻听。   “我不走了。”柳忆抿着嘴唇,不自在地左右看看。   “你凭什么不走?”齐简怒极反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在他记忆里,柳忆的确是不愿意欠人情的,所以他是不想白拿自己的和离书,打算用身子来补偿了?   想到这里,齐简眯起眼睛,目光定在柳忆身上。   五年不见,可真是出息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来补偿?可是如今的自己,哪是这点补偿,就能满足的?得了补偿后,又怎么面对再次失去?   食髓知味,有些事,齐简不能想,也不敢想:“走。”   柳忆早料到没这么顺利,见齐简想赶人,他只能拿出杀手锏:“不走,我、我是世子妃,就应该住这里。”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翻东西,过了一小会儿,窸窣声音变成拉动抽屉的吱吱声。   蜀地少人,老鼠胆子都特别大,偷吃偷喝的,柳忆已经习惯,只是如今,都敢翻抽屉了?柳忆气呼呼翻个身,闭眼睛找准方位,一巴掌拍过去。   啪的一声,齐简眯起眼睛。   好像不是老鼠?手下光洁微凉触感,吓了柳忆一跳,他眼睛半睁不睁,迷迷糊糊中,看见个身影。   摇曳烛光下,丝质里衣半垂,勾勒出腰间诱人线条,黑发如瀑布般披散,目若朗星,颜如晓花,柳忆舔舔嘴唇,翻个身蹭蹭被子,又做梦了,大早上就梦得这么劲爆,还让不让人活啊。   齐简看看自己泛红手背,又看看翻到床尾的人,挑起眉。   昨夜,这人不知发什么疯,硬是赖在自己院子不走,齐简前一夜没睡没什么精神,不想跟他废话,便扭身回了房。   柳忆顺杆往上爬,颠颠地跟着进寝殿,扒了衣服就往床上挤:“来来来,让个地方。”   得寸进尺、不知死活。齐简气结,翻身压上去,对准柳忆白白净净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他坐等眼前的人化身白兔,连跑带跳的离开,谁知道,白兔只是红着脸捂紧脖子,连蹦带跳去了外间。   “你属狗的啊。”   这怎么说咬就咬啊,要换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刚成婚就得给咬死了,柳忆摸着脖颈牙印,终于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这暖帐之内、孤男寡男的,又都二十出头血气方刚,舔舔嘴唇,柳忆嗓子发干,这辈子穿过来七年,算上上辈子的十八年,自己实际年龄可都二十五了。   二十五的大龄男青年,不能跟二十岁小朋友一般见识,齐简要是想不开,真想咬几口解气,那,那就让他咬吧,还能真被咬死不成?   柳忆下定决心,视死如归般掀起珠帘,把里衣往下一拉:“你来吧,我欠你的。”   白花花的胸膛露里出来,上面的疤痕清晰可见,看着那个不知为谁而来的勋章,齐简咬着牙,说了声滚。   柳忆彻底睡醒的时候,齐简都已经下朝回府,他看着缓缓走进寝殿的齐简,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睡人家床上了。   “哎?那什么,那个,我怎么睡你这儿了?”   齐简脚步顿住:“柳公子,这是打算装失忆?”   “没、没。”柳忆尴尬地挠挠头,“我记得,昨天我是睡外间啊。”   “那是谁,半夜三更,偷偷摸进里间,对着我上下其手?嗯?”   “什、什么?”柳忆眼睛瞪圆了。   “不但上下其手,还把手伸进被子,从这里,一直往下,到了这里。”齐简伸手,指尖按在脖颈处,向下游走,停在小腹上面一点。   柳忆:…   昨天齐简说了滚,但他硬是装作听不见,抱着被子赖在外间,后来,他估摸着齐简睡沉,这才蹑手蹑脚掀开珠帘,悄悄去探齐简额头,很好,不烧。   再摸摸脖子,没有汗,可盗汗好像都是在身上?柳忆咬咬牙,搓热双手,趁着夜黑风高,探进被子里。   胸口干干爽爽的,小腹上面也没有汗珠,那就只差后背了?   可是,齐简面朝外侧躺着,后背够不到,柳忆看看熟睡的人,轻手轻脚脱掉鞋袜,翻上床跨在齐简身上,正想伸手去摸他后背,齐简闭着眼睛翻个身,一把将他按在床上。   齐简闭着眼睛,睫毛微翘,眼角缀着颗赤红色小小泪痣,如果不是离的足够近,很难看清。盯着那颗泪痣,柳忆大气不敢喘,屏气凝神等了半天,还好齐简只是翻身,并没醒来。   没醒就好,他长出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齐简当抱枕一般,环在怀里。   他试着搬开齐简手臂,齐简睫毛开始忽闪起来,缓了一会儿,睫毛不动了,他又试一次,还是不行,不行不算,自己反而被拍下屁股,抱得更死。   这下他不敢随便乱动,打算等齐简彻底睡死再脱身,就这么等啊等,齐简没睡死呢,自己反倒先睡死了。   “嗯?到底是谁?”见柳忆脸色越来越奇怪,齐简挑起眉,脸上多了丝玩味,“要是柳公子记不起来了,不如,我帮你想想?”   装傻充愣是蒙混不过去了,柳忆抿着嘴唇,努力开脱:“是、是我,但,我是有原因的,我…”   “我是看你被子不错,枕头也好,我就是,我就是想试试手感。”说完,柳忆耳根红了。   齐简似笑非笑:“嗯?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随口乱编的理由,我自己都不明白呢,你明白啥了啊?柳忆迷茫看着他。   “既喜欢,从今日起,你便搬来我这儿,摸个够。”齐简勾起嘴角,“不但要摸,还要写篇摸完感想,八百个字,一个不许少!” 第36章 七天一次   蒋风俞再次登门来找柳忆,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他被请进世子妃别院,等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才看见柳忆从外面进来。   柳忆脸颊上,还隐约有没褪去的红晕,身上穿这个竖领外袍,蒋风俞见状,脸色顿时变了:“你?”   “我什么?”柳忆看他一眼,又看看天色,“你怎么这么早来了,一起吃早膳?”   “你…”蒋风俞你了好半天,本着君子不可语人的信念,满肚子疑问说不出口。   天色尚早却不在房中,脸颊红晕未退,高高的竖领明显是为遮盖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难道真从名义上的世子妃,变成真正的世子妃?   柳忆也不傻,自然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只是这事,越想越让人来气,他烦躁地摆摆手:“行了,你这么早来,肯定还饿着肚子吧?先吃早膳,吃完再说。”   早膳是牛奶馒头和清粥小菜,两人对坐,各怀心事地啃起牛奶馒头。   柳忆盯着手里白白的馒头,眼前都是齐简白净脸颊,他恶狠狠咬口馒头,咬牙切齿咀嚼起来。   齐简那个小混蛋,也不知道怎么认定自己想搬去主院,当天就差人来搬东西。真挪过去那哪行,只看需跟夜一联络这条,这家就说什么不能搬。   听见他否决,齐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想到这还是个二十岁的小朋友呢,柳忆又不忍心了。   不就是搬个家吗,还能近距离观察齐简身体情况,大不了,以后联络夜一麻烦点,这么想着,他又点了头,谁知道,这次换齐简不干了。   “真的真的,我真想住进来,这枕头、这被子、这景色,啧啧…”柳忆边说边偷瞄齐简脸色,景色两个字,不经意间重了几分。   “既如此,七天来住一次。”齐简看着他红彤彤耳尖,想到他小心翼翼探自己额头的动作,松了口。   可是,这七天来住一次,也不是七天去当一次抱枕和磨牙棒啊,柳忆凄凉将馒头咽下肚,摸摸脖子。   齐简这混蛋,真是属狗的,一个月去住四次,每次偷偷观察病情,都要被当抱枕搂一晚,醒了之后,再附赠排牙印。   “你?”蒋风俞吃完早膳,看着神色还有些奇怪的柳忆,终于忍不住了,“你和齐世子?”   柳忆摆摆手,听见齐世子这三字,就觉得脖子疼:“先说说你怎么来了吧,是不是朝里出了什么事?”   “暂时倒是没出事。”蒋风俞原本就不是很愿意讲,看见柳忆这个模样,就更不想讲了。   “那你来干嘛?”柳忆莫名其妙。   蒋风俞:“没事我还不能来吗?”   “来也不该是这时候来。”柳忆又看了眼天色,“这时候,大理寺少卿不去大理寺,跑来闲聊?”   顿了顿,柳忆正色道:“大理寺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事?特别到你急着跑来?是柳家?”   知道他想错了,蒋风俞连忙摇头:“不是柳家,你别瞎想。”   “那是谁?”大理寺相当于最高法院,跟大理寺有关的,基本都是些案子,可最近也没出什么新案,哪怕真是新案子,跟自己有关,且值得蒋风俞大早上跑过来,除了柳家,也便只有齐家。   柳忆猛的站起来,目光也凌厉起来:“齐简出事了?”   说完这话,他微微眯起眼睛,停顿一瞬又坐下来:“不对,跟你们大理寺挂上钩,都是重案,要真是齐简出事,你这个大理寺少卿,这会儿肯定脱不了身,不是齐简,所以,是齐王?”   自己一个字没说,柳忆便自行想清前因后果,蒋风俞纠结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再努力,也难和他比肩,就像是当初在太学里,自己刻苦发奋,却总是被他不经意间压上一头。   不是齐简出事,柳忆心放回肚子,再次能够平静思考:“跟齐王有关,难道有人,想要翻齐王当年率兵不利的旧案,可那件事情,圣上不是开口定过性?”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有人试图翻齐王旧案,想治他冒进贪功的罪。”   齐王的案子被翻出来,就算真的治罪,他人都死了,罪能怎么治?夺封号,削官爵,降世位?   齐王的爵位?   这爵位齐简并没袭,一旦被削,齐简世子身份不在,地位便要一落千丈。除非,除非他在翻案前,将爵位袭了,根据朝廷立法,除犯大逆不道之罪,否则袭完爵位,就没有因着旧案再削的道理。   所以,发难的人,到底是想让齐简身落平阳,还是想让他,不得不袭位?   无论是哪种原因,柳忆都不想看见齐简为难,而且,皇上想必,也不愿看见自己定过性的案子,再翻出来。   这么想着,柳忆咬咬嘴唇,垂下头:“蒋太傅近来可好,我今日去拜访他,不知是非方便?”   蒋太傅年岁已高,早就请辞归家,但皇帝感念其身份功劳,并不准其辞请,倒是许其在家修养,不必去太学,无事时也不必去上朝。   柳忆跟在蒋风俞身后,再次迈入蒋府大门,心情五味陈杂。   这位太傅对他,十分照顾,可柳忆自己知道,这些虚名才华的,都不过是因为自己穿书前,上了那么多年学,什么文章才略的,全都是拿古人的来用,五千年的学问放一个人身上,换谁都得才华横溢得冒泡泡。   站在巨人肩上,表扬受之有愧,柳忆虽然感激蒋太傅,却也有点心虚得想躲着他,以至于,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回京这么久,才第一次登门,而且一登门,就是有求于人还真势利啊,柳忆抿抿嘴,默默祈祷等会见到蒋太傅,别先被打出去。   蒋太傅倒是完全没责怪他,笑着留他吃饭不算,还特意吩咐下去,要多做些带辣味的菜。   “真不用真不用,就普通家常菜就好。”柳忆连连摆手,羞愧得头都不敢抬。   “你年年托人送来的干辣椒,还剩了好多。”蒋太傅拉着柳忆入座,打量着他,满意地笑笑。   “五年不见,你这孩子高了好些,听说都能驰骋疆场了,不知道学问还不在?”   柳忆挠挠头,更不好意思了:“都混忘了。”   谁知蒋太傅捋着胡须,喝口茶,半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无妨,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书啊词啊都,忘也就忘了。”   “太傅?”柳忆深吸口气,早晚要说,还不如开门见山,可是面对慈善的老人,久别重逢开口就求人帮忙,也不太好吧?   在他犹豫的时候,蒋太傅放下茶杯,拍了拍他后背:“是为了齐家那小子来的吧?”   柳忆抿着嘴唇,忍着满心愧疚,点了头。   “我就知道。”蒋太傅看他这样子,笑容更甚,“你是个好孩子,玲珑心肝,思的想的都比别人要深。这五年里,你偷偷托人送来土产,却又不留姓名,是怕落人话柄,封疆大吏勾结朝臣,这是重罪。”   柳忆没说话。   “埋在土产中的薄薄信笺,改笔换迹、无名无姓,除了祝我这个老头子身体安康,结尾总要画上个四角鲜明的方形,方形正中,是棵拦腰斩断的椿树。”   没头没尾的树,蒋太傅第一次看见时,并没反应过来,还是后来,他看到庭院里椿树枝叶,对着那画,才明白过来。   四角鲜明,代表着齐。传说大椿长寿,寓指父亲,而那棵拦腰斩断的椿树,便是齐王。这是攸臣放心不下,求自己多看顾着齐简一些。   心事被陡然戳破,柳忆抿了抿嘴,垂下眼眸。   “放心吧,齐王一生忠肝义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单是我,便是圣上,也不许人侮其门楣。”   蒋太傅安抚完柳忆,迟疑片刻,叹口气道:“但你这丹青,也的确是该练练,我有个老友,画功卓绝,改天带你见见。”   吃了蒋太傅的定心丸,柳忆打道回府时,眼角眉梢都是笑,连带着看路旁的酒肆,都觉得比以往见过的,要新些?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轮到自己,情人眼里出新店?   柳忆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嗨,居然真是家新店,之前自己班师回朝的时候,还没有呢,而且看模样,好像还是西域的馆子?   回想起这一个月,自己左观察、右试探,也没搞明白齐简到底得了什么病。要说不是肺痨吧,一个月里,有那么两三天脸色差得不行,咳嗽伴着高热,要说是肺痨吧,除了那两三天,就没症状?   要真是肺痨,那势必需要好生养着,不能劳累不能生气的,不是肺痨的话,隔三差五的病,也得好好养才行。   需知生病最忌心情不畅,不过换谁,知道老爸没昭雪的沉冤,又要被翻出来冤上加冤,都得生气。   看着极富西域情调的酒肆,柳忆眼睛转转,齐简十三岁回京之前,是在北疆长大的,说起来,这里的北疆,真正的位置在西北,青海长云暗雪山那一片的,吃的应该都是西域美食。   柳忆下了马,进酒肆里打量一番,定个雅间,打算晚上约齐简出来好好吃一顿,再逛逛夜集,散散心。   想到齐简吃到喜爱美食时,可能露出的愉悦表情,柳忆脚下仿佛安了风火轮,一路驾马扬鞭,兴匆匆赶回齐府。 第37章 饱腹才能思那什么   午后阳光烈起来,齐简受诏,不得不进宫,等在宫里一场戏演下来,天都擦黑了。   来时的马车有些小问题,放下齐简后,马夫赶着着车回了府。晓斯闲着无事,便亲自驾车来到宫外接人,来的晚了,空位所剩无几,他停在了三皇子马车边上。   三皇子府上的人认识晓斯,不敢明着杠上,两辆马车道也相安无事。不过三皇子手下,看齐家不顺眼多时,明着不敢上,暗地里却在嚼舌根。   “别以为强把人娶进门,就真能如何?大活人的,想和谁一起,想和谁吃吃喝喝,他还管得住?”   “谁说不是呢,他还能拴个绳,把人捆身边?要我说呀,图人家家势才学,把人硬拘在身边,啧啧…”   晓斯听着旁边两个车夫,嘀嘀咕咕意有所指,翻个白眼,又听了一会儿,在齐简远远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嘀嘀咕咕声音骤然停了。   “世子。”晓斯跳下车,落地时偷偷皱了眉。   齐简看他一眼:“我看你最近吃得太饱。”   晓斯露出疑惑表情,没接上话。   齐简不知想到什么,点点头:“要不就是,知文最近吃太饱。”   这什么意思?怎么还跟知文扯上关系了?晓斯满腹疑惑挑起帷裳,护着齐简上了车。等他再次坐在车辕上,感受到屁股底下有点疼,脸腾得红了,饱腹才能思那什么…   说到吃饱,齐简肚子也有点饿,自然而然想到晚膳,然后,就想到中午,柳忆曾约他去酒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也有一次,大早上,柳忆就送来拜贴,说晚上去新开酒肆尝鲜。   那还是他第一次约自己吃饭,少年齐简接到拜贴,高兴地笑弯眼睛,早早换好华丽外袍,就等着柳忆下午上门来。   柳忆来是真来了,不过连马车都没下,接上齐简,他又让马夫向西,去了蒋太傅门口,等蒋风俞也上车,这才朝着酒肆去。   本来齐简以为,这就是极限,谁知道,酒肆雅间里,还坐了三皇子。   两人约会,瞬间变成四人大眼瞪小眼,齐简别别扭扭入席,坐了没半柱香时间,太子推开雅间大门。   柳忆当时身量还没长足,眉眼模样却和现在差别不大,他双眼含笑,自罚三杯,又一圈敬下来,说出重点。   “之前打两位伴读的事,攸臣羞愧难当,今日设宴,请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能看在同窗份上,网开一面。”   齐简皱起眉。   柳忆冲着他摇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   “你是想让我们不计前嫌,放你一马?”三皇子华琼笑眯眯的,眼里却没什么善意。   柳忆再次摇头:“不敢不敢,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因我而起,与齐世子无关,所以攸臣斗胆,请三皇子不要再为难他。”   齐简眉头锁得更紧,欲站起来。   柳忆连忙把他压回桌边:“齐世子是齐王唯一的儿子,齐王西征劳苦功高,世子常年养在边疆,心性纯良。”   他顿了顿,继续道:“蒋太傅最喜心性纯良之人,如蒋太傅得知,有人在造谣世子、惹是生非,不知会作何感想?”   先是服软,又搬出蒋太傅打压,少年齐简听到后来,眼睛渐渐瞪圆了。   “何况今日太学同窗,日后也必是朝廷栋梁,请两位看在今后,攸臣和清羽还要为朝廷、为皇家效力的份上,将这小误会掀过去?”   兴致冲冲去赴宴,结果是这么个情形,齐简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憋屈之中又夹杂着感动。   上次是这样,这次赴宴,也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总不能再叫上太子和三皇子、还有蒋太傅的儿子,跟他们酒过三巡,求他们不要翻自己父王旧怨?明知不可能,这次多半是和蒋风俞吃吃喝喝,齐简还是忍不住难过。   那时候,满身傲骨的攸臣,从没真正服过软的攸臣,为了不让三皇子继续难为自己,竟借着打人赔礼由头,请来太子和三皇子。   先绵里藏针示弱陪酒,中间抬出太傅打压,后来又点出柳家和齐家都将是值得拉拢的助力,这么一番漂亮话说下来,三皇子今后再有什么动作,总要顾忌几分。   被孤立而已,在齐简看来,真没什么,哪就值得这样煞费苦心?   暖阁之中,烟雾环绕,皇上微眯起眼睛,疲倦地指着地面。地上散这几本折子,上面密密麻麻,隐约能看清齐王和冒进几个字。   “都烧了。”苍老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悲痛,皇上把手不轻不重拍在桌上,“你们,还有你们,怎么想?”   几位重臣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三皇子和太子跪在左侧,也没开口。   “你们都不敢说,是不是?”皇帝长叹一声,看着老太监将折子悉数烧完,又叹口气。   “你们不说,朕也知道,你们都很气愤恼怒,是不是?齐王…”皇上声音微顿,再开口时更加低沉。   “齐王,乃肱骨之臣,有从龙之功,没有齐王,朕登不上这个位子!”   当初夺嫡之争,是皇上大忌,如今听他提起,众人脸色都变了。   皇帝尤嫌不够一般,继续道:“如今,他为护着朕的天下,连个尸骨都没能留下,却还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连他享些哀荣,都看不过眼?”   说完这话,皇帝一一扫视地上众人:“方才,蒋太傅也上了密折。”   而后,他并没继续说密折的内容,而是沉默良久,叹口气:“北面的事情,朕早有定论,齐王的事情,朕也早有定论,以后,无论是谁,再错了注意,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朕都绝不轻饶。”   离宫时天已擦黑,等马车晃荡回齐府,天早彻底黑下来。   昨晚,是七日一次的借宿日,住完一夜,第二日白天,柳忆要在齐简上朝后,找时间写出八百字住后感,于晚膳时上交。   前几次柳忆都硬着头皮硬写了,今天早上见了蒋风俞,又去了蒋家,这住后感便耽搁了。   齐简回到寝殿,没看到人,想到晓斯说,柳忆已经高高兴兴离府去了酒肆,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等在看到桌子空空荡荡,连半页纸都没有,脸色更是差得出奇。   “他去了多久,为何还不回来?吃个饭而已,还想吃到明天?”   晓斯眼睛转了转,把掌心的汗蹭在裤腿上:“回世子的话,可能,可能真要吃到明天?”   齐简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世子告诫过自己,不要在背后生事,可是不做点什么,外一柳公子过几天真走了,世子又要过之前那种日子?   又往裤子上蹭了把汗,晓斯面不改色:“世子,方才在宫门口,我隐约听见三皇子的家仆说,三皇子晚上约了人。”   齐简没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而且约人的地方,也是在西街那边,说是有家新开的酒肆。”晓斯说完这话,紧张得手指发抖,还好这会儿齐简盯窗外,并没看他。   三皇子有约是真的,他听见驾车的家仆嘀咕,说再不出来,眼看着就要错过晚膳赴宴时辰。   新开酒肆也是真的,那俩人提到酒肆新装的,他们还没去过。不过酒肆的具体位置,他们没提,在西街这条,完完全全就是晓斯随口胡说。   这会儿气就气吧,反正等会儿去后,发现只有柳公子一人,世子气也就能消了。晓斯观摩着齐简脸色,添油加醋:“西街新开的酒肆,也不知跟柳公子提的,是不是一家?”   听见西街新酒肆这几个字,齐简的脸色越发阴沉,据他所知,西街那边人声鼎沸,多是什么百年老店。前些日子,也就只有一家店在招租,要说是西街新酒肆,也就只可能有那么一家。   柳忆约他用膳时,也说是在西街发现了家新酒肆。   这还真对上了?柳忆总不能,真打着几年前同样的注意,想把自己和太子、三皇子的凑在一起,再来个把酒言欢,一笑泯恩仇?   想到柳忆举着酒杯,笑盈盈和太子、三皇子捧杯的情形,齐简眯起眼睛,起身朝府外走。   目的达到了,晓斯笑呵呵跟出去,套好马车,扬着马鞭奔西街而去。   西街本就繁华,这会儿又正是饭点,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晓斯早在抵达街口时就下车,小心翼翼牵扯马,朝新酒肆走,还没等走到酒肆门口呢,远远看见个熟悉的朱顶马车,他愣了愣,腿僵住了。   “怎么不走了?”齐简掀开帷裳。   “世子,要不,咱回吧?”柳公子明明说是自己一个人啊,怎么三皇子也在?晓斯期期艾艾,“难说,难说柳公子已经,回府了呢?”   齐简没搭理他,余光扫到朱顶马车,冷哼一声:“我看他这是,真打算把酒言欢到天明!”   不等晓斯再说什么,齐简翻身下了马车,径直朝着酒肆大门走去。   朱有笑的,看见杀气腾腾的齐简,表情瞬间变了,惧怕中又带着丝迷茫,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行礼。   齐简越过他们,快速步入酒肆大门,随便抓个小二报了雅间名,小二半点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将他送到雅间门前。   雅间门虚掩着,雕花纹样和京中常见的差别很大,门外还挂着个颜色鲜艳的半身布帘,透过帘子和门缝,只能看见桌上摆了不少盘盏。   点了这么多菜?这是要大宴群宾?齐简呼吸声加重,感觉自己喉咙堵着团火。他深吸口气,伸手正欲将门彻底推开,便听到雅间里传出了柳忆声音。   “这个大盘鸡不错,鸡肉入味面也有嚼头,特意给你点的,你尝尝?” 第38章 你还想看吗   咚的一声,木门被大力推开,门板撞到侧墙,带着回响。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筷子差点脱手。   “你?”齐简看着空荡荡雅间里,独自坐在桌畔的柳忆,愣了。   “啊,你、你来了?”柳忆也有些发懵,他舔舔嘴唇,轻咳一声,“坐、坐吧。”   齐简没动。   “进来啊,饿了吧?”柳忆终于从震惊里缓过神来,走到门口,把齐简拉进来,又细心将门掩好。   其他人呢?三皇子呢?还有蒋风俞呢?怎么雅间里,就只有柳忆一个人?齐简诧异间,被柳忆拉着,来到桌边,又被按着坐下,分配一双碗筷。   “来来来,这么晚了还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   柳忆见他没动作,熟练端起齐简面前空碗,替他夹了鸡肉和面,想了想,又夹块土豆,再仔细把土豆上粘着的辣椒皮挑走:“这个大盘鸡不错,鸡肉入味面也有嚼头,你尝尝?”   “特意给我点的?”齐简接过碗。   柳忆点点头,还没开口,就先愣住了,刚才的话,被听见了?   齐简夹起块鸡肉,放进嘴里,辛辣鲜香之中带着回甜,和小时候常吃的,的确有些相像。   “好吃吗?”柳忆期待地看着他。   齐简放下筷子,挑眉看他:“你方才在跟谁说话?嗯?”   柳忆尴尬地摸摸脖子。   约了齐简被拒绝,于是他想着打包回去一份,又怕齐简不要,这才私下练习练习,这都能被正主撞破,运气要不要太好啊?   看他这模样,齐简也没再为难他,又夹了些面放进嘴里。沾着汤汁的宽条,真像柳忆所说一般有嚼头,他慢慢咀嚼几下,将面条咽下肚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单凤眼微转,漆黑眸子好似含着水汽,肌肤胜雪、皎如玉树,眼角缀着的那颗小小泪痣,又平添丝妖冶,再配上舔嘴唇时餍足的表情,柳忆深吸口气,咕嘟嘟灌下一杯茶。   祸国殃民,祸国殃民!这就是活脱脱的红颜祸水,啊,不对,蓝颜祸水。   明知道要收回目光,可是眼睛仿佛在齐简身上生了根,柳忆又灌下一杯茶,自暴自弃般放弃抵抗。   北方有美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上辈子看见这诗,还暗自诽谤诗人太夸张,这会儿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莫名的,又冒出了这首诗。   不过,和诗里的美人不同,齐简艳美里,还带着凌厉,任谁一眼看过去,都绝不会将其错认成女子。   别人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轮到齐简这里,上得战场、下得…湿哒哒的里衣贴在身上,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柳忆犹豫片刻,甩甩头,把浴缸两个字甩出脑袋。   下得浴缸,这像什么话?果然之前的诗词都混忘了,罪过罪过。   在柳忆的注视下,齐简愉悦地吃完碗里东西,又尝了尝其余盘盏里的菜,最后将目光落在汤碗上。   之前气势汹汹来捉人,险些闹了笑话,齐简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又想到柳忆特别选的西域酒肆,心底发暖,他好心起身,替柳忆盛碗汤。   柳忆还沉浸在祸国殃民的盛世美颜里不能自拔,接过碗,下意识来了句:“今天又没喝酒。”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顿住了。   那次宴请群英一笑泯恩仇,柳忆算盘打得不错,为显诚意,自然也不会少喝。   喝到后来,太子和三皇子都有些晕,更别提全场陪下来的柳忆,恭恭敬敬送走太子、三皇子后,他连推带踹赶走蒋风俞,扭头靠在齐简身上,就不动了。   少年齐简吓得够呛,稳稳把人接住,半抱着带回桌边。   “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晕,坐着缓缓就行,等车夫送完蒋风俞,再来接我们。”柳忆趴在桌上,脸颊又红又烫。   少时的齐简,没怎么见过这阵仗,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看柳忆趴得不舒服,他想了想,献身当起人肉靠垫。   柳忆在齐简怀里,左磨磨又蹭蹭,终于寻到个舒服姿势,刚趴好没一会儿,便又嫌弃地撇起嘴:“哎,你腿上绑了匕首?怎么这么硌人?借我看看?”   小小少年红着脸,调整姿势,带着柳忆往旁边偏了些。   “小气,借看看都不行啊?”话说出口,柳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被酒精麻醉的大脑早就罢了工,他只是疑惑地晃晃脑袋,感觉有点渴,“喂,小气鬼,帮我盛碗汤呗。”   “那时候,还真是…”柳忆想到那个情形,好笑得摇摇头,自己当时心理实际年龄也快二十了,怎么能说出那种奇葩的话?   齐简挑眉看他,眼神里透着诡异。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柳忆吓得仰头把汤喝干净,蹦起来就走。   齐简也没拦他,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晓斯忐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事情没像自己想的那般糟,而且非但不糟糕,仿佛好像,俩人都还挺愉悦?   只是下车时,齐简悠悠来了句:“你还想看匕首吗?”   柳忆平地里差点摔个跟头,回了句滚,火烧尾巴般跑没影了。   好在后来,齐简也出什么幺蛾子,柳忆安安静静过了几天好日子,眼看着快到下一个借宿日了,他这才记起来,上次的住后感忘写了。说好的作业没交,齐简保不住要作什么妖,柳忆吓得连忙铺纸研墨,端坐到桌边。   夜一潜进齐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柳忆挑灯夜战的情形。   看着柳忆愁眉苦脸的样子,夜一有点惊讶,在他心里,自己恩人一向才思泉涌,这是写什么,能愁成这样?   顺滑,轻软,带着阳光的香气?不行不行,阳光香气上次写了,这次得换个词,那月亮的芬芳?不对,月亮哪来的芬芳。   目光扫到案几上种着青草的白瓷盆,柳忆无奈摇摇头,算了,还是青草的芬芳吧,他两下划掉阳光香气几个字,改成青草的芬芳。   被子说完了,该说枕头了,枕头要怎么形容,柳忆纠结着晃了晃头,晃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夜一:“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主子,我进来了快半盏茶的时间。”夜一仔细算算时间,给了答案。   半、半盏茶?那都七八分钟了,柳忆大惊失色,一把扣住面前的纸。   他清清嗓子,有点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夜一半跪在地上,应该看不见自己写了什么,心这才重新放回肚子里,并且平生第一次,由衷感谢古人说跪就跪的喜好。   “起来起来,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查到了?”   夜一点点头又摇摇头,站起来:“回主子,那事情有人在捂着,捂得很严。”   “果然。”柳忆叹口气,明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心里却依旧有些失望。   齐王的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当年都没查清楚,如今想查谈何容易?他原本以为,前几日有人有了动作,这事还有转机,可是现下看来,哪怕是有人想翻旧案,内情都还捂得严严实实。   “不过,属下多少还是查了些东西。”夜一说完,从袖子里抽出张纸。   柳忆接过纸张,在抽屉里翻出小瓶子,用里面的液体将纸润湿,一字一句开始看。   纸上写的挺满的,一条条分门别类,都是夜一这些天查到的东西,准确地说,是齐王的生平。   齐王出身只能算一般,特别是在京城这种华贵如云的地方,他父亲的官职,根本不够看,但他才学出众,自力更生考进太学。   当时,太学太傅便是蒋太傅,而跟齐王同在太学读书的,还有几位皇子,其中的六皇子,便是当今圣上。   这事情,柳忆之前也知道,蒋太傅曾经教过皇上和齐王,又教了当今的太子和齐王的儿子,这不算什么,毕竟帝师大部分都要辅佐几代君王。   第一次知道这事的时候,柳忆最惊奇的,是两朝帝师蒋太傅的儿子蒋风俞,竟然和自己同辈?妥妥老来得子,难怪脾气不怎么好,他咂咂舌,继续往下看。   齐王跟随六皇子,一路披荆斩棘,笑到最后。   这个过程应该没啥好看的,柳忆一目十行看完,只是隐约感觉,齐简的老爸,未免太衷心了些?带着疑惑,他又仔细再看一遍。   夺嫡之争最后一役,六皇子中了埋伏,齐王忠心护主身中数箭。可就算是这样,他硬是护住六皇子,神挡杀神佛挡弑佛,踏着尸骨蹚着血水突围而出,将六皇子毫发无伤送进金殿?   后来,六皇子登基,齐王顺理成章被封异姓王,常常入宫,伴君左右。   再后来,皇上选了姜家嫡女为后,为显恩宠,亲自为齐王赐婚,人选便是皇后的堂妹。   皇上自己娶了姐姐,把妹妹送进齐王府?   柳忆皱起眉头,心头有点疑影,不过这事情跟齐王旧案关系不大,他也不想擅自猜测齐家内情,只能匆匆扫过,再继续往下读。   姜夫人过门当年,便受了孕,次年四月产下一子。   同年,齐王奉召戍守北疆,在齐简半岁的时候,带着他去了北面,一去数年,直到齐简十三岁,才被送回京里。   这些没什么特别的,和之前齐简跟自己讲的,都差不多,只是其中有一点,齐王奉召北去,皇帝念起功劳,跟诏书一起送来件铠甲,就是柳忆知道的那件,号称刀枪不入的铠甲。   据说,齐王对那身铠甲格外珍视,从不离身,碰都不许别人碰。 第39章 齐简怎么了(倒v结束)   “这件铠甲,为什么会在太子手里?”柳忆眉头越皱越紧。   夜一也疑惑地挠着脑袋:“据说是齐王脱给太子的。当年有齐府近侍,跟太子一起突围出来,说齐王将铠甲脱给太子后,中了箭,亲帅着小队人马去引开敌兵。”   齐府出来的近侍,应该不会撒谎,柳忆点点头:“那位近侍呢?他还知道其他内情吗?”   “已经死了,他突围时受了重伤,逃回京里,没出半月就没了。”   夜一回忆片刻,想起什么:“他临死时曾说过,最后见齐王,是在突围之前。当时齐王已经中了箭,连呕几口鲜血,朝着京城的方向轻轻喊声什么,便帅兵冲出去。”   人死了,线索又断了,不过这也在柳忆预料里,真要这么容易,齐简不至于谋划五年,还没能替父亲翻案。   人证断了,那物证呢?柳忆抿抿嘴,眼里又露出希望:“那件铠甲,现在在哪?”   这事,他本来是可以直接问齐简的,但一想到提起齐王,就是拿小刀去戳齐简伤口,柳忆宁愿选择麻烦些的办法。   好在这事不是辛密,夜一回答地十分干脆:“在皇上手上。”   齐王遗物,不送回齐府,反而被皇上收了回去?这,柳忆眉头再次皱紧。   齐王旧案要翻案,困难重重,看着柳忆愁容满面,夜一想了想,决定劝上一劝:“主子,把自己搅进齐府这摊事情里,值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柳忆放下信纸。   夜一有些不好意思:“属下只是越查,越觉得这事有内情。而且,五年前开始,齐世子的身份就有些尴尬。”   离京五年,有些事情,自己可能没有夜一了解得透彻,何况柳忆也想听听别人的见解。   夜一也不藏着掖着:“齐王一死,齐家孤立无援。对外,三皇子视世子为太子一党,对内,太子又和世子不睦已久,且世子身子不好,不能带兵打仗再立番功业,靠着皇帝念旧情,齐家境遇只会每况愈下。”   帝王无情,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如果齐简只是想做个闲散王爷,倒还好说,或者他意图带兵打仗,另创番天地,也就罢了,可看现在情形,他明显不想做闲散王爷,也不打算带兵。   清羽啊清羽,你究竟想做什么?柳忆惆怅地喝口茶,感觉有些摸不透这只小霸王龙。   夜一把能说的都说了,估摸着时辰不早,起身告辞。   柳忆对他拜了一拜,将其送到窗口:“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齐王的事情,还是拜托你了。”   送走夜一,柳忆坐回桌旁,还没等叹气呢,突然想起来,住后感还没写完!   小霸王龙咬起人来,那是真吓死口,一不小心就要见血,柳忆捂着脖子奋笔疾书,终于在亥时前补好作业。   写完作业,当然要早早上交,根据他七天一次的借宿经验,齐简不会这么早睡。反正自己也不打算睡,柳忆慢悠悠将信纸折起来,朝门外晃荡。   走到门外,看见像个白盘子似的月亮,柳忆笑了笑,又绕回房里抓把瓜子。   边嗑瓜子边赏月,柳忆一路慢慢走着,眼看着要到主院门口,他扔掉最后一片瓜子皮,拍掉手上碎屑,从袖子里抽出信纸。   那家伙,肯定还没见识过自己新学会的技能,显摆心里开始作怪,柳忆借着月色打开信纸,两手翻飞,没几下,就将长方形的信纸,折成心形。   把心形信纸小心翼翼塞回袖囊,柳忆哼着小曲,踱进主院。   主院里,晓斯背对着院门,正绕着海棠树不知忙什么。   柳忆好奇凑上去,发现他竟然在铲土:“这大晚上的,齐简让你来种花?”   晓斯看见他,小小惊讶一下,试图把铲子和土,往身后藏。   柳忆抽抽鼻子,表情微凝:“你在干什么?”   “回柳公子,没、没做什么。”晓斯低下头。   离得近了,血腥味更加浓重,柳忆皱起眉,蹲下身看向海棠树根。   晓斯着急起来。   “你们?”柳忆捻起点土,用食指和中指摩挲两下,神色彻底变了,“你们大半夜的,给这树浇血?”   上辈子,他倒是听说过,什么鲜血之上的花朵才最娇艳,层层叠叠尸骨之上开出的花才美丽,齐简总不能也信了这个邪,打算给海棠树没事浇点血?   一想到自己吃的能算掉牙的果子,是浇过血的,柳忆整个人都要裂了。   “浇血?”晓斯咬着牙,有心应下来,但是这给树浇血,是不是太可怕了些?   在他犹豫的瞬间,柳忆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想差了,齐简现在就算是爱咬人一些,也不至于真化身野兽,谁能受的了吃浇血蜜饯?   不是浇血,那为什么有这么浓厚血腥味?刚刚才看过齐王事迹,说是齐王中箭,呕了好几口血才帅兵出征,柳忆莫名其妙想到类似场景,齐简受了伤的念头,一冒出来,就按不回去。   “齐简怎么了?”   “没、没怎么。”晓斯头摇出残影。   这还没怎么?绝对是齐简出事了。柳忆背上发冷,到底出什么事,会流这么多血?受伤了?难道齐府出了刺客?   胡思乱想不如亲眼去看看,柳忆绕开晓斯,抬腿就往屋里跑。   晓斯在后面边追边喊:“柳公子,世子他不在房里,真不在。”   姜夫人眼里露出点嫌弃意思,用绣帕捂住口鼻。   齐简捂着嘴咳了半天,脸色也不好看。   事出突然,他为汤药快些起效,不得不加重药量,一整天都咳得厉害。从宫里回来后,更是没忍住,在院子里便呕了血。   想到血都溅到海棠树下,他脸色更差,也不知道晓斯清理干净没有,海棠树染了血,以后结的果子,还能吃吗?   “简儿,今日入宫的事情,皇后派人跟我说了。”姜夫人等到他咳嗽声停下,才将绣帕稍稍拿开一些,却也不太敢凑到近前。   齐简喝口茶润润嗓子,压下喉咙里血腥味:“是吗?”   姜夫人见他这态度,不悦地眯起眼睛:“听说你,回绝了圣上?”   齐简点点头,捂住嘴。   姜夫人赶忙将口鼻捂紧,生怕丝帕跟肌肤中间露出点缝隙,等了好一会儿,见齐简并没咳嗽,她才捂着嘴,闷声闷气道:“能帅兵镇守北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你为什么要回拒?”   “姜夫人明知故问?”齐简用指尖沿着茶杯边缘,轻轻划上一圈,又弹下杯壁,“这只描金茶杯,和姜夫人手上的汝窑开片杯,不是同一套吧?”   姜夫人神色有些微妙,没有接话。   “不单和你手上杯子不是一套,甚至,这只描金杯,整个府上,就这么一只。”   齐简用食指和拇指虚握住杯子,晃动几下,小半杯茶水随着他的动作,在茶杯里打起圈来,淡金色的茶水碰撞着白色杯壁,十分漂亮。   姜夫人蹙起眉,迟疑着放缓语调:“这杯子华贵异常,娘也就只得了这一只。”   “是啊,每次我来,便取出来,给我斟茶。”齐简手上动作顿了顿,有要松手的意思。   姜夫人表情有些僵硬,做好齐简要摔杯子的准备,不过齐简并没真把杯子扔掉,而是又晃两下,稳稳放回边几上。   “白瓷描金,又是出自名家之手,砸了怪可惜的。”齐简笑笑,垂眸看着茶杯。片刻后,他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杯子里茶水更少了些,勉强覆盖杯底。   “何况,真要是砸了,还得难为姜夫人重新去寻个杯子,既要华贵不伤脸面,又要独一无二方便辨认。”   齐简勾着嘴角:“毕竟您的亲生儿子,可是得了肺痨,这杯子要是用混了,给您过了病气,如何是好?”   姜夫人早料到他要发难,但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么直白,一时间没接上话来,场面有些尴尬。   齐简看她两眼,似笑非笑:“肺痨可是会死人的,你就不怕我带兵西上,一不留神,死在外边?”   见她脸色更难看了,齐简笑着继续补刀:“何况,我若带兵,如何保将士安康?难道要他们,都用手帕捂起口鼻?”   听了这话,姜夫人眉头紧蹙,捂着口鼻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犹豫片刻,才喃喃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齐简冷冷看她一眼。   “何况、何况你这病,大家多注意些,也是应该的。”   “是啊,五年前,我被送回府上,看我咳出血来,娘亲您吓得花容失色,逃也似的离开主院,后来更是整整一个月,连院门都没敢迈进去。”   那时齐简昏睡在塌上,半梦半醒间,曾听见下人偷偷嘀咕。   说是见齐王殁了,世子又是这样子,姜夫人暗地里跟皇后商易,说儿子反正也没用了,还不如赶紧去了,省得拖累自己,只要齐简死了,齐府便是她的,齐王孝期一满,想改嫁还是如何,便都好说了。   爹爹死了,娘盼着自己也死,连攸臣都…   齐简表情越来越冷,蹙起眉,还欲再说什么,门口有人来报,说是世子妃来了。   柳忆被请进正厅后,先是抽抽鼻子,很好,没什么血腥味,他心放下一些,调整表情,给姜夫人请了安。   姜夫人是不喜这个儿媳的,当然,不只是儿媳,真说起来,她连这个儿子都不喜欢,方才两人气氛有些僵硬,这会儿刚好柳忆出现,解了围,她摆出个还算真诚的笑脸:“起来吧。”   柳忆起身,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便被齐简一把拉过去。   齐简眯着眼睛,端起白瓷描金茶杯:“喝了。” 第40章 你被什么咬了   “啊?”柳忆看看茶杯,看看齐简,又看看姜夫人,有些摸不清状况。   “喝了。”齐简声音发沉。   听出他情绪不对,柳忆担忧地瞄他一眼,脸色不太好,眼底也有些发红,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睡好,或者是,病了?   齐简看他迟疑着没有动作,抓起他的手,硬将茶杯塞进去:“喝。”   被这么一抓,柳忆脸色也变了,齐简手指温度不对劲,这是,又发烧了。   见柳忆握着茶杯,却没进一步动作,齐简垂下眼眸。沉默片刻,他悠悠道:“你果然也不愿意吧?怕吗?”   喝个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柳忆看着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小霸王龙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开始走悲情路线?仗着盛世美颜装可怜?   齐简眼眸里红晕加深,柳忆心头狠狠抽一下,仰头就将所剩无几的茶水喝个干净。   喝完他砸吧砸吧嘴,别说,这茶清冽回甜,味道还挺好。刚才吃了不少瓜子,柳忆这会儿真有点渴了,他自来熟的抓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满满一杯茶下肚,他笑着赞叹:“好茶。”   看见茶杯见底,齐简神色好看了一些,接过空杯扔回桌上,茶杯在桌上转两圈,站稳了。   小霸王龙高兴起来了?柳忆下意识也跟着笑笑,笑完,伸手探向齐简额头,指尖刚碰见白净的肌肤,他就心疼得直叹气:“怎么搞的,又发烧了?”   齐简没说话。   “烧得还挺厉害。”柳忆抿着嘴,用手背碰碰齐简脸颊,“烫得都能煮鸡蛋了,赶紧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回应他的,是齐简低低的咳嗽声。   发热还跟自己唇枪舌剑好半天?姜夫人眼里嫌弃意味更浓,又听见他咳起来,连忙捂紧口鼻摆摆手:“快去歇着吧,那事情,你再考虑考虑。”   事情?还需要考虑?可能是上次看画选美女的印象太深刻,柳忆顿时瞪圆眼睛。   但当着姜夫人的面,他虽好奇,却也没开口,只是轻轻帮齐简拍拍背,看他咳得差不多了,又倒杯茶:“喝点水?”   齐简接过杯子,转半圈,找到杯沿上稍显湿润位置,随后他挑眉看柳忆一眼,将唇贴在那位置上,慢慢饮尽茶水。   将他全套动作看在眼里,柳忆耳根发红,小混蛋,间接接吻懂不懂啊?喝个水,还要挑下嘴的地方?这、这是什么奇怪品种的霸王龙?   愉悦地喝完茶,齐简放下茶杯,对着柳忆慢吞吞伸出只手。   柳忆心领神会,牵着他的手想将人拉起来,手下火热的触感传来,柳忆耳根不红了,脸上只剩担忧:“你烧了多久?手怎么这么烫?很难受吗?”   齐简轻叹一声,借着他的力道站直。   原本白净的脸颊,因为高热和咳嗽泛出抹粉色,好看的眸子里,也全是淡淡的血丝,平日里的阴鸷化作两汪春水,春水之上,眉头微蹙。   柳忆看着他蹙眉,跟着皱起眉。   齐简见状,微勾起嘴角,伏在柳忆耳畔轻轻吹口气:“你担心我?”   尾音带着温热气息,悉数钻进耳朵,柳忆脑子嗡的一声,耳根又开始发热。   齐简顺势,将脸颊贴在他颈部,蹭了蹭,又伸出舌头小小舔上一口,最终将脸埋在他脖颈间,不动了:“难受。”   难受这两个字,仿佛是两柄小刀,嗖嗖两下,直中要害。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柳忆都没见过如此示弱的齐简,听见这两个字,他只觉得胸口比当初受伤还要疼,想也没想,转身就往下蹲。   “上来,我背你。”   齐简于是笑了:“好。”   一个好字说出口,他快速拉过柳忆,趁着柳忆愣神的功夫,一手探向他后颈,另一只手搭住他大腿,两手同时发力,将柳忆公主抱抱了起来。   柳忆横躺在齐简怀里,石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干什么?”   “别乱动。”齐简调整姿势,把柳忆抱得更紧了些,随后,笑着看向姜夫人,“我身子不好,替我转告皇后,北伐的事,恕难从命。”   身子不好,还能抱起个身高差不多的大男人?姜夫人看着眼前的情形,没说出话。   齐简又调了下姿势,确保柳忆被抱得还算舒服,稳稳迈开腿,朝门外走去。   等走出正厅门外,柳忆终于彻底回神:“你疯了啊,放我下来。”   “不放。”齐简言简意赅。   “放下放下。”柳忆急了,“你这还发烧呢,瞎折腾什么,还嫌不够难受?”   齐简垂眸,目光落在柳忆脸颊上:“让我抱抱,我就不难受了。”   周围有零星家仆经过,看见他们,都先是惊讶地停住脚步,继而低着脑袋不敢动了。   这回可丢人丢大发了,柳忆脸颊渐渐发红,继续挣扎:“行了行了,都抱这么半天了,赶紧放我下去。”   “别乱动。”齐简托着他腿的手动了动,弯着手指,用尖不轻不重戳戳他腿,“如果你想让我再多费点力气,就尽管动吧,我这可还烧着呢。”   小混蛋三个字,眼看着就要骂出口,话到嘴边,想到小霸王龙咬人喜好,柳忆硬是将话咽回肚子。而后,他僵直身体,任凭齐简抱着自己,离开姜夫人的住处,穿过花园和回廊,最终抵达主院。   算了算了,反正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柳忆深吸口气,自我安慰还没安慰完,便听见院子里,晓斯高声惊呼。   “世子?世子妃、啊,不是,是柳公子,他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第二日要上朝,齐简早早醒过来,看着在外间睡得昏天黑地的柳忆,眼底露出笑意。就这么定定地又观赏好一会儿,他才压低声音,喊声晓斯。   晓斯轻手轻脚端着托盘进来,余光瞄着柳忆,只恨不能推他两下。   “你想弄醒他?”齐简挑眉,却并没生气,“没用的,就算醒了,他也只会看着我将药喝光。”   晓斯低下脑袋。   齐简接过药碗,喝完之后,皱着眉打开食盒,里面除了双人份早膳,还有盘桂花糕,估计是给柳忆备下的。   这么甜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嫌弃地戳戳桂花糕,发觉指尖沾上些淡黄色粉末,齐简蹙起眉:“他不会起这么早,下次别耍心思备两人份,等会儿他醒了,再重新备份热的。”   晓斯应了声是,表情很是哀愁。   本以为将柳忆叫醒,有他在,世子好歹能吃些早膳,可柳忆睡的不省人事,根本不像要醒的样子。世子这又连吃两天药,胃口更不好,早膳多半是白准备了。   在晓斯沉浸在哀伤的同时,齐简悄悄甩了甩手,手上粉末还在,再甩,还是在。   他蹙着眉,边甩手指,边看向了熟睡的柳忆。   蒋风俞是跟着齐简一起下朝的,又无视齐简黑成锅底的脸,硬是跟回齐府。   许是昨晚的事情,让齐简维持了良好心情,就算蒋风俞不请自来,他也没为难他,只是遣人把他带去正厅,自己亲自去寝殿唤人。   “有人找你。”好听的声音响起。   柳忆揉着眼睛,翻个身。   “起来了。”齐简坐在榻边,轻推他一把,“快点,去把闻着腥味跟来的人打发了,不然,小心我动口。”   动口?柳忆大脑终于缓慢开始运转,还没等大脑想清楚动口具体是指什么,手率先反应过来,捂上脖子。   看他有动作,齐简十分配合地俯下身,对着还露在外面的半边脖子,亮出小白牙。   嗷的一声,柳忆蹦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你说呢?”齐简舔着牙齿,意犹未尽,“你再不去把人打发走,我就给你镶一圈项链。”   小霸王龙如今可是妥妥行动派,说咬一圈,就真是一圈,柳忆揉着脖子,脸都顾不上洗,抬脚就朝门外跑。   跑到门口,他想起什么,收住脚步:“你烧退了吧?今天怎么样?”   昨晚,齐简烧了大半宿,柳忆就守了大半宿,到后半夜齐简出了些汗,烧终于退了,柳忆这才放心地溜回外间。   齐简也想到了晚上的事,愉悦地勾起嘴角:“感觉还行。”   他虽这么说,柳忆还是不太放心,脚下转弯又绕回来,亲自伸手摸了摸齐简额头,又探进颈窝里也摸摸:“好像温度还有点高?这烧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退啊?”   “一到两天吧,看心情。”齐简看到柳忆的侧脸,丹凤眼睁圆了些,微微露出诧异,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绷住嘴唇催促,“快点去正厅,把蒋风俞打发了。”   蒋风俞被晾在正厅好一会儿,才看见柳忆慢吞吞走进来,目光落在柳忆脸颊,他愣了愣,疑惑地站起身。   “你那什么表情?”柳忆摸把脸,心虚地想,难道没洗脸的事,被瞧出来了?   “你这脸上?”蒋风俞往前凑凑,想伸手去擦。   柳忆无语,挥手将他赶开:“君子动口不动手,在哪呢,我自己擦。”   按照蒋风俞的指点,柳忆摸索片刻,终于找准位置。他用指腹蹭两下,沙沙的质感,将手指举到眼前一看,是淡黄色粉末,再把手指放在鼻子下嗅嗅,桂花香甜气息。   柳忆叹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神色,不用想了,绝对是齐简那个小混蛋,趁自己睡着,抹了自己满脸桂花糕碎屑。   联想到齐简刚刚忍笑的样子,柳忆默默骂句混蛋霸王龙,用袖子快速抹把脸:“干净了吧?”   听他这么问,蒋风俞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这一看,倒看出点奇怪的地方。   他诧异地皱起眉,指着柳忆脖子张圆了嘴:“你,你这是被什么咬了?” 第41章 该罚   “这是皇后意思,并非我擅作主张。”姜夫人从李妈手里接过茶盏,拿开口鼻处丝帕,轻轻抿上一口。   自己这儿子,以为年岁渐长,羽翼丰满些,就能逃脱摆布?去北方驻守的好差事,想也不想就敢回绝?真当自己和皇后拿他没办法?   这不,昨日刚回绝完,今日皇后就送来懿旨,说是世子既已大婚,自然要以绵延子嗣为重,只是世子妃身为男子,有心无力,特赐贵妾,为齐简绵延香火。   齐简看完懿旨,随手往桌上一丢:“到底是皇后的意思,还是你们商议,或者你撺掇的,谁知道呢?”   姜夫人握着茶杯的手,稍稍收紧些,冷笑片刻,复又松开:“谁的意思,重要吗?不论是谁的意思,你不都得收着。”   齐简没看她,也没搭话,目光落在描金白瓷杯上。昨夜,柳忆就是用这个杯子,喝掉剩下的茶水,在明知自己高热咳嗽,多半是得了肺痨的情况下。   然后,还想背自己回房,他知不知道,肺痨真得上了,便医食无效了?他就不怕,过了病气吗?   看齐简不言不语,姜夫人自以为有了希望:“要依娘的意思,你大可不必为难,大不了迎进门来,放在家里好生养着就是了,也没人逼你相敬如宾不是。”   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不偷腥的?皇后赐的贵妾,她也去相看过,相貌身段都是极好的,只要齐简把持不住,那女子受孕诞下男婴,这齐府里,便没齐简什么事了。   哪怕,齐简就真和他父亲一般,自己和皇后手中,也还有当初皇帝赐下的药。   姜夫人主意已定,和颜悦色继续劝:“左不过是个女子而已,犯不着为这个,不给皇后脸面不是?何况这女子的好处,你没尝过,怎知不合心意?娘是真心为你,简儿,听娘一句,阴阳相合才是正途。”   齐简挑眉看她一眼,如不是用丝帕捂着口鼻,她的话语配上表情,倒的确像爱子心切。   自己这个娘亲,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回想起幼年时种种,齐简微眯起眼睛。   太小的事情,他是不记得的,在边塞长到五六岁时,看着别人都有娘亲,他也曾找爹爹讨要过娘亲。   齐王苦笑着抱起小小的齐简,点了点他鼻尖:“你自然也有娘亲,她在京里。”   “那她也像爹爹一样喜欢我吗?”小小的齐简仰起头,眼里又是盼望又是欣喜,原来自己也有娘呢,太好了。   齐王迟疑着点点头。   “那,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住在一处呢?”小孩儿想了想,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   齐王叹口气,没说话。   后来长大些,他每次跟着爹爹回京诉职,在齐王府里看见姜夫人,都没能从自己这位娘亲眼里,看到期盼中的温情。   见他这个反应,姜夫人掀起丝帕,又喝口茶:“简儿,你是不是像你爹一样,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呼吸微顿,齐简抓着茶杯,挑眉看她:“你什么意思?”   齐简的模样,和年轻时的齐王,有七八分相似,前些年性子温和倒还好说,这几年性情大变,眉梢眼角更显阴鸷冷酷。   看着他冷冷盯向自己,姜夫人背上有些发寒,陡然醒悟过来,齐王的事情,不能说。   “你提起父王,究竟是何用意?”这几年,齐简隐约猜到什么,却寻不到证据,如今,能亲口听到姜夫人承认了?   “你父王的事情,我不能说。”姜夫人咬着嘴唇,沉思片刻,笑起来,“不过想来,你可能多少猜到一些。”   齐简面不改色,心跳有些厉害,父王在大漠孤烟之下,念得那些缠绵又凄凉的诗,难道真如自己猜测那般,是为了某个不能宣之于口的人?   “但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提醒你,不管你猜到什么,都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心。”   姜夫人放下这话,转换话题:“皇后赏的妾室,不论你愿不愿意,都要收下。”   “可惜儿子身体孱弱,后院有一位正妃也就够了,哪怕来更多的女子,都有心无力,不能如你和皇后的意。”   扔下这句话,齐简起身敷衍拜了拜,扭头往外走。   果然还是没能听到真相,齐简悠悠叹口气,这五年来,他暗中探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如今再看皇后和姜夫人的意思,这猜测,多半八九不离十。   据说圣上即位之初,有不少人,明面上恭称万岁,背地里却在议论,说这皇位来得不明不白,不端不正。   为保前朝稳固,皇上选了重臣姜氏一族,迎娶姜家嫡长女为后。而同时,不知是心怀愧疚,还是有其他打算,皇上为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齐王,赐了婚,赐婚对象,也出自姜家。   看着齐简走出门外,姜夫人恨恨地放下丝帕,眼睛转两圈,对着简背影喊道:“纳妾的事,先前我知会过柳忆,他也是赞成的,而且对比你,他仿佛对女子,更为了解。”   齐简脚步顿住。   主院里,晓斯给海棠树根培上新土,踩实后,又浇了半盆水,才直起身长出口气。   齐简缓步踏进院中,看着换了新土的海棠花,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锐利起来:“他人呢?”   “世子?”晓斯揣摩他神色,心里发起愁,也不知道姜夫人说了什么,怎么把世子气成这样?   “人呢?”齐简蹙眉,又问一遍。   晓斯答得小心翼翼:“还在正厅,跟蒋公子说话呢。”   “还在说话?”齐简舔舔嘴唇,感觉牙齿有些发痒,果然要镶一圈项链,牢牢拴住才行吗?这都一两个时辰了,有什么说的,这么久还说不完?   还有,他那些常识哪来的?还屁股大的好生养?   眸色幽暗,齐简冷冷一笑,很好,他既有常识,自己就应该试验试验,看看他这个屁股也不算小的,到底好不好生养。   蒋风俞正说着话呢,柳忆突兀打个喷嚏。   “着凉了?”蒋风俞打住话头。   柳忆摆摆手,揉两下鼻子:“没事,肯定有人说我坏话,你继续,刚说到西边?”   蒋风俞也没过多纠结,继续道:“对,西边情况有点奇怪,之前那么大张旗鼓犯边,怎么大军才出发几日,就彻底消停了?”   柳忆点点头,这事情他知道,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暗中操作的人是谁,后续又打算怎么继续发难。   “你都不愁?”蒋风俞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微动,七年前开始,他就是这样,每每遇到什么事情,都胸有成竹,毫不慌乱。   “没什么可愁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不是留在京城里呢?”柳忆笑笑。   随后,他想到之前另一个话题,皱起眉头:“只是你说北边,如今北面还算安稳,为什么突然提起遣人驻守北疆的事情?”   “据说是钦天监算出来,北边今年要有大旱,未雨绸缪,圣上动了这念头。”   钦天监?那不是个占星部门吗?还能算出来旱灾?   柳忆愣了愣,又释然了。星象异常,就是星星位置异常呗,星星位置都异常了,什么星球引力之类的,估计也要跟着变动,引力变了气候跟着变,引发旱情或者水灾的,还挺合乎逻辑?   这么想来,古代的迷信活动,其实还挺科学?   他一边感慨,一边送走蒋风俞,慢慢悠悠往齐简住处晃荡。   柳家已经派去西征,如果北边再出问题,朝里能出征的,就只有齐简了吧?而且他又是齐王的儿子,幼年时便跟着齐王驻守北方,怎么想,都是最佳人选。   不过他这个身体,留在京里好好调养,都还这样,再去北面风餐露宿,条件艰苦,缺衣少食的,可怎么得了?   不行不行,这驻守北方的事情,可千万要不得。   柳忆忧心忡忡,快步迈进主院,打算跟齐简好好谈谈,不料还没等摸到寝殿大门呢,就吃了个闭门羹“柳公子请回吧。”晓斯堵在门口,身上还沾着点泥土。   “齐简呢?我要找他。”柳忆试图绕过去。   晓斯伸开手臂,将门挡得死死的:“世子说了,请您先回别院,这几日没事就别来主院了。”   “为什么啊?总得有个理由吧?”齐简莫名其妙,昨天、不是,今天早上都还好好的,小霸王龙这是又抽什么风?   晓斯声音里满是同情:“世子说您不守妇道,罚您回去写个检讨。”   柳忆:…等等,什么鬼?   齐简侧身依在墙上,听着外面的声音,深吸口气,脑袋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说不行不行,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这种事情不要强人所难,何况,一旦做了,以后还能舍得把人放走?   另一个却在说,屁股大好生养,屁股大好生养,他连这个都知道,不守妇道,就是该罚,把他留下,按在床上看看,屁股大究竟好不好生养。   再次深吸口气,他闭起眼睛靠在墙上,沉默许久,直到听到门轴转动声音:“他回去了?”   “回世子的话,柳公子回去了。”晓斯打量他神色,小声道,“看样子,好像有些生气了。”   “活该。”齐简咬牙切齿,“让他不守妇道。”   晓斯连连应是,回想着柳忆气鼓鼓的样子,有点想笑。   齐简咬了会儿后槽牙,想到方才和姜夫人的对话,以及皇后的打算,微微蹙眉。   明知自己不愿意要妾室,却还硬要塞来,这是想逼着自己松口去北方驻守,按照皇后意思,这差事跟带兵有关,无论如何不能落到三皇子手里。   所以,就想着恶心自己,算计自己吗?真当自己还是五年前,不知世事的孩子?   齐简挑起眉,神色冷峻,唤过晓斯交代几句。   晓斯皱着眉头,越听眼睛越圆:“这、世子、这、这不妥吧?” 第42章 齐家的报应   “就按我吩咐的做。”齐简一锤定音。   晓斯还是犹豫。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齐简眯着眼睛,冷冷望他,“还是说,连你,也要反了?”   听到这话,晓斯扑通一声跪下去:“小的不敢,只是、只是这事…”   “你想要的是什么,我明白,你背地里跟柳忆说过什么,我也能猜到。”   齐简停顿片刻,叹口气:“你和知文一明一暗,是爹爹留给我的人手,按理,你们都算是齐府死士。”   晓斯听见这话,手心里开始冒汗,脑袋也越来越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套在你们身上,虽大逆不道,但也适用。”   既然说了,就不妨讲话彻底说开,看晓斯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模样,齐简再次叹口气:“但你俩早就定了终身,留恋这个世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去送死?”   “所以,你想方设法,也要阻止我去送死,是不是?”悠悠说完这话,齐简垂眸,伸出只手。   晓斯深吸口气,腿有些发抖,没说出话。   “别担心。”齐简俯身,将他拉起来,“我虽不想活了,但也不会拉着你们两个一起,等事情成了,凭知文的武功,带着你逃离京城并不难。”   看他缩着头不说话,齐简拍拍他肩膀:“主仆一场,我早给你们打算好了。苏州城那边,我有个旧院子,并不在齐府名下,等到那时候,你们两个隐姓埋名,自可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听了这话,晓斯猛地抬起头,眼圈红彤彤的。   “别这么看着我。”齐简自嘲地笑笑,“该拉着谁下地狱,又该将谁留在人间,我心里有数。”   “不是的,世子,不是。”晓斯眼圈越来越红,“不只是为这个,您是齐王血脉,齐王于我、于知文都有大恩,我们不能、不能看着他的血脉,就这么断了。”   齐简听见这话,表情倒是凝固片刻,眼里露出同情神色,犹豫一会儿,他认认真真开了口。   “那你们可注定要失望了。我喜欢的人又不是女的,就算是不死,这血脉该断还是照样断。”   眼泪卡在眼圈里,晓斯直愣愣地看着齐简,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行了,就按我说的办。”齐简自认为安抚完手下,离开墙壁站直身体,“再说,我让你做的事情,又不是作死的事情,你怕什么。”   晓斯先是听了他一番肺腑之言,后又得了不知所谓的安抚,含着泪想片刻,竟意外觉得,世子的话也有理?   等晕乎乎走出主院,他才反应过来,这次世子是不打算作死,可是,他是打算把死人气活啊!   齐王地下有知,听见世子的谋划,怕是都要扒开棺材板爬出来,再写上几十封家书,大骂世子不孝吧?   夜幕低垂,微风轻拂,风里是桂花气息,柳忆抽抽鼻子,叼着笔杆开始走神。   桂花都开了,海棠树上,也都结果了。白日里他溜去看过,满树绿色小圆果子,躲在树叶下面,像是一颗颗绿色小珍珠。   也不知道要长多久,才能采摘下来做蜜饯呢?到时候,跟齐简一起围着树摘果子,好像也很有趣?   想到齐简,柳忆愁得撇嘴,这小霸王龙也不知怎么了,自从上次莫名生气以后,七天一次的借宿日,都给取消了。   还让自己写检讨,还什么不守妇道?自己怎么就不守妇道了啊?   就一契约婚姻,自己一没拈花二没惹草的,还不够守妇道?总比他这种,老娘隔三差五张罗要给其纳妾的人,守妇道得多了吧?   想到之前收获的那堆美女图,柳忆气呼呼吐掉笔杆,还写检讨书呢,去他的检讨书,谁爱写谁写去,老子不伺候了。   义愤填膺抓把瓜子,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柳忆深吸口气,吐掉瓜子皮,又坐回桌旁。   检讨书他都写第三份了,前两份刚交上去,就被退回来。第一份,说是没有紧扣主题,词不达意,第二份,说是不够情真意切,过于敷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年高考作文,都没这么折磨人有没有?柳忆叹口气,沾蘸两下墨,慢慢吞吞又开始写第三份。   他字体圆润,打眼看去仿佛没有风骨,但细细品来,却又好像是融合几家笔体,因为融汇太多,所以少了特色。   挤牙膏一般,艰难地写半页纸,窗外有了响动。   柳忆收好半成品检讨书,跟翻窗而入的夜一打招呼:“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夜一摇着头,将窗子半掩好:“没有,世子府上戒备森严,唯独主子这个院子,没有任何暗卫。”   不自在地摸摸脖子,柳忆抿着嘴嘀咕:“是啊,他这是生怕我跑不掉。”   夜一没听清,疑惑地盯着他。   柳忆摆摆手,笑道:“最近那两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那两件事,一件指西边,一件指齐王。柳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夜一时时刻刻牢记在心,也一直想要报答,可惜这两件事,查了两三个月,都还没什么大进展。   看出他表情失落,柳忆笑着安慰:“没进展也算是好事,至少西边的事情,没进展就说明,暗中那人还没动作。”   算算时日,父母和妹妹慢慢赶路,估计还有月余,就能到蜀地。   现在还没动作,意味着那人想等着大军抵达蜀地,再发难。还有一个月,就算真查不出蛛丝马迹,到时候山高皇帝远,有人逼着柳家站队,父母也没大事,最差不过是自己难办点,这倒无所谓。   父母和妹妹这边,都还好办,齐王那边,却有些难。   不过如今,柳忆最操心的,倒不是齐王旧案,而是齐简。钦天监的科学力量已被证实,北边果然闹了旱灾,带兵驻守的人选问题,最近又被提出来。   听完柳忆的担忧,夜一神色有些不对,张了几次嘴,都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柳忆奇怪地看着他。夜一性格直爽,向来有一说一,为什么会吞吞吐吐起来?   夜一还是有点犹豫,这事情,并不是他特意打探的,而是茶余饭后,他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时,听来的。   这种事情,有必要告诉主子吗?他拿不定主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有人造谣。”   柳忆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到底什么事啊,能让你露出这个表情?难道是什么大八卦?”   “大八卦?”夜一面露迷茫,“八卦阵还分大小?”   “别管分不分大小了,到底什么事啊?”柳忆抓把瓜子,又到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夜一面前,接着蹲在凳子上,摆出标准吃瓜姿势,“快说快说。”   夜一深吸口气,如实道:“不是大事,就是最近不知从哪传出来些谣言,还跟世子有关。”   跟齐简有关的谣言?柳忆剥瓜子的手停住:“跟他有关?”   “是,是跟世子有关。”夜一喝杯茶,继续道,“这事听起来十分无稽,谣言传了些时日,但大家都是半信半疑,并未当真。”   “到底是什么谣言?”想到小霸王龙成年后无法无天的脾性,柳忆冒出点不好的预感。   “就是,就是吧…”夜一观察着柳忆脸色,压低声音,“有谣言说,世子荒淫无度,沉迷床第不能自拔。”   柳忆:“什、什么?”   夜一声音更低:“而且这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齐世子他有些不良嗜好,曾彻夜将贴身婢女…第二日,那侍女满腿红痕,血流不止,床单被褥上都汪着血。”   啪叽一声,柳忆瓜子掉到桌上。   “还、还满腿红痕,血流不止?”柳忆楞楞地重复完,隐约觉出来哪里好像不对,他眨了半天眼睛,喃喃道,“不是,等等,他哪来的贴身婢女?”   “属下也不知道。”夜一摇摇头,又继续道:“谣言里还提了,说是世子做那事时喜欢咬人,每每都要在对方身下,留上几十个红印子。”   说完,他两手合在一起,食指和拇指相扣,比划个大小:“据说那红印子,最大的都有这么大。”   看着夜一指头中间,堪比鹅蛋的空隙,柳忆微张着嘴,深吸口气。就算那小混蛋真进化成霸王龙,也不可能一口咬出这么大的红印吧?   想到什么,柳忆慢慢垂眸看向自己,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红草莓,满裤子红印子,第二日,床单被褥上,都蹭了红色痕迹…   这画面,怎么有点似成相识?   只是这事情,除柳府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就只有齐简和自己知道,柳府的人,都是从西边带回来的,自然信得过,所以这谣言,是怎么放出去的?   “不过这倒也不是重点。”夜一皱起眉头,隐约觉得剩下的话,主子多半不爱听。   这都还不是重点呢?齐简那家伙,到底还放了什么流言出去?柳忆缓缓道:“你说,我受得住。”   “还有就是,据说齐世子贪恋美色的第二日,便体力不支吐了血,却依旧不肯离开床第,嘴里还嚷嚷着,要在牡丹花下做个风流艳鬼。还有…”   还有?都这样了,还有?柳忆无力地做个请的动作。   夜一清清嗓子:“还有就是,大家都在传,齐王当年杀戮太重,齐家之人血脉不吉,齐世子年纪轻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便是齐家的报应。”   深吸口气,柳忆扶着额头,差点栽从圆凳上栽下来。 第43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忆蹑手蹑脚溜出厨房,四下观望一圈,没人,他抱紧怀里包袱,溜着边回到别院,关紧门窗,才小心翼翼从小包袱里,掏出几个小碗小罐。   把罐子和碗仔细摆好,柳忆从抽屉里拿出纸包。   这些都是他上次,让夜一代买回来的,昨天夜一再来时,一样不差给带了来。   这一周里,夜一按照自己交代,已经将谣言散布出去,估计这会儿街头巷尾,和齐简好色谣言一起被传颂的,还有自己天选之子的谣言了。   拿出做化学实验气势,柳忆摸出张白纸,裁成合适大小,对折起来,用厨房顺来的小勺子,舀了点红色粉末放上去,想了想,又加半勺。   托起纸,顺着折痕方向,把红色粉末融进水里,又用筷子搅拌片刻,水里慢慢显出颜色,红色由浅而深,最终定格在大红。   “好像不太像?”柳忆绕着碗转了两圈,又加半勺粉末。   这下颜色更深些,有些偏向锈红色,柳忆满意点点头,这颜色差不多了。   随后,他故技重施,另取干净纸张,倒好白色粉末,一点点加到锈红色水里,□□粉末溶解,水的颜色一开始并无太大变化,但粉末溶解到一定程度,眨眼功夫,水又恢复成透明状态。   成了,别看这高锰酸钾粉末不纯,还原剂力度也不够,但好歹化学反应是出来了。   他又试验几次,调整好大概比例,又按照记忆估摸了云鹤寺水潭容积,大概写个数值,保险起见,他还将每种粉末用量,加大了些。   又过了好几日,眼看着已经八月中旬,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柳忆收到夜一消息,说是已经安排妥当。   将薄薄一页纸烧成灰烬,柳忆换了身衣服,晃晃悠悠出了齐府。   “你说他辰时就出去了?”   齐简身上穿着朝服,看看天色,微眯起双眼,辰时就出去了,过了午膳时间,都还没回来?   晓斯从袖子里拿出张纸:“这是在柳公子书桌上找到的。”   那是个折叠成心型的信笺纸,折痕里还别着朵小小桂花,可惜放的时间久了些,那朵花看起来蔫头蔫脑,凄凄凉凉。   最近朝中并没什么大事,三皇子忙着那档子事,暂时抽不出手,太子有心无力忙于应付,也弄不出大动作,甚至连西边和北边,都暂时安定。   这种时候,只留下这么封信,就不知所踪?很好,又是这样,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他说走就走,连亲口说句保重,都没有。   齐简捏着信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白色,薄薄信笺被揉捏得发皱。   在将信笺彻底捏皱之前,他反应过来,松了些力道,叹着气拿掉桂花,一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一边沿着折痕将信笺展开。   信纸上的笔迹,一看就是出自柳忆之手,齐简咽下桂花,自嘲地勾起嘴角,还行,至少这次远走高飞,还知道留封信。   西边来犯边的事情有异常,这个齐简也猜测到了,不过不管是谁暗中动的手,对柳家都没什么害处,甚至柳家还借着这机会重新回西边,怎么看都算有利。   不过,暗中动作的人,这番折腾肯定不会只为让柳家占便宜,多半是还留着后手,而着后手嘛,最大的可能就是将柳家收为己用,至于怎么收,暂时不得而知,只能静观其变。   柳家是块肥肉,柳忆拼尽所有都要护下的肥肉,如今饿狼暗中匍匐,伺机而动,留在京中观察变数,莫不如去西边实地看护着,山高皇帝远,就算暗中有人有什么动作,柳家都离开京城十万八千里了,鞭长莫及的,还能如何?   齐简暗自咬牙,柳忆的确应该去西边,继续守着他的肉去。   很好,爱去就去,想走就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低声呢喃句很好,齐简垂眸看向信笺。   信上开头,用圆润的笔触,工工整整写了齐清羽三个字。   看看,平日里都是叫名,如今都改成喊表字了,要远走高飞去追明眸皓齿的人,就是不一样。   齐简恨恨地眯起眼睛,继续向下读,信中第二句便直奔主题:这是第三次了,我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三次?这人是不是算术有问题,为什么会是第三次?   带着疑惑,齐简垂眸往下,看见了满满一页的“对不起”。   结尾处落款,是柳攸臣三个字,这三个字底下,还有行小字,字迹小到怕是都换了笔,看线条粗细,多半是用最细的工笔画勾线狼毫笔,一笔一划精雕细琢而成的。   满页不知所谓的空话,最后一句,总该有点真情流露了吧?   深吸口气,齐简凝神看着那行字:检讨书写完了,所以,七天一次的借宿,能恢复了吗?   诧异中,齐简再次将信重读一遍,甚至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划过,就这么仔仔细细看下来,他表情有些怪异。   八百个字,一字不少,最后一句对不起后面,为了补充字数,还多写了个啊字。   这根本不是什么诀别书,这是第三封检讨书。   在齐简捏着检讨书,满脸诧异的时候,有家仆远远跑来,跟晓斯咬耳朵。   晓斯听完家仆的话,表情诡异起来。他看着齐简神色,还没想好要不要将这话告知世子,又有个家仆急匆匆跑来,继续和他咬耳朵。   这回不用犹豫了,不想说都不行,晓斯抹把汗,压低声音:“世子,前些日子,街头巷尾出些流言,您还记得吧?”   齐简莫名其妙看着晓斯,自己又没失忆,让人放出去的流言,怎么可能不记得?   “不是关于您的。”晓斯小声提醒,“是关于柳公子的。”   这个齐简也知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说柳忆是什么吉人,遇事逢凶化吉,吉人天相。奇怪是奇怪点,总归也不是坏事,齐简听说之后,并没深究,如今,晓斯怎么突然提这个?   看他想起来,晓斯继续道:“今日,京郊云鹤寺,也出了则怪事。云鹤寺主殿前的水潭,原本清澈见底的潭水,一夜之间就成了血池。”   血池?齐简蹙起眉,潭水变成血池,还是佛门圣地的潭水,这事的确诡异。不过,这和柳忆吉人天相的传闻,有什么关系?   观摩着他表情,晓斯期期艾艾:“今儿个又是上香的大日子,一早去上香的香客,吓跑大半,都说这是不吉之兆。”   “所以呢?和柳忆有什么关系?”齐简心头冒出个疑影,总不能柳忆一大早,就去了寺庙拜佛吧?   “巧就巧在,柳公子今儿个也去上香了,而且,还看见了血池。”晓斯将方才家仆的话,仔细又想一遍,眼里露出惊疑之色。   “而且更巧的是,柳公子看见血池,好奇心起,一不留神掉了进去,然后,然后…”晓斯吸口气,“然后,那血池里的血水,瞬间就恢复清澈了。”   愣了许久,齐简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句:“吉人天相。”   “真是呢,云鹤寺住持见状,也大吼句吉人天相,拉着柳公子便进了主殿,张口闭口不许走,说是要彻夜讨论佛法。”晓斯说完,低下头。   齐简沉默良久,伸手按住额间:“讨论佛法?活该!我看他怎么讨论。”   居然没生气?晓斯悄悄抬眼,观摩着齐简脸色,竟然没有生气意思,只是无奈之中,又带了点似有似无的笑?   也对,和尚四大皆空,世子又心胸开阔,柳公子被和尚拉着,世子应该不至于生气。但是为什么会高兴呢?晓斯疑惑地歪歪头,难道是因为吉人天相?   世子前脚被传血脉不吉、命不久矣,柳公子后脚就冒出来个吉人天相,果真天造地设的一对,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齐简扶着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只是微眯起眼睛,叹口气。   何必呢,大费周章折腾一番,只不过能让街头巷尾的流言里,再多出来句吉人相伴,世子身上的罪孽,可能会被化解。   又叹口气,漂亮丹凤眼里,阴霾散去,流露出丝丝柔情,齐简舔舔嘴唇,从架子上抽出几本佛经。   “派个人送去云鹤寺,把人换回来。”   晓斯捧着齐王珍藏的佛经,不太想迈腿。   “去啊。”齐简看他一眼,“这东西要不是御赐的,我早就想扔了,如今捐给云鹤寺,也算物尽其用。”   晓斯这才抱着佛经下去了,寻了个贵重盒子,将佛经包好,又找来可靠家仆,叮嘱务必将世子妃换回来。   几个时辰之后,家仆空着两手回来了。   “他人呢?云鹤寺还想坐地起价,不放人?”齐简坐在桌旁,面前是满满一桌菜品,糖醋排骨、松鼠桂鱼还冒着热气,拔丝芋头上挂着亮晶晶糖丝,色泽诱人。   晓斯吞吞吐吐:“回、回世子的话,放、放人了。”   “那他人呢?”齐简声音沉下去。   晓斯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底下:“回、回世子的话,柳公子他、他返府途中,路遇太子,和太子喝、喝酒去了。” 第44章 你怎么偷看我洗澡   酒肆雅间里,柳忆起身,为太子满上酒,心里却在盘算着,小霸王龙会不会又生气了?   “攸臣,那事,可是真的?”太子端坐在主位,举止文雅,姿态挺拔,如果忽略掉他眼中慌乱和急切,倒也能算是个大好青年。   柳忆装傻:“太子所说的,是指什么?”   太子有些急了:“说是你净化了满池血水,能逢凶化吉,是不是真的。”   “啊,这个啊。”柳忆装模作样挠挠头,“不瞒太子,这事也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怎么能又是又不是?”太子蹙起眉。   柳忆看看他紧皱的眉头,下意识想到三皇子皱眉的样子,他俩可真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平时,看着也能归入长得帅的行列,这一皱眉头,就露出长相缺点了。   要说皱眉还能皱得帅的,柳忆舔舔嘴唇,想起来如今在王府里,疑似大发雷霆的小霸王龙。自己这办正事呢,想什么霸王龙,柳忆捂着脖子,在太子疑惑凝视下,努着嘴朝他身后示意。   太子也跟他往身后看,领悟了:“行了,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有些犹豫。   “下去。”太子眼露凶光,“有攸臣在,你们还怕我再遇刺?”   再遇刺?柳忆状若不经意般,扫视太子身后的两个侍卫,意外从他们脸上,看出点奇怪情绪。太子遇刺,可是举国皆惊的大事,怎么可能自己没听说,但如果他没有遇刺过,何来再这个字?   “下去。”太子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眼神也阴毒起来。   两个侍卫战战兢兢走出去。看他们将门关紧,柳忆扭过头,直视太子:“太子殿下,您可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太子摆摆手,抬手饮尽杯中的酒。柳忆连忙拿起酒壶,替他将酒杯斟满。几杯下肚,太子苍白脸上,透出点红色,话也多起来。   “攸臣,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不瞒你说,有人、有人…”他面上露出点惊恐神色,又努力压制下去。   