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重生】作者:野茫 文案: 林翕二十七岁那一年,得知了高中学长许寒来车祸而亡的死讯。 然后才知道,原来高中之后,他原以为可以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许寒来过得并不好。 重回高中时代,林翕一改从前,在许寒来将他从校园暴力中解救出来后,从此义无反顾地跟在了他身边,每天都板着一张小脸,时时刻刻地警醒他。 “学长,你看到这篇报告了吗?喝酒是不可以开车的,绝对不可以。” “学长,你看,其实学姐也没有那,那么好,她,她说不定并不喜欢你的,你,你不如先好好学习。” “学长……” 无论林翕怎么念叨,许寒来都耐心听着,直到有一天,他伸手揉了揉林翕的脑袋,勾起唇角说。 “小朋友,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翕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温润如玉认真易害羞受x强得一批什么都会校草攻 *年上,攻和受同校不同届 *纯情日常小甜饼,重生后全程高甜~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翕,许寒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不是喜欢我? 立意:努力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 第1章 满城一中的学生都知道,他们学校后门对面有一家宠咖。 宠咖环境温馨,店面干净,甜点饭菜好吃,猫咪也可爱,一中的学生都很喜欢这里。平时上学也好,放假也好,宠咖里总能看见他们吵闹的身影。 就好像是在回应着学生们的喜爱一样,这家咖啡厅的经营时间很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八点到晚十二点雷打不动地开门。逢年过节或天气特别恶劣时,员工都提前下班了,学生们经过,也依旧能看见宠咖里的灯亮着。 往往这个时候,留守在里面的就是宠咖的老板了。 据说姓林,长相清秀温和,坐在吧台里的时候不是做甜品就是抱着猫看书,偶尔抬头和学生们的视线对上时,林老板都会弯起眼睛笑笑。 是很温和的笑容,里边像是裹着柔软的夕阳,叫步履匆匆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一中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他,为此三天两头往宠咖里跑。好在林老板大多时间也都在店里,能让她们看个够。 可今天不一样。 下午五点半,不少课后习惯性来宠咖放松买小食撸猫的学生们都难得吃了闭门羹,由此奇怪地聚在门外。 “今天宠咖竟然没开门诶?”人群中有声音率先说。 “是啊,我中午来的时候就没开,还以为下午会开呢。” “所以是关了一天?真奇怪……我都高三了,还是第一回 见宠咖关门。”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我有朋友之前加到了店员微信,问过之后说是老板那边今天集体给放假了,猫都让人带回去了。” “老板?是林老板吗?为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少年少女们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也没论出个结果。最终只得说明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开了呢?然后四散在深冬的街头。 时间流逝,头顶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路灯亮起,暖调的光照下好像有雪在飘。 和少年们所想不一样的是,宠咖第二天依旧没有开门。它一连关了整整三天,到第四天夜里十一点,寂静了许久的后门才终于被人打开。 一道人影走进。他在门口驻足了许久,然后才走上前,轻轻弯腰,伸手在店里拉了把椅子坐下。 门在他身后被寒风吹得“砰”地一声关上,那人却好像没听见,坐下后伸手进口袋,半晌,摸出包烟来。 他不怎么会抽,才吸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忍不住在夜色中眯起眼睛。片刻后望向指间夹着的那根烟,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这就是宠咖的林老板林翕了。 好一阵的咳嗽大概让他意识到了他确实不太适合抽烟这件事,便没再勉强自己,转而将那烟随手支在了桌沿边。 头端的火星忽明忽灭,在夜色中像一盏破败的灯笼,替林翕隐隐约约地照亮了街对面,满城一中的后门。他靠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看着看着,眼前突然又忍不住浮现出了这些天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大多都是十几年前的了。 林翕记得,当时的一中后门还没有现在这么富丽堂皇,挺破的。每天清晨,他都会背着洗旧了的帆布包,穿着和白天那群朝气满满的孩子们大差不差的校服,从那个有点破的后门走进学校。 那时的林翕因为家庭原因很自卑,成天缩头缩脑的,和人说话都不太敢对视。学习成绩一般,交际能力一般,没什么朋友,老师也不太关注,用透明人来定义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种种叠加起来,变成了无数又多又杂的烦恼,逐渐遮蔽了少年林翕看世界的眼睛。将他封锁在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让他不愿意去结交新朋友,也不愿意去想未来。 光是看着操场上那颗年迈的梧桐树,他往往就能打发掉一上午的时间。 就这样一个迟钝缓慢,平庸到眼睛里都没有色彩的人,后来之所以会发生那么点细微的改变,会变得鲜活起来,成为之后备受学生们喜爱的林老板……说到底还是因为许寒来。 许寒来是那时一中的校草,比林翕大上一届。一般说起校草,无非三要素,家世好,长相好,人缘好。许寒来三项全占,在市内的中学里都算小有名气。 这样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按理说和中学时期的林翕应该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的。 但命运就是那么奇特地让他们撞在了一起。 林翕还记得,那时的一中后门往外并不像现在一样已经建起了繁华的商业街,而是连路都有些凹凸不平的曲折小巷。小巷不好走,光线很差,平日里少有人经过。可林翕喜静,加上后门距离家里近,所以他每天都从这里往返。时间长了,不知怎的就被一中附近的一群地痞流氓给盯上了。 那群混混管林翕要保护费,没有就让他去借,可那时的林翕哪敢问别人借钱?再被逮住时支支吾吾半天连个硬币都掏不出来,混混们见状,立刻急眼了。也就在其中一个将要动手时,许寒来出现在的巷口。 后来想想,虽然是同校,但天差地别的处境让他们过去并没有任何交集,所以那好像是林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他。 许寒来长得很好看,黑发下的鼻梁英挺,唇色淡薄,配合一双总带点笑意的桃花眼,是那种站在人群里出挑至极的长相。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巷口,然后先是垂眸盯着被围堵在角落里的林翕看了好一会儿,随即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张百元大钞,笑眯眯地冲那几个混混说他是林翕的同学,愿意借钱给他。 然后在第一个混混靠近并伸手碰上那张钞票的刹那,五指收紧向上猛地一扬,直接打在了那人的鼻梁骨上。 那是林翕第一次近距离看人,尤其是看许寒来打架,也是唯一一次。 别看这人平日里在学校笑得温温柔柔,举止有礼,好像一颗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亮星,可在小巷里脸上转瞬间没了笑意,动起手来时的力度却利落得几乎不像林翕印象里的同龄人。 他当时就那么在墙角里呆看了半天,直到许寒来走到他面前冲他伸手,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用他已经封闭了很久的交际能力干涩地说谢谢。 许寒来当时比林翕要高上不少,那天阳光从他正后方来,让他的影子几乎要把林翕完全罩住。林翕记得很清楚,学长那时候在他面前站了好半天,才最终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很温柔地说不客气。 之后,尤其是在得知许寒来死讯之后的很多天里林翕都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那一刻该有多好。 如果他没有在长期的自我情绪封闭之下,愚蠢到除了谢谢以外什么样的报答方式都没有想出,如果在许寒来救了他之后,他能够努力往他身边站一站,成为他的朋友,而不是在他考取首都大学后的第二年,因为愧于面对心中某些被自己定为不该有的情绪,连填报首都志愿的勇气都没有,从此彻底断送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但好像说什么都晚了。 那个曾经将他从校园暴力里救出,让他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关爱的学长,那个在收到他攒了许久零花钱,但在一众礼物中依旧显得很廉价的小玩偶,不但替面红耳赤的他解围,还在之后时时刻刻挂在身边的学长,那个终于让他懂得抬起头去看万千世界,像星星一样光芒万丈的学长,最后竟然没有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走向光辉大道,而是被生活残酷地夺走了所有,最后孤身一人陨落在了首都的一场车祸中。 ……每每想起,林翕都觉得难以接受。 这几天他总在想,如果前几年他在一中刚开好宠咖,碰见偶然经过的许寒来时,他能够大着胆子把他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能借机好好问一问学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能再参与进他的人生中,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许就能知道他的一些困难,从而改变一些属于他的轨迹,在无形之中让他错过那场车祸呢? 但世上却总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时光也总在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想清楚时就残忍地将机会收走。 所以林翕一生都没来得及给其实对他很好的继父说一声抱歉,也一生都没有在面对学长时鼓起该有的勇气。 二十七岁的他孤身坐在自己的小店里,看着外边越下越大的雪,以及空无一人静到可怕的街道,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活得真的很没有意思。 他没有太大的梦想,原以为经营好这家宠咖,好好走完这平淡且漫长的后半生就已经足够,可当许寒来的死讯传来时,林翕才知道,原来他想要的远不止此。 一遍遍回想起十几年前在小巷里将他拉起的学长,以及数年前站在宠咖门外的路灯下,对着一中后门方向抽烟的许寒来。 想起他一个人表情淡漠地抽着烟,转头看见走过来的自己,愣神片刻后突然笑起来,然后像很多年前一样抬了抬手,最终又落下去的样子,林翕就特别想伸手去拉他一把,最好是能就这样把他从车祸里扯回来才是。 可这终归是不可能的。 林翕靠坐在椅子上,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外面好像越下越慢的雪,变得没那么鲜亮的路灯,以及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行熄灭了的烟。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异常僵硬,像是受什么重力拉扯似的拼命向下坠,连五感都逐渐模糊起来。 有点难受,但他却不太想去管,目光始终落向店外一中的后门。 飘雪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时间似在流逝,又好像已经停滞不前。 直到一声暴戾的“所以老子让你去借钱你没借是吗!”从耳边骤然响起,用力将那几乎静止的灰白画面击碎,灌入色彩,林翕才心脏狂跳地猛然睁大双眼。 第2章 熟悉又陌生的破旧小巷逐渐替代那十几年后修缮得特别好看的一中大门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一股几乎是仅存于记忆里的食物清香传进林翕鼻间。 那香味久违而真实,让林翕一时有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恍惚。 “我石哥问你话呢!”