环顾四周,诺大雅间里,只有柳忆和自己,太子心神微定:“有人想要杀我。”   有人想要刺杀太子?柳忆第一反应,就是齐简,当初齐王铠甲,套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又吞吞吐吐讲不清因果,只是一个劲儿说,是齐王送给自己的。不过齐简就算想找太子麻烦,多半不是想杀他,而是想问出当年内情。   可看太子模样,仿佛真有什么危机性命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事?和他急急忙忙,派人在回府途中拦下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柳忆眯眯眼睛,端起杯子敬太子一杯:“太子殿下,这、您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有人敢对您…”   “你不懂。”太子叹着气,把酒喝进肚子,换了话题,“今日你在云鹤寺,净化满池血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扯到这个了?为了给小霸王龙控评,自己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没想到,意外钓出了太子?他来了也好,省的自己过些日子,还要费力去接近他。   柳忆心下有了主意,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不瞒太子,这个,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此话怎讲?”太子神色郑重起来,身子也坐得更挺拔了些。   并没急着回答,柳忆谨慎地站起身,左看看右瞧瞧,绕雅间绕上一圈,确认所有门窗都已关牢靠,又踢踢房间角落放冰块的铜缸,确保没有藏人,这才压低声音开了口:“不瞒太子,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太子朝前探头,凑得更近些:“怎么说?”   柳忆手下意识就抬起来,可能是孤儿院长大的关系,小时候缺少和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现在保持一米半米社交距离还好,越过社交距离,柳忆多少有点排斥。   这会儿看到太子伸头过来,身体也有靠过来的趋势,他本能想拦,可是想到等下的计划,硬生生忍住了。   “这事儿,在蜀地时,也发生过。”推人的动作硬是改成摸下巴,柳忆思考片刻,摆做出回忆神色。   “那时候,我们刚去西边没多久,就遇上灾祸,说是神仙发怒,降灾于民,一场暴雨过后,原本干干净净的湖水,都不能喝了。”   “哦?”太子果然被勾起兴趣,“那湖,也是变成了血水?”   柳忆点点头,脸上带着后怕:“可不是,满湖血水,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后来呢?”   “后来,我随着父亲前去查探,手就这么伸进去。”柳忆伸手,做个撩水动作,随即他微微睁圆眼睛,好似惊讶一般,“说来奇怪,那血水,就瞬间变清澈了。”   这和云鹤寺的事一模一样,能将血水变清澈,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有不少人亲眼所见,太子还是半信半疑。于是他才命人,将柳忆请来,想亲自询问。   这会儿听柳忆这么说,他心里又确信两份,却还是试探道:“京中仿佛并没听闻这事。”   柳忆点点头:“这事太奇怪了,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况且也不是大事,后来也没再遇上,就没报进京里。”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外一报进来,再来个什么异相之说,反倒节外生枝。这么想来,净化血水的事情,对柳忆而言并没好处,所以其吉人天相,能将凶化吉的事情,倒是更加可信。   心思流转,太子舔着嘴唇,又喝几杯酒,看向柳忆目光里,多了些贪婪:“你就不好奇,我今日,为何要见你?”   “好奇,但太子自然有太子的打算,攸臣不敢擅自猜测。”   要说到主题了?柳忆用指尖戳着杯沿,齐王的事情,当初战场的事情,哪怕只能打探到些皮毛,也不枉自己当了一晚上陪酒男郎。   齐简烦躁地揉着宣纸,把刚画成的水墨海棠图,揉成水墨海棠团。之后还嫌不够,他又把纸团捏紧,瞄准桌上小碟子扔过去。   立在碟子里的桂花糕,被纸团击中,啪嗒一声,栽倒回小碟子里。盯着歪歪扭扭的桂花糕,齐简叹口气:“他还没回来?”   晓斯站在门口,小心翼翼晃着脑袋:“回世子的话,已经派人去接了,许是快了。”   “半个时辰前,就派人去了。”   齐简冷哼,扯过另一张洒金宣纸,提笔蘸墨,手腕动几下,苍劲树干跃然纸上。   画完树干,他又蘸些墨,在砚台边缘宕掉多余墨汁,寥寥数笔,树干上多了些树枝,再来几笔,树枝上,便绽出墨色花朵。借着月光,看眼窗外小树,齐简蘸好墨,又添些花枝。   在他画花枝的时候,院外传来脚步声,更远的地方,好像还有家仆低声呼喊。   手腕顿住,笔尖落下圆圆墨点,墨点滴落在刚画成的花枝旁边,仿佛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蕾。   “齐简人呢?”柳忆脚脚软腿软地飘过半个齐府,进了院子,看见立在门旁的晓斯,这才有点清醒过来。   看他这样,晓斯连忙闪身,将门完全让开:“回柳公子的话,世子在房里呢。”   “哦。”柳忆不自在地抿抿嘴,又抬起袖子闻了闻,“行,那你告诉他,我回来了。”   说完这话,他扭头走了。   晓斯哪敢让他真走,赶忙几步越过去,将人拦下:“柳公子,您不进去?”   “不、不了。”柳忆半眯着眼睛,直摆手,“我今天喝多了,先走了。”   “还知道喝多了?”   声音,是窗口传出来的,柳忆扭头,隔着淡粉色海棠花簇,看见个人影,虚幻又恍惚,他揉揉眼睛,这下看清了。   齐简临窗而坐,面庞被烛光映出暖色,连眼睛里,都好像被映出火光。看着齐简眼里跳动的小火焰,柳忆舔着嘴唇,抬手打个招呼:“嗨,帅锅,你也在啊。”   完了,晓斯腿抖几下,完了完了,柳公子这是真喝多了,世子又气了一晚上,等会少不得神仙打架,自己还是赶紧溜吧。   打定主意,他抬起腿,悄悄往门口挪。   齐简一个眼神甩过去,晓斯的腿僵住。   “打桶水过来,再拿些醒酒茶。”   听见这话,柳忆晕乎乎地看看窗子里人影,沉默片刻,伸手开始解系扣:“要温水啊,我不洗冷水澡。”   “温水。”齐简翻窗而出,一把按住柳忆的手。   “轻点,疼。”柳忆撇撇嘴,并没有将手抽出来的意思。   他眯着眼睛打量齐简片刻,晕乎乎用另一只手,覆上齐简眼眸:“君子非礼勿视,你怎么偷看我洗澡?”   这是,真喝醉了?齐简挑眉,眨了眨眼睛,没有开口。   手下传来羽毛般轻盈的触感,勾得柳忆心似猫挠,他轻轻放开手,改成勾住齐简脖子,想了想,又将头靠在齐简肩上,轻轻叹口气。   “不过是你的话,想看就看吧,但我先说好啊,胸口有道疤,战场上留下来的,你看了不要大惊小怪。”   停顿片刻,柳忆嘟着嘴,又说了句:“也不要心疼。” 第45章 轻点,难受   “轻点,难受。”柳忆皱眉,小声哼哼着扭扭身子。   齐简挑起眉稍,手下毫不留情,啪一声拍在柳忆屁股上。   柳忆顿时老实了,僵直身体,仿佛条菜板上的鱼。   “坐下去。”齐简微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   “不坐。”柳忆撇着嘴,据理力争,“凭什么你不坐,要我坐。”   “是我喝醉了?嗯?”齐简声音隐约带出火气,而那个重重的嗯字,尾音却又化作暧昧叹息。   柳忆沉浸在这声音里,不自觉偏着头,伸出手想摸摸他眼角。可惜大脑和身体都被酒精麻醉,他手上失了准头,一不留神,指尖戳上齐简薄薄双唇,他愣了愣,迅速收回手。   齐简舔舔被戳过的嘴唇,叹口气:“快点坐进去,等会儿再冻着。”   “不坐不坐。”柳忆边抓紧裤带,边继续尝试,几次之后,指尖终于点到期盼已久的泪痣。心疼地摸着那颗赤红色泪痣,柳忆垂眸,叹口气:“你别哭了啊,好不好?”   “我哪哭了?”齐简咬牙,挥开他的手,又不顾其强烈反对,硬是抱起柳忆,抬手把他往桶里扔。   柳忆吓得环住齐简脖子,急吼吼大喊:“烫烫烫,我不下去,我不要坐下去。”   齐简无法,只能又将他放在地上,从一旁小木桶里再舀些冷水,冷水兑进去,他试试水温,连哄带骗:“好了,不烫了,快点进去。”   可能是看出他眼里的温柔,柳忆试探着伸出只手,摸摸水温,这才慢吞吞解开腰间细绳,抬腿跨进桶里。   余光扫到他的动作,齐简深吸口气,迅速背过身去。   “你不看啦?”柳忆坐在木桶里,舒服地直叹息,酒精被温热的水一泡,更是直冲大脑,看着齐简决绝的背影,他竟然还生出那么点委屈的意思。   自己都□□泡在水里了,他怎么反倒不看了?是自己八块腹肌不够帅气,还是人鱼线不够流畅,还是,齐简他其实,并不喜欢…男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肆无忌惮地开始叫嚣,柳忆抓着桶壁,伸头朝齐简背影喊:“喂,你是不是喜欢女的啊?”   齐简微微皱眉。   “不想说啊?真小气。”柳忆撇着嘴,朝自己胸前浇了些水。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齐简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掉,往复几次,心绪稍稳,他无奈地扯起嘴角,深感自己就是找罪受。   不过这会儿,柳忆醉成这样,把他独自扔在浴桶里,肯定不行,再找其他家仆来伺候,那更不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齐简眯着眼睛点点头,总不能把这么艰难的任务,随便转手他人,用柳忆的话说,那也太不人道了。   人道是什么意思,齐简第一次听时并不太懂,其实不只是这个词,人道、吸血鬼、乃至刚刚他说的帅锅,还有之前睡梦里,他怕得不行的小黑屋,这些齐简都只听柳忆提过。   柳忆身上有太多谜团,特别是今天的吉人天相,齐简不清楚,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先将潭水染红,又快速让红色褪去。   甚至齐简也不敢确信,柳忆这么做,除了替自己那流言改个结尾,是否还另有深意。毕竟,柳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谨慎小心以至于整整五年,连一次齐府的消息,都不曾打探过。   五年都没打探过自己消息,真的会因为街头巷尾的流言,特意搞出这么件事情?齐简眉峰微聚。   柳忆盯着齐简的背影,撩了会儿水,嘴上又开始不安分:“喂,跟我说说嘛,你是不是真喜欢女的啊?”   “你这么想知道?”齐简侧过身,用余光看向水桶壁,“那你用什么交换?”   “啊?八卦一下而已嘛,这还要换啊?”柳忆有点傻眼。   “八卦?”这倒是个自己听过的词,不过齐简敢肯定,这个八卦和八卦阵、八卦图的八卦,不是一个意思。   听见齐简这么问,柳忆停下手上动作,歪着头用不太灵感的脑袋,想了好半天:“就是,想知道些琐碎消息,最好是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消息。”   这个词,原来是这意思?可柳忆,究竟是从哪听来这些奇奇怪怪的词?   齐简压下疑惑,目光并没离开桶壁,他盘算了片刻措辞,压低声音:“你今日的局,是特意要钓出太子?”   柳忆不解:“钓太子?钓他干嘛?他又不是鱼。”   不是为了太子,齐简偷偷松口气,把目光朝上移动半寸。   氤氲水汽环绕下,柳忆搭在桶壁的胳膊,蓦地闯入视线之内,盯着那截雪白的胳膊,齐简再次舔舔嘴唇,某些地方,有点发热。   再次垂眸盯紧地面,齐简声音带了丝沙哑:“那你和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柳忆再次思考半天:“说了吉人天相,还有…”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变了脸,哗一声站起来:“齐小简,你太坏了啊,说好换的,我回答了你问题,你也应该回答我一个。”   听见水声,齐简不自觉抬起头,猝不及防看到意料之外的画面。他呼吸微顿,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忍着如雷的心跳声,面不改色地摇摇头。   “不喜欢女人啊?”   柳忆站在水桶里,露出个傻笑,笑完他搓搓胳膊,后知后觉感觉到冷。怎么这么冷啊?哦,对了,自己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站起来了?他猛的低头朝下看,还好还好,感谢酒精的影响,不用被扣上野兽标签,耸着肩膀坐回水里,柳忆转着眼睛,又道:“那你喜欢男的?”   齐简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全部心思,都被刚刚的画面吸引了。果真不知死活,自己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他,冷哼一声,齐简朝浴桶挪了两步。   没听见齐简的回应,柳忆有点失望,他把胳膊泡在水里搓搓,叹口气:“你肯定不喜欢男的吧?也是,温柔乡里才能流连呢。”   温柔乡,还流连?齐简声音透着寒意,比方才冰冷不少:“是吗?看来你很有经验?”   柳忆摇摇头,闭着眼睛洗把脸。奇怪,怎么水一下子就冷了?还是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   不对啊,这会儿都七八月了,最热的天,怎么会冷?在他胡思乱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下巴忽然被捏住了。   来不及睁眼,手刀已经成型,与此同时柳忆忽然记起来,如今房里只有自己和齐简两个人。知道捏着自己下巴的,只能是齐简,柳忆收了手刀睁开眼,敷衍挣扎两下,也就随他去了。   齐简没说话,俯下身体,对着一张一合的朱唇,咬下去。牙齿触碰到柔软的地方,力道稍减,柳忆感觉嘴唇痛了一下,接着便暖和起来。   为什么会这么暖和呢?连带着身体,都想要颤栗?混沌的脑子里仿佛被闪电击中,心如擂鼓,电光火石之间,柳忆醒悟过来,这是个吻。   一个不折不扣的吻,不像上上次的牙齿啃咬,也不像上次的杯沿间接接触,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吻。   老子留了三十几年的初吻,彻底没了。   心里哀叹一声,他用滴水的手扣住齐简脑后,将这个吻又加深了些。   感受到回应,齐简眯起眼睛,侵城掠地的本能冲破理智束缚,舌尖动了动,想要更多。   柳忆却抓住时机,一把将其推开,接着喘着粗气指指齐简,高声质问:“你到底喜不喜欢男的?”   齐简抹掉唇边湿润的痕迹,哑着嗓子,扔下了不喜欢三个字。   “啊?”柳忆傻眼。   “不喜欢。”齐简低声重复,“男的、女的,我都不喜欢。”   “啊?”柳忆更懵了,他攀着桶壁,晕乎乎地想,男的女的都不喜欢,那他喜欢什么样的?总不能,喜欢太监?   低头看了看没入水中的某个地方,柳忆下意识抖了抖,要真是这样,那自己可太难了。   人家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谁谁谁挥泪斩情丝,轮到自己这,难道要为情丝挥泪斩那啥?葵花宝典什么的,亲,你值得拥有哦。   不是,等等,凭什么是自己?   柳忆将目光,从自己身下,移动到齐简身下,咽口口水。穿着这么繁琐的衣裤,也能看出来鼓?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喉咙开始发干。   感受到某处开始有了某种迹象,柳忆深吸口气,再看下去,真要被打上野兽标签。他梗着脖子,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转而盯住齐简双眸。   这一看,柳忆又是阵心猿意马,好漂亮的黑宝石啊,晶莹璀璨,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这人呐,真是仗着长相占便宜,就算明知道他现在,是只货真价实的霸王龙,还是一张嘴就见血那种,可看见这眉眼,柳忆还是忍不住心尖发颤。   二十岁而已,放在现代,那还是个宝宝呢,咬就咬吧,自己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跟宝宝较真儿?   不过这宝宝,长得也太成熟、太好看了吧?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齐简翘起嘴角,刚刚兴头上被推开的气氛和难过,也平息了些。   贴近柳忆耳垂,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齐简悠悠道:“无关男女、无关性别,我喜欢的,只是特定的那个人。” 第46章 我要在上面   “听说,你昨儿个,去见了齐世子妃?”说话的女人身着华服,脸上没什么岁月痕迹,耳垂上东珠耳坠,彰显着身份。   太子穿着黄色常服,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琮儿,本宫在问你话。”皇后声音稍稍加重一些,侧头从宫女捧着的花蓝里,选了大红色的花。   宫女放下花蓝,恭敬接过那支花,小心翼翼插在皇后发髻上。   “下去吧。”皇后看她一眼,端起茶杯。   直到殿门被严严实实关好,皇后才再次看向坐在下方的儿子:“琮儿,回答我。”   太子战战兢兢应声是。   皇后放下茶杯,叹口气,从发间扯下那朵红花:“琮儿,你可知这是什么?”   抬头悄悄看一眼,太子垂着头嘀咕:“知道。”   “那你就更应该知道,为了能将这大红牡丹,堂堂正正戴在发髻,本宫、乃至姜家,都付出了什么。”   太子没吭声。   “如今眼看着,你坐上这个位置,但你真以为,一切都稳妥了?”又将牡丹插回发髻之上,皇后垂眸片刻,抿口茶。   见太子一直没说话,头越发低垂。皇后压低声音:“你如今,贵为太子,可知背地里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落在别人眼里,都是别有深意,你懂不懂?”   “儿臣知道。”太子终于开了口,也抬起脑袋,“母后,昨日云鹤寺的事情,您可知道?”   云鹤寺前的血池,被柳攸臣无意间度化,这事情早在京城传开了,皇后自然也知道。听见太子询问,她微眯双眼,颔首道:“这事情透着诡异,听听也就罢了,琮儿不必当真。”   “可是母后,攸臣说,不止这一次,之前在蜀地,类似的事也有发生。”太子说完这话,端起杯子,也喝口茶水,只是端着杯子的手,稍稍抖动。   皇后微微一愣,随后笑道:“这种事情,又没认证又没物证,怕是他随口乱说,琮儿你还真信?”   太子端着茶杯的手,抖起来,茶水也洒出来一些。他掏出金黄丝帕,擦掉衣摆上茶渍,声音发颤:“母后,我不知道,但我怕。”   皇后看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母后,我…”太子还想说什么,在皇后严厉目光下,最终住了嘴。   皇帝不喜后宫,把诞育子嗣当做任务,当初新婚倒还好,自从有了几位皇子后,皇上自觉任务完成,甚至连后宫,都不怎么进了。   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又怎么会将全部希望,都放在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皇后眯着眼睛,叹口气,硬压下心中怒火:“你的心情,娘明白。”   “母后?”太子眼里,露出些希望。   看着眼里透出软弱的太子,皇后在心里冷哼,不成器的东西,二十多岁了,还这么没用。   不过该安抚,还是要安抚,毕竟就这么一个指望,何况两人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太子哪怕再没用,也不能出事:“但是琮儿,你必须记住,当初的事,并不是你本意。”   太子点点头,眼底惧怕神色却没好转,反而还扭头四下张望几次,抿着嘴唇,将颤抖的手掩盖在宽袖之下。   “且那件事…”皇后看他这动作,心下不屑,声音也沉了些,“且那件事,一旦被发现,不但是本宫头上的花,还有你身上这件明黄袍子,都要被撸。”   咽了口口水,太子身体开始发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后心下不耐,摆摆手:“去吧去吧,本宫累了。”   太子应了声是,退到门畔,推门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回过头来,喊了声娘。   皇后蹙眉。   “娘。”太子迟疑着,又走回皇后面前,“娘,我、我实在是怕,每一夜、每一夜,我都能梦见满眼的血,铺天盖地的血,是不是恶鬼缠上我了,是不是那人,要来讨命了?”   “胡说什么!”皇后大吼一声,将茶杯重重扔回桌上。   “母后、母后,我不敢胡说了。”太子如梦初醒,跪倒在皇后脚边,眼睛里红彤彤的,手也抖个不停。   皇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堂堂正正一国储君,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幼时课业不行,并不被皇上看好,好不容易熬到年岁渐长,抓到带兵机会,总该出人头地了吧?结果,好大喜功,别说军功没捞到,连命和名位,都差点断送。   还好,最后关头,他果敢了一次,可谁知道,事后他为了这档子事,又开始辗转难眠?越来越烦躁,皇后连表面上的安抚,都懒得讲:“那还不退下?”   太子期期艾艾站起身,走了几步,咬着嘴唇回过头:“母后,我怕,我、我想娶柳忆。”   柳忆支起腿,啪得一声,又压回齐简身上。   齐简眯着眼睛,脸上满是懊恼和无奈。稍微等待片刻,看柳忆没了声息,他轻轻把柳忆腿从自己身上移下去,气呼呼翻个身。   啪一声,柳忆的腿,又弹回来。   昨晚,齐简说完那话,等了一会儿,柳忆没什么反应,又等一会儿,浅浅地呼吸均匀又绵长起来,他这才发现,柳忆已经维持着趴在桶壁的姿势,睡着了。   只是这人,睡着了也不安分,手抓着自己衣袖,嘟着嘴还在说梦话。   可真会挑时候。齐简咬牙切齿,却也无法,平静片刻,他脱掉外袍,连拖带抱将人弄出浴桶。   湿答答的头发,扫过脸颊,又顺着脖颈划过,齐简调整姿势,将柳忆抱进怀中。   柳忆动了两下,在齐简胸口寻到舒服的位子,哼哼几声,睡了过去。   胸口湿了一片,某个地方越发灼热,齐简艰难维持着步调的平稳,把柳忆抱回外间软榻。   看是不敢再看了,再多看两眼,今晚就得出事。齐简胡乱抓过茶壶,咕嘟嘟灌下半壶凉茶,转身取了干爽衣裤和帕子。   闭着眼睛,替柳忆擦干头发,磕磕绊绊穿好里衣,他再次背过身子,把剩下半壶凉茶也干了。   软榻已经湿了,外间是不能住,这个时辰,兴师动众送回别院也不合适,把这两条路自行堵死后,齐简半推半就点点头,再次抱起柳忆,挪去了里间珠帘之内。   冰冷珠子擦过脸颊,柳忆睫毛忽闪片刻,哼句什么。   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齐简好奇心起,耳朵稍微贴近些,心里再起旖旎,可惜呢喃声音太小,他并没听清。   平时克制支持,步步为营的人,喝醉了后,会说什么呢?   带着好奇和不合时宜的期盼,齐简将耳朵贴在柳忆唇边,这回听清了,柳忆说:“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垂眸看向自己身上墨色里衣,齐简眸色转暗,旖旎尽消。   柳忆嘀咕完,翻个身,又补充道:“这是我从同人、啊,不是,是话本里看来的,不是我写的啊。不过这话,我倒是认同的,嘿嘿。”   很好,明眸皓齿看来,还有个穿白衣服的习惯。   齐简立在床畔,瞪了柳忆一会儿,柳忆睡成死猪,浑然不觉。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齐简心下微动。   醉着,岂不是很容易问出八卦?何不干脆将他拍醒,趁着他迷迷糊糊时,问问那个白衣飘飘的明眸皓齿,到底哪来的。   但他转念又想到,柳忆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正难受着,这时候再将人搅起来,岂不是会更难受?   举起的手,到底没忍心拍下去,齐简气呼呼收回手,坐在床畔想了想,又挑眉站起身。蘸着墨,在柳忆左右脸颊,各画上三道胡须,齐简端详一番,收起画笔,打算入寝。   谁知道他刚侧身躺下,柳忆翻个身就压过来,手脚并用将他圈在怀里,还想用画了猫胡须的脸颊,来蹭他的脸?   这要是被蹭上,就成花猫了,齐简火速出手,用食指顶住柳忆额头。柳忆没蹭到,也不气馁,转而蹭了蹭枕头,再次睡死了。   真是不知死活,此情此景,作出这种样子,换个人,早就不知道要被压在身下几次。   齐简舔着嘴唇,闭上眼深吸口气,爹爹说过,想做那种事情,必得你情我愿,得到对方首肯,方显郑重珍视,何况如今柳忆醉成这样,自己就更不可趁人之危。   齐简皱眉,把柳忆往里挪了挪,背对着柳忆,打算入睡。   可是柳忆不知为何,又往他身边蹭过来,边蹭还边哼唧,嘴里小声嘟囔难受。   “活该。”齐简哑着嗓子,拼命压制住翻身压人的冲动,僵持一会儿,柳忆彻底没了动静。   睁着眼睛盯着珠帘,沉默良久,齐简把手缩回被子里,片刻后,床榻外侧传出窸窣声音。   又过好一会儿,窸窣嘎然而止,齐简长叹一声,起身去了外间,悄悄洗过手,又换上身深蓝色里衣。   做完这些,他再次躺回床榻,闭眼勉强睡了会儿,终于挨到天亮,柳忆又支起腿,开始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齐简眯着眼睛,踢掉柳忆的腿,翻身就把人压住。   柳忆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愣,大惊失色:“不行!我要在上面!” 第47章 不和离了   “娘娘为何急着召我进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姜夫人坐定,看着宫女退下,急匆匆开口。   皇后斜斜扫她一眼,慢慢喝口茶。   姜夫人会意,也跟着抿口茶,语调缓和下来:“那事我说了,可是齐简他不愿意。”   “那事暂且不议。”皇后缓缓皱起眉头,放下茶杯,改成把玩手旁佛珠。   前些日子,自己刚放出要给齐简赐妾的消息,没过两天,街头巷尾都开始传,齐家血脉不吉,齐王杀戮太重失了阴德,以至于齐世子年纪轻轻,便败坏身子,命不久矣。   民间流言蜚语而已,皇后初闻,不甚在意,还是打算按照谋划,将贵妾赐进齐府。   可谁知道,向来不理会这些事的皇上,听闻此事,大发雷霆,命人彻查不算,还将齐简唤入宫里,又是安抚又是奖赏。   这奖赏齐简拒了,跟奖赏一起拒绝的,还有赐妾。   以退为进,还真是好手段啊,皇后锁起眉头,眼底露出不满之色。   姜夫人看不透皇后意思,没敢擅自开口,只能又假惺惺品几口茶,装模作样称赞一番。   看她这样子,皇后心底更是不屑,自己儿子不顶用,齐简好歹强上一些,可惜这堂妹无能,拿捏不住儿子。   叹口气,她摩挲着光滑的佛珠,开口道:“妹妹是不是好奇,本宫今日为何急宣你入宫?”   姜夫人欠欠身子,压低声音:“皇后娘娘尽管吩咐。”   “前些日子,本宫已经派人去了北面。”   北面旱灾,已经持续许久,北狄缺衣少食,按理说,应该回事机而动,犯边不止,可说来奇怪,哪怕是大旱,北狄竟然也只是将主意,打在周边更小部落,却放过北方这块肥肉。   之前,她们曾暗中谋划,一旦北狄来犯,便联络朝臣,举荐齐简带兵,可这北狄一直不犯边,带兵驻守的事情,皇上只是提了提,便又放下。   能带兵北征,绝对是个肥美差事,特别是在齐王殁了之后,皇帝便更改祖训,出征时不再用皇子压阵。   没有皇子牵制,虎符在手,看看如今的柳将军,便知道这事好处有多少。   说来,当初柳将军也是运气好,齐王北征,太子压阵,西边又出状况。当初朝中能用的皇子,就只有两位,于理是该派三皇子随军西征,于情太子业已出征,总不能将三皇子也派出去。   情理相悖,皇帝最终也没放下准话,只是说先派柳家出征,皇子之事另议。   当然,最后确实没派三皇子督军,只是这其中皇后出了多少力,吹了多少枕边风,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惜啊可惜,这番折腾,为他人做了嫁衣,要说柳家也不知积了什么阴德,愚笨至极的两个人,竟生出柳忆那样的儿子?   皇帝圣旨一下,柳家在柳忆劝说下,打着心系边民的大旗,连夜离京,连让皇帝再提皇子督军机会,都没给留下。   要是太子有这么聪慧该有多好,那这个天下,那个位置,还不都归于囊中?不过,哪怕太子不中用,自己也有的是手段,能护住头上的花,护住那个位置,重重叹口气,皇后终于提到正题。   “无需真有异动,只要传回北边异动的消息,圣上势必会重提驻北之事。如今,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为今之计,便是如何逼齐简出征。”   “为今之计,定要争到驻北军权。”三皇子脸上笑意盈盈,眸子里却露着阴毒。   乔远不自觉地缩起脖子,露出讨好笑容:“三皇子说的极是。”   只会说极是,华琼靠在躺椅里又想起柳忆,他慢慢摇会儿扇子,冷笑着眯起眼睛:“那如何争取?你可有了主意?”   乔远脖子缩得更紧些,眼睛滴溜溜转好几圈,欲言又止。   “可是有了主意?”华琼停下摇扇子的动作。   又犹豫片刻,乔远脸上露出破釜沉舟意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买了杀手,做掉那条疯狗?”   华琼脸上笑容凝固,眼睛慢慢睁圆,他捏着扇子忍了又忍,最终骂句蠢货。   谁不想齐简死?可是要死,也要死的名正言顺,就这么背地里动手,别说做不做的掉,就算真弄死齐简,圣上能不追究?前朝能不闻不问?哪怕就是柳忆,顶着世子妃名头,也不可能不追查。   果真是蠢不可及,要是柳忆在就好了,捏紧扇子,想到柳忆护着那条疯狗的模样,更加不悦。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逼迫柳家站队,以及将柳忆从那疯狗身边弄开。所幸,自己布了许久的棋,终于要开始了。   华琼再次摇起扇子,露出笑容:“西边的事情,进展如何?”   “前些日子,大军已经进入蜀地,想来不出几天,消息就要传回来了。”乔远脸上的赘肉,随着他的笑抖了抖,看起来分外滑稽。   华琼冷笑着收起扇子,想到柳忆白净脸颊,以及未来,他将匍匐自己脚下摇尾乞怜的样子,眯着眼睛舔嘴唇。   齐简烦躁换掉朝服,从晓斯手里接过张信笺,轻轻展开。   晓斯等他读完信,端杯茶递过去,茶里飘着朵橙红色桂花。   丹桂?齐简抿口茶,看着那朵桂花出会儿神,这东西,只有太子那边才有,想到什么,他微眯起眼睛:“这两日,他去联络太子了?”   晓斯生怕他动怒,头摇得飞快:“没有没有,柳公子这几日,连齐府大门都没出去过,成日待在别院里,刻苦发奋读《楚辞》。”   听见这话,齐简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丹桂上,他神色再晦暗起来:“这丹桂,是太子特意送来的?”   晓斯谨慎地点头。   看齐简神色越发阴沉,晓斯赶忙找补:“不过柳公子接了赏赐,一点没留,说是丹桂化痰生津,适合调理身子,全都送到这边来了。”   齐简冷哼一声,勾着嘴角抿口茶,味道还行,有桂花香气,却没有那股讨厌的甜腻。   看他没有生气意思,晓斯想了想,试探着问:“世子,看在柳公子这番心意上,之前的惩罚,是不是…”   “他托你来求情?”齐简挑眉,放下茶杯。   不过是几朵丹桂而已,还是从太子那得来的,居然就想拿来讨好自己,免于受罚?   想到前几日,自己只不过想将人压制住,再多睡半个时辰,被瞪着眼睛质问不算,而且还因为舍不得太用力,差点被反压下去,齐简心中的小火苗,又开始闪烁起来。   如今,太子还想来横插一脚,自己都没舍得动过的人,倒被别人惦记上了,齐简心气越发不顺,盯着茶杯里的丹桂,目露凶光。   院外来了个别院家仆,将晓斯请出去,递给他张信笺。   齐简透过窗子,看见他们动作,看到信笺上褶皱,他心下微动。   晓斯拿着信笺,面露犹豫,家仆刚说,柳公子拿出信时咬牙切齿,半点不像开心的样子。   “拿过来。”看他走一步顿三步的模样,齐简有些不耐烦。   晓斯只得迈开大步,将信笺送过去。   信里没几个字,第一行是四个行楷的字,字迹算不得特别工整,却带着刚劲风骨。   你可知错。   行楷之下,是圆润字体,齐简用指尖轻触那几行小字,不经意间露出个笑容。五年前,他的字还不是这样,这五年,他到底练了多少字,怎么把自己字体,搞成这中奇怪风格了?   这些小字,倒是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认错而已,只不过最后一行,认错后面,还加了一句,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能把扣下的东西还了吗?   这就想要东西?想的美,齐简挑眉,从怀里摸出那块玉牌。   长方形的玉牌,质若凝脂。上面什么线条花纹都没有,甚至连个字连个雕刻痕迹都没有,只有一个圆圆空洞,穿着红色细线。   这是前几日,他帮柳忆洗澡时摘下来的,原本想着第二天,就还给他,谁知道第二天清晨,就发生那种事。   明明什么都没做,平白就被质问,看着柳忆如临大敌、又气又急的模样,齐简恶从胆边生:“想要玉牌也行,先去把《楚辞》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再写出读后感想。”   说完这话,齐简起身离去,半日后,当真遣人往别院送了本《楚辞》。   “世子?”看出齐简表情有异,忍不住担忧起来。   齐简扭头看看他。   晓斯期期艾艾:“世子,就算柳公子真写了什么,您也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动怒,更别”   “你怕我又想和离?”齐简收起信笺,“如今太子都盯上他了,我如若和离,岂不是将他推去太子身边,难道等着看太子将其纳入后院,夜夜笙箫、日日缱绻?”   世子这是彻底决定不和离了?晓斯愣愣的眨巴眼睛,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往这里发展。   齐简说完话,沉默片刻,恨恨道:“我名正言顺娶过门,都还没笙箫缱绻过,太子居然敢打这主意,果然子日过得太舒坦了,去,把知文叫来,我要给太子找些营生。” 第48章 柳家出事   回想白天拜访蒋太傅的情形,柳忆皱紧眉头,叹口气,又翻页书。   这么厚本《楚辞》,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完,不过还好自己老老实实看了,要是一直没看,发现不了齐简藏在书里的玄机,日后还少不得被小霸王龙怎么折腾呢。   不就是前几天翻身把他压住,不小心用膝盖顶了一下嘛,何况自己也立马道歉了,真是,真是…   小气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同为男人,被膝盖顶到那里,啧啧,柳忆不自觉抖两下,可怜的小小霸王龙,肯定挺疼的,也难怪小霸王龙那么生气。   不过柳忆真不是有心的,那个情形下,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劲爆的画面,是个男的都要有点反应吧。   何况,何况不知为何,潜意识里柳忆坚信,不能被齐简压住,一旦压住,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至于怎么可怕,柳忆记不起来了,但可以肯定,不会是捡肥皂那么简单。   到底哪来的这个认知呢?明明那晚之前都没有啊,柳忆冥思苦想几天,只能是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可惜那晚自己断片,对于发生的事情根本没印象。   会是什么事呢,能让自己断了片,都还能意识到重重危机?算了,实在记不起来,晃晃头,柳忆又翻页书。   时辰尚早,夜一不会这么早来,也不知道夜一等会儿,会不会带来更确切的消息?   今天早上,柳忆破天荒收到蒋府请帖,帖子落款竟不是蒋风俞,而是蒋太傅。帖子上只说是叫柳忆去小聚,可蒋太傅找自己过去,绝对有要紧的事,柳忆连忙知会晓斯,骑着马朝蒋府赶。   事实上,的确也是有要事,蒋太傅告诉柳忆,柳家每月一次的折子,这次没有递进来。   驻守边将不递请安折子,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了说那叫目无王法、眼中没了天子,往小了说,只不过山高水远,路上耽搁了。   自己老爹k智商不行,k心细程度还是可以,不应该是忘了写折子,或者拖延送出日期。何况前两日,柳忆已收到消息,柳家到达蜀地,全家安好。   不会是忘了,也不可能是出了变故,那这折子,肯定是某些人扣下了,就是不知道,这暗地里的人是谁,后招又是什么。   又翻了页书,看着书页上“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两句,柳忆摸摸脖子,提笔在白霓裳三个字下面划条横线。   要不是当年,太学门口惊鸿一瞥,柳忆还真不相信,谁能把白霓裳穿得那么好看。   可时过境迁,谁又能想到,当初又美又暖的少年郎,如今耍起赖皮无人能敌,抓住个机会,扣下玉牌就说什么都不还了。   无奈叹口气,柳忆摸着空荡荡的脖子,再次望向窗外。老爹的请安折子,到底被谁扣下了,那人又打算用什么方法,逼迫柳家站队?   最大的可能是三皇子,他觊觎柳家已久,五年前要不是担心三皇子从中作梗,柳家也不会连夜离京。   三皇子可疑,却不代表太子就不可疑,太子无能这是事实,但太子后面有皇后、有姜家,都不容小觑。   还有齐简,想到小霸王化身河豚的模样,柳忆摇着头,把他从可疑名单里剔除。   齐简可能暗地里没少动作,也可能比三皇子和太子心思还深沉,但他不会动柳家,更不会用父母胁迫自己,这点柳忆还是可以肯定。   在他梳理完当今局势后,窗外终于传来轻响,夜一穿着夜行服,翻进窗子。   “主子,今天夜一来晚了。”   “没事没事。”柳忆合上书,走几步又退回去,拿了镇纸将书压紧,想了想,他拿开镇纸,取来张宣纸盖在书上,这才又将镇纸压回去。   这时候早晚风大,又是落叶落红的,清风无故把书翻坏,或者被什么落花弄脏,多半要被齐简拿捏住,多扣个罪名。   夜一看着他动作,有点费解,不过是本普普通通的书,还有点旧,怎么看着跟个宝贝一样?   不过这事不是他该操心的,夜一看过也没深想,只是忧心忡忡道:“主子,我临出来时,碰到有人入府,便多听了几耳朵,他们提到了西边。”   “可是在说,我父亲的请安折子,没有按时递进来?”   柳忆边说,便抱出罐子,熟练掏出瓜子,摆好茶:“来来来,边吃边说。”   “不只是这个,他们还提到了西边犯边的事情。”夜一道过谢,捧着瓜子,仔细将听到的内容,再次复述出来。   在柳忆他们返京后,戎人内部,出了小骚动,不过西戎首领快刀斩乱麻,很快将造反者压制,并驱赶到边缘地带。   这事情本来不算什么,左不过戎人内斗,可怪就怪在,那支被打压的小部落,不知道联络到哪方势力,原本奄奄一息溃不成军的小部落,没过几天就兵强马壮,甚至敢来犯边了。   而且跟这事有关的,还有个传言,说是那个莫名崛起的小部落,跟朝中还有联络。   “跟朝中有关联?”   柳忆心下一惊,这难道就是后手?放眼朝中,犯边的事情,柳家得利最大,那这关联,柳家岂不是嫌疑也最大?   何况如今柳家返蜀,连请安折子都不递了,皇上会不会觉得,柳家这是在示威或者反抗?   不过,只是这样并不够。   要逼迫柳家义无反顾站队,只能先把柳家逼到绝地,然后再施恩拉拢,将柳家就出水火之中。   所以,扣下折子只是开始,至于后来,柳忆眯起眼睛思索片刻。   要把将军逼入绝境,最好的办法,便是叛国通敌,所以无论暗中那人是谁,下一步,都是放出柳家通敌的谣言,再后来,便是给出通敌证据。   如果真是这样,到确实难办了,柳忆一边吩咐夜一暗中留意,一边忍耐着忧虑又等两日,事情果真如他所料,前朝开始隐约有些风吹草动。   因着请安折子迟迟不到,说柳家居功自傲的也有,说西戎情形有异的也有,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观望着,并没开口。   倒不是大部分人不在意这事,而是他们在忙着其他事宜,在柳家请安折子迟迟不来的这段时间里,北边出了异常。   大旱之中,没什么动作的北狄,在旱灾的尾声,居然骚动着开始有入侵的意思。   这两日,无论是否有早朝,齐简都早早入了宫,柳忆抿着嘴唇,心里更加担忧。   柳家的事情,山高皇帝远的,就算真爆出什么,也不用担忧父母和妹妹的生命安危,只要活着,其他的都能想办法。   但齐简不一样,要是皇上动了让齐简带兵的心思,那北征便推脱不掉了。打仗还是其次,关键是齐简的身体,一路奔波会不会吃不消?   也不知道今天上朝,会说些什么?   看眼窗外灰蒙蒙天空,柳忆围着桌子踱了半圈,点燃灯盏。   烛火跳动起来,噼里啪啦打破屋内寂静,屋外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接着轰隆一声,闪电和惊雷齐下。   柳忆几步窜去书桌旁,慌忙将那本《楚辞》塞入怀中,这才不紧不慢将窗子关好,没一会儿,黄豆大的雨滴,不要钱般砸下来。   听着雨滴砸在屋檐的清脆声响,柳忆勾了勾嘴角,还真是齐简说所得好天气,只是不知道,齐简那边现在怎么样?   想到齐简,他罕见地有些烦躁,绕着桌子又转了几圈。   平时这个时候,齐简都已经下朝了,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什么迟迟还不回府?   到底是西边的事情,还是北伐的事情?在他越发焦躁的时候,院外传来脚步声,身披蓑衣的身影,由远而近跑入院内,是晓斯。   看见晓斯慌乱的模样,柳忆猛的眯起眼睛。   这几日齐简身体不适,都是晓斯负责驾车接送,按理说晓斯回来了,齐简就该回来,可如果齐简好端端回来了,晓斯怎么会慌成这样?   想到什么,柳忆两步跨到门边,声音发颤:“齐简出什么事了?”   晓斯明显愣了一下,冲到门畔低声道:“柳公子别急,世子没事。”   不是齐简出事了,柳忆稍微安心了些,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他侧身将晓斯让进门内:“是西边出事了?有人诬陷柳家?”   没想到他能猜到这里,晓斯惊讶地眼睛都圆了:“世子刚从宫里送出消息,是小公公传的话,话语不敢太过分明,不过的确跟柳家有关系,宫里的人马上就到,柳公子等会进宫,千万沉住气。”   进宫,沉住气?到底出了什么事?柳忆神色微变,还想再问什么,远处传来喧哗声。   趁着家仆将人拖住,晓斯压低声音急急道:“据说昨夜有西戎探子落网,不过探子身上什么都没搜到。拷问之下,那探子只是交代,说进京来寻人,所寻的人是…”   话还没说完,宫里的人便已经进了别院,柳忆看看气势汹汹的侍卫,又看眼焦急不安的晓斯,用嘴型说了个字:“我?” 第49章 蜀地布防图   金殿内,乌压压站了一群人,皇帝摆摆手,点了其中几个。老太监会意,喊声退朝,又将皇上刚刚单独点过的几人留下,召去暖阁。   齐简跟在太子和三皇子身后,边走边朝着殿外某个小太监使个眼色。   那小太监是个激灵的,只是转了转眼睛,连身子都没欠。待人走远,他四下留意,确认无人,这才抬脚往宫门方向跑去。   暖阁里,皇上微眯着眼睛,手上是封秘折:“昨夜之事,众爱卿怎么看?”   昨夜的事,便是指昨夜落网的西戎探子,如果只是个普通探子,倒还好说,可那探子明显十分熟悉京中情况,且逼问之下,竟说出柳忆名字。   联想到迟迟没有送来的请安折子,以及某些流言,大家心里都存个疑影。不过皇上如今问的直接,却又没人敢站出来明说。   几个重臣低垂着头,太子和三皇子,也垂眸不语,皇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定格在齐简身上。   看着齐简和齐王年轻时,十分相似的容貌,皇上垂眸,移开目光。   “怎么都不说话?”皇上放下密折,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说无妨,朕恕你们无罪。”   听到这话,几位重臣才站出来,每个说上那么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个说此事定有蹊跷,那个接需要细查,再来一个,又道事关重大,不敢妄自猜测。   皇帝听完,将手重重的拍在案几上:“都是这些车轮话,朕想听实话。华琮,华琼,还有齐简,你们三个呢?”   臣子拥兵自重,是皇家大忌,可单凭一个不知来历的戎人,却又不能说明什么。然而不能真说明什么,有何关系,只要皇上希望真相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齐简在心里冷笑一声,捂着嘴轻咳起来。   看他这样子,皇上叹口气:“华琮,你说。”   太子听见叫自己,手指微微发颤,他战战兢兢抬起头,说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并没将话说死。三皇子等他说完,也跟着说两句场面话,便轮到齐简。   齐简还没开口,又是阵猛咳,咳到后来,脸颊微微泛红,呼吸声有些急促。   “罢了,你先去一旁歇着。”皇帝摆摆手,老太监赶忙过去,将齐简扶到一旁,端上杯热茶。   齐简于是眯起眼睛,在断断续续咳嗽间隙,抿两口茶,悠哉悠哉看着大家轮番上阵,将方才说过的想法,换了词句重新表述一番,并且,还有要说第三遍的趋势。   看着这场景,齐简缓缓蹙眉,抓住个探子而已,哪怕皇上再想收兵权,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除非,那探子身上,不是没带东西,而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知会是什么东西,也不知这探子,究竟是哪方派出来的,不过目的倒是可以肯定,就是想逼迫柳家站队。   齐简想到什么,捂着嘴咳几声,继续观察众人神色。   三皇子说完话,垂下头,继续维持着恭谨模样。现在火候还不够,等父皇听够了敷衍,当着柳忆的面,拿出最有力的那件证据,才是自己挺身而出的好时机。   后续的事情,早已布置妥当,在父皇大发雷霆的时候,自己只需出面,用皇子封号起誓保下柳忆,演上出苦肉计。皇子作保,这事毕定会继续彻查,待后来证据再被发掘出来,这一切,都将归咎到石副将军身上。   到那时,柳将军往多说,落个统领不利、治下不严的罪名,削减些兵权,蛰伏几年,才能重新启用。   不过到那时,满朝文武自然也都将知道,自己曾冒着性命之忧,保下柳家,不管柳家愿不愿,三皇子派系的名声,是跑不脱了。   那时候,不管是柳家还是柳忆,都将是自己的。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华琼得意的微勾嘴角,用余光去看齐简,意外发现,齐简也用冰冷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柳忆虽说是被侍卫带进宫的,但名义上并非押送,而是奉召入宫。因为得了齐府打点,几位侍卫对柳忆,都还算客气,为首那个小头领,甚至笑着安抚他:“世子妃莫怕,世子如今也在宫里。”   柳忆点点头,并未打探宫里情况。   一来,这些侍卫并不像是能知道内情,二来,齐简也传话出来,让他沉默是金,所以路上,他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在心里又将事情过上两遍。   马车停在宫门口,他谢过几位侍卫,跟着候在宫门处的小太监,走进长长甬道。   小太监撑着伞,带着他走出几米远,放慢脚步:“世子妃,这且还要走好一会儿呢,雨天路滑,不妨慢着些走,当心摔了。”   “多谢。”柳忆侧头看他,微微一笑。   小太监也回以微笑,压低声音:“下面的话,奴才随口说说,世子妃也随便听听。”   呦?这小太监也有来头?柳忆意外地眨眨眼睛。   “有世子在,没事的。”小太监先是安抚两句,接着讲到主题,“具体的,奴才也没听全,左不过有人看柳家势大,做了些手段。”   原来是齐简的人,看来给晓斯传话的,多半就是这人,不过局势不明,为保万全,柳忆只是笑着颔首,并未接话。   小太监也没等他开口:“等下到了暖阁,世子妃只管请安,其余不用担心,自有世子为您担着。”   齐简要为自己担着?柳忆愣了一下,摇摇头,自己两辈子实际年龄快三十的人,还让个刚满二十的小孩担着?   看他摇头,小太监当他不信:“世子妃别不信,世子虽刚及冠,但却极为稳重,再可靠不过,且皇上顾念和齐王的情分,这事世子担着,总比您出头的好。”   来的路上,柳忆也想了很多,只是普通探子,就凭句来找柳公子,不至于让皇上兴师动众,亲自过问。   所以,那探子身上,必定带了机密东西,还是让皇帝一看,便能心惊动怒的东西。而这东西,事关重大,又不好也不该在事情未明前,公诸于众,所以才有了皇上派人去齐府传唤自己,又留多位重臣,暖阁议事。   自己能想到,齐简难道想不到?可就算如此,他也想替自己担下来?柳忆舔着嘴唇,心底发暖,连冰冷的指尖,都稍稍暖了些。   他动动指尖,对着小太监说了第一句话:“清羽他,站了一个早朝,身子没事吧?”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小太监错愕片刻,眼睛睁大一点:“奴才远远看着,世子还是老样子,说不上有事,也说不上没事。”   柳忆叹口气,心里酸酸涩涩。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抿着嘴,心思流转,陷害自己的人,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太子和姜氏一族,都不过是想要柳家做为助力。   想要助力,就不会往死里打,那这个不能公诸于众的罪证,就肯定不是叛国通敌的铁证,至少不会是老爸亲笔书信什么的。   不是铁证,还能让皇帝心惊胆颤,柳忆还真想到一样东西。   如果是那样东西,这事,便不能善了,柳家不抗这个罪名,也必须有人来扛。   越想越心惊,柳忆目光幽暗下去,如真像自己所料,那这个人,不单是想要柳家做为助力,而且,还想削减柳家势力,至少在未来几年,让柳家不得不依附于他。   好恶毒的心思,柳忆五指渐渐捏成拳,自己要真是文武全才便好了,可惜,这人设,本来就是靠着上辈子死记硬背的知识点立起来的。   柳忆咬住嘴唇,暗自深吸口气,试图稳住心神。现在不能慌,一步走错,就可能葬送其中之一。   可,如果探子身上,真带着那样东西,那,必须要有人石将军儿子是柳悦青梅竹马,石家就不能出事。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两家同时摘出来?柳忆眉头越皱越紧,眼,他伸手摸摸袖子里的荷包。   “世子妃,前面就是暖阁,奴才不能送您进去了。”小太监将柳忆送至屋檐下,收起伞。   有个年纪稍长的太监出来,看见柳忆,请了安:“世子妃,请随奴才来吧。”   柳忆颔首,做个请的动作,借势将手伸进袖口。   “王公公请稍等。”小太监却在他有动作之前,抢先出了声,并用衣摆擦干手,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这是世子的一点心意,等会儿进去,麻烦公公给选个好时机。”   被称作王公公的太监,掂掂荷包,笑了:“世子客气了,好说好说,世子妃这边请吧。”   还知道给小费啊,小霸王龙可以嘛,把没来得及拿出手的荷包,又塞回袖子里,柳忆跟在王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缓走到暖阁里间,站在帘子前,王公公做个嘘声的动作。   暖阁里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面。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苍老威严的声音,赐婚时柳忆听过,这是皇上的声音。   “知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听的柳忆心尖发颤,是齐简,正在被皇上责难的,竟然是齐简?   “知道,知道你还敢说,那人是你派的?”皇上声音更高了些,“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是什么?”   “蜀地布防图。”   果然,果然是布防图,柳忆脑子嗡的一声。 第50章 扭曲通敌之罪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齐简,沉默良久,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好啊,这便是齐王养出来的好儿子。”   “只养到十五岁。”齐简跪着,声音平缓,说完话捂着嘴咳几声。   听见这话,皇上狠狠皱眉,最终只是叹口气。   王公公又听了一会儿,确认皇上没再打算说话,这才掀开帘子:“皇上,世子妃带来了。”   “进来。”   柳忆走进暖阁,第一眼便看见跪在地上的齐简,他状若不经意般,踱到齐简身旁,撩起下摆,面朝皇上,目不斜视跪下去:“微臣柳攸臣,参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来的正好,看看,你身前那是什么。”皇帝微眯着眼睛,凌厉目光被厚重眼皮遮挡大半。   柳忆应是,俯身拾起纸张,余光却一个劲儿盯着齐简瞧。齐简发现他的意图,偏过头,对他勾起唇角。   能笑,估计就没什么大事,柳忆心里安定了些,垂眸展开纸张,纸上画着些山川河流,某些点位上,用朱砂画有小圆圈,旁边还标注着数字。   这是张,货真价实的布防图。   竟然真是蜀地布防图,还是前几个月前修订成稿的,这图,究竟哪来的?背后那人,竟真敢将这图,那给探子?   心里惊疑不定,表面上却丝毫不显,柳忆看完,缓缓将图纸放回地上。   “告诉朕,这是什么?”皇上没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收回目光,喝口茶。   “蜀地布防图。”柳忆和齐简说出同样答案。   “你可知道,这张图,是从哪来的?”   柳忆摇摇头,手心微微冒汗。   “不知道?”皇帝冷冷看着他,语调提高,“你们柳家,掌管着的边防图,你如今跟朕说,不知道这图打哪儿来的?”   这情形,柳忆预先想过,也想了解困之法,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柳忆背上出层冷汗。   这话说出口,风险太大,甚至都有忤逆作乱之嫌,但不说出口,就难解如今困局。   管他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出去了,大不了触怒圣上,被拖出去赏顿板子,如今老爹盘踞西蜀,手上又握着兵,皇上有所忌惮,不至于要自己的命。   想清楚这点,柳忆藏在袖笼之中的手,慢慢捏紧成拳,沉吟片刻,语调平缓如常。   “回皇上的话,这张图,的确是蜀地布防图,但这布防图,蜀军大营里有,我爹爹手上有,石将军手上有,朝中…也有。”   他深口气,盯着皇上越发阴沉的脸,正色道:“如今暖阁里的诸位,怕是大半都见过这图,三皇子见过、太子见过,诸位大臣见过,乃至圣上您,都见过。所以微臣的确不知,这图是从哪儿来的。”   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众人听完这话,都倒吸口冷气。这柳攸臣为了替柳家脱罪,不惜将所有人拖下水,甚至,连皇上都想拖下水?   这话出口,等于将暖阁里的人都得罪完了,柳忆在心里叹口气,静静等着皇上暴怒。   只要皇上暴怒,别说是各位大臣,哪怕是皇子,哪怕是背后那个黑手,都不敢挑这时候出来,再替柳家、替自己说什么了。   这正是柳忆想要的,与其暂时脱险,连累石家,且被人拿捏,不如先将自己置身于怒火之下,至少这种情况下,没人敢逆着圣意,再来或真或假保自己。   确保幕后黑手的下颗棋子,无法落子,搅浑池水、触怒圣上、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柳忆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皇上也万万没料到,柳忆会这么说,他眼皮翻起来,沉默许久,说句好,将茶杯啪一声砸在地上。   这声响动,如同惊雷,众人哗啦啦跪倒在地,原本就跪着的齐简,在大家跪倒时,也跟着偏了偏身子,将柳忆挡在身后。   脆响过后,茶水连同茶杯碎片,一同溅起,齐简朝服上湿了小片。   因有齐简挡着,柳忆身上却干干净净,没被溅上半点,而且连带着,皇上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愤怒目光,都被齐简身影挡住大半。   愣愣看着身前背影,柳忆抿抿嘴。   何苦来挡呢,这个时候,只需要说一句虽已成婚,但其中详情,臣并不知晓,不就完了?   盯着齐简背影看了一小会儿,柳忆缓缓垂下眼眸,齐简朝服背后,用金线绣着的那团蟒,金光闪闪,刺得他眼睛发痛,心也有点痛。   茶杯扔完,皇上手边就没什么可扔的了,确认情况安全,齐简若无其事拍拍衣摆,侧身看柳忆一眼,笑着往回挪半个身位,张口说句什么。   皇上将他动作全看在眼里,不知回忆起什么,神色有瞬间恍惚。   齐简于是指着被茶水浸湿的布防图,信誓旦旦又重复一遍:“回皇上的话,微臣是说,这蜀地布防图,臣没看过。”   齐简说的是实情,那日议事,他身子不适,早早回了。   可是,依照齐简的性子,不可能只是为撇清自己,就提到这个,皇上虎目半阖,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皱着眉头吼声闭嘴。   “我真没看过。”齐简满脸无辜,眼眸里全都是浓浓不解之情,“想不到啊,我为了儿女私情,派去蜀地的探子,竟能潜入西戎大营,将不知被谁传出去的布防图再偷回来,这么想想,也算立了大功?”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都这时候,还硬要说人是自己派的?甚至,还能把疑似通敌的罪名,扭曲成立功?众人听他说完,脸上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就连皇上,都有瞬间错愕。   齐简笑着勾起嘴角,一边按着胸口,一边道:“这探子的确是我的人,当年我对不起攸臣,害他伤心欲绝、远走边疆,这五年里我有心悔过,于是派了探子,去看看他近况。”   好好的谋划,眼看着要被这俩人搅合,三皇子忍不住道:“齐清羽,我知道你想帮攸臣脱困,但圣上面前,怎可胡言乱语扰乱圣听。”   “我哪里胡说了?”齐简撇他一眼,冷哼,“也是,三皇子没有两情相悦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情趣?”   情趣?那句话提到情趣了?华琼嘴角笑容凝固。   “你们也许不信,但我真有证据。”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齐简喘匀气,继续开口。   “我床畔暗格里,有五年以来,探子替我从攸臣那里,带回来的信笺,皇上可派人去查。”说完这话,齐简又是阵猛咳,咳到后来,眼尾都染上红晕。   柳忆心尖发颤,连忙侧过身,轻轻帮他拍背。   齐简对他眨眨眼,勾起嘴角,一手抓紧胸口衣衫,另一只手持丝帕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咳嗽声过后,手帕背面,透出红色。   柳忆心跳陡然加快:“齐简?”   猩红血液顺着手帕缝隙滴落,染红胸前,又砸到地面,咳嗽声依旧撕心裂肺,连喘气声都越发急促,随后急促呼吸声突兀停顿下来,齐简身体缓缓朝地面栽去。   这变故太过突然,柳忆连忙将人搂住,眼睛蓦地红了:“齐简!”   齐简用干净的那只手,握住柳忆小臂,紧紧捏一下,又马上松开。   捏完,他仿佛脱力般,将头靠在柳忆肩上,倒过一口气,边咳边喘,热气一下下吹进柳忆耳朵,和热气一同入耳的,还有几不可闻的别怕两个字。   然后,他仿佛看到什么,猛地推开柳忆,脸色惨白,凄怆目光中带着疯狂和希冀,不管不顾就要向门口冲,却因脚下发软,刚爬起来就又要摔倒。   身体砸向地面的同时,齐简目光锁死在帘席之下,声音陡然提高:“父王!”   凄厉吼声一出口,暖阁内顿时鸦雀无声,连方才围过来的群臣,都猛的闭上嘴,惊恐扭头看向门口。   带着破音的喊声,仿佛利器直直戳进心房,柳忆心脏痛得缩成一团,眼前只剩下齐简跌落的画面。   近乎本能地伸出手臂,将颤抖的人稳稳接住,又揽进怀里抱紧,确认齐简并没摔到磕到哪里摔到哪里,柳忆这才分出心思,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帘子下方有团黑影,半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柳忆眯起眼睛,勉强看出那黑影,有些类似马靴轮廓,黑影四周地面色泽更暗,好似被什么浸湿。   没人开口,也没人有动作,甚至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仿佛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住了。   柳忆甚至记起,自己曾看过的那句话,夺嫡之争,齐王曾踏着尸骨,蹚着血水,将皇上送入金殿。   窗外风雨交加,阴影四周,湿润痕迹越发明显,在摇曳暗影之下,隐约显出锈红色,柳忆呼吸微顿。   万籁俱寂之中,惊雷自天边滚落,呼啸寒风卷开席帘。   帘外,空无一人。   太子抱头尖叫,三皇子脸色大变,皇上面若死灰,也没了方才气势。   在惨叫声里,柳忆错愕地眨着眼睛,这下外树枝阴影,暗红色也只不过是,树上红花的影子。   将这些反应悉数收进眼底,齐简喘着粗气,靠在柳忆怀着,缓缓闭上眼睛。   柳忆从帘席下收回目光,就看到齐简嘴角挂着血痕,瘫软在自己怀里。   “齐简?齐简?”他唤两声,没人回应。   又喊两声,还是没有声息。   衣襟前血痕,手上血痕,连同嘴角血痕,仿佛全都糅合在一起,让柳忆猛然记起,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时,眼前也是这样刺目猩红。   马靴、齐王、树枝阴影,顿时都远起来,甚至连怀里的人,都好像隔着层纱,柳忆努力睁大双眼,脑中一片空白,指尖不由自主开始发颤。   不可能出事,就算真是什么结核、脑炎,也没道理直接死了,明知如此,他却连伸手去探鼻息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咙好像被只无形手紧紧捏住,柳忆耳畔盘旋的,全是刚刚齐简喊出的那句父王,短短的两个字,声音里藏不住的绝望。   齐简是想寻死的,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怀里这个人,是真想死,至少真有那么几次,自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声音渐渐远去,周围黑下来,眼前越发模糊,这不是密室、也不是小黑屋,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柳忆反复安慰自己,急促抽着气,依旧抵挡不住眼前阵阵发黑。   齐简躺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柳忆哑着嗓子喊几声,便再没动作,既不呼救也不叫人,反而呼吸越发急促,身体也逐渐僵硬起来。   这是真吓着了?齐简想了想,衣袖之下,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蜷起食指,轻轻挠挠柳忆掌心。   彻底陷入黑暗前,柳忆感到掌心上好似被什么轻轻抓了一下。   轻柔触感仿佛柄小刀,划破喉咙上禁锢,柳忆猛吸口气,清醒过来,终于能听见四周声音。   他不敢置信看向怀里的人,僵硬握住他的手,感觉到齐简偷偷回握过来,柳忆先前含在眼睑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落下来,他哑着嗓子,喊声混蛋,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51章 戏精,请开始你的表演   齐简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薄薄锦被,手上捧着个手炉,他动动手腕,试图悄悄把暖炉放下。   柳忆发现他这意图,强硬将手炉塞回他手上,重新坐好,继续低头装死。   方才做戏时,柳忆压抑的那声混蛋,还回荡在耳边,齐简觉得自己脸上,也好像残留着水滴似有似无的触感。   摸摸脸颊,齐简挑眉打量柳忆,看出他眼圈红了。   居然会将人吓成这样?他挑起眉,心疼之中,还带着些不合时宜的窃喜。偏头想了想,齐简伸出修长食指,戳向柳忆腰间。   柳忆斜眼瞟他一眼,挪开身子,悄悄朝帘子方向努努嘴。   暖阁里,时不时传来说话声音,柳忆竖着耳朵听一会儿,侧过头看向齐简。   齐简便也回盯着他,这会儿柳忆眼角红晕还没褪去,鼻尖也有些发红,眼神却凌厉又悲愤,齐简越看越觉得,他活像只受了天大委屈没处说的小豹子。   心下微动,齐简趁人不备,舔了下小豹子圆润耳垂。   “你。”柳忆怒目而起,站了几秒钟,又颓败地坐回榻上,“你真没事?有没有哪还难受?”   “施完针就没事了。”齐简指着腿上一排银针,勾着嘴角,说完他想到什么,伸手朝柳忆怀里探去。   这是御前啊,还有,这腿上还插着针呢,说、说摸就摸?柳忆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阻挡,但顾虑到齐简刚吐过血,手上没敢用力。   齐简趁着他迟疑功夫,把手探进柳忆怀里,摸索片刻,从他怀里拎出个东西。   看着手上翻着边的书,齐简神色很是微妙:“我罚你看,你便真贴身带着看?嗯?”   他方才做戏时,就感觉到柳忆怀里藏着东西,进宫还不忘带来,会是什么要紧东西?这会儿左右无事,他便打算抢来看看,可任他怎么猜也没猜到,柳忆随身带进宫的,居然会是这本《楚辞》。   “不是,我…”柳忆无力叹口气,看出齐简眼里得意之色,也就放弃了辩解。   齐简挑眉,将书翻开:“既如此喜爱,那你不妨说来听听,这两日,可有什么新感想?”   柳忆:…现在解释不是特意带的,还来得及吗?   “比如这句?”齐简声音沉下去。   他指尖下方点着的,正是那句青云衣兮白霓裳,白霓裳三个字下面,还有柳忆亲手画上去的横线。   看着那条横线,柳忆耳朵更红了。   害羞了?白霓裳?白衣飘飘的明眸皓齿?这一圈联想下来,齐简脸色越发阴沉,但顾忌着还在皇宫里,他没再追问什么。   看出他脸色不对,柳忆连忙伸手去摸他额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很不舒服?好像也没有发烧啊?”   齐简摇摇头,沉默半晌,最终俯身趴在柳忆肩上,指着白霓裳三个字,压低声音。   “等会儿,他们会将暗格里的东西取来,再将那探子带来当面对峙,你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只管看着。”   说完这一长串话,齐简眯着眼睛,咬上柳忆红彤彤耳垂,用气声说了句:“有我在。”   暖阁之内,老太监俯在皇上耳畔,小声说着什么。   皇帝微眯起眼睛:“他们在外间,竟还敢如此?”   老太监声音更小了些:“倒也没做什么过格的,只不过,两人腻在软榻上,在读《楚辞》。”   暖阁内在议要事,他们两个,竟借着施针由头,腻在一起,黏黏糊糊读《楚辞》?   《楚辞》又不是《诗经》,有什么好腻的?不过有人,能将边塞诗都吟诵出闺怨腔调,腻腻歪歪读《楚辞》,仿佛也没那么难理解了?还真不愧是齐王的儿子啊,皇上垂下虎眸,神色有些哀伤。   不过,这哀伤转瞬即逝,片刻后,他眯着眼睛对老太监又吩咐几句,不多时,老太监从暖阁外捧进来叠泛黄纸张。   每张纸上,有两种笔体,写在上面的那些,一看便是齐简笔迹,内容也还算正常。   而下面的嘛,看着纸上说是诗不像诗,说是词又不像词的一排排文字,皇上皱起眉,看几页便看不下去。   老太监得了吩咐,将纸一页页收起来,不经意间瞟到上面几个字,忍不住暗自咂舌。   文武全才的世子妃,的确是不一样啊,写的信都如此豪放,什么吻啊情啊的,别人说都不好意思说的话,他当作回信赫然写到纸上,还千里迢迢送回京城,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纸?”皇上在老太监要将纸送走时,突然开了口。   老太监心领神会:“回皇上的话,这纸的确是京里产的,看纸张的颜色,也和时间对的上,有新有旧,时间最久的,大概有个五年左右。”   所以这些信笺,的确是齐简派人送去西蜀,又等柳忆写完回信,再由探子带回京城?   不过这也只能说明,齐简的确安排了探子,但也不能说,这次捉住的人便是他的探子,一切要等探子带来当面对峙,才能知道。   皇上又扫了那些泛黄信笺几眼:“人呢?”   “在路上了,奴才再去催催。”老太监捧着信笺退出帘外,略一思索,将信捧到齐简眼前。   “世子,这些信,您看是奴才着人先送回您府上,还是等下,您回府的时候,带回去?”   齐简靠在柳忆身上,指指案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府,这又吐血又施针的折腾下来,都饿了。”   “人都在路上了,想来快了。”老太监笑着将纸放在案几纸上,十分上道地问:“世子可要吃点什么,先垫垫?”   “桂花糕吧。”齐简随口说完,叮嘱道,“动作快点,别耽误入口时辰,放久了,会坏。”   “世子放心。”老太监说完退下去,没多久又返回屋内,手上捧着盘桂花糕,朝着齐简颇有深意地点头:“世子,好了。”   柳忆看着齐简手里的桂花糕,又看看案几上泛黄纸张,胸口好似塞团浸水棉花,上不去下不来,堵得难受。   “吃吧。”齐简把桂花糕盘子往前递递,眼神有点嫌弃。   柳忆忍着胸口烦闷,捏起块桂花糕,慢慢放进嘴里。才咀嚼两口,他就吃不下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御膳房将盐当作糖放错了,不然香香甜甜的桂花糕,怎么会透着苦味?   齐简看他神色奇怪,表情微变,就着他手咬上小块,咀嚼几下咽进肚里。   甜甜腻腻的,没什么怪味,果然自己想多了,皇宫里下毒,估计那些人没这魄力,且也没这必要。   看着齐简艰难地咽下桂花糕,柳忆愣了愣,连忙倒杯茶给他:“我问你…”   齐简懒懒靠在柳忆身上,就着他手,将茶慢慢饮尽,意犹未尽舔着嘴角:“嗯?”   柳忆摇摇头,没再说话。   那些泛着黄的纸,是齐简一年年攒起来的,柳忆直到刚刚,才想通这事。   为什么莫名其妙提飞花令,为什么有这么多泛黄的纸,又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一笔一划写满页?   五年里,齐简是用什么心情,将一页页空白信纸积攒下来,看着白纸泛出旧色,再仔细将其收藏在暗格深处,就仿佛,自己真给他写了信,他又真收到过信那般。   甚至后来,在自己写满歌词后,他又是用什么心情,将纸张展开,在歌词上方,写下一段段相思之语?   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如果皇上没有动给柳家赐婚心思,那这些纸,可能会一直空白下去,五年,十年,二十年…   放下桂花糕,柳忆揉揉眼睛。   齐简挑眉看他。   柳忆不自在道:“迷眼睛了。”   齐简终于离开柳忆怀抱,坐直身体:“我看看。”   柳忆偏过头躲开,眼圈比方才更红。   “过来。”齐简声音低下去,拉住柳忆,就要去拔开他眼皮,“别揉。”   柳忆小声嗯了一声,拼命压着流泪冲动,他不敢深想,这人究竟怎么熬过那五年,五年之后,又为什么还愿意护着自己。   看出他并不是真迷了眼睛,齐简放开手,眼神暗下去。沉默良久,他捏捏柳忆手腕,轻声道:“柳家不会有事,有我在。”   柳忆听见这话,眼睛更加酸涩,抬头看他,想解释点什么,余光,脸上还带着些惊慌。   没一会儿,暖阁里就传出皇上愤怒的声音:“天牢里,谁动的手?”   就这一句话,足够让柳忆明白过来,天牢里的探子,出事了?联想到刚才,老太监和齐简答对话,柳忆诧异回头,想从齐简眼里看出什么。   齐简眼眸幽黑明亮一如往昔,发现柳忆盯着自己,他轻轻眨眨眼。   不多时,门外又进来个人,手上捧着个装折子的木匣,看到木匣上老爹的笔迹,柳忆心里石头落地,这是请安折子到了。   后来的事情,简直顺理成章,听闻探子在押送至皇宫的路上,被灭口,齐简恶狠狠盯住太子和三皇子,简直是把质问写在脸上。   “我派出去的人,还没论功行赏,便先被灭口?皇上,微臣愚见,动手和泄露布防图的,势必是同一拨人,其意不轨、其心可诛,这事必须彻查。”   看着齐简义正言辞的模样,柳忆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戏精,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52章 我今晚就住这里   戏精的表演,估计很耗费体力,等两人从暖阁出来,齐简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脚步有些缓慢。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汪着水,看着眼前狭场幽暗甬道,柳忆摇摇头,只觉得有点想笑。   入宫时,他一路盘算一路担忧,忐忑之中带着决绝,甚至做好了最坏准备,谁能想到,最终,就是这么个结局?   齐简咬死探子是自己的人,逼着皇帝严惩凶手,大有不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自己就赖在暖阁不走的架势。   皇帝并不见得真信了他的话,可也不想看他在自己面前再晕死一次,只能不耐烦地安抚几句,寻个养病缘由,让太监强行将人送出宫。   甚至,为了不让齐简找到由头继续赖在暖阁,连柳忆这个世子妃,都一并打包轰了出来。   送他们出宫的,是之前引柳忆入暖阁的王公公。皇上跟前多年的,早都是个人精,看出齐简的疲惫,他特意提着盏灯笼放慢脚步。   可即使如此,走到快一半的时候,齐简还是停下了。   手搭在柳忆肩上,齐简皱着眉,叹口气:“柳忆。”   柳忆赶忙扶住他,吓得声音都变了:“怎么了?哪不舒服?”   齐简看着湿漉漉地面,闭上眼睛,说出来的都是气音:“难受。”   “太医不是说没事了吗?是不是哪里疼啊?”柳忆心疼又不知所措,他凭借本能将人背在背上,低声哄着:“忍忍啊,等会到马车里躺一会儿,就能舒服点了。”   说完,他稳稳将人托住,连声催促:“王公公,麻烦快着些。”   王公公应了声是,急急忙忙将人送到宫门,又看着柳忆慌乱将人扶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转身回去。   上了马车,柳忆扶着齐简坐稳,几下把多余东西挪开,又翻出毯子铺好,想让齐简平躺休息。   就在他将毯子弄好,伸手去扶人时,一直闭目不语的齐简,睁开眼睛,嘴角向上翘起来。   “你?”柳忆看着他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小混蛋,多半又是戏精附体。   他无奈扶额:“你演戏好歹告诉我一声吧,吓都被你吓死了。”   齐简戳戳柳忆脸颊,低低笑一声,然后,他抬手蒙住眼睛,笑声渐渐加大。   眼睛里残留的影像,是柳忆泛红的脸颊,齐简猜测,这估计是方才急的,甚至连柳忆眼睛都有些泛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兴许两者都有?够了,肯为自己急成这样,就够了。   捂着眼睛又笑了一会儿,齐简放下手,从怀里摸出个玉牌:“还你。”   柳忆第一时间,并没注意到玉牌,反而仔细盯着齐简眼看,眼角有点发红,不过眼眶干干的,还好没哭。   “不要?”齐简举了会儿手,看人没反应,握着玉牌做出回收姿势。   柳忆这才意识到,齐简递过来的,是自己的玉牌,他火速将玉牌捞回来,却没急着戴,而是继续盯着齐简瞧。   “看什么?”齐简挑眉。   “你真没事吧?”柳忆捏着玉牌,小心翼翼地问。   之前甬道里背着齐简,他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体有点发抖,不过柳忆当时认定齐简很难受,满心都是心疼。   意识到齐简在做戏后,柳忆又以为他多半是戏精上身,为了演戏演全套,才抖地那么真切。   不过,这会儿看到齐简的神色,柳忆心再次提起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不是在笑吗?你没看出来?”齐简指着自己上勾的嘴角,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忽略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倒的确是笑得模样。   可柳忆看着他的笑颜,怎么也笑不出来,沉默半晌,他叹口气:“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吗?”齐简嘴角慢慢放平,眉头也蹙起来。   果然是心情不好啊?可是今天发生的事,到底哪一件,能让小霸王龙这么难过?   柳忆抿着嘴唇,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难受的话,跟我讲讲吧?说出来就好了。”   齐简愣了愣,冷冷笑出声,说了句自找的。然后,在柳忆反应过来以前,他扣住柳忆脑后,俯身亲上去。   火热双唇,贴到自己唇上,某个滑溜溜的东西,霸道的想要攻城略地,柳忆脑子嗡的一声,本能张开嘴。   被放行的小东西,小心触上柳忆舌尖,炙热强硬之中,带着道不尽的缠绵眷恋。   柳忆闭着眼睛,有样学样,还没等攻下城池,舌尖便传来刺痛,他闷哼着将齐简推开,伸着舌头只想骂人。   “没下重口。”齐简抹去唇边水痕,靠在车壁上,再次抬手蒙住眼睛。   被咬的是我啊,你装什么可怜?柳忆用舌头舔下手背,看到手背上的血痕,他气得踹了齐简一脚。   齐简笑笑,声音暗哑:“那段甬道,是出入皇宫的必经之路,当年,父王和圣上,也一起走过。”   听出他话里有话,柳忆停下了再次踹出去的脚。   “当年,夺嫡之争,尸山血海,光那条甬道上汪着的血,就足足清洗了两天。”   “啊?”柳忆偏着头,想了好半天,终于接上了话,“那皇宫里的排水系统,还挺差劲的。”   齐简气得放下手,瞪他一眼。   “你继续你继续,我这不是怕你太难受吗。”柳忆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齐简落寞的样子,有点想将人抱进怀里,转念考虑到小霸王的咬人爱好,又迟疑着没敢动手。   小霸王龙本人,倒没这个顾虑,他拽过柳忆,把脸埋在柳忆颈间,再次开口,声音闷闷的。   夺嫡之争最后一役,齐王浑身浴血,将六皇子送入金殿。   大殿里究竟发生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六皇子以新帝身份,推开殿门,宣告着尘埃落定。   新帝按惯例,需出宫去潜邸再住一晚,算是继承大统的流程。   看见缓步而出的新帝,齐王带头跪倒在地,喊了声吾皇万岁,接二连三的万岁声如浪潮般袭来,等人群最终散去,御阶前,只剩下附身跪地的齐王一人。   “你爹爹,他是不是…”动不了了几个字,柳忆没说出口。   浴血奋战,尸横遍野,踏着血水、负着重伤一路前行,想想那个惨状,想到那人是小霸王龙的父亲,敬佩的同时,柳忆心里又忍不住有点难过。   齐简点点头,脑袋一拱一拱的,蹭得柳忆有些痒,连带着心也痒痒的,那点难过又消散了。   “后来,新帝屏退众人,扶着我爹爹踏上那条甬道,走到一半,爹爹再也撑不住了,于是圣上单膝跪地,将爹爹背在背上,离开了皇宫。”   “所以你,故意的?想让王公公将我背你的情形,传到圣上耳朵里?”柳忆说完,眨了眨眼睛。   柳家这次被算计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不过真相并非最重要的,皇帝的意思,才最重要。   所以,齐简先是大闹一场,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又示弱攻心,想用父亲的旧事,唤起同情,让皇上高抬贵手?   听他说完,齐简摇摇头,将脸埋得更紧了些:“不,只是父王后来每每提及,都说那是他这辈子,最欢愉的时光,所以,我也想试试而已。”   这辈子,最欢愉的时光?和自己?柳忆心尖好像被轻轻弹了一下,不痛不痒,却颤抖不止,他张张嘴,没好意思说话。   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齐简闷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但是刚刚,走出宫门的时候,我才记起来,爹爹说,那也是他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光。”   最欢愉的时光,却也是,最难过的时光?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光,才能叫最欢愉却也最难过?错愕中,柳忆莫名想到那封皱皱巴巴的和离书。   亲手帮所爱之人,达成心中所愿,也是亲手将所爱之人,推离自己身边,这便是最欢愉,却也最难过的时光,齐简不愧是齐王的亲儿子,想的做的,都差不多。   咬着嘴唇,直到马车在齐府门外停稳,柳忆都没再开口。   马车停稳后,齐简率先下了车,回眸望向柳忆。   灯火之下,丹凤眼轻挑,眸子里映着星光,漂亮恍惚如同梦境幻影,仿佛伸手轻轻一碰,就能碎了。   要做点什么,将这人留下,要做点什么,确认这人的存在,柳忆急切冲下车,紧紧抓住他手臂,感受到手下真实的触感,他这才长出口气,心终于掉回肚子里。   齐简莫名其妙看着他。   柳忆不自在地抿抿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那什么,饿了,一起吃点东西?”   应了声好,齐简带着手部挂件,慢慢往主院走。   晚膳过后,柳忆寻了由头,继续赖在齐简寝殿,齐简有些奇怪,却也没赶他。直到快到了就寝时间,柳忆还没半点要走的意思,齐简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我今晚,就住这儿吧。”柳忆装模作样地绕几圈,掀开珠帘,踱进里间。   齐简合上《楚辞》,挑眉看他。   “你看,这天也不早了,发奋图强的,也不差这一会儿,要不,咱俩早点睡吧?”   柳忆看着光影里的齐简,舔着嘴唇默念句盛世美颜,拍拍床,视死如归般坐上去,被骂禽兽就骂吧,婚好歹也是皇上赐的,自己想做点什么,名也正言也顺。   “嗯?”齐简的身影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来。”柳忆刷地扯掉外袍,露出浅色里衣,胸口一起一伏,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点急切。   “你?”齐简愣了愣,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舔着嘴唇站起来,身体挡住了桌面上的灯盏。   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柳忆哑着嗓子,声音含糊:“今天谢谢你了,我…”   谢?目光落在那起伏的胸口良久,齐简脸色晦暗,猛地转身,将灯盏扫落在地。   “不是,我…”柳忆吓了一跳,福至心灵,领悟了齐简暴怒的原因,“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为了报答你。” 第53章 那种勇猛   “你听我解释啊。”柳忆一嗓子喊出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子还挺像狗血言情剧的男主角。   他不自在的摸着脖子,下一句话不知道该接什么。   齐简停下动作,明显打算听他解释,柳忆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相顾无言,场面有点尴尬,柳忆耳根慢慢红了。   二十好几的人了,情之所至,这怎么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何况,这不还打着世子妃的旗号呢?   世子妃和世子,确认了两情相悦,来上一发,多正常点事?总不能说,喂,来吧,我想要个孩子,麻烦你给我生一个?   等等,世子妃,自己是世子妃,所以…   柳忆眯着眼睛,偷偷打量齐简身下,又伸手摸了下自己屁股,脸都绿了,自己是世子妃,所以,自己可能才是下面那个啊喂。   之前柳忆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原计划说今天谢谢你了,我等会儿肯定会轻点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下面,这话更没法说出口了,他皱着眉,谨慎地看向齐简,越看越觉得,自己之前脑子被门挤了。   漂亮是真漂亮,第一美男的儿子,不是吹出来的,可也不代表,齐简柔弱。   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连带着回忆了白天,抱着齐简的触感,柳忆不得不承认,这小霸王龙比自己高小半头不算,而且身体也挺矫健,至少跟自己不相上下。   自己会被按在下面这个认知,让他的万丈豪情,顿时烟消云散。   下面那是不行的,坚决不行,虽然不记得原因,但柳忆潜意识一直在叫嚣,不能在下面,在下面会发生很凄惨的事情,葵花宝典你不想拥有。   齐简看着柳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为难和不愿意的表情上,心里那点期盼和旖旎,全都结成冰。   “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没、没什么意思。”柳忆摸着脖子,目光闪烁地打起退堂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那什么虫上脑,盘算了一晚怎么将人办了,结果,发现被办的可能是自己,这事太尴尬了,就算是接受了小二十年现代主义教育的柳忆,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他矜持着不说话,齐简也不开口,四周气压越来越低,场面越发尴尬。   就在这时,余光扫到齐简身后的火苗,柳忆顿时仿佛看见救星:“你着火了,我给你浇灭啊!”   说完,他不等齐简给出反应,抓着茶壶冲过去,茶水哗啦啦倾泻而出,浇灭火苗的同时,溅了齐简满脚。   “走。”齐简盯着湿润的鞋面,甩甩脚,脸色更加难看。   “啊?我…”柳忆抱着茶壶,犹豫片刻,没动。   “不走是吧?”齐简声音沙哑,明显强压着怒火,“你不走,那我走。”   哎?不是,怎么说走就走啊?柳忆眼睁睁看着齐简推门而去,眨巴眨巴眼睛,小跑着将人拉住。   “哎,不是,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我…”   “柳攸臣,耍我很好玩是吗?”   “没,我没要耍你,真的。”感觉到齐简手臂在发抖,柳忆心尖也跟着颤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算了算了,不就练葵花宝典吗,算个屁。   不过还好,理智马上重新占领高地,葵花宝典什么的,是真太挑战极限了。   柳忆摇着脑袋,期期艾艾:“我真没耍你,我、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你知道,男人嘛,那什么,又不是螃蟹爪子是吧,断了还能再长出来一根。”   柳忆说的每个字,齐简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想了几遍,忽略掉最后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螃蟹爪子,才终于想明白。   柳忆喝醉之后,曾问过他,你喜不喜欢女人,而且,柳忆也有白衣飘飘的明眸皓齿。   柳忆他,不喜欢男人。   为了偿还,他可以将身体给自己,但心理上,却不愿意的,所以才吞吞吐吐,所以才临时反悔…   勾起嘴角,齐简自嘲地笑了:“我自认还算干净,从没想过这些,你也不必,做到这样。”   “我没说你不干”   “柳攸臣,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是不是听闻了什么,但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些知恩图报的心思,无论是我,还是我的父王,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说完,齐简挥开柳忆的手,沐着月色离开主院。   莫名其妙吵完架以后,柳忆连着几天没看见齐简,也不知道他是真在忙,还是故意躲着自己。   他又憋屈,又担心,又忧虑,好不容易熬了几天,终于盼到夜一来。   “夜一,你知不知道什么关于齐王的秘闻?”   “关于齐王?”夜一疑惑地皱着眉,想了半天,满脸费解,“什么样的秘闻?”   “就,就…”柳忆憋了好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床底之事。”   夜一惊讶地瞪圆眼睛,认真想了老半天,还真被他想到一个:“还真有一个,不过多半是谣言。”   还真有?柳忆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不由自主又想到齐简那天的话。那种人是哪种人?齐简和齐王,都被说成的那种人?   齐简,他是不敢当面问了,外一一问,霸王龙当场暴怒,按照喜好张嘴直接给自己来个痛快…柳忆咽了口口水,下意识抖了抖。   他这奇怪的想法,到底哪里来的?为什么就认定了,齐简他喜欢太监啊?   等等,还是说,他不是喜欢太监,而是被他做过一次,自己就会变成太监?变成太监,也、也分挺多种吧?就、生理的和心理的?   难不成,难不成,和他来过一发,自己会被吓的,再也举不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柳忆抱住脑袋,哀叹一声趴在桌上,到底哪来的奇怪认知啊,自己是不是脑残了?   “主子,还听吗?”夜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听。”柳忆拍拍脸颊,再次坐直。   夜一又思考片刻,选择了比较友好的措辞:“传说齐王生性勇猛,那种勇猛。”   柳忆啊了一声,没什么太大反应。   “所以寻常之人,很难承受,承受完,可能也有些问题。”夜一说着说着,自己先羞涩了。   “什么问题?”追着齐简老爸的桃色八卦问,真不太好,可是这事关重大,柳忆实在太迫切需要知道。   “就,挺大的问题。”夜一说得含糊。   这古代的人,都这么不含蓄吗?柳忆被噎了一下,咳嗽几声,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也是问题?”   夜一愣了好半天,才快速摇头:“不是大的问题,是问题很大。有秘闻说,齐王和那位,曾经…大概就在五、六年前…从此以后,宫里再也没添过新的皇子、公主。”   因为太大了,所以,被、被做完就举不动了?后面被戳前面也能跟着残?柳忆脸色瞬间变了,联想到齐简鼓鼓的裤子,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齐家这、这都什么奇葩物种啊?   “主子,主子?”夜一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主子,您没事吧?”   柳忆恍惚着摇摇头,心道,没事?这事可t太大了,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啊,做一次就再也没用了,小柳忆都要成一次性产品了,我能没事吗我?   不过这事,总感觉太过诡异,柳忆懵了好一会儿,决定先换个话题,给自己来点缓冲时间:“啊、那什么,这几日,你探听到什么正事了吗?”   正事还真有。   第一,莫名死去的探子背后,好像有两至三股力量在纠缠,内情越发扑所迷离;第二,北狄时不时犯边,但在朝里决议好北征人选前,就又偃旗息鼓,整件事都很可疑;“至于第三…”夜一抱拳,作出恭喜姿势,“恭喜主子妹妹大婚。”   柳悦结婚的事情,柳忆前天接到了消息,爸妈还在信上说过,请安折子早就寄出去的,让柳忆别担心。   妹妹结婚,是个大喜的消息,哪怕第二次听到,柳忆还是下意识露出个笑容。随后想到请安折子的事情,这笑容又淡下去。   夜一所说的三股势力,第一股肯定是背后黑手,至于剩下两股,一个是齐简,另一个多半是皇上。   至于到底幕后黑手是谁,还需要慢慢探查,想到什么,柳忆脸上再次展露笑颜:“说到大婚,小悦回门那日,我是不是应该回府,去给祠堂上柱香?   齐简下了马,揉着额头看看晓斯。   晓斯马上迎过去,小声道:“柳公子今儿个一早就离了府,说是回柳府有要紧事。”   柳府阖府都去西边了,府上就只剩几个杂扫仆役,能有什么要紧事,去了大半天都不回来?齐简蹙眉。   观摩着他神色,晓斯解释:“柳公子没提什么事,小的也没敢问。”   齐简微微颔首,还能有什么事,多半是之前将话说开,他这几天想开了,决定不肉偿人情债,所以开始躲着自己了。   感情的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齐简叹口气,反正还有些日子,等太子那心思收一收,自己再将柳忆送去西边,让其得偿所愿,跟父母团聚也就是了。   至于别的,自己连命都打算豁出去了,刀口舔血呢,还想什么别的。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挡住幽黑瞳仁,胸口有些痛,额头痛得厉害,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心情的影响,抑或两者都有?   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是皇上笔迹,齐简越看越发觉胸口发堵,命和心都给了一个人,又能怎么样,人死之后,还不是连死因都不愿彻查?   压抑着的情绪,有些溃散苗头,齐简挽起袖口,死死盯着腕上疤痕。   “世子?世子。”晓斯吓得脸都白了。   “我还没想死。”齐简放下袖子,将疤痕重新掩盖,但他也明白,现下自己情绪不太对。   需要做点事,将情绪稳下来,齐叹口气,想到自己五年里,去了无数遍的那个亭子,他翻身上马,喊声驾,马儿嘶啸着扬起前蹄,熟练朝着城外松鹤亭跑去。 第54章 柳家的秘密   五年没来了,这里还是老样子,柳忆摸着粗糙树干,心里有点感慨。绕着每个松树走上一圈,柳忆终于在其中一棵树上,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他盯着树干上痕迹,笑了笑,又用手指轻轻拂过,时间久了,痕迹轮廓有些变形,不过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大写q和大写l的模样。   这是五年前,自己亲手刻上去的,用的,还是自己给玉牌钻孔的工具。   五年前,齐简生日前一天,柳家西征戍边的圣旨,终于下了。也就是在那天,总是笑呵呵的老管家,突发急症,死在柳府门口。   柳忆靠在树上,深吸口气,指尖按着树干上痕迹,缓缓闭上眼睛,在原书里,柳府满门抄斩前一晚,老管家也是暴毙了。   那日,太学下学的不算晚,柳忆和齐简分别时,约好第二天松鹤亭不见不散。   看着齐府马车远去,少年柳忆愉悦地在原地蹦哒两下,扭头进了柳府,他计划趁着晚饭前,把最后收尾工作做了。   前段时间,他和齐简怄气时候夸下海口,说自己也有玉牌,可以送给齐简。   但是他哪有什么玉牌啊,可大话说出去了,只能死撑,他连着几天偷偷去逛集市,想淘块合心意的玉牌,可惜一时半会儿的,好看的玉牌还真不好找。   最后,还是柳夫人看出端倪,从柜子里翻出块玉牌:“小忆看看,这个行吗?”   那是块素面玉牌,正面反面一条纹路都没有,连个系扣子的孔,都没有。   不过柳忆还是一眼就看上了这玉牌,质地温润,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皎如月光的白衣少年。   “小忆,这玉牌,你想拿去做什么?”柳夫人看着柳忆神色,欲言又止。   “就拿去给别人看看。”送同学,还是个男同学,柳忆挠挠头,没好意思说实话。   “看看行,千万不能弄丢了,这玉牌你以后还有大用呢。”柳夫人明显还想说什么,被别的事情岔开了。   柳忆生怕老妈反悔,抓这玉牌一路小跑溜回房间,翻来覆去看上几遍,越看越觉得这玉牌,和齐简很是般配。   不过这玉牌好是好,可惜没孔,让人怎么戴啊?没办法,柳忆只能得了空闲,就摸出专用的钻孔工具,努力给玉牌打孔。   眼看着还有最后一点点,这孔就彻底打通了,柳忆很是高兴,明天是齐简生日,也是自己打算送玉牌的日子。   柳忆攥着玉牌,兴高采烈迈进门里,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人。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鼻子眼睛里全是血,脸上白的好像抹了层白灰,柳忆反应了好几秒,拔腿就往堂屋冲。   后来的事情,记不太真切,反正还好娘和小悦都没事,爹爹还在宫里没有回府。   先将母亲和妹妹安顿回后院,柳忆蹲在柳府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家仆,将老管家尸体抬走,又清扫干净庭院,洒下香料掩盖血腥味。   等一切终于处理完了,柳忆晚饭都没吃,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回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都攥着玉牌,冰冰凉凉的玉牌,早染上他的体温,也裹了层粘腻的汗。   脏兮兮的,怎么送人啊?柳忆叹口气,将玉牌放进铜盆涮了涮,黑暗之下,晃荡的涟漪好似血水,他喉头动了动,捞出玉牌坐在地上。   老管家死了,明明两年前没有死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   这到底是不是一切的开始,入宫整整一天的父亲,怎么还不回来?柳忆抱着腿,不敢细想。   就这么坐到天彻底黑下来,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柳将军回府了,还带了卷明黄色圣旨。柳忆把玉牌塞进怀里,叫起已经入寝的母亲和妹妹,当机立断,要求连夜离京。   “小忆,这何必呢?”柳夫人在慌乱收拾细软的间隙,叹口气。   “必须走,一晚上都不能耽搁。”柳忆单手捧着圣旨,仔仔细细又看一遍,“说大军已驻扎城外,让我们三日之内启程,没说不能连夜走。”   “小忆。”柳将军也是满脸不赞同,但碍于柳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匕首,没敢再说什么。   这两年来,越发稳重懂事的儿子,看完圣旨便要求即刻出京,柳将军和妻子刚一反对,柳忆便抽出把匕首,横在自己白白净净的脖子上。   “爹、娘,必须走,马上走,你们不走,我便死在你们眼前。”   哪怕连他最疼爱的妹妹,哭着求他住手,柳忆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强调,必须马上就走。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急,你至少告诉娘个理由啊?”   柳夫人收拾的动作没停,眼睛却红了,这里她住了很久,她真的舍不的,何况家里有那么多东西,哪有一晚上就收拾完的道理?   “因为不走,会死。”柳忆只留下这一句话,手腕发颤,匕首锋利的尖顶,在脖子附近晃啊晃。   “走走走,马上走,你别乱动。”柳夫人吓得再不敢说什么,埋头整理好一个包袱。   不走会死,这是柳忆刚刚坐在地上,终于想通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书里写的老管家患病身亡,多半是什么心脏病之类的,但现在看来,分明是被毒死了。   毒死,通常就是为了灭口,书里老管家死后,柳家不明不白被抄斩,说明是有人弄死了证人或者线索,让柳家背上黑锅,想洗都洗不掉。   能是什么样的黑锅,能满门抄斩?柳忆认知里,就只有忤逆和叛国。   其他的先不想,就先说和这个扯上关系,带兵就别想了,所以务必,务必要早早离开京城,哪怕大军走出去几日再出事,好歹手上有兵,又离开了是非之地,想活命总是容易的。   而且,连夜出城,还有个好处,圣旨里并没提,是否要皇子带兵。   现在太子身在北疆,再派皇子带兵,就只有三皇子能用,就算明天没出什么事,皇上却想开了,把三皇子送来压阵,那也麻烦。   收拾细软,连夜出征,柳将军最终连夜点兵,逃也一般离开京城。   直到赶出了几十里地,天都已经大亮了,柳忆才放下匕首。摸着脖子上被利刃划破的伤口,他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齐简生辰,而那块要当作生日礼物的玉牌,还在自己怀里。   远处传来马蹄滴答声,柳忆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那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齐简的q和柳忆的l。   幸好自己选了个古树啊,这要是选了小树苗,难说痕迹不是已经长得太高,就是早愈合到看不见了吧?   摇摇头,柳忆又无奈的笑了,罪过罪过,哪怕在古代,破坏古树名木,好像也不太对啊。   心虚地拍了拍树干,他小声道:“对不住啊,当时脑子太乱了,没想到这么多。”   齐简仰着马鞭,冲出城外,看着两旁郁郁葱葱的树,他手上动作慢下来,收起鞭子。   马儿从极奔,变成慢慢踱步,一点点朝着城外古树环绕的亭子而去。   齐简端坐在马背上,慢慢平复着心绪,想到松鹤亭,摇摇头,柳忆可真会选,城郊那么多亭子,选什么地方不行,偏偏选松鹤亭。   松鹤亭之所以叫松鹤亭,并不是因为其周围,种了许多松树。   先前建亭子的人,给亭子取的名,其实是送客亭,因为它所处位置极高,可以俯瞰京城四周,最适宜送客。   后来口耳相传,大家觉得送客两字,太过凄凉,这才改成了松鹤。   选了送客亭,可不就是送客吗?五年前,自己站在亭子里,极目远眺,城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西城门外,乌压压一片,好像是暗黑色的蚁群,顶着什么亮亮的东西,在慢慢往前爬。   不过齐简知道,那不是蚂蚁,那是大队的人马,而那亮闪闪的东西,多半是兵器和戎装。   少年齐简也曾疑惑过,西门外,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而且那些人看起来,整齐划一,好似在极速前行,兵器和戎甲,时不时因快速移动,映出小小的明亮光点。   是去西征的吗?他隐约听到过,说是西面不稳,自己爹爹驻守北疆,正在打仗,而西面,也要派人驻守。   会是谁呢?朝里能打仗的将军,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少年齐简心渐渐往下沉,抓着木盒子的手,也开始出汗。   会是柳家吗?那柳忆,会跟着去西征吗?   退一步说,如果是柳将军西征,柳忆会去相送吗?西边的话,多半会送到十里亭吧?出了十里亭,就不是京城地界了,也就算不得相送,而是一同赴蜀。   所以柳忆,会走出十里亭吗,他今天,还会来松鹤亭吗?   抓着木盒的手指越收越紧,木盒边缘硌得他手指生疼。   晓斯担忧地喊声世子,抬头看看天色,这时辰,早已经过了柳公子和世子约定的时间,可是柳公子人,怎么还没出现?   西城门外,蚂蚁似的人群渐行渐远,最前面打头的,已经看不见了。   少年齐简死死捏着木盒,垂下眼眸,薄薄盒壁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裂,锋利木屑刺破少年掌心。   齐简捏紧缰绳,回过神来,过去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他收拾好心神,抬起眼眸,朝着松鹤亭的方向看过去。   高高的山巅之上,松鹤亭和五年前一般无二,只是亭子里,却站着个人。 第55章 我不会动你   柳忆抬头,看见山下有匹马,马上面坐着那人,墨色衣衫,目若朗星,和五年前皎然如月的模样天差地别,自己却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他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又看几眼,这几天不知所踪的齐简,居然出现在这里了?   在他看见齐简同时,齐简也抬起头,隔那么远,柳忆都能明显看到,齐简身体有瞬间僵硬,这是,也看见自己了?   看见自己,下个动作,是不是就要跑了?柳忆想也没想,扯着嗓子喊:“齐简!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齐简看见亭子里有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在意识到那人真是柳忆的同时,就听见了柳忆的喊声。   握缰绳的手,再次收紧,之前混乱心绪倒是不混乱了,他蹙着眉,将有话要说几个字想上几遍,觉得柳忆这是想开了,要和自己摊牌。   驱马不紧不慢朝山上走着,齐简看着越来愈近的人影,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何心情。该来的总会来,得知我幸,失之我命的事情,能偷得这些日子,已经算是老天恩待。   马蹄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柳忆看着慢慢吞吞朝山上踱步的马,焦急抿嘴,这又没别人,维持什么君子风度啊?   不过,齐简愿意慢吞吞维持君子风度,也有一点好处,在他磨蹭上山的时间里,自己还能想想,等会儿见上面了,要说什么。   之前他下意识想将人留下,话喊出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是没话要说,只是那话,真没法开口,总不能直接问,喂,小霸王龙,我问你啊,跟你们齐家人芙蓉帐暖度完春宵,是不是就废了?   今天,柳忆回到柳家,去祠堂挨个排位上了香,看看时间还早,临时决定来松鹤亭看看的。   穿越进来,已经七年了,顶替原本柳家嫡长子的位置,欺世盗名,受尽父母养育之恩。   如今,爹妈都远去西蜀,暂时得以安稳,妹妹也已经大婚,柳忆终于觉得松了口气,仿佛欠下的债,终于还上了那么点利息,也终于攒出点勇气,腾出点心思,想想自己。   可是自己这问题吧,还挺难办,柳忆感伤一会儿,目光落在齐简身下,脸色古怪起来。   齐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下摆。翻身下马,齐简整理好衣摆:“别看了,我不会动你。”   啊?不动?不动什么?柳忆眨眨眼睛,反应过来,耳根有点发红。也不是说不能动,只是,动之前,有些事情得确认清楚啊。   但是刚见面,就直奔主题,是不是,不太好?何况大白天的,荒郊野岭确认这个,也不合适吧?柳忆愣愣看着齐简,咽口口水,满脸犹豫。   齐简皱眉,又坐回马上,做势要走。   柳忆想喊人,却不知说什么,好在肚子识趣的咕噜一声,他终于找到借口:“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看齐简没反应,他皱起脸可怜巴巴:“我真饿了,午饭还没吃呢,赏脸陪我去吃个饭吧?正好我有话要说。”   齐简想了想,没反驳。   “我知道个地方,离这不远,要不,就去那儿?”看齐简没有拒绝,柳忆心思活络起来。   柳忆说的地方,齐简也知道,是个距离松鹤亭不远的酒肆,叫竹苑。   一路疾驰,抵达竹苑门外,齐简喝停马匹,脸色算不上多好。   “这里竹子多到数不清,你看看,是不是名不虚传。”柳忆跟着勒住缰绳,一边打量竹苑门头,一边偷瞄齐简。   路上,齐简赛马般挥着缰绳,柳忆不得不夹紧马肚子狂追,一路上连半句话没说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当年赛马,齐简放水怕是放出个太平洋吧?   等终于来到竹苑门口,柳忆以为总算能聊点什么,谁知齐简却趁他说话,利落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   柳忆赶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二,抬脚追上去:“哎,你之前来过这儿吗?”   齐简点点头,脚下没停,沿着幽静小路一直往里。   竹林影映,光影斑驳,齐简走得飞快,身影没一会儿,就被茂密竹叶遮挡住,柳忆眯着眼睛,只能在墨绿色竹叶间隙,看到隐约墨色衣边,眨眼功夫,连那截墨色衣边,都快消失了。   小霸王龙这是急着去干嘛?想甩掉自己?可是都说好一起吃饭了,走再快也甩不掉自己啊。   柳忆诧异眨眨眼,拿出战场上拼命速度,追赶上去拽住齐简手腕:“等等我。”   齐简手腕被捏住,身体一顿,有些僵硬地想抽出手:“干什么?”   他抽手同时,柳忆感觉到手下奇怪触感,皱起眉。   如今盛夏刚过,身上衣料全都是薄薄一层,隔着衣服,柳忆感觉出齐简手腕上,好像有条硬硬的痕迹。   晓斯曾说,齐简寻过死。   不顾齐简黑下去的脸色,柳忆强硬拉开他衣袖,一条蜿蜒疤痕,在雪白皮肤上,分外显眼。   “这个?”柳忆目光沉下去,盯着那条疤,心头堵得厉害。   听说是一回事,真看见,又是一回事。疤痕很长,上面还有些突起,横在手腕上,左右贯穿。   齐简面不改色,用衣袖重新将疤痕遮盖好:“不小心划伤的。”   柳忆根本没信这个解释,他眯着眼睛,唰一声又将齐简衣袖扯开:“不小心,你管这叫不小心?”   那条疤痕,一看就是被利器划开,如今过了许久,伤痕结疤,颜色发深,却还有些突起外翻,只是看到疤痕样子,柳忆便能想象到,当初一刀划下去,血液喷薄而出的情形。   “喂,给你科普个常识啊,血液是自带凝血功能的,想要血液不凝固,必须把伤口泡在温水里。”少年柳忆突发奇想,某天拉着齐简开始念叨。   少年齐简,身披雪白披风,闻言奇怪看着他:“为什么说这个?”   “想起以前看到的事情了,就随口说说。”少年柳忆笑笑,拉着他再次往前跑,“走啦走啦,肚子饿了,赶紧去吃饭。”   柳忆捏着齐简手腕,沉默良久,回过神低叹一声:“当初,不该跟你说那个。”   齐简抽出手,没再看他,而是又快速走好几步,朝迎出来的老板低声嘱咐什么。   老板应了声是,偏头看见柳忆,愣了愣,突然笑了:“呦?这是柳攸臣吧?柳将军嫡长子?”   柳忆含糊点头,脑子里想的,还是齐简手腕上那道疤。   “还真是啊?”老板笑得更开心了,“这都五年了,小的都不敢认了,当年您包下半个场子却没来,这定金都还在账上挂着呢。”   柳忆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五年前自己为给齐简庆贺生辰,提前跑来竹苑,交定金说要包场。   “柳公子怕是忘了?”老板笑呵呵将人让进去,又带着他们穿过幽静前厅,来到竹苑深处。   他指着竹林深处,最高那排竹子:“您当年包的,就是这竹子右边这半,您忘了?”   “啊?”柳忆眨了眨眼睛,彻底记起来了,“可不是,当时我要包全场,您说包不了,有人已经包了。要不是您帮忙去联系另外那家,通融到半场,我连这一半,都包不着呢。”   他停顿好一会儿,偷偷看眼齐简伫立在竹林里的背影,叹口气:“可惜啊,好不容易订到宴席,却没来成。”   谁知老板听到这话,也叹口气:“可不是,您这半边没来人,另外那半边也没来人,小的准备的酒宴,最后全自己带着下边人吃了。”   老板说完,请齐简和柳忆入座,一边往回走一边念叨:“说来也巧,那日的两桌酒席,菜品竟也差不多,我们真是吃了上顿吃下顿,午膳晚膳一个样。”   柳忆心底一动,朝着老板背影连声问:“那一桌酒席,那一桌酒席,是谁定的?”   老板只是背对着他摆摆手。   盛夏已过,晚风终于带了些凉爽的意思,别院里,柳忆将自己摔回床上,学着齐简样子,用手蒙住眼睛。   捂了好一会儿,他手指悄悄打开点缝隙,透着缝隙,看到跳动烛火。   下午回齐府路上,齐简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准备准备东西,过几日,我就送你去西边团聚。   这是要送自己,去跟父母小聚了?还是说,真要来封休书,把自己彻底送走?   原本,柳忆成婚的时候,还没想好以后的棋要怎么走,按照他的预计,过些日子,两人和离以后,自己的确是要回西边的。   回西边,就势必又要把齐简一个人扔下,想到齐简手腕上那道疤痕,柳忆咬住嘴唇,眼睛开始发酸。   如今,走是肯定舍不得走了,可是留,他烦躁地晃晃脑袋,想到方才被齐简拒之门外的情形,哀叹一声。   小霸王龙不但真生气了,好像也真误会了什么。这会儿硬闯进去,齐简倒是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不过,摸了摸脖子,柳忆再次哀叹,不过这脖子会不会被咬断,谁知道呢。   算了,还是别硬碰硬了,柳忆放下手,眼睛转了转,勾起嘴角。他快速爬起来,推开门,抓个家仆开始吩咐。   那家仆越听,眼睛瞪得越到,最后直摇头:“世子妃,这、这使不得啊。”   “快去快去。”柳忆连声催促,等家仆离开后,他又站在风口处吹了半天凉风,这才终于盼到家仆把大木桶抱回来。 第56章 身体骗不了人   “就放这。”柳忆指着自己站的地方,挪开脚,他刚选了好半天,才找到风最大的这个点。   “这?”家仆犹豫地放下木桶,看着被寒风卷起的衣角,脸上表情怪异无比,“世子妃,这、使不得啊。”   “行了,把水抬来。”柳忆摆摆手,明显不打算听劝。   盯着家仆将冷水悉数倒进木桶,又哗啦啦倒进去些冰块,柳忆道了谢,屏退家仆,站了一会儿,直到夜彻底深下来,他也吹够冷风,这才裹着里衣跳进木桶。   身体浸入冰冷水里,柳忆呼吸差点凝滞,他抖上好半天,颤颤巍巍拨开冰块,撩起水往自己脑袋上浇。   五年前,洗个冷水澡烧了三天,齐简便去柳府探病,如今烧上三天,小霸王龙怎么也不至于还堵着气,不肯理人吧?   算盘打得挺好,可实施起来,却没有柳忆想的那么顺利,倒不是齐简真不顾他死活,柳忆病了都不肯来,而是连着洗了半个月冰水澡,眼看着,都从夏末洗到秋初,别说病,柳忆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这也太不科学了,他再一次颤抖着跨出水桶,盯着水面快融化的冰碴儿,满眼绝望。   洗冰水澡生病看起来没戏,还有什么办法,能勾起小霸王龙同情心?柳忆抿着嘴想好半天,心里发了狠。   “你说他这几日,不洗冰水澡了?”齐简放下书,眉梢微挑。   晓斯将膳食一样样摆好:“柳公子心善,看天冷下来了,不忍心让家仆每天再去弄冰水。”   齐简哼了一声。   “而且府上存着的冰,也快被柳公子用完了。”晓斯憋着笑,“再想洗,也只得等冬天有了新冰,才能洗了。”   听到这话,齐简脸上绷不住,也露出些笑意,他起身来到桌边。桌上是四个简单小菜,配上一碗米饭,饭旁边还放着碟蜜饯。   捡颗蜜饯放入嘴里,齐简酸得皱起眉,勉强把蜜饯吞下肚,他才继续道:“那他这几日,又做了什么?”   “好像也没做什么。”晓斯想了想,试探着问,“世子,您真不见他吗?柳公子这些日子,天天蹲在主院门口看风景。”   齐简偏头看向窗外,院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就今天没来。”晓斯连忙解释。   齐简挑眉。   晓斯会意,赶忙吩咐下去:“小的这就找人去看看,柳公子今日为什么不看风景了。”   看着家仆急匆匆离去,齐简这才垂下眼眸,又含颗蜜饯,病了应该不至于,都洗了那么些天冰水澡,不也好好的?难道是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柳忆有自己消息渠道,他没查过,也没问过,难道是柳忆打探到了什么为难的消息,又不愿自己知道?   口腔里酸涩滋味弥漫开来,牙齿在试图打颤,他用舌尖舔上蜜饯,在心底叹口气。   柳忆的心性,齐简自认还算了解,他要是认定欠了债,哪怕赴汤蹈火,都要还上。   之前为报养育之恩,殚精竭虑整整七年,战场也上了,战功也立下了,直到如今,再次把父母妹妹平安送出京去,他可能才觉得,这恩情,总算还上了那么一点。   父母的恩还了一点,扭头,他又记起自己,这不,为还御前相护的恩,他又计划以身相许?   竹苑里,柳忆问得含糊,齐简却还是听懂了,柳忆问,那种事,是不是真只有一次?   一次,咬咬牙,闭闭眼睛,就过去了是吗?所以欠下一次就够了,不能再多欠了,更不能让自己继续帮忙?   本应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必弄成报恩还债的筹码?想起柳忆满脸为难的样子,齐简冷哼着,又吃颗蜜饯。   三颗蜜饯下肚,齐简感觉胃里咕噜噜冒酸水,再看看饭菜,更没兴趣:“撤了。”   “世子,您还没动筷子啊。”晓斯满脸愁容。   “不想吃。”齐简厌恶地瞄了眼饭菜,起身又坐回书桌旁边,越看白霓裳几个字,越不顺眼。   他抓过笔,铺好白纸,想写点什么,笔尖刚触碰到纸面,又收了势头。   有家仆急急忙忙跑进院子,立在门外跟晓斯窃窃私语,不一会儿,晓斯表情诡异地走进来:“世子,柳公子那边…”   齐简放下笔:“说吧,他不洗冰水澡,又改成作什么妖?”   “柳公子这次,改成、改成洗牛乳浴了。”   表情瞬间定格,齐简愣了好半天,才站起身,喃喃道:“他这不是作妖,是作死。”   齐简踏进别院时,柳忆已经洗完澡,喝过牛奶,老老实实躺在了床上。齐简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叹口气,挨着床边坐下。   柳忆裹着被子,颤颤巍巍露出个笑脸来:“你来啦。”   齐简没说话,脸色也不好看。柳忆这是故意的,演这么出苦肉计,就是想将自己骗来,然后用身体还完债,再被送走的时候,就浑身轻松,了无牵挂了?   悄悄打量齐简脸色,柳忆抿抿嘴,心里有点得意,看,虽然代价是巨大的,但成效也是显著滴。这不一洗牛奶浴,就把人引来了?   得意了没几秒钟,看到齐简跟自己中间,还隔着点距离,他又有些不满:“坐过来点呗,又没外人。”   说完,柳忆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拉齐简衣摆。   他这一动,被子小小滑落了一截。柳忆洗完澡,图方便只套了条裤子,这会儿被子落下去,肩膀便露了出来。   齐简盯着柳忆修长手指,咬咬牙,挪开目光,谁知不经意间,却扫到那截雪白肩膀。   他瞳孔缩紧,迅速垂头,眸色愈发阴沉,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柳忆不知道?还是,他真当自己如今,依旧是五年前的少年心性?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意图?不用这种方式偿还,他就不自在是不是?   既然他真是这么想的,自己还矜持什么,干脆和着心意来上一次,一拍两散就得了。   思路千回百转,齐简扯开被子,瞄准柳忆脖子咬上去。   柳忆还想着,怎么能把话说开,把人哄好,冷不防来这一下子,身上暖暖的被子被掀起来,冷风瞬间灌进来,接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的他打个哆嗦。   “我去,你能不咬人吗!”   全力推了几次,都没将人推开,柳忆蜷起腿,试图用膝盖顶上去,可是姿势刚摆出来,就舍不得了。   算了,咬吧咬吧,反正也咬不断。忍着疼,柳忆闷哼两声,环住齐简的背。   柳忆感觉咬了能有一两分钟,终于盼到齐简松开嘴。他连忙伸手摸把脖子,气得眼睛红了:“大哥啊,你都咬出血了,你自己看看。”   齐简舔舔嘴唇上血迹,微眯起眼睛:“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啊我?”柳忆气哼哼地往被子上蹭手,蹭完,他抓着被子想把自己裹起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齐简根本不给他盖被子机会,再次掀开被子不算,还将被子扔出好远。   眼看着是抓不到被子,胃又在隐隐作痛,柳忆不自在地往床里挪了挪。   “又想逃?”齐简跨坐在床上,也跟着向床里移动,“做出这种样子的是你,箭在弦上,你又反悔想躲了?嗯?”   “我不是想反悔,我…”胃疼得更厉害了,可能是喝完牛奶的后遗症,柳忆呼吸有些急促,左右瞄着,想找点什么东西盖住自己,好让胃暖和起来。可惜床上干干净净,无奈之下,他只能抓着床幔狠狠发力,将纱质床幔整个扯了下来。   看着他拼命找东西裹住身体,齐简怒火越烧越旺:“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做这些,你偏偏要做,做到一半,又屡屡反悔。你真当我不会把你如何?”   “不是、不是…”柳忆裹紧纱幔,白着脸一个劲儿摆手,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呼吸越发急促。   看他这个样子,齐简兴趣全无,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恶霸。   可不就是霸王硬上弓?人家有心心念念的明眸皓齿,为还债,才忍耐着来陪自己,自己明知缘由,还腆着脸跨上床,可能比恶霸还让人作呕。   柳忆缓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这才分出心思去看齐简。   齐简垂头坐在床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发半束着,发冠有颗红宝石。看着那红宝石,柳忆想到了齐简眼角的泪痣,他稍稍往下缩了缩,伸手想去摸摸那颗泪痣。   齐简偏头躲开。   “哎,你真生气了?”柳忆尴尬地收回手,摸摸自己鼻尖。   死就死吧,一次性产品怎么了,谁还敢瞧不起一次性产品吗?一次性总比一次没用,来的好吧?何况,还不一定是不是一次性呢,这事又还没有定论,再说了…   想到什么,柳忆摸着鼻子的手顿住了,只要、只要自己不在下面,这个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他自认为想到万全之策,兴高采烈地揽住齐简肩膀,手下僵硬触感,又让他清醒了几分,自己想在上面,也要看能不能打赢齐简啊。   对比一下两人体型,他抿着嘴唇,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决定先尝试一次。   揽住肩膀的手,改为往里勾,没勾动,柳忆于是灵活机动地挪了两下屁股,把自己送到齐简眼前。   看齐简没动作,他小心地勾住齐简脑后,雀跃又谨慎地,将双唇贴上去。   齐简唇很柔软,稍微有些凉,柳忆轻轻啄了一口,心跳微微加速,某些地方开始不安分起来。   就在他打算啄第二口的时候,齐简偏头躲开:“柳攸臣,你最好别再惹我。”   柳忆愣了愣,有些心疼,连带着胃都一抽一抽的疼。   明白不能再让小霸王龙误解,一时间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有说服力,犹豫片刻,他咬牙拉过齐简冰冷的手,朝某个地方按上去。   发觉他的意图,齐简身体明显僵住,错愕过后,齐简眼里迸出希望,身体骗不了人,柳忆的这个反应,怎么都不像是无意。   就在他冻成冰的心脏,又慢慢开始跳跃时,柳忆快速放开他的手,将头探出床外,吐了。 第57章 我真不是报答你   “听说皇后旧疾发作,连夜将太子叫进宫里侍疾?”三皇子盯着烛台,脸上挂着惯常笑容。   乔远急忙应了声是,想了想,试探着问:“主子,用不用找咱们的人,去打探一下?”   华琼瞟他一眼,压住心里不耐:“这有什么好打探的,多半是得了什么消息。真得了要紧消息,还能被几个宫女太监打探着?”   “是是,三皇子说的是。”乔远奉承几句,脸上露出忧虑神色来,“三皇子,这北边的事情,小的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头啊。”   能看出来不对头了?终于有点用,华琼弯起眼睛:“那你说说,怎么个不对头?”   “小的琢磨着,这北狄,一会儿来犯一会儿又不来,而且来犯时也不杀人越货,就只是转上几圈?难道他们内部,也出了分歧?”乔远越说声音越小,“可是,咱们和北面也有联络,没听说这事儿啊。”   还也?蠢货,真是蠢货,这话要是被人听去,那还得了?华琼烦躁地敲敲桌子,忍不住想,要是柳忆在,要是柳忆在就好了。   乔远听见敲桌子的声音,也马上反应过来,抬手打自己两巴掌:“瞧小的胡说什么呢,呸呸呸,主子您别动怒别动怒。”   华琼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自己的确安排了人手,和北狄那边暗中联络,却也真没听说过,他们有犯边打算,所以,这哪是北狄内部出了什么,这分明是朝里出了什么,有人想要让北面看起来不太稳当,诱导着皇上出兵。   急着要占军功的,除了太子不做他想。   不过之前,北面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一直没有定论。   这个时候,皇后借着生病的由头将太子叫进宫里,多半是事情有了转机,甚至是事情危急到需要连夜定下来。   皇后一派,能带兵北征的,就只有那条病怏怏的疯狗。想到齐简,华琼不经意间,露出个阴冷笑容,随即命人去取朝服。   “三皇子,这个点了?”乔远有些诧异。   华琼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勾着嘴角,换个话题:“如果皇上真派齐简带兵,你说我是赞成,还是反对?”   乔远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反应了好一会儿,笑着说句赞成。   华琼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小的觉着,那条疯狗在京里,总是时不时想咬人,莫不如送去北面,让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一次。”   皇后寝殿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当值太医诊完脉象,开些安神汤药,便退下了。   太子站在一旁,垂着脑袋,神色怯懦。   皇后招招手,喊他来到软榻近旁:“你不愿意?”   “我…”太子挪过去,声音有些发颤,“母后,带兵西征,我怕…”   “怕?有什么可怕的。”皇后神色严厉起来,但顾及着人多耳杂,不得不压低声音,“娘急着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如果等下皇上召见,问起北征事情,你务必要举荐齐简。”   这里面的厉害,太子自然明白,可他依旧皱着眉头,满脸犹豫。   “你到底怎么想的?不举荐齐简,我们还有谁能北征?”   皇后越发不耐烦,举荐齐简北征,一方面是的确无人能用,另一方面,她也厌烦了齐简的不受控制,既然姜夫人手段不行,弄不来孙儿,那自己便出手赏她一个。   太子又迟疑片刻,压低声音:“母后,当年的事情,我怕…”   皇后厉声将其打断:“当年,当年哪有什么事情?齐王为国为民战死疆场,这是皇上亲口说的,你还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母后,我…”太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动噤了声。   “琮儿,你且记着,这次务必要把齐简推出去,而你自己,也务必要跟着压阵西征。”   听出再无回旋余地,太子诺诺地应了声是,行个礼退到门畔。   “琮儿。”明知太子心有不甘,皇后按着额头,不得不出声叫住他,“母后知道,你在城郊,新买了个宅子。”   太子愣了愣,扑通一声跪下:“娘,求您,求您先别、别对她出手,她肚子里,刚怀上了。”   “母后知道,母后并没怪你。”皇后看着扶不上墙的儿子,叹口气,“但凭那女子出身,她的孩子想入宗谱,难上加难。且你先前,不是说想要柳攸臣?”   太子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提这两件事,但想到柳攸臣,又想到他能逢凶化吉的传言,脸上露出贪婪神色,他跪着挪到软榻旁:“母后?”   皇后拍拍他手臂:“你是娘唯一的指望,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   “孩儿知道。”太子点点头,“孩儿全听娘的。”   “这孩子,是你的骨肉,自然要留,但需要改名换姓。至于那柳攸臣,你既想要,娘也会帮你弄来。”   皇后说完,脸上露出狠戾神色:“你的孩儿,今后会姓齐,继承齐家爵位,至于那柳攸臣,他如今顶着世子妃名头,也只有齐简战死沙场之后,才好搞到手来。”   太子心下一惊,脸色变了:“母后,母后您是说?”   皇后点点头,按着额头的手,加重力道:“行了,琮儿退下吧,娘累了。”   看着柳忆伏在自己腿上,时不时喘几口粗气,齐简整个人僵硬得好似木雕。   柳忆吐出几口牛奶,终于缓过来,他揉着胃趴在齐简腿上,又开始小小得意起来,幸亏自己机智,吐的时候还记得把人拽住,要不这会儿,小霸王龙早气得跑没影了。   随后,他又忍不住开始懊恼,这种事情做到一半,吐了满地牛奶,要是再给齐简留个心理阴影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柳忆抹把嘴,试探着开口:“那什么,吓着你了吧?”   齐简没说话。   柳忆努力把自己翻个面,仰头看着齐简,只看到那双漂亮眼眸里全是失落,长长睫毛轻颤抖两下,垂下去。   一瞬间,柳忆只感觉心啊肺啊的,都跟着那睫毛一起颤抖起来,他抿着嘴,叹口气:“你别乱想啊,我这真是,真是不受控制。”   “我知道。”齐简点点头,把腿抽出来,看着满地狼藉,他狠狠皱起眉,片刻用指尖按住额侧。   这不但吓出心里阴影,还吓出生理反应了?柳忆一骨碌爬起来:“头疼?疼的厉害吗?”   “柳攸臣,别再惹我了,行不行?”   齐简避开他的手,抬起眼眸:“我真不用你报答,你也别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老老实实等着回西边团聚,不好吗?”   柳忆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有点儿错愕,随即马上再扑过去:“我真不是报答你,我脑子又没病,要报答用什么方式不行,非要用这个?”   “是啊,你用什么方式不行,非要用这个?”提到这话,齐简更气,“你就是因为知道我想要这个,所以特意选了这个!”   “我真不是,我…”柳忆急得团团转,只恨应激反应来得不是时候,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看着地上吐出来的牛奶,又看看齐简满眼冒火的模样,柳忆抿着嘴,一瞬间想到几种办法,但每种一种,都没法将事情彻底解释清楚。   最后他想,干脆咬咬牙,将事情全盘脱出得了,什么穿书啊,上辈子啊,全都讲出来,把原原本本的自己,全展现在齐简面前,哪怕被当成妖怪,他也认了。   下定决心,柳忆扯开身上纱幔,视死如归般抹两下嘴,待看到手背上白色痕迹,他气焰顿时又弱下去:“麻烦递我杯水,我先漱漱口。”   齐简差点气笑了,剑拔弩张吵着呢,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竟然是要水?   自己是不是吃药真吃坏了脑子,明知道他没什么可讲的,还要在这站着等?齐简晃晃头,扭头朝门外走。   “哎,你别走啊。”柳忆看着自己满是污迹的鞋,有些傻眼,“我没鞋穿啊,你先给我杯水,我这儿满嘴牛奶味,还想吐。”   齐简修长身影,在门口停顿片刻,最终转回来,端起茶杯递过去。   柳忆仔仔细细漱完口,长出口气,他光脚跳下床,小心避开地上奶白色痕迹,拉着齐简往外间走。   “幸亏我机智,连晚饭都没吃,吐了半天就只吐出来几口牛奶,等会再找人来收拾吧,咱俩换个地方凑合凑合。”   说完他侧过头,再次轻轻啄上齐简双唇,软软的触感,让他耳根微红,柳忆不自觉闭上眼睛,抬手环住齐简脑后,身体也下意识贴上去。   齐简愣了愣,挑眉,加深这个吻。   一吻终了,趁着喘气功夫,柳忆呐呐解释:“刚才是喝完牛奶应激反应,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真想的。”   这时候哪还用摸,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将对方反应尽收心底。   窗外好像传来什么声音,不过俩人都没心思去理会。   眼见柳忆脸颊泛红,呼吸也粗重起来,齐简舔着嘴唇,将人打横抱起:“不许再耍我。”   柳忆脸颊发红,勾住齐简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前,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他耳朵里全是齐简扑通扑通心跳声。   果然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年轻呢,一看就没经历过大场面,柳忆一边按着自己乱蹦的心脏,一边诽谤齐简,在被放在软榻上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遭了,按照这个趋势,小柳忆不保。   身体刚碰到软榻,柳忆触电般弹起来,翻身压到齐简身上,不管不顾就是一顿乱亲,期盼着能用这方法,找回点主动权。   齐简诧异地环住他的腰,含住柳忆双唇,翻身想压回去。   柳忆哪肯,自然是曲腿发力,又要翻到上面,齐简再次翻转,两人抱着翻来翻去,嘴唇却不愿意分开。   屋外等了好一会儿,晓斯看王公公脸色越来越古怪,不得不再次开口:“世子、世子妃,宫里派人来了,出了急事,要召世子入宫。” 第58章 你怎么这么烫   王公公听着动静,也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但是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大事,容不得耽搁。   他没法,只能清清嗓子,跟着喊:“世子,北面出事了,皇上召了好些人入宫,他们估摸着,都要到了。”   翻滚中自动屏蔽了晓斯的声音,这会儿又听见王公公的声音,柳忆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推齐简一把:“起来起来,出事了。”   齐简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翻身压住柳忆,再次含住他的双唇。   “别压了别压了。”柳忆含糊着开口,再次推开齐简,偏头喘几口气,“我都快不能呼吸了,你先起来点。”   齐简明显不想起,白净的脸颊上也染着红晕,蹭蹭着柳忆,微眯着眼睛,借机舔了口柳忆耳垂。   “起来起来,我真不能呼吸了。”柳忆声音有点发抖,努力吸了几口气,脸上红彤彤的,好像只熟透的苹果。   王公公的声音透过窗子再次传进来,柳忆趁机推开齐简:“你先去看看,别真出什么大事了,再说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没必要得罪他。”   虽然无奈,但这话也有理,齐简撑起身子,翻身坐了起来。   他身体一离开,冷风瞬间钻进来,柳忆不受控制般抖了几下,喊了声:“我去,好冷。”   冷?齐简蹙眉看他,柳忆胸堂快速起伏,脸上红得如同炭火,他伸手把人拉起来,脱了外袍将他围住:“你怎么这么烫?”   “热情似火呗,年轻气盛的。”柳忆不自在地裹紧衣服,抖了抖,还是觉得冷,歪歪靠着软榻扶手就要往下滑。   就只是亲了几口,哪至于动情成这样?再说动情不是应该热吗?齐简连忙俯身把人扶稳,摸了摸柳忆额头,再摸摸自己的,这回确定了,这不是动情,这是发烧了。   刚才还好好的,亲几口,就烧成这样?联想到之前,只不过亲了一下,柳忆就吐了,齐简脸色变了几变,都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   “我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柳忆后知后觉发现问题,摸自己额头两把,没摸出来到底热不热。   他往齐简怀里靠了靠,半眯着眼睛,声音里带了点鼻音:“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摸过了,是。”齐简搂着他,四下环顾,没找到被子,唯一的被子已经被扔到床下,上面还沾了些牛乳。   “真发烧了啊?不能吧?”柳忆不敢置信地伸出爪子,又胡乱摸了摸,“不应该啊,我洗了大半个月冷水澡,也没事啊,再说我在蜀地待了五年,受个伤流个血的倒是有,但也没烧成这样过。怎么喝个牛奶,就这样了?”   齐简无奈地按住他的手,放进怀里暖着,又吩咐晓斯去取被子请太医,等将柳忆裹得严严实实,才终于把王公公请进门。   王公公在窗外听见动静,直到世子和世子妃在一处,进门后自然不敢朝他们那看,只能偏着头将目光落在另一侧。   谁知这一偏头,便看见地上的被子,被子上有一两道血痕,还有片白花花的液体,他吓得赶忙又把头偏回来,低着脑袋再也不敢乱偏了。   “王公公,这更深露重的,究竟什么事?”齐简虽然只着里衣,但泰然自若,甚至比穿着朝服吉服时,看起来更有气势。   小霸王龙真是怎么看都好看,柳忆裹着被子靠紧扶手,傻傻地咧开嘴。   “回世子的话,北边这次出了大事。”王公公脑袋差点垂到脚面上。   “北面?来来回回都多少次了,哪次是大事?”齐简冷哼一声,就着刚端来的铜盆洗了手,顺手扭块毛巾,敷上柳忆额头。   柳忆按着温热的毛巾,笑得更傻了。   “世子,这次真是大事,不单是您,还召了太子、三皇子和几位重臣入宫。”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措辞。   这几年,世子脾气阴晴不定得厉害,今个儿又好巧不巧,被自己撞破好事,等会儿发作起来,也不知要怎么闹呢。   “你快去吧。”柳忆看出王公公的拘谨,开口打了圆场,意外发现嗓子哑了。   “闭嘴。”齐简扭头看他,眉头蹙了起来,见柳忆乖乖闭了嘴,他才再次看向王公公,“公公请去正厅稍等,我换身衣裳,随公公入宫。”   这么顺利?王公公退出门外时,还是满眼不敢置信,他抹把冷汗,心道世子妃果然是厉害,竟然把暴躁的世子,拿捏住了。   眼见着王公公远去,齐简吩咐晓斯去取朝服,自己则返回软榻旁坐了下来:“你?”   “我没事,真没大事。”柳忆摆摆手,眼睛有点睁不开。   齐简心疼地摸摸他脸颊:“等会儿太医来了,开什么药你便喝什么,别想着药苦不喝。”   能这么说,估计请来的太医,也是齐简的人。五年不见,小霸王龙都这么厉害了?连宫里都安插不少人手了嘛。   柳忆有点想笑,又有点自豪,看,这么厉害的小霸王龙,是我的人了。   “笑什么?听到没?”齐简帮他掖好被子,又倒了杯水递过来,“扶你起来,喝点水,等会儿要出不少汗。”   柳忆晕晕乎乎点头,就着他的手把水慢慢喝了,费力睁开眼:“北边到底什么事,你心里有数吗?”   “有。你别操心这个,好好养病。”齐简等他喝完水,顺了顺他的背,才轻手轻脚扶着人躺下,“你这病?”   “我自己作的,你回来再说。”喝完水,柳忆嗓子舒服了些,又开始找话,“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照顾人嘛。”   齐简随口道:“习惯了。”   柳忆用烧得滚烫的脑袋,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齐简为什么会习惯照顾人,于是放弃了,继续裹着被子哆哆嗦嗦抖起来。   “你真没事?”要不是今天的事推不了,之前又没吃药,装不出病来,齐简真想留在府上,亲自照看着。   柳忆不想他担心,只能说了实话:“真没事,应激反应。”   “什么是应激反应?”齐简试探着问。   这个词挺难解释的,柳忆还真想了半天,试图阐述清楚:“应激反应,说白了,就是出现什么紧张刺激物,引起的个体非特异性的反应。”   他这话说出来,齐简更是云里雾里,听得头大,不过心里却暖了起来。   柳忆是信任自己的,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他平日里跟谁都不会说,哪怕说了,也是含糊过去,可是在自己面前,一不留神就往外蹦。   说话的功夫,晓斯已经将朝服送来,看着齐简快速换上朝服,人朝门口走去,柳忆勉强撑起来,喊了声:“齐简。”   齐简回头看他。   可真好看啊,柳忆眯起眼睛在心里感慨完,压低声音:“千万别松口。”   齐简挑眉,应了声好,一只脚迈出门,又折回来扶着他躺好:“放心吧,我不会去北征。”   目送齐简身影消失在门外,柳忆长出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晓斯吓得都快哭了:“柳公子,您可别吓小的啊!”   “死不了。”柳忆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眼前发黑,昏昏沉沉只想睡过去。   只是应激反应,不会这么严重,柳忆明白,自己这是好不容易松口气,心里绷着的弦断开了,于是这五年里死命压下去的东西,悉数反弹,身体和心理都有点承受不了。   不过好在身体年轻,心情又好,也不至于真怎样,最多大病一场而已,病好了也就好了。   睡了不知多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柳忆动了动身子,晓斯的声音马上传过来。   “柳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吓死小的了。”   “他还没回来?”柳忆声音哑得厉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没呢。”晓斯边说,边倒了杯水,“柳公子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小厨房里温着粥,我喊人端来。”   说完,他伸手想将人扶起来。   柳忆摆摆手,自己撑着坐起来,喝完水又坐了一会儿,看眼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到亥时。”晓斯接过杯子,试探着问,“柳公子您躺下再歇歇吧?”   “等会儿再躺。”柳忆喘了几口气,感觉水不噎在喉咙下面翻腾了,这才慢吞吞躺回去。   躺下之后,他愣了愣,叹口气。   齐简明白高烧时,喝过水要缓一会儿,还知道帮自己顺背。他一个世子,怎么可能有照顾人的经验,肯定是病得多了,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到这里,柳忆忍不住又开始心疼,他揉着额头缓了缓,意识到个问题:“晓斯,我问你,现在是哪天的亥时?”   晓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接答道:“世子已经入宫快一整天了。”   柳忆皱着眉头,就要起身:“一整天了?怎么会这么久,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   晓斯脸上也满是担忧,却还是赶忙制止了柳忆的动作:“柳公子,您别着急,虽然没消息出来,但不单是世子,其他的大臣,还有太子和三皇子,也都还在宫里呢。”   全都扣在了宫里,就算北边真出事,也不至于如此啊,这到底是什么大事,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   还是说,除了北边的事情,宫里又出了什么大事?消息不能传出来的大事?消息不能传出来,消息不能传出来…   想到个可能,柳忆越发着急,撑着床畔坐起来:“齐简请来的太医呢,回没回宫?”   “回了,昨个看过您,就回去了。”晓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太医,“柳公子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哪都不舒服,快去把太医请来。”柳忆皱着眉,很怕最坏的可能性成真。   好在他这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了太医求见的声音。 第59章 保证将你喂饱   送走太医,柳忆松口气。   这会儿里间已经收拾妥当,柳忆晕头晕脑挪回里间,回忆太医的话,他虽心里放松下来,却也不太想睡。   昨天夜里议事时,皇上说着说着话,突然晕了,这都缓了快一天才醒过来,幸好没什么大碍。人醒了消息也放出来,那齐简,按理说也该回来了。   柳忆斜靠在垫枕上,慢慢抿着水,北面的事,还有宫里的事,他还是想等齐简回来,再当面问问。   就这么又熬了估计快半个小时,齐简还没回来,柳忆有点累了,只好缩回被子里躺好。   摸摸额头,感觉不出来冷还是热,头依旧还是晕的,他眯着眼睛,恍惚间想起了上辈子。   烧成这样,好像上辈子也有过,当时还是个小孩儿呢,缩在床上一个劲儿抖,吃了药温度还是没降,又累又睡不着。   不过那时候,好多人住一间,大半夜的,他再难受也只能咬牙挺着,连哼都不能哼出声来。   把比自己大的孩子吵醒了,会很惨的,生病时候全身没力气,打架肯定打不过,哪怕还是个小孩子,趋利避害的事情,也是懂的。   裹着薄薄的被子,熬了一整晚,第二天天亮了,烧也勉强退了。   柳忆想到这里,下意识笑了笑,自己可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第二天,拖着颤抖的两条小短腿,竟然还能抢到吃的。   这辈子,也就病过那么两三次,一发起烧,爹妈和妹妹就急得团团转,后来上了战场,身体反而好起来,连病都不病了。   果然还是要锻炼身体才行啊,柳忆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下定决心,病好后一定每天去跑圈,就算只为了以后的上下之争,也得把身体锻炼好。   这么胡思乱想好半天,齐简还没回来,他有心喊晓斯进来问问时辰,又考虑到,晓斯也一整天没睡,还是让他在外面打个盹吧。   也不知道齐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宫里又是什么情况这次回来后,他才意识到,齐简这些年,走的也是步步维艰。不,其实不是回来才意识到,而是在蜀地听说齐王殁了,就意识到了。   柳忆默默叹口气,软糯少年,陡然间失去庇护,怎么可能不难?   齐简不像自己,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庇护,所以满身铁打的筋骨,摔也摔不痛,压也压不死。   齐简他,是被齐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然怎么能长成如此,粉雕玉砌纯白如纸的少年?又怎么可能如兰似菊,温暖的好像一池春水?   他甚至连喝酒,都还不会呢,就被毫无征兆地扔进争斗漩涡,没了齐王的齐府,就是块肥肉,被各方虎视眈眈,忌惮又垂涎。   异姓王,对皇权而言,是个威胁,皇上可能想趁机收回权利。   没了齐王的齐府,到底算不算得上助力,值不值得在齐王功过未定时出手相助,对皇后而言,也值得考量。   甚至对于齐简生母姜夫人,这个半大儿子和手握齐府家业实权,哪个更好些,也可能是个问题。   这些,柳忆都想到了。   齐简就是各方牵掣下的一枚棋子,会受多少苦,遭多少罪,柳忆在冲出大营的那个雨天,统统都想到了。   可是他不能回来,他不能扔下父母和妹妹,回来找这个少年,不能试着将这个少年拉出泥潭,甚至,连回来陪陪他,说两句话,都不能。   于是,他只能连消息都不打探,就当作,从不相识,就当作,从来没有遇到,也当作,从来没有什么没来得及送出手的生日礼物。   想到齐简手腕上那道疤痕,柳忆咬着嘴唇,用被子蒙住眼睛。   齐简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换下朝服,用温水洗过手,这才覆上柳忆额头。   手下温度已然恢复正常,齐简松口气,在床畔坐下,轻轻挑开柳忆脸颊上粘着的碎发。   柳忆睫毛忽闪几下,翻个身,伸出爪子攀住齐简大腿。皱着眉头蹭了蹭,换了两个姿势,柳忆终于寻到舒服位置,窝着不动了。   “柳忆?”齐简试探着喊了一声。   哼唧两下,柳忆不耐烦地扯过被子,将头和齐简的腿,一起盖住。   蒙着头,呼吸会不顺畅吧?方才进来的时候也是,怎么这么喜欢蒙头呢?齐简无奈笑笑,把被子扯下去些,轻手轻脚掖在柳忆脖颈下方,又伸手揉了两下他眉间,见他眉间舒展开来,才俯身亲亲柳忆脸颊。   谁知道,前一刻还睡得香甜的柳忆,后一刻猛地睁开眼睛,双眼还没聚焦呢,手刀就呼啸而来:“敢占我便宜!找死!”   齐简难得聚集起来的似水柔情,全被这嗓子震了回去,抬臂挡下手刀,重新将柳忆按回床上,齐简挑起眉稍:“我。”   “你、你啊。”柳忆清醒过来,方才的汹汹气势漏了气,蔫巴巴将被子盖好,耳根有点发红。   看他这样子,齐简有些想笑,忍不住俯身又亲一口。   亲完,看着柳忆脸颊上红痕,他舔着嘴唇,意犹未尽,想了想,再次俯身,亲上柳忆脖子。   “别咬别咬。”柳忆吓得赶忙躲开,“小祖宗,你行个好吧,我这还病着呢。”   看他躲得厉害,齐简也没强来,抹抹嘴角,再次坐回床畔:“烧退了就起来,一起吃点东西,刚好我也没吃什么。”   说是一起吃东西,但柳忆烧刚退,也只能喝点稀粥,看着齐简面前堆着的四五盘菜,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清粥,柳忆撇撇嘴。   “早知道,就不跟你一起了,只能看不能吃的。”   齐简慢条斯理夹起一筷子肉,放进齿间慢慢嚼着,将肉咽下去后,他才勾着嘴角:“想吃,等你好了,我自然会将你喂饱,就怕你到时候,又哭着喊着吃不下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柳忆琢磨两遍,差点把粥喷出来:“你说什么呢?我是说菜,你面前的菜。”   “我说的自然也是菜,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嗯?”齐简似笑非笑,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菜?我信了你才有鬼,可又没发反驳,柳忆被噎了一下,终于理解了哑巴吃黄莲的苦楚。他无可奈何地又喝口稀粥,心道五年不见,青葱少年怎么就长歪了?   “不过光吃菜,是不是不太够?”齐简看他染着红晕的耳根,心里痒痒的,舔着嘴唇,只觉得面前的菜也不香了。   柳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疑惑地抬头。   齐简笑笑:“不如,我下面给你吃?”   噗地一声,柳忆嘴里的粥,终于喷了出来,他呛咳了半天,满脸通红一个劲儿指着齐简,又因咳嗽说不出话来,眼睛红彤彤的分外可怜。   没想到能把他吓成这样,齐简放下筷子,连忙去给他拍背,拍了好一会儿,柳忆终于不咳嗽了,只是红着眼睛瞪他,满肚子冤屈。   “你、你…”你了半天,谴责的话没说出口,柳忆耳垂越来越红。   齐简俯身,掏出手帕替他擦把脸,含着圆圆耳垂咬上一口,才无奈道:“不就是吃个面,至于吗?你真不愿意,就算了。”   “吃面?”柳忆偏头看他。   齐简点点头:“再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了,我还想亲自下面给你,但你不想吃面,那便不吃了。”   柳忆完全没想到,他说的下面,真的是指煮面条,想到自己的误会,再看看眼前清清白白的大好少年,柳忆又是愧疚就是懊恼:“吃吃吃,我吃。”   齐简将他表情尽收眼底,挑眉轻笑:“这是你说的哦,那我下面给你吃,保证将你喂饱。”   柳忆:…怎么还是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不过齐简的话,倒是也让他记起,过些日子,的确是原主的生辰了。   上辈子,自己被扔到孤儿院门口,据说身上连个包被都没有,更别提纸条什么的,所以真实生日不知道,只能用收入院的那天,当作生日。   这辈子倒是有生日了,可惜又不是自己的,所以对于生日,柳忆一直没太大兴趣。   但齐简不一样,他应该还是很喜欢过生日吧?这五年,也不知道他的生日怎么过的,柳忆摸摸脖子上挂着的细线,抿起嘴,欠了五年的礼物,应该补上。   齐简见他没有继续吃的意思,叫人收拾下去,这才正色坐到柳忆对面:“北面,的确出了些事情。”   “嗯?”这是正事,柳忆连忙松开手,也换上认真神色。   “不过事情不大,但…”齐简忧郁片刻,决定实话实话说,“但有些诡异,我收到消息,北狄仿佛有西迁打算。”   柳忆愣了愣,神色变了:“西迁?西面是戎人,北狄西迁,总不能想去跟戎人抢地盘吧?两家在边境打起来?”   北狄西迁,联想到父亲家书里说,戎人不知为何,也有北移之势,柳忆蹙起眉,沉思片刻。   “不对,如今北狄首领的母亲,是羌族送去和亲的,戎狄这十几年来一向交好,所以,所以他们难道是想要,去边境汇合?”   他担忧的,也是齐简正忧虑的,听他说完,齐简叹口气:“还不知道,如果他们是打算开战,倒还好,如果他们真是想汇合,那就麻烦了。”   西戎和北狄合二为一,那便只有意图入侵一种可能。   不过这事情才有个苗头,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柳忆摇摇头:“这事说不好,先打探着吧,再多点消息才好判断。”   齐简明显还想说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背过身去,叹口气。   “怎么了?”柳忆走过去,跟他并肩往外看,窗边摆着白瓷盆,盆里绿油油的草。   “柳将军。”齐简说了三个字,便又不说了,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就让人难过。   柳忆叹口气,明白他想说什么,柳将军驻守边疆,一旦开战,就势必要上战场。老爹上了战场,那自己呢?一边是柳家,一边是世子妃的名份,怎么选?   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定论,想也白想,柳忆安抚地拍拍他,哄了两句,看小霸王龙还没有任何高兴起来的意思,他沉思片刻,从领口扯出那块玉牌:“给你。” 第60章 当年我回来过   齐简看着玉牌,沉默了。   “给。”柳忆抿着嘴,又将玉牌往前递,见齐简不接,他抓起齐简左手,将玉牌郑重地放在他掌心,“五年前的礼物,现在补给你。”   给完玉牌,齐简表情明显鲜活起来,柳忆也跟着笑了笑,手却没舍得松开。   上次都没看清,这次就看一眼,就只看看到底有多深,这么想着,柳忆轻轻拉开齐简袖口,用手指小心地触上那道疤痕,顺着疤痕凸起一点点摸下来,柳忆眼圈红了。   齐简握紧玉牌,抽出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忆有心想问问那是怎样,嗓子却仿佛被掐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上次看时,能压制住的情绪,这会儿却好像决堤洪水,几个浪花卷来,就将柳忆引以为傲的自持打破。   肯定是因为生病,心里跟着身体一起脆弱,柳忆一边告诫自己,够了停下,这又不是狗血剧,另一边,目光却楞楞地黏在疤痕上,无法移开。   这道疤痕的位置,还有伤口走势,一看就是齐简用右手捉刀,自己划上去的。   划开手腕,放进满是温水的浴桶,又特意嘱咐过晓斯,在浴桶里洒满玫瑰花瓣。红艳艳的花瓣,遮挡住桶里温水,也遮住随着水纹慢慢散开的,丝丝红晕。   不是抱着必死的心,不是对这个世界绝望到再无留恋,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事情?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齐简用袖子盖好疤痕,戳戳他腰,看人没反应,只能偏过头舔下他脸颊,“回神。”   柳忆终于眨眨眼睛,扭头看他:“我回来过。”   “嗯?”齐简没听清。   我真回来过,五年前,离开京城那天,半路记起是你生辰,我真的,回来过,可惜,晚了一步,紧赶慢赶到了松鹤亭,亭子里已经没人了。   柳忆在心里默默将这话说完,转过身,将头搁在齐简肩上。鼻尖碰到齐简颈间肌肤,柳忆喉头动了两下,闭上眼再次窝着不动了。   脖子上扫过炙热气息,齐简挑眉,把人拽起来:“要睡去榻上躺着。”   柳忆脸颊泛红,应了声好,随着齐简步伐,慢吞吞挪到床畔,在齐简替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去的时候,柳忆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怪我吗?”   齐简回眸:“什么?”   “没什么。”柳忆盯着那双漂亮眼眸,低笑,“没什么。”   不明所以,齐简却也跟着勾起唇角,眸子闪亮如星。   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这双眼睛了,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柳忆咬着嘴唇,硬生生压下心间酸楚。   你怪我吗?   可哪怕你怪我,哪怕知道你绝望到试图解脱,如再给我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抉择。   我还是会将你孤零零扔下,还是会对身处死地的你不理不睬,还是会将父母和妹妹的命,凌驾在你之上,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展示一文不值的心疼?   明知道没资格,明知道没立场,可为什么,眼睛却越来越酸?   柳忆捂着眼睛,深吸口气,甚至来不及等齐简走出门外,眼框里的液体,便涌了来出来,他只能迅速拉起被子,将头紧紧盖住。   齐简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无奈叹口气,回身试图将被子拉下来。   柳忆死死抓着被子,半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僵持间,齐简看到被子动了,柳忆好像翻个身,趴在了床上。   齐简放了手,眼见着被子小幅度的晃动逐渐加大,没一会儿,柳忆便蜷起身,被子被拱起个弧度,被子里呼吸声断断续续,一会儿深一会儿浅。   刚才也没说什么动情的话啊,烧刚退,这是在做什么?齐简脸色愣了愣,不自在地舔舔嘴唇。   被子弧度更高了些,呼吸声里,间或夹杂一两声低低呜咽,但很快,呜咽声便没了,仿佛只是齐简错觉,但呜咽里带着的痛苦,齐简自信绝没听错。   齐简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差了,他连忙伸手抚上被子,感觉到被子里的人,弓着腰在发抖。   他想掀开被子看看,刚扯开个角,柳忆便吼了声别动。   齐简手上微顿,继而强硬将被子扯开。   “别动。”柳忆声音有气无力,身体拱成只虾米,两只耳尖都泛着红,身上衣裤倒是完整穿着。   将人拉起来,齐简这才看到,柳忆脸上早布满泪痕,下唇已经被咬破,双颊也因为高热再次红起来。   看他凄惨模样,齐简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抓起被角,轻轻擦拭柳忆脸颊。   柳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咬牙不肯发出声音,甚至还试图背过脸去,来躲开齐简的手。   齐简无奈,把手放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听到这话,柳忆心尖好像被扎了一把,疼得浑身都抖起来。他想反驳,话到嘴边,变成呜咽,小小的一声,嘎然而止,又恢复成咬着嘴唇无声流泪模式。   “你下嘴可比我狠啊。”齐简试着把他嘴扒开,没成功,眼看着他将下唇又咬出血来,只好哄道:“哭出来吧,我心疼。”   温柔语调,配上有杀伤力的词语,柳忆终于破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身体一抽一抽的,仿佛随时可能背过气去。   齐简叹口气,将人和被子一起拥在怀里:“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那些战功,难道是哭回来的?”   柳忆抽着气没说出话,又缩在齐简怀里哭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不自在和羞耻感占据上风,抽泣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我没想哭。”带着鼻音的几个字,明显没什么说服力,柳忆抹把脸,啪啪拍自己脸颊两下,“行了,我哭完了。”   说完,他揉着脸颊,深吸口气,唇边含笑,眼睛也弯起来,要不是眼圈还红着,倒真看不出来哭过的模样。   齐简被他的大变脸惊地没说出话来,顿了片刻,才道:“去了蜀地,连变脸绝技都学会了。”   柳忆揉着眼睛,笑了:“我一直不都是这样吗?翻脸不认人的。”   齐简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柳忆这场病,来的快,去的却没想象中那么快,第一次退热后,又反复几次,眼看着都到了腊月,才终于有点起色。   反倒是齐简,这一两个月里,朝里没有大事,边疆也算安定,难得清闲了些日子,身体明显好了起来,咳嗽发热基本都没了,身高甚至还长了一点点。   “都成年了,你居然还在长?也就低头画画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你发顶了。”   柳忆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满心愤愤不平,之前就比自己高,再长长,这身高差距,就要明显起来了。   齐简没理他,正悬笔画着什么。   柳忆凑过去看看,有感而发:“好漂亮的红梅,只是这颜色,是不是稍微有点淡?”   齐简将最后几个粉红色花苞画好,放下笔,把画拎起来塞给柳忆:“喜欢就赏你了,挂在床头,夜夜看。”   还没等柳忆装模作样道个谢,齐简又将画从他怀里拽出,摆回桌上,再次提起笔蘸些墨,往上面画着什么。   柳忆好奇心起,顺着他的笔尖,一点点看下去,黑发高束,攒金嵌珠发冠,带着白尖的墨色毛领,黑色披肩,暗红色中衣,左手执剑,右手端着酒坛,眉眼如画,赫然就是齐简本人。   柳忆指着这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画个自己,让我挂在床头,夜夜看?”   “不然呢?你还想看谁?”齐简斜斜看他一眼,丹凤眼微微眯起,“嗯?”   “看你看你,就看你。”柳忆败下阵来,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又有些不满,“你倒是也画个我啊,你看这旁边,空着这么大一片呢。”   齐简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画一个呗。”柳忆捧着画,越看那块空白,越像是留给自己的。   齐简将笔递给他:“要画自己画。”   “我哪有你那两下子啊。”柳忆不自在地摸摸脖子,脖子上空落落的,没了细线,他只好改成摸摸鼻子,没话找话,“喂,你这手丹青,是谁教的啊?”   齐简没说话,缓缓垂下眼眸。   看这样子,明显是齐王。又勾起小霸王龙伤心事了,柳忆恨不能把话吞回肚子,赶忙岔开话题:“我说你可真挺厉害的,像我,别说画人物了,让我画只鸟儿,我都画不出来。”   齐简看他一眼,挑起眉:“那有什么难的,几根线条而已,等你病彻底好了,我允许你照着画。”   怎么就成几根线条了?再说,照着只鸟画,还需要什么允许?柳忆愣了愣,脸唰得红了:“胡说什么呢你。”   “不是你起的头吗?”齐简低低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到时画好了,你一并挂在床头,日日看夜夜看,看个十年八年,不,看到七老八十,才许摘下来。”   “我为啥要挂那东西在床头啊我?”柳忆红着耳朵,只觉昔日纯情少年一去不复返,还没等他想出来什么反击措辞,齐简已经收好画笔,看向窗外。   “下雪了。”   柳忆跟着往窗外看去,窸窸窣窣的雪花飘落下来,地面和树枝上,都已经染上白色。   “瑞雪照丰年你听过吧,其实还有句诗,不是考试大纲范围,我以前在课外书上看的,是说雪还是少下点好,因为很多人还烧不起炭。”   柳忆说完,想了一会儿,一拍手:“终于记起来了,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侧过头,齐简眼里有些波动,一向谨慎的人,在自己面前放松到无所察觉,竟提到考试大纲和课外书这些奇怪词汇。   在他心理,自己是特别的,这个认知,让齐简不由自主勾起嘴角,抬手揽过柳忆,轻轻吻上去。 第61章 外强中干   柳忆吓了一跳,但还是顺从本意,迎合这个吻。吻完,他把头埋在齐简肩上,喘了好会儿粗气,才感觉心跳平复了一点。   “太医果然没说错,你就是外强中干。”齐简似笑非笑,满眼挪揄。   “换你大病一场,你试试。”柳忆嘴上逞强,心里却明白,自己几年间劳心劳力,生怕走错半步不能护父母妹妹安稳,以至拼得太狠,连病都不敢病。   这会儿忽然放松下来,喘上口气了,五年间的损耗,便一下子找补回来,甚至连被紧绷神经压下去的病痛,都要一起冒出头来,打他个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好在,这中时候,身边还有人能靠一靠,下巴搁在齐简肩膀上,柳忆随意将手搭在齐简腰间,摸两把,诚心诚意道:“算了,你还是别病了,这几年病得够多了,好不容易养回来点。”   齐简按住他不老实的手,扭头看向窗外飞舞雪花:“希望瑞雪过后,真能有丰年。”   “西边和北边…”柳忆也有些感慨,说到一半,又自动打住话头。   之前皇上听闻北面的事情,并没什么,只是议事的时候,皇后暗中动作的事,被某位大臣捅出去,这才把皇上气得当场昏过去。   这些是齐简后来,慢慢告诉柳忆的,至于那位能干的大臣,不用想,肯定是得了某只霸王龙的示意。   还有先前的蜀地布防图,细查之下,拉出个不大不小的官员,顶了罪。   柳忆当时尚在病中,一边吃着小霸王龙亲手喂来的苹果,一边听说那人被雷厉风行抄家问斩。   边嚼着脆脆的苹果,他边想,这不就是原书里,柳家满门抄斩的炮灰结局?   出于同为炮灰的惺惺相惜,在啃苹果和被当作苹果啃两口的间隙,他表示了兔死狐悲的感慨,也从同样的行事作风和手段里,认出这次的事是三皇子干的。   因为原书里柳家被抄家,就是替三皇子背的锅。这边找人背完锅,三皇子估计会老实几天,那边皇后议政、染指边疆,也受了罚,两边暂时都不敢有大动作,齐简和自己,才难得有段安生日子。   能偷得浮生几日闲,已不容易,其他的,且走且看吧,柳忆叹口气,露出笑容:“就要过年了呢,也不知府上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等你病好了,我让你天天过年。”齐简舔着嘴唇,明显意有所指。   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柳忆再次惆怅了。   可能是上天看柳忆惆怅得太过,临近年关,又让他病了一场。   柳忆在本以为,需要答谁上谁下送命题的时间里,再次躺回床上,长吁短叹,怨声载道。   齐简下朝回来,摸摸柳忆额头,满脸无奈:“要不是这御医信得过,我都该怀疑,他给你下药了。”   “还有药能让人烧成这样啊?”柳忆难受得动了动身子,烧得嘴唇干裂,下意识想去舔嘴唇。   齐简蜷起手指,轻轻弹下他舌尖,把人扶起来,举着杯子递到唇边。   柳忆喝了几口水,舒服不少,看着齐简笑笑。   “还能笑出来呢?”齐简斜眼看着他,“太医说你忧思太重,才会病情反复,你一天天都在忧虑什么?嗯?”   柳忆半真半假长叹一声:“那可多了。”   “那你不妨,一点点将给我听?反正,我们时间多得很。”齐简脱掉长靴,挤到柳忆身边,隔着被子抱住他,“而且,我不介意边吃边聊。”   说完话,他眯着眼睛,一下下舔着柳忆耳垂。   柳忆耳垂又酥又麻,可惜手上没什么力气,推不开人,只能扭了两下,也就随他了。   谁知道齐简越来越过,舔了一会儿,竟然用牙齿轻轻咬上两下,而且顺着耳根一路朝下,慢慢往脖子挪过去了。   “别闹,我还难受着呢。”柳忆连忙捂住脖子,生怕上面再多来几颗草莓。   这会儿他早明白过来,齐简哪是不懂中草莓的含义,他不但懂,而且,还深谙此道,中植技术登峰造极。   中植小能手明显没耕中尽兴,跟柳忆手指玩起捉迷藏,左一下右一下,试图找个缝隙,扩大草莓产量。   不过他也不硬来,柳忆躲得太厉害,他就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柳忆一旦松懈,他马上变身栽植达人,又轻快地往土地上扑。   反复几次,柳忆被弄得又痒又无奈,心里直道,多亏爸妈和小悦在蜀地呢,不然再多来几颗草莓,过年自己都没脸回家见人了。   趁他感慨的功夫,中植小能手找到空隙,成功地让草莓田里,又增加了新鲜果食。   舔着嘴唇,齐简满脸意犹未尽,但碍于柳忆身体状况,只能隔着衣服蹭上几下:“今天暂且这样吧,等你好了,我们再算总账。”   “哪、哪还有总账?”柳忆捂着脖子,被蹭得也有点抬头趋势。   不过他烧得太厉害,旺盛活力被病痛打败,最终只能哀叹一声,对上齐简如狼似虎的眼神,深感自己识人不明,曾把吃人的小怪兽,错看成小兔乖乖。   “怎么没有?你想耍赖?嗯?”齐简听到这话,挑眉,伸出修长的指头,“你还是想让我,再每一笔都数一次?”   柳忆赶忙摇头,抓住齐简手指,试图按下去,齐简任由他按,只是这根手指刚被按下去,那根就偷偷竖起来。   正闹着呢,门口传来晓斯的声音。柳忆松开手,齐简眯着眼睛,反手勾住柳忆指头,说声进来。   知文跟在晓斯身后,一起走了进来。请过安,知文对腻在床上的两人视若无睹,盯着地面一本正经开口。   “世子,据咱们的人说,皇后安分了些日子,好像又开始有了新谋划。”   齐简点点头,调整姿势,让柳忆靠得更舒服些,又摸了摸他额头和后背,手下湿漉漉的有些汗珠,看来刚刚闹了一会儿,有点发汗了。   “而且今儿个,又将姜夫人叫进了宫里,不知是不是,还想逼您出征。”   “出征?”柳忆支起脑袋,神色正经起来,除去脸颊红晕,倒是看不出生病的模样。   齐简把他按回怀里:“要出征,现在也不行,最快也要三月以后。”   “你?”柳忆抿抿嘴。   “放心,我不出征。”齐简拍了拍他,见他还是面色凝重,便仔细解释道,“如今北面大雪封山,路都走不了的,根本没法打仗。等到三月份,倒是能打仗了,但我这病,一到初春,就要发作起来。”   柳忆偏头,眼底露出疑惑,随即又好像想通什么,皱起眉头:“你这病,不发作,不行吗?”   齐简看了看他。   “她们,知道吗?”柳忆试探着问。   齐简冷哼一声:“她们?她们估计都在盼着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呢。”   柳忆愣了愣,捏紧齐简指尖,心口隐隐疼起来。比起已经成年却不愿立下战功的齐简,年幼无知、连黑白都分不清的孩童,自然是更好掌控的。   可是齐简并没妾室侧妃的,她们就算盼着齐简让出位子,也没人来接替啊。   等他把疑虑表露出来,齐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她们说是,不就是了?”   柳忆微微张开嘴,错愕片刻,也理解了,这古代有没有什么亲子鉴定,到时候她们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随便塞来个孩子,当作遗腹子,齐王爵位后继有人,皇后一派和齐家,也彻底绑死。   因为理解了,所以心更加疼痛起来,连自己亲妈都要防着,齐简这五年,到底过得有多难?   齐简感觉到,捏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手,有点打颤,看了柳忆两眼,他反握住那只手:“冷?”   柳忆摇摇头,扯出个笑:“你要是也能做个戍边的将军,就好了。”   “北边又冷又荒凉,戈壁荒漠的,我不去。”齐简翘着嘴角,将柳忆搂紧些。   可两个人都明白,不是因为风沙,也不是因为戈壁,而是齐简有放不下的事。   一日不查出齐王死因,一日不能替父王昭雪冤屈,齐简就必定留在京城一日,毕竟,可能对齐王出手的人,也就只有京成立那几个,而能洗刷冤屈的证据,也势必还握在他们手里。   柳忆靠在齐简胸前,再次沉默下来。   知文等了片刻,见他们说完话了,这才继续道:“还有件事,西面近些日子,有些反常。”   “怎么反常?”柳忆马上紧张起来。   “这些日子,仿佛西面边疆附近的贸易往来,增加了许多。”知文沉思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世子在西面的人手不够,具体的情形也不清楚。”   贸易往来?西戎和蜀民,有什么贸易往来?柳忆随口道:“买卖辣椒花椒吗?”   知文摇摇头:“据说是棉花。”   棉花?柳忆微微一愣,总觉得这里有问题,可他头这会儿还晕着,勉强思考片刻,一时间又想不起是什么问题,烦躁得按了按太阳穴,心跳有些乱。   齐简抓下他的手,边轻轻替他揉着额间,边看向知文:“人手不够,便不按部就班地查。查不出有什么问题,抢一车东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忆惊讶地看着他,眨眨眼睛。   齐简微微一笑:“看我做什么?蜀地山匪横行,我也没有办法。” 第62章 别怕,有我在   知文退下后,柳忆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发了半天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终于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他急得掀开被子,胡乱蹬上鞋就往外跑。   齐简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柳忆正撩起珠帘。   薄薄里衣,被流光溢彩珠串压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诱人轮廓,黑发散在脑后,脚上软靴半穿不穿的,微红的脸颊更显慵懒,嘴角却紧绷着,眼神里露出急切意味。   看着这样子的柳忆,齐简顿时黑下脸,先朝着门外喊声等等,扭头瞪向柳忆:“你还嫌病得不够久?”   “不是、我…”辩解的话还没说全,柳忆只觉天地旋转,脚下一轻,被抱进个温暖怀抱。   他有些不自在:“我、我能走。”   “不知死活。”齐简稳稳把人抱回榻上,眼露凶光,“你敢如此,想来病也快大好了?不如,先把欠的帐还上?”   看出他真生气了,柳忆吓得动也不敢动,只是一个劲儿眨眼睛,脸上堆出讨好的笑。   “刚才还急不可耐?这会儿又打退堂鼓了?”齐简对他的讨好,置若罔闻。   柳忆看小霸王不像是能消气的样子,只好熟练地往下拉拉里衣:“我错了,我错了,赔你颗草莓行不行?”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齐简张嘴就咬。   杀气扑面而来,柳忆赶忙缩到一旁,心道这小霸王龙,今天怎么气性这么大?看这架势哪像种草莓,这是想把草莓秧咬断啊。   可是,屋子里光炭盆就堆了三个,地下还有地龙,就算自己光着出来,也不至于冻到,他为什么动了真章?   “言而无信。”看他缩着脖子躲了,齐简也没追着讨要,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我是说草莓,不是说牙印。”柳忆嘀咕完,想到齐简刚刚的那句等等,明白过来。   他小心翼翼拉住齐简手臂,压低声音:“门外有人?”   齐简微微颔首,目光却还落在柳忆脖颈间,大有磨牙吮血的意思。   “不是你的人?”柳忆顶着恶狠狠的目光,声音更低,“是谁派来的探子吗?”   “华琼的。”齐简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舍得在柳忆高烧时折腾他,只能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用锦被将他脖子盖好,“说吧,什么事?”   柳忆用目光朝着门口示意,齐简领悟,说声听不见。柳忆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刚才的推测,仔仔细细说出来。   蜀地冬日里,虽天气不算暖和,但相较京中,还是要暖上一些,而且羌人冬日常穿裘皮,并没有穿棉衣习惯,突然买入大批棉花,这是想做什么?   听他说完,齐简微微挑眉:“你是说?”   柳忆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棉花质轻,体积又大,最适合藏东西了。”   “那你觉得,遮藏在棉花里的,会是什么?”自动忽略掉体积这个奇怪词汇,齐简表情也凝重起来,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柳忆没说是什么,只是叹口气,“可除这个猜测,我想不到其他东西,能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毕竟棉花也不便宜啊。”   他说完,抿着嘴唇,低低咳两声,背稍稍供起个弧度。   齐简伸手抚上他背脊,轻轻拍着:“别想了,等会儿再烧得更厉害。”   柳忆应了声好。   “睡吧。”齐简替他把被子整理好,俯身吻他额头,“还烫着呢,赶快睡。”   又应声好,柳忆裹紧被子。在齐简挑开珠帘,打算出去的时候,柳忆没忍住,还是低声问道:“你觉得,会是我想那个吗?”   齐简回眸看他,没说话。   “可是,走私武器,这中事情,谁会做?谁又敢做?”柳忆喃喃自语,眼神冰冷下去,跟他泛红滚烫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齐简于是又走回床畔,再次吻上他额间:“怕了?”   柳忆听到这话,绷着嘴角,想逞强说句我不怕,可是对上齐简漆黑眸子,话到嘴边,溜两圈,没说出口。   他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小声道:“还真有点怕。”   戎人大量采购武器,那便是要开战的意思,真开战,刀枪无眼,父亲镇守边疆会不会安全?母亲和妹妹,会不会安全?   但这事情,还是有些说不通。   蜀地易守难攻,光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就不是那么容易翻越,特别是自己之前,已经封掉两条驿道,只留一条作为通商之用。   那条驿道不够宽,不利行军,这也是近两三年,柳家和西戎相安无事的根本原因。   可是这会儿,为什么突然买兵器?这兵器是来对付谁的?又是从哪里买的?是因为新凿出暗道,能攻过来了?还是西戎打算和北狄交战,先买点武器防身?   这些事情,究竟如何,自己身处京城,想打探难上加难,要是这会儿,自己在蜀地就好了。   去蜀地,那自己和齐简的这个婚,还有自己世子妃的名份…   胸腔莫名痛起来,连带着太阳穴针扎般疼痛,柳忆按紧额头,轻哼一声,又连忙咬紧嘴唇,抬眸看向齐简。   看出他目光里的歉意和决绝,齐简半垂眼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柳忆再次哼出声时,用自己的手替下他的手。   指尖上带着丝丝凉意,安抚了额间滚烫和疼痛,柳忆长出口气,眯起眼睛按紧齐简的手,想让他再用力些。   “不能再加力道。”齐简挡开他的手,不轻不重继续按上几下,“闭上眼,会好受些。”   柳忆听话的闭上眼,忍耐一会儿,头渐渐没那么痛了。   看着柳忆如小豹子般闭上眼睛,满脸餍足,齐简嘴角终于往上翘了两分。他轻轻揉了快半盏茶时间,直到确定柳忆呼吸绵长起来,才收手,帮柳忆整理好被子后,缓步朝外间走去。   掀起珠帘时,齐简回身,看着榻上熟睡的人,无声说了句:“别怕,有我在。”   顾三秋在门外,等得全身血液都快冻成冰,终于盼到齐世子推开房门。   他抖擞精神,想迎上去,却看见世子回过身,小心翼翼把房门仔细掩好,随手对他打个噤声手势。   顾三秋吓得赶忙闭嘴,跟在齐简身后亦步亦趋,做贼一般,直到离开主院又进了书房,才敢发出声音:“世子。”   齐简摸着嘴角,眉梢带笑:“方才,让你见笑了。”   顾三秋赶忙说两句没有,试着往正题上带:“世子,之前您吩咐查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又被齐简打断:“不过,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我的世子妃太过粘人呢。三秋,你说是吧?”   这不是说正事呢吗?怎么提到这些?顾三秋有了不好预感,尴尬称赞两句世子和世子妃天造地设,想再次将话题岔开。   齐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那是自然,可惜了,我听闻你还未曾娶妻?那你是无法体会我的乐趣。”   “世子,您、您上次遣小的去查的事情,已经有…”顾三秋硬着头皮往上接话。   “有?”齐简挑眉看他。   以为齐简终于注意到正事,顾三秋长出口气,刚想继续,就听齐简又悠悠开口。   “有倒是不能,男人生不出孩子,你不知道?”齐简满眼嫌弃地看看顾三秋,偏头想了想,竟认真道,“不过,我再多努力努力,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上天垂怜,就真让攸臣怀上也说不定。”   一口血梗在喉咙,顾三秋终于理解,为什么每次提到齐世子,三皇子脸色都那么难看。   不过他不是三皇子,哪怕气得要吐血,也只能低声下气继续试图提正事:“世子您上次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哦?是吗?”齐简脸色终于露出点郑重神色,“那你说说,和北边大军联络的如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忧西边情况,知文离府当天,柳忆睡了一觉,烧便彻底退了,头也不痛,胸口也不痛,除全身发虚这个症状,倒好像彻底好了。   他活蹦乱跳得瑟几天,跟齐简言之凿凿:“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劳碌命,闲下来就这病那痛,一有事了,就什么病都没了。”   “病都没了?”齐简舔着嘴唇,满脸愉悦,“我要试试,你到底还热不热。”   柳忆不疑有他,把脑袋直直凑过去,等着齐简来摸。   齐简并不伸手,只是眯起眼睛往下看:“我要试试,那里热不热。”   柳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差点飙出句英语,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啊?”   “你不想?”齐简勾着唇角,一步步逼近,就在柳忆都做好准备,等着他来个壁咚或者强吻的时候,齐简伸手,认认真真摸摸他的头,又用自己额头抵住,感受片刻,给出结论,“还有点热。”   那是被你吓的,柳忆咽口口水,看齐简转身离去,心里庆幸的同时,还隐约有那么点失落:“你去哪儿?”   “书房,议事。”   估计是有什么正事,柳忆撇撇嘴,目送齐简离开,他百无聊赖坐回床畔,开始想那道送命题,按小霸王龙这个进化速度,自己到底能不能拿到主动权啊喂?   还没想明白呢,门再次被推开,晓斯拿着封信推门进来,说是知文送回来的。   柳忆接过信,看上两眼,脸色微变。他有心起身去找齐简,想到书房议事的人里,多半有各家派来的探子,便又坐回床上,对晓斯道:“帮我叫齐简回来。”   “这?”晓斯有点犹豫,“就直接叫?”   柳忆点点头,手指无意识敲敲床沿:“就说我在这儿等他,挺急的。”   晓斯看看柳忆,看看床,听到就在这儿等他几个字,脸色有些微妙。 第63章 在床上,挺急的   齐简戳着信笺的指尖,微微顿住,他舔着嘴唇,眯起眼睛看向晓斯:“你说,他在哪儿?”   “回世子的话,世子妃说,他、他在床上等您。”晓斯低垂着脑袋,既不看齐简,也不看书房里其他人。   这话一说出口,原本还有点细碎声音的书房,顿时静下来。   窗外传来几声低低鸟鸣,啾啾啾好似呢喃私语。齐简用手抵住唇边,咳嗽一声,试图帮柳忆找回些面子:“他说没说,什么事?”   晓斯摇摇头,略一思索,决定按柳忆原话讲:“世子妃只是说,他挺急的。”   眼睛微微睁圆些,齐简看到手下们的反应,有心想笑,又不能笑出声来。柳忆要是知道,他的话被当着这么多人讲出来,怕是要羞愤得撞豆腐。   不过让他们听听,也好。   齐简颔首,摆摆手示意晓斯先退下,在晓斯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什么,嘱咐道:“桂花糕做好了吗?先让他吃点垫垫,养好精神。”   在床上等人,还挺急的?还需要垫垫肚子,养好精神?众人面面相觑,又连忙低下头,都生怕说出句什么,引得世子再语出惊人。   他们不说话,齐简也不开口,屋子静得能听见落针声音,窗外鸟叫得更加欢快,叽叽喳喳中夹杂着一两声长啼。   “他还真是…”齐简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勾,“让诸位见笑了。”   顾三秋听见这几个字,脑袋都开始犯晕,他往后缩缩,恨不得躲到别人身后。   也不知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世子就喜欢拉着他开刀。上次说什么世子妃粘人,上上次说世子妃不让他走,上上上次说…这些话,他要怎么跟三皇子讲?   齐简扫视一圈,果然将目光落在顾三秋身上。   顾三秋吓得抖着腿,又往远处挪几步。   可能是心情愉悦,齐简这次倒没再将他拎出来,反而慢悠悠喝口茶,缓缓道:“哎,真是让人为难。我这会儿要是离开,没有几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几,几个时辰?果然是年轻力壮?还是说,外界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众人想到这里,头更加不敢抬,个个都盯着自己脚尖看。   “你们鞋上,绣了花?”齐简挑眉。   众人把头摇成拨浪鼓,却没一个敢开口。   齐简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那你们为何,还盯着鞋尖,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是恭维两句您年轻气壮,还是感慨世子妃福泽深厚?大家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出为难。   齐简翘着腿,明显在等他们开口。   窗外鸟儿在长啼一声后,终于静默下去,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落针之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落到顾三秋身上。   顾三秋被大家簇拥着,无奈往前迈几步,苦着脸,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没什么想说的?”齐简声音冷下去,“还是说,你们都见不得我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这话一出口,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大家想到先前议事的内容,再次垂头。   “或者,你们中有谁,对我的世子妃,抱有其他心思?”齐简视线扫视一圈,最落在顾三秋身上。   顾三秋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世子再次怀疑上自己身份?可要是他真怀疑自己,怎么还会让自己接触那么机密的事情?   “不过,不管是谁,都给我记好了。”齐简声音越发冰冷,指尖重重敲在桌上,发出声声闷响。   “柳忆和柳家,是我的,谁敢错了心思,想从他们身上下手,或者伤他们一星半点儿,我定会十倍百倍讨回来,到时候,别说是你们,就是你们主子,我也不会放过。”   放下这话,齐简轻轻拍三下手,门外进来两个家仆,一左一右,中间架着个人。   “这位,曾偷偷摸进世子妃卧房,如今刚好我不得闲,诸位却闲来无事,便请诸位替我看看,他的下场?”   冷眼看看那人,齐简随手将茶杯摔在桌上,清脆响声过后,齐简皱眉在碎片里寻觅片刻,找到片还算合适的。   捏起碎片,齐简眯着眼睛,又用指腹试试锋利程度,这才用碎片在那人十个指头上一一划过。   瓷片不轻不重划过指头,只割破点皮,连根完整血线都没划出来,那人却好似被吓得不轻,惨叫着翻起白眼,四枝乱颤,喉咙里呜呜作响。   顾三秋皱眉,只能听出他在求饶,待他张开嘴,顾三秋这才看到,那人口中,舌头只剩半截。   “这双手,曾经偷偷搜过别院软榻,所以,就从这里,都割下去吧。”齐简指的,正是他用瓷片,划出来的痕迹。   柳忆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只等到折返回来的晓斯,他眉头微蹙,心里有点焦急:“齐简呢?他怎么这么慢。”   “世子可能还要一会儿。”晓斯端着盘桂花糕,笑着递到柳忆身边。   淡黄色桂花糕上,洒着小小的嫩黄色花瓣,柳忆舔舔嘴唇,心情愉快起来。这个季节,还有新鲜桂花实在难得,这桂花,齐简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把疑问提出来,晓斯表情有片刻迟疑。   “这还是秘密?”柳忆诧异。   “那倒不是。”晓斯垂着头,神色很是纠结,停顿片刻,他最终如实道,“齐府后面,有个花房,桂花就是那里种的。”   “花房?”柳忆愣了愣,想到当初晓斯抱过玫瑰花,他反应过来,晓斯这是怕偷花被揭穿。   他好笑地摇摇头,就算齐简进化成霸王龙,也不至于因为偷两朵玫瑰花,就真责罚。   不过晓斯明显担忧得不行,听到花房两个字,脸就开始发皱。   柳忆无奈,试着安抚两句,刚随口说句只是花房又不是牢房,他就惊奇地发现,晓斯神情更不好了。   柳忆惊讶:“真是牢房?”   晓斯抿着嘴,迟疑着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   “到底是不是?”柳忆迷茫。   “是、是,也不是。”晓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世子前几年,常把自己关在里面,再出来时,便满身的伤。”   齐简轻轻推开外间木门,隔着珠帘,看到柳忆盘膝坐在榻上,脸上表情纠结,不知在想什么。   他并没开口叫人,而是挑起珠帘,拾过桌上信纸细细扫过,这才搓暖手指,戳戳柳忆脸颊:“担心西边?”   柳忆摸着自己被戳过的脸颊,回过神来:“花房,能带我看看吗?”   暗黑色眸子微缩,齐简错愕片刻,勾起嘴角声音如常:“不能。”   明知多半要被拒绝,柳忆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化,他稍稍仰头,直视齐简,对上那双眸子,他下意识偏头,将目光下移。   今天齐简穿的,是件墨色外袍,阳光射在外袍上,将毛领上冷清白尖,染出浅浅金色。   柳忆盯着那淡金色毛领,缓缓眨眨眼睛:“你为什么,不穿白色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齐简挑眉,神色并不分明。   “我记得,你不喜欢花,齐府原本也没有花房。”   王府里为什么会有种满花的牢房?而这个牢房,明显不是金屋藏娇用的。别说娇,按晓斯描述,那牢房平日里,连人都没有。   没有人的牢房,齐简每次进去,都要一身伤出来,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柳忆垂下眼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齐简蹙眉,并没马上回答。   沉默片刻,他指着信笺,缓缓道:“羌人在买兵器,却是马背上常用的马枪,你现在要担忧的,是这个才对。”   柳忆深吸口气,勉强露出个笑容:“北狄善骑射,羌人却买马枪,西面和北面,要联合了。”   “明天,又是场大雪。”齐简叹口气,抬眸望向窗外,原本还算灿烂的阳光,这会儿已被乌云遮住,连窗外的海棠枝干都好像罩着层灰纱,看不真切。   灰蒙蒙天幕下,隐约传来一两声呜咽,柳忆侧耳细听,却寻不到踪迹。   他皱着眉看向齐简,几次张开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终,他只是抿着嘴,捏捏齐简指尖,叹口气,心头隐隐发疼。   当年白衣胜雪的少年,早在看不见的地方,染上满身鲜血,曾经捉着丹青妙笔的手,如今却一次次捉住刀,在身体上留下深深浅浅痕迹。   看他垂眸,表情越发难看,齐简偏头想了想,坐到床畔:“花房的土,是干净的,桂花糕还能吃。”   柳忆抿着嘴,眼睛里慢慢泛红:“那几年,你…”   “过去了。”齐简看着他,缓慢勾起嘴角,“都过去了,而且,也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自己,只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再不眷恋了吗?   父王死了,母妃对其不闻不问,皇上一边哀悼齐王,一边开始盘算齐府势力,甚至连自己,都一言不发弃了他,这些加在一起,对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天怕是都塌了吧?   就这么从天上落到地底,齐简要怎么才能撑过来?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是不是,也只能用疼痛一遍遍提醒自己,仇还没有报,这条命,还不能舍? 第64章 柳忆的打算   乔远缩着脖子,说完话,连三皇子脸色都不敢看。   三皇子费力维持着脸上笑容,手上杯子越攥越紧,沉默许久,他才开口道:“这是顾三秋亲耳听见的?”   乔远把头点地好像捣蒜:“不但亲耳听见,还亲眼看见,那个被捉的,许是太子那边的探子,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睛,砍了手指不算,世子还吩咐人在他还伤口涂傻上厚厚一层蜜糖,扔到了蚂蚁窝上。”   “就因为,他偷偷潜入攸臣院子?”华琼总觉得,这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   不过三秋亲眼所见,想来也不会有假,而且那条疯狗,真发起疯来,能干出这事到不算惊奇。   “是,依小的看,那疯狗,是想杀鸡儆猴,用这探子吓唬住手下,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两个。”   “那他还说没说什么?”   乔远眼睛转上几圈,努力回忆这信上的话,肯定点头:“说了,那条疯狗还说,不管是谁,胆敢动柳攸臣根汗毛,或者多看他一眼,他就要砍断那人手,挖掉那人眼睛,别管他是什么王子皇孙。”   华琼微微皱眉,放下茶杯:“信上,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乔远低眉顺眼。   “拿过来。”   原本,华琼是不愿意亲自看这种密信的,明知不会被发现,但他依旧不想留下话柄,这会儿听乔远越说越离谱,且说的话并不像顾三秋风格,他眯着眼睛,亲自将信展开。   信上寥寥数语,还真是顾三秋笔迹,只是这措辞,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奇怪?   总不能人在疯狗身边呆久了,连言语措辞,都向疯狗靠拢了?   把信看完,华琼皱起眉:“疯狗的这番话,是想说给我听?”   乔远试探着问:“主子,西边的事,还要继续吗?”   华琼沉吟片刻,轻轻颔首,脸上又挂上笑容。   “可是,再继续…”乔远声音小下去,先前,他们已经卖了些东西给羌人,如果再继续,卖出去的数量,就有些危险了。   华琼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却依旧笑道:“不但要继续,还要加大数目,再多卖些才好。”   “三皇子?”乔远目露疑虑,“可数目太大,小的怕,外一…”   “怕?”华琼慢慢喝口茶,眼里露出贪婪和笑意,不加数目,怎么能撼动柳家?柳家不出事,柳忆怎么能离京?   乔远吞吞吐吐:“小的、小的是怕,那条疯狗…”   “怕他?”提到齐简,华琼脸上笑容倒是凝固了一会儿,齐简能放出那番话,柳家真出事,他必定要疯狂报复,不过柳家不出事,柳忆和疯狗,就不能和离,所以哪怕是铤而走险,也要将这事继续下去。   烟花三月,按理该草长莺飞,然而京城较之蜀地,更冷些,且前些日子,接连几场大雪,如今不但看不出烂漫春意,反而还有点冬日萧瑟之感。   柳忆又是大病初愈,身体将好未好,更加畏寒,只要醒着手炉就不离手。窗外天色刚蒙蒙亮,他捧着暖手炉靠在窗畔,闭着眼睛仿佛随时会睡着。   窗外传来阵脚步声,柳忆睁开眼睛,话还没出口,先叹口气。   “怎么站在这儿?”齐简推门而入,周身带着寒气,他一边解开大氅系扣,一边挑眉看着柳忆,神色有些意外。   被料峭寒风一吹,柳忆顿时感觉凉气从袖口领口往里灌,不过精神倒是精神了些。   柳忆跺跺脚,眼见齐简脱掉大氅,便将手炉塞进他手里,顺手搓几下齐简凉冰冰的手背,这才扭头看向桌面。   指尖和手背逐渐暖和起来,连带着心头也泛出暖意,齐简垂眸,顺着柳忆目光看去,桌上,是张水墨画。   圆圆的头,尖尖的嘴,还有两只稚嫩翅膀,明显是个长羽毛的小动物,稚嫩翅膀底下,两根柴火棍似的东西,勉强看出爪子形状,爪子底下更粗的柴火棍,多半是树枝。这画的,是只鸟?   齐简挑眉,将手炉放回柳忆手中,笑道:“你这是,想让我兑现承诺?”   柳忆愣了愣,抿嘴看向齐简衣襟下摆,耳根却没红。   齐简疑惑地偏过头,再次看向桌面,除那只说不出画法的鸟外,桌上还有另一张纸。   “知文遣人送回来的。”见他拿起信笺,柳忆垂眸,坐到圆凳上。   信内容倒是不多,看完信,齐简许久都没说话。   柳忆抿着嘴,也没开口,沉默中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他一不留神,错手将手炉盖子弄开。   指尖被银碳烫到,柳忆猛地甩手起身,手炉咚声掉在地上,银炭在地面划出道灰痕,滚落到柳忆脚边。   齐简扔下信,连忙将银炭踢开,抓过柳忆手指细看。   白净指尖被烫出小片红痕,并不算重,齐简松口气,把烫红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吹两下,想了想,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柳忆没说话,也没抽手,目光依旧落在信纸上。   “事情并没到最坏境地,只不过戎狄联合而已。”   见柳忆脸上依旧是担忧之色,齐简神色郑重起来,捡起信纸抖抖灰,塞回他手里,又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回圆凳。   柳忆顺着他力道,端正坐好,叹口气:“七八天了。”   “家书而已,之前的折子,不也晚过?”这话说的,齐简自己都不信。   这几天柳忆天天早起,眼巴巴等家书,可是左等右等,几天前就该到的家书,却迟迟不来。他看着柳忆焦急,忍不住也跟着焦急起来,暗地里曾派出去两批人,目前都没传回消息。   没有消息,也可能算是好消息,齐简俯身,拨开柳忆额前碎发,用指腹轻轻抚柳忆双唇,微微皱眉,倒杯热茶递过去。   柳忆摸摸自己干裂的嘴唇,抬起头,定定看向齐简。   “等我喂你?”齐简挑眉。   “刀枪无眼,战无定势,我怕…”话未说完,茶杯已经抵在唇边,柳忆抿紧双唇,僵持片刻,将余下的话就着茶水咽回肚子。   喝掉小半盏茶,柳忆垂着眼眸,再次开口:“我想…”   “还不至于到最坏境况,何况,你已经联络过柳将军,应对策略也已经传递过去,不会有事的。”齐简声音低沉,明显不想柳忆再说下去。   柳忆抿着嘴,沉默下来,话虽如此,但父母和妹妹远在蜀地,又可能面临大战,不能亲眼看着,总是不放心。   那些话,齐简不愿听,他又何尝愿意说?不过偷来的清闲,总是偷来的,现在多半,到了要还的时候。只是,五年前和五年后,都将他抛下,是不是太过…   看出他有开口意思,齐简蹙眉,提前开口:“真出事,皇上那边也会有动静,再等等。”   柳忆点点头,抓过齐简手上茶杯,将剩下半盏茶灌进肚子,压低声音说句抱歉。   齐简眸色阴沉,转身进到里间,珠帘叮咚响上片刻,里间传来瓷器破裂以及重物掉落声音。   柳忆吓一跳,抬眼看过去,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满地瓷片,瓷片底下还有个卷边书角,这本书太熟悉,一眼认出是那本《楚辞》。   抿着嘴默默起身,掀开珠帘,看出地上没有水渍痕迹,柳忆悄悄松口气。小霸王龙虽生气,手下还是挺有分寸,到底没砸个装满水的茶壶,给《楚辞》洗个澡。   俯身从茶杯碎片里拾起《楚辞》,小心掸去书页上的灰和瓷器碎末,柳忆声音发紧:“这书,送我吧?”   “送你?”齐简背着身子,看不到表情,声音倒是平稳如常,“我要是没记错,这书,是你送我的吧?”   摸摸空荡荡的脖子,柳忆还想再说什么,耳朵动了动,听见院外脚步声,隐约还有说话声。   柳忆望向门口,小声喊齐简,脸色有些发白,院外说话声不算特别耳熟,但也听过几次,是御前王公公。   好在王公公声音响起一会儿,渐渐低下去,看起来人并没朝寝殿这边来,而是被让去正厅。   人没来寝殿,就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柳忆稍微舒口气,静静等着晓斯前来。   齐简在柳忆开口同时,也转过身看向屋外,确定王公公被请去正厅,他再次拨开珠帘,踱到柳忆身边,垂眸盯着柳忆手上的书,目光很快又从书上挪开,落在柳忆指尖。   这会儿没捧手炉,柳忆手冷得厉害,指尖透出青白,又抓着泛黄书页,看起来凄凉又可怜。   齐简沉默片刻,拉起这只手,取出《楚辞》放到旁边,用双手包住柳忆的手,轻轻搓搓。   “我…”柳忆看着他的动作,感受到肌肤传递来的温度,抿起嘴,喉咙里如同塞进什么东西,勉强发出声音。   “闭嘴。”头都没抬,齐简放开他这只手,改成暖那只,直到柳忆两只手都逐渐暖和起来,他才偏头看向地面。   地上手炉歪歪倒倒,炭火微微发红,散着暖意,齐简蹲下去,捡起手炉和盖子,又将银炭弄回炉里,盖上盖子整理好棉套,将手炉重新放到柳忆手上。   门外,晓斯叩几下门:“世子,王公公来了,奉诏请您入宫。” 第65章 争兵权交给我   “说没说什么事?”柳忆抢在齐简前面,急急开口。   “说是和西边有关。”御前的人嘴巴都紧,晓斯也只打探到这么多。   柳忆深吸口气,放下手炉:“看来,快到了最坏情况。”   “按照先前你送过去的信函布置,绝不至有最坏情况。”齐简微眯起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手炉,缓缓叹口气。   “但愿。”   柳忆说完话,沉默半晌,也看向手炉。墨色的手炉套上绣着深红色纹路,看起来柔软又暖和,他抿着嘴努力露出个笑容:“这手炉,还你吧,京里冷,用得上。”   齐简默默走去桌畔,抓起大氅。   “你说,西边会不会,已经开打了?”要是在现代,一个电话就解决的事情,放在古代,却难于登天,身隔千里之外,柳忆再有心,也无力。   可是明明都在信里说清了,就算真开打,也不至于连信都送不出来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是父亲没按照自己交代布置,还是中间,又出什么岔子?   柳忆蹙眉,想要摸摸玉牌,伸出手去才记起来,玉牌已经给了人,他只得摸两下鼻子,讪讪收手。   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齐简偏头看他一眼:“不至于。”   话音还没落,院外进来个家仆,压低声音和晓斯说了几句,晓斯皱着眉,走进门内:“世子,柳公子。”   “西边怎么了?”柳忆声音暗哑。   “西边倒还安稳,但是知文传回来消息,在吐蕃和北狄交界的地方,看见柳家军踪迹。”   吐蕃?那就是西藏?父亲怎么会把兵,从四川派到西藏?是主动过去的,还是被引过去的?是不是被困住了,为什么家书迟迟不来?   柳忆想到这些,心一点点往下沉,老爹带兵守城他不担心,但要是被算计,就不一样了,何况还有母亲和妹妹,不知是跟着大军一起,还是留在蜀地?又到底,安不安全?   心乱如麻,思路也开始混乱,柳忆啪啪拍两下脸颊,深吸口气,稳住心神。   如今羌族和狄人联合,意在南侵,如果要开打,多半会选羌狄交界,真从川藏交界攻打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能。   不过那里位置并不算好,道路也没比蜀道容易,真想南侵,先要翻越高原,确实算不上开战的好位置,为什么他们要选这么个地方?   眼见柳忆脸色越发晦暗,齐简系好大氅扣绳,戳戳他脸颊:“等我入宫回来再看。”   柳忆抬眼看他,想说一起去,转念想到面圣也不是想面就能面,只好按耐住心神,点点头。   还没等齐简迈出门去,门外急急又进来个人,齐简收回脚,看向那人:“西边的消息,打探到了?”   家仆应声是,看眼齐简,又看眼柳忆,见齐简点头,他这才小声开口。   消息是第二批探子传回来的,第一批探子抵达蜀地,只是听闻柳将军已悄悄带兵离营,他们按照离营的大致方位,寻了一两天,并没找到柳将军,自然也没传回消息,齐简在京中等不及,又派了第二批人。   第二批人启程,眼看要接近蜀地,没寻到柳家军踪影,反倒遇到柳将军副将派出来的人。   那人身受重伤,话已说不清楚,还没抵达京城就去了,临死前,他含糊交代暂时安全,又拿出封印着火漆的信。   柳忆接过家仆手中家书,看着上面褶皱处,沾着两三点红色。他手指发抖,第一时间竟没能将家书展开。   齐简叹口气,从他手里抽出书信,展开看上一遍,说句没事。   柳忆这才喘上口气,接过家书也看起来,字迹是老爸笔记无疑,信尾画着暗符,又是石将军手下送出来的,真实性可以保证。   看完信,柳忆皱着眉,表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信上并没过多交代出征缘由,只是说已将羌戎联军截堵在陇南,柳将军带着石宁亲自坐镇,柳夫人和女儿都留在蜀地,由石将军帅兵守着,都很安全。   人能安全就好,可是,按蜀军人数,分成两批,一批守营,一批围堵,两批人数都不会太多,不管是守营还是围堵,都很吃力。   如果能有人帅兵前去增援,就好了。抿着嘴唇,柳忆略显歉意看向齐简:“我想入宫。”   “无诏不得擅入。”齐简整理好大氅衣摆,走出门去。   柳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被瞪一眼,停顿片刻,再次迈腿:“我去宫门口等着。”   齐简又看他一眼,见他身上也披着毛领外袍,便没多说。   柳忆裹紧外袍,跟在齐简身后,听他和王公公快速说几句话,便起身往府外走。   今天不打太极了?这说话速度好快,柳忆不自觉笑笑,笑着笑着嘴角又耷拉下去,他拉紧衣服跟着上了马车,在车厢坐定才记起来,手炉还放在寝殿桌上。   也不算忘带,刚刚都说不要了,京里冷用得上,自己打算去蜀地,自然是用不上的。   这话说出去,柳忆自认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但看齐简反应,柳忆又叫不准,他到底懂没懂。   搓搓冰凉的手,柳忆想挑个话头,可看齐简闭目养神,明显不愿理自己的模样,他抿着嘴,讪讪摸向鼻子,摸都摸上才记起来,指尖太冷,不过好在鼻尖和指尖一样冷,倒也没被冰着。   齐简坐进车里,便没开过口,马车行驶起来后,他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睛。   这两三个月,柳忆断断续续病着,早习惯把手放进齐简衣袖里保暖,可这会儿刚说过那么绝情的话,他也不好意思再把手伸进去,只能一个劲搓。   搓了好半天,手还没暖和过来,反而连脚和身上都开始发冷,柳忆无奈地把手压在屁股底下,心道算了算了,冻着去吧。   窸窸窣窣声音停了,齐简抬眼看看,扯开大氅领口,又闭上眼。   毛茸茸翻领被扯开,大氅里面看起来温暖无比,柳忆迟疑片刻,从大氅领口挪开目光,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脚尖看。   三月了,怎么能这么冷呢?好像冰雪都要融进骨头里,把骨头连同皮肉,一起冻结成霜,连心脏都好像,要被冻得不会跳了,脑子也被冻成白茫茫一片,连思考都不想思考。   不过,不思考是不行的,不但要思考,还要努力思考如何才能寻到带兵机会。   父亲信上说,暂时安全,可是兵临城下,只不过靠着陇南地势才将羌狄截住,而且说是截住,其实多半就是胶着状态,他们不能进,柳家军也无法动。   这中情形下,不派兵增援,就是等着耗死,自己明白,皇上肯定也明白。   所以一旦得到这个消息,皇上必定会派兵增援,而这个带兵的人选,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才是当前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带兵并不是完全没机会,可有世子妃的名头在身,这兵,就不可能轮到自己带。   胸口烦闷,缓缓吐出口气,眼见呼出的气显出白色,柳忆愣了愣,不自觉发起抖。太冷了,这怕是都要零下了吧?怎么还能呼出哈气了?   抽出手,搓搓胳膊,柳忆小幅度颤抖起来,颤抖了没两秒钟,带着体温的大氅从天而降,将他从脖子包到脚尖,只留个头在外面。   齐简半跪,翻起大氅毛领,将柳忆的下巴和鼻尖也裹进去。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嗅着大氅上冷清香味,抿起嘴角。   “你进不去的。”齐简隔着大氅,把人搂住,叹口气,“等会儿我入宫,你回府。”   因齐简半跪姿势,柳忆垂眸,终于得以看见他头顶,盯着攒金发箍看上一会儿,柳忆眼眸发酸,动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   早就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进不去宫,可是,有些话,真不愿说,哪怕晚上一时半刻,哪怕能晚几秒钟,也是好的。   所以才赖在齐简身边,又赖上马车,眼看着还有小半段路程,就要到宫门口,心里盘旋无数次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然而,早晚都要说,躲得过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这几个月的欢愉不过镜花水月,看到家书那一刻,不,早在知道西北联手的那一刻,自己就明白,而齐简,肯定也明白。   柳忆动动手臂,想离开齐简怀抱,却又贪恋着大氅温暖,不舍得太过用力。   齐简收紧手臂,将头埋到柳忆怀里,蹭了蹭。   柳忆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一个我字才出口,齐简迅速抬手,按住他嘴唇。   两人一坐一跪,身体随着车子小小摇晃,齐简指尖按在柳忆唇上,随着车子摆动而动着,好像在轻抚,又好似在警告。   车轮咕噜噜声音渐渐小下来,速度也开始减慢,柳忆几次想开口,张开双唇碰到齐简指尖,又重新阖上,最终马车缓慢停下,车体晃动消失,柳忆知道,时候到了,不能再拖。   他垂眸看着齐简发顶,从大氅里伸出手,环住齐简的头:“清羽,对不起,我…”   齐简挣开柳忆,拍掉膝盖上不存在灰尘:“和离书在书房抽屉,争兵权交给我。”   说完,他不看柳忆反应,径直挑开帷裳,跳下车后,齐简在凛冽寒风中回过头,对柳忆勾起唇边:“回府,小心冻病。” 第66章 齐家夫人,不可抛头露面   暖阁上次有这么多人,还是布防图泄露那次,齐简是最后一个抵达暖阁的,看着里面乌压压的人头,他轻咳一声,缓步迈入。   华琼看见齐简,眼里露出不屑,又努力压下不屑偏开头,继续跟身边大臣说着什么。那位大臣听完,点点头,好似十分认同。   齐简寻个没人地方,靠着桌子斜眼看着在场众人。   太子华琮独自站在暖阁中央,背脊挺得笔直。三皇子华琼和几个大臣低声说话,脸上挂着惯用假笑。另还有些大臣,或独自站着,或凑在一起,看见他进来,微微点头,却没人靠过来。   收回目光,齐简冷哼一声,抓起边几上点心,放进嘴里。咽下甜得发腻的点心,又喝两口茶压压,齐简再次抬眸,细细打量。   这些人里,有人害死父王,有人勾结外敌,还有人虎视眈眈,想接手齐府。   筹划五年,大幕眼见着就要拉开,在这个时候把柳忆送走也好,舔着嘴唇,齐简在心里无声叹口气。   几个月的欢愉时光,就像手心里的沙子,一不留神,就从指缝溜走。   他原本已安排人,将西面的事透露出去,可不知为何,皇上知道消息一直没动手。而且柳将军的反应,也出乎他预料,如柳将军能按柳忆信上说的,守在蜀地,今天的事,就不会如此麻烦,柳忆也不至担心至此。   转念想到柳忆这几个月,病情反反复复,齐简指尖扣住桌沿,心里发紧。   这五年里,自己不好过,柳忆又何尝好过?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累了痛了连吭都不能吭一声,就这么咬着牙一步步扛过来。   按太医所说,柳忆这场病,早就该发作出来。   带着旧伤战场拼杀,心头的弦时刻绷紧,身上和心理片刻不敢放松,可不是要忧思成疾?   好在他底子好,调养几个月,眼见着大好了。齐简笑笑,鸟儿是要展翅翱翔的,困在笼子,总不是个事儿,何况笼子外,还有他心心念念,豁出性命都要守着的家人。   明知要放手,可真走到这一步,手却不愿放开,齐简自嘲地摇摇头,又吃块点心,眼见着点心见底,传话的老太监才进到暖阁,说是皇上等下就到。   齐简疑惑地看看老太监,老太监回他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不多时,皇上终于迈进暖阁,众人赶忙请安,哗啦啦跪倒一片。就地跪好,打量几眼皇上神色,齐简心底疑惑更甚。   早朝因没什么大事,没一会儿就散了,齐简虽没听皇上开两次口,心里也没起疑,这会儿看到皇上面色,他隐约冒出个猜测,难道倒春寒太过厉害,连皇上也病了?   带着这疑虑,他挺直背脊,忍着厌恶再次打量起来。   皇上步伐倒是不急不缓,和平日无异,坐定后,声音也和平日里没有差别:“众爱卿平身,你们可知,为何急诏你们入宫?”   众人纷纷摇头。   皇上仿佛对这状况还算满意,示意老太监将奏折拿出来,交到太子手里,等太子看完,又向下传给三皇子。   等所有人都看完,皇上才沉声道:“羌狄联手,柳将军被困陇南,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是好?”   下面的场景,齐简见识过无数次,左不过大家先摇头晃脑,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然后迫不得已时,才冒出一两个稍微说些什么,最后等大臣说得差不多了,太子、三皇子和自己,再被拉出来遛一圈。   然后皇帝放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说是明日再议,放大家回去。   真要是被困死沙场,等皇上磨磨蹭蹭定好决议,大军也差不多要死伤过半了。叹口气,齐简垂眸,忽然有些想念爹爹,以前,守在北面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欢乐。   可惜,终究一去不复返,欢愉也罢,悲痛也罢,不过梦一场,多想无益,如今能替爹爹报仇,能将柳忆风光送去蜀地,就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   皇上听完太子的话,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面露三分笑意,缓缓道:“依儿臣愚见,兵家乃大事,柳将军苦守陇南,孤立无援,朝廷应尽快遣兵前去支援。”   “哦?”皇上颇为意外看他一眼,仿佛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   其他人听见这话,也窃窃私语起来,依如今朝中形式,派兵倒还好说,可是帅兵的人,却有些问题。   “依琼儿的意思,应派谁带兵?”皇上翻起眼皮,缓缓放下茶杯。   华琼心跳有些快,他知道今天自己急了些,不过事在眼前,也容不得他慢慢筹谋,能把柳忆推出京去是一方面,能有人将西北的事情压下来,是另一方面。   他压着心绪,努力保持笑容:“儿臣愚见,只有一人能胜此任,柳将军虽被困陇南,但柳家嫡长子,如今还在京中。”   “你是说,柳攸臣。”皇上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只是侧头,将目光落在齐简身上。   齐简明白轮到自己开口,他清清嗓子,正色道:“臣反对。”   皇上将头转过来,直视齐简。   之前和三皇子说过话的大臣,见状,低声劝道:“世子可是担忧世子妃?世子妃立过战功,且熟悉西边形势,世子大可放心。”   皇上微微颔首,再次看向齐简。   齐简不为所动。   又有大臣出列,说些柳忆带兵优势,齐简冷笑着摇头,满脸事不关己。   柳忆肯定是想要带兵的,重点是齐简的态度,华琼之前曾做过两手猜测,第一就是齐简已被柳忆说服,主动提出由柳忆带兵,第二,就是齐简拼死反对。   照目前情形,明显是第二种,看来这条疯狗对柳攸臣,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执着。   不过越是这样,才越好,华琼眯着双眼,一边听群臣谨言,一边暗笑,现在都不需要自己再做什么,只要如实将暖阁情节传进柳忆耳朵,柳忆自然会看清齐简为人。   等众人都说完一遍,皇上再次讲目光落到齐简身上:“除柳攸臣外,清羽可有合适人选?”   “没有。”齐简言简意赅。   皇上眯起眼睛,眼皮半垂:“可是你认为,不该派兵?”   “该派,但不能是柳忆。”齐简丝毫不肯让步。   皇上又抬起眼皮,用浑浊双眼仔细打量齐简,这几年齐简年岁渐长,逐渐褪去少时圆润,脸若刀削,跟齐王当年,越发像了。   金殿夺嫡,血洗宫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齐王梗着脖子,也是这样言之凿凿,该夺,但不能兵行险着。   后来自己一意孤行,中了埋伏,要不是齐王拿命护着,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也不知是谁。   不过,终究是自己赌对了,当时年少轻狂,自己曾埋怨齐王求稳少了魄力,齐王闻言笑着摇头,俯身亲吻自己额角,时过境迁,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怕死求稳,只是舍不得让心上之人,冒一丁点险。   回过神,皇上看向齐简的目光中,带了些暖意。这孩子和他父王,多半是一样心性。当年的心思,再没机会当面问清,但总归是齐家人,问问他儿子也是好的。   皇上沉声道:“清羽为何,不愿攸臣带兵?可是担忧攸臣安危?”   齐简抬眸,看出皇上目光里的期盼和怀念,他心底冷哼,面上平静如常:“并非如此。”   皇上诧异。   齐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齐家夫人,不可抛头露面。”   娶男妻,通常是不能入仕途,但如今情况紧急,带兵增援也不是不行,这话出口,诸位大臣脸色都有些怪异,连皇上都没忍住,蹙起眉。   三皇子低着头默念声蠢货,心底笑得欢快,只盼着等下将此事散布出去,好坐等两人闹翻。   许是齐简给出的理由,太过让人无奈,且无论众人如何口灿莲花,齐简就是不松口,暖阁议事后,皇上屏退总人,单独将其留了下来。   “男妻和寻常妇人,并不相同,何来不可抛头露面之说?”皇帝说了许久的话,也是累了,靠在软榻上,眼皮已经快要盖过眼睛。   齐简跪在地上,并不解释,只是咬死柳忆不可带兵。   见他态度坚决,皇上沉默半晌,沉声道:“你真不愿攸臣带兵?”   “不愿。”齐简态度坚决,眼里露出些偏执与渴望,“他是我的人,我不会放他离开京城。”   皇上沉默片刻,重重拍向软榻扶手:“简直胡闹!那柳将军呢?西边和北面呢?你怎能如此不顾大局?”   “朝中人才济济,可另择贤将带兵。”   “你当真不愿柳忆带兵?”皇上翻起眼皮,好似再打量齐简话语的可信度。   齐简面无悲喜,只是点点头:“请皇上看在父王一片忠心份上,成全清羽痴念。”   说完话,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皇上摆摆手,长叹一声,齐简起身告退,走到暖阁外,他单手扶着木门,用另一只手按紧胸口,深吸几口气,压下胸中烦闷,这才一步步挪过细长幽深的甬道,来到宫门处。   看着门外的马车,他终于露出点笑意,待看见大敞开的帷裳,和车旁苦着脸的晓斯,齐简嘴角再次拉平:“他真回府了?”   晓斯声音很低:“柳公子原先,是不愿先行回去的,方才三皇子出来,和柳公子说了几句话。三皇子走后,柳公子想起有重要事情,便先走了。” 第67章 京中绝色   “公子,您看可是这儿?”   柳忆听见声音,回过神,看看车外:“还要向前。”   “好嘞。”车夫挥着马鞭,又喊声驾,车子朝前继续移动。   街旁店铺渐渐多起来,门头修得也越来越繁复,酒厮茶坊的招牌很显眼。柳忆看着车外那些招牌,笑了笑,特别是看到其中颇具西域风情那家,笑容更大了些。   随即,他皱起眉,疑惑道:“那家店,去年才开,怎么就关了?”   车夫顺着他目光看去,笑道:“这小的也不知道,许是做不下去了?”   柳忆嗯一声,没再说话。   车缓缓驶出西街主街,街面上的店铺慢慢少起来,柳忆回头又看眼那家酒肆,裹紧大氅,跟车夫指个地方。   马车在棵大柳树旁停稳,柳忆付过银两正欲下车,车夫笑着问:“公子等下可还要用车?小的在这儿候着?”   “不了。”柳忆摆摆手,推开眼前的老旧木门,木门年代久远,又疏于打理,他这一推便咯吱吱响个不停。   “谁啊?”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光听声音,就知道年过半百几个字不太够用。   柳忆不太爱听木门声音,索性加大力度,快速把门推开。   屋子里空间不算小,但东西也不少,且胡乱堆叠在一起,显得局促,柳忆伸头看了看,在乱七八糟纸张背后,总算看见个人。   “谁啊?”那人又问。   “定画的人。前些日子,我跟您约过时间。”   柳忆迈入屋里,回手抓上门环,试两次都没能将两扇门对严,他无奈抿起嘴,调整方向力度,再来一次,终于把冷风隔绝在门外。   看着合在一起的两扇木门,柳忆无意间露出个浅浅笑容,这几个月自己病了好、好了病,太医交代要少见风,自己没太上心,倒是培养出齐简快速关门技能。   古代雕花木门,不像上辈子的门那么好关,两只手速度需要差不多,角度还不能太偏,可即使如此,无论是在书房、寝殿、别院还是正厅,人进到屋里,半秒钟不到,小霸王龙便能将门关得严丝合缝。   “画人像是吧?”屋里的人抬头看柳忆几眼,随手指向一旁木椅,“去那坐着。”   柳忆收住笑,按吩咐在木椅上坐好,椅子估计和木门年龄差不多,他一坐上去,就开始吱哇乱响。   他吓得赶忙抬起屁股,生怕一不留神把椅子坐塌,除高昂画费外,再被多要笔赔偿款。   “就穿着大氅?”画师几笔画完桌上丹青,终于再次抬头。   想了想,柳忆脱掉大氅:“不穿。”   画师无可无不可,在柳忆放下大氅后,仔细打量起他。   二十出头的模样,素色衣裳,深蓝腰带,衣领上也包深蓝色包边,黑发大部分束在脑后,额边各留少许,眉眼含笑,倒是长得不错。   画师还算满意,抽出张白纸铺到桌上:“长得还行,画你不算污了我的笔。”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忍着吐槽冲动,按照画师吩咐调整坐姿,说句有劳。   这画师,是他走蒋太傅关系,说不少好话才搭上线,据说是京城国笔,画出来的东西重金难求。   知道西北联合的时候,就料到有分别一日,那时候,自己能带走齐简的丹青,于情于理,都应该给齐简留下些什么,最好还是想起来就能看看的。   知道自己画技是不行,柳忆决定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于是早早联系人、约好时间,谁知道今天早上出了那些事,要不是方才在宫外遇上三皇子,听他说句日期,这事就耽误了。   当然,三皇子也不是特别来提醒他日期的,想到华琼话里话外的意思,柳忆微微蹙眉。   “还画不画?”画师放下笔,声音不悦。   “画画画。”柳忆连声赔不是,见画师终于再次提笔,心里默默松口气。   据说这画师画得真好,脾气也真怪,画前面试,长得不入眼当场赶人就不说了,画的时候,外一惹恼他,也是说不画就不画。   不过真能给小霸王龙留下张好看画像,忍忍怪脾气老头也值,柳忆维持面带微笑模样,在心里吐槽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始想刚才的事。   刚才,柳忆在车里坐久了,跳下车打算舒展舒展筋骨,不巧碰上三皇子和几个大臣从宫门走出来。   迎面对上,再想躲回车里也晚了,特别是三皇子那句小忆,几个大臣都听得真切,且也跟着喊了世子妃。   柳忆硬着头皮打完招呼,又听他们嘀嘀咕咕说上半天,明白过来,之前在暖阁里,皇上果真提到带兵援西的事情。   “你猜齐简怎么说的?”三皇子脸上带笑,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柳忆弯着眼睛,摇头。   “他说你是身为齐家家眷,不能抛头露面。”华琼眼里,幸灾乐祸的意味更浓,死盯着柳忆,等他反应。   “哦。”柳忆点点头,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只是嘴角弧度一点没少,目光里好像也依旧带笑。   华琼不甘,压低声音:“你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啊。”柳忆不明所以。   “他这是想剪断你的翅膀,把你困在身下一辈子,而且还能用你,将柳家和齐家绑在一条船上,你莫要被骗。”华琼说完往前探身,明显想离柳忆更近些。   柳忆朝后退退,拉开两人间距:“有劳三皇子挂心,但清羽说的是实话,我身为齐家夫人,的确不宜抛头露面。”   三皇子没想到他能这么说,愣了愣,随即道:“小忆,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能抛头露面,就不能带兵,你愿意让这兵权落到旁人手上?何况柳将军,可还被困在陇南,等你去救呢。”   想到父亲和西北战事,柳忆心绪低落,下意识想抿起嘴,但忽然记起,现在正在做画,赶忙坐直腰板,硬是放弃抿嘴动作。   画师皱着的眉头再次舒展,蘸些墨,落在纸上:“你样貌放在男子里虽还不错,但终究称不上绝色,再动来动去,我便不画了。”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没敢出声。   “把头仰高点。”   “脸侧一些,多了,转回来。”   “笑容再明显些,不是让你假笑。别咧嘴,含笑传情懂不懂。”   画师说到后来,估计也说累了,无奈道:“算了,放松些,反正你这模样,再怎么画也就这样。”   柳忆笑盈盈地应上一声,在心里默默翻白眼,自己好歹也是被赞着玉树临风长大的,再不济,也不至于难看吧?也不知道在这国笔心里,什么样才能算绝色?   坐到后来,柳忆脸都快笑僵了,腿也开始发麻,终于盼到画师终于放下笔。   画师指指桌面:“就这样吧,拿去。”   柳忆捧起画仔细看看,由衷感叹:“您不愧是国笔。”   画师叹口气:“画虎不成,只是形似,却未神似。”   柳忆:…说谁像狗啊喂?   “可惜这张纸了,也可惜了我的笔。”画师明显对画不太满意,在柳忆告辞时还一个劲儿嘀咕,“下次不论是谁的门生弟子,不是绝色,都别来找我。”   脚都迈出门了,柳忆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老人家,您一直说绝色绝色,到底什么样的,在您这儿才算得上绝色啊?”   画师翻着眼睛瞪他:“怎么?说你长得不好,你还不服气?”   “那不能,我就是好奇。”柳忆摸摸鼻子,把画小心放进匣子里。   “要说绝色,京城里能入我眼,也就只有一人。”   柳忆想到什么,心下微动,不自在地舔舔嘴唇:“那是,谁啊?”   离开画苑时,日头已经偏西,柳忆裹紧大氅选准方向,朝西街走去。   能得到嗜画如命,眼光毒辣的国笔赞句绝色,小霸王龙真可以,舔着嘴唇,想到齐简模样,柳忆也不得不承认,绝色两个字,他还真配得上。   真好,盛世美颜的小霸王龙,是自己的呢,柳忆有心笑笑,却勾不动嘴角。   看着街边隐约开始泛绿的柳丝,他幽幽叹口气,这京中真绝色,这世上的似锦繁春,就要被自己亲手推开。   手指微微收紧,柳忆把木匣按在胸口,深吸口气,自嘲般摇头,自己何德何能,得清羽青睐,能让他将满怀柔情捧到自己眼前?且捧上一次还不够,又捧上第二次?   伤他一次还不够吗?明知欢愉不能长久,为何还给他希望?给了希望,再狠狠推开,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是不是铁做的?柳忆抿嘴按进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抱着木匣,靠着树干,缓缓闭上眼睛。缓上片刻,他深吸口气,睁开眼,眼前还是发晕。   又闭上眼睛忍了一会儿,直到眩晕感褪去,他才撇撇嘴,重新把眼睛睁开,朝着西街加快脚步。   可惜了,之前还想买些西域美食带给齐简,那家店却关了门。不过好在那店附近,还有家百年老店,卖的果脯深得齐简喜爱。   想到果脯,柳忆倒吸口气,捂住牙齿,那么酸的海棠果脯,也不知道小霸王龙怎么吃下去的。   不过齐简好像,的确爱吃酸的,当年每次来西街,自己去排糕点铺,齐简就去排隔壁果脯铺。   刚开始,齐简买回来的,不是梅子干就是杏子干,自己买的,基本都是甜甜的点心。   后来慢慢的,齐简买梅子干时,还会额外买些桂花糖、松子糖,自己买桂花糕、芸豆卷前,也总是记着,先称些不放糖的绿豆糕。   看看天色,想到两家店铺门口排队的盛景,柳忆摇摇头,决定今天只买果脯。   快走几步,转个弯,便看见两家店铺门头,柳忆绕过排糕点铺的人群,直奔到果脯店队伍最后,还没等站稳脚,他忽然顿住,猛地回头,看向糕点铺方向。 第68章 你怎知不是我的   齐简身上,只穿着墨色外袍,算不上多厚,在一群裹着厚厚棉服的人里,身形格外单薄。且他长得好看,脸色白净,被黑色衣领一衬,更显得肤质若雪,冷清矜贵。   愣愣地看着他,柳忆恍惚片刻,揉揉眼睛。   齐简垂着头,没朝这边看,自然也没看见柳忆。柳忆蹙眉不动,直到他身后的人,忍不住推他两下,才回过神来。   “别看了。”柳忆身后站着个大娘,双手缩在袖笼里,笑呵呵跟着一起看齐简,“再看好,也不是你的。”   “嗨,您怎么就知道不是我的啊?”柳忆乐了。   大娘被质问了也不生气,反正闲来无事,柳忆长得又温和讨喜,她还挺乐意跟柳忆多说几句:“你一看就不是京里的吧?”   柳忆点点头,满眼好奇:“这也能看出来?”   “看倒不是看不出来。”大娘还真仔细打量他几眼,小伙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也是个俊俏孩子,放在京城里世家子弟堆里,也属于抢眼的。   越看柳忆,大妈越觉得这孩子长相不错,虽不像那位公子哥高贵,但还怪可人疼的。见柳忆眼巴巴看着自己,大妈解释:“你要是京城的,早就看习惯了。”   柳忆愣了愣,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难道那个人,常来买东西?”   “可不是,从三、四年前起,那位公子就常来这家糕点店,买的东西也多。”   “三、四年前?不是五、六年前?”柳忆诧异。   大娘摇头:“就是三、四年前,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来买东西,谁不争着抢着看啊,要是五、六年前,街头巷尾的,还能不知道?”   这话好像还挺有道理,柳忆跟着点了头,点完头他又想起点别的。   当年自己和齐简,常常来西街逛,也没见着谁偷看,怎么自己去西边几年,小霸王龙上街采购,都要引起围观了?   随后,他稍稍一想,又明白过来。当年齐简都才十四五岁,身量还没长足,虽好看,但在大妈大娘小媳妇眼里,都还算是孩子,自然也不会怎么偷看。   如今小霸王龙已经及冠,身量高了许多,眉眼间也褪去稚嫩,俊美中带着锋利,好像柄漂亮的宝刀,无需出鞘,单单往那一放,就能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么想完,他再仔细一看,顿时皱起眉。   齐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清一色娘子军,娇俏清纯,活泼矜持,各种类型一应俱全,联想到姜夫人贡献的那批画轴,柳忆跺跺脚,离开队伍,径直朝齐简走过去。   “哎,你回来。”大娘急急地在后面喊,“你可别去搭讪,那公子不好惹,之前会错意去搭讪的,没一个好下场。”   齐简听见声音,终于抬起头,眉峰还紧蹙着,嘴角也绷成直线。看见大步走来的柳忆,他眼神里露出明显错愕,蹙着的眉头没来得及展开,双唇却先微微张开:“你?”   柳忆气势汹汹走到半路,对上齐简双眸,步子缓和一些,招招手:“嗨。”   齐简额间舒展开来,眼底光明灿烂起来,双眸忽闪着,好像两颗璀璨星辰。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顿住,静默片刻,复又一起开口:“我…”   再次抢在一起,两人又同时住嘴,对视一眼,脸上都不自觉挂上笑容。   站在大街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也太狗血了吧?柳忆耳根莫名发烫,不自在地摸摸脖子,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个自己噤声手势。   齐简挑眉:“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齐简没往下说,柳忆也没问,只是把木匣子往背后藏。   齐简看见木匣子,目光里露出探究,柳忆只恨不能把木匣子塞怀里,彻底隔绝齐简眼睛。齐简微眯着眼睛,展开手,示意柳忆把东西交出来,柳忆哪肯,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你还买不买果脯啊?”大娘在柳忆背后,指着铺子台面高喊。   “买买买,我买。”柳忆如临大赦,迭声应着,抱盒子往大娘那边跑。   齐简这边也排到了,他扭头对台面里面说两句什么,交过银钱,接过来几个油纸包。   回府路上,柳忆盘腿坐在马车上,左手一块芸豆卷,右手一块桂花糕,眼睛弯弯的,满脸餍足。   齐简捻起颗梅子干,含在嘴里,舌尖轻轻抵上去,感受着酸酸甜甜的滋味,眉眼间阴霾散去不少。   车辕上,晓斯长出口气,悬着半路的心,终于放下了。   吃完梅子肉,将圆圆果核吐出来,齐简清清嗓子:“华琼和你说什么了?”   “嗯?”柳忆嘴里嚼着芸豆卷,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齐家耐心等他把芸豆卷咽下肚,捉住他拿着桂花糕的那只手:“他是不是说,我不同意你帅兵?”   柳忆听到这话,放下桂花糕,嗯了一声。   “你信他的话。”齐家声音低下去。   柳忆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叫不准?”齐简手上力道松了些,垂下眼眸。   “不。”柳忆趁机,挣脱开来,想抓桂花糕杯齐简拦下,便转换方向,改抓芸豆卷,“在我看,他说的话是真的,却没安什么好心。”   “别吃了。”齐简抬手去抢芸豆卷,顺便把柳忆压在车壁,“明知他不安好心,你为什么还走?”   柳忆眼看着芸豆卷被拿走,不甘不愿舔舔嘴唇,抱紧木匣子,满脸戒备。   齐简嫌弃地看看芸豆卷,扔回油纸包:“喜欢吃下次再买。”   听见这话,柳忆抿抿嘴,目光沉下去。   “嗯?”齐简挑起柳忆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走?”   柳忆挣扎两下,发现齐简是来真的,便放弃了,只是小声道:“不是跟他走的。”   “不是跟他,那是跟谁?”齐简舔着嘴唇,盯住柳忆颈部,不过那里现在被大氅毛领挡住,看不真切。   柳忆条件反射捂紧脖子:“没谁,我自己,就我自己。”   齐简看了看他,好像在掂量这话真假,柳忆捂着脖子,脸上写满真诚。对视一会儿,齐简先收回目光,摸柳忆脸颊一把,俯身坐到他身旁:“我越反对,皇上越会放心。”   “我明白。”刚才点心铺前,齐简那句我以为刚出口,柳忆便反应过来,小霸王龙是误会自己受三皇子挑拨,特意避开他走了。   以为自己生气,所以顶着寒风,排长长的队伍,想买些爱吃的,来哄自己?从宫门口到西街口路上,还有垂眸排队的时候,小霸王龙怕是,一直在忐忑不安吧?   柳忆有点后悔,当时没跟晓斯再多交代几句,他咬咬嘴唇,想说点什么,后知后觉摸把脸,眼睛再次圆起来:“你往我脸上蹭什么了?”   齐简斜眼看看芸豆糕,又看看柳忆脸颊,微微一笑。   第二日,果然如齐简所料,一大早公里就派人出来,说是皇上召见柳忆。这次无召不能入宫的人,变成齐简,将柳忆送到宫门外,齐简摸摸柳忆唇角,对着他点点头。   柳忆也朝齐简点了头,扭头下了马车。   甬道还是那条甬道,这次倒是没齐简的人来接,柳忆跟着去齐府宣旨的公公慢慢朝暖阁走,一路上都没开口。   进了暖阁,见到上次的老太监,老太监对柳忆笑笑,恭恭敬敬喊声世子妃。柳忆笑笑,伸头里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世子妃请稍后,皇上还要一会儿。”老太监端出盘桂花糕,轻轻放到边几,“世子妃要是饿了,不妨先吃点东西。”   嗅着桂花糕香甜气息,眼前本能浮现出小霸王龙的模样,柳忆心里安定了些,他抓起一块,状若不经意般开口:“宫里原来常备着桂花糕?”   老太监笑着摇头:“那哪儿能呢,只不过世子好这口,每每世子入宫,才会备下。今儿个您入宫,奴才想着世子爱的,多半您也爱,就吩咐备着了。”   柳忆愣了愣,说句多谢,将桂花糕放进嘴里。   刚吃到第二块桂花糕,暖阁外脚步声响起,柳忆放下桂花糕,在皇上步入暖阁时,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皇上说句平身,半垂眼皮缓缓坐下,打量柳忆片刻,沉声道:“攸臣可知,朕为何诏你入宫?”   你可知,你们可知,诸位爱卿可知,这是皇上开场必说的话,柳忆记起路上齐简吐槽,再听皇上果真这么问,有点想笑。   他调整表情,缓缓摇头,按照齐简交代,说句微臣不知。   皇上果然露出满意神色,大概讲了柳将军和敌军僵持在陇南,又问柳忆如今情势,是否应该派兵。   又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柳忆屏气凝神,知道接下来,皇上要说重点。   皇上翻起眼皮,再次仔细打量柳忆,沉声道:“在朕看来,这兵是要派的,且带兵的人选,朕心里也有一个。”   柳忆盯着脚尖,心跳加速。   “但是,齐家夫人无带兵先例,依攸臣的意思,应当如何?” 第69章 你们,可真让我恶心   目送柳忆走进宫门,齐简放下帘子,缓缓吐出口气,说句回府。   晓斯诧异地扭头,只看到严严实实的帷裳,他犹豫着问:“世子,不等柳公子了?”   静默片刻,齐简低哑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回去,另派人来接他。”   说完这话,他揉着额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马车晃晃悠悠朝着齐府行驶一会儿,齐简低声喊停,还没等晓斯将车停稳,他便挥开帷裳,跃下车去。   晓斯吓一跳,连忙跟着跳下车:“世子,世子您怎么了?”   齐简撑着树干摆摆手,回头指向车辕:“回去等着。”   “世子?”晓斯看他脸色,吓得声音都变了:“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回去。”齐简声音冷下去,说完将胳膊按在树干上,头抵胳膊,呼吸声急促起来。   见他这样子,晓斯不敢上前,只好一步三回头往车边挪,等他终于挪到车辕,身后传来低低呕吐声。   晓斯垂着头又等一会儿,呕吐声停止,他想去看看世子情况,没敢挪步,又这么静静站上片刻,终于听见齐简折返的脚步声:“世子?您怎么样?”   齐简摇摇头,缓步上车,靠在车壁上,用手蒙住眼睛。   缓了许久,他压低声音,说声走。晓斯赶忙坐上车辕,尽可能平稳地驱使马车,即使这样,他还是隐约能听见车厢里,齐简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挨到齐府,这次连停都没喊,齐简直接冲出帷裳,翻身下车。   “世子?世子?”晓斯急匆匆喝停马车。   齐简挥挥手,靠着门口柱子重重喘几口气,压着胸口缓上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晓斯:“请太医。”   晓斯应声是,试探着过来扶人:“世子,您这是,吃坏了什么?还是怎么了?”   齐简避开他的手,自己站直身体:“那事,有回音了吗?”   “还没。”晓斯收回手,眉头拧成川字,开始担心起别的:“世子,这事儿,他们会答应吗?”   “由不得他们,且出了事,有我顶着。”齐简按着胸口,慢慢跨进门里。   走到一半,他低声道:“再送封急信过去,就说如耽搁一时半刻,陇南真出差池,到时候,就不是擅自动兵这么点事了。”   晓斯苦着脸点点头,总觉得这事太过冒险,不过世子决定的事情,他也没法劝,何况这事涉及到柳公子和柳家,就算再冒险,想来世子也还是要做的。   两人一前一后,还没走到主院,迎面遇上李妈。李妈请完安,小声说姜夫人有事,想请世子过去。   齐简冷冷撇李妈一眼,脚下转弯,朝着姜夫人那边走去。   前几年,仗着有姜夫人撑腰,李妈并没将齐简太放在眼里,这两年,眼见着齐简连番动作做下来,倒是对这个刚及冠的少年,害怕起来。   看他阴沉着脸笑起来,李妈更加不敢开口,只能垂着头讷讷跟在齐简身后。   齐简抵达时,姜夫人早在主位坐定,看见齐简眸色较以往更为阴霾,她心里有些发虚,转念想到,再怎么样,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还真能翻出天去?   这没想完,那点心惊被压制下去,姜夫人缓缓露出个笑容:“简儿,我听说,陇南出了事,还和柳家有关?”   “妇人不得议政,你不记得了?”胸口翻腾得难受,齐简并没跟她客气,甚至连过场都懒得走,寻个靠门座椅,斜靠着椅背坐下。   这姿势和话语,实在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姜夫人心里冒火,指甲抠在木质扶手上,眼睛微眯。   不过也不能直接撕破脸,毕竟还有事要说,她只好压制怒火,再次开口。   “皇后和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柳忆能带这个兵的。”   还有太子的意思?想到之前,柳忆弄得那出吉人天相,齐简脸色愈发阴沉。   “但是皇上的意思,多半不会愿意柳忆带兵。”姜夫人暗中打量他神色,越看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翅膀硬了,再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就和他爹一个样,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皇上赐药,又亲自骗齐王喝下,自己甚至连这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想到这里,姜夫人心头更加不耐,越看齐简越不顺眼。一个男人,生成这样,用皇后的话说,那是要霍乱朝纲的。   幸好当年皇上顾念大局,选了姜家,立后以后,又将自己赐给齐王,这才有前朝稳固,可惜齐王偏偏不甘心,连碰自己都不愿,所以死在沙场,也是活该。   要是齐简也死了,那齐家,就是自己的,这个念头近几年,时不时就冒出来。   姜夫人掏出手帕,遮掩着按按嘴角,果然皇后说的对,拿到手里才是真的,什么儿子丈夫,都没有用。不过皇上多疑多思,将齐府拿到手里之前,还需要多加个筹码,才够稳妥。   想到这里,姜夫人声音柔和不少:“简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局为重,柳忆想要出兵,就只有和离这条路可选。”   齐简没说话。   “何况就算和离,也不是以后再不能和好,你要是真中意柳攸臣,等他得胜归来,再续前缘未尝不可。”姜夫人揣摩着齐简心思,试着往重点上靠。   齐简终于偏头,看她一眼。   姜夫人自认为找到症结,赶忙再接再厉:“到时候他风光归京,再来道赐婚圣旨,你们还不是和现在一样?柳将军困境解了,你们又再续前缘,这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   跟现在一样?   自己看起来,真如此愚蠢好骗?齐简有心笑两声,可是胸口翻涌地太过厉害,他只是缓缓叹口气。   当初,皇上能把柳忆赐给自己,还要托太子和三皇子相争的福。那时,皇上忌惮柳家势大,怕柳家为其中一派所用,又顾及贤君名声,不能故意给柳悦指婚落魄人家。   自己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硬要迎娶柳忆,正好合皇上心思。   历朝以来,皇上赐婚,乃大大恩宠,就没有为同一家赐两门婚事的先例,所以将柳忆赐给自己后,哪怕前朝再有人闹着要为柳悦赐婚,皇上都能名正言顺拒掉。   能繁育子嗣的女子家成婚,便定实两家关系,等日后繁衍生子,开枝散叶,就彻底分不开了。   而男子成婚,却不一样,在皇上看来,两位男子日后都是要娶妻纳妾,延续香火的,还真能长久绑在一起?   因着这些缘由,自己闹上两次三番,皇上也就顺水推舟,把婚赐了。可如今,柳悦已经嫁人,没了相争筹码,柳忆将军嫡子身份,就凸显出来。   男子虽不能长久绑在一起,到底是将齐家和柳家凑成一堆,一个是异姓王府,一个是封疆大吏,两家合一,怎能不让皇上忌惮?   