见他始终没有开声回应,面前一个染着红毛的混混似乎等得不耐烦,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也不知是红毛力度太大,还是林翕此时的身体太过单薄,这一手下去实在是有些疼。没什么肉的脊背撞上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一股发自本能的恐惧感立刻汹涌地袭向大脑,让林翕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他懵了半晌的神志也因此被迫加速回神,目光缓慢地看向那几个近在咫尺,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们。 眼下正值午时,头顶艳阳高照,空气里都漫着热气。地上的影子被阳光照耀得颜色极深,小混混们站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满面不耐的表情和脸庞的汗珠真实极了,几乎完全盖住了上一分钟宠咖的画面,让人一时间很难区分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林翕目光迟疑地将他们扫了一遍,随即没有看向推他且距离他最近的红毛混混,而是将视线落在了所有混混中靠在最后,面色也最冷硬的黄毛身上,片刻后,嘴唇轻轻抿了抿。 时隔至少十年,按寻常来说,这几个在他人生中着笔实在不算多的混混的具体长相他应该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才是。可当林翕切实地回到这个场景,那股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本能恐惧感伴随着小混混的脸和声音再度卷入大脑里后,他几乎立刻就记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推他的红毛混混下一句话。 “小子,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在这装哑巴啊!我就问你,石哥让你去借钱,你借了没––” 脑海里有关这句话的记忆和眼前红毛的声音同时出现,林翕喉咙微动,轻轻后退了半步。 脊背抵住坚硬的水泥墙壁,冰凉感从身后传来的同时,林翕收了收五指,清晰的刺痛感让他不得不去猜测眼下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这好像……是十年前?他回到了十年前? 一中后门的破旧小巷早在宠咖创立之前就被翻新成了商业街,二十七岁的林翕根本不可能再看见,而城市管制加强之后,一中附近那些拉着车的小摊小贩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已经很多年没能闻到以前上学那会最熟悉的食物香味了,且最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几个混混––林翕还记得,站在最后的黄毛,也就是红毛口中的“石哥”,虽然过去一直盘踞在一中附近,但后来是消失了的。 不光他消失了,跟着他的几个小混混也消失了,之后林翕整个高中时代都没有再见过一次,绝不可能突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二十七岁的他面前。 所以这只可能是十年前,红毛小弟逮住了从前门试图躲避逃跑的他,拉回到后门去见黄毛石哥时发生的事情。而且如果林翕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很快红毛就会在不断的逼问下失去耐心,直接冲他动手,然后…… 然后在红毛的手落在他身上之前,许寒来会出现。 这三个字的名字涌入大脑,林翕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样,视线猛然转向巷口的方向。 那里现在还空无一人,只能偶尔看见大道上来往的车辆。但如果事情真的是按照十年前那样发展的话,那么接下来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内红毛就会抬起拳头,与此同时许寒来也会出现在巷口,也就是说,其实林翕只要在原地多站半分钟就能知道眼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可他等不及。 这事来得太奇特太突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有学长的死讯近在眼前,清晰到刻骨,超越了其他所有,让他在这亦真亦假的场景里,只想要去做一件事。 所以当目光有了聚焦点后,林翕几乎想也不想地便伸手猛然推开了离他最近的红毛,用力朝巷口跑去。 那红毛压根就没料到小身板的林翕会突然有这个举止,毫无防备给推了个正着,直接撞在身后的两辆电瓶车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黄毛脸色骤冷,红毛被撞疼后也怒意十足地叫骂起来:“草他妈,这小子––” 但林翕却好像听不见,他越跑越快,在绕过碍事的混混之后更是拼尽全力地冲向巷口。 从这个小巷出去便是条连着一中后门方向的笔直大道,所以如果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的话,那么这个时候还没出现在巷口的学长一定在大道上,他跑出去就能看见的–– 本着这样的想法,林翕用力迈过巷口,可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身,便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淡淡的木质清香扑面而来,带着丝初夏时分尤为明显的微凉感,让林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随即他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猛然狂跳起来。 他后退一步,抬眼望向那人。 黑发黑眸,干净的皮肤外套着件一中的蓝色校服,身形笔挺,一双温柔却好像又带着点距离感的桃花眼此时正散漫地向下望。 ……不是许寒来,还能是谁? * “不是,寒哥你干嘛走这边啊,咱们去吃千千不是应该刚刚左拐更近嘛,这边得绕路呀,千千那生意,回头到了说不定都没位置了。”刘浩几个人跟在许寒来身后已经嘀嘀咕咕念了一路了。 今天上午体育课他们赢了七班的球赛,班上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就怂恿许寒来请客。许寒来家境好,素来也大方,请客是常有的事,所以很自然地就答应了。 于是课后,刘浩几个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跟在他后边准备去千千食馆––他们学校后门出去的一家有点小但特别好吃的家常菜店。 可谁料走着走着,刘浩就发现不太对。他寒哥带他们走的好像根本就不是正常去千千食馆的路啊,走出学校后门的小巷进入大道后不左拐,而是往相反的右边方向去,至少得比正常路线多花足足十分钟。 ……这是干嘛? 刘浩性子直,心里不懂从不憋着,一路不懂,就索性叭叭地问了一路。 然而许寒来却始终没理他,一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顿时让身后刘浩内心的疑惑感忍不住更重了。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他那温文尔雅君子味十足的寒哥从来就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不理人的性子,他喊了这么久,按照他对他寒哥的了解,该是无论如何都会回一句的。 ……难不成是中了邪? 刘浩心里一肚子问号,脚下便忍不住纳闷地往前追了好几步,企图和许寒来平行走,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同时嘴上依旧不停地叫唤着:“寒哥?哎寒哥你理理我。” 然而即便如此,许寒来也还是没有搭理他。 因为就连他自己其实都不是很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条路确实不是最快去千千食馆的,许寒来在刚刚离开后门小巷进入大道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没打算往这边走。可就在快要转弯时,他脑海中却好像突然晃过了什么奇怪的画面,等到再回神时,人就已经转到这个方向了。 一想到这,许寒来的眉头便止不住地皱起。 那画面模糊且出现方式奇怪,他并没有看清楚,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概两三分钟后,大道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就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直直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也穿着一中校服,不过个子有点矮,比许寒来要低上足足一个头,身板也瘦弱得很,像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孩。肩膀处不知为什么蹭了一片灰,衣服也很皱,连着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他撞上许寒来后,先是愣了半天,随即才有些呆滞地抬起头。脸颊和嘴唇均惨白到没有色彩,只有那双眼,在看见许寒来的刹那便亮起来,给那张近乎没有色彩的脸平添了一丝鲜活。 然后很快,许寒来就看见这小孩的喉咙轻轻动了动,似乎下意识呢喃出了两个字。 但他声音实在太小,叫人听不太清楚。 倒是旁侧刘浩大大咧咧的话音响起,挺不高兴的语调。 “哎这位同学,你撞到人怎么都不道歉的啊?” 话音落地,许寒来就看见他面前的小孩好像突然回神了一样。 先是转动目光看了看刘浩,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他,眉头蹙起,眼神里似乎带着点点困惑。随即好像下意识伸手做了个想拉他手腕的动作,可没能碰到,就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收回。 许寒来看着这个眼睛里好像有无数情绪在起伏,但即便如此也不大舍得将那炽热的目光从他身上挪走哪怕一秒的怪小孩,轻轻挑了挑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这么让他看,同时声音挺耐心道。 “不急,慢慢来。” 第3章 林翕发现,重生似乎并不像想象中一样简单。 因为过去的身体其实是不能立刻被他后来的意识所完全控制的。 简单来说,就是十六岁之前林翕的种种行为已经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形成了发自本能的习惯和肌肉反应,所以在没有后来十年经历的前提下,即便他有二十七岁的意识和记忆,也不代表身体能够立刻跟上。 举例就是刚刚那群混混。 因他们而起的恶性事件虽然让林翕印象深刻,但是因为当年许寒来的出现,其实还远没有到心理阴影的地步,所以以时年二十七岁林翕的心理根本不可能害怕他们。可刚刚当他意识回炉,红毛伸手推了他一下之后,他脑海中还是本能地涌出了恐惧。 还有就是声音。 也许是因为十六岁之前这几年的林翕实在太过沉默寡言,以至于他发声时并不能做到像二十七岁一样那么自如。不光没有底气,声带还会不自觉紧绷,导致开口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又干又涩,而如果在情绪涌动的时候强行拉大嗓门的话,还会很尴尬地破音,需要不断清嗓。 不过,林翕想,这些应该都是能逐渐克服的事情。 情绪不受控的话,多锻炼锻炼就好了;发声的时候嗓子不习惯,多说说话也就好了,都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 所以眼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他真的在这条大道上看见了许寒来。 虽然和他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学长是只身经过小巷替他摆平那群混混的,而眼下的许寒来身后却还跟了很多朋友模样的人,差别惹眼。 但没关系。 因为当许寒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声音平稳地对他说“不急,慢慢来”时,林翕无比真实地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近在眼前的真实,让他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忍不住翻涌。 学长的死讯唤醒了他压抑那么多年的情感,然后又暴躁而粗鲁地画上句点,想要强行将它们埋葬。如今眼睛一闭一睁,这个人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林翕紧了紧五指,反复想要确定真实。