等柳忆再次凯旋而归,这婚,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赐。而且,不只不会赐,甚至会想尽办法,将柳忆调离京城,隔断两人关联。   所以,此次放手,便是真正咫尺天涯,相会无期。   齐简按着胸口,喉结动了动,他看着描金白瓷杯,想到柳忆那时毫不犹豫喝下茶水的模样,笑笑,抓起茶杯灌下杯水,勉强压住作呕冲动。   没开口,也没冷哼,这是不反对?姜夫人以为有希望:“简儿,听娘的,娘只有你一个指望,自然不会害你。”   齐简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喉头动得更加厉害。   “简儿?”姜夫人柔声细语,“届时皇后、太子都会帮我们,这和离的事,你便应了吧?”   齐简扔掉茶杯,起身就走。   “简儿?”姜夫人声音陡然拔高。   齐简扶着门框,冷冷笑了:“你们,可真让我恶心。”   柳忆从宫里出来,搓着手看半天,没在原位找到齐简马车,反而在不远处,看见另一辆车上,插着齐字小旗。   柳忆几步走过去:“齐简和晓斯呢?”   车夫迎上来,先递上个手炉:“回世子妃的话,世子在府上。”   抱紧手炉,柳忆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回到府上,他下车径直朝主院走,走到一半,遇上个面熟的人。   “太医?”柳忆心里咯噔一下。   太医行礼,喊声世子妃,只说还有要事,急匆匆走了。   柳忆这回真急了,脚下生风往主院赶,刚推开院门,迎面遇上晓斯:“你们怎么先回府了?”   晓斯愣了愣,小声道:“世子说昨日您没等他,今天他也不等您。”   柳忆:…在这儿报复回来?   沉默一会儿,柳忆绕开晓斯,试图往里走。   晓斯慌忙将人拦下:“柳公子,世子有要事,您回来了先请移去别院。”   “有什么要事?能要紧到把太医请来?”柳忆偏头朝寝殿看,可惜门关得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里头情形。   晓斯叹口气,依旧按照世齐简吩咐道:“的确是要事,柳公子还是先回别院吧。”   柳忆不干,硬要去推门:“我都在这儿住几个月了,要打发回别院,好歹找个像样理由。”   晓斯知道自己拦不住人,只得展臂挡在门口,压低声音:“世子难受得厉害,刚睡下。”   柳忆愣怔片刻,拉着晓斯走开几步:“他怎么了?”   晓斯满脸愁容:“世子回府前吐过一次,方才从姜夫人那边回来,又吐了两三次,这好不容易才睡下,柳公子还是,先回别院吧?” 第70章 齐简的坦白   柳忆轻推木门,木门无声敞开条缝,还好没什么声音,他赶忙将木门彻底推开,像条鱼般滑进房里,又回身把门掩好。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炭火噼啪声都没有,柳忆搓搓肩膀,朝珠帘看过去,齐简这会儿正侧躺在塌上,眉间显出个小小川字。   蹑手蹑脚朝珠帘挪几步,看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柳忆悄悄挑开珠帘。   方才隔着珠帘看不太真切,如今这么直接看着,柳忆才发觉,齐简脸色照以往,还要白上许多。   怎么忽然病成这样?柳忆垂眸站了一会儿,轻声搬过圆凳挨床畔坐下,杵着胳膊,心疼地打量起齐简。   这会儿他闭着眼眸,眼里锋芒隐去,便稍稍显出几分少时影子,长长睫毛在眼睑上扫出小片阴影,眼角泪痣若隐若现,黑发虚挽,双唇因病着透出淡粉色。   柳忆伸出食指,想碰碰齐简双唇,手伸到一半,连忙撤回来。   他咬着嘴唇左思右想,昨天吃的基本都一样,真要说起来,自己比他还多吃了芸豆卷和桂花糕,就算食物中毒,也没道理自己没事,他反倒病了?   听晓斯的意思,自己前脚入宫,齐简后脚就开始不舒服,甚至没忍到回府,就吐了。柳忆抿着嘴唇,在心里叹口气,搓着手又坐了一小会儿,渐渐意识到房间里有点冷。   他扭头,四下寻觅一圈,别说是炭盆,连个手炉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齐简不冷吗?柳忆试探着摸摸他被褥厚度,没摸出所以然,又顾忌自己手指太冰,没敢往被子里伸。   可是不伸进去,也不知道齐简到底会不会冷啊?本来就不舒服,再冻病,不是更不好?犹豫中,柳忆再次朝被子伸手。   但,小霸王龙还不容易睡着,自己这一摸,把人弄醒了,不是更难受?手悬在空中,停顿片刻,又缩回来。   反复几次,榻上的人动了动,忍不住低笑出声。   柳忆眼看齐简睁开眼睛,错愕咂舌,声音里有点愧疚:“吵醒你了?”   齐简笑了一小会儿,撑着床沿坐起,掀开被子,露出只着里衣的上身:“你到底摸不摸了?”   “我没想摸你,我就是…”柳忆耳根红了。   看他这反应,齐简倒是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玩心被吊起,他勾开半边衣襟,微抬下巴:“摸吧。”   “我没要摸。”柳忆气鼓鼓捞起被子,重新盖回齐简身上。   齐简舔着嘴唇,了然地点头:“原来是不想摸这里?那我换个位置。”   说完,他再次撩开被子,这次干脆连里裤一起露出来,垂眸看向里裤,齐简笑得狡黠:“那换这里摸,满意吗?嗯?”   盯着裤子中间,鼓鼓的那块,柳忆瞪圆眼睛,唰一声又把被子盖回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有些难办了。”齐简舔着嘴唇,似笑非笑,缓缓聚起眉峰,好像真在思索还有哪里能摸。   柳忆看他若有所指思,目光从上身扫到床尾,只觉喉咙发干,恨得牙痒:“还有精神撩拨,我看你是不难受了。”   “难受。”齐简侧身,从床里抓过软枕。   柳忆自觉接过软枕,小心翼翼垫在齐简身后。靠在软枕上,齐简单手搭在眼睛上,稍稍向后仰头,呼吸有些不稳。   “还想吐啊?”柳忆有心替他顺顺胸口,想到手上太冰,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齐简放下手,看看柳忆,朝外面喊声来人,待晓斯进来后,吩咐取炭火盆来。   晓斯犹豫着嘀咕:“世子,您方才不是让全撤掉,说太暖和了难受?”   “就你有嘴?”齐简斜他一眼。   晓斯再不敢说什么,皱着脸退下去,不多时,带着家仆抱进来两个炭盆。   按齐简示意,炭盆被放在柳忆身旁,柳忆看着红红的炭火,抿抿嘴摆手道:“我真不冷,撤下去吧。”   “放下,没你的事了。”齐简没理他,只是看向晓斯。   等晓斯离开,寝殿里重新恢复安静,劈劈啪啪炭火声,时不时响起,柳忆盯着炭火,目光逐渐暗沉下去。   “皇上今天,和你说什么了?”齐简的声音,在炭火小小爆裂声衬托下,有些飘忽。   柳忆搓搓手指,确定手暖起来,才抚上齐简额头:“还好没发烧,怎么突然吐了?太医怎么说?”   “皇上今天说什么了?”   知道躲不过,柳忆耸耸肩,干脆脱了鞋子,和齐简一同挤在床上:“和你想得差不多。”   齐简微微颔首,沉默半晌,扭头看他:“你答应了?”   柳忆没吭声,也没看齐简,而是蜷起双膝,把头埋在膝盖上。缓缓叹口气,齐简再次仰头,用手蒙住眼睛。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寝殿外,不知什么鸟儿,引颈高歌,调子欢快又愉悦。   柳忆埋着头,听一会儿鸟叫,平复好心绪露出笑脸:“你真不要紧?太医怎么说?”   “皇上给准话了吗?”齐简依旧蒙着眼睛,没去看柳忆脸上笑容。   没人看,便没必要维持笑容,柳忆拉平嘴角,再次把头靠在膝上:“没有,和你预料一样,他只是问过我意思,就让我出宫了。”   说完,见齐简没什么反应,柳忆偏过头,悄悄看向他。   眉眼如画,哪怕在病中,也是繁锦极春。看了一会儿,眼睛微微发涨,柳忆不得不扭回头,再次把脸埋在腿上:“你这病,真没事?怎么突然就吐了,昨天都还好好的。”   “没事。”齐简终于放开手,用刚才捂眼手,摸摸柳忆脸侧碎发,“我的病没事,北边也不会出事,你可以放心西征。”   柳忆闷着头,嗯一声。   齐简强硬地将他拉起来,逼他直视自己:“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柳忆声音发涩。   “我的病,是装的。”齐简勾起嘴边,眼角泛着红晕。   柳忆愣了愣,坐直身体:“装的?怎么装?”   “太医总有办法。”齐简把他拥怀里,轻咬柳忆耳垂两下,没舍得用力。   柳忆想到之前,自己高烧时,齐简曾说过怀疑御医下药的事情,所以,他真吃过能让人高烧不退的药?那他又是为什么,宁可伤身也要装病?   心里早有答案,咬着嘴唇,柳忆心尖轻颤,好像被极细的针扎过,一两根不触及根本,却让人无法忽略。   他忍着疼痛,低声问:“所以今天,也是因为吃药?”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齐简眼底有些动容,却依旧面不改色点下头:“自然。”   明明还没回府,就已经吐了,明明那时候,都还没请御医,明明早上一起用膳,路上也没吃过东西,怎么可能是吃药的原因?   颤抖着的心尖,抽疼起来,柳忆咬牙,将骗子两个字硬生生吞回肚里。   “高热、咳血,都是装的。”怀里的身体有些僵硬,齐简抬手,一下下抚过他背脊,直到柳忆逐渐放松下来,他才再次开口,“放心吧,我不想再吃那么苦的药了。”   柳忆点点头,心口还在猛烈抽痛,且有愈演愈强趋势。   生怕一不留神,再来场狗血哭戏,柳忆拍拍自己脸颊,努力把思绪往别的地方引,想着想着,在抽痛间隙,还真让他想起另外的事:“那北征?”   说完,他又明白过来:“如今,羌狄联合,都聚在陇南,估计北征的事情,倒是不急了,只是…”   齐简再次拍拍他背脊,冲着他耳朵吹气:“就算真去,也无妨,我在军中,安插了人手。”   这倒是完全出乎柳忆预料,愣怔片刻,柳忆挣开一些,和齐简对视:“你在军中,有人手?”   “怎么?没想到?就许你有探子,不许我有人手?”齐简笑笑,将他重新拉回怀里,不欲多说。   柳忆表情僵住:“你知道?”   齐简冷哼:“每隔七日,就摸进别院,最近你住在主院,他不便进来,所以每到日子,你就找各种理由往别院溜,你当我没长眼睛?”   柳忆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有种被揭老底的尴尬。齐简看出他的不自在,将脸埋到他颈间,轻轻笑了。   “别咬我啊。”柳忆顿时忘了不自在,举着手往脖子上捂。   “别乱动。”齐简用舌尖,轻轻舔着柳忆颈间细嫩肌肤,亲吻一下,闭上眼,“让我靠会儿,难受。”   柳忆不敢动了,就这么僵硬地挺上好半天,耳畔呼吸声沉缓下来,又过一会儿,他试探着喊声齐简,没人回应。   小心将齐简放回床上,盖好被褥,用指腹触碰齐简脸颊,抚过上面硌出的红痕,柳忆努力扯起嘴角,试几次没有成功,他自暴自弃般抱住膝盖,也闭上眼睛。   第二日,醒过来时,天还是全黑的。   柳忆揉着眼睛,翻身扑了个空,他恍惚一瞬,清醒过来,连忙翻身坐起。外面连鸟鸣声都没有,月亮也没完全落下去,这时候齐简不在床上,跑哪去了?   “齐简?”   听见声音,晓斯推门进到外间:“柳公子,您醒了?”   “齐简呢?”想到昨夜睡梦里,齐简还紧锁着眉头,柳忆抿嘴,忍不想多亏是古代,要是现代,自己就要怀疑小霸王龙被连夜送医院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虽没去医院,倒真是连夜走的。   柳忆听完晓斯的话,紧紧皱起眉:“你说他丑时,就离府去宫里了?不是,半夜宫门落锁,他就算到宫门口,也进不去啊!” 第71章 我只能成全他   上一次,这个时辰守在宫门外,还是十五岁那年。   齐简安安静静站在宫门前,微仰头,一颗颗数着门上铆钉,横着九颗,竖着九颗,一扇门上,八十一颗,不多不少。   齐王府门上,是横七竖七排列,比皇宫低上一级,却已是京里唯一荣宠。   父王当初,带着自己一颗颗数过四十九枚铆钉,朝着皇宫方向语重心长:“简儿,以后,你也和爹爹一样驰骋疆场,守国泰民安好不好?”   “爹爹,为什么要守国泰民安?”小小孩童有些迷茫。   齐王叹口气:“因为,这是他的天下。”   那人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不论身在何地,都要替心中的人,守住天下、守住臣民。   那爹爹你知不知道,你死以后,你的儿子,需要靠装病卖惨,才能护住齐家荣耀?你又知不知道,明知你死得蹊跷,你愿为他倾尽天下的人,却连你死因都不愿彻查?   八十一颗铆钉,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微光,金灿灿黄铜被笼上清冷余晖,白日里存下的余热散尽,轻轻一摸,刺骨寒凉。   稍微俯身,齐简将目光下移,落在稍低的一排铆钉上,十五岁生辰那天,他连夜赶到宫门外,就是死死抓住着这排铆钉,一声声喊着齐王世子求见。   宫门已落锁,无诏不得入宫。   就这么一句话,任凭自己将手掌拍出血痕,都没能见到皇上。   伸出指尖,轻轻戳上那几颗铆钉,一样的冰冰冷冷,还好,自己,早不是当初懵懂少年。不轻不重踹一脚铜门,齐简转头看向守卫头领:“齐王世子齐简,入宫面圣。”   “世子,宫门已经落锁,且无诏不得入宫。”头领满脸为难。   “开门。”齐简眯着眼睛,声音不大,却很低沉。   头领擦着冷汗,心里打鼓,记起五六年前的事情,也想起当时宫门上的道道血痕。   那时候,他想着齐王失势,世子无依无靠,定翻不出大浪花,便只例行公事守住门,甚至还说了句,哪怕拍出花来,也是没用。   不过,也不只是自己,打狗看主人,宫里的人不都这样?那些日子,大家不都冷眼看着,甚至还背地里嗤笑打趣?   早知道世子能有今日能耐,当初好歹,也要客气两句,也不知道现在再客气客气,还有没有用?想到这,头领讪笑:“世子,小的也是奉旨行事,您行行好,大人大量,千万别难为小的。”   “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齐简冷冷瞟他一眼,示意身后,家仆连忙上前,伸手便将头领双手缴到背后。   家仆出手太快,头领反应过来,早被狠狠压住,另几个守卫见状,唰唰亮出配剑,将齐简围在中间。   齐简活动两下手腕,从首领腰间抽出佩剑。剑锋冷光凛凛,剑尖所指之处,守卫们不自觉后退两步。   一个剑花挽下来,齐简四周,顿时空旷起来。他挑眉,拎着剑掂量几下,随手又挽出几个华丽剑花。   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被制住的头领,心里想的都差不多。   世子可是连太子都敢打的主,且近几年来脾气越发暴躁,真要一不顺心,把他们都宰了,也不是没可能。   但私闯宫闱,那可是重罪,世子总不能真敢这么做吧?还是说,世子真想造反?世子可是齐王的儿子,齐王当年,能血洗宫闱,那世子,是不是真有造反胆量?   又想到最近隐约听闻,皇上想逼世子和离,老婆都要被逼跑了,真气得造反,也说得过去?越想越怕,守卫们双腿渐渐发起抖。   齐简原本以为,至少要比划两下,没料到刚拔出剑,就把他们吓成这样。看着鹌鹑似的一帮守卫,再看看面如死灰的守卫头领,齐简大发善心,缓缓出言安慰:“我又不杀你们。”   谁知听完他的安慰,守卫们抖得更凶了。   齐简无奈叹口气,对着家仆打个手势,家仆手下力道加重,头领只觉得双臂快被压断,只能小声对着门里喊句什么。   片刻后,沉重宫门被缓缓推开,齐简用剑背拍开惊恐又诧异的门内守卫,慢悠悠拎起守卫坐凳,在宫门正中摆好,这才撩起衣摆,笑着坐下。   皇上听完老太监的话,重重拍向床沿:“放肆。”   老太监麻利地跪在地上。   喘上好半天粗气,皇上再次开口:“他还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世子就是坐在宫门口,看着守卫拍门。”老太监低着头。   “拍门?”皇上眼皮翻起一点,眼里露出疑惑之情。   老太监道:“是拍门,说是还要排出节奏音律,拍不出来,就不能停。”   “齐家半夜三更,硬闯宫门,闯进来后,就只押着守卫拍门?拍的…”皇上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后面的话,没说全。   老太监揣摩着皇上意思,小声道:“奴才派人去听了,世子让人拍的,是塞外的曲子。”   沉默许久,皇上垂眸,叹口气:“去吧,把他叫进来。”   齐家坐了没一会儿,便接到传诏暖阁的旨意。他点点头,没急着往里走,而是提剑拍拍头领双臂:“回去好生练着,下次倘若再拍不出花来,这两只手,就别要了。”   暖阁里,皇上眼底露出倦意,满脸怒火。   齐简安安静静,只是跪着,半句话也不说。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真当朕不会罚你?”皇上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扭头对老太监沉声道,“茶都凉了,怎么当得差?”   老太监赶忙端起茶杯,快步退出里间。   皇上看着空荡荡地桌面,垂下眼皮:“别以为能一直靠着你父王的情面,若再敢生事,朕绝不姑息。”   “微臣不想生事。”许是听见父王两个字,齐简终于稍稍抬起头,开了口,“微臣只求一死。”   一口气没上来,皇上喉咙里呼呼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话:“胡闹!”   齐简冷冷看着皇上,忽然想到,如果父王活到现在,看见他心上人此般模样,还会不会将真心错付?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柳忆老到鬓角染霜,自己也不会嫌弃,所以错不错付的,果然不在年龄皮相。   哪怕柳忆老了,肯定也是个风流潇洒的老头吧?这么想着,齐简缓缓勾起嘴角,可惜,风流潇洒的老头,自己不一定有没有机会看到。   心念转上几转,齐简躬身跪拜在地,额头抵着微凉地面,他一字一顿:“齐王世子齐清羽,连夜闯宫,但求一死,别无他想。”   “你!”皇上眉头紧拧,脸色褶皱越发明显,“你想气死朕?”   “清羽不敢。”齐简抬起头,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齐家运势不好,与其生离,不若死别。”   看着齐简神色,再听到这话,皇上怒火猛烧,想抓个什么砸下去,可桌上空荡荡的,连只茶盏都没有。他最终,只是用掌狠狠拍过桌面,长叹一声。   静默良久,皇上怒火平息,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眸,声音低哑:“你怨恨朕。”   “微臣不敢。”齐简睁开眼睛。   “你因你父王的事,怨恨朕。”看着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眸,皇上呼吸微滞,声音苍凉,“但你要知道,朕是皇上,朕是一国之君。”   “爹爹曾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齐简声音透着股凛冽决然。   皇上微微一愣,眼神犀利起来:“我没要他死。”   “微臣明白。”齐简再次俯身叩头,声音更低些,带上丝哀伤,“臣只是说,齐家之人,为心中所爱,自可豁出性命。”   “你?”皇上彻底明白过来,微眯双眼,打量起齐简,“你闹了这么一出,是想帮攸臣求情?”   齐简摇摇头,笑了:“不,微臣是替自己求情。”   皇上将眼皮耷拉下去,敛去眼底精光:“你不是说过,齐家夫人,不可带兵?”   “攸臣担忧柳将军,彻夜难眠,所以,微臣只能漏夜闯宫,求皇上开恩。”   “你愿意世子妃带兵出征了?”皇上脸上露出欣慰笑容,目光却越发幽冷。   齐简还是摇头:“微臣只是想求皇上开恩,赐我一死,微臣身死,夫人自可带兵。”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皇上表情微变,凝眸仔仔细细打量起齐简,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那张脸,和齐王年轻时太过相似,甚至连眼里的深情,都如出一辙。可惜,属于自己的那份深情,早已经烟消云散,化作一抔黄土,皇上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能不能让皇上放心,在此一举,齐简稍稍挺直背脊,拿出些真心。   “攸臣说,既齐家夫人不能带兵,他便不要这个世子妃名份,反正相较柳家,世子妃名份和我,都可有可无。”   停顿片刻,齐简继续道:“且相较男子,攸臣更爱温婉红颜,只愿娶妻生子,尽享天伦。”   皇上似乎有些错愕。   “他没选我,那我只能,成全他。”说完这话,齐简垂眸,眼圈隐隐红了。 第72章 提着灯笼找媳妇   知道齐简连夜入宫,柳忆披上衣服就往外走。晓斯自然拦不住他,何况也不是特别想拦。   不过还没等走到齐府大门,柳忆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花丛里,有几声奇怪鸟叫。顺着声音看去,他隐约看到个熟悉黑影。   这时候,并不是约好时间,夜一为什么会溜进齐府,还躲在草丛里蹲守?愣神的功夫,夜一扔下张纸,闪身隐进夜色中。   柳忆:…早知道,先喊一句壮士留步好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草丛,柳忆无奈叹口气,走过去拾起纸张,可能是事出突然,这次纸上只写着几个字,说是有陇南的消息。   陇南两个字,好似柄重锤,死死压在柳忆心间,任凭他再想去宫门口寻人,都没能迈出脚步。   他捏着薄薄纸张,犹豫再三,扭头对晓斯道:“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柳公子,您不去宫外接世子了?”晓斯问。   柳忆摇摇头,叹口气:“算了,你派人去给他送件大氅吧。”   来到之前约好的地点,柳忆学了三声鹧鸪啼鸣,夜一悄无声息,从夜色里冒出来。   “是什么消息?”柳忆明显有些急,声音较往常高了些。   夜一听出他的急切,先把结论说出来:“主子别急,是好消息。”   柳忆长出口气,捏着纸张的手,松开一些:“总不能,羌狄大军退兵了吧?”   “那倒没有。”夜一憨厚地笑笑,“但是柳将军等到了援兵。”   “援兵?”柳忆微微一愣,想到什么,声音有些不稳,“什么援兵?朝中根本没下旨,更没派什么援兵。”   夜一也觉得,这事巧得有些蹊跷,不过能等到援兵,对主子和柳家而言,总归都是好事。   “这事儿,是我在府上听到的,说是北面军中,有人领着兵将出营操练,不经意发现敌军线索,顺藤摸瓜攻去了陇南。”   北面?齐简曾说,他在军中有人,而他自小,就跟着齐王驻守北疆。想到这里,柳忆抿着嘴,没吭声。   夜一自顾自继续道:“不过说来还真是巧,在柳将军被困陇南,僵持之际,那队人马突然出现,打敌军个措手不及,又恰巧带着不少粮草,彻底解了柳将军粮草之急。”   说着说着,夜一疑惑起来:“带着大批粮草,刚离营就直冲陇南,这,不太像离营操练,反而像,急着去救人?”   声音越说越低,夜一直直看向柳忆,目光里满是钦佩:“难道说,这批人,是主子您派去的?”   “我要是有这能耐,就好了。”柳忆长叹一声,偏头揉揉眼睛。   这批人是谁派去的,不用想也知道,可是无旨擅自调兵,齐简是不要命了吗?何况,皇上那边,已经动了让自己领兵的念头,按照两人这几日的分析,最迟明日,圣旨就能下了。   下了圣旨,拿上和离书和虎符,自己率兵日夜兼程,陇南又较蜀地近上不少,不出十日就能抵达。   这十天里,粮草再紧缺,也不至于缺到哪里去,为什么齐简要冒险派兵,又为什么连夜入宫?   能瞒着自己派兵送粮草,会不会,他还瞒着自己,做了其他动作?心底微惊,柳忆蹙眉思索片刻,急急忙忙赶回齐府。   远远看见齐府大门,柳忆心里一凛,本应安静的齐府大门处,灯火通明,且除齐简马车外,还有另一辆马车,车外站着两队御林军,各持刀剑,整齐威武。   他翻身下马,从那辆马车旁边经过,状似不经意般瞟上一眼,马车里没人。绕过马车,进到府里,柳忆随手抓个人,问清晓斯在哪儿。   他蹑手蹑脚溜进主院,还好晓斯并没在正厅或寝殿伺候,而是蹲在院门旁边,满脸哀愁地揪草秆。   看见柳忆,他连忙站起来,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柳忆捂紧嘴,迅速拉到一旁。确认他不会呼喊,柳忆放开手,开门见山:“我要看知文最近一封密信。”   晓斯瞳孔猛缩,犹豫片刻,小声道:“柳公子不是看过?”   柳忆眯着眼睛,声音阴冷:“我说的,是最近一封。”   晓斯脸色微变,却还是没改口:“柳公子您已经看过。”   “不是在陇南发现柳家军踪迹那封,也不是派先遣增援陇南的回音,我要的是另一封。”柳忆指尖轻轻抖动两下,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是那封,私自调驻北大军的回信。”   晓斯错愕地抬头,眼睛睁得溜圆。   看他这神色,柳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先遣部队已抵陇南,后续呢?从背后切入,围攻陇南的大军,现在到哪里了?”   “这?”晓斯在裤腿上抹掉手心里汗珠,叫不准该不该开口。   “你真想齐简送命?”柳忆声音高起来,又马上压下去。   努力压制焦虑,他循循善诱:“私调军队,等同谋逆,我要是没猜错,如今正厅里,正坐着传旨的公公?”   晓斯垂着脑袋装死。   “而那公公身上,除圣旨外,还带有虎符。”柳忆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他咬着嘴唇,缓缓闭上眼睛。   齐简连夜求来虎符,算准自己拿到虎符,必定急着去点兵,力争明日一早启程。   这时间差,打得可真好。   就算明日陇南消息传进宫里,自己已离京,况且那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不会为这还没定论的事,将大兵召回。   等再过几日,驻北大军擅自离营西伐,跟柳家军一前一后,将羌狄军队困死的消息传进宫里,自己早摸到陇南边界,等着自己的,是被处理妥当的陇南,平安无事的父亲,以及平白得来的军功。   那时候,和离书在手,军功在身,柳家又才入京述过职,五年之内不必入京。山高皇帝远,皇上就算起再多疑心,发再大怒火,也不能不顾祖训,贸然将柳家召回京中。   那这些疑心,这些怒火,由谁承担?擅自调兵遣将的罪责,又由谁承担?柳忆按着越来越痛的胸口,深吸口气:“晓斯,我问你,齐简他,有几条命?”   晓斯愣了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个头:“柳公子,求您、求您…”   柳忆把人拉起来,用眼神示意正厅:“他也在里面?”   晓斯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只有王公公在里面,世子去了花房。”   听到花房两个字,柳忆心脏好似翻了个,扯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花房将人拖出来。   不过王公公还在正厅等着,柳忆只能拍拍脸颊,整理好心绪,先去正厅把事情了结。   王公公看见柳忆,起身请安,拿出道明黄色圣旨,跟圣旨一起的,还有封和离书:“奴才奉命,替皇上来问一句,世子妃可想好了?”   柳忆垂眸,点点头。   “皇上说,昨日暖阁里,世子妃听闻出兵必先和离,并没给准话,如今要是想好了,就请在和离书上,按手印吧。”   将和离书放在案几上,王公公又从锦盒里,捧出块东西:“世子妃按了手印,这虎符和圣旨,便都归您了。”   柳忆缓缓笑了:“只要按上手印,我就能,带兵出征,去解父亲燃眉之急?而后,继续随父母驻守西蜀?”   王公公应声是。   柳忆目光落,在那张皱皱巴巴的和离书上,认出的确是齐简笔迹。这封和离书,已经是第二次见了,柳忆苦中做乐地想,齐简可真是小气,连和离书,都不舍得再写封整洁的。   “世子妃,请吧。”王公公从一旁,拿过印台,轻轻打开盖子。   红色印泥,明艳如血,柳忆看上一眼,便偏开头。   王公公将印台往前送送,势在必得。虎符于武将而言,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何况柳将军还被困在陇南,于情于理,这手印柳攸臣都一定会按。   柳忆又看印台一眼,接过来,沉默片刻,轻轻盖上盖子:“攸臣怕是,要辜负皇上厚爱了。”   花房四周,围墙高耸,围墙之上,只开有一扇小门。   柳忆推开小门,提着灯笼往里面照照,或高或低的植物连成一片,月光自棚顶洒下,明亮皎洁。   在如瀑的银色月光之下,并没看到人影,他试着喊声齐简,只听到空荡荡回音。   花房肯定不只是花房,是不是另有密室?那齐简,会不会躲在密室里呢?可这密室,又在哪里?柳忆发愁地想,熟话说,提着灯笼找来的媳妇,自己可不是提着灯笼,在找媳妇?   不过,到底谁是媳妇,这个,还真不好说。摇摇头,柳忆将灯笼吹熄放在门外,轻轻抬脚,迈进花房。   通常密室,肯定有些开启机关,他试着边往里走,边在墙壁上左右敲敲,还没等他摸索到机关所在,反而先闻到股淡淡酒香。   随着脚步深入,酒香越发浓烈,顺着酒香,柳忆终于在个极其隐秘角落,看见个黑色人影。   玄铁护颈,玄铁批膊,云头乌皮靴,齐简一身墨色戎装,立在月光之下,怀里还抱着个酒坛。 第73章 为什么不碰你   齐简听见声响,仰头喝干半坛酒,随手丢掉酒坛,对着柳忆勾勾食指。   月光之下,齐简黑丝高束脑后,戎装冷峻,眼角微红,唇边含笑目若朗星,比身旁繁花更加妖冶抢眼。   柳忆呼吸一顿,心砰砰跳得厉害。   “你来了?”见柳忆没动,齐简歪着头,向前迈上一步。   看他这一步迈出来,柳忆顿时反应过来,小霸王龙醉了。眼见着齐简要往花丛里栽,柳忆小跑过去,连拖带抱,勉强把人捞进怀里。   酒气浓烈得呛鼻子,柳忆无奈道:“小祖宗,你这是喝了多少?”   齐简歪着头,认真思索半天,扭过去开始数酒坛:“一、二、三…六坛。”   数完,他皱着眉,脸色纠结起来,挣扎着要往旁边去。   “怎么了?不舒服啊?”他动得太厉害,又毫无章法,柳忆吓得死死搂住齐简,生怕一不小心,俩人一起摔进花丛。   齐简含糊地哼唧几声,目光盯顿在某处,停止挣扎。他拍拍柳忆胳膊,按着他脸颊,让他偏头朝那处看去,沉默片刻,轻笑几声,说了句七。   “七?七个酒坛?”柳忆明白过来,“你是说,你喝了七坛酒?”   齐简微微颔首,眨两下眼睛,用食指按住柳忆双唇,嘘一声:“齐府大门上,几排铆钉?”   这,小霸王龙喝醉了,怎么是这种套路?回答自己一个问题,就要再问自己一个?别看平时成熟稳重,说到底,还只有二十岁呢,柳忆好笑地摇摇头,而后想起来,不对,过了今天,便是二十一了。   “你不知道啊?”齐简扭回头,直直看向柳忆双眸,看了好一会儿,他眨眨眼睛,声音里带着丝委屈,“这你都不知道,哼。”   喝醉的小霸王龙,意外可爱,身上锋芒敛去,隐约浮现少时影子,柳忆心尖轻颤,扶着人,边哄边往外带:“知道的,七排。”   这会儿,月亮已经西去,眼看着天快转亮,花房里却照比之前,更黑一些。   这是不是算黎明前的黑暗?柳忆笑笑,拽着齐简,深一脚浅一脚往外挪,笑着笑着,眼睛莫名发酸,他收紧双臂,将齐简抱得更牢些。   怀里的人,戎装加身,手下所触,都是冰冷铁甲。   君子温润,如玉如兰,当年温暖皎然的少年,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仓促挂上铠甲、束上马靴,一脚踏空,坠入万丈世尘。   柳忆深吸口气,抬手拼命揉眼睛。   齐简跟着柳忆慢慢吞吞走一会儿,拉着他,停顿下来。   看看柳忆泛红的眼睛,齐简疑惑抬头望天,又四下环顾,目光越发迷离:“也没刮风吹沙,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也不知道。”柳忆抿着嘴,小声道。   齐简似懂非懂点点头,也没追问,只是挣开柳忆怀抱,寻棵满是红花的灌木,歪歪倒倒坐到它旁边。   柳忆抹把脸,走过去拉他:“走不动了?”   齐简摇头:“我在等人。”   “你在…等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有破堤趋势,柳忆赶忙摇头,拼命吸气,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这又不是演狗血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齐简垂眸静默片刻,微眯起眼睛,打量柳忆,好像想将他容貌彻底看清,看了好一会儿,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等你。”   心脏被无形的手捏住,柳忆单膝跪地,俯身将齐简狠狠搂紧怀里。眼泪不受控制般涌出眼眶,他自暴自弃,将脸贴在齐简肩甲上,深吸口气,呜咽出声。   这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替自己一步步谋划好,又悄悄调兵遣将,漏夜入宫,只是因为,自己放不下柳家,他便倾尽所有,保柳家和自己平安喜乐?   抱着自己的人,身体僵硬到发抖,齐简偏着头,想问原因,话还没出口,心先痛起来。他伸出双臂,把人反拥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却没开口。   柳忆哭了一会儿,感受到齐简安抚,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个人,还让个二十才出头的霸王龙宝宝哄,怪丢人的。   他用袖子抹干净脸颊,揉揉眼睛,尽可能稳住声音:“起来吧,我们先回寝殿。”   谁知,齐简又干脆利落地摇了头:“不走。”   “你等到我了。”忍着心痛,柳忆展露笑颜,还好,几年后,自己没让他再空等。   齐简听完这话,脸上笑容愈发明艳,目光却渐渐沉下去。眸中星光忽闪片刻,熄灭了,柳忆又等一会儿,看到齐简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已有水光。   “因为,我还有话跟你说。”   说完这话,齐简发狠推开柳忆,抬手折下枝红艳花朵。捻着花瓣,齐简垂下眼眸,幽幽道:“我还没告诉你,我厌恶你。”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意料,柳忆愣了愣,脑袋有点发懵。   “我厌恶你,是不是很惊讶?”齐简笑容冷酷,目光阴挚,紧蹙的眉峰在逐渐转亮天色里,越发清晰起来。   “当年,你说走就走,五年了,连封书信,都没写过。”齐简将碾碎花瓣,一点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缓缓吞咽。   柳忆看着他的动作,皱起眉。   咽下花瓣,齐简笑笑:“你真当我不会怨恨?你真当,我还是昔日少年?”   柳忆抿嘴,拉住他手腕,带着他避开花枝尖刺。   齐简并不领情,冷哼着用剑背拍开柳忆,继续道:“还来碰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齐简?”柳忆声音提高些,心头和指尖一同颤抖。   “你不信啊?”齐简放下剑,改成用手捏住柳忆手腕,又慢慢拉开柳忆袖口,看着白净手腕,他叹口气,唰一声扯开自己衣袖。   “你看看这里,这道疤,割下这一刀时,当初的齐清羽,在我这里,就已经死了。”用剑柄戳戳心口,齐简笑着放开柳忆手腕,背身又去折枝花。   皮肤被花枝短刺划破,晶莹血珠从指尖冒出,圆滚滚一小颗,缀在指尖顶端,十分可爱。   随手将血珠蹭掉,齐简边揪花瓣,边继续道:“你都没想过,这几个月来,同床共枕,我为什么,从不碰你?”   看见血珠,柳忆神色微变,上手想将齐简拉过来。   齐简挥开他的手,声音低沉嘶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想。”   “只要一碰到你,我就能想到,那五年的暗无天日,就能想到,你当初的决绝狠戾。五年里,我生不如死,你呢?你在蜀地安稳度日时,有没有一刻,哪怕一刻,想起过,京里还有我这么个人?”   这是要,刀刀见血吗?柳忆咬紧嘴唇,跪在地上的腿渐渐颤抖起来,抖得太厉害,柳忆索性也跟着坐在地上,伸手再次去拉齐简。   “别碰我!”齐简狠狠挥手,金属护臂扫过柳忆小臂,疼得柳忆闷哼一声。   齐简动作停顿片刻,冷笑着再次抬手:“柳攸臣,你虽上过战场,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明白。想和我硬碰硬,你也先掂量掂量,你够不够格。”   说完,他站起身,手握利剑,划出几道剑光。   小股清风扫过,旁边灌木动了动,火红花瓣炸裂般飞散开来,在空中飘舞少顷,又如漫天血滴,簌簌洒落,盖了柳忆满头满脸。   残花落进嘴里,柳忆不经意咂咂嘴,苦涩异常。他擦掉脸上粘着的花瓣,跟着站起来,伸手想去抢剑。   “滚。”齐简抓着剑,后退半步。   眼看着齐简要退进花丛,柳忆不敢硬来,只能低声哄道:“有什么话,你过来说,好不好?小心摔进花丛里。”   “又不是没摔过。”齐简声音,低哑到听不清楚,手上的剑,却握得更稳,剑尖直指柳忆,仿佛他再敢上前一步,就要给他来个对穿。   柳忆皱着眉,按紧胸口,有点发愁。小霸王龙醉酒,竟是这个套路?武斗肯定是斗不过,那文斗呢?   想到方才,小霸王龙字字诛心的话语,柳忆哀叹一声,只觉文斗多半也堪忧,主要是自己前科在身,随便拎出两句,就能被压制得哑口无言。   文斗武斗,都没胜算,难道真要走狗血剧套路,装个可怜卖个萌?要不,现在跪地上,痛哭流涕,争取博得小霸王龙同情?   看着脚下铺满落花的地面,又看看持剑而立的齐简,柳忆再次叹口气。倒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着颜面受损的问题,他是怕,就算把地面跪穿,齐简也不会松口。   要不是之前,猜到齐简打算,又从晓斯那里诈出真相,自己这会儿,怕是刚按下手印,收下虎符。   拿着虎符,心怀愧疚来道个别,却听到齐简大醉后,说出诛心之语,自己那时,会怎么办?   反正也是要走的,愧疚离开,伤心离开,又有什么分别?   柳忆自嘲般摇摇头,其实,还是有分别的。他下意识抬手,想擦擦眼睛,却发现,眼眶里竟没有一滴泪水。   心痛到极致,原来,是哭不出来的?   如果不听到这番话,日后收复陇南,驻守西蜀,午夜梦回时,自己还是会经常想起齐简,想起心中有愧,可是听完这番话,愧疚变成伤怀,而伤怀,过不了多久,就能忘了。   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的人,柳忆咬着嘴唇,连话都说不出来。   将心献出来,还不算,如今竟还要,亲手将它撕碎,让自己,踩着这些撕裂碎片,践踏着他一颗真心,心安理得完成夙愿?   原来,为了我,你甚至,可以做到这一步?   颤抖着伸出手,直直去抓齐简剑尖,柳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将这人,抱进怀里。   看着冲过来的人,齐简脸色微变,在柳忆触到剑尖前,他慌乱松手,任由利剑坠地,而后,在柳忆扑到身上的同时,齐简绷紧嘴角,以掌为刀,对准柳忆脖子劈去。 第74章 什么相好   缓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方素色帷幔。   柳忆试着起身,还好,头不晕,脖子也不太痛。他坐在榻上,盯着熟悉却也不熟悉的帷幔,看了一会儿,狠狠捶向床板,哑声喊句小混蛋。   “公子,您醒了?”有家仆听见声响,从门外探进来半个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柳忆低咳两声,只觉喉咙要冒烟。   家仆十分有眼色,报了时辰后,又端来杯茶。   柳忆将茶喝下肚子,砸吧砸吧嘴,认出是在姜夫人院子,自己曾称赞过的那款。他盯着茶杯,缓缓叹口气:“这茶,哪来的?”   “回公子的话,是街上买的。”家仆低着头,满脸无辜。   柳忆点点头,躺回榻上,用被子蒙住眼睛。   小霸王龙哪怕醉着,下手也这么有分寸,按这个时间,自己估计只晕了一个小时,刚好够从齐府送回柳府,又不影响醒来点兵出城。   要是不知道齐简打算,自己这会儿,应该披挂铠甲,忍着怒意和伤心,动身往城外大营赶了吧?   “公子?”家仆见他没下一步动作,试探着问,“齐府将您送回来时,交代说您今儿个要出怔,连行囊都收拾好了,您看?”   掀开被子,柳忆这才看到,地上堆着个鼓囊囊大包,包袱上面斜插着个木匣子,看匣子尺寸质地、及匣子上原封不动的封口条,柳忆知道,匣子里只能是从国手那求来的画。   明明好奇得不行,却没打开木匣看上半眼,就这么原原本本打好包,连带着自己,一起送回府上。   京中绝色,似锦繁春。   又何止京中绝色,似锦繁春?   他的清羽,是这世上,最璀璨那颗明珠,心如璞玉,情似烈火。   起身打开木匣,看着画上自己假笑的模样,撇撇嘴,柳忆无力按住眼睛,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清羽这片真心?   家仆见他看自己画像,都能看得潸然欲泣,忍不住暗自咂舌。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嫁完人,心性都变了?还是说,这画是世子画的?   想到齐府那边将人送回来时,交代的话,家仆难过地低下头,夫妻一场,和离过后,公子心里肯定放不下。   也是,当年两人那么要好,世子常来府上留宿,阖府家仆没有不认识世子的。甚至连厨娘都知道,世子来了,膳食要单独备下,能不放糖就不放糖,如果做得太甜,被公子知道,公子会不高兴。   那么要好的两个人,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又不得不和离,公子现在,一定很难过吧?这么想着,家仆悄悄抬眼,打量起柳忆,却惊讶发现,柳忆竟红着眼眶笑了。   发现家仆看向自己,柳忆笑着问:“之前蜀地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哪了?”   宿醉过后,齐简没这么早醒,反正时间还早,回府之前,自己还可以做些别的,这么想着,他脸上笑容加深不少。   家仆诧异地看着他,讷讷指向柜子:“公子,您,不哭了?”   “我哭什么?”柳忆揉着泛红眼睛,笑笑,“我现在,庆幸还来不及。”   齐简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他半眯着眼睛,朝头上浇杯冷茶,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不,是今早,今早的事情,隐约还有印象,手上也还残留着,劈下去的触感。翻起手掌,看看手侧,齐简垂眸,抹掉眼眉上水渍。   大营里的兵,都是前些天整顿好的,柳忆去了,只需大致点过,便能启程。这个时候,晌午已过,也不知道柳忆率军,走到哪了?   从京城去陇南,要走保定、过邢台、穿过临汾,这一路上,驿站供给自己已暗中调度妥当,柳忆又救人心切,率先遣日夜兼程,不出十日,他就能抵达。   北面军队,在这十日里,应该已从天水经盘曲包抄过去,在柳忆抵达前,便能和柳将军前后夹击,拿下羌狄。   这些事情,已在心里过上无数道,如今,终于按照布局,一步步开走,谋划这些年的事情,终于要有结果。   陇南军功,以及那块用和离书换的虎符,就当是,此生欢愉的馈赠吧,愿君得偿所愿,平安喜乐,此生不相见。   垂眸叹口气,齐简转念想到,这时候,柳将军得到粮草军需的消息,多半已经传进宫里。   皇上应该还在犹豫猜疑,叫不准真是巧合,还是哪方暗中动作,私自调军。等再过几日,陇南大捷消息传来,皇上醒悟过来,也晚了。   勾起嘴角,齐简惨白脸颊上,终于露出点笑意和憧憬,那时候,就算再怀疑,皇上也不会寻柳家错处。朝中只有三张虎符,其中两张,都落在柳家手中,届时,谁敢动柳家?谁又敢明着疑柳家?   至于自己这边,欠的帐,是时候讨要了。齐简用指尖,按着生疼的额角,哑着嗓子,喊声晓斯。   不多时,晓斯推门进来,看见房里只有齐简一人,便道不好:“世子,世子妃呢?”   齐简挑眉看他,冷冷道:“我便知道你会插手,所以,另遣人送走了。”   “送、送走了?”晓斯瞪圆眼睛,表情凄苦,“世子,您真将世子妃,送回柳宅了?”   “现在,多半已经,出城了。”齐简看看天色,叹口气,“我昨日看过,你做的很好。”   夜里,进宫前,齐简曾将那个硕大包袱展开,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合季的衣服,打仗能用上的铠甲、兵器,柳忆看重到不许碰的木匣子,甚至连柳忆喜欢的桂花糕和瓜子,都没落下。   好像已经齐全了?想了想,齐简起身,从柜子里又拿出包茶叶。   柳家阖府西迁,府上就算有茶,也没什么好的,柳忆醒了容易口渴,可能会想喝些什么。将茶叶,连同大包袱一起交给家仆,他低声交代:“送去时,就说这茶,是街上随手买的。”   晓斯得了表扬,神色更加凄苦,眼见世子开始走神,他攥了攥自己裤腿:“世子…”   齐简收回心绪,看他一眼。   “世子。”晓斯皱着眉,咬紧牙,“世子,世子妃现在,多半、多半没离京。”   目光微凛,齐简蓦然抬头:“你说什么?”   晓斯声若寒蝉:“世子,世子妃他昨夜,并没按下手印,虎符、虎符王公公已经,带回宫了。”   柳忆拉开柜门,和家仆合力,从柜子里拉出个巨大包裹。他拍拍包袱上浮灰,将包袱皮展开。   家仆好奇地头看两眼,发现里面只是些半旧衣物。   这些衣服,是蜀地戍边五年穿过的,倒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当时条件艰苦,全是老妈亲手做的。老妈亲手缝的衣服,当然舍不得扔,奉诏回京时,柳忆一并打包,全带了回来。   不过柳忆想找的,倒不是这些衣服。他把衣服摊开,在衣服堆深处,摸索片刻,拎出来个更小的包裹。   淡粉色包袱皮,上面绣着三三两两深粉暗花,看形状,像是海棠。   看出家仆眼中疑虑,柳忆清清嗓子,不自在解释道:“真不是我喜欢这颜色图案,我就是,随手买的。”   家仆装模作样点点头,明显不信。   “真的,我真不喜欢粉色,我就是走在集市上,随手买的。”柳忆舔舔嘴唇,十分无奈,“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粉色?”   家仆略一思索,好像还真是,可是这包袱质地色泽,一看就是上品,怎么看也不想是随手买的,反而更像是,精挑细选,特意买回来的。   顶着家仆疑惑目光,柳忆解开淡粉色包裹,将里面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擦拭两下,又小心放回去。   看到那些种类繁多的小东西,家仆错愕片刻,隐隐明白过来。   这五年攒下的东西,说多不说,说少也着实不少,把东西大致检查一番,柳忆在包裹最底下,看见块蜀绣丝帕。   别的都还好说,这丝帕,柳忆抿抿嘴,叫不准该不该将丝帕取出来。当初看见这丝帕,他一眼相中,甚至给出对自己而言,算是重金的一笔银子,将丝帕买下。   大红丝帕方方正正,只在最中心,绣着纯白花朵,四个薄如蝉翼的花瓣浅浅交叠,花心中间一簇嫩黄,嫩黄四周、细如发丝花蕊之下,有小块红斑,红白两色交映,妖冶华丽。   看见绣花,家仆愣了愣,脸上露出了然神色,不过碍于身份,到底什么都没说。   “我真不喜欢这些东西。”看着家仆神色,柳忆捏着丝帕放也不是,拿也不是。这么块绣花丝帕,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包袱底下,说随便放的,估计没人信吧?   “小的明白。”家仆看着丝帕,神色泰然,“这应该是,相好送的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联想,柳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捂紧脖子。   而后,他好笑地摇摇头,慢慢放开手,这又不是在齐府,小霸王龙肯定听不见,更不可能突然冒出来,咬断自己脖子。   谁知他手刚松开,门外边传来个熟悉声音。   齐简蹙眉,立在门口:“什么相好?” 第75章 违心之语   柳忆手上一松,丝帕轻轻飘落。   齐简俯身捡起丝帕,眯着眼睛打量丝帕上纯白色大花,看着看着,他脸色难看起来,指尖越捏越紧,大有想将丝帕撕碎的意思,然而转念想到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违心之语,便又下不去手了。   他捏着丝帕,站片刻,咬牙切齿上前两步,在柳忆惊恐目光下,递回丝帕。   柳忆一手捂着脖子,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接过丝帕,悄悄瞄两眼齐简脸色,咂两下舌,心道完了完了,都黑成这样了,锅底也不过如此。   “那什么,你听我解释啊。”柳忆抿着嘴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齐简没看他,垂眸迈进屋里,拿起桌上茶杯,小口小口喝下半杯茶。   喝完一杯茶,他张了张嘴,觉得不行,连忙又倒一杯,两杯茶下肚,齐简自认,终于能维持平稳语调,这才扭头看向柳忆。   “我能解释,真的。”柳忆拎着丝帕这块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没什么好解释的。”齐简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个温和笑容,眼睛里却还冒着火星,“不就是块丝帕么,没什么好解释的。”   知道柳忆拒绝虎符,撕掉和离书,齐简沉默许久,没说出话。好像一切都不真实起来,窗外鸟叫声、面前晓斯说话声,都不怎么真切,齐简几近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他选了我。   后来,来柳府的路上,齐简想尽各种办法,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小豹子赔不是,让他忘掉昨天那些混账话,最好也忘掉自己敲晕他这事。   可怜巴巴的表情,已经调整到位,谁知刚迈进大门,齐简就听见这么一句。   柳忆戍边五年,曾有位白衣飘飘老相好,这事情,齐简一直记着。不过总归是前尘往事,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且柳忆哪怕高热到说出胡话,也从没提过,好像心里真的完全放下。   谁知道,柳忆虽嘴上没提,心里却一刻也没放下?连定情丝帕,都悄悄收在箱底,一回柳府,就急不可耐翻出来看。   白衣胜雪,明眸皓齿,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   看看,和这丝帕不全都对上了?白衣是白色花瓣,朱唇是花瓣上红痕,连明眸四周长长睫毛,都有花蕊来代替。   要说这丝帕,不是用来喻那女子,谁信?齐简冷哼一声,垂下眼眸。   穿得白惨惨像丧披麻戴孝,眼睛能发光,手指好似大葱,嘴唇红得仿佛吃过人。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看?能让他几年来念念不忘,甚至嫁给自己,都还留着丝帕日思夜想?   越想越气,齐简再次抬起头,面庞含笑、眉梢轻挑,修长指头捏着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   柳忆吓得抖了抖,只觉得面前的,已不是霸王龙,而是个即将喷发的活火山,甚至看着齐简脑后高束的青丝,柳忆恍惚间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到火山爆发前,山顶冒起的黑烟。   进化成火山的小霸王龙,温和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就是相好送的吗,真不用解释!”   不解释,等会儿自己怕就没命了,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是、是我自己买的。”   “哦,自己买的啊。”齐简声音还是很平稳,平稳之中,冒着滚滚硝烟,“原来不是相好送的,是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不是比相好送的还要可恶吗?断都断了,还偷偷摸摸买什么丝帕,寄情于物,睹物思人?还真是个多情多意少年郎啊,和明眸皓齿断了最少四年,居然还心心念念,把这么个丝帕留在身边?   分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齐简胸中好似烧着团火,本能驱使他朝前几步,逼近柳忆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柳忆吓得往后挪。   家仆早在齐简进来时,就偷偷告退,这会儿房里就只有自己和齐简两人,柳忆捂着脖子,满心哀伤,等会脖子真被咬断,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攥紧柳忆手腕,硬是将人逼到墙角,齐简看着那白嫩脖颈,舔舔嘴角。   “你不是喜欢睹物思人?夫妻一场,我也给你留下点什么,让你思念思念,好不好?”   这是,真要给自己咬项圈?柳忆头摇得飞快,低声下气哄着:“谢谢,不要了,真不用。”   “别人的你就要,我给的你就不要?”齐简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两份,在柳忆抽气声里,丝帕再次飘落。   听见柳忆疼得抽气,齐简连忙放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过了。   柳忆被放开,迅速绕开齐简,将丝帕重新捡起来,可惜丝帕已经沾到地上茶渍,纯白花瓣染上暗黄。   茶渍最难洗,也不知道这丝帕,还洗不洗得干净?好歹是陪了自己几年的东西,柳忆看着花瓣上的痕迹,目光暗下去。   齐简看他蹲着不言不语,心里有些打鼓,这东西一看就是柳忆珍藏的,被自己这一折腾,都弄脏了。   还没为昨天说混账话道歉,今天又惹了新的事。   不管他心里是不是想着老相好,至少,他愿意为自己留在京中,自己却把他这么珍视的东西,毁了。   这么想着,齐简心尖缓缓疼起来,撩起下摆蹲到柳忆身旁,跟着一起看丝帕。   前一秒还在思考丝帕怎么洗,后一秒感觉到小霸王龙凑过来,想到齐简计划送自己项圈,柳忆心惊胆战捂住脖子,蹲着朝旁边挪出好几步。   两人之间,突然空出大段距离,齐简表情凝滞片刻,垂下眼眸。   柳忆真生气了,连挨着自己都不愿意。这个认知,让齐简莫名心慌,昨天的话虽说事出有因,但太过伤人,今天又犯下错,双罪重罚,再不做点什么,柳忆难说,真不愿意理自己了,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叹口气。   看着齐简可怜巴巴的模样,柳忆瞬间心软破功,不就是项圈嘛?至于躲嘛?男人带个草莓项圈怎么了?那不也挺好看吗?   深吸口气,柳忆放开两、三根手指,期期艾艾挪回齐简身边:“我说,咱们商量商量啊。”   齐简低着头,并不看他,小声嗯一声,尾音上挑,是个疑问句。   二十出头的明艳少年,屈膝蹲在地上,没了以往凌厉气势,可爱得能把人心底融化。   柳忆心尖一个劲儿打颤,商量什么啊,不就是项圈嘛?能和项链差多少?一个吊坠一排吊坠的事,为了哄盛世美颜算什么?何况…   何况这人,为自己,连命都能豁出去,如今不过就想咬个项圈,自己还不让?越想越觉得不应该,柳忆大义凛然放开手,张嘴想说句来吧。   与他一同开口的,还有齐简。   齐简低垂着头,盯紧地面,轻声喊句:“柳哥哥。”   皇后看着桌上膳食,没什么胃口,只是又问一遍,太子怎么还没到。   她这话音刚落,门外便想起脚步声,太子焦急冲进来,连跪拜请安都没做全,便急着开口:“母后,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皇后厌烦地摆摆手,屏退宫女,不轻不重拍太子两下:“起来,有母后在。”   “母后。”太子听到这话,镇定一些,终于抬起头,“母后,您说父皇,会不会怀疑我们?”   “会不会怀疑,或者怀疑谁,现在还不好说。”   皇后示意太子坐到自己对面,夹一筷子丝瓜,放到小盘子里:“尝尝这个,小厨房单独做的。”   太子好像还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并没开口,他讷讷夹起丝瓜,放进嘴里。丝瓜没削皮,且火候也不对,皮又老又硬,根本嚼不动。太子咬两下,皱起眉,疑惑地看向皇后。   “看着柔软可欺,却让人无法吞咽,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皇后叹口气,露出慈爱笑容。   “可是。”太子犹豫片刻,吐出丝瓜,“母后,北边大军操练到陇南,这太巧了,父皇要细查,会不会,发现我们在军里安插了…”   “闭嘴。”皇后啪一声放下筷子,眼神锐利起来。   这事情,哪怕是在自己寝殿,也不应该随意提起,将手伸进军中,那是重罪,特别是在这个要命节骨眼上,千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不懂?”皇后脸上笑容隐去。   太子吓得闭紧嘴,眼神也弱弱的,嘴角却还绷着。   自己和皇后,曾在北边安插人手,这事做的虽隐蔽,但皇上如果细查,保不准也要被揪出来。   要是在平时,哪怕事情真有蹊跷,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担忧,太子想到这里,眉头拧得更紧。   坏就坏在,操练队伍带的大批粮草,是自己暗地运出来,想要变钱的。偏偏带着这么些粮草,遇上敌军,又偏偏统领忠心报国,押着这些粮草追去陇南。   要知道,那批粮草可是远远多过操练军队所需,甚至多到能补给柳家大军,这事已传入宫里,皇上要是问起,为何操练要带那么多粮草,该怎么办?   他听见消息,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一早上,谁知道母后竟完全不在意?   太子心里冷笑一声,是了,那些粮草走的自己名义,就算出事,和皇后和姜家,关系也不大。   既然都不帮着自己,那自己的活路,也只有靠自己挣。 第76章 我知道你回来了   柳哥哥这三个字,配上齐简盛世美颜,杀伤力无以伦比。   柳忆愣在当场,心融化成一滩春水,他竖着耳朵,隐约间仿佛已听见二月初春之时,小溪破冰流淌的欢快水声。   见他这表情,齐简便知道有戏,当年也是,只要犯了错或者要哄人,一声柳哥哥出口,柳忆没有不应的。   果然父王说的对,在妻子面前,面子算什么。他挑眉,舔舔嘴唇,朱唇轻启:“柳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盛世美颜卖起萌来,无人能敌,柳忆晕乎乎地眨眨眼睛,耳根唰地红了。   “你不生气了吧?”齐简欣赏一会儿他红红的耳垂,有心想舔,到底记着自己还在赔礼,并没动嘴。   柳忆晃晃头,傻乎乎地想,明明脾性和当年差出十万八千里,这句柳哥哥一出口,怎么还同样软糯可人?   “不生气了?”齐简笑起来,幽黑眸子眸子璀璨夺目,“你真不生气了吧?昨天,我…”   “我明白。”柳忆出声,打断齐简的话,说完他拉住齐简胳膊,轻轻拍了拍,“不用说,我明白。”   齐简没想到这么顺利,诧异中带着感动,这么好的攸臣,竟选了自己,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信。   垂眸片刻,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齐简前迈半步,偏头含住柳忆耳垂,轻轻咬上一小口,用齿尖感受着它的温度。   是自己的了,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   哪怕他心里还装着明眸皓齿,哪怕,日后柳将军有难,他还会悄然离开,但现下,他是自己的。   张嘴放开耳垂,齐简稍稍向下,在柳忆颈间,种上颗圆圆草莓。   “疼。”柳忆皱着眉,却没推人,轻轻叫声疼,他好笑地摇摇头,挺着脖子,等待下一口。   齐简松开嘴,偏头看见他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如此主动?嗯?那不多种几颗,我可是会于心有愧的。”   说完,他并没去亲吻脖颈儿,而是低笑着,含住柳忆双唇,蜻蜓点水般碰上去,似有似无的触感,在心尖激起小串火花。   触碰两下,心脏好似开始欢快颤栗,带着近乎虔诚的笑容,齐简试着将这个吻加深。   滑溜溜的东西攻占进来,柳忆感受到口中温热,不自觉回抱住齐简,舌尖叫嚣着也要进攻。   齐简微微张开嘴,允许了这轮侵占,只是在侵占接近尾声时,轻轻吸吮一下那个嫩滑又略显生涩的小东西。   没什么经验,料想和明眸皓齿没进行到这里,齐简在一吻终了时,餍足又得意地轻哼。   这,这是嫌自己技术不好?柳忆愣了愣,诡秘的胜负欲突然爆棚,他皱起眉言之凿凿:“我跟你说,我就这个技术不行,别的,都、都还挺好的。”   “嗯?”齐简挑眉看他,神色转向阴沉,“别的挺好的?看来,你还蛮有经验?”   扭头看向床褥,齐简颇有就地检验一番的打算。柳忆也跟着往榻上看,明白过来,心跳如雷。   “世、世子。”晓斯在门外,苦着脸小声叫唤。   齐简根本不欲理他,还是柳忆余光扫到晓斯旁边还有个人,这才咳嗽两声,说了句:“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公公来了,肯定是因为宫里有事,而且都能追到柳府,估计这事,还不小。   齐简和柳忆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相同意思,看来,那个消息,已经传到宫里。   “我先入宫,你回府等我。”碍于王公公在,齐简不能讲话说得分明,只是轻轻捏两下柳忆小指,对着他点点头。   目送齐简离开,柳忆揉揉发烫脸颊,转身继续整理包袱,在午饭时分,他提着个淡粉色包裹,回到齐府。   和他料想差不多,抵达齐府时,齐简还没回府。柳忆独自用过午膳和晚膳,等天彻底黑下来,忍不住开始隐隐焦急。   按理说,不应该出事,皇上就算疑心再重,有自己和齐简昨天闹得那出,都不该彻底疑到齐简头上。   想到这里,柳忆脸颊忍不住,又有点泛红。   他中午回府时,走到街尾,隐约听到有人在提齐府,好奇心起,他溜过去偷听两句,原来是几个大娘闲来无事,在八卦。   “你不知道啊?据说世子妃连夜跑回娘家了。”大娘一满脸神秘。   “咋地啦?难道世子要纳妾,给世子妃气跑了?”大娘二有点好奇。   “那倒不是。”大娘一语气更加神秘,“听说是世子活太好,世子妃受不住了。”   红着耳根,柳忆咽口口水,望向床榻。之前差点就进行到这一步,等会儿小霸王龙回来,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   要是继续的话,自己说什么都要在上边才行,暗下完决心,柳忆咕嘟嘟灌下杯茶,又开始发愁。   知道没事,是一回事,看见真没事,是另一回事。就算明知齐简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没事,等不到人回来,心里总忍不住盘算那百分之一。   为转移思绪,柳忆把淡粉色包袱摊在桌上,将里面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摆好之后,他想了想,又挑挑拣拣,将这些东西分成两堆,眼见着要分完,手里还握着最后一个木盒子,柳忆用余光看见齐简推门走进来。   “怎么样?”随后放下木盒子,柳忆急急发问。   齐简笑笑,看见满桌东西,有些好奇:“这些是什么?”   “宫里的事,怎么样啊?”见他不回答,柳忆更急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齐简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实话实说,“只是太子的反应,和我预料有少许出入。”   太子的反应?这里还有太子什么事吗?不明所以,柳忆跟着皱起眉。   看出柳忆担忧,齐简挨着桌子坐下,简单将事情讲出来。原本这事,太子和自己都有嫌疑,甚至连三皇子那边,皇上也暗中派人去查了。   不过因为柳忆拒掉虎符,齐简身上嫌疑,顿时小上一些,毕竟如果是自己和柳忆动手,拿到虎符对他们而言,才更加有利。   “也是,虎符在手,就多个筹码。”柳忆点点头,眉头却没展开,“可这只是开始,等过几天,大军攻打陇南消息传回来,你要怎么办?”   齐简笑着戳戳他脸颊,想将他拉到自己腿上:“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柳忆抿着嘴没动。   “这事是太子动手,为的是柳家这个助力,以及你的吉人天相,你说好不好?”齐简再次发力,终于把柳忆拉过来。   柳忆顺着他力道,靠近一些,脑子里想的都还是正事:“太子背后,还有皇后和姜家,他们会束手就擒吗?”   “这倒也由不得他们。”齐简一心一意,努力把柳忆往自己腿上带,“原本还要麻烦许多,不过看太子今日反应,倒是用不麻烦了。”   柳忆顺势坐在齐简腿上,偏着头又思考一会儿,脸色诡异起来。而后,他状若不经意般站起身,偷偷垂眸,瞄向齐简下摆。   华服之下,深色长摆拱起个弧度,看那长度和粗细,柳忆暗自咂舌,屁股仿佛都开始发疼,他倒吸口气下定决心,等会儿无论如何,坚决不能被压。   随即又联想到,当年自己竟说出想看匕首的话,柳忆耳根渐渐红起来。   “与其谈论这个,不如趁着夜黑风高,让我验验你引以为傲的技术?”看出柳忆的窘迫,齐简抓着他手腕,也跟着起身,眼角含笑眉尾高挑,志在必得。   柳忆咽口口水,回握住齐简,十指相扣。   还未开口,远处打更声传入耳朵,他手上动作微顿,拉着齐简朝桌子上看:“生辰快乐。”   齐简愣了。   “十五岁生辰,被我错过了,还好二十一岁生辰,我没再错过。”   柳忆亲一口齐简脸颊,笑着指向桌上东西:“这些,有你十六岁生辰礼物,十七岁生辰礼物,十八、十九,乃至二十岁生辰礼物。”   看着桌上繁多的东西,齐简沉默片刻,声音有些低哑:“这数目,不太对吧?”   “啊,是。”柳忆摸摸脖子,有点不好意思,“除了生辰礼物,还有一些,是我闲暇时看到,就买下来的。”   目光落在各式各样小东西上,柳忆顿了顿,继续道:“谁知道,五年说长也不长,一不小心,就买了这么多。”   话音刚落,齐简蓦地背过脸去,缓上许久,才低声开口:“我已经不过生辰了。”   短短一句话,好像带着沙子,磨地人耳朵生疼,柳忆呼吸微顿,垂下眼眸。   难怪。明明生辰都要到,齐府上下半点动静也没有。当年兴高采烈期盼礼物的少年郎,如今,连生辰都不愿过了。   当年满心欢喜终成空,回到府上,又听闻父王战死沙场,十五年生辰,怕是齐简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当年齐王之事已成定局,自己一走了之的事情,也不能改变,但怎么说,今天也是小霸王龙生日,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哄哄齐简,哪怕只是哄高兴一点点,也是好的。   用指尖轻轻拉齐简一下,柳忆咬着嘴唇,艰难发声:“当年,我回来过。”   齐简没说话。   “我真回来过。”柳忆越说声音越小,“只是,晚了点。”   齐简还是没说话,甚至连眼眸都没抬。   “真的,我…”齐简的反应,和预料中完全不同,柳忆看着齐简侧脸,有点无措。   “我知道。”   冷冷的三个字,好似含着无尽深情,齐简说完这三个字,缓缓闭上双眸,片刻后,嘶哑冷清声音再次响起。   “松鹤亭边,第七棵树上,有你刻下的字。” 第77章 上下由不得你   一个我字还未出口,柳忆先红了眼圈。   松鹤亭边,第七颗树上。   那是自己用雕琢玉器的小刀,抱着生离决心,一笔一划,刻下两人姓氏缩写,那个时候,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   听他没再开口,齐简睁开双眸,幽幽道:“可惜,我不懂那两个字的含义,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说完这话,齐简抓过柳忆右手,屈起食指,在柳忆掌心慢慢画出几笔。   大写的q和大写的l。   “这两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手指缩起来,柳忆虚握住齐简指尖,抿着嘴,深吸口气。   空气里弥漫的,是淡淡香气,不知道是屋外临寒绽放的花枝,还是房内似有似无的熏香,抑或是,压抑经年的心花终于怒放。   还、还心花怒放?这成语是这么用吗?高三白上了?柳忆摸摸脖子,成功将自己文艺出一层鸡皮疙瘩。   搓着手臂,他又抽起鼻子嗅嗅,确定了,根本不是什么心花怒放,这香气是桌子上散发出来的。   看着还未来得及分类的小木盒,柳忆伸手,想把它抓起来。   “回答我。”齐简出手,制止柳忆动作,而后轻轻挑起他下巴,逼他直视自己,“这两个符号,究竟什么意思?”   当年那点小心思,眼见着要摆上桌面,柳忆有点不自在。   在齐简灼热目光下,柳忆没好意思说话,他伸手把桌上东西扒拉开,空出一小块地方,指尖沾着茶水,在桌上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   齐。柳。   齐简错愕挑眉,有种胡乱猜测却成真的虚幻感。   那时他大病初愈,仓皇无措,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打算,才能让父王沉冤得雪。   连为父亲平刷冤屈都做不到,怎配为人子?可是,十五岁的少年,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扛下所有,浑浑噩噩间,齐简走出城外,慢慢走了许久,直到被建筑挡住去路,一抬眼,是松鹤亭。   亭外松树四季常青,在初春时节,也算是难得绿色。   那是生命的颜色,父王说过,哪怕再柔弱的生命,为心中那点在意,都能撼动天地。   看过这树,便回去吧,就算再难再险,就算踽踽独行,也要让那些人,受到惩罚,这是那是心里所剩唯一执念。   咬着嘴唇,齐简在松鹤亭外,用手掌抚过粗粝树干。   一棵棵树数下来,在数到第七颗树时,少年顿住。   用指尖沿着树上线条,一笔一划勾勒一遍,整整两个月都没能哭出声的少年,抱着这树,泪若决堤。   两个符号中间,用极细刀锋,刻着两颗心,心型中间,还有道带着尾羽的横线。   指尖沾着茶水,齐简在齐和柳两个字中间,画出那个图案。   “啊,那什么…”柳忆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他用衣袖慌乱抹把桌子,随手抓个木盒塞进齐简手里,“拿着拿着,快拆开看看。”   小豹子这是,害羞了?用指尖戳戳柳忆发红的耳垂,又轻轻咬上一口,齐简愉悦地眯起眼睛,打量起手里盒子。   盒子不算大,与其说是木质,不如说是竹编。极细的竹篾,横竖交叉反转,编出个方正的小盒子,连盒盖上的抓扣,都是用竹子编成的。   蜀地产竹,这盒子一看,便是蜀地特产,齐简笑着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是个棉布包。   透过纯白色棉布包,他隐约看见些红色,将棉布包取出,小心摊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小堆红丝。   “这是什么?”齐简眼里露出疑惑,捻起一根闻闻,淡淡甜香。   柳忆笑呵呵道:“红花。”   方才涌动的情愫瞬间凝固,齐简疑惑更甚,满脸不敢置信:“你送我的礼物,是红花?”   “啊,是啊。”柳忆摸摸脖子,“这倒不是生辰礼物,就是有一次,我带兵操练,无意中看见的。”   那时候,柳家已在西蜀落稳脚跟,自己也抽出时间,能带着兵去远处操练操练。   初春时节,柳忆带着小队人马,越过高原,光秃秃地面上冰雪还未融化,冰雪之上,却绽放着小片花海。   紫色花瓣浮在冰雪上,让人想看不到都不行,不过最让柳忆在意的,是紫色花瓣间,那三根艳红细丝。   看着那细丝,不知为何,柳忆蓦然记起,有个少年白衣胜雪,而那白衣的系带,便是红色。   听手下说,这东西能泡水喝,柳忆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一根根将红丝收集进贴身锦囊。   “你说,你无意中看见红花,就摘下来,打算送给我?”齐简舔着嘴唇,有点想磨牙,“宫里用这东西来落胎,你送我这么包红花,你是想让我,给谁落胎?嗯?”   “哎?”柳忆回过神,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发懵,“什么?落胎?”   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难怪当时他带着那么一包花,去找药局帮忙炮制,药局老师傅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甚至还千叮咛万嘱咐,这些红花均是上品,服用时千万小心。   当时自己不明所以,还笑呵呵说,我不喝,我这是摘了送人的,也不知道那人近况如何,是不是已经娶妻纳妾,在开枝散叶了。   居然闹了这么个大乌龙?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柳忆连忙抢回红花放进盒子里,又随便递过去另一样东西。   那是块砚台,齐简惦着砚台看看,明白过来,微微勾起嘴角。   “那时候你可真是。”见他笑起来,柳忆也不自觉跟着笑笑,“我还以为你清清白白大好少年呢,谁知道打起人来,比我下手都狠。”   “那是第一次。”   齐简放下砚台,又去看桌上其他东西,竹子雕小玩意儿,用油纸包好的茶叶,看着像是动物骨头磨成的珠子,颇具羌戎风格的匕首,还有些齐简叫不上名字的小东西。   但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甚至都贴着自己喜好来的。   将这些东西逐一看过,齐简叹口气,摸摸柳忆眼角:“那几年,你…”   “不只这些呢,只是有的东西,放不住。”柳忆颇感遗憾地撇撇嘴,蜀地产美食,有些东西太辣了欣赏不来,但有些的确好吃。   可惜了,路途太远,而且当时,自己根本没想着能再相见,睹物思人买下的吃食,都就着酒胡乱吞进肚子。   “早知道能有赐婚的事,返程前,就应该多打包些吃的。”   “吃的?”齐简挑眉,去拉柳忆的手,“此时此刻,你还在想吃的?果然该将你喂饱。”   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柳忆心间轻颤,轻轻挣扎两下,从一旁柜子上,拿过个长条形木匣子。   “在那之前,把今年的生辰礼物,拆了吧?”   这匣子齐简看见过很多次,甚至偷偷摸过好几次,想将这碍事封条撕掉,却每每都在最后关头,收住指尖。   “这是,给我的?”接过木匣子,试了两次,齐简才将封条撕开。   匣子里是幅画,柳忆端坐在座椅上,白色外袍,高耸领口包着蓝边,朱唇轻挑,眼角含笑,小缕发丝垂于脸侧,腰间系着条墨蓝色腰带。   看画风笔骨,必定出自大家之手,连素净脸庞之上,强颜欢笑背后的苦涩伤感,都一并画了出来。   沉默地看着自己生辰礼物,齐简叹口气,挑起眉指向其中某处:“你偷穿我腰带。”   “什、什么?”柳忆愣了愣,连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是,这条腰带真是齐简的。   那天起得太早,黑灯瞎火,又担心父亲心乱如麻,一不留神,竟把齐简腰带穿身上了。   柳忆讪笑两声:“不小心穿错了。”   “这样吗?”齐简意有所指点点头,用白玉似的指尖,勾住柳忆腰间系带,按住某处稍稍使力,将其勾开,“那你今天,为什么还穿着我的腰带?嗯?”   随手将腰带扔到一旁,齐简不等柳忆回答,自顾自解开其上襟系扣:“不只是腰带,连里衣,都是我的。我记得,半年前已经给你置过新衣。”   眼见要解到最后系扣,柳忆慌忙按住齐简手指,舔舔嘴唇,喉咙开始发干。   “里衣、腰带,让我验验,还有多少地方,都偷穿着我衣物?”任由他攥着自己,齐简俯身,改用牙齿,慢慢撕咬开最后那颗系扣。   而后,他用齿间咬住衣边,偏头,慢慢扯开将柳忆外袍,又如法炮制,将里衣系带也咬开了。   温热气息扫过,柳忆在心悸和颤栗中,伸手环住齐简,然后用不甚清醒的大脑思考片刻,心里一惊。   恶狠狠按住齐简不安分的手,柳忆清清嗓子,红着耳廓高声道:“先说好,我在上面!”   明显错愕片刻,齐简指尖稍顿,危险地眯起眼睛:“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这话,他在柳忆反应过来前,他将人扛在肩上,大步朝珠帘后走去。   清脆珠玉碰碰撞声里,晓斯声音,从窗外传来。   齐简将柳忆扔在榻上,翻身而上,对着门外喊声滚。   “滚不了啊。”晓斯脸皱成苦瓜,“世子,真滚不了,出大事了。” 第78章 他是不是很爱我   这次来送信的,倒不是之前来过几次的王公公,而是位小太监。   隔着珠帘看见小太监,柳忆马上认出来,这是之前曾在宫门口接自己的人。   齐简的人,连夜出宫,肯定不是小事。如今能称上大事的,应该就只有陇南吧?柳忆一把推开齐简,裹好衣服,撩开珠帘就往门外走。   齐简蹙眉动了动腿,也跟着翻下床:“何事?”   “回世子的话,师傅交代我,只能跟您说。”小太监一直没抬头,对着齐简鞋子方向小声道。   “没事,说吧。”齐简拉着柳忆,安抚般拍拍他手背,神色自若。   如真是陇南之事,自己也会得到消息,既没消息,便不是柳家出事。不是柳家的事,又值得半夜三更派人出来,齐简心里隐隐有些思量。   得了吩咐,小太监也不犹豫:“师傅说,那位多半不大好了。”   果然如此,齐简并没任何错愕之情,只是紧锁眉头,又慢慢放开。柳忆惊疑之中回过神,拉拉齐简手臂,伸出食指指向天空。   齐简微微颔首。   柳忆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小太监的师傅,多半就是皇上跟前那位老太监,而他们说的那位,刚齐简已经首肯,就是皇上。   前两天柳忆入宫,也曾见到皇上,虽然看起来有点显老,但身体还算硬朗,也不至于就这两天时间,就不好了吧?   难道说是什么突发疾病?待他把问题问出来,小太监只是摇头:“奴才也不知道,只是说晕倒前,曾宣太子入宫。”   柳忆和齐简对视一眼,诧异中又有些了然。这病,肯定和太子脱不开关系。至于是被下毒还是被气的,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齐简对小太监摆摆手,说句有劳。晓斯从怀里掏出巨大荷包,恭恭敬敬递上去。   “这、这怎么使得?”小太监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接。   “原本给银票,倒是方便,只是银票容易查到出处,还是真金白银来的稳妥。”齐简上前两步,接过荷包塞到小太监怀里,又从自己怀里掏出另一个荷包,一并递过去,“这个,是谢你那时替世子妃周旋。”   小太监连连后退,怎么也不接:“世子,使不得,使不得。奴才也没做什么,且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   “拿着吧。”齐简把荷包硬塞进小太监手里,微微一笑,“你母亲的病,要花费不少银子,我不方便直接出手,只能这么帮你。”   小太监眼眶红了,讷讷开口:“世子,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   齐简摇摇头:“你和你师傅,已经帮我够多,之后的事险而又险,如果真遇到过不去的坎,将我供出来便好,不必死扛,回去吧。”   小太监又说了好些感谢之语,抹着眼睛,千恩万谢走了。   柳忆眨眨眼,欲言又止。   “我是真心的,不是演戏。”齐简看他神情,试着解释两句,说完这话,又有点后悔,不经意间露出个懊恼神色。   柳忆拍拍他,笑了:“我知道,我的清羽,一向善良。”   “那你不如,也善良善良?”听见这话,齐简挑眉,展露笑颜,转身就往柳忆身上扑。   冲劲儿太大,柳忆接住人后退几步,靠着身后的墙才稳住身形,还没等感慨句少年人活力四射,便被重重按在墙上。   眼看小霸王龙又要提枪上马,柳忆赶忙偏身躲开,无奈又好笑地抿抿嘴唇,轻咳一声,严肃制止齐简乱摸行径。   “赶快换衣服,等会儿宫里就来人了。”   “你怎么如此不善良?”齐简眯眼看他,舔着嘴唇声音沙哑,“念着你病了,我忍了足足一冬,如今春暖花开,你还不肯善良?”   这哪是善良的事啊?你要是肯躺平让我来,我能不善良吗我?柳忆眨吧眨吧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推推齐简:“别说绕口令,快点换衣服去,一会儿王公公就来了,再被看见。”   “来了更好,我还怕他看不见呢。”齐简笑着去扯柳忆衣襟,扯到一半,手下动作停顿,表情微变。   柳忆莫名其妙看着他。   齐简挑眉,将柳忆衣摆整理平整,回手开始脱自己衣服,扒掉外袍,扯乱里衣,卸去发冠。做完这些,他偏头想想,撩开垂在肩周发丝,将领口扯大,露出结实胸膛。   “你、你干什么。”柳忆咽口口水,嗓子冒烟,目光黏在那片怎么也挪不开。   这盛世美颜,青丝如瀑的,谁、谁能受得了啊?柳忆自认,还是个挺男人的男人,视觉冲击太过强烈,某个地方开始越发不受控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柳忆耳垂红得好似滴血。   “我在展示给你看啊。”齐简满脸纯良,只是种草莓的动作,出卖了他耕种本性。吸吮出一颗圆圆痕迹,齐简满意打量一番,又在柳忆另侧脖颈上,也种颗草莓。   “王公公再不来,我可要把持不住了。”嘴唇贴在白嫩肌肤上,齐简声音嘶哑飘忽,沿着脖子细细亲吻几口,他再次瞄上柳忆双唇。   直到柳忆双唇也红若寒梅,屋外才终于传来王公公声音。   柳忆如临大赦,趁着齐简扭头间隙,连忙冲进珠帘内,胡乱抹把嘴角,欲盖弥彰:“王公公,好久不见啊,哈哈。”   王公公早有之前经验,走进院门就再没抬过头,听见这话,更是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齐简慢慢吞吞拾掇好自己,将发丝束起,又从地上拾起外袍,披在身上,这才开口询问。   听王公公说完,他皱着眉,好像不太愿意:“圣上突发疾疫,自然有太子和三皇子入宫侍疾。”   王公公低声应着:“是、是,理是这么个理。”   “那不就结了。”齐简看他一眼,“何况我这身子也不大好,入宫不合适吧?再给皇上过了病气?”   身子不好,还能半夜笙箫?见他睁眼说瞎话,王公公也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儿陪笑。   “谁说不是呢,只是皇上曾下密旨,所以这时候,不得不劳烦您一趟,也跟着一同进宫坐镇了。”   