而当疼痛感再度出现后,他轻轻闭了闭眼,用力将那些想法压下。然后抬头看向许寒来的黑色眼睛,低声应道:“对,对不起。” 先应了刘浩的话。 紧接着道:“但是有人在勒索我……问我要保护费,还要打我。我,我没带手机,所以学长,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叫一下老师?” 林翕一字一句地说,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的吐字被清楚接收,但这么长段的语句实在有些为难他那不爱说话的喉咙,才一半就开始微微发酸,显然不适应极了。不过好在他说话间稍微掌握了某种平衡,故而下一句话音叫人听得分外清楚坚定。 “报警也是可以的。” 这话音一落,林翕就看见面前的许寒来轻轻扬了扬眉角,像是有些意外这看上去瘦弱胆怯的小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表情在夏日午后的风里生动极了,让林翕不自主愣在原地,几乎忘记了数分钟前宠咖门口空无一人的场景。 刘浩高亢的话音传进耳中:“什么?!保护费?还打你?” 林翕:“……嗯。” 他回过神来正要解释,却发现似乎不用了。 因为刚刚他撞到许寒来身上没多久,小巷里就已经乱七八糟地响起了成片的叫骂声和朝他靠近的跑步声。 巷子也不长,这点时间足够混混们跑到他身后。 林翕推人的动作似乎激怒了他们,他们不光看着面色不好,红毛还气势汹汹地抄了个不知什么时候随手捡的破烂板子。 “我靠,”看到那冲出来的赤橙红绿,刘浩一愣,随即反应迅速地立马伸手把面前的小学弟拉到了他们身后,伸手指着那几个混混,满脸不高兴道:“你们他妈干嘛!敢欺负我们一中的学生?” “我们找他有事,跟你有屁关系?”被推了一把气到脸色涨红的红毛见刘浩指他,一脸蛮横道:“我警告你,我们石哥可也在这!识相就赶紧给老子滚开!” 他说得底气十足,黄毛石哥这时也应声从巷子里慢慢走出来。他的眼神和其他混混不一样,是真的沉,可刘浩却根本不吃这套。 混混那边才四个人,他们这不包括林翕都有五个,且因为酷爱运动,一个个即便不人高马大也气势十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才不怕呢。 遂一巴掌拍在许寒来身上,嗤笑道:“石哥?石哥怎么了?我们还有寒哥呢,再不行我也算个浩哥啊,怎么?叫句哥就尼玛了不得了?能上房揭瓦啊?” 听了刘浩的话,他后边几个学生顿时笑成一锅。 其中一个手里拿球的把球往地上重重地一拍,一边笑一边拽兮兮道:“就是,你们在我们一中门口找我们一中学弟的麻烦还给我们撞见了,是谁该识相滚远点啊?” “对!”刘浩接。 见他们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红毛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只见他狠狠挥舞了一下板子,直指刘浩骂道:“草你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们石哥可是这一片的老大!下边弟兄无数,你们今天敢管不该管的,回头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靠,挥什么挥,有板子了不起啊?有兄弟了不起啊?我们也有啊!而且你石哥怎么就一中老大了,把我们寒哥放眼里了吗?我们寒哥他可是!可是––”刘浩一边作撸袖子动作一边说,到一半卡词了,没想到后边该怎么继续,连忙伸手推了许寒来一下:“快,寒哥快接上,你都干了啥特能唬人的风光伟绩?” 他旁侧的许寒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刘浩拉林翕他没说话,刘浩大大咧咧和对面呛上他也没说话,只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手机,垂着眼睛懒洋洋地伸手在屏幕上点着。 这会儿听了刘浩的话,抬起眼来,看上去很好脾气地笑笑说:“寒哥他可是报警了,算不算能吓唬人的风光伟绩?” 话音落地,他顺手转过了把玩半天的手机,清晰的“110”三字正正好卡在屏幕上方。 不光拨了,还显示已在通话中,时长足有20秒。 红毛看见这个表情瞬间就变了,身后一直阴着脸的黄毛目光也跟着冷了下来。 偏偏许寒来这人好像不太会察言观色,一点也没被他们唬住。甚至把手机往自己脸边收了收,垂下眼眸,声音很是平静道:“市一中后门,有人打架闹事,挺严重的,麻烦你们了。” 一句话结束,面前的几个混混气焰顿时全下去了,有一个还默默退了一步。 刘浩见状,嫌不够似的,连忙猛拍巴掌添柴加火:“听见没!听见没!报警了!报警了!你们敢再横个试试?” 那红毛见不得刘浩这副模样,气得脸比刚刚更红了,眼见就要挥板子往前冲,却不想被旁边的黄毛石哥冷声制止。 “放下。” 别管刘浩他们怕不怕石哥,红毛肯定是真怕。因为石哥一句话下去,红毛便立刻收了自己的板子,脸上虽然还是不甘,但动作却不敢再多半分。 这混混联盟本来就松散,从头到尾最冲锋陷阵的红毛蔫了,其他人失去冲劲坐立难安的样子便一下浮上了脸庞。 只有石哥不一样,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沉得很,勒令完黄毛后先是看了刘浩他们几秒,随即朝许寒来的方向狠厉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腮骨磨动道:“有种,给老子等着。” 他的眼神和其他混混都不一样,是真的狠。 于是被按在后边半天的林翕也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以前好像听人说过,这黄毛是有案底的。 和正经好学生不一样,有些混混对这种牢里出来的大哥都带着股奇特的憧憬感,所以黄毛才能在一中附近迅速做大。 想到这点的林翕再看看他这会儿竟然这么和学长说话,心下顿感不适,本能地想要挤到前面去说点什么。至少强调一下这件事是因他而起的,要找麻烦也还是得找他。学长可是好不容易才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的,在林翕心里根本就是个特大的易碎物,碰不得一下。 可他往前挤的动作却被许寒来拦住了。 ––那准确说也不能叫拦,因为许寒来并没有伸手,也没有动作,只是没给林翕让道而已––小巷外的人行道本就不宽敞,林翕刚刚是被刘浩侧身拉到他和许寒来背后的。而这会前有他们两并肩站着,朝车道的方向又有一排自行车挡住,所以如果林翕想到前面去,最快的方式就是从两人中间再挤出去。 他本来都挤动一点刘浩了,可旁边的许寒来却没有丝毫要退开的意思。 这人脊背笔挺,就这么在林翕跟前站着,宽窄肩膀下的校服带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味道。林翕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就见许寒来对上石哥的视线,也跟着笑了。 他虽然比石哥要高上一些,但对比之下干净清爽的脸其实并没有石哥的土黄色看起来那么有威慑力。 不过许寒来似乎也不打算比这些,笑起来的时候形状好看的唇微微弯起,看着简直人畜无害:“好的。” 是很平淡的声音,让身后的林翕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偷偷跳快了一拍。 对面的石哥脸色狰狞地一抽,心里终归是在忌惮什么,又瞪了许寒来几秒后,转身就走。 其他混混见状跟得都挺快,只有红毛心里还憋着气,走时刻意把手里的板子往他们腿的方向砸了过去,刘浩见状立即跳起来想要躲过。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动作会让那板子直接砸向后边的林翕。林翕倒是想到了,可奈何就算是二十七岁的他在协调性这方面也依旧没什么长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板子飞过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躲。 最后还是前边的许寒来抬腿在那板子上踢了一脚,踹向了墙边。 木板碰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跳空的刘浩看了眼上边露出的长短不一的锈钉,顿时火起,冲着红毛的背影骂道:“妈的你有种直接打,耍阴招算什么狗本事!你浩爷爷看不起你––” 巷子里的红毛头也不回地冲他竖起中指。 刘浩气得骂骂咧咧,旁边的许寒来却没什么特别情绪,只走上前矮身把那个危险的板子捡了起来,平放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刘浩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的手机还在读秒,有些疑惑:“不过寒哥,你还真报警了啊?” “小学弟不是说帮忙告诉老师或者报警?”许寒来走回来,看向站在原地的林翕,顺手把手机递给他:“这是我们班主任的电话,他刚刚都听见了。告诉他你是哪个班的,他会联系你们老师。” 刘浩一愣:“你什么时候把屠––呸,高老师的的电话改成了110?” 许寒来:“你猜。” 刘浩嘴巴立刻就瘪了,嘟囔说:“什么嘛,都不满足一下人家的好奇心。” 说话间,旁侧的林翕已经从许寒来那接过了手机。 这小孩但凡涉及到学长时动作都异常小心,双手接过不说,还盯着那手机看了半天,又看了会许寒来,才把微凉的机体小心翼翼地放到耳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什么宝。 电话那头很快便传来中年男子焦急的声音:“喂?喂?怎么回事?许寒来你说话!那砰砰砰怎么回事!?后门是吧,我人现在已经过来了,你快点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语速极快,林翕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间隙,艰难插针:“……老师好。” “什么?!”那边停顿半秒反应过来:“哦,你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同学是吗?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受伤了吗?许寒来他们呢?” “我没事的老师,学长他们也没事,刚刚是那个人乱丢东西,但是没有伤到我们。”林翕垂下眼睛,如实道。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听刚那动静把我急得……来,我马上就到,你们就在那等着啊。” 林翕刚应完好,就听见高老师继续道:“哎对了,你是哪个班的孩子啊?我联系一下你们班主任。” ……哪个班的孩子? 这样的问法对林翕来说实在是有些久远,但就算再久远,也敌不过眼下学长就在眼前的真实。 眼前的大道上有汽车鸣笛经过,不远处的小摊贩上卖着年代感十足的小吃,小吃的香气卷进风中,是属于少年时分的味道。 林翕站在初夏的热浪里恍惚半晌,才垂下眼眸来,低声应道。 “高一五班,林翕。” 通话很快结束,林翕将手机还回去时又说了一次谢谢。 与此同时,视线落向许寒来另一只刚刚捡了板子的手,想起什么,摸向口袋。 他口袋里应该是有纸的,因为他记得当时许寒来打跑混混和他告别之后,他回到班上半天,曾经特别懊恼过他应该至少给学长递个纸擦一擦。所以他身上肯定有。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过,等到林翕拿出来后才发现,那并不是后来包装良好的方块纸包,而是从家里的抽纸箱里抽了几张然后平平整整叠起来的那种。 林翕看着手里的纸张,这才想起来十年前自己家境还很贫穷这件事。手悬在空中,一时间有点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虽然如今的他觉得这没什么,也不会因此而自卑。但自己用和给别人总归还是不太一样的,说不定人家会不喜欢呢? 就在林翕纳闷到底要不要递出去的时候,面前的许寒来视线落到他身上,看见那个被叠起来的小纸包,反冲他伸出了手,语气温柔,内容直截了当。 “谢谢?” 林翕闻声抬头,抓着纸张的手顿时忍不住收紧了。 说过很多次,这会儿是将将好的正午。阳光就这么照耀在许寒来的身上,好像给他镀了一层柔软的金光。他长得是真的很好看,这么简简单单的笑容就已经足够耀眼,让林翕忍不住想起了以前很多很多事情。 曾经有无数次,学长都这样在他比现在更加窘迫,同时脸皮更加薄的时候,温柔地为他递过台阶,引导他一点点地向生活打开自己。 他的学长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如果他没有做梦,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的话……那么就算拼尽所有,他也一定要改变学长的命运。 第4章 许寒来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姓高,全名高自健。是个年近五十,头顶有点稀疏的和蔼派老师。他似乎是才下课,夹着教案拎着保温杯匆匆赶到时,林翕一下就想起了他。 以前高中的时候这位老师找学长在走廊谈话时,被林翕撞见过几次。有一次忍不住偷看还被学长抓了现行,远远的视线落过来,冲他弯起唇角。 