坐镇这个词,就很微妙了,柳忆一下抓住重点,他隔着珠帘看看齐简,盼着齐简能心有灵犀,回头瞄自己一眼。   齐简果真心有灵犀,之前还笔直的身体,稍微挪动半步,回过头望向他,对着他轻轻点下头。   柳忆顿时就安心,身上某个部位还没消停,此时蓦地对上那双眸子,他忍不住开始走神。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凝望这双眼睛,漂亮得好似九天星辰,冷清中带着缱绻柔情,让人不自觉想要沉溺,这是我爱之人呢,柳忆骄傲地想,心如璞玉,情似烈火。   心如璞玉,情似烈火的齐简,对柳忆点完头,回头继续道:“就算如此,我也去不了,你没看到,世子妃还在床上等我?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挡我财路不是?”   去他的心如璞玉,情似烈火,一口气梗在喉咙,柳忆闷咳半晌。   “这、这…”王公公愣了愣,有些接不上话。   听柳忆咳得差不多了,齐简舔着嘴唇回过头:“良辰美景,想必夫人,你也不愿虚付吧?”   柳忆扶额,压着声音:“赶紧!进宫!”   笑着又打量一会儿柳忆,齐简终于正色道:“既攸臣开口,那我便随公公入宫。”   入宫路上,齐简心情愉悦,春风满面,甚至主动拉着王公公攀谈起来:“之前送虎符,有劳公公白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奴才指责所在。”王公公默默看着车外,哀叹齐简为何不坐齐府马车。   “那可是虎符啊,虎符在手,便可号令三军。”齐简唰一声拉上帷裳,隔绝了王公公看向窗外的目光。   王公公无奈,只能看向齐简,不走心应着:“那是那是。”   “本朝虎符有三块,各不相同,也不知原本要赐给柳忆的虎符,是哪一块?”齐简状若思索,沉吟片刻,又悠悠道,“无妨,反正不论哪块,都是虎符。”   王公公摸不清他想说什么,小心翼翼瞄他两眼,见他在看自己,又赶快挪开目光。   “虎符可是能号令三军的,公公你说是不是?”齐简挑眉,“号令三军啊。”   “是、是,自然是。”王公心里开始冒冷汗,总感觉世子今天,不太对劲。   就算往常他再愿意胡闹,也很少说出这么多话,更别提跟自己一路攀谈,说些有的没的。   虎符号令三军,这事满朝文武皆知,世子忽然提这茬,到底什么意思?而且如今,皇上昏睡不醒,宫里乱作一团,三皇子和太子守在床前,暗斗不止。   原本能当做第三股势力的齐王世子,不问皇上病情,不问太子和三皇子情况,为何只挑着虎符这事,说个没完?   莫不是,齐王世子其实,属意虎符?想到这里,王公公惊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块呢?”齐简仿佛没看到他的慌乱,自顾自继续呢喃,“其中一块在柳将军那,宫里只有两块,所以会是其中哪块?”   “世、世子?”王公公试探着问,“您,您怎么忽然提这个?”   “自然是因为虎符珍贵异常。”齐简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王公公愣了愣,冷汗顺着额间流下,这时候,要是世子真插一脚,事情可就真复杂了。   齐简将他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攸臣为我连虎符都能拒掉,你说,他是不是很爱我?” 第79章 如何定上下   这次侍疾时间比预料要短,皇上在龙榻上昏了一天,各种汤药灌下去,也就醒了。   眼见皇上醒了,齐简拍拍屁股就告退。   晓斯这会儿早驾着车在宫外候着,看见齐简出来,连忙跳下车迎过来:“世子?”   齐简微微颔首,挑眉朝车里看去,车里空无一人,根本没见着柳忆影子。齐简半眯眼睛,舔嘴唇:“他人呢?”   “回世子的话,世子妃今儿个,一整天都在府上,只是…”晓斯说到一半,有些犹豫。   齐简挑眉看他。   “只是…”晓斯想了想,梳理好措辞,“只是世子妃他,好像突然起了练武兴致,从早上起,就到处拉着家仆练习。”   突然开始练武了?之前知道要带兵,也没见他练过,这是想做什么?齐简有些好奇,坐在马车里思索片刻,不经意问道:“他练什么功夫?”   晓斯边驾着车边答:“说是擒拿术。”   听见这话,齐简眼睛微微瞪圆,沉默一会儿,舔着嘴唇轻哼。   整整一个冬天,柳忆断断续续病着,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这病就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不能累着、不能冻着、不能吹风、不能忧思、更不宜做那些个事。   谨记着这话,同床共枕三个月,自己一次歪心思都没动,就算有那么两三次快忍不住,也是往头上浇两杯凉茶,就挺过去了。   真要算起来,勉强能算上肌肤之亲的,就只是亲亲脖子,吻吻脸颊,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后来,更是听闻陇南之事,心思全放在布兵和夺权上,现在好不容易,事情暂缓,能喘上口气了,自己还没做什么呢,他倒打起歪心思,开始练擒拿术了?   擒拿术,还真以为随手练两下擒拿术,就能制住自己?齐简眯着眼睛,狠拍车壁。   “世子?”晓斯连忙回头。   隔着帷裳,齐简悠悠道:“他想的美。”   晓斯愣了愣,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明智地扭回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齐简拍完车壁,咬了会儿牙,又觉得这事有些难办。同为男儿,虽然柳忆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何况柳忆原本就跟柔弱不搭边,如今更是露出锋芒。   他要是不愿意,自己总不能把人绑了吧?   把人绑了,好像也不是,不行?舔着嘴唇,齐简觉得某处开始发热,摇摇头,他快速将这念头抛开,男儿在外顶天立地,对房里人时,却不可以这么粗暴。   不能把人绑了,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吃到嘴里?齐简想了想,觉得在这事情上,自己没什么经验,没经验不怕,勤奋好学不就行了?   他清清嗓子,挑开帷裳:“晓斯,我问你,你和知文,如何定的上下?”   晓斯一鞭子挥歪,差点栽下马车。   华琼摇着扇子,心里盘算许久,抬眼看向乔远:“依你看,陇南的事,是谁动的手?”   乔远愁眉苦脸:“小的也说不准了。”   他停顿片刻:“原先依小的看,好像是疯狗出的手,可他们又没要虎符,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拒绝虎符?可是先前,明明是疯狗哭着闹着,求到的虎符。”   “的确,如果是齐简出手,和拒绝虎符这事,便前后矛盾。”华琼摇两下扇子,点点头。   “可要不是疯狗出手,那便只剩下太子了。”乔远眯缝着眼睛,“可是太子出手,这事对他没任何好处啊。”   华琼颔首:“的确,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太子出手,背着私自调军的名声,就为救柳将军?别说是窝囊无能的太子,就算是自己,哪怕柳忆被困,都不一定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更不用说只是柳将军。   除非这里面,还有其他事情。   华琼摇会儿扇子,转念想到,这些年明争暗斗,消耗都不会小,自己能私贩兵器,保不准太子背地里,也在做什么营生。   如果真是这样,倒说得通,他沉声道:“派人去查,陇南是不是有太子私产。”   乔远应是,弓着身子想要退下。   华琼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先前三秋传回来的消息,是不是说齐简和军中,隐约有些联络?”   乔远点头:“他说齐简曾几次带他,半夜三更前往邢台大营,到门口却不进去,就绕一圈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华琼皱起眉,脸色露出思索之色。这究竟是那条疯狗故布疑阵,还是他和大营暗通款曲,约定过什么暗号指令,只需要人出现在大营之外,就能传递消息?   “这些事情,要彻查清楚才行。”华琼放下扇子,端起茶杯,看看里面淡黄色茶水,又将杯子放下,“三秋那边,没引起怀疑吧?”   “没,疯狗对他格外信任,甚至连些暗不示人的话,都愿意和他提。”乔远话一出口,暗道不好,脸色都变了。   “暗不示人?”华琼果然听到重点,“什么暗不示人?之前,你怎么没报?”   “也、也没什么。”乔远抹把冷汗,试着转移话题,“三皇子,陇南那边,要不要放出消息,把疯狗也卷进来。”   华琼重新抓起扇子,摇晃一会儿:“自然,这事不管有没有他掺合,都必须将他搅进去。”   如果能抓着这机会,扣太子个私联大军,意图谋逆的罪名,顺便再将齐简作为党羽,一网打尽,那便是最好的。   所以哪怕没有证据,他也要造出些证据,有三秋在齐府上,不愁这些证据扣不上去,先前不是也说了,连暗不示人的话,齐简都愿意对他讲。   乔远见他没有追问意思,长出口气,还没等退出房外,便再次被叫住了。   “你先前说的,暗不示人的话,是什么?”   乔远咽口口水,声音发颤:“也、也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想到某种可能,华琼声音沉下去,将扇子啪一声拍在桌上,脸上笑容扭曲,却顾忌着面子,努力勾起嘴角。   乔远抖着腿,不得不说实话:“回、回三皇子,是、是闺房之乐。”   柳忆面前,站着七、八个家仆,从高到矮一字排开。柳忆看看中间那人,走过去比较两下,摇摇头:“比他矮的,都退下吧。”   得了吩咐,其中三、四个家仆,长出口气,连忙告退,剩下的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不太好。   “别怕,我也不做什么。”柳忆安抚完,露出个大大笑容,“把你们胳膊露出来,让我看看。”   “这?世子妃这是想做什么?”其中一个边撸起袖子,边小声嘟囔。其他几个也跟着撸袖子,却没人能回答出他的问题。   吃过早膳,柳忆就遣人,分批将主院和别院家仆分别叫来。先是问过是否会武,淘汰掉一批,后又看着胖瘦,淘汰掉另一批,眼见着乌压压的人群,只剩下最后几个,他又将比自己矮的,淘汰掉。   世子妃想做什么?这是大家都疑惑的问题。柳忆却只是笑儿不语,将四条胳膊仔细打量一番。   莫不是,有人偷了东西,胳膊上被留印记,如今,世子妃在捉赃?这么想着,几个人赶忙都朝别人胳膊看,有的偏黑有的偏白,都没什么奇怪痕迹。   柳忆指指其中过于健硕的一条胳膊:“你也退下吧。”   那人应着是,也长出口气,退下后又看看自己胳膊,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将自己挑出来。   比较着剩下的三条胳膊,柳忆剔除一条偏瘦的,又剔除出另一条长短不合适的,终于选定人选。   这人身高和齐简差不多,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衣料包裹之下,却是结实的肌肉。   看这样子,应该也会有八块腹肌外加上人鱼线吧?想到齐简的人鱼线,柳忆嗓子又开始发干。他轻咳一声,喝杯茶缓了缓,暗自告诫自己,胜败未分,还不是肖想人鱼线的时候。   “就你了。”柳忆仔细打量留下这人,感觉有点眼熟,又看几眼,终于认出来。   虽面容比之前成熟干练,但大体轮廓还在,这人早在齐简回京那年起,就常出现在齐简附近。   想了想,他小声问:“你是齐简暗卫吗?”   那人点点头。   没想到随口一问,竟是真的,柳忆愣了愣,好奇心起:“就你一个暗卫?”   那人摇头:“回世子妃的话,不只是小的,方才最后留下的这四人,都是世子暗卫。”   柳忆哦一声,又好奇道:“那你怎么不在暗中了?”   “齐王殁了后,世子便命小的们不必暗中保护。”那人说到这里,语调稍稍扬起,“托世子的福,我们如今大多在府里谋事,有些已经娶妻生子了。”   给新身份,从暗中走到明处,从影子重新变成鲜活的人,这的确是小霸王龙会做事情。柳忆笑笑,又叹口气:“你说大多,还有其他不在府里的暗卫?”   “有的。”那人伸出指头,指向西边,“我们知文头领常年在外,另还有四个兄弟,在齐王出事后第三年,被派去西边。” 第80章 君子六艺取其三   皇上耷拉着眼皮,看一本折子便要喘着粗气歇息半晌。   老太监放下杯茶,看看天色,小声提醒:“皇上,龙体为重,该歇息了。”   又看完本折子,皇上看看茶杯,呼呼喘两口粗气:“陇南的消息,就只有这些?”   老太监道:“回皇上的话,就这些。”   “华琮和华琼呢?最近有没有动静?”皇上又问。   老太监皱着眉,压低声音:“太子和三皇子近日都很安分,并没什么动作。”   “安分?”皇上刚端起茶杯,听见这话,又重重放下,“上次朕病了,他们两个在朕床前,就能吵起来,还安分?朕看他们,都没想安分。”   许是这话声音大,说完话,皇上咳了老半天,才倒过气来:“他们这是,都盼着朕让位啊。”   “皇上龙体康泰,定能长命百岁。”老太监低着头,声音不急不缓,“太医们都说了,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注意着些,没几日便能大好了。”   这话很合皇上心思,听完之后,皇上脸色好上不少。   老太监估摸着火候差不多,继续道:“且奴才估摸着,太子和三皇子,也是忧心龙体,这才吵起来,并不是为了别的。”   皇上挑起眼皮,看他一眼:“你不必宽朕的心,当年刀山血海的,朕不也蹚过来了?”   想到当初的事情,皇上沉默良久,悠悠叹口气,刀光剑影仿佛还在昨日,这一转眼,半辈子就已经过去了?   那时候的齐王,还没有如今齐简这般大,在太学里那棵桃花树下,回身望向自己,眉眼含笑,恍若天人。   “皇上?”老太监试探着问,“皇上可是累了?”   摇摇头,皇上再次叹口气:“陇南的事情,你怎么看?”   老太监连忙低下脑袋:“奴才不敢议政。”   “北面的军队,都敢擅调了,看来是有人,真当朕快死了。”皇上原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是给自己找个话头。   “华琮当了太多年太子,他忍不住了。”皇上眼皮动了动,盖住浑浊眼珠,“还有华琼,这里面,真真假假的,多半也少不了他的功劳。”   顿了顿,皇上又念出个名字:“还有齐简。”   齐简翻身,摸到旁边没人,他挑眉睁开眼,伸手仔细摸摸,被褥已凉,估计最少起了一个时辰。   这大半个月,柳忆每天起早贪黑,鸡还没叫就爬起来,悄无声息溜进院子,神神秘秘也不知要做什么。   齐简好奇心起,也跟着偷溜去看过几次,黑灯瞎火的,柳忆站在墙根底下,先打套不知什么拳法,然后就开始蹲马步。   今天多半也是去蹲马步了,齐简看看天色,慢悠悠起身,先唤晓斯进来备水。   洗完脸,他看着院子里意气风发的身影,想了想:“晓斯,你上次说,上下要靠比武来定?”   “不、不是。”晓斯忐忑凌乱,“小的是说,您和世子妃,可能需要这样。”   齐简颇为认同点点头:“也是,你和知文又没有比武必要。”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世子您随口就来这么一句,真的大丈夫吗?晓斯欲哭无泪。   “可是,比武他又比不过我,还天天瞎折腾什么呢?”慢条斯理换好朝服,无奈看看蹲马步蹲得如痴如醉的人,齐简随便吃几口东西,打算出门。   走两步,回首看看桌上东西,仿佛剩的多了点?想到柳忆不悦的表情,齐简迟疑片刻折返桌边,又吃几口,再把其中一碗粥喝见底,这才用帕子擦擦嘴,上朝去了。   看齐简走了,柳忆估算着时间,又蹲了几分钟,捶着腿挪回屋里:“晓斯,快,把小七叫来。”   小七就是之前被选出的那个前暗卫,他进到院里,咚的一声,先放下怀里木头人。   “我就说不用这东西,咱俩直接练着,不就行了?”柳忆瞄眼木头人,撇撇嘴。   晓斯和小七都倒吸口冷气,一起摇头:“那可使不得。”   世子日后发现世子妃抱木头人,那还好说,要是发现抱自己,这胳膊腿的,还要不要了?小七抹着冷汗,满脸哀怨。   “行行行,我不为难你。”柳忆摆摆手,示意小七开始讲课,自己则打算用膳。   用膳前,先仔细比较过两份食物分量,确认小霸王龙有好好吃饭,他才愉悦抓起奶黄包,边吃边看向小七。   小七得了令,开始慢慢比划。   柳忆认真看了一会儿,嚼着奶黄包有点走神。   倒不是他不愿意和齐简共进早餐,实在是,少年人活力旺盛得令人发指。   要不在齐简起床前溜走,柳忆总觉得某处即将失守,而且只是溜走还不够,在齐简平复心绪前,最好都别出现在他面前,这是某天差点被按在早膳桌上后,柳忆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能吃盛世美颜,那是好的,被盛世美颜吃,可就不一定了。想到齐简漂亮的人鱼线,柳忆心尖抖了抖,连忙收神重新看向小七。   见小七慢速比划完,又用正常速度比划一遍,柳忆下意识点点头。   这套招式不算难,和他之前苦练过的那些比,杀伤力也一般,重点并非斩敌,而是活捉。   要说招式,在西蜀那五年,柳忆还真拼命练过段时日,想到那些日子,柳忆摇摇头,再次看向小七。   “世子妃可学会了?”小七演示完,站在木头人旁边。   “应该是学会了,只是…”柳忆有点犹豫,“只是靠这招术,想毫发无伤将人捉住,是不是有点难?”   小七想了想,肯定道:“毫发无伤倒是不行,断几根头发应该可以。”   也是,这招术里,还有扯人头发的动作呢。柳忆抿着嘴,叹口气:“还有其他招式吗?既能将人拿下,又不会伤到分毫。”   武术招式大多为擒敌,抓住又不能伤到一点,那可太难了,小七满脸为难。   晓斯赶忙出来打圆场:“世子妃,您学这招式,是想对付谁啊?”   “没、没谁,就就随便练练。”柳忆耳根微微发红,喝口粥遮掩过去。   晓斯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有点好奇:“世子妃,您当初在蜀地声名鹊起,后两三年更是战无不胜,难道就不会些招数?”   柳忆撇撇嘴,实话实话:“会倒是会,但战场上的招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用在平日里不合适。”   话都说到这份上,晓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到世子妃苦练这些日子,就只为了那一个目标,在心里替柳忆掬把心酸泪的同时,晓斯也开始跃跃欲试。   “小七,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招式,能将人一招制服。”   小七看看晓斯,又看看柳忆,顿感压力重大。   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半天,还真又想到个招式:“这招式不知行不行,小的给世子妃演示一下?”   说完他朝着木头人扭头,还没等出手,便被晓斯拦下:“来来来,你直接教我,我俩演示,比你跟木头人比划强。”   齐简下朝回府,还没等迈进主院大门,便听到阵喧哗,听那动静,不像在高门深院王府之内,反而像是在军中比武场上。   “不行不行,晓斯你下手重了,不能抓那里,那是要害,会伤到人。”柳忆高声吆喝。   “这、这样行吗?”晓斯声音犹豫。   “避开要害,下手要快。”这是另一个声音,齐简听出来,这是自己曾经排行第七的影卫。   柳忆、晓斯和影卫,趁自己不在府内,聚众打斗?   带着重重疑惑,齐简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柳忆□□双臂,叉腰呐喊,晓斯抱着小七,上下其手。   “你们?”齐简呼吸一滞,咳了两声,终于找到自己声音,“晓斯,你背着知文,竟另结了新欢?”   晓斯学得正认真,猛然听见世子声音,吓了一跳,等听清内容,更是惊得松开手,扭头就跑。   “你、你跑什么啊?”柳忆懵了。   早在晓斯冲出院外的同时,小七也抱着木头人,风一般跑了。   柳忆回过神来,看着晃荡几次慢慢平稳的院门,又看看挑眉不语的齐简,心里开始打起鼓:“那什么,你下朝挺早啊,今□□唐上没什么正经事?”   齐简轻哼一声:“不早些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好这口。”   “我好什么了口?”柳忆愣愣地眨眨眼睛。   齐简舔着嘴唇,指指方才晓斯和小七站的地方:“你竟喜欢看这种表演?莫不如,我亲自给你表演一番?”   说完这话,他勾着嘴角,慢慢朝柳忆走来。   柳忆吓得连连后退,眼看被逼进门框,没得退了,他双手按紧衣领,清清嗓子小声嘀咕:“你别乱来。”   “嗯?”齐简挑眉看他,“如何算是乱来?宠幸自己夫人,天经地义,怎能算乱来?”   硬挺着被摸把脸颊,柳忆强忍了这些天的欲望,也有抬头趋势。   嗨,谁还不是少年呢?柳忆舔舔嘴唇,嗓子哑下去,不过总归牢记着要在上面这事,他咬咬牙,不经意摆出个起手招式:“我跟你说,我手上,可是有好多条人命的,你、你别硬来。”   “那不妨比划两下?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厉害?”齐简捉住他的手,引导着朝某处摸去。   指尖还未碰到,柳忆触电般收手,耳根泛红,指尖动了动,甚至为防误伤,还下意识卸去身上力道。   将他这些动作尽收眼底,齐简笑笑放开手,无奈叹口气:“你是不是不愿为人下?”   柳忆头点地如同啄米:“你同意我在上面了?”   “想的美。”齐简咬牙切齿半天,恶狠狠咬柳忆耳垂一口,冲着他耳朵轻声道:“君子六艺取其三,三局两胜定上下。” 第81章 三局两胜定上下   姜夫人打量着皇后脸色,有些忐忑请过安,寻把椅子坐下。   皇后看看她,悠悠叹口气:“我们姐妹两人,都福薄啊。”   “瞧您说的,妹妹的确福薄,但姐姐贵为皇后,福泽深厚。”姜夫人连忙赔笑,有点儿搞不清皇后今日召见,所谓何事。   皇后也不想跟她绕圈子,看看屋外空敞处,起身牵着她往外走去:“今儿个园子里新进了些花儿,你便陪我去看看吧。”   带着姜夫人走到院中,围着盆里的牡丹看上片刻,确认四下无人,皇后这才开口:“先前让齐简纳妾的事,可有进展了?”   姜夫人摇摇头,小声道:“还没,他死不松口,这事多半不成。”   “他不松口,你不会另想办法?”皇后怨怼看她一眼,继续道,“齐简不松口,不是还有柳攸臣?拿捏不住儿子,连儿媳也拿捏不住?昔日里你的手段,越发回去了?”   姜夫人虚虚应着,想到柳攸臣,心理更是没底。新婚过后,她就试过,不但被怼回来,甚至连画像都被要走了。   她叹口气收回心神,环顾四周,心里泛嘀咕。   如果就为这事,不必特意走到院外,来这空旷倒连人都藏不住的地方,所以齐简纳妾并不是正题,那正题会是什么?   皇后沉默着揪下枝牡丹花,放在鼻尖嗅嗅,用花瓣遮住口鼻,轻声说个地名。   “娘娘?”姜夫人听清了,却没听懂。   “你派人去这里查查,原先住着的那个女子,去了哪里。”皇后眼睛微眯,目光狠戾。   这里原本住的,是太子新欢,早已身怀有孕。   估摸着月份,用不了两个月,就该诞下皇孙,再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也是皇室血脉,皇后思索几日,为显稳妥,决定多派些得力人手,将人彻底控制起来。   可谁成想,人手派去这才察觉出问题。   那女子原本早该大起的肚子,竟还没有反应,皇后听闻消息,脸色大变,当即派人查探,竟发现那女子早被调包,已不是当初之人。   是不是自己手下出了问题,被太子买通了?这个疑影不消,人又不能不找,皇后不放心自己手下,便叫来姜夫人,交由她和姜家去处理。   姜夫人得了吩咐,出宫路上,又想到另一件事,连皇后都这么急切想要孙辈保身,自己也应该早做打算。   柳忆收到消息时,正抱着本书刻苦研读,听说姜夫人找自己,他翻页书,摆摆手:“不去不去,就说我病了。”   “是。”晓斯交代下去,又回屋,偷瞄柳忆手上的书。   “你也有兴趣?”柳忆拉过把椅子,示意晓斯坐到旁边,“这君子六艺,我倒知道是哪六艺,可惜我哪个都不擅长啊。”   听完这话,晓斯苦着脸,也跟着叹口气。   柳忆反倒乐了:“你怎么也叹上气了?上次的招式,没奏效?”   晓斯红着脸没说话,眼睛一直没离开书。   想到什么,柳忆试探着问:“你和知文,不会也跟着我们,定了这么个奇葩规矩吧?”   晓斯僵硬点点头,眼里有点希望,更多的却是哀愁。   “君子六艺取其三,三局两胜定上下,亏齐简想得出来。”柳忆叹口气,铺好白纸,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排字。   礼、乐、射、御、书、数。   礼就是道德教育,放上辈子,可能类似大学思修?不过他高考完就穿进书,大学思修没上过,也不敢说准。   这么门课程,怎么想都不适合比较,总不能比谁行礼姿势标准?   那自己肯定要输啊,光看颜值小霸王龙就完胜了。迅速将这个否决掉,柳忆继续看另外五个。   乐也不行,自己唱歌跑调,更别提弹个琴吹个笛子的。   书是指书法,自己字吧,不能说难看,肯定算不上好看,且那五年临摹过太多东西,早失了笔体,柳忆抿着嘴摇摇头,决定放弃这个。   六艺去掉三个,就只剩下射箭,御车和算数。   算数稳赢,射箭和御车,还真不好说,柳忆惆怅地将礼、乐、书三个字划掉,看着剩下三个字继续发愁。   “世子妃?”晓斯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世子妃,您的字?”   “和当年有些不同是吧?”柳忆笑笑,随口道,“那五年在蜀地没事干,闲的发慌,找了好些东西临摹,所以笔迹混乱了。”   晓斯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李妈声音。   柳忆一抬头,透过半敞的窗子,看见李妈扶着姜夫人,已经踏进院门。这是自己不去,她就寻来了?柳忆撇撇嘴,将桌上写着字的纸张收好,整理两下衣服,迎出门外。   请安问好流程走完,柳忆垂头站在正厅中间,等着姜夫人开口。   姜夫人也不跟他客气:“家世显赫果真不一样,我这个婆婆都叫不动了。”   “哪里哪里。”柳忆笑笑,却不接着话头往下问。   姜夫人无法,只好继续道:“念着你病着,我也不怪罪你,今天趁着简儿不在,我是来跟你说两句心里话的。”   晓斯站在柳忆身后,攥攥自己衣角,又松开手。   他如今倒是不怕柳忆挨欺负了,斗嘴功力先前他也领教过,能将那些美女画像都要走,世子妃绝非善茬。   至于武艺方面,先前小七教导武艺时,他也看见了,世子妃武功基地不算特别扎实,但出手狠绝,只要出招就是杀招,不求擒敌,但求毙命。   想给这么个能文能武的世子妃穿小鞋,姜夫人可能注定要失望,这么想着,晓斯再看向姜夫人时,忍不住笑了笑。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还敢笑我?别以为跟着简儿,就能一步登天。”姜夫人恶狠狠瞪着晓斯,抬手指着门外,“去外面站上一个时辰,以思己过。”   姜夫人第一句话出口,柳忆还以为是说自己呢,等听到第二句话才明白,这原是指桑骂槐。   看着被骂的桑·晓斯,柳忆微微蹙眉,扭头看向姜夫人:“姜夫人,主院里的人,您上来就罚,不妥吧?”   “怎么?仗着有齐简宠爱,你们一个两个,真不将我,不将姜家放在眼里?”姜夫人脸色难看起来。   “那您可说错了。”柳忆无辜耸耸肩膀,“我不是仗着有齐简宠爱,我是仗着军功在身啊。”   习惯了暗里藏刀,突然碰上个明着抬杠的,姜夫人你了半天,险些没接上话。   如果撕破脸,接下来的话,就没法提了,姜夫人拧着眉头,迟疑片刻,竟神奇压下怒意:“罢了,有世子妃替你求情,就算了,你下去吧。”   晓斯快速摆着手,在柳忆和姜夫人差异目光下,小跑到院中,寻个阴凉处,双膝弯曲,手握成拳,开始扎起马步。   这要是真把世子妃独自留下,等下世子问起来,倒霉的还是自己,莫不如留在院子里扎个马步,还能练练下盘,增加点胜算。   晓斯扎稳马步,对着柳忆和姜夫人小声道:“小的犯错,甘愿受罚,请姜夫人息怒。”   人撵出屋,目的就算达到,姜夫人也没理会他是站还是蹲。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太好提,姜夫人看看柳忆,拿出丝帕按按嘴角:“先前你拒掉虎符的事,我也听说了。”   柳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点头,并没接话。   “想来你对简儿,也算是一片痴心?”姜夫人缓缓道,“我也只有这么个儿子,自然全心全意都是为他,看到你们夫妻恩爱,便放心了。”   柳忆依旧点头,心里疑惑更甚。   “只是吧,娘心里,还有件事,一直放不下。”姜夫人继续道,“你们同为男子,这子嗣,便成了问题。”   居然是要说这个?柳忆无奈地叹口气。   “娘也明白,你们现下如胶似漆,你定不希望简儿纳妾。但你要明白,君心易变,容颜易老,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简儿的心思,谁也摸不准。”   姜夫人说完话,停顿片刻,想去桌上拿茶杯,看着空空桌面她才反应过来,从入座到现在,并没人来斟茶。   收回手,姜夫人捻着手帕,又擦擦嘴角,估摸着柳忆想得差不多了,继续开口。   “但有孩子在手,就不一样了,哪怕是妾室生的,你是正房,可抱来养育,那时候有子嗣傍身,你自不用忧虑。”   看姜夫人神色,柳忆垂眸,心尖发疼。   亲生母亲,居然将儿子算计到这一步?齐简不愿纳妾,便从自己这里入手?等孩子真生下来,究竟被谁抱走去养?又是谁想凭借这孩子掌控齐家?   看着姜夫人脸上也发浓烈的笑意,柳忆只觉遍体生寒。   这些人,都在盼着齐简死,不,准确的说,这些人,都在想方设法让齐简死。   在自己戍边那五年,死里逃生的事情,齐简到底经历过几次?如果不是步步为营、格外小心,自己的小霸王龙,是不是早命丧黄泉了?齐简服用那些伤身的药,是不是也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眼前浮现出齐简嘴角噙血的模样,柳忆指尖无意识轻弹两下,目光沉下去,心底涌起小股杀意。   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事情看多了,身体早就适应,在杀意涌起时,柳忆脑子里甚至本能般判断出接下来的动作,只要轻轻抓上去,一抬一掰,再扭一下,眼前这人的脖子,就能断。   不过好在理智在线,柳忆晃晃头,深吸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忘记上茶了,姜夫人请稍等,我去给您泡茶。” 第82章 努力耕耘,情感上天   齐简回府的时候,敏锐察觉到氛围有异,然而还未来得及找晓斯询问,他就被等在院门口的柳忆拉住了。   “你今天累了吧?”柳忆深情款款勾住齐简的手,带着他往正厅走,“我给你准备了好些吃的,看你喜不喜欢?”   齐简挑眉,跟着他走几步,隔着老远,便看见正厅里满满一桌饭菜:“你这是?”   “我不是怕你辛苦了一天,会饿吗?”柳忆笑笑。   抬头看看当空烈日,再看看柳忆,齐简没说话。   引着齐简坐下,柳忆并没一同落座,而是亲自拿起汤匙,一点点撇去油花,盛上小半碗汤递过去:“据说饭前喝汤能养胃,你先喝点,我给你布菜。”   接过汤,用余光偷瞄柳忆两眼,齐简微微蹙眉。   “喝吧。”柳忆眼睛弯弯的,瞳孔里映出齐简面庞。   从对方瞳孔里,看出自己脸上的纠结,齐简缓缓舒展眉峰,端着汤碗轻声问:“怎么了?”   柳忆摇摇头,示意他将汤喝了,自己则拿起双筷子,认认真真挑起鱼刺。   将鱼刺放在一堆,鱼肉单独放在小巧白瓷盘里,看攒得差不多了,柳忆将小碟子放到齐简面前:“尝尝这个,据说是新打的鱼,鲜得不得了。”   “你怎么了?”齐简放下汤碗,拉住柳忆手腕,“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柳忆依旧在笑,扭头避开齐简视线,又去夹排骨,“红烧的,选的小段净排,你肯定喜欢。”   齐简想到什么,放开他夹上一筷子鱼肉,将鱼肉细细咀嚼进肚子,又将排骨吃掉,他垂眸半晌,低声开口。   “你还是要走?”   “什么?”柳忆愣愣地抬起头,眼睛微微发红。   “你还是不放心柳家,想去陇南?”齐简放下筷子,神色晦暗,“你走吧。”   柳忆呆楞半晌,小心碰碰他指尖:“不是,我没想走啊。”   齐简抬眸看他一眼。   阳光从厅外透进来,被半敞的雕花门挡去不少,投出小块斑驳光影,齐简坐在光影里,漂亮地眸子里光彩熄灭,只剩无尽漆黑。   “我真没要走。”柳忆吓得连忙拉住他小臂,半蹲到齐简身旁,“你别乱想,我真没想走。”   齐简没开口,只是幽幽望着他。   “我就是,我吧,我…”柳忆吱唔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愤慨地揉揉头发,一屁股坐在旁边圆凳上,“不说了不说了,来吃饭。”   “说。”齐简根本不拿筷子,眼睛死死盯着柳忆。   柳忆扶额,恨不得找块豆腐撞上去,瞧瞧自己干的什么事?平白无故还把小霸王龙惹难过了。   可真要解释,也没法解释啊,柳忆抿抿嘴唇,看出自己不解释,齐简绝不会罢休,他无奈叹口气,小声道:“就当我在宠爱你,行不行?”   “宠爱我?”齐简愣了愣,明显没想到会是这样,随即他眼里星辰升起,表情也鲜活起来,“那不如,让我也宠爱宠爱你?嗯?”   说完这话,他快速凑近,在柳忆白净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伸手就去扯柳忆衣襟。   “别、别乱来。”柳忆疼得发抖,却没忘将衣襟捂严实,“三局两胜还没开始呢,你不能硬来啊。”   有惊无险用过午膳,柳忆收获了微微隆起的肚子,外加脖子上一颗大草莓。   “你去午睡吧,我还有些事情。”齐简笑着戳戳他肚子,“你这是怕我喂不饱你,特意吃这么多?”   “谁喂饱谁还不知道呢。”柳忆嘟囔完,没敢等齐简反应,一溜烟跑了。   “慢点,刚吃完东西。”齐简冲着他背影笑笑,转头去找晓斯。   晓斯知道躲不过,只能垂头丧气跟去书房,将上午的事原原本本交代出来。   “姜夫人来找柳忆?”齐简刚听个开头,眉峰便紧紧蹙起。他轻哼一声,舔舔嘴唇,示意晓斯继续。   “姜夫人和世子妃说了好一会儿话,小的离得远,并没听真切,但隐约好像听到提及子嗣。”晓斯小声道。   子嗣?姜夫人是想要说服柳忆,给自己纳妾?想到先前柳忆曾抱走一堆美女图,齐简指尖微顿,脸色阴沉下来。   晓斯赶忙解释:“这次姜夫人什么都没带,且世子妃也没应。”   没答应纳妾,还算小豹子表现不错,齐简神色转好,嘴角微微勾起:“具体说说。”   上午,柳忆说句去泡茶,径直离开正厅。   晓斯见状马步也不扎了,小跑着跟在后面,进了小厨房。看柳忆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的样子,晓斯吓得不轻:“世子妃?您怎么了?”   摇摇头,柳忆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这几年,都有谁对齐简下过手?”   晓斯没敢吭声。   “算了,不说了,泡茶。”没等到回答,柳忆也不再追问,谁下过手又能如何?要是自己当初,少些顾忌,提起勇气写上一两封信,齐简心理会不会,好受些?   晓斯拿起个三才杯,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世子当初虽然年幼,但心理有分寸,想害世子,没那么容易。”   柳忆点点头,没再多说。   从柜子里取出茶罐子,晓斯权衡两眼,打开其中更为朴素的那罐:“且世子并不是认人拿捏的性格,前些年哪怕受上点委屈,如今也讨回大半了。”   剩下的小半,眼看着也要讨回来了,这句话晓斯没敢说。   柳忆再次颔首,跟着看向茶罐。   罐子里是些普通茶叶,色泽算不上上等,又细又碎,绝对不是小霸王龙能看上眼的。   “这两罐茶叶,都是待客的。”晓斯笑着抓出小撮茶叶,“这罐子是给惹世子生气的客人泡的。”   把茶叶放在三才杯里,晓斯又指指另外一罐:“这个里面,是给没惹世子生气的客人泡的。”   “分的还挺清?”柳忆错愕片刻,打开另一个罐子看看,里面茶叶也不算好,但比晓斯抓的还是要好上一些。   硬要说两者区别,就是同包茶叶,将整的挑出来放一罐子,将碎的放另一罐子。   看着茶叶,柳忆微微勾起嘴角,果然是只小霸王龙啊,哪怕先前在逆境里,也能想法设法,小小报复一下。   热水被灌进茶杯,浮起层茶叶碎末,晓斯将第一道茶汤倒掉,再次加水。   看着寡淡茶汤,柳忆随口道:“这么差的茶端上去,客人不会生气吗?”   “生气是会生的,不过世子自有说辞。”晓斯笑呵呵地继续,“世子说自己孤儿寡母,世道艰难,要是谁嫌弃茶水不好,就资助点银两,好让齐家周转。”   柳忆张张嘴,没说出话。齐简就算再胡闹,来者是客,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除非,他是真没钱。   可诺大齐王府,产业说多不算多,说少肯定也不少,他堂堂齐王世子,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想到什么,柳忆嗓子发紧:“他当初,是不是连齐府账本,都摸不到?那他,吃穿用度,都还够吗?”   晓斯没回答,注满水后端起茶杯,小声道:“都过去了,现在世子依旧是齐王世子,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柳忆没接话,深吸口气,接过三才杯。   将茶水连同破碎茶叶一同倒掉,柳忆打开灶台旁边柜子,找出个瓷罐,随手打开,抓上小把黑乎乎的东西。   “你说,他将木耳当茶泡了?”齐简神色诡异,嘴角绷不住,越翘越高。   “可不是。”想到这里,晓斯也笑得不行,“世子妃将倒了热水的三才杯,放在姜夫人面前,恭恭敬敬说请喝茶,然后小的眼见着那茶杯盖子,慢慢拱起来,姜夫人看见木耳时,脸都黑了。”   “也亏他想的出来。”齐简笑笑,“姜夫人就没发怒?”   姜夫人发怒不要紧,文的武的柳忆都不吃亏,齐简只是担心,姜夫人出言狠戾,柳忆会顾及齐府名声,硬受下来。   自己的小豹子,在别处受委屈总是不行的,微眯起眼睛,齐简开始盘算,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找补回来。   谁知晓斯却摇摇头:“姜夫人并没发怒,甚至还说世子妃乃无心之失,她不与计较。”   这到完全出乎齐简预料,能让姜夫人忍下来,只有一种可能,姜夫人有事相求,或者说,有事挑拨。   “她后来,又提纳妾之事?”   晓斯应声是,看齐简面露不悦,赶紧继续:“但是世子妃没答应。”   听见这话,齐简隐隐高兴起来,舔舔嘴角,轻笑一声。   “世子妃说,想给您纳妾,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晓斯再接再厉,试图将当时情景全展示出来,“世子妃说完这话,姜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忍耐许久,才没骂出声来。”   惯用暗刀虚与委蛇的人,碰到真刀真枪明着来的,可不是要被怼得要口无言?想到柳忆红着耳根,说出这种话来,齐简愉悦中,还有些感动:“后来呢?”   “后来姜夫人说,就算感情甚笃,诞不下子嗣也是没用。”晓斯停顿片刻,神情犹豫。   齐简挑眉看他。   “然后、然后。”晓斯一咬牙,“然后世子妃说,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努力耕耘,情感上天,难说,难说您就能怀上了。” 第83章 我又不吃你   午觉睡得很久,柳忆翻身个身睁开眼睛,看出日头早就偏西。   齐简端坐外间桌旁,和煦阳光落在身畔,勾勒出温暖金边。   怔怔盯着那道身影,直到阳光被云彩遮挡,金边散去,柳忆才揉揉眼睛,慢吞吞坐起来。   “看够了?”齐简没回头,声音轻轻的,尾音上调,有些诡异。   “被你发现了啊?”柳忆不自在摸两下脖子,想起个别的事情,“之前给你的玉牌,怎么没见你戴?”   齐简没回答,起身慢慢走到珠帘旁边,含笑挑起珠帘。透明珠子在时有时无阳光下,好似闪着亮光,擦过齐简脸颊和衣摆,摇晃几下,再次归于平静。   齐简挑眉,站到床榻前,用舌尖舔着自己唇角:“如此嗜睡,莫不是怀了?”   “怀什么?”柳忆错愕片刻,反应过来,自己上午说的话,被齐简知道了!   小霸王龙知道自己背后这么说,该不会气得直接咬死自己吧?柳忆眼睛瞪得溜圆,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我又不吃你,怕什么?”齐简笑着坐下,伸出一根食指,点点柳忆下巴,“说好的三局两胜,我不会强来。”   柳忆捂着衣襟的手,松开两寸,讪讪笑了。   “何况我真要强来,你也不是毫无招架能力,我的小柳将军。”齐简垂眸,看向柳忆指尖,目光停留片刻,用从指尖挪到虎口。   双手依旧白净匀称,比少年时修长一些,内侧却有层薄薄硬茧。不是常年握着兵器,是不会磨出这层茧子的,齐简想到之前听暗卫提过,柳忆不但刀枪用得好,甚至能徒手取人性命。   再次看向这双手,齐简眸色转暗,用蒋太傅话说,这是双能够提笔安社稷的手,谁能料想,五年时光转瞬过,当初那双提笔的手,如今都已经染过血了?   心疼地摸摸虎口处薄茧,齐简俯身,亲吻上去。   顺着他的目光,柳忆看看自己手,还没等说什么,便看见齐简俯身,接着手上传来温热感觉。   忍着心悸,柳忆红了耳根,不自觉将手往回收:“我、我好像没洗手。”   小豹子反应太过可爱,齐简没忍住,亲完又悄悄舔上一口。做完这些,他揉揉柳忆发顶,意犹未尽舔舔嘴唇,动两下腿,翻身贴到柳忆身上蹭。   同为男人,自然知道这动作的意思,何况,自己某个位置,也开始不安分,柳忆唰得翻下床,套上鞋子就往外跑。   在齐府晃荡一会儿,柳忆寻个阴凉地方,又把剩下的那三艺考量许久,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估摸着齐简也冷静差不多,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走到院子里,隐约听见房内有说话声,柳忆脚下微顿,停在门口,并没推门。   知文声音不算小,隔着虚掩房门,断断续续传出来。   “陇南的事情,基本妥当,柳将军再过几日便会拔营返蜀。北边的大军,也差不多同时离陇。”   静默片刻,柳忆猜测齐家多半点了头,只是门缝位置不对,他看不到里面情形。   在门外偷听可不太好,柳忆笑着摇摇头,而且凭齐简的听力,估计早就发现自己了。   不过门里除齐简和知文外,还隐约有另一个声音,弄不清那人是谁,柳忆不打算贸然进去。   知文说完之后,隔上许久,那个人声音响起:“说来奇怪,北部大军为何要离营攻去陇南?这里面,会不会有人暗中做手脚?”   “你是指谁?”这是齐简声音。   “属下是说三皇子,或者…”那人顿了顿,“太子?”   三皇子明显是随口说的,太子才是重点,柳忆撇撇嘴,认出这声音属于顾三秋,齐简说过,他是三皇子派来的探子。   看看门外空地,柳忆摸摸自己下摆,又看眼衣服颜色,觉得还是不能席地而坐。反正站着也是站着,他抿抿嘴,抬起双拳,屈膝下蹲,扎了个挺标准的马步。   齐简早听到有人进院子,也通过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认出进来的人是柳忆。   脚步声到门外便停止了,他对着质文晃晃头,知文松开眉头,低下脑袋。顾三秋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陇南之事,应该没注意到有人前来。   齐简边听边起身,慢慢小踱几步,再走回来,然后渐渐加大步伐,来回踱了三四次,终于挪到门旁。   透过一掌宽的门缝,他往外看上一眼,眼睛微微睁大,嘴角上翘。   柳忆撅着屁股,弯着腿,双手握拳置于身侧,脸色表情凝重,目光幽远,对上自己视线,柳忆明显有点发愣,脚下打晃,险些摔倒。   好在他基本功不错,硬是踉跄两下,扭上半圈,站稳了。   柳忆尴尬地摸摸脖子,对着齐简做个嘘声手势,齐简挑眉,先前伸出去扶人的手,摸上门框,敲两下,回身看向顾三秋。   顾三秋心下一紧,以为齐简敲门框是有话要说,赶忙闭上嘴。   还好没被顾三秋发现,柳忆看到齐简回身,小小舒口气,平抚一会儿心跳,在偷听之余,想起别的事情。   他穿进来之前,是看过这本书的,可惜书的结尾被坑掉,很多伏笔也没解释。这其中,最让柳忆在意的,便是老管家的死。   刚穿越进书里时,他并没太在意这件事,在古代、不,哪怕是在现代,每天生病或者意外死去的人,还少吗?   那时候,他一方面年纪偏小,另一方面思维也没转变过来,虽知道柳家被陷害被牵连,却一味觉得,只要和太子、三皇子撇清关系,柳家就能安全。   直到亲眼目睹老管家死状,他才如醍醐灌顶,彻彻底底明白过来,自己活在古代,皇权至上,权谋较量无处不在,且人命,真的不值钱。   那时候慌乱不已,并没来得及细想,事后五年,身处蜀地,夜深人静时,他也曾仔仔细细将事情梳理,却总觉得,摸不到头绪。   书里柳家被满门抄斩,安的罪名是通敌。   可是自己老爸那脾气,通敌?怎么可能?   这次陇南的事情也是,明知道有危险,却义无反顾率兵前去,只是因为明白,如柳家不出兵,就算陇南驻兵死守城池,城内百姓也要死伤无数。   将军带兵,就是要守天下安定,这是柳将军一直以来的信条,也是他一直以来,对柳忆言传身教的东西。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通敌的。   不是父亲通敌,柳家却被扣上通敌罪名,最有可能便是柳府里有细作。按着这个思路,柳忆也曾苦查几年,只查到三四个背景存疑的人。   京中口音,却多少带有北方习惯,这三四个人,在柳家抵达蜀地后的第三年,前后脚抵达蜀地,又都碰巧来到柳府谋事。   可是柳忆盯着这几个人许久,又没发现什么问题,非但没有问题,他们几个反而个个英勇善战,对柳府衷心到令人无奈。   直到前几天遇到小七,柳忆才反应过来,这四个背景存疑的人,都是齐简派去的。眼神暗了暗,有些窃喜又有些心酸,柳忆抿着嘴摇摇头,继续往下想。   活人没问题,那就只能是死人。说到死人,嫌疑最大的,也就只有中毒暴毙的老管家。可是人都死了,这线索,便断了。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推,老管家肯定是某方派来的细作,而且也暗中在柳府动过手脚,有彻底将通敌罪名扣在柳府的证据。   只是这证据,会是什么?   柳忆偏头思考一会儿,心底一跳,总觉得有个重要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屋里,顾三秋还在说着什么,听意思,好像是在分析太子调兵的意图,甚至还提到齐简认识齐王旧部,会不会被牵扯进来。   柳忆愣了愣,瞳孔猛缩。   这中间,的确有件被遗漏的事,准确的说,并不是被遗漏,而是自己刻意将其屏蔽,屏蔽到在蜀地五年中,他想都不敢细想一次。   而这件事,便是齐王的死!在原书里,齐王是没死的…   原书里,齐王没死,老管家暴毙,柳家被灭门。而现实中,齐王死了,老管家暴毙,柳家安然无恙。   这中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如果真有关联,又会是什么?   有人通敌,则需有人顶罪,有人身亡,便有人改变既定命运。   柳忆指尖发颤,心跳地厉害,他两手交握,捏紧自己手指,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不对,肯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单看齐简品行,齐王就绝不是那种人。   柳深吸口气,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开始从头梳理整件事。   齐王和皇帝的关系,他心里隐约有数,正因为这关系,多疑多思的皇上,才能放心将虎符交给齐王,并许其随时回京,且不必遵循五年述职惯例。   而也因为这关系,齐王不惜蹚过刀山火海,血洗宫闱,将皇帝送上那个位置。   想到悠长狭窄的宫道上,皇帝曾将齐王背在背上,又联想到齐简俯在自己背上,轻轻吹的那口气,柳忆下意识摸摸耳朵。   有这层关系,齐王便不可能通敌,那齐王一死,柳家就无需顶罪的事情,便只有一种解释。   齐王手上,握着有人通敌的证据!   而这证据,随着齐王尸首一同消失,所以,便没顶罪必要,所以,柳家侥幸存活下来。   柳忆咬咬嘴唇,按照这样分析来看,通敌的人和陷害柳家的人,乃至和杀死齐王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人,而这个人到底是谁,柳忆心中已有猜测。   无声说出华琼这两个字,柳忆眼中,冰冷异常。 第84章 一个劲儿往床榻努力   “主子,您是怀疑三皇子通敌?”夜一诧异地朝前倾倾身子,压低声音。   “不单怀疑他通敌,我甚至怀疑,他和齐王的死,脱不了干系。”柳忆声音很低,去抓瓜子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夜一若有所思:“说到齐王,主子先前吩咐去查,属下近日听见些事情,不知道和齐王旧事,有没有关系?”   柳忆顿时坐直身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夜一抓抓脑袋,“就是皇上近日将齐王铠甲拿出来擦拭,恰好大人被召入宫,曾看到铠甲里侧,有深褐色痕迹。”   深褐色痕迹是指什么,柳忆心知肚明,只是为何铠甲里面,会有陈年血渍?柳忆放下瓜子,拍拍手,在自己腋下比划两下:“痕迹是在这附近?“齐王宝甲刀枪不入,里面染上血迹,最大可能,是高抬手臂御敌时,顺着胳膊腋下溜进去的。   谁知夜一却摇摇头,比划两下心口位置,粗粗画个范围:“属下偷听大人描述,仿佛是这里。”   看着夜一圈过的大片位置,柳忆微微一愣,眉头紧锁。   怎么可能?铠甲里沾染血渍的部位,竟是心口?可是按照先前消息,并没人提过齐王诱敌离开时,胸前曾受过伤。   如果说这血不是齐王的,那难道是太子的?毕竟穿过这铠甲的,就只有齐王和太子两个人。   心口受重创,染出大片血痕,绝非小伤,太子要真受过这伤,消息肯定要传出来,但太子毫发无伤,就说明这血,肯定不是太子的。   按照太子心性,逃命时候,宝甲必不离身,然而这血渍,却又不是太子和齐王留下的?   柳忆默默抓把瓜子,嗑上一会儿,抿抿嘴,想到几种可能,最终摇摇头。   也许这血渍早先便有,并非最后一役染上的,如果真是这样,倒是能说得通,所以等下还是要问问齐简,看他对那铠甲里的血渍,有没有印象。   想到要在小霸王龙面前提齐王,柳忆烦躁地把拉几下瓜子壳,胳膊幅度太大,不小心将瓜子罐子撞翻。   “主子?”夜一莫名其妙看着他,试探着问,“主子在发愁?属下能不能帮上忙?”   柳忆拍拍他肩膀,摇摇头:“对了,之前我拜托你留意军私走向,你可听到什么消息?”   说到这事,夜一也深感奇怪。   先前陇南大捷,缴获批军私,因那批武器形制奇特,便运回朝里。而负责暗中查找军私来源的,便是府上那位大人,按理说东西摆在那里,来源应该好找,可怪就怪在,这东西,还真就寻不到出处。   甚至都不知道羌狄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为这事,大人被皇上训斥几次,可无论他怎么带着手下探查,都一无所获。   “你是说,那批东西,形制奇特,且用的材料,也算不得好?”这个情况,柳忆先前还真不知道。卖出去的武器,用的却是边角料?且形制也较常用的,更为别扭一些?   按这么看,卖掉武器的人,是不希望羌狄获胜的,且这人有着通敌渠道,知道怎样能将武器卖出去。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人和当初陷害柳家通敌的,真是同一个人?幕后黑手,会全是华琼吗?那齐王的死,是不是也是他?   柳忆边捡瓜子,便思索,将瓜子全捡回桌上后,他小声道:“你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给你们大人背地透几句话风,说说三皇子坏话?”   夜一愣了愣:“这?”   “放心,不是让你坑你们大人,他是个好官,我这也是正好有这么个猜测,就想劳烦他去查查看。”   夜一想想,认同这个说法,却还是有点困惑:“可是西边和北面,三皇子真能将手,伸那么长?”   “长不长的,总要查查才知道。”柳忆微眯双眸,目光狠戾,“如真是他,通敌之罪、私售军需、陷害忠良,三罪并罚,千刀万剐也不算过。”   老太监抱着一叠奏折,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   皇上撩起眼皮看看,问了个时辰,听完回答,他抿口茶,放下茶杯:“那几位可是快到了?”   “应该快了,半个时辰前去请的。”老太监识趣地将茶杯撤下,低头垂手站在一旁,安静得让人不自觉将其忽略。   皇上看会儿奏折,叹口气:“肱骨之臣,如今也只剩下那么两三个得用的。”   老太监小声应着,也叹口气。   皇上抬起眼皮,看向他:“你也算是随着朕一路走来的,那时候再险再难,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谁知道,老了老了,却还要被儿子们算计?“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这次干脆连应和都不应和了。   不多时,几位大臣被引入殿内,请完安后,皇上顾念他们年老体弱,特许赐坐“今儿个,将你们叫进宫,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君臣间,说几句体己话。”皇上示意搬来边几,又亲自看着老太监给他们上茶。   见茶放在边几上,没一个人敢动手去端,皇帝眼皮耷拉下来,率先喝口新上的茶:“你们果然是朕身边的老儿人,谨记着君臣之道,半步不肯踏偏。”   听他这么说,几位大臣都在心里喘上口气,看来皇上今天,真不是来找他们其中某个问罪。   “下面朕说的话,你们只管听着,听完后畅所欲言,朕绝不怪罪。”皇上放下茶杯,声音苍老低垂。   “朕子嗣稀少,堪用的,更是只有华琮和华琼两个,其中华琼年长,又是皇后所出,早些年便立为太子。”   说完这话,皇上停顿许久,用浑浊目光盯着下方三位大臣。   “可是当年齐王的事情,和他多少撇不清关系。”目光从大臣们身上收回,皇上改成望向窗外。   齐王性子,自己了解,如果说他冒进贪功,满朝文武里,便没有不冒进贪功的人了。且他驻守北方那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仗打过无数,为何只有这一场,太子一去他便冒进贪功到折兵损将,险些全军覆没?   这里面的缘由,皇上怎会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多少次看见太子,都险些压不住怒火?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真将事情理顺,狠罚太子又有什么用?只不过让皇室再次蒙羞,给他人添上些笑柄。   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齐王不惜殒命,想来,为了自己和皇室荣耀,他泉下有知,也不会计较虚名。   那些年风里雨里,他又有何时,真的在意过名声荣耀?皇上垂下眼眸,阴沉目光下,隐约浮现丝丝哀伤。   然而哀伤转瞬即逝,他随即抬眼,继续道:“好大喜功这毛病,华琮早就有,好在经过齐王之事,他收敛不少,心性仿佛也沉稳了些,然而朕万万没料到,他心性沉稳的同时,心也大起来。”   几个大臣大气不敢喘,一个个盯着脚尖等下文。   皇上话锋一转:“华琮是这样,华琼也不见得好到哪里。这些日子,朕批折子,看到个奇怪的事儿,说是先前陇南缴上来的那批兵器,仿佛和华琼也有些关联。”   说完太子,居然又提到三皇子?几个人不知道皇上究竟要说什么,没人敢擅自接话。   “不只他们两个,还有齐简,也不让朕省心。”皇上叹口气,眉头缓缓蹙起来。   怎么连齐王世子,都牵扯进来了?在座三人,都是追随着皇上和齐王拼过命流过血的,自然将齐王能耐人品看在眼里。   要不是因着皇上和齐王的那层关系,其中有两位,更是差点和齐王结拜异性兄弟,齐王品行高贵,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差,怎么皇上会突然这么说?   皇上皱着眉头,沉默片刻,又叹口气:“齐简也是,不让朕省心,你们瞧瞧,他一天到晚,干得都叫什么事?”   啪的一声,皇上抽出本密折,拍在桌上。   老太监连忙上前,捧起折子递给为首的大臣,那人看完,皱着眉将折子往下递,等三人都将秘折看完,脸上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神色。   “你们想不到吧?朕也想不到。”皇上从老太监手里接回奏折,又看一遍,“谁能想得到,齐王那般人品,儿子竟会如此胡闹?”   三人尴尬地低着头,时不时抹两把冷汗。   “你们看看,这也是世家公子能说出的话?”将密折重重扔回桌上,皇上喘半天粗气,喉咙呼呼作响。   端雅无双的齐王,生下的儿子,怎么会这样?想到探子报上来的齐府情况,皇上一口气卡在喉咙,又喘咳半晌。   自己两位儿子,为皇位争斗不休,满朝风雨飘摇,在这种时候,齐王儿子不理政务、不理军务,不想着如何为朝廷效力、为自己分忧,却在一个劲儿往床榻上努力?   甚至称病几次旷掉早朝,都是因为留恋床褥温存,温柔乡里不愿起身?   还有之前,皇后多次为其赐妾,都被齐简找各种理由拒掉,后来,他干脆直接往御前一跪,说什么他和柳忆一生一世一双人,硬要给他赐妾,便是逼他们双双殉情。   皇上紧眯双眼,将茶杯狠狠扫落。 第85章 翻个面,翘起来   乔远手里拿着封密函,犹豫着直接拆开,还是先拿给三皇子。三皇子摇着扇子,好似在看向窗外,余光却飘忽着,一个劲儿往密函上瞄。   “三皇子,您看?”乔远捧着密函,神色凝重。   这几日,皇上不知得到什么消息,对三皇子这边,好像有些不满,前两天更是将三皇子叫进宫里,训好半天话。   难道是私售军需的事情,被发现了?华琼又些忐忑,却又总觉得,不会如此。   他做的十分小心谨慎,连兵器模具都是请老师傅现开现做,甚至事成后,还将人做掉了,不应该被发觉才对。或者说,被发觉了,也不应该被找到切实证据才对。   不过皇上心里起疑,总不是件好事,华琼出宫后思考一晚,决定将之后的动作提前。   他先前查到太子与军队私联,但苦于证据不足,不能将太子锤死,便隐忍未发。   这会儿自己遭了困,便顾不得锤不锤死的问题了,先将自己困境结了,才是正事。何况还有顾三秋,就算不能将太子锤死,但能拖齐简下水,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他便暗中派人联络顾三秋,嘱咐起开始动作。   而眼前这密函,便是顾三秋动手之后发出来的,里面写的事情,直接关系到三皇子能否解困,以及是否能将齐简拖下水,思索再三,三皇子放下扇子:“拿上来,我看。”   拆开密信看上两行,华琼脸色有些奇怪,好像在笑却又皱着眉头。维持着怪异表情,又看一会儿,眉头渐渐放开,大看完信,华琼脸上笑容阴毒起来。   他将信纸背扣桌上,他抓起扇子快速摇晃几下,对着乔远低声道:“去吧,知会下去,之前撒的网,可以收了。”   乔远应声是,倒退着往外走。   华琼合上扇子,眯缝起双眼:“齐简啊齐简,这可怪不得我,我的人还没动手,你就显露出破绽,这私联大军的罪名,我看你如何抵赖得掉。”   柳忆看着缓缓落下的黑子,抿抿嘴唇:“铤而走险?”   “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齐简指尖点点那颗棋子,勾起嘴角。   “真没危险吧?”柳忆还是不太放心。   齐简笑着看他:“据说,蜀民将鞋子叫成孩子,所以这话,原意是指舍不得鞋子,套不到狼?是不是真的?”   “这你都知道?”思绪瞬间被带偏,柳忆有点惊讶,眨眨眼睛,在选好的点位放下白子,沉思一瞬,就明白了。   自己身在西蜀,齐简肯定有意无意之中,会留意些西蜀风俗,像这中方言类的东西,自然也会听过不少。窃喜混杂着心酸,他点点头:“对,其实不是用孩子套狼,只是用鞋。”   “果真是鞋子啊。”齐简端详棋盘片刻,再次落子,目光微沉仿佛若有所思。   看着柳忆将自己几个子吃掉,他挑眉笑笑,突然俯身,捉住柳忆一只脚。   用指尖沿着银色竖纹,绕着柳忆靴口摸上一圈,找到按扣位置,齐简轻轻将它拨开:“也不知道为套我这位郎,我的世子妃,舍不舍得鞋子呢?”   柳忆动了动,脸颊发烫,却没剧烈挣扎。他忍着心悸,用眼神示意屋外,无声用嘴型发问:“有探子?”   齐简没理他,自顾自见他靴子脱去,又如法炮制,把柳忆另一只靴子也脱掉了。   柳忆用脚轻轻踹他两下,继续挑眉朝窗外示意。   食指蜷起来,齐简忍着笑,挠了柳忆脚心几下,在柳忆挣扎大笑中,又用掌心抚上他脚裸,神色转暗:“这里,是战场上伤的吧?”   柳忆本来红着脸正笑着,听到这话,看上两眼点点头,断断续续道:“好、好久之前了。”   “当时,不能走路了吧。”齐简垂眸,用掌心慢慢暖着脚裸那块疤痕,却觉得怎么暖,掌下还是冰冷一片。   “能走能走。”柳忆实在忍耐不住,顾不得有没有探子在外,一个劲儿把脚往回拽,“你能不抓着了吗?痒死我了!”   “抓着这里会痒?”齐简微微错愕,挑眉换个位置,改抓柳忆小腿,“那抓这里呢?”   回应他的,是柳忆抽着冷气的笑声。   齐简好像找到什么新奇玩意,一会抓抓这里,一会儿抓抓哪里,直到柳忆抱着肚子滚成一团,用颤音连连求饶,这才大发慈悲放开手。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手,依旧用指尖戳着柳忆脚裸处:“伤成这样,当时还能走?”   “真、真能。”柳忆终于喘上口气,用手背抹去笑出的眼泪,抱紧双腿,生怕齐简再来抓他。   齐简眸色更沉,好似初冬寒夜。   “真能走。”柳忆缓了一会儿,止住笑容,见他没反应,用另一只脚,碰碰他胳膊,“不但能走,还能追敌千里呢,咱先放开行吗?笑死人不偿命啊?”   忍着这中伤,还要追敌千里,这一身军功,的确不是白赚的。齐简放开手,边看他穿鞋,边道:“为什么怕痒?我记得,你先前不怕抓脚啊。”   “那能一样吗?”柳忆瞪他一眼,没往下说,目光落在窗子上。   齐简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福至心灵顿悟了:“你这不是怕痒,是害羞?”   柳忆撇撇嘴,没说话。   居然真是这样?齐简挑眉,不由分说扯下他马靴,再次抓住柳忆脚腕:“其实屋外没人。”   柳忆愣了愣,不敢置信看看窗子,又看向齐简。   他竖起耳朵倾听片刻,气呼呼瞪向齐简:“你忽悠我?我就说,我都没听见声音,凭什么你能听见!”   “我何时说过窗外有人?”齐简挑眉,毫不示弱看回去,边看还边去解柳忆上衣。   柳忆受惊兔子般蹦起来,顾不得穿鞋往旁边窜出去好几步:“你干什么!”   “我要验验。”齐简跟着起身,追过去把柳忆打横抱起来,“没穿鞋子,别乱跑。”   “放开放开。”柳忆挣扎中替乱棋盘,黑子白子哗啦啦洒落满地,在地上弹跳几下,没了声响。   齐简拍拍他屁股,小声道:“尽管喊吧,如果你不怕被听见。”   柳忆瞬间噤声,脸又红起来。沉默着乱蹬乱踢一会儿,他在被放在床榻上前,皱起眉:“不对啊,你不是说外面没人吗?谁能听见?”   把人放在榻上,回手放开床幔,齐简幽幽道:“之前是没人,但你若再大点声,人可不就要来了?”   看着飘飘荡荡的轻纱床幔,柳忆脸颊绯红,甚至慢慢滚烫起来。   不论心理年龄多大,身体年龄到底二十出头,盛世美颜就怼在眼前,还是合法夫夫,鸳鸯帐里,总要做点什么的认知,让柳忆差点伸手去扒齐简衣服。   好在理智回笼,知道不出杀招没法将小霸王龙制服,柳忆咽口口水,伸出去的手,改成捂住自己衣服。   齐简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拔开柳忆双手,咬牙将其衣襟扯开。蓝色外袍下,是素白里衣,齐简眯着眼睛,一不做二不休,将里衣也扯开。   在柳忆惊呼和抽气声里,胸膛上那道疤痕,终于展现眼前。   齐简愣愣地看着那道疤,缓缓闭上眼睛,随即马上睁开,用带着血丝的眼眸,再次仔细打量起那道疤。   先前沐浴时,见过这疤,柳忆病中,替他擦拭身体,齐简也见过这疤痕。   但当时,一方面顾着君子之仪,不能点灯细瞧,一方面也是心里发疼,不敢细看,这还是齐简第一次,在大白天里,仔仔细细打量这疤痕。   阳光投进纱幔,虽不刺眼,却足够明亮。   柳忆胸前疤痕,比夜里看时,更加明显,疤痕周围收缩的皮肤,透着红色,跟别处白净皮肤对比鲜明。   叹口气,齐简将目光从疤痕往旁边移动,于是,先前没注意的东西,在日光之下无处遁形。   柳忆身上,除这道疤痕外,还横着大大小小好几道伤痕。   有些留着红色痕迹,有些只是一道白痕。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疤痕,齐简眼底红丝加深,呼吸有点不稳。   早在衣服被扯开时,柳忆脑袋就嗡的一声短路了,他只憋出句还没比试呢,再没说出话。   红着脸忍了好一会儿,该有的举动都没有,柳忆疑惑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齐简原来,只是想看这些伤疤。   看见齐简眼睛发红,柳忆脸上红晕退去,心疼地拍拍他后背:“这都是男人的勋章,没什么的。”   齐简绷着嘴角,没开口。   “真的。”柳忆戳戳他脸颊,小声道,“何况,你派人去帮我以后,每次上战场都有人护着,后三年,也就没受过什么伤了。”   谁知听见这话,齐简好像更难过了:“头一年,就该派人去的,怪我。”   “你怎么这么想啊?”柳忆立马不干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是我太没用。”齐简声音低哑,脸色转暗。   石磊跟着晓斯朝主院走,一想到这次因公返京,能顺便看看柳忆近况,再回去转述给小悦他们,他忍不住露出个笑容——虽然经常书信往来,但柳将军、柳夫人还有小悦,总觉得没亲眼所见,不能安心。   “都住进主院了,想来我哥和世子关系不错?”石磊笑着跟晓斯套话。   晓斯也笑着道:“世子、世子妃恩爱异常,柳将军他们大可放心的。”   石磊高兴地点点头,一只脚刚迈进院门,就听到柳忆声音。   “谁说的?你最厉害了,但你、你能不能,别摸前面了?我快忍不住了。”   柳忆话音刚落,另一个更加冷清的声音响起,虽只听过几次,石磊还是反应过来,这声音属于齐王世子。   “行,那你翻个面,对,屁股翘起来。”   石磊:…   晓斯:… 第86章 你疯了   “我们真在上药。”柳忆气哼哼拍桌子几下,对上石磊挪揄目光,先漏一半气势。   “对对对,哥你说的对,你们上药呢,大白天的,关着门、拉着帷幔,给五六年前伤疤上药。”石磊嘿嘿笑着,那表情,就差把你当我傻几个大字写脸上。   可不就是,小霸王龙一时兴起,非给要给五六年前的伤疤上药?但这说出去,谁信?真是要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柳忆深吸口气,扭头瞪齐简。   齐简端坐主位,微微一笑。   “你倒是解释啊。”柳忆气得跳脚。   面对柳忆可以玩闹,面对齐王世子,石磊拘谨不少,抬头看他时,不自觉将背脊挺直。   “如你所见。”齐简颔首致意,做个请的动作,“这茶是柳忆最爱的,你尝尝看?”   “我不是让你请他喝茶,我是让你解释啊。”柳忆欲哭无泪。   疑似白日淫喧,还被千里迢迢来探亲的妹夫堵在床上,这要是传回去,自己一世英明不全毁了吗?   看柳忆真有些急了,齐简转念想到,柳忆这些年,一直绷着端着,在柳悦、石磊,甚至柳将军夫妇面前,都是主心骨,如今陡然被撞破这种事情,威信受损,也难怪他要急。   不过这样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倒是分外可爱,齐简舔舔嘴角,再次开口:“我们真是在上药,给胸前上完,给背部上,没再给第三个地方上过了。”   柳忆:…你这数学可真好。   柳忆扶额,自暴自弃般叹口气。   给背部上药,还需要翘屁股?骗谁呢?还有,那些伤都好几年了,早好得不能再好,这时候上什么药?石磊口里应着,心里明显不信。   “你爱信不信,真是上药。”柳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上石磊探究目光,脸都黑了。   看他表情有变,石磊顿时想到先前在军队里,曾听闻男子相好后的情形,石磊眼神直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难怪要上药,难怪要趴着翘起屁股!   想到先前世子的话,先不说那里要不要上药,至少身上要上药?石磊扭头偷看齐简两眼,露出点瞠目结舌意思。   世子看起来矜贵自持、玉树临风的,竟真有传言中的不良嗜好?那柳忆,也太惨了吧!   同情地望向柳忆,发现柳忆竟还翘着二郎腿,石磊咂舌,缓缓竖起大拇指:“哥,这么坐着,你不疼吗?你可太能忍了。”   柳忆顺着他目光看下来,呼吸一顿,咬牙切齿站起身:“我看你欠收拾了。”   齐简看着小豹子追打石磊,微微弯起眼眸,方才看到柳忆满身旧伤的难过,疏解不少。   可是看着看着,他又有些不满,就算是亲兄弟,二十好几还拉拉扯扯,也不合适,何况还是内兄和妹夫?他眯起眼睛,想说句什么,耳尖微动,抬眼看向堂屋门外。   晓斯和王公公一前一后走进来,经过院门时,晓斯不经意抬头,对着齐简微微颔首。   齐简清清嗓子,喊声柳忆,挑眉看向屋外:“今儿个是什么风,把王公公又吹来了?”   “瞧世子说的。”王公公依次请安,看到石磊,笑道,“这想必是石将军长子吧?前儿个皇上还念叨,说是算日子,西蜀那边的人,差不多要到了。”   听到这话,石磊脸色变了。   因公进京,却不先入宫,反而跑来异姓王府?这要真追究起来,也是个不小错处。外一再被有心人扣个意图不轨的罪名,那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柳忆略一思索,正要开口,却听齐简已经开了口。   “他才到京中,满身尘土不宜面圣,柳府和石家又都没什么人,是我叫他先来我府上休整一番,明日进宫请见。”   齐简说完这话,安抚般对着柳忆笑笑,从怀里掏出荷包,亲自放在王公公手里:“这种小事,不必劳烦公公挂心了。”   王公公有些惊讶,荷包大到手都没法合拢,且这个重量太过压手,连掂量都不必,就知道里面黄白之物不会少。   他马上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奴并未看见石公子,今日前来,也只是为召世子入宫。”   柳忆刚想松口气,听见后面这话,先对着石磊使个眼色。等家仆引着石磊去休息后,才压低声音:“王公公,容我多嘴问一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王公公将荷包塞进怀里,小声道:“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了?”柳忆声音更低。   王公公犹豫片刻,笑着摇摇头。   这是银子还没到位啊,柳忆抿着嘴唇,从怀里掏出荷包,打开绳结,抓出两个金光闪闪的小东西,想了想,又再抓一个。   把三个小金裸子放在王公公掌心,柳忆压低声音,又问一遍。   “听说,是跟大军私调有关。”王公公将金裸子放进先前荷包,半个字不肯再说。   不过这句话一句已经足够,柳忆啊一声,垂下眼眸,知道果然是那事。明知这是计划内的,他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几次看向齐简,欲言又止。   齐简挑眉,俯在他耳畔调侃:“呦,我的小柳将军不得了嘛,出手阔绰,让我这个世子都开了眼?”   “攒了好几年呢。”柳忆摸着耳朵,看他一眼,抿起嘴。   做戏做全套的道理,齐简懂,柳忆也懂,这笔钱花出去了,至少在王公公眼里,齐府对这事情,多半是不知情的。   有了这个认知,又拿了钱,等回宫里,王公公给皇上转述时,自然要偏帮着齐简说上那么一句半句。   一句半句也就够了,齐简拉过柳忆,在薄唇上小啄一口:“放心。”   耳根开始发红,虽害羞,柳忆却没制止。他反而仰起头,有样学样,也在齐简脸颊轻轻亲上一口:“万事小心。”   在人前如此主动的小豹子,可真是少见,要不是时候不对,齐简真想再做些什么。可惜了,他斜眼看看王公公,见王公公快要把头快埋到地里,这才勾勾嘴角:“走吧。”   看着人走到门边,柳忆咬咬嘴唇,再次喊声小心。   齐简弯着眼眸,并没回头,只是沉声道:“念你如此担忧,第一局算数,算我输。”   听见这话,柳忆和王公公脸色,都有点微妙。   等人彻底离开,石磊才从院外绕回来,看见柳忆还站在门口,他拍拍柳忆肩膀:“哥,别看了啊,人都走了。”   “滚。”柳忆啪一声打落石磊爪子,捏捏拳头,“方才的帐,我还没算。”   “哥?我错了,我真错了。”见他来真的,石磊吓得拔腿就跑,直到跑出去几丈远,才敢小心翼翼回头,看上几眼。   柳忆还在站门旁,并没有追出来的意思。见石磊看过来,他言简意赅,说句滚回来。   石磊松口气,挪着小碎步往回走,走到一半,小声道:“哥,你真不打我吧?”   “没心情打你。”柳忆撇撇嘴,目光还看着齐简离开方向。   这步棋,齐简谋划许久,按理说不会出差池,这点柳忆明白。可是一旦出点疏漏,便是万劫不复,这点柳忆也明白。   自己父亲手握虎符,就算真出事,皇上想来,也不会愿意将柳家牵连进去,所以,万劫不复的,只能是齐简。   这点,是柳忆更明白的。   先是为替柳将军解困,调动太子那小股操练军队,后又为保柳家和自己平安,调动驻北大军攻陇,齐简就算做有万全准备,也保不住所有环节完美。   何况,还不光是事,这里还有人,外一其中哪个人临时倒戈,那齐简境遇,就真危险了。   想到这里,柳忆眉头慢慢拧成川字。   如今,宫自己是进不去的,但只在府上等消息,又实在不能安心。总要做点什么以防外一,就算到最坏那步,也还是要搏一搏。   柳忆将如今京郊大营情况盘算一遍,选中其中几个主事将军,又仔细回忆原书,把这几个人和书里看过的情况一一对应,确认再无遗漏,他长出口气,不经意间看向石磊。   “哥?哥?你终于听见我叫你了?”石磊在他眼前摆摆手,绽出个笑脸。他方才已经叫好几声,柳忆一直置若罔闻,要是柳忆再没反应,他都打算冒着被打风险,伸手推人试试。   谁知柳忆只是看看他,连嘴都没张,扭头就往屋里走。   “哥?哥!你等等我啊。”石磊赶紧跟着往里走,心里开始犯嘀咕。石家一直是柳家副手,这几年,他更是跟在柳忆身边,哪怕是上战场,柳忆也向来沉稳。这么些年,石磊就没见他像今天这般失神过。   柳忆进到房内,铺好纸张,研墨蘸墨一气呵成,高悬着手腕,迟迟没有落笔。   “哥?”石磊站在桌边,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   柳忆没理他,手腕终于动起来,他下笔很慢,每笔精雕细琢,不像是在写信,反倒是像在绣花。   写完一页,他将纸放在近旁,再次蘸墨,换种笔体又写一页。   上一页字体,石磊只觉得有些眼熟,待看清这页纸上字迹,石磊心里咯噔一声。眼见柳忆写满两页,还不打算停手,他吓得按住柳忆手腕,小声道:“哥,你疯了?”   “这只是先预备着,以防外一。”   柳忆避开他的手,又写一页,然后派石磊看着这些纸张风干,自己则去小厨房寻寻觅觅,抱回几根萝卜。   在石磊震惊又惶恐的目光下,柳忆切开萝卜,找把小刀,认认真真开始雕刻。   等笔迹彻底风干,萝卜印章,也雕刻完毕。   柳忆拿着萝卜印章,在印泥上按按,找到和印章对应的信,小心翼翼盖上去。看着落在信笺上的红色印记,石磊倒吸口气,连话都没敢说。   将每封信盖好印章,柳忆把萝卜印章仔仔细细切成萝卜丝,抬头看看石磊,深深鞠上躬。   “事情,应该不会走到那步,但如果真到那步,我便拿着这些圣上、太子和三皇子密函,去大营碰运气。”   顿了顿,柳忆继续道:“至于你,则即刻返蜀,小悦和爹妈,就拜托你了。” 第87章 小馋猫   证据已经借由手下呈上去,华琼被叫到金殿时,脚步较往常,急切几分。走到金殿外,碰到迎面而来的齐简,华琼笑得分外愉悦:“呦,你也来了?”   “你不也来了吗?”齐简似笑非笑,率先朝殿内走去。   华琼难得没计较,脸上挂笑,跟在后面压低声音:“你都不好奇,今儿个为何不去暖阁,改为金殿了?”   见齐简没反应,他笑嘻嘻道:“因为有人要倒霉了,想不想知道,谁要倒霉?”   齐简轻哼一声:“反正不是我,但是不是你,我也说不好。”   华琼听见这话,脚下微顿,这条疯狗私下里,话算不得多,也很少用正常语气和自己说话,而且听他这意思,不像斗气胡说,反而好像成竹在胸?   难道说,自己谋划已经被看穿?还是说,顾三秋已倒戈,给出的,是假消息?   心里笃定变成犹疑,华琼在殿外小站片刻,远远看到太子仪仗,他眯起双眼,冷笑着迈腿,再次朝金殿走去。   皇上高坐龙椅之上,环视下方众人。   华琮穿着明黄色太子服,低着脑袋跪在最前。华琼在他后面半步远的地方,也恭敬跪着,在后面,是穿着朝服的齐简。   目光落在齐简身上,看着那和齐王酷似的身影,皇上一时间,百感交集。   收到密函后,他也暗中派人去查过,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甚至连当日穿着,几时出府,几时回府,出府时都带着谁,这些内容,都对得上。   如果说齐简和大军没有私联,谁能信?   皇上缓缓吐口气,用宽厚手掌,摩挲龙椅金质扶手。橙黄色泽之下,只有冰冷,齐王当初说的对,坐上这把龙椅后,一切都变了。   如果没坐上龙椅,那自己如今,便是个闲散王爷,和齐王谈天说地,对酒对诗,何其快活?那用面对这些繁杂之事,那用面对这种抉择?   将齐简治罪,也不知道百年后,地下有知再见齐王,他还会不会理自己?   毕竟,当初,哄他喝下那药后,自己曾指天发誓,并非算计他,也不是想要前朝稳固,自己只是,想要看着他开枝散叶,想要他百年后,能有人供奉香火。   如今,自己却想对给他供奉香火的人,动手了。   收回思绪,皇上目光前移,再次落在太子和三皇子身上,沉声道:“你可知错?”   地上跪着的三个人,都没开口,其中太子仿佛抖了抖,三皇子腰背挺直几分。重新将目光落在齐简身上,皇上发现,齐简跪姿半点没变,好像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   “你可知错?”皇上翻起眼皮,声音高上些许,“齐简。”   齐简好像终于回过神,抬头看看皇上:“微臣不知。”   “你果真不知?”皇上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大怒意。   但越是这样,就越表示皇上动怒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太子好像抖得更厉害了,三皇子垂着头,嘴角向上翘。   “微臣不知。”齐简还是这句话。   “北方驻军为何擅自离营,你不知道?”皇上声音渐渐沉下去,尾音重重落下,好似能在空旷金殿激起回响。   “不知道。”齐简梗着脖子,出这句话外,不再开口。   皇上也没再紧逼,只是摩挲着纯金扶手叹口气,对着老太监拜拜手。老太监连忙走下台阶,将手中折子交到齐简手上。   齐简翻开折子,粗粗看上两眼,心里冷笑一声,果然和自己想的分毫不差。他装模作样看完,低垂下头,将折子递回老太监手中。   “你还不知错?”皇上居高临下,隐约看到他发冠上那颗鸡血石,他再次想到,齐王最爱红色。   “微臣不知。”齐简听见这话,扬起脑袋,目光幽深凄厉,“微臣不知,为何会有这本密折,又为何将这些莫须有罪名,安在齐家头上。”   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齐家,皇上愣了愣,重重拍向扶手:“你还敢提齐家?齐王品格高贵,怎会和你一般行径?”   “微臣自小跟在父王身侧,正因父王品行高贵,所以此事,绝非微臣所为。”齐简也毫不退让,他估算一下,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说完这话,便垂下头,再不言语。   皇上喘咳半晌,狠狠拍向龙椅,只说出几个字来:“好,很好。”   太子早吓得腿抖如筛,听见这声重响,头都差点栽到地上。   原本他以为,今天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先前联络驻军的事,还是最近暗中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华琼动的手,还是齐简动的手。   可谁能想到,这事情,竟是冲着齐简来的?那边只能是华琼动手。而且看齐简这意思,也是毫不知情,打算死扛?   自己危机解除,太子终于分出心思,想些别的。等下皇上盛怒,要发落齐简,自己到底该不该帮忙说两句?按理,自己母家和齐府关系匪浅,是该说点什么,但是父皇在气头上,这话谁敢说?何况,齐王的事…   太子捏紧双拳,暗中打量三皇子和齐简两眼,决定来个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打定主意,他稍稍跪直一些。   皇上喘着粗气,耷拉眼皮,慢慢喝口茶,缓过来不少。   看着浑身戾气的齐简,满脸假笑的华琼,以及跃跃欲试的华琮,皇上只觉无比凄凉,要是齐王在,就好了,这些事情,哪用自己一个人来处置?   想到齐王的好,便更加凸显齐简的错处,何况这是私结大军,罪无可恕。   皇上又喝口茶,翻起眼皮,心下主意已定。开口前,金殿外忽然小跑来个人,对着老太监悄悄比划什么,老太监连忙过去,取了那人手中奏折,又小跑着递给皇上。   看完那折子,皇上脸色变了。   “就这么,就翻盘了?”柳忆听完描述,满脸不敢置信。   齐简点点头,见他红唇微张,心里一动,但顾及石磊也在桌上,并没什么举动。   “看完折子,皇上就信了?”柳忆还是不敢相信,总觉得这事也过于太顺了。   “当然不是一封折子。”齐简笑着夹起一块鱼肉,余光扫到石磊,想了想,把鱼肉放在小碟子上,仔仔细细挑好刺,连同碟子一起推到柳忆面前,“你最喜欢的,多吃点。”   柳忆满脑子想的,都还是白天的事情,看见鱼肉不疑有他,夹起来就塞进嘴里。两筷子将碟子吃空,他把空碟子往旁边推推。   齐简又夹些鱼放上去,挑好刺,再将碟子推回去,两个人你夹我吃,往返三四次,柳忆抿抿嘴唇:“依你看,那位是真信了?不会还在想着秋后算账吧?”   “不会。”齐简回答得十分笃定,白玉似的手指捏着筷子,又往柳忆面前小碟子里,放上块排骨。   柳忆用筷子戳戳排骨,神游天外。   “放心,我并没让人将所有东西,都呈递上去。”齐简捏着柳忆筷子,慢慢拉开,又用自己筷子夹住排骨,去掉中间那根骨头,将净肉放到柳忆唇边,“糖醋排骨,你肯定喜欢。”   就着他的筷子,把排骨咬进嘴里,柳忆稍稍一想,明白过来。如果所有东西都呈上去,哪怕铁证如山,皇上看过,也会怀疑。   但齐简偏偏,只呈上去一点点,洗清自己嫌疑,又引出个头,并不说死。皇上看出其中门道,必定派人去查,而之后的证据,是他自己查出来的,自然也就不会怀疑。   柳忆摸摸怀里的三封书信,心彻底落回肚子里,几口嚼完排骨,他意犹未尽舔下嘴唇。   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等等,这排骨,怎么进自己嘴里的?柳忆反应过来,耳根唰的红了,扭头直直看向石磊。   石磊埋着头,正跟面前酱大骨较劲,仿佛丝毫没注意到两人举动。   偷偷松口气,柳忆侧头,瞪齐简一眼。   齐简挑眉,目光落在柳忆嘴角,一小滴棕色糖汁挂在那里,估计是刚才喂食时,没留心粘上去的。   舔着唇边,齐简有心俯身,将那滴糖汁舔进嘴里。   不过石磊还坐在席上,而且已经羞得夹菜都不敢抬头,齐简迟疑片刻,发了善心,用指腹将糖汁抹去,指尖无意般擦着柳忆嘴唇而过,压着声音说句小花猫。   “什么?”柳忆没听清,手倒是也跟着去抹嘴。   齐简温和地笑笑,满眼宠溺:“小馋猫,脸吃花了都不知道。   石磊筷子抖了抖,差点把排骨扔地上,他只不过跟着一起吃顿饭,为什么要经历这种场面?   “你说什么?”这回听清了,但柳忆却怀疑自己出了幻听,对上齐简目光,他下意识捂住自己脖子,小霸王龙今天,不太对劲。   齐简好像没看见他的反应,维持着宠溺笑容,从袖口抽出块水蓝色丝帕,在柳忆嘴角按按。   随后,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继续道:“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吃东西像小孩子一样,来,我给你擦擦。”   柳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齐简中邪了?   咚的一声,石磊筷子落了地。   石磊站起来,甚至没好意思看柳忆脸色,只是红着脸喊:“我吃饱了,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第88章 你说谁小   石磊背影彻底融入夜色,柳忆愣愣站了许久,才回过味来。他不敢置信地扭过身,看看齐简,又看看还在晃荡的木门,无语凝噎:“你故意的?”   “你摸他了。”齐简没否认,嘴角微勾,眉眼如画,眸子映出暖黄色烛光,平添如水深情。   柳忆被盛世美颜晃花了眼,愣上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眼睛险些瞪成玻璃珠子:“什么玩意儿?谁摸他了啊!啊?”   “你。”齐简毫无愧色,指指柳忆左手,“这只手,摸了他胳膊。”说完,他又指指柳忆右手:“那只手,摸过他的背。”   在柳忆震惊无语中,齐简轻哼一声,言之凿凿:“还是当着我的面,不过半天,就想抵赖了?嗯?”   柳忆:…   “我那是打他。”柳忆瞪半天眼睛,彻底明白过来,“所以,你就故意在石磊面前秀恩爱?吓唬他?”   刚才的几小碟鱼肉,连带着一块剃骨头净排,还有后来的什么小花猫,什么像小孩一样,还有什么我给你擦擦,都是为洒狗粮?   柳忆扶额,替石磊抹把辛酸泪:“不是吧?咱俩到底谁像小孩儿啊?还有,那是我妹夫啊。”   “我本来就比你小。”齐简压着声音,俯身舔舔柳忆唇角。   舌尖将先前挂着糖汁的位置扫过一遍,齐简餍足地笑笑:“我自然知道他是你妹夫,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还简单呢?逼着人家吃一整顿狗粮,还叫简单?那要是不简单呢,总不能将人打一顿?还是将碰过自己的地方,都砍了?   柳忆愣了愣,搓搓胳膊,这都想哪去了,自己肯定是高度紧张一整天,放松下来,脑子有点蒙。   他甩甩头,将狗血电视剧桥段晃出脑袋,发现齐简正用星辰似的双眸,直视自己,漆黑瞳仁,好像最黑的墨,厚重幽深却又纯粹空灵。   这么有这么干净无瑕的人呢?柳忆不自觉吞咽口口水。   齐简于是笑起来,缓缓牵起柳忆双手,将它们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上去。   指尖温暖湿润起来,柳忆心尖触电般,涌过小股电流,心房好像硬是被塞进去只肥兔子,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感受着越发强烈的心跳,柳忆晕乎乎想,上战场前好像也没跳这么快吧?小霸王龙果然比战场还可怕。   将十根指头都亲完,齐简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其中一根,咬上去。   柳忆前一秒还晕晕乎乎,后一秒疼得嗷嗷叫着,甩开齐简:“你怎么逮哪儿咬哪儿啊?”   “谁说的?”齐简抹抹嘴角,欣赏一会儿柳忆指跟红痕,用目光扫着柳忆下摆,“你放心。”   “我放心神马啊我?”柳忆甩着手指,苦着张脸,连神马这种上辈子惯用词语都往外蹦。   然后在甩手之余,他思绪微转,顺着齐简目光看下去,福至心灵般领悟。   耳尖泛红,柳忆别开头,紧张地看向自己无名指上齿痕,一阵后怕。这要是真逮哪里乱咬哪里,自己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齐简也跟着看那齿痕,得意洋洋:“好看吧?”   柳忆:…哪里好看了啊?   看着看着,他明白过来,无名指指根,一条细细红痕,这不就是戒指吗?原来没咬项圈,改成咬戒指了?这算什么情趣?古人也够可以的,柳忆抿着嘴,耳朵更红了。   见他明白过来,齐简笑得更加愉悦:“漂亮吧,赶明儿个,我叫人按这样子打一个送你。”   送戒指?柳忆记起来,自己当初,是跟齐简讲过戒指含义,也说过以后有喜欢的人,要互送戒指,时隔经年,没想到齐简还记着,柳忆心里有些感动,微垂下眼眸。   齐简舔舔嘴角,继续道:“将你爪子套牢,我看它还敢不敢到处乱摸。”   柳忆:…就不该瞎感动!   两人玩闹一会儿,再次坐回桌畔,看着齐简再次递过来的鱼肉,柳忆自暴自弃想,有人伺候还不好吗?吃呗。   谁知齐简并不放进盘子,只是用筷子夹住,往他唇边递过来:“来,啊。”   算了算了,喂就喂吧,反正也没人看见,柳忆盯着齐简筷子尖,沉默着张开嘴,用舌尖卷走鱼肉。   石磊刚走到门口,抬头一看,得嘞,这么半天还在喂鱼呢,啊,呸,不是喂鱼,是用鱼喂人。   原来刚才因为自己在,他们已经收敛了?这个认知让他如遭雷劈,强势的内兄,在世子面前,如此娇俏?无语半晌,石磊扭头又往回走,至于方才落下的佩剑,随它去吧。   两人吃完饭,又喝会儿茶,柳忆这才看见桌边佩剑,他拿过来看看,瞪齐简一眼:“你看你把小孩吓的。”   “我年纪更小。”齐简不依不饶。   柳忆仔细一算,还真是,硬说起来,齐简比石磊可能还小上几个月,他无奈叹口气:“行行行,你小你小,你最小。”   谁知小霸王龙又不愿意了:“说谁小呢?嗯?不如让我验验,谁大谁小?”   说完,他甚至伸出手,就欲动作。   这要是的手了,天雷地火的,还比什么君子六艺?柳意连忙跳开几步远,抱着佩剑嘟囔:“你自己冷静冷静,我去给石磊送佩剑。”   齐简也不是真想做什么,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并没硬来,只是在柳忆迈出院门时,幽幽道:“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啊?”柳忆诧异回头。   齐简老神在在:“他肯定不想见到你。”   柳忆只当他说笑,切一声撇撇嘴,抱着佩剑跑脚下生风。   石磊回到房里,好不容易从打击中平复心绪,还没等去沐浴休息,便听见柳忆声音。这是不让人活了吗?吃饭没展示够,还追来客房展示了?石磊欲哭无泪。   “你没睡吧?”柳忆推开门,隔着老远把剑扔过去,“剑都忘拿了。”   石磊正哀伤着,没留神,剑飞过时只来得及偏开头,肩膀被砸个正着。他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哥,你就不能温柔点啊?”   “我又不是小悦,什么时候温柔过?”柳忆也不去看他砸的如何,进屋先朝桌边走。   你是不是小悦,但你娇俏起来,还不是用世子喂饭?碍于柳忆战斗力卓绝,石磊吐吐舌头,只敢在心里诽谤。   拉过把凳子,坐在桌旁,柳忆小心取掉灯罩,看着里面跳动的烛火笑笑,从怀里掏出那几封信。   石磊神色凝重起来。   柳忆将茶杯从托盘中取出,把控托盘挪到烛火旁,抽出一封信,慢慢引燃。   先只是烧着一点,火光还没烟来的猛烈,柳忆捏着信,在烛火上放了好一会儿,险些要烧到指尖,他才把信扔到托盘上。   火焰燃尽,方才盖着印章的信笺,只留下团黑灰。柳忆将另外两封信也依次烧掉,拍拍手,抬腿欲走。   “不是,哥,你来找我,就是烧信?”石磊边说,边端起推盘,走到门口往外扬几下,灰尘飘散空中,半点痕迹都没了。   “那你以为呢?”柳忆看他一眼,赞许地点头,“小子有长进,知道毁尸灭迹了。”   “可惜了,写那么半天,又换笔体又雕花的。”石磊撇撇嘴。   以前,他只知道柳忆善于临摹仿造,这次亲眼看了才知道,那哪是善于啊,写出的字简直一模一样,就算换本人来看,都不一定能验出真伪。   放下托盘,他叹口气:“早知道没事,何苦费这个劲儿呢。”   “未雨绸缪,说了你也不懂。”柳忆没搭理他的哀叹,摸摸手上新咬出来的戒指,笑笑。   “我是不懂。”石磊杵在桌上,犹豫一会儿,“哥,你为什么要写三封信啊?”   怎么说也是自己妹夫,答疑解惑也属于份内工作?柳忆绕回桌边,坐下来:“京郊大营没有主帅,由三个副帅轮流驻守,三位副帅,各属一派。”   石磊啊一声,想问你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内兄神机妙算,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于是他似懂非懂点点头:“所以哥,你当时说要去碰运气,碰上谁,就拿对应的信?可就算这样,外一他不信呢?”   “不然怎么叫碰运气?”柳忆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石磊还是不开窍,运气不好,人家不信,那兵还是调不出来,到时候别说是去救人,就是大营,都不一定能走出来。   “运气不好,自然有运气不好的办法。”柳忆明显不愿意深说,留下这么句话,迈腿走了。   慢慢踱步,最终来到主院墙外,柳忆看着天上圆月,悠悠叹口气。   白天,他是做过最坏打算的。   齐简计划如不成功,按其身份不会当场毙命,而是要被打入天牢秘密处死。而自己唯一机会,就是在押送途中,将人抢下来。   说白了,就跟劫法场差不多,进天牢,只有死路一条,在进天牢前救下人,至少能保住命。   真出事,齐简的人,肯定会将消息传出,皇上殿审也要费些时间,自己抓着这个时间差,去京郊调兵,杀众人个措手不及,先把小霸王龙抢下来,其他的事,都没命重要不是?   而柳家那边,有石磊通风报信,山高皇帝远,等皇上发难,父母他们早就隐姓埋名躲掉了。   失去地位荣耀,却能保住齐简的命,这是最坏的情况,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至于石磊担心的副将不买账,柳忆倒是没在意过,活人不买账,死人,就会买账了。   自己果然是条阴险毒蛇,齐简的命是命,柳家的命是命,至于其他人的命,迫不得已时,就不是命了。   柳忆自嘲般摇摇头,转念又想到,如果齐简真出事,自己和他争上下,还有什么意义?   良辰美景、春宵一刻,何苦来的呢?   他望着皎洁明月,再次叹口气,喃喃道:“要不,就让他在上面算了。”   “真的?”齐简冷清的声音,在院内响起,尾音上挑,跃跃欲试。 第89章 白衣姑娘   “你说,你同意在下面了?”这次,齐简声音从上方传来。   柳忆抬头,皓月之下,齐简黑衣黑发,立在墙端,发稍衣摆随风微微摆动,美如画卷。   “可惜,要是白衣就好了。”柳忆心底微动,小声嘟囔。   齐简皱眉,脚尖轻点,俯身而下,落在柳忆面前。不等柳忆开口,他将人按住,对着嘴唇咬上去。   这下是真用了力气的,柳忆嘴唇火辣辣的疼。他低吼一声推开齐简,用手背抹两下双唇,气得瞪眼:“疯了吧?还真咬啊?”   手被上小小一片红色,嘴唇也还在疼,说完这句,见齐简毫无愧疚之色,柳忆越想越气:“不是,好好的,你咬我干什么啊?”   “让你不守妇道。”齐简眯着眼睛,看样子,好像还想再补上几口。   柳忆浑身紧绷,赶忙退开几步,也不知道该先捂嘴,还是先捂脖子。   最后,他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捂着脖子,含含糊糊道:“我怎么就不守妇道了?石磊是我妹夫啊,我去给他送个剑,这也不行?”   齐简冷哼,别过脸去。   “你倒是说话啊。”柳忆捂着嘴,又疼又气。   自己白天担惊受怕、各种谋划,连最坏的退路都打算好了,倒也不是说让齐简感激,毕竟连这些谋划,他都不想让齐简知道。   但怎么说,也是紧张一整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忍不住站墙边感慨两句,甚至还想着,实在不行,就不争上下了。   结果呢,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被扣个不守妇道的帽子,然后还被咬上一口?   柳忆气哼哼摸摸嘴唇,发觉有肿起来的趋势,想到明天还要盯着红肿双唇,面对石磊探究目光,柳忆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上去齐简几脚。   可是看着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始作俑者,心头那点气,随着齐简额畔飘荡发丝,又慢慢消散。   算了吧,谁让他小呢?爱幼那是传统美德。自己心理年龄快三十的人,跟二十出头小宝宝计较什么?   又蹭两下嘴唇,确定没再流血,柳忆期期艾艾挪去齐简身边:“你倒是说话啊,咬人也就咬了,但总得给个理由吧?”   齐简看看他,满眼哀怨。   呦喂?自己这个被咬的还没说什么,他这个咬人的,倒先哀怨上了?眼含秋波,如泣如露,就是这样的眼神吧?柳忆感觉心尖,被小小电上一下。   瞪完柳忆,齐简再次扭头,盯着面前围墙,好像想将围墙盯出花来。   盛世美颜那不是得靠哄吗?谁让自己贪恋美色呢?柳忆认命般又挪几步,彻底挨到齐简身上:“你怎么啦?还真生气了?”   齐简低下头不理他。   柳忆反省几秒钟,觉得可能是自己先前,话说重了,他柔声哄道:“我不该说你疯了的,我那不是疼的嘛,随口胡说,你别放心上。”   齐简还是不说话,指尖轻轻戳上柳忆腰带,小小勾上一下。   柳忆咽口口水。   “柳哥哥。”齐简终于抬起头,嘴角上翘,眼里秋水没了,全是噌噌乱窜的小火苗。   “你…”柳忆身形微顿,话都说不利索。   “柳哥哥,下次要再提白衣,就不是一口的问题了。”齐简眼底怒意翻滚,指尖发力,咔一声,将柳忆腰带解开。   完了,忘记小霸王龙影帝属性了,看这架势齐简气得不轻,这要是被得手,自己明天就别想起床。   柳忆脑袋嗡一声,裹紧衣服摆腿就跑。   齐简舔舔嘴角,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不是说,让我在上面吗?”   连着躲齐简两、三天,直到石磊离京返蜀,柳忆都没想明白,齐简到底在气什么?   要说是生气自己找石磊,也不像啊?送人出城时,还有说有笑,甚至交代晓斯准备不少京内特产,大包小裹交给石磊,又嘱咐那些是给柳将军,哪些是给柳夫人,还有那些是给柳悦和石磊的。   但要说没生气,那肯定不是,没看这两天,小霸王龙每次一勾嘴角,眼睛里就往外喷火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柳忆抿嘴看看天色,溜达着朝齐府大门走。   为显诚意制造仪式感,他先前,已经偷偷在齐简袖口塞过纸条,说是自己会在大门口等他,俩人不见不散。   也不知道齐家看见纸条没?柳忆边想,边走到门口,还没等蹲下呢,先碰上从正门进来的夜一。   自从知道夜一被齐简发现,柳忆便和他交代,不用刻意再藏,但为了不被外人发现,夜一向来还是□□,从正门进来,这还是第一次。   “主子?”夜一看见他,也是一愣。   柳忆停了下蹲运动,拍拍衣摆:“你怎么来了?”   夜一脸上浮现层粉红,手一个劲儿往裤缝上噌。   “呦?”柳忆眨眨眼睛,率先往府里走,“先进来吧,什么事啊?”   两人这次甚至没回别院,直接进了主院,柳忆倒杯茶,又抓好瓜子,直接问:“有喜了?”   夜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咳嗽半天,小小嗯一声。   “真有喜了?”柳忆再次眨巴眨巴眼睛,转念一想,夜一这个年纪,要成家也很正常。不过成家可是大事,结婚步骤那么麻烦,也不知道夜一孤身一人,能不能把流程搞定?   他笑着拍拍夜一肩膀,好心道:“哪家的姑娘?进行到哪一步了?”   “怀了三个月了。”夜一满脸通红。   噗的一声,这次换柳忆喷出口茶,呛咳半晌。   等他咳得差不多了,夜一涨红着脸,断断续续将事情说清。   原来这姑娘,是夜一谋差事那家的婢女,负责打扫书房,与夜一年纪相仿,性格温婉。   恰巧夜一暗中守卫的地方,就是书房。那姑娘有次打扫时,无意间扫到夜一隐蔽之处,狠狠吓了一跳。   后来姑娘再去扫洒,夜一便有意弄出些声响,一来二去,两人便混熟了。   “然后你就把人家姑娘上了?”柳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好的古人淳朴呢?感情是做这种事时候,淳朴?   “那倒也不是。”夜一更不好意思了,“三个月前,有次她外出采买,我恰好也去采买,然后…”   柳忆了然点头:“行,明白了,你们约会,然后办了。”   夜一急了:“不是,主子,真不是!我走在路上,听见人呼救,发现有登徒浪子调戏她,就下手将人救了。”   “救上榻了?”柳忆接话。   “真不是,我…”夜一脑袋垂到桌面,声音如同蚊蝇,“她受了点伤,我,我就把她带回住处,包扎,就,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哭了,我…”   又听了好一会儿,柳忆才彻底明白。   那姑娘被混混调戏,脱掉鞋露出玉足,古人看过脚,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姑娘总觉清白受损,便不想活了,夜一于是安慰人家,自己也看过她的脚。   这一安慰,姑娘更不想活了,夜一看着姑娘哭,急成一团,不知如何时候。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姑娘定下婚约,当场拜天地。   听完后,柳忆咂咂嘴:“你们一次就有了?”   夜一憨厚笑笑:“她原是家生子,大人和夫人开恩,许她出府,只是我们这毕竟不合规矩,我这差事,也不能做了。”   “明白了。”柳忆点点头,“你是来告别的?去哪里选好了吗?”   夜一摇摇头,神色有些纠结。   柳忆想了想:“我倒是知道个合适地方,是柳府早年间置下的地,风景不错,又邻着官道,你们要是暂时没想好去哪,可以先在那落脚歇歇。”   夜一赶忙摇头:“这使不得,不能再麻烦主子,今儿个我来,就是想跟主子道个别,还想,将内子,带给主子看看。”   柳忆惊了:“你老婆也来了?人呢?你让人一孕妇在齐府外面站着?丈夫怎么当的?”   好在夜一还算靠谱,是雇马车来的,姑娘被从马车里请下来,先是规规矩矩给柳忆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怀着孕呢。”柳忆笑呵呵将人让起来,说个地址,“听我的,你们就先去那里落脚,风景也好,适合养胎。”   “使不得,大人,这可使不得。”姑娘连忙摆手,对着夜一直使眼色。   “使不得使不得,主子,使不得。”夜一也跟着摆手。   柳忆乐了:“你俩倒是般配。”   他想了想,笑道:“知道你们不是贪财之人,但怀着孕,真不能奔波劳累,且这地方也不白给你们住,那有家茶肆,你们过去收拾收拾,将茶肆开起来,往后按年给我交租子,这还不行吗?”   夜一和姑娘对视一眼,感激地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要往地上跪。   柳忆吓得赶忙摆摆手:“你们可起来吧,让孕妇跪我,我可没这么大脸啊。”   夜一嘿嘿傻笑着,将自己老婆扶起来。   “对了,茶厮开起来,也要些钱,我这有些银两,就当作借你们,日后收了钱,记得还啊。”柳忆边说边摸出荷包,放进夜一手里。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姑娘和一夜,直接双腿弯曲,直接跪地上了。   齐简刚看完袖口纸条,还在思索明明俩人住在一起,为何还要约在大门口不见不散,无意间抬头,一眼看见,柳忆手里拉着个白衣姑娘。 第90章 听见世子妃喊疼   柳忆送走夜一夫妇,一回身,看见齐简马车,他高兴地蹦哒两步,小跑过去。   齐简挑开车帘,目露凶光。   柳忆眨眨眼睛,只觉脖子冷嗖嗖:“你?你怎么了?”   齐简倒是没为难他,甚至没动手也没动口。站定后,冷冷扔下句跟我来,抬脚往门里走,路过大门,齐简停顿片刻,不轻不重踢门一脚。   咚的一声,门小幅度晃动起来,门上黄灿灿铆钉反着阳光,晃得柳忆心惊。   “把这些铆钉,统统给我拆了。”齐简眯着眼睛,看晓斯一眼,在晓斯弱弱应和声里,再次迈腿。   柳忆砸砸舌,心惊胆战拉住晓斯:“他怎么了?在宫里受气了?”   晓斯摇头,心道要是在宫里受气,那倒好了。刚才那画面,世子坐马车里,可是看全了,深情款款拉着人家手,还给银子,又送上马车,最后还要拉着车夫千叮咛万嘱咐,别说世子看见要气,换哪个夫君看了,都要气啊。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希望世子和世子妃吵架,晓斯咬咬嘴唇,压低声音:“方才…”   齐简仿佛背后有眼,在晓斯刚开口时,幽幽出声:“我让你去拆铆钉,没听到?”   “是、是。”晓斯低着脑袋,一溜烟儿跑了。   “哎?我…”柳忆望着晓斯背影远去,悄悄抹把冷汗,不对劲啊,今天小霸王龙这火气,怎么比之前还大了?   齐简偏头,斜他一眼:“让你跟我来,你也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柳忆赶忙迈腿跟上,心里铆足劲自我安慰,咱是大人,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你到底怎么了啊?”柳忆边走边问。   齐简蹙眉冷哼。   柳忆无法,只能换个话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齐简依旧冷哼,脚下速度加快。柳忆跟着他一路小跑,穿过内花园,绕过曲折回廊,三拐四怪,最终停在一个挺大的房子外面。   柳忆不敢置信般看看那房子,又看齐简:“你、你带我来厨房?”   齐简冷着脸,推门而入。   厨房里,几个厨娘正在忙活,看见他们先是都吓一跳,接着赶忙请安问好。   齐简微微颔首,指向门外:“出去。”   柳忆腿抖了抖,试着朝外挪。   “不是你。”齐简冷哼。   厨娘们停下手里活计,鱼涌而出。柳忆站在门口,看着齐简背对自己,黑发高束,身量修长,挺拔身姿被火光勾勒出柔边。   他咽口口水,小声道:“君子远庖厨,咱、咱要不,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齐简没回答,扔暗器般甩出团纸来。   也没看小霸王龙怎么勤奋练功,但这手速,要是把纸撕开,再搓成长条,都能当梨花暴雨针了,柳忆撇撇嘴,接住纸团,意外发现,这纸张有点眼熟?   将纸张展开,这下柳忆确定了,不是有点眼熟,是特别眼熟。这就是自己早上偷偷塞进齐简袖口的纸啊,没看纸上自己无意撕出的缺口,都还在呢。   “这是你的字吧?”齐简没回头,目光落在灶台附近,好像在找什么。   柳忆嗯一声,心说,总不能自己觉得仪式感是在大门口,小霸王龙的仪式感,是在厨房?   不过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重要的事情在厨房说,好像是挺有道理的?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么奇葩的事,换个人来,自己能往死里吐槽,但小霸王龙做出来,自己就能帮着找到借口?   柳忆无声翘起嘴角,有点想笑,可看着齐简接下来的动作,他又笑不出来了。   齐简蹲着,在一堆蔬菜里左右扒拉,最终拎出来个长条形东西。他拎着那东西,起身回头,一步步向柳忆逼近:“这是什么?”   柳忆满眼迷茫,下意识说两个字。   “再说。”齐简眯着眼睛,目光阴冷。   柳忆看着直挺挺的大葱,彻底摸不清小霸王龙套路:“不是吧?你带我来厨房,就为让我认大葱?”   齐简微勾嘴角冷笑着,咔嚓一声,把大葱沾着泥土的那段根,掰断了。   柳忆脖子跟着缩了缩,声音越说越小:“你、你掰它干嘛?”   齐简挑眉,咔嚓一声,又把葱叶掰掉。原本又长又直的葱,只剩下中间纯白那段,齐简拎着那段,戳到柳忆眼前:“这是什么?”   “葱、葱段?”柳忆结结巴巴。   “这叫葱根。”齐简眉梢高挑,咬牙切齿,将白花花葱段塞进柳忆手里,“你给我看好了,这才叫削葱根!那姑娘,到底哪里配得上葱根二字?”   柳忆:…小霸王龙在说啥?   “还有,她那嘴唇,哪里像朱像丹?还明眸皓齿,白衣飘飘,对,把衣服倒确实是白衣服,但飘了吗?嗯?我问你,飘了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柳忆迷茫地缩着脖子,仿佛狂风暴雨里一艘无辜小船。   “算了,这些都不说了,你眼瞎也不能怪那姑娘。”看他这样子,齐家抓出葱段,扔到一旁,又揪起柳忆手里那张纸。   “但你和我已成婚,你却背着我,偷偷写书信约她相见,还眼瞎到分不清衣裳,将原本要塞进自己袖口的信,误塞进我袖子?”   齐简阴沉着脸,将那信笺几下撕碎:“这件事,不能随便算了!”   “圣上英明。”   “先前,朕问过齐简,他也是这么说的。”皇上眼皮耷拉着,好似快要睡着。   不过老太监知道,皇上毫无睡意,只是还没下定决心,他说完那句恭维,边站到一旁,再不出声。   太子在位多年,背后又有姜家,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皇上在早朝后,曾将齐简单独留下,拿出关于太子的密折,让他说说想法。   齐简看完密折,并没他大反应,没替太子求情说不是太子所为,也没落井下石、出言打压。他仿佛只是看个毫不紧要的东西,看过也就看过,连心都没过。   “你早知道这事?”皇上打量齐简,想判断他是否知情。   齐简摇摇头,将密折放回去:“圣上英明,微臣不知。”   其实,要说不惊讶,也是假的,密折上的内容,比自己先前估量的,要少上一些,而少的那部分,都是三皇子手上证据。   三皇子怎么会放过扳倒太子的机会?齐简垂眸,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些文章,而这文章,自己定要想办法弄清楚。   “依你看,华琮私结大军这事,朕该不该重罚?”皇上沉默半晌,没看出齐简深浅,再次开口。   “皇上英明,微臣不知。”齐简还是不表态。   重重叹口气,皇上撩起眼皮,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老太监:“你说,齐简在这里面,到底出没出力?”   华琮出事,得利的是华琼,而华琼和齐简,一向不和,所以齐简按理,不应该搅合进来。但,如果说齐简不安于现状呢?这个可能,皇上也思量过多次。   朝中唯一一位异姓王世子,如果真动歪心思,也不是毫无可能,且先前证据,也是指向齐简,只不过太子出事,才将那些证据洗清。   可如果说,太子出事,是齐简谋划的呢?将太子拖下水,从而洗清自己嫌疑,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在这里面,齐简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皇上一时半刻,无法确认。   他的情绪,太过自然平缓,如果不是心里坦荡,便是太有城府。皇上仔细回忆片刻,惊觉已经很久,没真正看懂齐简的意图。   当年午夜拍打宫门的少年,如今已经如此深藏不露了?皇上脸色微变,唤过来太监,细细吩咐。   老太监应声是,将王公公叫进暖阁。   王公公凑到皇上身边听完吩咐,倒着退下,隔了估摸半个时辰,再次返回暖阁:“皇上,已经打探清楚,世子下朝便径直回府,没做任何停留。”   皇上眼皮微抬,喘上两口,沉声道:“那他回府,做了什么?”   听见这话,王公公脸色诡异起来,仿佛不知如何开口。   “他做了什么?”皇上敏锐察觉到他的迟疑。   王公公垂着脑袋,声音有点飘忽:“世子只是,着人在拆门上铆钉。”   皇上拧起眉头:“拆铆钉?”   “是、是,探子去时,说是刚拆到一半,这会儿许是,能拆完了。”王公公脑袋越垂越低,齐府门上铆钉,那是身份象征,世子下朝回府,就拆铆钉,这不是摆明跟皇上叫板,不要这荣耀地位?   “拆铆钉、拆铆钉。”皇上声音低下去,猛然记起,当初齐王身死尸骨全无,齐简冲到宫里,曾高声质问,人都死了,却不追查凶手,只赐哀荣有何用?还不如干脆将那些铆钉拔掉,埋进衣冠冢里!   皇上幽幽叹一声:“他这是,心里有气啊,他气朕试探他。”   沉默半晌,皇上再次看像王公公:“还有呢?”   王公公表情更加怪异:“然后,然后世子将世子妃带去厨房,两人说会儿话,关起门,探子不敢近前,只隐约听见世子妃喊疼,求世子轻点…” 第91章 祭天祈福   初夏时节,白日渐长,柳忆蹲在圆凳上,盯着窗外海棠直叹气。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迈出寝殿门了,倒不是齐简不让他出门,实在是他好面子,提不起这个勇气。   脖子上虽没真镶嵌出项圈,但鼻尖是被货真价实咬了一口,整整三天,每日清晨洗脸,他抬头都能在铜镜里看见清晰牙印。   不过好在,咬过人,小霸王龙出完气,终于能好好交流,柳忆费尽口舌,好歹算是解释清楚,那女子不是自己老相好,而是自己手下的发妻。   小霸王龙对于自己随意咬人一事,表示小小愧疚,连叫两声柳哥哥,又再次别过脸。   柳忆这几天躲房里,闲来无事也曾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齐简到底受什么刺激了?如今不穿白衣就算了,还不许别人提白衣?   齐简走进院子,隔着郁郁葱葱海棠枝叶,看见柳忆皱眉,在傻乎乎发呆。   柳忆隔着窗子看到齐简,从圆凳蹦下来,走到门边。见齐简走近了,他小声问:“今□□上如何?有进展了吗?”   齐简微微颔首,走进房内,关好门窗。   自上次三皇子发难,皇上传召齐简,再到太子私结大军一事暴露,已经快有小十天了。前两天,朝中有小批人请奏择贤而立,言辞激烈,折子里也说了许多太子背地里的勾当。   不过齐简发现,这些人中,并没有三皇子的人。   近几天,许是见皇上不表态,前朝请择立之风暂缓。昨天皇帝更是将太子叫去,宽了宽心,说是有人陷害太子,自己定会追查。   看起来,好像这事已经过去,为保国本和太子地位,私联大军这事,皇上不予追究。不过,柳忆和齐简都认定,皇上不会将此事轻掀过去,只是顾及皇室和姜家颜面,不能当场发作。   如今,齐简说有进展,难道暴风雨前的平静终于过去,皇上开始发难?柳忆拉着齐简坐到桌旁,小声咬耳朵。   “快了,但不是发难。”齐简也将声音压低,用指尖边戳柳忆鼻尖,边继续道,“皇上今天说酷暑将至,为防大旱,要去祭天祈福。”   柳忆微微一愣,现在刚到夏初,跟暑还不能完全沾上边呢,更别提酷字,他抿抿嘴唇:“这个时候,离京去祈福,是不是太刻意了?”   嗯了一声,齐简摸完鼻尖,凑过去,小小舔上一口。   柳忆吓得边躲边喊:“停停停!”   “我又不咬了。”齐简按着他肩膀,逼他坐直,用舌尖小心翼翼舔舔柳忆鼻尖齿痕,小声道:“不是说这样舔舔,会好得快吗?”   柳忆被舔的发痒,离盛世美颜太近,呼吸扫着脸颊,某个地方开始抬头。他赶快闭上眼,等齐简离开一些,才敢再次睁眼:“你从哪儿听来的奇怪言论?还舔舔好得快?”   “看来的,小猫小狗的,不都是舔舔?”看着柳忆鼻尖红痕,齐简也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难消,当时就应该下嘴轻点。   这会儿三天了,痕迹还在,等明后天圣旨下来,柳忆就要带着这齿痕,进宫面圣,又要带着齿痕跟去祈福。   齐简倒不是害羞自己私下行径被人看破,可一想到柳忆会害羞,还会羞得脸颊发烫,眼若桃花,齐简心里,就开始别扭。   那么可爱的小豹子,含情脉脉的小豹子,将会被别人看到,特别是还会被觊觎柳忆的太子、三皇子、甚至还有蒋风俞看到,齐简更是悔不当初。   眼见舔完人,齐简低着脑袋,目光晦暗悲伤。柳忆心都快化了,他轻轻戳戳齐简胳膊:“喂?你怎么了?”   “不该咬那么重的。”齐简幽幽叹气。   柳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心道小霸王龙还是善良的,咬完人至少知道忏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道悔改就是好的,自己也不能真跟小孩儿计较,柳忆笑着拍拍齐简,好心劝道:“没事的,也不疼,还挺好看的,真的。”   “好看?”齐简挑眉,目光越发阴沉,“你觉得好看?”   “啊,就,还行吧。”四周冷起来,柳忆搓搓胳膊,鬼迷心窍,又补上句,“估计别人也会觉得好看的,别担心。”   “那你想给谁看啊?嗯?”齐简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柳忆,眼睛里有开始蹦出火星。   柳忆连连摆手,再次把话题拉回去:“停停停,咱先说正事。”   齐简挑眉看他:“嗯?”   “就是吧…”柳忆心尖微颤,定了定神,“古时候有个皇帝,叫康熙,生了很多儿子,据说当时太子图谋不轨,趁皇帝去行宫时,调兵围了行宫,不过,后来也有人议论,整件事,可能是个针对太子的圈套。”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皇帝?”齐简笑笑。   柳忆愣了愣。   齐简戳戳他脸颊,低低笑出声来:“说正事,你是怀疑,那位假借祈福,以身为饵,试探太子?”   柳忆嗯一声,小声嘀咕:“不是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齐简想了想,摇摇头:“借祈福试探是真,以身为饵,却不可能,那位可是惜命的很。”   皇上将密旨交给王公公,等上快一个时辰,才等到王公公回宫。   “怎么这么久?齐简不愿意?”皇上垂着眼皮,手上握着长长一串佛珠。   王公公认出,那是前年皇上寿辰,太子送的贺礼,说是在佛前供奉许久,能保人平安顺遂。他看过佛珠,再次低头盯紧自己鞋尖,小声道:“回皇上的话,世子没有不愿。”   “他还磨蹭什么?”皇上拨动佛珠。   王公公有些不知如何措辞,迟疑片刻,实话实说:“是因为奴才去时,世子和世子妃房门紧闭,里面有点儿响动,奴才、奴才没敢硬闯。”   皇上拨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快速拨动起来。   一次两次的,都是这样,他们到底心里还有没有点正事?那种事情,晚上做不行吗?皇上佛珠越拨越快,抬眼望向暖阁外。   暖阁外空空如也,并没有齐简和柳攸臣身影。皇上停了动作,将佛珠攥在手里:“那他们人呢?为何没随你一同回宫?”   “回是回了,只是…”王公公压低声音,“只是下马车时,世子突然记起要事,说要耽搁片刻,遣老奴先行一步。”   “要事?都到了宫门口,还能有什么要事?”皇上眼皮抬起,眉头渐渐拧紧,这是要布置什么?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王公公吞吞吐吐:“老奴、老奴也是说,世子却说,那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停顿片刻,王公公尖尖细细声音再次响起来:“老奴无法,就在马车外又等片刻,只见那车夫跳下车,远远蹲到一旁。”   皇上目光微疑。   王公公继续道:“随后,车里、车里传出世子妃拒绝之声,还有、还有一两声惨叫。老奴没敢再听,又等好一会儿,世子和世子妃下了车,只是,世子说世子妃身子不适,走不快,这他们会儿许是,还在甬道徐徐前行。”   “他们?他们!”皇上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好半天。   白日淫喧不算,如今,临到宫门口,还要来上一次?齐王怎么样出这么个东西?   皇上攥紧佛珠,生会儿气,再次开始拨动,齐简这个不靠谱的东西,是不能指望了,不过好歹他心思不在争斗上,也算是一桩好事?   带着气沉默片刻,皇上道:“华琼呢?”   一直站在门口的老太监赶忙上前:“回皇上的话,三皇子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好歹也算有个知道操心正事的,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的正事,皇上眉头更加紧皱。又等一小会儿,门外小太监来报,说是齐王世子和世子妃到了。   皇上重重叹口气:“进来,都叫进来。”   三皇子率先进入暖阁,后面跟着齐简,再后面,是头快低到地面的柳攸臣。   皇上垂下眼皮,无奈摇头,见他们都规规矩矩跪好,才沉声道:“你们可知,今日叫你们来,所谓何事?”   又来这句?放平时,柳忆肯定要在心里吐槽两句,不过现在,他是没精力吐槽了,原因无他,呼吸不畅。他悄悄抬手,想去摸摸脸,齐简仿佛脑后长眼,唰一下偏过小半个头,瞪他一眼。   柳忆赶忙把手放下,勾着脑袋,再不敢乱动。   皇上皱眉,看着齐简:“你说。”   “祈福。”齐简抬起头,身子笔直,将背后的柳攸臣挡去大半。   皇上拨动佛珠,语调平缓:“对,朕是想带你们,一起去…”   话说到一半,皇上目光越过齐简,终于看清他身后的柳攸臣,剩下的话哽在喉咙,皇上一把将佛珠拍在桌上。   怎么突然怒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都赶忙将头垂得更低。   喘了半天气,皇上盯着柳忆脸上和脖颈儿处红痕,无奈摇头,将佛珠再次拿起来,罢了罢了,正事为重,替齐王教育不孝儿子儿媳之情,日后再说。   略略交代明日启程事宜,皇上挥挥手,将人屏退,又遣人将太子叫来,嘱咐许久。   第二天,细雨蒙蒙,柳忆起床收拾收拾,打出个小包袱。他拎着小包袱看眼天色,由衷感慨,钦天监算天气,原来也有一套。   “走吧。”齐简接过小包袱,拎在手上,回身递过去件蓑衣。   “你说,我们到底会去哪儿?不可能真去祈福吧?”柳忆披上蓑衣。   “是个好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放心,皇上不会苦了自己。”齐简背上包袱,批好蓑衣,“等会儿你跟紧我。”   昨儿个皇上特意交代,要穿蓑衣骑马,不许坐车,两人估摸着,皇上肯定打算中途来个狸猫换太子。   事实上,真如两人所料,大队人马刚走出京城不远,就有侍卫来报,说请世子和世子妃移步别处歇歇脚。 第92章 来吧,打一场   雨滴淅淅沥沥,车轮声和马蹄践踏声,渐渐远去。几位大臣站在暗处,目送华贵金顶马车越行越远,脸上表情各异。   皇上身披蓑衣,回头用浑浊双眸看向他们:“朕明白,你们是担心这棋太险。”   其中一位,向前半步喊句皇上,目光里满是忧虑。   朝里,前些日子,已隐约有皇上要废太子传言,且先前那些证据,都做实太子私结大军之罪。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离京祈福?朝臣明面不说,私底下早炸开锅。   有人说,皇上这是为帮太子立威,没见皇上带着皇后、几位贵妃、三皇子、齐王世子一并走了?这是将京城留给太子,也是告诫众人,他信任太子,许他理国之权。   也有人说,皇上这是顾及皇室颜面,不能明里动手,打算暗中解决掉太子。没看皇上将皇后、贵妃、三皇子、乃至齐王世子都带走了?这样一来,就算太子出事,也牵扯不到他们头上。   而在场这几位大臣却明白,皇上根本不是这两种意图。   听见这喊声,皇上眼皮耷拉着,神色晦暗:“你们都是当初,跟着朕和齐王打天下的老人儿,你们的担忧,朕自然明白。”   手里攥着那串佛珠,雨滴飘落在珠串上,较往常凉意更胜。   想到朝中风声和太子暗里动作,皇上沉默许久,幽幽叹口气:“怎么说也是朕的儿子,朕总该,再给他次机会。”   “皇上所说的机会,就是把我们都悄悄带来温泉别墅度假?”柳忆蹲在院子角落,对着面前小水池伸出根手指。   温暖泉水,带着淡淡硫磺味,柳忆嘿嘿笑着,把整个手掌伸进去,撩起水花。纯天然无污染硫磺泉,上辈子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呢,要不是还在下雨,他都想立马脱掉衣服跳进水里。   “下雨,先进来。”齐简依在门畔,慢条斯理褪去蓑衣,顺手把外袍也扒掉,只着半旧中衣。   柳忆悻悻收手,站起来往屋子里走:“我跟你说,我早就想泡温泉了,可惜那时候没钱。”   说完这话,看着挺如玉树的齐简,他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说也是将军嫡长子,说没钱是不是有点,不太对?按这思路往下想,还有刚才温泉别墅度假,是不是,也不该说?   柳忆摸摸鼻子,暗中反省,得意忘形可要不得,外一被发现身份有异,被当妖怪看,可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柳忆边往门口挪,边试图找话题将话岔开。等挪到门口,话题还没想好,对上齐简双眸,他又摸摸鼻子,鬼使神差道:“这别墅,还挺好的哈?”   齐简看他磨磨蹭蹭,便知其心思,是想隐藏什么。那些奇言怪语,自己听了这么多年,都没说什么,如今两人已成婚,心意相通,他却想起来要隐瞒?   齐简目光微沉,正欲挑眉,就听他说出这么句话。嘴角没绷住,齐简露出个浅浅笑容:“别墅?”   “啊?哦,别、别墅。”柳忆尴尬地想撞豆腐,前一秒还想着隐瞒,后一秒,就脱口何处,这算什么事?   “别墅。”齐简将这两个字小声念上一遍啊,盯着柳忆脱掉蓑衣,转身往里走。   柳忆慢吞吞脱完蓑衣,本来等着齐简发问,谁知齐简提都不提,就进屋了?他把蓑衣扔到地上,赶紧跟着往屋里走。   他们来的这地方,按理上辈子说法,是个温泉景区,只是这景区不对外开放,而是隶属于皇上名下。   景区里,临着温泉,建造着大大小小几个院子,齐简他们分到的,是其中最小一间。   不过即使是最小的,堂屋、寝房、小厨房、还有院子里那池温泉水,都是在的,甚至所用器具乃至屋里家具摆设,都精巧无比。   别说,这要是放现代,也能算超五星酒店级别吧?柳忆敲敲博古架,认出这是上好紫檀,又好奇地拿起个青玉罐子,举到眼前细看。   “这是父王送给皇上的贺礼。”在柳忆东瞧西看的时候,齐简坐到桌边,给自己倒杯茶。   柳忆吓得赶忙把罐子放回原位:“你说这罐子,是贺礼?”   “不只是罐子,是这里。”齐简指指脚下。   柳忆眨眨眼睛,反应过来:“这栋别墅?啊,不是,我是说这个院子?”   齐简摇头,将自己喝过的茶杯,递给柳忆。柳忆熟门熟路接过去,喝掉剩余茶水,一抹嘴:“不是这院子?”   “这栋别墅,旁边那栋别墅,还有更远处那些别墅,都是。”   齐简接过茶杯,再次加满递回去:“这片温泉,这里所有别墅,所有亭台,所有花草树木,乃至所有杂扫管家,都是父王送给皇上的贺礼。”   柳忆拿着茶杯,手抖了抖,差点将茶水抖出去。给贺礼,出手就是座带温泉的山头?而且不光是山头,还建好别墅群,高档装修,自带管家?   这放现代,妥妥霸道总裁范吧?柳忆转念一想,别说,还真是,齐王放到现代去,那可不就是霸道总裁?   这么想来,小霸王龙还是个二代?又富又红的二代?   看着齐简衣袂飘飘,想象着齐简穿西装的样子,柳忆嘿嘿笑着,有种违和却有趣的感觉,盛世美颜不是吹的,这宽肩窄腰,流畅人鱼线,不管穿什么,肯定都帅。   见柳忆目光灼灼打量自己,齐简挑眉,盯着柳忆圆润耳唇又开始舔嘴角。   舔嘴角这可不是好现象,这说明牙痒啊。柳忆得得瑟瑟将杯子塞回齐简手上,赶快转移话题:“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把我们弄来这儿啊?”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齐简将茶喝光,站起身凑近柳忆,“别说这些了,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是不是应该做些别的?”   “做、做什么?”看着陡然凑近的小霸王龙,柳忆摸着自己脸颊,心跳乱了几拍。   “比如说,做这个?”齐简俯身,唇边贴上柳忆耳根,轻轻咬两口泛红耳垂,对着他耳朵轻声道,“屋顶有人。”   柳忆愣了愣,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滴答落雨声之中,果真隔上片刻,就夹杂着窸窸窣窣瓦片响动之声。   他顾不得发红的脸颊,也贴上齐简耳畔:“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发觉。”   “因为你在专注看我。”齐简舔舔柳忆耳廓,声音哑下去,“早知如此难忍,就不该定什么三局两胜。”   “别别别,还是定的好。”柳忆跳开半丈远,手有点不知该往哪儿摆。   “你明明说过,让我在上面。”齐简踱步,一点点逼近,“温泉水滑洗凝脂,这还是当年你教我的,如今,我们不妨试试?”   柳忆想到那个画面,也跟着蠢蠢欲动。   温泉水暖,划过小霸王龙流畅腰身,薄薄一层春衫,半褪半掩,泡完温泉,两人相拥入房,然后自己将人按住,再…   柳忆摇摇头,理智回归,前面这些都很可能成为现实,只是最后谁按住谁,就不好说了。   他抿着嘴,小声道:“别,咱俩还有两局没比呢,冷静冷静,稍安勿躁。”   齐简看看他,坐到一旁,勾起手指:“那你先过来。”   “干、干什么?”柳忆迟疑。   齐简向上指指,没开口。   知道这事有正事要说,柳忆期期艾艾挪过去,压低声音:“说、说吧。”   齐简晃晃食指,勾住柳忆腰带,用巧劲儿往前带,把人拉到腿上:“这样才好说。”   柳忆动动身体,挣扎两下,碰到某处,脸红了。   “如果还想着比试,就别乱动。”齐简声音更加暗哑,双手环住柳忆,稍稍低头,将脸颊贴在柳忆背上。   燥热气息,从背后传来,柳忆也分不清是天太热,心太热,还是人肉凳子中间匕首太热,他晕晕乎乎抓起茶杯,咕嘟嘟灌下两杯茶,心里想的都是,何苦呢,俩人这样不是自讨苦吃?各自忍着,谁也占不着便宜啊。   齐简用脸蹭蹭柳忆背脊,哑着嗓子低声道:“你钓过鱼吗?”   柳忆咽口口水,心道还钓鱼呢,我现在都快成案板上的鱼了,再多坐一会儿,估计就真不用比那两局两,等会儿干脆酣畅淋漓打一场,单局定胜负得了。   “钓鱼的关键,是将鱼线长短放合适。”齐简呼吸渐渐加重,隔着纱衣,顺着缝逢一路蹭上去,“而现在,皇上就是在放线。”   背脊轻轻颤栗,心头噼里啪啦冒出小小火花,皇上放不放线,柳忆无暇去想,这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小霸王龙在放线。将他自己作为鱼饵,慢慢放好鱼线,就等着自己这条大鱼上钩。   某个部位骚动不安,柳忆呼吸也跟着加重,他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咬牙硬挺:“皇上在钓太子?”   齐简点头,脸颊磨蹭幅度加大。   柳忆抖了抖,再次深深吸气:“那你说,太子会不会上钩?”   “不管他会不会上钩,都有人让他,不得不上钩。”齐简额头抵紧柳忆后背,轻笑着把手往下伸,“池子里的鱼,是没有自由的。”   低低浅浅的笑声,划动心弦,感受到齐简手上动作,柳忆紧绷的神经,啪一声断了。他一个箭步冲出两米远,咽口口水:“来吧,打一场。” 第93章 世子和世子妃打起来了   最大院落中,不只院子里有几池温水,在殿内,也有个方形水池。阳光被乌云遮住大半,透过纱缦似有似无,氤氲雾霭里,皇上垂首,立在方池边。   老太监从屋外走进来,见皇上沉寂不语,没吱声。   皇上又站上好一会儿,叹口气,回头看他:“昨日派去各处的人,都回来了?”   “回皇上的话,人都回来了。”老太监不敢靠近池边,只能隔着很远回应。   皇上从池旁离开,走去堂屋,看着软榻又发会儿呆,缓缓坐上去:“这里,是当年齐王恭贺朕登基的贺礼。”   “是是。”老太监连连应着。   “现在想来,这也是他给朕的,退路,哪怕是血雨腥风之下,也还有这么块净土。易守难攻的地界,精挑细选的仆从,齐王他”皇上说到一半,叹口气。   老太监低头看脚尖。   “齐王素来清廉节俭,当初,因买这地方,还被前朝非议。”过了许久,皇上摸着软榻上攒金花软枕,神色哀伤。   他眼皮半掩,浑浊眸子里所剩不多的光泽,也沉下去:“当初,他说用蚕丝软枕,朕嫌弃颜色太素,不够华贵,便换了金缕暗花的,现在想想,还是蚕丝好啊。”   老太监跟着点头,却道:“您是皇上。”   “是啊,天子威严,也只能用攒金的。”皇上摸着枕头的手,停顿下来,沉默片刻从腕上褪下佛珠,“华琮这会儿,也不知动没动手?”   “探子来报,说昨日太子送完御驾,即刻回去太子府召见幕僚。”   皇上缓缓开始拨动佛珠,闭目不语,将一百零八颗佛珠转完整圈,他才沉声道说个好字。   昨日,他带着皇后,贵妃,三皇子,世子,还有几位老臣,浩浩荡荡离宫,只是走到京郊,便离开御驾,着人将皇后和贵妃送去祈福,自己则带着三皇子、世子及几位老臣,秘密来到这里。   御驾刚一离京,就找人密谋,下一步,是不是就打算逼宫了?皇上将手串掷到边几上,翻起眼皮:“其他人呢?皇后那边,可有动静?”   老太监小声道:“按皇上吩咐,皇后那边已经派人控制起来,消息是断然传不出去的,且看目前情形,皇后娘娘多半还没发觉皇上不在御驾。”   “华琼那边呢?”华琮暗中谋划,华琼也不可能放过这机会,何况,华琼可是知道自己不在御驾,还能猜不出意图?   皇上手再次抚上软枕,金线虽细,却硌得人手疼:“还有齐简,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三皇子倒是没大动作,只是他手下有个叫乔远的,被秘密派了出去。”   皇上点点头,这些事情,先前都已经探听到,乔远是华琼心腹,这时候被派走,所为之事不言而喻,看来,华琮就算不想反,也有人回逼着他反。   不过这些事儿,在宫里屡见不鲜,皇上并没太惊讶,继续问:“那齐简呢?”   老太监顿了顿,神色微妙:“齐王世子那边,倒是也没大动作,只是…”   皇上转头看他。   “只是…”老太监面露难色,“只是昨日住下后,世子妃和世子,打了一架。”   “好端端的?打什么?”皇上微微皱眉。   老太监:“据探子说,他们原本,是坐在房里说悄悄话,说着说着,世子妃就急了。”   说悄悄话,倒是正常,被带来这里他们必定要分析局势,只是这说着说着,就打起来?皇上眉头越拧越紧:“有没有听到,他们所谓何事?”   老太监晃晃头:“世子和世子妃都有功夫在身,在院子里打起来后,探子怕被发掘,只敢停在屋顶远远看着,隐约听见两句言语,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什么言语?”皇上手按软枕,加重力道。   “上下,言而无信之类的。”老太监说完,端上杯茶,“皇上,现在传午膳吗?”   皇上拍软枕一下,叹口气:“不成器的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   老太监笑着应和,小声道:“世子这不是年轻嘛,年轻气盛的。”   “齐王当年,可不像他这样。”皇上气哼哼喝口茶,目光再次忧伤起来。缓了一会儿,又喝两口茶,皇上摸着软枕道:“那今儿个呢?齐简又做了些什么?”   在太子这事里,到底有没有齐简掺合,皇上一直无法叫准。如果说没他的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儿,可要说有他的事,他对上太子的动机,又是什么?   如果齐简是皇子,皇上倒是都能想明白,可他偏偏只是齐王世子,就算扳倒太子,他也没利可图,除非他真想谋逆,可这些年,齐府早被狠狠打压,他想要谋逆,难于登天。   他做这一切,总不能,单纯是为华琼做嫁衣?还是说,他对齐王旧案,还不能释怀?皇上想完这些,发现老太监还没开口:“说啊,他今日,又做了什么?”   老太监鲜见吞吞吐吐起来:“今儿个,天儿好,有日头又不太晒,世子和世子妃起了大早,派人送进去好些弓箭…”   柳忆捂着前襟,一个劲儿摇头:“不行,真不行!”   “愿赌服输。”齐简根本不顾他反抗,伸手就撕,唰一声轻响,柳忆所剩不多的衣襟,又被撕掉一大条。   眼看着背心被撕成吊带背心,柳忆狠狠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昨天过招,都不舍得出重手,打了快一个时辰,也没真分出胜负,反倒因为打到后来,耳鬓厮磨,两人某个地方,又开始抬头。   这么打下去是不行了,却没人愿意退上一步,两人无奈收手,决定还是今天早上,继续比君子六艺。   算数齐简甘愿认输,那便只剩下射和御,场地不够,御车无法施展,所以今天比较的,便是射。   可是两人射箭技术差不多,比试半个时辰下来,箭用掉不少,箭靶上一共也只多了最中间那个洞。   齐简戳着箭靶,略一思索,想到注意。   自己半个时辰前,就不该同意这馊主意。哪怕同意,也不应该说自己先来!柳忆深深吸口气,穿着纱质背心,撇嘴又从箭囊抽出只箭。   齐简挑眉微微一笑,从一旁再次折朵红花,插在鬓间:“来吧,你可一次都还没射中呢。”   柳忆看着那朵红艳艳的石榴花,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齐简着单衣立在石榴树下,眼角眉梢含笑带情,嘴角微勾,朱唇轻启:“这次再射不中,你的里衣,也不知还能不能撑到下一轮?”   柳忆又吐纳几次,慢慢睁开眼,眼眸中光彩凌厉,周身泛起淡淡杀气。   齐简有些意外,挑眉看他:“这是志在必得了?”   柳忆轻笑一声,挽弓如满月,微眯双眼,对着齐简耳畔那花瞄上许久,自信这箭绝不会射偏。   指尖轻拨,放手瞬间,他一不留神,又瞄到齐简脸庞,指尖稍稍一抖,射出去的箭,偏离原定轨道,再次掉进齐简身旁花丛。   “又射偏了啊?”齐简挑眉,摘掉鬓间石榴花,丢进温泉池中,笑着朝柳忆走来。   柳忆扔掉弓箭,捂紧自己背心:“不公平,这不公平!”   “哪不公平了?”齐简扒开他的手,用指尖挑起柳忆衣服上仅剩那片布,“我想了具体比试方法,你要先来,这到底哪里不公平?”   “这哪里公平了啊?”柳忆欲哭无泪,“换你,你也射不准啊。”   齐简耸耸肩,根本不听他解释,伸手就去撕布料:“愿赌服输,说好谁衣服先被撕完,谁就算输。”   “可是、可是…”柳忆可是半天,终于想清症结所在,“可是,你连一箭都没射。”   “我们不是说好,射中了才能换人?”齐简笑着,手下发力,眼见着要将布料彻底撕开。布料撕裂声里,夹杂咔哒一声,好像有人趴在门上,不经意间,弄出声响。   这时候,明目张胆来趴门?难不成,有什么动作?两人停下动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警觉。   视线一碰即离,齐简迅速回身,扯过外袍,劈头盖脸将柳忆捂个严实。   柳忆则快速下蹲拾起弓箭,在外袍盖在身上的同时,挽弓射箭,尾羽划破空气,带着空灵回响,门板轻轻晃荡几下,门外短促惨叫声响起。   听见这声音,柳忆和齐简都微微一愣。   片刻后,三皇子推开木门,左侧耳垂上,带着血珠。   “呦?原来是三皇子趴在门外偷听?”齐简挑眉,先帮着柳忆把衣服绳结系好,才慢条斯理将自己外袍也披上。   华琼摸着流血耳垂,想笑没想出来。   “三皇子,对不住啊,不知道是您。”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就奔着见血,特别还是在齐简面前,柳忆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他踢两脚地上弯弓,试图将它踢进草丛。   齐简笑着将弓捡起,挂到一旁树上:“谁也想不到,尊贵的皇子,能趴门偷听不是。”   华琼终于憋出个惯用笑容,脸对着齐简,目光却瞟向柳忆:“父皇让我来知会你,即刻去正院面圣。”   柳忆指指自己。   华琼摇头,指向齐简:“齐王世子。”   柳忆侧头看齐简一眼,眼露担忧,齐简挑眉,嘴角上勾,俯身在他耳畔说句没事,去去就来。   齐简离开时,对着华琼也做个请的手势,华琼看看柳忆,明显不想走。柳忆赶忙也上前,跟着齐简一左一右,做手势:“三皇子,请吧。”   华琼犹豫片刻,盯着齐简阴冷目光,扭头看向柳忆:“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不必了。”齐简开口,将其打断。   “这话,关乎到柳家。”华琼冷冷一笑,直视柳忆。 第94章 你就想说这个   齐简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屋子里隐约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好像是华琼。考虑到柳忆的身手,齐简下意识摸摸耳垂,没敢靠太近。   自己去面圣快一个时辰,华琼怎么还没走?这个认知,让齐简有些不悦,眉头蹙起片刻,他脚下掉头,朝温泉池走去。   刚走两步,屋里传出声惊呼,华琼声音提高几度,连声反问:“你说你知道?”   柳忆声音较低,比往常听起来,更沉稳些:“怎么,你不信?”   齐简抬头,脚下再转,还没等迈腿,华琼断断续续声音传来。   “你…”华琼明显错讹,声音都不太连贯,“怎么可能,你…”   “别你了,您可以走了。”柳忆声音还是很平缓,可齐简却从里面,听出不耐烦情绪。   这让他情绪好上许多,柳忆和华琼私聊许久,被冲淡不少,齐简转身,没看房间里情形,而是慢慢走到温泉池旁,池边,有个小小茅草亭子,亭子里,摆着套小巧石头座椅。   齐简打量两眼,选中正对房门处,坐下去。   房间里,华琼脸色诡异,好像想质疑,又顾及着往日笑意满脸的模样,不能讲话说分明。   “三皇子,请吧?”柳忆率先起身,对着门口,做个请的手势。   华琼走几步,还是没忍住:“你说,你早就知道?”   柳忆冷冷笑起来,眼眸中渐渐泛出杀意:“三皇子,如今你把话说开,我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华琼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人了。眉眼面容,和几年前所差不大,但目光却锋利之极,再也不似当年太学里的模样。   “你方才说的事情,我先前已经知道,甚至我知道的,比你讲的,还要更多。”柳忆握着茶杯,慢慢转动其中茶水。看着淡黄色水波涌动,柳忆压低声音,说出个名字。   华琼脸色微变,眼睛眯缝起来。   “这人是柳府老管家,在柳家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年,谁能想到,居然会搅和进这些事里?”   柳忆说完这话,只是笑笑,低头看向茶水,仿佛心有成竹。其实,他这会儿,心理虽称不上乱入麻,倒也差不多。   压下各种烦杂心思,柳忆端着杯子,快速将三皇子的话想上几遍,结合原先猜测,他隐约有大概猜想,且看三皇子听见名字的反应,这猜想,八九不离十。   “攸臣?”三皇子稳住心神,暗中打量柳忆神色。那件事情,做得极为隐秘,不应该会露出马脚,可是看柳忆笃定的样子,却好像早知道什么?   柳忆抬眸看他,对着门口再次俯身:“三皇子,请吧。”   华琼看向紧闭木门,目光阴狠:“小忆,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但这事儿,柳家早抽不出身。”   柳忆直起身:“清羽该回来了。”   华琼愣了愣:“你以为我真怕他?”   “不。”柳忆摇头,“我提齐简,只是想提醒你,我和他两情相悦。”   华琼死死盯着柳忆,沉默片刻,好似听见天大笑话,他脸上笑容逐渐加深:“小忆,你别傻了。你既然说,你知道的更详尽,那你就该明白,这么大的事横在中间,还有什么两情相悦?再说,帝王将相,哪有什么两情相悦?”   “你不信,不代表我和齐简不信。”柳忆脸上笑意隐去,放下水杯。   他倒是有心将水杯砸碎,敲山震虎,摆个架子耍个威风,可这些都是齐王置办的,摔碎了,小霸王龙会心疼吧?   稳稳放好水杯,柳忆上前几步,推开木门。   木门上精雕着五福图,随着门徐徐推开,门上五只蝙蝠好似展翅,扑棱棱飞起。当年齐王,是很上心吧?所有东西,都用最好,连这木门上雕花,都要做到栩栩如生?   可惜,天子终究是天子,这些精心备下的贺礼,到头来,只能更凸显出帝王凉薄。果真如三皇子所说,帝王将相,哪有什么两情相悦?   柳忆自嘲般摇头,还说帝王将相呢,自己当初一走五年,就不凉薄了?   华琼隔着两步远,喊声柳忆:“太子出事,大局已定,齐简成不了气候,日后能保柳家安危的,只有我。”   柳忆轻轻笑起来,看看,自己将柳家看得最重,连华琼都能看出来。   华琼能看出来,齐简自然更能看出来,只要有碍柳家,自己必定,站在柳家一边,所以那时,齐简才会说,选他一次,便也够了。   可那时候,早知柳家可以脱困,才能拒掉虎符,而如今,横在两人中间的,不再是虎符和离书,而是…   事到如今,又该怎么办?   收起烦乱心绪,柳忆抬眸,木门已大开。还未开口送客,他便一眼看到温泉池旁,茅草亭下,齐简端坐石等之上,眼露凶光。   看清齐简唇边露出的那颗小虎牙,柳忆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帝王将相凉薄不凉薄,繁乱心绪能不能理清,都扔到一边,柳忆摸摸鼻尖上快消失的齿痕,小声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齐简没说话,起身拍拍衣摆,又理顺绦带,面向柳忆勾起唇边,用指尖轻轻点向自己脖颈儿。   柳忆眼睛微微瞪圆,还没张嘴问话,先捂紧脖子。   见他领悟,齐简也没多说,只是舔着牙齿走过来,将柳忆拉到身后。而后,他挑眉,冷冷看向华琼:“滚。”   地上,跪着个黑衣人,额头抵紧地面,双掌上翻,掌心几道血痕。   皇上拨动佛珠速度越来越快,拨转到佛头处,堪堪停住,攥紧佛珠,摇了摇头:“好!很好!这就是朕养出来的好儿子们!”   说完这话,他喉咙咔咔响了好一会儿,咳不出声,脸色转紫。   老太监连忙上前顺胸捶背,皇上缓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喘过气来,拿起茶盏想要喝茶,茶还没咽紧嘴里,先吐出口带着血丝的痰液。   “皇上龙体为重啊。”老太监慌忙撤走茶盏,又宣太医,又备漱口水。   皇上叹口气,摆摆手:“罢了,别让太医来,朕这还不够乱吗?”   老太监应着,放下新茶杯,退到一旁。   皇上又摇摇头,声音嘶哑,疲态尽显:“退下吧,你们都退下,让朕一个人静静。”   赶走华琼,齐简一反常态,并没张嘴咬人,反而理都没理柳忆,一甩衣袖,转身进房了。   柳忆心虚地掩好远门,轻手轻脚跟着往里走。先前他和三皇子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被齐简听见多少,想他好歹上过战场的人,怎么连齐简回来都不知道?   不过看他故意坐得那么远,应该也听不见什么吧?柳忆抿抿嘴,站在门外,看着齐简背身,缓缓坐在桌旁。   哪怕是盛怒之下,也依旧挺拔如松如兰,举手投足间的矜贵端雅,怎么也遮掩不住。看着这样的齐简,柳忆忽然反应过来,先前那副画也是,如今这事也是。   君子坦荡荡,不论何时,齐简都没做过偷听、偷看之事,相反,一直藏着掖着,有话不直说的,总是自己。摸摸鼻子,柳忆悄悄往前迈上一步。   齐简耳尖微动,明显听见响动,却没回身。   柳忆清清嗓子,挪进屋里,关好门:“你,就不问问我,都和华琼说了些什么?”   “不问。”齐简声音冰冷,明显还带着气。   “那我,就不说啦?”柳忆走到桌边,一个劲儿盯着紫檀圆凳上花样瞧。   枝叶繁茂,小朵五瓣娇花点缀其间,看着那叶子,柳忆本能觉得,它应该是梅花,可是不知怎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齐简窗前,那棵小小的海棠。   如今初夏已至,淡粉色花瓣褪去,树上结出绿珍珠般的果实,等那过两天回府,该给树施些肥了,这样到秋天时,便能收获满树酸溜溜的果实,然后再亲自挑选,清洗,撒上一层又一层蜜糖,腌制出能酸倒牙齿的海棠果脯。   想到果脯滋味,柳忆捂着嘴,有些想笑,嘴角却一直朝下坠。   方才,华琼用替皇上传话的名义前来,等齐简走后,只跟柳忆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如今齐简想来,也多半会知道——太子,果真谋逆了。   他们昨日悄悄离开大队人马,抄近路来到温泉这边,而皇后和贵妃,被蒙在鼓里,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朝宫庙而去。   未抵达宫庙,便遇上波黑衣人,各种慌乱自不必提,好在那些人武功平平,没过多久便似的死伤的伤。   被生擒后,只有一人吐出太子名讳,其余人闭口不言,还没等将人彻底捆好送走,便一个个服毒自尽了。   因有皇帝密旨,遇刺消息并未传出,御驾还是按照既定路线,抵达宫庙。谁知道,抵达宫庙当晚,便又遇上另一波行刺?   柳忆咬咬嘴唇,侧身坐上紫檀圆凳,小声问:“你说,这两波人,会是同一家派的吗?”   齐简终于扭头看他,眸子幽深如无底之渊:“明知故问,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第95章 我等你亲口说   柳忆偏开头,没敢直视齐简:“先说这个吧。”   “不是。”齐简言简意赅,说完话扭头看向地面,半点余光都没分给柳忆。   “我也觉得不是。”小声嘟囔完,柳忆不自在摸几下脖子,将话题岔开,“你说,监视我们的人,真都撤了?”   齐简点点头,连话都不说了。   “把人撤走,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尘埃落定?”柳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沉默下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起盯着地面看,地面上是一块块方砖拼成,颜色质朴,其中有少量雕有暗花,暗花首尾相连,在地面拼出个硕大蝙蝠形状。   连地面铺装,都如此精巧,齐王准备这贺礼时,果真没少花心思,柳忆叹口气。顺着蝙蝠形状看上一圈,目光停在蝙蝠眼睛处,柳忆越看那块地砖,心理违和感越重。   那块地砖,粗看和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睛位置,嵌着巴掌大黑色石材,幽黑中泛着光泽,好像真是动物双眸一般。   而且那光泽,并不是死光,反而是随着四周光线在变化,等等?   柳忆蓦地起身,将齐简护在身后——四周光线根本没动,那光泽,为什么在变?   齐简微微一愣,脸色好上些许,也站起来,拍拍柳忆肩膀,随口道:“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话音刚落,黑色石材颜色变浅,继而透明起来,咔哒一声脆响过后,那块地砖翘起条缝。   “这?暗道?”眼睁睁看着知文推开地砖,翻身而出,柳忆整个人有点发懵。   知文跃出地道,直奔主题:“如世子所料,昨日傍晚,的确不只一批刺客。”   提到刺客,柳忆第一反应,是昨天路途上那批,外加晚上宫庙那批,但仔细一想,半路那批算不得傍晚,所以,知文这意思,是昨天宫庙的刺客,至少有两批。   就算是太子派一批,三皇子派一批,那第三批,哪来的?柳忆下意识扭头,看向齐简。   “你怀疑我?”齐简声音冷下去,也扭头瞪他。   柳忆连忙摆手,用食指指向天空:“是那位?”   齐简哼一声,算是默认。   “人抓住了吗?”柳忆抿抿嘴,觉得这事情,越发复杂。   太子派人,因为担心储君之位不保,想孤注一掷;三皇子派人,是怕太子优柔寡断,不敢派人;那皇上派人,又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为陷害太子吧?柳忆眨巴眨巴眼睛,轻轻碰碰齐简手背。   齐简冷哼,把手缩到一旁。   真生气了?柳忆不死心,伸出食指,勾勾齐简手心,慢慢画出个心形。   齐简偏头,危险眯起眼睛:“没用。”   先前和三皇子那些对话,柳忆吃不准齐简听去多少,看他这反应,心理有点打鼓。   柳家要是真跟齐王旧案有关,哪怕是被陷害的,齐简心里,也会很难接受吧?不过看他这反应,倒也不像听到那事,反而只是像在赌气。   “你是气我和三皇子聊太久?”柳忆试探着问。   齐简垂眸冷哼,对着知文道:“人没抓住吧?或者说,抓住却都死了。”   “是。”这话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不过世子和世子妃恐怕,都没听见,知文无法,只好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   “两批人都没留下活口,要不是太医验出他们所服之毒不同,甚至都没法确认,这是两批人。”   匆匆禀告两句,估摸着停留时间不短了,知文从地道原路离开。   柳忆眼见地砖恢复原样,蹲下摸摸漆黑蝙蝠眼睛。手感凉滑好似玻璃,估计背面有什么机关,能让人在底下看见上面情况?   那不是意味着,一旦有人在地道内,屋里情形,就会被看光?要是地道有人,小霸王龙又刚好走在上面,柳忆愣了愣,迅速软榻抽个抱枕,啪一声扔到地上。   用抱枕将蝙蝠眼睛位置盖住,柳忆左右观摩两圈,确认没留一丝缝隙,他慢吞吞坐回桌边,碰碰齐简。   齐简垂眸,将手挪开。   气性可真大啊?柳忆清清嗓子,找个话题:“这地道,不是你挖的吧?”   齐简撇他一眼,眼角上挑,仿佛在嘲笑他没话找话。   意图被无情揭穿,柳忆不自在得摸摸脖子,心道我也知道,这地道肯定是齐王设计的。   既然,最小最偏的院落都能有,那其他院落里,肯定也有,只是这别墅群是齐王给皇上的贺礼,贺礼下面还埋着地道,总不能,是为方便偷偷摸摸约会吧?   “你怎么不说偷情呢?”齐简听完,再次开始舔嘴唇。   那不是你爸吗?我能好意思说偷情吗?柳忆捂着脖子,有点紧张,却又有点期待。   他倒不是愿意被咬,只是齐简能咬人,至少说明心情不算太坏,可让柳忆失望的是,齐简舔完嘴唇,抿一小口茶,再次沉默下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小霸王龙到底听见多少,为什么这么不正常啊?   柳忆心虚地咳一声:“那什么,齐王义薄云天、侠肝义胆,肯定不会为偷情,啊不是,我是说约会,肯定不会为约会建密道,那这密道,是给皇上建的退路?”   可也不太对,如果皇上知道密道存在,齐简也不会让知文通过密道摸进来。所以齐王究竟为什么要建密道,又为什么没告诉皇上?   要在平时,遇到想不通的,柳忆多半会耐下心来再细细梳理,可今天他心情欠佳,没什么思考意愿。   懒得想就不想了吧,反正齐简知道就行了,柳忆抓抓脑袋,伸手去抓茶杯,却被齐简抢先把茶杯沿口按住。   “不是吧,连茶杯都抢啊?”柳忆撇嘴,抓着茶杯下部不肯松手,“拿来给我用用,又不能少块肉。”   “那么多茶杯,凭什么抢我的。”齐简毫不示弱,指尖力道又加几分。   阴阳怪气这么半天,现在连茶杯都不让用了?柳忆莫名委屈起来,狠狠抓着茶杯,暗中较劲。   齐简自然也不可能放手。   两人下手越来越重,薄薄杯壁被又压又攥,吱吱响起来。   “放手,茶杯要碎了。”柳忆眼睛盯紧茶杯,咬着嘴唇,食指和拇指紧扣不算,还将剩下几个指头也蜷上去,一齐发力。   “你放手。”齐简见他有动作,也跟着伸出剩下手指,五根手指连带手掌,一同朝杯口压。   茶杯吱吱声越来越大,眼看坚持不了多久,两人见状,一同从牙缝里挤出放手两字,对看一眼,口中默念一二三。   三字话音未落,还没等俩人收手,茶杯先不堪重负,在俩人惊恐目光下,咔嚓一声,碎了。   “我去!”柳忆惊地眼睛都瞪圆了,没管自己流血掌心,先去抓齐简手,“我看看我看看,划破没?”   齐简也在同时,用左手捏住柳忆右手,皱眉看着他掌心殷红。   柳忆左手抓着齐简右手,右手又被齐简左手捏住,俩人都定定看着对方手上鲜红血滴和瓷器碎片,想用另一只手去摘碎片,这才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被对方牢牢抓着。   面对面手拉手,还心疼地直皱眉,哪怕是盛世美颜做出来,也有点傻,柳忆没忍住,噗呲一声笑起来。   齐简看看他,舔舔嘴唇,嘴角开始往上勾。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柳忆笑着嘟囔,抽出右手,替齐简处理指尖。   “谁幼稚?”齐简挑眉,用左手见缝插针,帮柳忆擦拭掌心。   柳忆方才因为是握着茶杯,一有不对马上松手,掌心只是被擦破几处,擦掉血痕,没太大影响。   反倒是齐简当时向下按压,食指指尖被碎裂杯沿划出几道口子,任凭柳忆怎么擦,一直在汩汩渗血。眼见血止不住,柳忆急得直皱眉:“要不我去找太医吧,这么流下去,怎么得了?”   齐简没搭话,将指尖举到眼前看看,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嫌弃。   “你讨厌血?”柳忆微微一愣,连忙将他手握住:“没事没事,挡住就看不见了。”   “掩耳盗铃。”齐简没说讨厌还是不讨厌,抽出手,用没受伤的中指无名指夹住壶盖,稍稍用力,将其掀开。   他垂眸看看壶内,食指甩两下,从敞开的壶盖处探进去。   “哎?你干嘛?”柳忆吓了一跳,抓着他手腕慌忙往外,“烫啊!”   齐简食指在茶水里搅动两下,顺着柳忆力道,将手拿出来,舌尖舔上嘴角:“你们一壶茶喝快两个时辰,还能多烫?”   原来在这等着呢?是嫌自己和华琼说话说久了?不过也是,关着门关着窗,让他在院子里等那么久,是有点可怜?柳忆抿抿嘴唇,想说点什么,安抚安抚气鼓鼓的小霸王龙。   齐简趁他张嘴,迅速伸手,食指准确无误抵制柳忆舌尖:“舔。”   柳忆错愕一瞬,反应过来,呜呜两声,因嘴里有东西,没说出完整话,耳根反倒红起来。   “快。”齐简手指微屈,戳戳柳忆僵硬舌尖。   感受着滑滑暖暖触感,想到方才柳忆发觉异常,率先护住自己,捏碎杯子时,也是先来查看自己情况,齐简心情转好,先前在院子等待的怒意散去不少。   他在柳忆舌头上蹭蹭指尖,半眯眼眸:“这次放过你。”   柳忆含着齐简指头,话说不清,只是小声吱呜。   齐简却明白了:“你还问放过你什么?就差在脸上写着有事隐瞒几个字,你还好意思问我?”   柳忆愣了愣,舌头都跟着僵硬起来。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齐简抽出手,抓起柳忆右手,舔舔他掌心,“我等你。” 第96章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我等你,等什么,不言而喻。   柳忆舌尖微微颤动,想抿嘴,却因为有齐简手指阻挡,没有成功。   自己也想全盘托出,毫无隐瞒,但这事情牵连柳家和齐王,柳忆不敢讲。华琼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齐王和柳家,没法共存。至于为什么没法共存,柳忆心理,早有猜测。   想到这里,柳忆偏开头,舌头将齐简手指抵出去:“对不起。”   “我等你。”齐简还是那句话,说完他忽然偏头,看向门外。   柳忆耳尖也动上一下,跟着看过去,之前三皇子来时,大局未定,两人异常防备,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如今尘埃已定,再次听见门外响动,他们虽戒备,却没出手。   不多时,院外传来叩门和人语声,柳忆听出来,这人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按住齐简受伤那只手,柳忆快步走去,将院门打开,看到王公公和他身后的人,他略微错讹,迅速挂上亲切笑容:“王公公和这位公公,怎么是您二位?”   王公公笑着请安,另一位公公请过安,则笑道:“世子妃竟还记得老奴。”   “当然记得,还是公公为我讲授的大婚事宜,怎么会忘呢?”   柳忆笑笑,侧身将俩个人往院子里引,心里想的却是,王公公应该是皇上的人,这个公公就算不是三皇子的人,也和三皇子脱不了关系,这两个人一起过来,想干什么?   好在俩人并没多留,见到齐简,说皇上传召,便一起簇拥着齐简离开了。柳忆目送三人走出院门,心理疑问只增不减,他跟着走几步,靠在门边,朝外望去。   那三人走到岔路,看动作,王公公好像说有其他事情,要择另一条路走,叫不上名字的公公,则引着齐简继续向前。   总不能三皇子想对齐简动手?柳忆被自己想法惊了一下,无奈摇摇头,怎么可能,就算真要动手,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抿抿嘴唇,柳忆转身想要回屋,背过身迟疑几秒,再次转回来,对着齐简背影扯开嗓子:“清羽,万事小心。”   齐简背影微顿,扭头,对他挥挥手,说句不会的,放心。   有了这句话,柳忆心终于放回肚子,转身蹦蹦哒哒往回走,路过温泉池旁,看到树上挂着弯弓,他伸手将弓取下。   早上俩人比试弓箭,一为争胜负,二来,也存着防身心思。   来到温泉以后,皇上外,其余所有人,身边都是不能带家仆家将。吃喝用具,自有专人负责,但安全嘛,却是没人负责。   不过这倒是好理解,宫庙祈福是个圈套,悄悄绕路来到温泉,自然要力保消息不泄,多带一人,就多分危险。   且皇上身边御林军总共就那么多,又要分出一多半随大队人马去宫庙,剩下的保护皇上还保护不过来,怎么可能再分给他们?   好在,自己和齐简身手都还不错,自保之余,还能分出心思比试。   按照上午结果,这门比试,应该是自己输了吧?柳忆把手伸进外袍,摸两下肩部仅剩那根细布条,心理一个劲儿诽谤齐简太狡猾。   耳边一朵石榴花,换个人来,自己都有信心一箭射中,且不伤那人分毫。   偏偏是齐简,对上盛世美颜,自己心里发颤,哪还敢保证准头?何况,就算明知不会伤到小霸王龙,这箭对着他,怎么舍得射出去?   柳忆无奈摇头,暗下决心,下次比试,定要让齐简先来。   在他胡思乱想时,背后院门发出轻响,王公公声音再次传来:“世子妃,请开门。”   将人让进正厅,柳忆看看齐简涮过手指的茶壶,忍着笑,端起茶壶要去泡茶。   王公公哪敢让他动手,赶忙接过茶壶亲自去泡,柳忆借机,捡起地上抱枕放回软榻,又将瓷杯碎片清理去屋外,理好衣襟,端坐桌旁。   不多时,王公公端着茶具从小厨房出来,对着柳忆笑道:“世子妃好福气。”   柳忆笑盈盈看回去,心里早将事情理上一遍。   王公公过来,明显是皇上另有旨意,至于那个叫不上名的太监,这次应该只是奉皇命行事,并不关三皇子什么事。   至于皇上特意将齐简叫走,让心腹王公公来传话,到底是什么事,这个,柳忆却叫不准。早知道,方才不跟齐简闹别扭,俩人商量一下多好?   意气用事真不应该,柳忆抿嘴,做完自我检讨,接过茶杯问:“王公公何出此言?”   王公公却没回答,而是先说起另一件事:“柳将军驻边多年,又数上战场,深得皇上赏识。”   怎么还说起老爹了?柳忆偏头,笑笑:“过誉过誉,将军杀敌,本分而已。”   “皇上最喜欢的,便是柳将军的本份。”王公公顺着他往下说,“用皇上的话说,除齐王外,便只有柳将军,堪配劳苦功高四字。”   还把自己老爹,和齐简老爹相提并论了?柳忆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微沉。   “皇上的意思,想来世子妃也会明白?”王公公试探着问。   柳忆摇摇头:“并不。”   王公公没说话,将茶盘茶具挪开,从怀里掏出个金丝楠木长匣,放在桌上。   深黄色木纹里夹着金丝,柳府上也有一个,是当初老爹跟着驻边圣旨一起带回来的。   看见木匣,柳忆马上反应过来,里面是圣旨,想到先前王公公关于齐王那番话,柳忆心扑腾几下,说不清是疑惑还是惊惧。   “世子妃聪慧至极,想来,已猜到了?”王公公将匣子打开,取出澄黄卷轴。   柳忆朝盒子里扫上一眼,发现里面,还有块巴掌大小金牌子。   不过王公公并未将卷轴展开诵读,只是将它高举过胸,呈递到柳忆面前:“世子妃,请亲启。”   柳忆连忙起身,撩开衣摆恭恭敬敬跪下去。从王公公手里接过卷轴,柳忆慢慢展开,细密小字映入眼帘。   这是一封,封王圣旨,赐封对象,是自己父亲。   将圣旨读完,柳忆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表情。   “世子妃意下如何?”王公公从他手里拿回圣旨,仔细卷好,放回木匣,又把木匣里的纯金牌子取出来,“世子妃请看,这便是圣旨里提及的免死金牌。”   纯金牌子不算厚,却分量十足,柳忆接过金牌,指尖发颤,眼睛被金光晃得发酸,脑子里蓦地冒出个奇怪想法,原来免死金牌,真是金的。   那当初齐简手上玉牌,便不是免死牌了,所以,那牌子,难道是齐简订婚用的玉牌?那现在,那块牌子哪去了?怎么没给自己?   柳忆抿着嘴,将偏离的心思,再次放在圣旨和免死牌上,圣旨里说的明白,封柳将军为镇西王,赐封号忠,封地蜀。   这个封号封地一赐下来,柳家境遇,便完全不同了,藩王无召不得入京,那时候,柳家就是西蜀的土皇帝。且有免死牌在手,哪怕真出什么事被牵连,只要不惹事闹事,做不切实际春秋大梦,都能保住安稳。   而保住柳家安稳,便是自己毕生所求,柳忆仔细打量免死牌,抿抿嘴唇:“皇上,还交代什么?这圣旨,不能白给吧?”   “世子妃是明白人。”王公公从柳忆手中取走免死牌,连着圣旨一同放好,合上木匣,收进怀里,“想要这圣旨,还需世子妃答应件小事。”   柳忆眯眯眼睛,起身与王公公平视。   王公公脸上堆笑:“世子妃放心,不是什么难事。”   “请公公明示。”柳忆也笑笑。   “皇上只是希望,世子妃能劝服世子,不再追查太子和齐王之事。”   太子?竟不是废太子?柳忆心里疑云翻涌,脸上表情却丝毫未变,反而笑容还增加那么几分:“可这事,并不是我劝,清羽就会听的。”   王公公十分笃定:“只要世子妃肯劝,世子一定会听。”   见柳忆笑意盈盈,没有接话,王公公继续道:“这事对世子妃而言,并没什么害处,且时隔多年,就算世子还欲追究,也难找到证据。用这举手之劳,就能换柳家安稳,世子妃想必,不会拒绝?”   柳忆嘴角含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转身绕着桌子走上半圈,拾起只茶杯,给王公公斟满满一杯茶。   先前,皇上虽断言齐王无过,但大军冒进却是事实,这件事没算到齐王头上,可也没算到太子头上。这次太子出事,齐简势必借机替父王翻案,将太子冒进贪功、甚至战场私调大军之事,全都捅出来。   看王公公意思,太子不是废太子,那便意味着,皇上没打算废黜太子,先不想这里面原因,单说皇上不愿废掉太子这点,他就肯定不想齐简生事,再去翻齐王旧案,坐实太子更多罪名。   不过那是齐简父王,齐简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替其翻案,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怎么可能收手?   