林翕当时被吓得立刻就把目光转开了,然后一直到下节课开上都没大缓过来。 ……都是十几年前的片段了,这会儿再想起来,竟也不算太陌生,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 见班主任赶到,陪林翕等在原地的学长们很快便离开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心宽似海,才刚转身,注意力就从救林翕转到了中午吃什么上,刘浩甚至已经大着嗓门开始报菜名了,其他几个人拍球的拍球,说笑的说笑,身上洋溢着满满的少年气息。 高自健大概是对刚刚那动静还心有余悸,追在后边叮嘱了他们好几回可不能打架,才转头把林翕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中年老教师一路跑过来不容易,高自健伸手顶了顶鼻梁上因为汗水屡次滑落的眼镜,然后满面不高兴地皱眉念叨起来。 大意就是说那群混混简直是过分,竟然欺负他们这些年级低的小同学,回头他肯定得跟学校的保安师傅说一说,巡逻要紧密一点才行。 然后还不忘问林翕有没有受伤,这些混混是第几次找他,前因后果等等。 林翕都如实答复了,想了想,还顺带伸手递了张纸给他。 高自健怎么说也当了快三十年的班主任,重点班普通班都带过,很多学生他稍微看一眼就能猜出个性格家境大概。 这会儿见林翕贴心地给他递纸,再看看那个小身板,和脚上已经洗到发白的帆布鞋,再开声时语气便忍不住放轻了点说:“我已经联系过你们班主任郝老师了,但她今天不在学校,说下午放学之前会回来处理你的事情,所以我先带你回去,你到食堂吃个午饭,然后在班上等她可以吗?” 林翕点头:“好,谢谢老师。” 高自健摆摆手,看看林翕,顺手替他拍去肩膀处的灰尘,乐呵呵地笑起来:“没事没事,不过你这个点去学生食堂可没什么菜了。你跟老师走吧,老师带你去吃教师食堂,今天有红烧狮子头,特别好吃。” 应该是怕他因为刚刚的事件情绪太低落,所以高自健最后几句话有意用了欢快的语气。 林翕听出来了,心头微热,然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位穿格子衫,架镜框,头发里已经有白丝的中年教师。 觉得挺高兴。 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而且眼下事情的发展和记忆里也不太一样。比如说林翕当年和这位高老师其实并没怎么直接接触过。 可真正细算下来,就会发现事情归根结底也没有变。 ––都是他在那场恶性事件之后收到的真实善意。 其实也许这些善意以前也星星点点地照在他的身上过,只是藏在自己世界里的林翕一直无法感知,直到许寒来出现,他封闭的世界才像是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小口子,让那些光芒照进来,让他感觉到。 他很珍惜。 这么想着,林翕弯了弯眼睛,声音变得特别诚恳:“好,谢谢高老师。” 这一句和上一句内容差不多,但小少年的状态却是大相径庭。不再习惯性低着头,而是稍稍把头抬起了一些,柔软的黑色短发下,一双圆圆的杏仁眼弯起来。饶是快五十的高自健都被他这一笑戳中了心窝,后知后觉这位小同学笑起来……让人心里怪暖和的,就是脸上再多点肉就好了。 于是便愈发地唠叨起来,这一次除了混混,还不忘啰嗦林翕平时要多吃点,以后尽量不要再从后门走了云云。 就这样,高自健说,林翕听,两个人很快便走进了通往一中后门的小巷。 而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大道另一边的许寒来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头,目光淡淡地从林翕身上扫过。 * 林翕在被高自健带去食堂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家境贫寒,所以他并不像学长他们一样有经济能力去外边下馆子,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导致他也不喜欢回家吃饭,所以高中时期林翕基本每天都是在食堂用午餐的。 而今天之所以会在饭点空着肚子出校门,是因为他难得耍了脾气不愿意在食堂吃饭,至于原因…… 想到这个原因,林翕在看见食堂的大门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高自健以为小孩是饿了,正想跟上去,不料刚好在门口撞见了负责他们班英语科目的教师,不得不耽搁住脚步。 而就这么点点时间里,林翕已然告别他率先迈进了食堂,同时一眼就看见了学生饭菜的某个窗口里那个穿着干净的白色衣服,认认真真听着一个男生报菜名,然后笑眯眯地举起手比“ok”的男人。 他长相普通,肤色比刚刚的石哥还要蜡黄一些,笑起来时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的。 如果说林翕重生后再见到学长心情是止不住地澎湃的话,那么在看见记忆里那个男人的脸再一次这么笑眯眯地出现在眼前时,眼泪都差点没绷住。 那是林翕的继父李仁德。 林翕的生父脾气不好,恶习诸多,赌博又酗酒,把本来还算小康的家庭赔了个精光不说,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而林翕的母亲林美玲则是一名大学教授。 在林翕的记忆里,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是很温柔的,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也会给他唱歌听,每每回想起那时,林翕都会觉得很幸福。 不过那种幸福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从林翕四岁开始,父亲的赌瘾就日渐变强,还因此开始酗酒,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也是从那时候起,林翕母亲的性格逐渐变得锋利偏激且沉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宁愿长久地泡在学校里也不愿意回家。 而那时候的林翕几乎是靠自己长大的––每天一个人回到家,默默翻腾厨房里的米箱和面条来给自己折腾吃的。小孩儿做饭,熟了就算不错。 就这样,干巴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林翕生父死亡,母亲和他之间的关系才稍微那么缓和了一点,因为家里没有以前那么吵闹了。 对此林翕曾经很高兴。 