柳忆自嘲般摇摇头:“皇上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王公公却不以为然:“皇上说行,自然就行。”   柳忆蹙眉看他。   “您在世子心中分量如何,您心里应当有数。”王公公说完这话,再次掏出木匣。   高举木匣,王公公隐去笑容,意有所指:“这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呢?对您,对世子而言,恐怕都是如此吧?” 第97章 言而无信是小狗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呢?柳忆送走王公公,笑着叹口气。   折回屋里,他将王公公用过的茶杯堆到一旁,从托盘上拿出干净茶杯,给自己斟杯茶。   免死金牌和镇西王封号啊,有这两样东西,柳家安危再不必担忧,甚至哪怕日后,齐王之事被翻出来,柳家遭栽赃嫁祸,也不至于落到满门抄斩境地。   得到好处,自然要付出代价,相应的,代价便是,自己要制止齐简替齐王翻案。   为什么不能翻案呢?柳忆眉头皱起来,喝净杯中茶水,在屋子里绕上几圈。看着地砖上的蝙蝠眼睛,他撇撇嘴,烦躁地扯过抱枕,再次将这眼睛盖好。   知文说,宫庙里有两波刺客,联想先前路上那批,柳忆有个猜测。   三批人里,有一批是皇上派的,而皇上派的人,肯定不会真下手,所以最有可能,路上那批人,是皇上的。   而齐简明说了,他没动手,另两批人,便是太子和三皇子的。   太子动手行刺逼宫,皇上却不废太子?这?柳忆背着手,又在屋里心不在焉绕上两圈,路过架子,一不小心,撞了下腿。他第一反应,是将架子扶稳,确认上面瓶瓶罐罐没都没摔下来,柳忆长出口气。   太子逼宫,那是孤注一掷,必定抱着一击必死的心,派的都是死士。   而另一批人,和这批死客分不出真假,说明手下也没留情,三皇子明知皇上不在,却派死士,这有点说不通,特别是在路上已遇刺客前提下,太子行刺罪名已经定,为什么三皇子还派死士?   除非,他的目标,不是皇上。   柳忆微微一愣,觉得仿佛想通什么。   想将太子扳倒,皇后和姜家,无疑是最大阻碍。难道三皇子真铤而走险,借着这机会,要行刺皇后?   事情成了固然好,不成,也能赖在太子头上,毕竟皇后太子貌合神离,且皇后掌控姜家,就算太子继位,也多半会被皇后干政,所以太子刺杀皇上,顺手杀了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想来,一切就都通顺了。   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自导自演路途遇刺戏码。太子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反正派人去了行宫。至于三皇子,无论太子是否动手,他都要动手,一来更加坐实太子罪名,二来可以趁机除掉皇后。   柳忆幽幽叹口气,发觉这么一场大戏里,皇上他们父子三人,各自出手,又互相猜忌,互相试探。   皇上多半没想到三皇子会出手,或者说,他想到三皇子会陷害太子,却没想到,三皇子真敢动手刺杀皇后。   按这方向想下去,皇上派人路上刺杀,会不会是抱着考验太子,外加诬陷三皇子的心思?   思路越来越乱,柳忆烦躁地挠挠头,齐简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啊?有他在,俩人一起分析,总比自己苦哈哈想破脑袋的强,何况齐简比起自己,更能一针见血,认清这些事情精髓。   是啊,齐简更能一针见血,因为见的多了,也因为,本身早已被卷进斗争漩涡,柳忆脚步停住,心底隐隐发疼。   那年太学门口,白衣白马的少年,明眸皓齿,朱唇含笑。   如今朝堂之上,少年一袭黑衣,朱唇皓齿依旧,笑颜之下,阴霾如影相随。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柳忆咬着嘴唇,深吸口气。   齐简踱进屋内,盯着柳忆背影看上许久,都没能将人看转身,他舔舔嘴角,不得不开口:“你想什么呢?”   柳忆仿佛吓一跳,抹两下眼睛,才转过头来:“你回来了?皇上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齐简蹙眉,仔细盯着柳忆眼睛看,他要是没记错,自己离开时,这双眼睛里并没什么血丝。   联想皇上的顾左右而言他,齐简微微一愣,上前两步按住柳忆肩头:“他派人来找你了?说的什么?”   “也没说什么。”柳忆随意挣扎两下,意思意思,也就随齐简按了。   齐简挑眉,脸色沉下去。   柳忆拍两下脸颊,指向桌子,正色道:“我有事问你。”   齐简放手,随着他走到桌边,看着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出几个字,皇上、太子、三皇子。   目光落在太子两字上,齐简压低声音,用指尖蘸水,点了点:“你知道?”   柳忆点头,却没解释。   皇上不欲废太子这件事,柳忆知道,这就更证实皇上派人找过柳忆,可这找人理由,柳忆却不愿告诉自己?心里憋闷,又不能说什么,齐简垂眸,目光幽暗。   柳忆拉拉齐简由手,指向桌上那些字,他不确定有没有人暗中偷听,所以话不敢说分明。   齐简不太想理他,冷哼偏过头去。   以小霸王龙的心智,肯定能猜出自己有事瞒着,三皇子那事刚掀过去,又冒出皇上这事,柳忆心虚摸两下鼻子,心道要是能说,我也不想瞒你,这不是没办法吗。   就算是被陷害的、柳家跟齐王的死,总归脱不开关系,这让自己怎么说?   对不起,虽然你爸是我家害死的,但是我爸真不知情?老管家是父亲一手提拔,事情捅出来,父亲怎么洗得清?   何况,柳忆并不知道,这里面,父亲是否真是清清白白,会不会,他其实被三皇子利用而不自知?   转念想到,要是夜一没成婚,自己还能拜托他去西蜀,替自己确认一二,可如今夜一老婆有了,孩子马上也要有了,这时候真不能找他跑腿。   然而这么机密的事,除了夜一,柳忆身边,再没可信之人。   要是石磊再晚走几天就好了,让他传话倒是安全,只有弄清父亲在这事里的作用,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也才能决定要不要和盘向齐简托出。   怪就怪自己大意,认定时隔多年,不会再出事,且又不想白白让父亲担忧,上次石磊来时,没提这事。如今三皇子能提,肯定说明手上还有证据,至少是能将柳家定罪的证据。   三皇子想用这证据威胁柳家,归附于他。而好巧不巧,皇上一封密旨,只要能说服齐简放过太子,便保柳家富贵荣耀,答应皇上,三皇子施加的威胁迎刃而解,只是,齐简那边,要怎么说?   柳忆目光沉下去,心里越发忧虑。   对上柳忆纠结目光,齐简憋闷之余,又于心不忍,只能再次看向桌面。想了想,他蘸着茶水,在皇上两字周围画个圈,又上下各画个箭头,一条指向三皇子,一条指向太子。   所以皇上派刺客,真是做着两手打算?柳忆回过神来,对着齐简眨眨眼睛。   齐简瞄他一眼,再次撇头,就在柳忆以为,自己还要上手拉人时,齐简蓦地回头,一口咬住柳忆脖子。   嗷一声,柳忆疼得眼圈泛红,一直悬着的心,却终于落回肚子里。   齐简咬完,舔着那圈红印,屈尊降贵小声开口:“一试探,二打压。”   这短短一句话,如惊雷过耳,柳忆彻底明白过来。   皇上先派人,一来,是想借此试探太子,如果在明知被暗算时,太子还能不动手逼宫,那便证明太子果然可信。   二来呢,皇上应当是想将这事,赖在三皇子头上,毕竟如今朝上立三皇子之风渐起,皇上不会不顾忌。刺杀这事,不必坐死,只要存个疑影,接下来想要打压,都会更加容易。这也算是废太子后,皇上为压制三皇子一派,留的后手。   只是,皇上没想到,三皇子真敢派刺客,也没想到三皇子势力已经大到,真能神不知鬼不觉派出刺客。   三皇子势力太大,以至皇上不敢轻易废除太子,打破前朝平衡。这才是皇上不愿废太子的理由,也是皇上想拉拢柳家,让自己以世子妃身份为要挟,强迫齐简放弃追查太子的根本原因。   因三皇子动作,皇上反而不敢废太子,这怕是三皇子做梦也没想到吧?   老子陷害考验儿子,儿子反过来算计老子和兄弟,皇室之内,还真是复杂啊。不过要不是因为他们太复杂,柳家又怎么会有封王机会?那可是镇西王和免死金牌啊,柳忆抿抿嘴,抬头看向齐简:“当年那块玉牌呢?”   “什么玉牌。”疑问句,尾音却下沉,齐简明显已经懂了。   柳忆垂眸,盯着脚尖:“就是那块,我还陪你去买金链子的玉牌。”   “扔了。”齐简声音淡淡的。   “扔了?”柳忆声音拔高,猛地抬头,“那牌子,是你的定亲牌吧?真扔了?”   “也不算扔了吧。”齐简想了想,挑眉道,“盖狗头上了而已。”   什么狗头?牌子还能盖狗头?柳忆晕乎乎看着他,以为自己听差了。   齐简瞥他一眼,嘴角上勾,眼里也冒出点点星光。那天他本以为,柳忆走了,再不回来,没想到柳忆不但赶了回来,还在盖头落地前,将它抓住。   盖头不能落地,落地了,便不能百年好合,这是负责讲述大婚事宜那太监千叮咛万嘱咐的,想来,柳忆也一定牢牢记着,所以,他才在最后一刻捞住盖头,认真盖到头上…   “盖什么狗头啊?”柳忆迷茫发问。   齐简舔着嘴唇,轻声道:“言而无信的都是小狗。” 第98章 他又做什么了   自温泉别墅回京,已有几日,和齐简关系,说不上坏,也没完全和解,柳忆盯着窗外海棠,撇撇嘴,杵着下巴继续犯愁。   这几天,他一边暗中派人去追石磊,一边跟齐简拧拧巴巴分析朝中局势,暗中不得不承认,玩起权术,自己照齐简还是差上一截。   按照现在情形分析,皇上的确顾忌三皇子一派,为帝位稳固,暂时不敢废掉太子,反而还会想法,拉拢太子背后姜家。   证据之一,便是回宫后借为皇后压惊为名,皇上连着多日,宿在皇后宫中。要知道,皇上原本就不常去后宫,自齐王死后,更是从没在后宫留宿,这次睡在皇后宫里,意味着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   皇帝满打满算,一共就只三个儿子及冠。   其中二皇子身子孱弱,连太学都没能去上,特别恩赐京郊宅子,避人将养,谁知好不容易熬到成年,还是撒手人寰了。   所以如今,堪用的也就剩下太子和三皇子。太子意图逼宫,皇上虽隐忍不发,可也不会真属意于他,三皇子呢,又操之过急受到忌惮,只要皇帝还在位一天,就不可能让华琼名正言顺登上太子之位。   那皇帝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他真想在后宫流连几日,再多造点小人?想到皇帝耷拉的眼皮,柳忆摇摇头,就算皇上有心,恐怕也是无力吧?   还是说,除去这三位皇子外,他还在别处,偷偷养了孩子?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这么想来,倒也不是没可能,透过窗外海棠茂密枝叶,柳忆隐约看见个深色影子,他下意识笑笑,想到要是按上辈子狗血电视剧剧情,这个私生子,搞不好就是齐简。   不过,这毕竟不是狗血电视剧,看齐简长相就知道,他肯定不是皇上孩子,那换个方向思考呢?   皇上主意,不是打在儿子身上,会不会是孙子?   柳忆眯着眼睛,仔细回忆几位皇子年纪,照自己知道的来看,皇帝是一封后,便临幸皇后,同时,又在后宫广撒雨露,一口气造出包括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内,三位皇子。   算算年份,这三位皇子,和自己差不多大?柳忆抿抿嘴唇,无奈扶额,仔细一想,别说,还真是。   三皇子和太子,和自己还真是同龄人,那这么说来,三皇子原书里陷害柳家时,也就才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都知道怎么害人了?柳忆咂舌,觉得自己还是没能摆脱上辈子思维,总认为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其实在古代,这个年纪,怕是都有通房丫头了。   古代,十四、五岁,就有通房丫头,那齐简呢?齐王会不会,给他也安排过通房?   那么好的小霸王龙,和通房丫头,会不会,已经试过了?柳忆微微一愣,嘴里好像被塞片柠檬,他赶忙摇头,将这奇怪想法晃出脑袋。   刚想到哪里了,对,皇子子嗣,太子、三皇子、乃至已经去世的二皇子,那可是都有子嗣的。如果,皇上真是想在这里面挑选继承人,二皇子遗孤,可能性最大。   看着穿过庭院,缓步而入的齐简,柳忆快速起身迎上去:“二皇子遗孤,现在何处?”   看见柳忆急匆匆过来,齐简面不改色,心跳却已经快上两分。这几日冷战,两人都不好过,如今见柳忆急切而来,还以为他终于想清,要对自己坦白,谁知竟是为这事?   “自然是在二皇子府上养着。”齐简白柳忆一眼,表情算不上愉悦。   柳忆皱眉:“没在皇宫?”   脱掉朝服,换上短打,齐简慢条斯理系绳扣,系完最后一颗盘扣,伸出食指戳戳柳忆眉间:“二皇子府上,可不只这么一个孩子。”   “啊?”柳忆张张嘴,没反应过来。   看着柳忆微张双唇,红嫩舌尖好似香甜果实,齐简心痒起来,有心俯身品尝一二,转念想到柳忆事事隐瞒,哼愣一声,停下动作。   “什么叫不只这一个孩子?”柳忆并没发觉气氛异常,满脑子还是这句话。据他所知,二皇子体弱多病,就这个孩子,还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怎么到小霸王龙嘴里,就不只一个了?   “太子的。”齐简扔下这话,拉着柳忆朝外走。   “皇上圣明,寓意深远。”几位老臣说完话,退到一旁。   皇上半靠榻上,费力睁开眼眸。原本耷拉的眼皮,因为浮肿泛出白色,褶皱反而比先前少上一些。   他喘息片刻,抓着老太监胳膊勉强坐直:“华琼那边,今日可有动作?”   “回皇上的话,三皇子今日一反常态,上的折子,都是保太子的。”回答的是位赵姓老臣,胡子花白,早先他也是跟着皇上齐王风里来雨里去,深得皇上齐王信任,如今皇上身体欠安,奏折也只能挑紧要的看看,至于其他折子,就只听他说个大概。   皇上点点头,伸出手。   老太监刚忙从大臣手中接过奏折,放到皇上手中。   将那折子看完,皇上咳嗽几声,半靠回榻上合起眼眸,浮肿发亮的眼皮,挡住眸中光线,脸色更加灰败。   沉默许久,他再次睁眼:“他这是,改成以退为进,反应过来要服软了。”   “皇上?”赵大人忍不住发声。   皇上对着他摆摆手,重重叹口气:“下去吧,都下去。”   暖阁里,再次恢复寂静,皇上靠着软榻,用低哑声音嘱咐,将齐王护甲取来。不多时,老太监便捧回身护甲,虽已存放多年,甲片依旧闪亮如新,一看便是精心呵护过的。   皇上接过护甲,不顾老太监反对,硬撑着坐起来,将护甲揽入怀中。   冰冷甲片贴在龙袍上,寒气渗透衣襟,激得皇上隐隐发起抖,不过他仍旧紧抱着护甲,好似抱住最后一点温存。   “当年,刀山火海,也没觉得有多难,怎么如今,朕却有些力不从心了呢?”皇上摸着护甲,声音沙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   老太监识趣退下,暖阁里,便只剩皇上一人。   “是了,当初再难再险,朕身边,至少还有你,而如今,连你,都不在了。”皇上望着空荡荡的暖阁,缓缓叹口气。   “孤家寡人,朕如今,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不过终究是你错了,朕能登上这个位子,便必定适合这个位子,朕是天选之人,是上天的儿子,龙虽困潜水,它也是龙。”   说完这些,皇上脱力般栽回榻上,抱着护甲大口大口喘上许久,他再次将老太监唤进来。   “齐简今日,可有什么动作?”   老太监低眉顺眼:“回皇上的话,据探子说,这几日虽免去早朝,但世子每日依旧早早离府,快到晌午才会回去,今日也不例外。”   这些话,王公公早已禀报过,如今再听,皇上没怎么疑惑,反而好似有些无语窝气。   他将护甲放在榻边,摇着头,重重拍打身上龙纹被:“他竟还去挖河堤?朕昨日刚训斥过他,他怎么就不知悔改。”   老太监没接话,抬起眼眸朝暖阁外望去,王公公风尘仆仆推来雕花门,立在外间给皇上请安。   “进来吧。”皇上喘着粗气,“是不是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公公赶忙摇头:“回皇上的话,不是太子和三皇子,是齐世子。”   “齐简?他又干了什么?”皇上脸色阴沉,心底冒出不好预感。   这齐简也不知像谁,前朝动荡风雨飘摇,华琮、华琼已经剑拔弩张,他却好似完全感知不到,每日天不亮就往京郊跑,带着一波人聚在腹河挖河堤。   为这事,多少人上奏?有意指其私练水军的,有暗示其勾结船商贩盐贩铁的,更有甚者,昨天有本折子,称其欲意破坏风水龙脉,断皇室昌运。   结果昨日,自己将人宣入宫,痛骂一顿,齐简毫无悔意,只是说自己平整河堤,意在闺房之乐。   皇上转念又想到,先前派去齐府的探子,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报世子和世子妃在一处,隔着老远,不是听见世子妃喊疼,就是听见世子妃喊有人。   不分黑天白昼缠在一处,时时喊疼?担忧被看?还闺房之乐?齐简这是嫌王府太小,施展不开,要带着柳攸臣去河边,以天为被地为庐啊。□□,朗朗乾坤,他怎么敢!   皇上暴喝一声,握拳砸向床沿:“有辱斯文,齐王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   老太监和王公公屈膝跪地,没敢说话。   吭呲半天,皇上终于按着胸口,喘过气来。他对着跪着的两人摆摆手,声音干哑:“起来吧。”   两人迎着是,小心翼翼站起身,老太监从边几上端起茶杯,轻手轻脚递过去。   皇上接过茶杯,抿上一口润润喉咙,声音终于清晰些:“说吧,他这次,又干了什么?”   王公公抬眼打量圣颜,吞吞吐吐道:“世子他,方才将世子妃带出府,朝着腹河而去,现在想来,多半已经到了。”   啪的一声,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 第99章 君子六艺之三   御,驭车而行,方法多种,逐水车、舞交衢是常见的两种。逐水车,是指随曲安疾驰而不坠水。舞交衢,是说过通道而驱驰自如。   这些是柳忆从书上看来的,君子六艺取其三,前两个数和射,一胜一负,如今可就只剩下御了。   看着眼前弯弯扭扭河堤,柳忆咽口口水,不经意抓扯下摆,总感觉屁股凉嗖嗖。   齐简看着蜿蜒如蛇的河堤,十分满意,这是他率人辛劳多日,几个时辰前才彻底建好的。   曲折堤岸,用细密黄土垒石,又平整过几道,确保稳固通行流畅。堤岸旁边,虽说是河道,却滩涂平缓,水深不足一尺,哪怕真坠水,也没什么危险。   两局战平,这最后一局,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说什么,都只能赢,齐简挑眉:“你先,还是我先?”   上次射箭先来的后果,还历历在目,这次柳忆哪肯先来,他暗搓搓退后两步,弯腰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齐简笑笑,也没推让,命人将车牵出来,一跃而上。   柳忆看着他驱车行至水边,迟疑片刻,也跟着往前走走:“你小心点,别摔了。”   回应他的,是马匹嘶鸣,纯白色战马高昂着头,齐简挥鞭轻喝,战车如箭般飞驰而去。   王公公紧赶慢赶抵达岸边时,齐简已经下车,换上柳忆。他深一脚浅一脚下到堤岸,朝齐简请安后,小声道:“世子,皇上急召您入宫。”   齐简回句知道了,眼睛一刻没离开马车,这会儿柳忆正御车行到关键处,三四个急弯相连,稍有不慎,便可能落水。   方才齐简行到这里,为保安稳,曾稍稍降速,然而柳忆先前半程速度稍慢,求胜心切,到这里不顾急弯,打算全速而过。   “慢点,危险。”眼见车体打晃,齐简微眯双眼,忍不住出声。   柳忆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胸有成竹,非但没减速,反而还扬起马鞭,有加速意思。   急弯紧邻着水岸,马匹一脚踏空或者车轮稍有偏差,便会坠入河中,不过柳忆管不到那么多了,他看一眼不远处香炉,抿抿嘴,心道拼一拼单车变摩托。   反正按照常速行驶,眼见要输,那还不如赌上一把,能赢最好,不能赢,也就是变落汤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听见齐简喊危险,柳忆笑着扬眉,挥动马鞭,也不知道齐简担忧时,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和少时一样,鼓起两腮?   这么想着,他落鞭之后,余光不经意朝着齐简扫去,黑衣临风,矜贵傲然,虽然不似当年软糯,担忧时却还真鼓起双颊,冷清之中,带着可爱。   怎么能这么可爱啊?咽口口水,柳忆忍不住又多看一眼,这一看,他手腕微抖,险些把缰绳拉偏——齐简身边,站着王公公!   王公公怎么会来这?是不是皇上又有什么吩咐?柳忆心思一乱,手上力道不稳,疾行中的马匹受到影响,前蹄险些踩空。   “柳忆!”齐简声音顿时提高。   柳忆再不敢分心,一拉一拽,试图调整好马匹。然而马车速度太快,哪怕只是偏开点微弱距离,想要再调整回来,都十分艰难。   拉扯几下没能成功,柳忆不得不反转右腕,将缰绳绕在腕间,以小臂力量为辅,加大力度。   缰绳摩擦手腕,疼痛传来,柳忆眼睛都不眨,只是尽力将马匹朝右侧带,在他努力下,马车堪堪避过急弯,朝着下个急弯冲去。   柳忆又连连左右拉扯缰绳,险而又险地避过第二道急弯。   眼见两个大弯已过,柳忆小小松口气,没敢再次挥鞭,而是维持着先行速度,冲过最后一个弯道。   行驶至终点后,他急忙翻身下车,连跑带颠冲着香炉而去,一把将香按熄。把剩下的长香小心拎出来,摆在桌上,跟另半根香排排放好,柳忆盯着两根香,试图比出长短。   “如何?”齐简也凑过来,先抓起柳忆右手,仔细查看他右腕。   柳忆活动活动右腕,盯着一样长的两根香直皱眉,压低声音道:“他来干什么?”   “找我入宫。”看出柳忆手腕没大事,齐简也跟着看向两根香,见两根香一样长,他颇有点惋惜,“可惜了,还要另择时间再比。”   柳忆偷偷看几眼不远处王公公:“入宫做什么,你有数吗?”   “有。”齐简明显不打算展开解释。   柳忆微微皱眉,盯着手腕摩痕。   齐简抓着他手腕,舔了舔,俯身到他耳畔:“左不过让我辅助太子,钳制三皇子而已,放心。”   事实上,皇上的确如齐简所料,将他叫进宫里,废话连篇,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护太子,保皇位。   这些齐简早就猜到,所以并不意外,比起这个,反倒是皇上榻旁护甲,更让齐简在意。   父王的护甲,已经很久没近距离看过,眼看着护甲锋芒依旧,齐简心里狠狠发疼,眼眸低垂,沉默许久。   护甲里侧,大片暗痕,当年太子狼狈逃回,齐简看见着护甲时,便注意到那片血污。血污在护甲内,心口位置,看那血渍面积,是能致死的。   如果身穿护甲,绝不会心口受伤,可如果心口已经受伤,单衣行走都会吃力,逃命关头,又还有什么力气和必要,穿上累赘护甲?   答案呼之欲出,齐简缓步离开暖阁,走至长长甬道,双腿渐沉,他扶着宫墙勉强站稳,按着生疼胸口,缓缓闭上眼眸。   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依旧还不是细想之时。   他深深吸口气,想着柳忆还在宫外等自己,心情好上些许,胸中闷痛稍减。又扶着宫墙缓上片刻,齐简理好衣摆,抬起头。   甬道尽头,宫门之内,有个影子。   看到那人,齐简微微皱眉,松开扶着墙的手,脸上挂起冷笑。   那人看见齐简,也是一愣,左右环顾无人,对着身后太监摆手。让太监去远处防风,华琼几步来到齐简面前,压低声音:“父皇找你了?”   齐简挑眉:“关你什么事?”   华琼一反常态,压着声音继续:“我知道你想除掉太子,但现在不行。”   “呦?我何时说过,我想除掉太子?”齐简仿佛听到天大笑话,跟华琼拉开半步,言之凿凿,“我齐家忠君爱国,可从没忤逆之心。”   还说没有?当初那顿打,可是实打实的狠手,还不是有侍卫护着,太子现在在哪儿躺着还真不好说。   不过如今,不是掰扯的时候,华琼压住心里不耐,凑到齐简前面:“别装了,那护甲上血痕,别说你我,就连父皇,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齐简深吸口气,没说话。   “但现在,真不是时候。”华琼见状,趁胜追击,“太子手里捏着柳家证据,你把他逼急了,他争个鱼死网破,柳家是会灭门的。”   侧眸冷哼一声,齐简再次盯住华琼:“柳家证据?柳将军走得正、行得端,有什么证据会被拿捏?何况,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华琼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成功,不得不拿出点真心话:“你别管什么证据,我自然也有原因。但你是聪明人,我们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何不能同心协力?”   这话出口,就等于承认自己有取代太子之心,暗中所做和明里说出口,意义完全不同。   齐简微微一愣,马上领悟过来,华琼这是被皇上逼得狗急跳墙,打算破釜沉舟,才敢把这种话宣诸于口。不过他急,自己就更不必急,齐简听完,抬脚就走。   “别走!”华琼声音高起来,脸上笑容消失,“齐简,你要是不想柳忆死,就别逼太子。”   “我为什么要信你?”齐简回头看他,目光却好似透过他,看到更远地方。   想到乔远暗中打探到的消息,华琼咬咬牙,事已至此,说什么也不能让齐简紧咬太子,逼太子狗急跳墙。   想通这些,他换上笑脸,对齐简作个揖,声音压到最低:“明人不说暗话,实话告诉你,我将暗中对太子下手,你只要不参合,回府坐等其成,大仇也就能报了。”   华琼太反常了,这是齐简第一反应。他以往至少还要遮掩着,如今竟不管不顾,在宫里就能说出这种话?   回忆皇上近来举动,没有哪件能将人逼到绝路,可华琼反应,好似困兽之斗,仿佛在惧怕什么,就好像,如果把太子逼急,对他也有莫大损害。   要说他突然顾念手足之情,那是不可能的,齐简蹙眉,按着另一条思路考量,领悟过来。   不是为情,便是为利,华琼反常到要明保太子暗下杀手,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太子手里,也握着对华琼不利的证据,有证据却不公开,多半那证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齐简是希望太子罪有应得的,不过太子暗中被做掉,也不行,他摇摇头,目光阴冷:“齐家素来忠心不二。”   “说什么官腔,恶心。”华琼皱眉,“我做掉他,对你而言百利无一害。”   死怎么够?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罪行,要让他将父王身上的脏水,系数擦干净,齐简冷笑着摇摇头,向宫外走去。   眼看机会溜走,华琼狠心,从怀里掏出叠纸:“齐清羽,拒绝前,你不妨先看看这个。” 第100章 不能逃避   柳忆在宫门口,不知踱上几个来回,自觉靴底都已经磨薄,才终于盼到齐简出来。   远远看见齐简脸色,柳忆心里咯噔一声,小跑着迎到宫门跟前,还没等他开口,就见一侍卫悄悄上前,低头跟齐简说句什么。   齐简表情微变,嘴唇动上两下,朝柳忆看上一眼,侧身绕过他走出门来,顺着一旁小路径直走了。   柳忆愣怔片刻,抬脚就追:“你去哪儿啊?”   齐简没理他,沿小路走上快一盏茶的时间,在岔路口右转,又走片刻,来到间酒肆门前。   “你要去喝酒?”柳忆摸摸脖子,故意找话。单凭刚才那一眼,柳忆就察觉出齐简在生气,可是进宫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不对,也不能说好好的,这些天,两人状态一直别别扭扭,柳忆叹口气,以前白面团般的少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不但凶巴巴,还喜欢置气冷战呢?   可这生气原因,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隐瞒,柳忆抿抿嘴,心道自己惹的事,除了硬扛还能怎么办?   他拍拍脸颊,展露笑颜,想伸手去拽齐简衣襟。齐简仿佛背后长眼,侧身躲开,勉为其难赏柳忆个漆黑正脸。   凌厉目光扫过,柳忆缩缩脖子,却还是不怕死地伸出手:“先停战,你来这要做什么?”   齐简不轻不重拍开他的手,从袖笼掏出叠纸,塞进柳忆怀里。   “这什么啊?”柳忆慌乱接住,毛手毛脚试图将纸理顺。   齐简脚尖点点地面,画出个不大不小的圈,又用食指指柳忆,再指指那个圈:“你就在这儿,一字一句读明白,等会我出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画地为牢?柳忆满头黑线,却暗暗松口气,肯说这么多话,至少是个好现象。   他磨蹭着挪进圈中,目送齐简迈进酒肆,才开始低头读信,只是越读,他心越往下沉,堪堪读完第一页,柳忆蹭蹭鞋底,有种想扭头逃开的冲动。   然而,看见地面圆圈,想到齐简那个眼神,他抿抿嘴唇,站直身体,继续看向下一页。   这叠信,无疑是三皇子给的,信上清楚交代多年前,柳家如何通过已故管家通敌,如何将大军消息和布防图传去北狄,还有,如何与北狄里应外合,围攻齐王。   齐简都知道了?柳忆脑子嗡的一声,心里想的都是,完了完了。   自己瞻前顾后,一直没说的话,被华琼就这么捅到齐简面前,齐简会怎么想?会不会认定,柳家和这事真有关系,会不会觉得,齐王的死,柳家也有罪?   那齐简,又会不会觉得,自己知道真相,却故意隐瞒,会不会怀疑自己的感情?   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记着四周有齐简画出的牢笼,柳忆真想扭头就跑,倒也不是想逃,只是要找个没人地方,梳理好情绪,理清这团乱麻,然后才知道,自己要如何,再次站在齐简面前。   要不还是先走吧?柳忆动动脚腕,往身侧小迈半步,躲不了十五,先躲初一也行,不然等会齐简出来,自己要说什么?   铁证如山,管家死无对证,怎么解释柳家无辜,何况,柳家是不是真无辜,连柳忆也不敢确认。   可是真走了,让齐简怎么想?他气成河豚,还没忘画个地牢,明摆着就是说,要是跑了,你看着办。   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躲避还是面对,这也是个问题。   柳忆捏紧纸张,喉咙好似塞着棉花,想叹口气都难于登天,他张张嘴,最终只是吸上口气,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先前一直屏住呼吸。   算了,还是先躲吧,避而不见几天,等把问题搞清,再想对策。   这么想着,柳忆抬脚走出地牢,朝着来时小路,慢慢往回走,走出一截路,眼看到了岔路口,他不经意间回头,脚下生根,定在原地。   齐简不知何时走出的酒肆,这会儿正单手撑在不远处树旁,表情淡漠,仿佛在看柳忆,又仿佛并没讲眼前万物,真看进眼里。   墨色外袍轻摆,发丝自脸颊垂落,清风拂过,大团大团白茫茫柳絮飘洒开来,就这么定定看了许久,柳忆叹口气,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迈开腿。   柳家可能与齐王之事有关,这件事,柳忆无论如何,不愿面对。   如果,哪怕是如果,自己父亲不经意间被利用,那,柳家便是害死齐王的一份子,而自己对齐简而言,便是仇人。   杀父之处,不共戴天,仇人之子,又怎么能有未来,还好意思谈什么情爱?何况,如果齐简真想报仇,自己只能再次背弃他,拼死保住柳家还是先离开,只有把事情弄清,才能知道该怎么办,柳忆抿着嘴唇,脚下越走越快,对,离开才是对的,给自己也给齐简些时间,将这些事情消化清楚,才能坐下来好好谈。   对的,这个选择,是对的,柳忆点点头,试图忘掉眼底齐简落寞身影,脚下却开始发软,路面石子硌得人生疼,他减慢脚速,蜗牛般磨蹭许久,回到小路入口处时,长叹口气。   当年齐王出事,自己连封信都没写,后来,想到柳家灭门和齐王战死之间的关系,又顾忌着家人感受,甚至连找父亲问都没问过。   真只是因为,怕落下封疆大吏勾结异姓王的罪名?真只是顾忌父母感受,不愿去问?这些话,没事时骗骗自己,也就够了,如今,还想拿来自欺欺人?   在这些担忧之下,就没有别的心思?别的担忧?别的恐惧?   柳忆抬起左手放在唇边,学着齐简的样子,狠狠咬上一口,齿间慢慢渗出猩红液体,舌尖血腥味传来。   闭着眼睛,柳忆再次加重力道,直到血顺着指尖滴落,才松开嘴。   齐简说,骗人的是小狗,自己不但是小狗,还是只软弱的小狗。   因为怕柳家真有关系,因为担心柳家洗不清,也因为,怕齐简知道真相后的怀疑和不信任,明知事关重大,却一拖再拖,连直面问题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解决?   软弱的人,一直都是自己,柳忆看着手背上圆圆齿痕,用右手抹两下眼睛,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小路。   是,他一直在怕。   怕齐简责怪自己一走了之,怕齐简怀疑自己如传言般避开是非,怕齐简责怪自己在其最难关头不闻不问。   也怕自己听见齐简责怪,会难过伤心,所以干脆切断联系,连怀疑和责怪机会,都不留给齐简。   更怕柳家真和齐王之死有关,自己家在亲人和爱人间无法抉择,所以一拖再拖。   最终,齐简还是从华琼那知道了,看到那叠信时,他会是什么心情?会怀疑柳家和自己吗?还是信任柳家,却气自己隐瞒?   他将所有谋划,所有布局都展示给自己,自己却还要瞒着他。同床共枕的人,连最起码这点信任都没有,连心都不敢交?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齐简会怎么想?柳忆抿着嘴唇,指甲扣进掌心。   忍着掌心疼痛,柳忆忍不住想,齐简会失望吗?会难过吗?会选择报复?还是像那五年中一般,默默的等,默默的守护?   是了,默默守护,他这次,又何尝不是,将选择权交给自己?   那虚虚一条线画成的牢笼,能不能关得住人,还不全凭自己?甚至看着自己走远,他都没有出声。   转念想到那三年里,齐简派人守着自己、帮着自己,却从没在影卫那里听说自己打探齐府消息,如今,自己更是扭头走出画地而成的牢,再次留给他决绝背影。   这么绝情的自己,到底哪里配得上你呢?就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付出,一次又一次被伤?你是不是傻?   柳忆垂眸,朝着小路,迟疑着迈出一步,而后又迈一步,几步过后,脚步加快。不能再躲避了,不能再次将他一个人扔下,哪怕横着天堑,今天也必须跨过去。   柳忆越走越快,经过岔路后,更是脚下生风,小跑着朝酒肆方向飞奔而去。   原本一盏茶的时间,柳忆自认,最多三分钟就已经跑完,可是酒肆前,那棵丝绦满垂的柳树下,早没有齐简身影。   看着空荡荡柳树下,随风飘动的大团柳絮,柳忆抹把脸,心脏好像空了大块。   是啊,哪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呢?被伤害一次,也就够了,哪可能第二次、第三次,还傻乎乎等在原地,捧着颗真心,任人践踏?   柳忆蓦地垂下眼眸,视线里的地面,开始模糊,他晃晃头,忍着泪水开始思考。   齐简走了,肯定是生气失望了,那自己,现在应该赶快将人找到,把话说清,哪怕柳家真有关联,要怎么解决,该怎么解决,也要等把事情说才知道。   对,先找人,他猛地抬头,抹把眼睛,抬脚朝身后跑。   就在柳忆第一脚刚迈出去,正打算迈第二脚时,隐约听见个声音。   他愣了愣,迈出第二脚的同时,下意识往旁边看,待看清另一棵树下的人影,柳忆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庆幸,脑子再次空白,慌乱中左脚拌住右脚,差点儿扑在地上。 第101章 免死金牌   齐简背靠树干,在树荫下席地而坐,一手虚搭额间,一手垂在身侧。看着柳忆跳舞般转上一圈,站在原地没了动作,他不得不再次出声:“你傻了?”   把左手背到身后,柳忆用右手不自在摸摸脖子,耳根红了。   齐简头朝后仰,后脑抵死树干,轻笑两声,朝他伸出只手:“拉我起来。”   先前柳忆并没注意,这会儿回过神,终于听出,齐简声音哑得厉害。他急急忙忙冲到齐简身边,蹲下身看清齐简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出什么事了?”   齐简气色虽不好,但精神还不错,用食指点点柳忆额间,又偏头,看向小路,目光凌厉愤然。   柳忆尴尬地偏开头,不敢看他,小声嘟囔着牵住齐简手:“我那不是、我…”   “怎么弄的?”在他吞吞吐吐时,齐简突然发声,拉着柳忆小臂,将他左手从背后扯出来。看着柳忆还在渗血的手背,齐简表情变上几变,最终叹口气,“何必?”   柳忆闪躲着起身,将手再次收到背后,右手发力,想将齐简拉起来。   试了一次,没成功,他皱眉再次用力,齐简借他力道,缓缓起身,站直之后单手撑在树上,又闭眼缓了一会儿。   之前坐在树荫里,能看出脸色不好,这会儿他站起来离开树荫遮蔽,柳忆才看清,原来齐简脸颊惨白如纸,眼底也带着血丝。   心比手背还要痛,柳忆小心翼翼扶住齐简,试探着开口:“对不起啊。”   齐简叹口气,上前半步抱住柳忆,下巴抵在柳忆肩上,对着他脖颈儿轻轻吹气:“不关你的事。”   柳忆脖子痒痒的,偏头用脸颊蹭蹭齐简,伸手环住齐简,也跟着叹口气。   听他叹气,齐简反而低笑起来,渐渐的,笑声加大,齐简身体也跟着小幅度颤抖。   等笑声终于低下去后,柳忆觉得脖颈儿间,划过几滴液体,冰冷液体顺着衣领缝隙,缓缓流进衣服里,柳忆心尖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你?”柳忆咬着嘴唇,轻轻唤齐简,“你怎么了?”   “别动。”齐简声音闷闷的,尾音发颤。   柳忆没开口,咬牙拍拍齐简后背,就这么抱上许久,直到确定齐简恢复正常,他才小声哄道:“起来?先回家吧?”   齐简放开他,扭头昂首朝小路走去。   柳忆愣了愣,连忙跟上去扶紧齐简小臂,边走边偷偷打量,还好还好,只是眼圈泛红,眼睛里倒是没什么泪光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把齐简逼得落泪了?他先前,又说不关自己的事,柳忆蹙眉,想细问又觉地点不合适,只能张几次嘴,都悻悻闭嘴,等好不容易坐上马车,眼见可以交流了,齐简却又开始闭目养神。   看着齐简惨白的脸色,回想起酒肆外,齐简换了棵树,联想到第一棵树下的污渍,柳忆反应过来,伸手小心环住齐简,将人轻轻往怀里带。   “别动,难受。”齐简皱着眉,声音暗哑。   “吐了?”柳忆声音更低,好似嗓子里刚吞块石头。   齐简眼睛睁开条缝,挑眉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病了呢。”   “还有心情开玩笑啊?”柳忆叹口气,任由齐简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挑开齐简脸侧碎发,柳忆用指腹轻轻擦过齐简嘴角。   齐简再次睁眼:“我早擦过了,干净的。”   “好好好,干净的干净的。”柳忆顺着他头发摸摸,有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不舒服就睡一会儿,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齐简嗯了一声,再次闭上眼,没一会儿,低低呼吸声想起,柳忆挺着脊背又撑一会儿,确认齐简睡熟,才轻手轻脚扶着他肩膀,让他侧躺在自己怀里。   不知道是路上颠簸,还是身体不舒服,齐简几次蹙眉好似要醒。   柳忆赶忙又是拍背,又是唱摇篮曲,直到马车停在齐府门口,实在不能不将人叫起来了,他这才俯身,轻轻亲上齐简脸颊:“醒醒,到了。”   齐简挑眉,目光清亮,仿若含笑春水。   柳忆微微一愣,脸唰的红了:“你没睡着?”   “皇后在酒肆里,也给我看了封信。”齐简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起身拉紧柳忆,掀开帷裳,“回家。”   主院里,柳忆抿嘴看向齐简:“皇后手上那封信,真是三皇子笔迹?”   齐简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窗外海棠树上:“我看了那信,千真万确。而且…”齐简顿了顿,没往下说。   “而且什么?”柳忆看他,总觉得齐简眼底,含着水汽。他抿抿嘴,忍不住用指尖,摸向齐简眼睛。   齐简偏头躲开,声音轻得像阵微风:“而且装信那匣子,是我父王的。”   柳忆下意识起身,瞪圆眼睛:“你说,是齐王的?”   先前在宫门口,那侍卫找上齐简,说太子有请,齐简正好也想探太子口风,便按侍卫所说寻去酒肆。等进到酒肆,齐简才发现,原来不是太子,而是皇后,转身欲走。   皇后也知齐简不耐,直入主题,先说拥立太子则有从龙之功,又拿出封信函,说是三皇子通敌铁证。   通敌,那是死罪,就算皇上顾念骨肉至亲,只削位降为庶民,那三皇子也再无继位可能。   三皇子对太子而已,是个莫大威胁,有这铁证在手,这些年来,皇后和太子,为何一直隐忍不发?柳忆越想越觉蹊跷,把话一说,齐简也微微颔首。   “只有一种可能,这信,是近日才找到的。”齐简眼眸低垂,握着茶盏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他放下茶盏,背过身去。   柳忆愣了愣,从背后抱住齐简:“你是怀疑…”   齐简紧绷的脊背,放松一些,将身体靠在柳忆身上:“对,我是怀疑。然而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却毫无头绪,我怕这次也…”   话说到一半,齐简噤声,回身也抱住柳忆,两个人在窗前拥抱许久,还是柳忆先清清嗓子,发出声响。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试,咱们先把事情理一遍啊。”柳忆退开齐简怀抱,翻出张纸铺在桌上。   第一,齐王北征,太子压阵,齐王将护身宝甲给了太子,只身涉险引开敌兵。   第二,齐王引开敌兵后尸骨无存,据太子所言,再未见过齐王。而后太子全身而退,全须全羽返京,而护甲内侧,却有大片血污。   齐简看到这句话,微微挑眉:“你知道?”   “啊,我也是不经意听来的。”柳忆摸摸脖子。   “不经意,能听到这种辛秘?”齐简从背后环住柳忆,用舌尖轻轻舔上一口柳忆颈间,“你暗中派人去查的吧?偷偷查我父王的事,想替他翻案?”   柳忆不自在地抿抿嘴,红了耳根,第三,第三是什么来着?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落笔。   第三,皇后突然拿出三皇子通敌铁证,用的却是齐王的匣子。   这三点连在一起看,柳忆心里,有个推测,他蘸些墨,踌躇许久,缓缓落笔。   你说,会不会,齐王引开敌兵后,曾与太子汇合?   齐简将头搁在柳忆颈窝,握着他的手,将会不会三个字划去。   柳忆微微一愣,心底五味陈杂,他咬咬嘴唇,小声道:“是太子?”   “父王善于领兵,仅是引开敌兵,不至身死。”齐简声音较往常更低,如不是贴近耳侧,柳忆险些听不清。   所以,齐王引开敌兵后,曾与太子汇合,而太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对齐王下了手,又将他尸骨掩埋,做出齐王战死沙场假相。   不过依照太子脾性,做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慌乱,于是慌乱之下,先将护甲套在齐王身上,又察觉不对,将护甲脱下,这也便能解释,为何护甲内侧会有那么多血痕。   “可是依太子身手,真能加害齐王吗?”柳忆眉头紧蹙。   齐简点点头,脸颊贴上柳忆脖子,磨蹭两下。随后手下力度加重,将柳忆紧紧抱住后,他仿佛终于攒够开口力气:“能,太子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能。”   听出齐简语调里的鼻音,柳忆眼框发酸,一时间没能开口。   齐简以为他没有理解,解释道:“北伐惨败,圣上颜面受损,前朝早已非议。而那位的位子,来的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如若再出太子加害异姓王之事,被扣上上梁不正下梁才歪的名头,后果会是什么?”   “所以齐王就宁可被害?”柳忆声音哑下去,心口发堵。   “也不光是为这些吧。”齐简叹口气,“太子伤人,父王应该没什么防备,一击得手便是重伤。”   “太子是那位的儿子,也是国之储君。父王不死,这事没法善了,就算真能带着伤制服太子及其心腹,押着太子回到京城,皇上该如何抉择?父王说过,他不会让那位为难。何况,父王也怕…”   柳忆错愕少顷,彻底明白过来,也跟着叹口气。   齐王死了,那北伐失利,冒进贪功这些罪名,就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太子清清白白,皇家清清白白。   如果齐王不死呢?太子要不要治罪?皇家颜面会不会受损?朝臣会不会非议?皇上的位子,还能不能坐得稳?   齐王是怕,那个人不希望他活下来。   心底酸胀发疼,柳忆垂眸想到,自己身为外人尚且这样,身为人子的齐简,想通这些事情时,该有多难过?他回身再次抱住齐简,声音发颤:“你…”   齐简因他动作,不得不抬起头,见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勾起嘴角:“你的免死金牌呢?”   “什么?”柳忆一愣。   齐简微眯双眼,一字一顿:“免死金牌,皇上和封镇西王圣旨,一起赐你的免死金牌。” 第102章 我没要   柳忆别过脸,不自在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听皇后的意思,并不欲将那密信公诸于众,反而是想拉拢我对付华琼,我猜他们是忌惮华琼手中,太子私联大军的证据。”齐简并没直接回答。   先前太子私结大军之事,风声大雨点小,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重要证据华琼并没给出去。   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可能华琼猜到太子或皇后手里,有这封通敌铁证。太子和皇后,又顾忌华琼手里私结大军罪证,不敢动作。两者互相牵制,倒是维持住微妙平衡。   柳忆明白,在这时候,齐简成了打破平衡的关键。   太子和皇后,希望他能助其对付三皇子,反观三皇子,也希望齐简不要插手,妨碍其暗中动作。   不过这中间,也有点说不通,皇后和太子手握罪证,为何不早早发难,至三皇子于死地?却偏要等到自己被拿捏住把柄,才放出风声?   左思右想,只可能是,这封密函最近才找到,联想到信函所用,是齐王的匣子,柳忆有个大胆猜测,却又不敢将话说出来。   “你也这么想吧?”看着他纠结表情,齐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觉得,他们近日被逼急了,派人去了我父王埋骨之处,才找到这封信,是不是?”   见柳忆神色凝重,齐简笑笑:“不是随便扔进乱葬岗就好,只要有那么个地方,我总归,能找到。”   好不容易有些线索,派人去寻总好过无头苍蝇,柳忆也跟着点点头,想说两句宽慰之语,又觉得说什么,都过于苍白。   “我早看开了。”齐简捏着柳忆脸颊,逼他露出个笑容,“我们现在还是先说说,免死金牌的事。”   “你知道啊。”柳忆避开齐简指尖,苦着张脸。   齐简冷哼一声,开始舔嘴角。   “也是哦。”柳忆喃喃道,“皇上身边太监总管,都是你的人,这事你肯定能听见风声。”   “所以,免死金牌呢?”齐简挑眉,“三皇子通敌、太子动手,父王的死,他们都有份。然而,皇后不拿出密函,就不能定死华琼通敌,我怕我出手,他被逼急,很可能将柳家推出来顶罪,到时候,这金牌就要派上用场了。”   柳忆低下头,没接话。   齐简沉默许久,最终轻叹一声。   “罢了,这么些年都忍过去了,还能再忍忍,你既不愿柳家涉险,我再寻机会也就是了。”齐简挑起柳忆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柳忆眼圈泛红,想问为什么愿意相信柳家无辜,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为你。”齐简却懂了。   轻轻吻上柳忆忽闪的睫毛,齐简将他揽进怀里拍拍:“就算柳家真参与,也是被利用,为你,我不会追究,而且我父王,也不会在意,他毕竟,早就不想活了…”   感动和震惊一起袭来,柳忆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感动落泪,还是先震惊于后半句,齐王早不想活了。   齐简亲吻完睫毛,沿着脸颊亲吻至鼻尖,又顺着鼻尖朝下,含住柳忆双唇。不过这次,并未用舌尖侵占,反而蜻蜓点水般吻过,再次向下,亲上柳忆颈间。   小小刺痛过后,柳忆脖颈儿上,出现颗鲜红圆润的草莓。   种植小能手亲亲那草莓:“也不知那位,什么时候才将封王旨意昭告天下,不过金牌应该在你手上吧?把免死金牌拿出来,这次我虽不欲出手,但为保稳妥,还是先派人把金牌送去西边。”   柳忆摇头,闭眼也亲上齐简双唇,一触即分,柳忆小声道:“拿不出来了。”   齐简挑眉,面露疑惑。   “拿不出来了。”柳忆胡乱抹几把脸,睁开眼睛,“我没要。”   这次,轮到齐简错愕,他定定看着柳忆许久,眨了眨眼。   柳忆笑着抚上齐简眼角红痣,那天,他攥着金牌和圣旨,沉默许久,还是原样放回木匣之中。   黄丝木料金光闪闪,里面那块纯金牌子,柳忆做梦都想要,可是,不能要。要了这圣旨和金牌,无疑是在齐简心底插上一刀,为了柳家,柳忆自认可以舍弃一切,但却不能,也不愿,逼着齐简舍弃一切。   “你…”齐简弯起眼睛,眼底微红。   免死金牌和异姓王,不仅代表荣耀,更代表安稳。哪怕,先前不知柳家被诬通敌之事,听完老太监转述后,齐简猜测柳忆不会拒绝。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柳忆坦白,也等柳忆发难。   不过柳忆却装作若无其事,张口闭口不提,仿佛根本没这么件事。   直到今天,从华琼那里拿到那叠信,齐简才明白,柳忆到底在犹豫什么,也更笃定,柳忆会留下圣旨和免死牌,谁知…   “你竟然,没选柳家?”齐简声音轻轻的,好似带着春水破冰脆响。   柳忆转过头,看向窗外海棠,青涩嫩绿的小果子缀在叶间,生机盎然。他不好意思般抿抿嘴,小声嘟囔:“就不许我也任性一回?”   齐简也跟着看向海棠,想笑,眼底却映出水光:“我以为…”   听出他声音发颤,柳忆赶忙回头,对上那双泛着红晕的眸子,柳忆心尖微动。   选柳家还是选他,这怕是齐简心结,不过,毕竟自己有前科在先,也怪不得齐简担忧,何况,也不只是前科,哪怕此时此刻,危及性命之时,柳家和齐简,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柳家。   “以为我会选柳家吧?”柳忆眼圈再次红起来,说两句违心话骗骗人,能将小霸王龙很快哄好,可是,情爱之中,又怎容的下欺骗?   忍着心痛,柳忆试图将话说清:“你想的对,你和柳家,如只能活下一方,我确实会选柳家。”   齐简嗯了一声,紧绷嘴角,垂下眼眸。   “但救下父母和妹妹后,我会去找你,生不能同寝,死,总该同穴。”柳忆越说声音越低,说到后来,耳垂红得仿佛滴血。   齐简猛地抬头,眼底水光氤氲中,又蹦出璀璨星光。   柳忆还想再说点什么哄人,对上那双眼睛,脑子有些发晕,该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倒是齐简很快忍住泪意,笑着甩甩头:“放心,我还舍不得你死,既然没有免死金牌,下一步要如何走,倒需要仔细想想。”   柳忆拍怕脸颊,也试图平复心绪:“对,下一步…”   他愣了愣,忽然笑道:“皇后不愿拿出那封信,我们,却可以拿出来。”   齐简疑惑地看着他:“你想遣人盗信?”   柳忆摇头:“皇后肯定很看重那东西,盗信难于登天。”   “那你?”齐简挑眉。   “盗是不行,但我们可以造。”柳忆将写满字的宣纸烧掉,又铺上一张,蘸墨缓缓落笔。   齐简顺着他的笔触看去,几笔过后,纸上多了个华字。看着那字,齐简错愕已极,不敢置信般盯住柳忆。   “别这么看我啊。”柳忆用左手摸摸鼻尖,右手继续落笔,华字之后,又多个琼字。   这两个字不论笔体还是风格,都仿若三皇子亲笔,就连琼字最右侧那点,尾端细微上翘,都与三皇子所书一模一样。   齐简微微蹙眉:“你怎么?”   柳忆不自在道:“那不是戍边嘛,闲着也是闲着,我带兵操练之余,就临摹来着。”   “临摹华琼的字?”齐简脸色诡异起来,眉头越皱越紧,“你闲着没事,就临摹他的字?”   “不是不是,不光是他。”求生欲瞬间爆棚,柳忆把手摇出残影,“皇上、太子、蒋风俞甚至蒋太傅,前朝叫得上名字的,大部分我都临摹过。”   “哦?”齐简声音听不出悲喜,舔着嘴唇的舌尖,却出卖了他心情,“我都还不知道,你竟有搜罗别人笔迹的喜好。还叫得出名字的,都能仿写出来?嗯?”   不知哪句话触动柳忆心绪,他抿抿嘴唇,声音小下来:“也不是都能,有一个人,我仿不出来。”   “谁?”齐简瞪他。   柳忆捂着脖子,声若蚊蝇:“你。”   见齐简没开口,也没动嘴意思,清清嗓子,柳忆继续道:“只有你的字,我不曾临摹。”   边境清苦,一戍五载,带兵打仗之余,总要做些营生。   柳忆闲来无事,翻出许多书信,连着柳将军早年间和朝臣私下往来信笺、请柬等归在一处,又将圣旨也要过来,闲暇之时,便一封封仔细读完,再逐字临摹下来。   只是这些信里,独独没有齐简的。   “你把我们早年书信,都烧了?”齐简咬牙切齿,捏住他手腕。   “没有没有,我单独收起来了。”柳忆见他有生气意思,只能实话实说,“我那不是不敢看吗,见字如见君的。”   齐简轻哼一声,嘴角勾起。   “哎,先别说这个了,我们把信仿好要紧。”柳忆挣开,悬笔拉足架势,“你背我写,保证还原。”   齐简却没开口,笑着扭头走开。   柳忆迷茫地看着他,只见齐简挑开珠帘,进入里间,不多时传来拉动暗格声音,齐简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张泛黄纸张。   将那纸铺在案几上,齐简笑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这是,你攒下的纸?”柳忆愣了愣,摸着纸张有些心疼。   “写吧。”齐简随口说出信笺第一句,等柳忆仔仔细细写好,又再说一句。   直到柳忆写出整张真假难辨的信函,齐简才笑着张开手,将捏在掌心的那根金链子,套在柳忆脖子上:“玉牌没了,就用这根链子凑合吧。” 第103章 改口   因有这封仿制密函,后面之事,进展倒也顺利。   密函一呈上去,三皇子立时坐不住了,将太子罪证系数抖出来,两方互相追咬,齐简接连几天被宣进宫。   不过他也不参合进去,只是站在暖阁里看热闹,直到太子和三皇子忍耐不住,各自调军时,才惊觉,原来兵权,早已落到齐简手里。   也是直到此时,皇上才真正醒悟过来,三皇子和太子,乃至自己,都被齐简利用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皇上斜靠软榻之上,努力维持语调平稳,不经意间还是露出疲态。   齐简笑笑,用和齐王分外相似的双眸看向他:“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始至终,都只想为父王讨个公道。”   皇上沉默良久:“你就不想,要些别的?”   齐简微微偏头,似笑非笑。   “权利,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都不想要?”皇上挥挥手,连老太监都屏退下去,“别告诉朕,你隐忍多年,就只是为报仇。”   齐简垂眸,好似在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也不能这么说吧。”   “除了报仇,我还想问问,你是不是曾有那么一瞬半瞬,真的盼望过父王死去?”   齐简话音落下,暖阁里鸦雀无声,静地仿佛能听到微风拂窗之声。过了许久,皇上重重拍打床榻,歪着身子猛咳起来。   齐简没动,也没说话,静静等到皇上止住咳嗽,再次开口:“有,还是没有?”   皇上耷拉着眼皮,眼中精光散尽:“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怎么会这么想…”   齐简没再说什么,跪安告退,转身离开暖阁。   走出暖阁后,他抓着门框缓缓吐出口气。   少时,他曾见过父王腕间伤痕,细问下,父王只是笑着说,这是软弱无能的印证,也是思索的方式。后来,自己也割出这道疤痕,齐简才明白父王意思。   只有在临死之时,才能明白什么最重要,才能知道,倾其一生,想要守住的究竟是什么。   父王哪怕被皇上算计娶妻生子,哪怕割开手腕命悬一线,也放不下当年的六皇子,所以活下来后,他才甘愿为皇上付出一切。   而自己,将手腕放入浴桶,看着红艳花瓣旁蜿蜒散逸的血痕,除了想着大仇未报外,也还想,再见柳忆一面。   齐简回过神,缓步踏上甬道,再悠长甬道尽头,看见了哪怕死,想再见一次的那个人。   柳忆站在宫门外,远远挥手:“怎么样?”   齐简点头,脚步加快,见到柳忆后,他不顾门卫侍从差异目光,将柳忆紧紧搂在怀里。   柳忆诧异挣扎两下,红着脸拍拍齐简后背:“走吧?先回车上。”   这场皇位之争基本落幕。   三皇子通敌,再无继位可能。   太子私结大军在先,行宫行刺在后,也被废去太子之位,囚禁府邸,无诏不得见人。   这是碍于姜家和皇后面子,或者说,顾忌皇后和姜家手中,有自己夺位时的黑证,皇上只将人困住,不打算再细究,也不想追查齐王之事?柳忆听完,微微皱眉。   “过几日,我自有办法去问。”齐简反而毫不在意。   也对,手里握着兵,自然有底气的,齐王埋骨之处,以及齐王遇害真相,早晚能够查清。柳忆悄悄松口气,想到别的事:“皇上没追查你的过错?”   齐简好笑地戳着他脸颊:“文武双全的小柳将军,用你脑子想一想啊,如今兵权在手,皇上怎么敢追责?”   “也是哦。”柳忆不好意思般摸摸脖子,心道自己平时思维也挺清晰,怎么碰上齐简的事,回回都犯傻?   手指不经意碰到脖子上那条金链子,柳忆指尖微顿,哀叹自作孽不可活。自从这链子套在脖子上,他已经被晓斯、知文和夜一连着追问,为何要带这么奇怪的项链。   转念想到夜一,柳忆眸色微凝。   前几天,夜一曾来找过他,说是茶肆开起来后,生意不错,只是有一天,遇见伙奇怪的人。   看那些人好像北方打扮,却是京城口音,且某些动作及佩剑,让人能感觉出其身份不凡。先前柳忆一直想打叹北面消息,听说和北面有关,夜一留了个心,一边在台面上装作算账,一边留神细听。   这一细听,竟听到他们说什么刚从北面回来,挖到什么东西,还大概说了埋藏地点附近村寨风俗和山体走势。   柳忆听完夜一描述,本着宁可弄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马上联络知文,让他派人按着山势和村寨去寻,现在也过了好几天,不知道寻访得如何了。   想着这事,柳忆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等马车晃到齐府,齐简叫了他两声,他才回神。   “想什么呢?”齐简挑眉。   “没事。”柳忆摇摇头,率先下车,看见晓斯面色凝重站在齐府前,柳忆微微一愣,心跳加速。   晓斯喊声世子妃,点点头,朝着马车扑通一声跪下:“世子,齐王尸身,找到了!”   传回消息,到尸身运回,耗时快半个月,待到尸身运到那日,不单是齐简和柳忆,甚至连重病中的皇上,都亲自迎出城外。   柳忆跟在齐简身后磕完头,还没等安慰齐简两句,就见齐简猛然起身,抽出匕首开始撬棺椁。   “大胆!”   皇上苍老声音响起,柳忆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齐简护在身后:“皇上息怒,清羽他不是故意的。”   跟着出城外的大臣们,看看齐简握紧匕首,奋力撬动铆钉的样子,心道不愧是世子妃,睁眼说瞎话能力可真不输世子,这要都不算故意,那什么还叫故意?   不过如今局势,兵权在谁手中,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没人真敢计较柳忆的瞎话。许是一声大胆,已耗尽皇上力气,说完这话后,任凭齐简将棺椁彻底撬开,皇上都没开口。   撬开棺椁后,齐简沉默许久,伸两次手,才将棺椁里那块革席掀开。   望着革席里裹着的尸身,齐简轻轻喊声父王,指尖扣紧棺壁,缓缓跪下。   柳忆连忙去扶他,去被他扯着再次跪倒。   齐简嗓子里好似含着沙:“叫人。”   愣了愣,柳忆领悟过来,哑着嗓子叫声:“父王。”   叫完后,他整理好衣襟,扯着齐简衣摆,对棺椁恭恭敬敬拜上三拜,拽齐简起身,复又跪下再次三拜,最后,起身,又来三拜。   三拜九叩,是当初回门时,齐简对柳将军和柳夫人行的大礼。   明白柳忆意思,齐简心情好上些许,待礼成后,拉着柳忆一同起身。   直到这时,柳忆才终于分出心思,朝棺椁里看上一眼,毕竟已经过了五六年,说是齐王尸身,其实,早化成白骨。   白骨被裹在破旧不堪的革席里,时隔经年,有些地方,已经和革席粘连在一起。   昔日英雄,马革裹尸,已够让人唏嘘,何况这人,还是齐简的父亲。柳忆眨了眨眼睛,眼泪没忍住,悄悄落下。   泪光闪烁中,他好像看到白骨肋间,有奇异闪光。   齐简顺着他指尖看去,微微蹙眉,执意伸手去掏。白骨间隙,是块灿若鸽血的红宝石,宝石正面,几条细线龙飞凤舞,寥寥几笔,刻出四爪蟒纹。   看见鸽血石上的图案,皇上大吼逆子,当场晕厥过去。   后来的事情,柳忆倒没太深印象,应该是大臣乱成一团,传太医的传太医,喊皇上的喊皇上,期间间或夹杂两句哭喊,隐在嘈杂声中,也不真切。   柳忆只记得自己亦步亦趋跟着齐简,和他一同将齐王棺椁运回齐府,送入早已布置妥当的灵棚,又陪齐简在灵前跪上快一个时辰,柳忆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碰碰齐简胳膊:“累了吗?歇歇吧?”   齐简垂着头,轻轻晃动两下。   “渴不渴?喝点水?”柳忆看着齐简头顶发冠,鼻子发酸。   那块鸽血石,是太子匕首配石,因石材特别,雕工又好,深得太子喜爱。而据说,那块配石,在北伐时,不知所踪。   有这石头在,还有护甲内侧血痕,饶是皇上也不会再心存侥幸,太子的罪,算是坐实了,齐王的仇,也算是能报了。   心事总算了了,齐简就算难过,至少也应该放松才对,可他这样子,明显不像放松。柳忆心疼地摸摸齐简背脊,又伸手捏捏他僵硬双肩:“清羽,别这样,齐王、不是,我是说父王,父王在天之灵看见,也会心疼的。”   齐简依旧垂着头不开口。   柳忆不得不伸手,捧着他脸,试图让他看向自己。   手指碰到齐简脸颊,湿漉漉一片,柳忆愣怔片刻,心如刀割。强硬拉过齐简,迫使他抬起头,柳忆这才看清齐简满面泪痕。   “别哭啊,你别哭啊。”柳忆慌乱地替他擦泪,却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完。   有那么一瞬间,柳忆无措到不知手该往哪儿摆,就好像齐简是个瓷娃娃,自己一不小心,就能把他弄碎,或者再弄得更疼。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柳忆指尖在齐简脸侧轻颤,就是不敢再碰上去。   反倒是齐简被他这样子,弄得回过神来,看柳忆快要急红眼圈,齐简笑笑,抹把脸看向棺椁。   “父王,这就是柳忆,十三岁返京那年,简儿在太学门口,一见钟情之人,也是简儿毕生所爱,愿生死相依之人。”   说完这话,齐简撇撇嘴,露出个委屈表情:“可惜,他心里还有个明眸皓齿老相好,心心念念多年,总是忘不掉。” 第104章 尘埃落定(正文完结)   柳忆慵懒躺在榻上,眼皮都不想抬。   齐简餍足地舔完虎牙,朝着柳忆颈间又小小咬上一口。   草莓田里,增加了新果实,柳忆疼得哼一声,眯眼瞪人,却因脸上带着红晕,凌厉气势不再,整个人像只虚张声势的猫咪。   “咬疼了?”齐简舔着最新种出的那颗草莓,意犹未尽,“我的牛乳味道如何?要不要,再来点?”   听见这话,柳忆脸颊更红,有心翻身打人,可惜手上腿上都没力气,他最终咬牙切齿踹齐简一脚,翻个身用背对着他。   这一脚说是踹,力道极轻,齐简没觉出痛,反倒痒得笑起来:“来吧,再来一次,就一次。”   “你刚才就这么说的!刚才的刚才,也这么说的!”柳忆怒极反笑,唰得转过身,用圆溜溜眼睛瞪向齐简,待看见齐简额间血迹,眼底怒意又化作春水。   先前,在齐王灵前,见齐简落泪,又委屈指控,柳忆心早软得拎不起来。他指天画地绝无别人,一会儿说一见倾心,一会儿说再见钟情,恨不能把所学情诗一股脑抛出来,再唱几首情歌。   成堆情话说出去,好不容易将齐简哄好,又听齐简幽幽道,还说没有老相好,都不愿让我在上面,我怎么信?   敢情说这么多,就为这个?还是在齐王灵前?等等,在齐王灵前,自己对着他儿子一番表白,这也,太…   对上齐简漂亮双眸,柳忆羞得脸颊泛红,找个借口溜了。   溜回寝殿,绕着桌子兜转几圈,又拨动珠链呆楞许久,直到脸颊热度退去,齐简依旧没回来。   柳忆磨磨蹭蹭返回灵堂,离着老远,便听到闷闷轻响。心里咯噔一声,他小跑到灵堂入口,只见齐简身披素白孝服,双膝跪地,前方地面上,有块新鲜血渍。   听见门口声音,齐简停下磕头动作,回眸望过来,白净额间,鲜红一片,甚至有那么两缕血丝,顺着额侧,流到眼角。   本能般伸出手指,用指腹擦掉血污,柳忆把人拉起来,连哄带骗弄回寝殿。   仔细清理干净伤口,又涂好药膏,看着齐简端坐不语的模样,柳忆恍惚想,仿佛听见心脏裂开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脆响,伴着抽痛此起彼伏。   他俯身蹲下,双手放在齐简膝上,仰头看他。   齐简目光闪了闪,落到柳忆身上,看清是柳忆后,他露出个浅浅笑容,眼圈依旧通红:“我以为那么多年,我早看淡了。”   “怙育之恩,看不淡的,我明白。”柳忆抿着嘴,眼睛也开始泛红。   点点头,把柳忆带进怀里,齐简将下巴搁在柳忆发顶,沉默良久,小声道:“柳忆,我难受。”   尾音发颤的话语,如春日惊雷劈入心间,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齐简哑着嗓子说让我做的时候,柳忆根本连拒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第一回合速度很快,齐简有些急切又有些费解,柳忆忍着疼痛,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心安慰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你已经很棒了。   谁知齐简听见这话,神色微变,翻身又要再来。   第二次过后,柳忆累得手都不想抬,被齐简抱着去沐浴,又抱回来。   身体贴到床榻,柳忆还没等长出口气,就见齐简红着眼睛,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再来一次,就一次。”   再来半次,自己就要交代在这,柳忆长叹一声,又舍不得拒绝,只能另给齐简指条出路。   就这么,自己把牛奶似的液体都喝进去了,他还想再来?柳忆咬着牙,坚定摇头拒绝第四回 合。   齐简也知道强人所难,没难为他,只是自己舔舔嘴角,捞过茶杯递到柳忆嘴边:“那你喝点水?不过你还能喝下吗?毕竟刚才也喝了不少东西。”   “滚!”柳忆红着脸推开茶杯,气哼哼翻身。   齐简环住他,低声笑起来。   第二日,他们是被王公公和晓斯一起叫醒的。王公公满脸愁容,见齐简出来,连忙跪地:“世子,皇上请您入宫。”   请?柳忆和齐简都是一愣,明白很多事情,今日要有定局。   “皇上还想请您,将齐王棺椁,也带入宫里。”王公公声音发颤,生怕齐简拒绝,“皇上说,齐王想必,也不会拒绝。”   齐简望向柳忆,缓缓闭上眼睛。   暖阁里,皇上仿佛一夜间,又苍老几岁,满鬓白发,眼皮虚肿。看见棺椁,他好似想挣扎起身,却迟疑片刻,又重重躺回榻上。   望着棺椁喘息许久,他扭头看向齐简和柳忆,摆摆手,命老太监递过去卷澄黄色圣旨。   太子被贬庶人,终生囚禁太子府,衣食供给全都没有,连仆人都没一个,至于其背后的皇后和姜家,圣旨上并没交代。   姜家根基太大,为前朝稳固,也不能彻底拔除,何况刺杀齐王之事,是太子临时起意,皇后最多算是隐瞒不报,至于曾试图对谁暗中下手,在皇上看来,也不算什么,齐简冷笑着交还圣旨,说句皇上圣明。   “这些年,皇后和太子如何对你,朕看在眼里。”皇上说完一句话,喘息许久,才接着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朕对华琮,对姜家,惩罚太轻?”   “我觉不觉得,无关紧要。”齐简偏头,目光在棺椁上停留片刻,扭头直视皇上,“只要父王在天之灵不觉得,就够了。”   皇上好像想说什么,只是话还未出口,便歪着脑袋又咳半晌。呼吸平缓后,他摇摇头:“你果然是他的儿子,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一直都能分清。”   听见这话,柳忆终于把目光分到皇上身上,看着他脸色灰败的模样,有些疑惑。   “是朕,一直都看不清,所以一错再错,才落得如今境地。”   皇上费力抬头,看向棺椁,又将目光上移,用浑浊眼眸看向窗外,可惜如今已非初春,几颗桃树上只剩翠叶,不见粉花。   当年桃树繁花之下,齐王临风而立,一晃,已经这么多年,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重重咳嗽声过后,皇上捂着口鼻的金黄丝帕上,一团暗红。他攥着丝帕,勉强起身,看着案几上孤零零的那杯茶,重重叹口气。   “朕,不知道的,我,不知道的。”皇上喃喃自语,举起茶杯,“我知道是华琮贪功冒进,知道你是替他顶罪,但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他害了你难怪,难怪这些年来,你一次都不肯入梦见我,难怪”   将茶饮尽,皇上用力摔碎茶杯,茶水触碰地面,升起小股白烟。   茶里,有毒?齐简和柳忆都是一愣。   皇上脸上出现不合时宜的红润:“皇后姜氏、废太子华琮、连同姜氏全族,意图谋权篡位,毒害天子,其罪,当诛。”   在齐简和柳忆诧异目光下,皇上从怀里掏出另一份密旨。   “旨朕早已传下去,如姜家和华琮不肯伏法,兵权在手,如何做你心里自有分寸。至于老二府上,华琮的那个儿子,朕已替你料理妥当。另外一个孩子,你看着办吧。”   见齐简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皇上将圣旨扔到地上,喘着粗气道:“你赢了,这天下,终于是你的了。”   齐简自嘲般摇摇头,抬脚踩住圣旨,碾上几次,抚摸着棺椁冷冷笑起来:“我真替父王,觉得不值。你眼中,人人争抢垂涎的天下,在我和我父王眼里,一文不值。”   扔下这话,齐简拉着柳忆快速离开暖阁,出宫径直朝二皇子府上赶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皇上的人早已抵达,府中稍小些那孩子,已经没了呼吸。   柳忆抱起大点的那个孩子,心疼地拍拍:“好了好了,没事了。”   原本还在号啕大哭的孩子,在柳忆怀里拱拱,伸出藕节似的小手,抓着柳忆指头,笑了。   齐简看着地上血痕,声音低沉:“早知他会对孩子出手,当初,我就不该将这事透露出去。”   齐简知道太子私藏外室消息后,瞬间猜到,皇后是打算逼自己出征,路上动手谋害,并将孩子硬塞给齐府。   他也算准,皇上听见这消息,会怀疑太子私藏外室的目的,会怀疑皇后试图掌控皇孙,意图不轨。   所以他悄悄派人,将这消息传进皇上耳中,暗中看着皇上动手,把那女子带进二皇子府上,又派人严加看管,十月怀胎后,诞下名男婴。   怎么说也是皇孙,虽名不正言不顺,但皇上也不会苛待,齐简后来,就没将这事太放在心上,甚至昨天猜到皇上要动手时,也没想过,他会对不足一岁的婴孩儿下手。   要是早些想到,无辜的孩子也就不会死了吧?齐简神情懊恼,眸色转暗。   哪怕孩子父亲,是太子,是自己杀父仇人,孩子却依旧是无辜的。柳忆明白齐简所想,有点感慨又有点心疼,看,这是我所爱之人,善恶分明,心如璞玉。   他抿抿嘴,将怀里小孩儿举高,故意笑道:“你是二皇子遗孤,按理是我们侄子,来,叫叔叔。”   哇的一声,小孩儿又哭了。   小孩儿哭声里,有侍卫哭着来报,说皇上被皇后和废太子毒害,于暖阁内归天,皇后和废太子见到圣旨,自认无力回天,双双自尽。   翌日,齐简身着团蟒王袍立于朝上,自封摄政王,指着柳忆怀着小孩儿喊声皇上。   群臣余光看着殿外大军,哆哆嗦嗦跪拜高呼,孩童啼哭声夹在一句句吾皇万岁声中,传出很远。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齐简满意地点点头,烦躁瞪孩子两眼,朝柳忆轻轻道:“晚上回去,我给你喝牛乳。”   这么小的孩子,是该多喝牛奶,柳忆刚想点头,反应过来,脸唰的红了… 第105章 番外   摄政王王妃和世子妃的日常,差别也不大,除府上多个小孩子需要照顾外,柳忆依旧按时起床,按时睡觉,哦,对了,还有可能时不时被要求喝“牛奶”。   齐简牌牛奶喝得次数太多,柳忆某天清晨,一瘸一拐爬起来,看着漆黑天色,他悲愤扶额,心道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算算日子,小悦怀孕已大半年还有余,按理说再过一两个月,自己就要当舅舅。   日子过不下去,而且眼看着要当舅舅,柳忆在床头摸出荷包,决定不远万里奔去西蜀,给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送个见面礼。   齐简下朝回来,把挂在腿上的奶皇帝扔给晓斯,一头扎进寝殿,却扑个空。看着案几上随风摇摆的出走书,齐简咬牙喊来知文。   离家出走第一天,柳忆含恨骑在马上,忍着不可明状的痛楚,咬牙切齿。   离家出走第二天,疼痛稍减,柳忆有点想念小奶皇帝了,也不知自己不在,那孩子会不会总被齐简吓哭?   齐简也是的,那么小一孩子,求抱抱多正常,不过就是多要自己抱两次,总对着人孩子瞪什么眼睛,显摆眼睛大吗?柳忆冷哼两声,扬起马鞭。   离家出走第三天,晚间投宿客栈,看着空荡荡的雕花窗,柳忆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孤单。   真的,不多,就只是比指甲盖还小的,那么一丁点孤单。   柳忆简单收拾收拾,抱着被子翻滚两圈,唾弃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是一个人睡,是真冷啊,也不知道齐简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最近天下太平,这个时辰,他应该不会在看奏章,也过了宵夜时间,自己又不在寝殿,他一个人,应当会坐在桌边画画吧?   想到画画,柳忆有些唏嘘,又有点傲娇。   当初自己准备去陇南,找国手画过画像,后来齐简收下那画像,并没挂起来,反而是将先前送给自己那画找出来,在海棠树下,又添上个蓝衣身影。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依石坐在树下,粉红色海棠花瓣飘落发间,宁静悠远。   机缘巧合下,国手曾看过这画,干瘦老者捋着山羊胡,笑呵呵指向画中齐简,赞句绝色,又指指画中柳忆,笑道这才对。   后来,柳忆也仔细比较过两幅画,人都是自己,长相穿着也基本一致,只是齐简的画里,自己满眼含笑,脸上的舒展和惬意,仿佛要溢出纸面。   早知道,就把那画也带着了,蜀地孤远,一去一回,怎么说也要两个月。两个月都见不到小霸王龙啊,柳忆幽幽叹口气,抓过软枕盖在脸上,辗转几次,渐渐睡熟。   有什么声音?柳忆皱眉,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伸手摸向右侧,是冰冷墙面。   微微一愣,柳忆连忙朝另一边摸去,还是硬邦邦墙面,墙上有些微粉末,柳忆用指尖捻捻,判断出是墙灰。   而且,并不是这个世界常见的墙灰,而是上辈子,孤儿院里,斑驳墙面墙面上脱落的白灰。   不对啊,明明没有光亮,自己怎么知道是白灰呢?柳忆晃晃头,掐自己大腿一把,也没分清到底痛,还是不痛。   就在他晃神功夫,黝黑墙面上,莫名出现个小小亮窗,尖锐女声透着窗子传进来。   “让你偷喝牛奶!关着吧,活该!”   砰的一声,那点光亮再次消失,任凭柳忆如何敲打踢踹,四周依旧只有黑暗和冰冷墙面。不知过了多久,柳忆喊累了也踢累了,他颓然坐到地上,环着膝盖小小喊声齐简。   这是梦,柳忆知道,而且这梦,以前时不时就要做上一次。冰冷墙面,漆黑房间,还有孤儿院阿姨叫骂声,是他上辈子,最恐怖的记忆。   可是,明明已经快两年没做过这梦,为什么今天忽然,又梦到了?   柳忆抱紧双腿,低头期盼时光快点流逝,可是一直到肚子咕咕叫起来,四周场景都没有变化。   会不会,回不去了?还是说,这才是真实?在无尽黑暗里,柳忆忍不住想到,会不会父母、小悦、石磊,还有齐简,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会不会,自己从来没离开过这间小黑屋,会不会,从来就没有穿进书里的那些生活?   柳忆指尖开始发颤,接着是小臂,双唇,乃至牙齿。   他闭着眼睛,压抑着颤抖战栗,一遍遍告诫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不会是假的。   可脑子却仿佛不听使唤,总是忍不住要想,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没有父母,没有妹妹,没有石磊,也没有齐简…   什么都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没有齐简,其实,没有齐简。没人苦等自己五年,也没人为自己筹谋斡旋,更没人去御前求婚,带着一台台大红礼盒,在晚霞余晖中,堵满整条街道。   身体彻底颤抖起来,柳忆隐约间好像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他按紧衣摆,指尖碰上腰带,忽然顿住。   繁复花纹织就的腰带最中心,嵌着颗滑溜溜的宝石,不用特意去看,柳忆都知道,这颗宝石是蓝绿色的,边角处光彩夺目。   柳忆深吸口气,放开宝石,握拳重重砸向墙壁。   去他的假的,自己要是能凭空幻想出这么复杂的衣服样式,当年还高考干什么?直接去做服装设计不好吗?   一拳下去,墙壁好像开始松动,柳忆连忙又补几拳,冰冷墙壁逐渐变软,就在柳忆打算再补一拳,将墙壁彻底砸开时,墙壁自己朝后退去。   猛地吸口气,柳忆睁开眼睛,看见齐简皱着眉头,手上还抱着个枕头。   “你?”   “你?”   异口同声过后,柳忆清醒过来,他摸摸脸颊,冲着齐简不好意思笑笑:“我做噩梦了。”   齐简点头,把枕头扔开,褪掉鞋袜挤上软榻,掀开被子,熟门熟路将自己裹进去躺好。   看着不太熟悉的被面,柳忆歪着头愣了愣,彻底清醒。他触电般弹起来,指指齐简,又指指被褥:“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齐简冷哼,用目光朝枕头示意,“我要不来,我的王妃,就要将自己闷死了。”   “我没有,我…”柳忆喃喃几声,摸两下脖子上的金链子,“我其实…”   见他吞吞吐吐,齐简挑眉坐起来。   “我其实…”柳忆犹豫片刻,想到梦中惊恐,抿抿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我有个秘密,我其实…”   齐简用指尖轻轻按住柳忆双唇,嘘了一声:“我明白。”   “不是,你不明白。”柳忆有点焦急,生怕鼓起的勇气再次消散,“我其实,我…”   “我真明白。”齐简笑笑,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明白什么啊,你真不明白。”柳忆深吸口气,“我其实是别的地方来的,不是,我是说,我身体可能属于这,但我灵魂不是,我是其他世界的人,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你明白吗?”   齐简表情明显变了。   柳忆小心翼翼揣摩他神色,叫不住他是太惊讶,还是已经将自己当作妖怪。随着齐简神色转暗,柳忆心脏也扑通通乱跳起来,他咬着嘴唇,有种死刑前等待宣判的错觉。   沉默良久,齐简终于抬起头,小声问:“所以,你要走了吗?”   “什么?”柳忆懵了。   齐简垂眸,幽幽叹口气:“我早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所以,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要走了吗?”   柳忆:…这场景,跟预期好像不太一样。   “你真要走?”齐简声音越来越低,稍稍向后仰靠在床背,单手捂住眼睛。   柳忆连忙摇头:“不走不走,我哪都不走。”   “真不走?”齐简放开手,终于偏头看他一眼。   看见齐简眼睛发红,柳忆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拉着他胳膊一个劲儿保证:“不走,我真不走。”   保证完,他又有点心虚,试探着问:“你说,你早就知道?”   齐简微微颔首。   “那你?”柳忆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你不怕吗?”   齐简挑眉。   “就是,比如说啊。”柳忆想了想,举个例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怀疑我是妖物精怪什么的?”   齐简莫名其妙瞪他一眼:“谁管你到底是什么?只要是你,就够了。”   这话好似颗定心丸,柳忆心里所有忧虑都飞散出去,对上齐简目光,他只觉心里满满当当,愉悦情绪都好似凝聚成实体,从心尖一点点往外涌。   见他笑起来,齐简神色也跟着好转,盯着柳忆耳垂看上片刻,齐简不自觉舔舔齿间:“柳忆。”   “什么?”柳忆笑着看他。   齐简嗓音发哑:“你想,喝牛乳吗?”   说完,他不等柳忆回答,俯身亲过来。   口腔被无情侵略,柳忆回应完这个吻,感受到身体异常,又见齐简似乎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悲愤交加,红着耳朵将人推开:“放开!我反悔了,走,我现在就要走…”   回应他的,是齐简更为霸道热烈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