但也就是这份高兴,让少年时的林翕一直没能接受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继父李仁德。 他觉得李仁德出现后,好不容易在逐渐朝他软化的妈妈似乎又要被人给分走了,而且和他的生父比起来,李仁德乍一看也没好到哪去。 他的生父至少还有个皮囊可看,而李仁德呢?个子不高,长得也一般,没什么学历,还是个哑巴,如果有一天他也开始赌博酗酒……林翕恐怕半点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第二个父亲,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接受。 于是从李仁德来到家里之后,林翕就向他展开了长期的单方面对峙,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比如不回家吃饭,比如故意晚归,比如坚决不和李仁德说一句话。 小小少年的内心压抑多时,自我保护机制终于被激发,执行得顽固又坚决,几乎不容人劝说。而他越是这样,母亲林美玲对他的态度就越冷,家里的温度也就越低。 林翕后来想想,觉得这时期的李仁德其实也挺难的。因为他那个混蛋生父活着的时候间接导致了他姥姥的死亡,死后还留了一屁股的债,所以母亲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格外不稳定,林翕也是半斤八两。 也就是说,不会说话的李仁德来了他们家,得同时照顾这样情绪极端的两母子。 林翕觉得换成寻常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但李仁德不一样。 他永远都是笑眯眯的,面对林美玲不定期发作的龟毛性子好脾气地应着,面对林翕的不说话就自己主动去摸索他的喜好,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碰壁了也就只是乐呵呵地笑。并且在发现林翕中午逐渐不回家后,为了能让他多吃一点,吃好一点,主动来学校食堂应聘。 谁知道他一个哑巴是怎么说动负责人的。 后来的林翕每每想起就觉得很难过,可少年时的他心里却看不见这些,只知道逃避。李仁德对他越好,他就逃得越厉害。 回想起上一世李仁德在母亲死后不久便白了头发,去他们以前家附近的公园秋千上一坐就是好几个下午,然后在身体日渐变差后难得顽固倔强地不肯就医,只默默塞给了林翕一本印满了存入日期的存折。 同样是满脸皱纹,可那时的李仁德却好像再也不会乐呵呵地笑了。 一想到这,林翕便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睛。 然后径直跑到了李仁德所在的打饭窗口。 林翕跑过去之前,上一位学生已经走了。正如高自健所说,这会儿学生窗口早就没什么菜剩下,其他师傅都去后边休息了,只有李仁德还站在那里,看看手里的菜,又看看面前食堂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皱眉的样子看上去心不在焉极了。 直到看见林翕跑过去,那双眼才亮起来,下意识要伸手去掌勺。 可还没来得及拿起那银质的勺子,李仁德就注意到了林翕发红的眼圈,顿时急了,连连比划着问他怎么回事。 “不小心进沙子了,没事的。”林翕看着李仁德的样子,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指了个鸡蛋,喉头微顿道:“我想吃这个。” 李仁德来到林翕身边一年,林翕都没和他说过半句话。所以他一开嗓,李仁德的眼睛就立刻变得更亮了。 然后傻呵呵地笑起来,连忙给他打了个鸡蛋不说,还伸脑袋凑到旁边的教师食堂窗口去,比划着问那边的大婶要了个狮子头,打着手势说他等会会给钱。 李仁德为人憨厚,虽然不会说话,但身上亲和力却异常强,总能分分钟和周围人打好关系。所以那大婶没多说什么就给了,只是给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翕一眼。 大概是在奇怪他和李仁德的关系。 感觉到大婶的目光,李仁德立刻有些紧张地冲她挥手。他知道林翕不喜欢他,怕别人疑惑的眼光多了,会给这个敏感的孩子带去困扰。 可如今的林翕却是一点不在意,只弯起眼睛笑笑,说:“谢谢叔叔。” 话音落地,便让窗口里的李仁德呆在了原地。 ……这孩子平时看都不看他,什么时候起会冲他笑了?而且还叫他叔叔? 林翕心里知道他一时半会可能会惊讶,会接受不来,也没想一次性改全了。所以打完饭后都没在窗口附近多逗留,头也不回地走开。 看起来刚刚对李仁德突然变好的态度就像是少年人遇到什么好事,心血来潮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李仁德站在窗口里开心很久了,后面再有学生去打饭时候都能看见他脸上那堆满的笑容。 外边好不容易告别英语老师的高自健这时才匆匆跑进来,走近林翕后目光落向他碗里的狮子头,一下子笑起来说:“哎哟,我还想进来帮你说说呢,结果你已经打到狮子头啦?” 林翕抬头朝他笑道:“嗯,我叔叔给我打的。” 高自健一时也没分清“叔叔”和“我叔叔”的个中关系,只以为是午饭时间近尾声,食堂里的工作人员不想浪费卖给他的,连连点头。 然后看林翕笑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他脑袋一把,说:“好,那就好。” 高自健坐下陪了林翕一会,便接到个电话说要早些回办公室,临走前他特地叮嘱林翕在他们班主任郝老师回来之前不可以出学校。 林翕应声,待高自健离开后再看向窗口,发现李仁德也被人喊到后厨洗碗去了。 快一点半的食堂里人愈发少,附近几乎就只剩下了林翕一个,和上一世他单独坐在宠咖里的场景莫名有些相似。 不过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林翕能看见食堂外的阳光,碗里还有个大大的狮子头,他没有烦闷到抽烟,而是忍不住欢快地晃了晃腿。 虽说很快便止住,但眼睛还是不自觉眯起来。 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第5章 班主任郝莉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前才匆匆赶回来的。 林翕被她叫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发白。看见林翕进来,眉头皱了皱,声音轻冷道:“我听高老师说,你今天在校外被混混欺负了?” 林翕点头:“嗯。” “他们打你了?打伤没有?” 林翕摇头,如实道:“我刚好碰见了高老师班上的学长,他们帮了我,那些人都跑了,没受伤。” 郝莉瞥他一眼,抿了抿唇,颇有几分意味不明道:“你今天倒是会说话。” 林翕愣住,不太明白:“……啊?” 然后他就这么和郝莉对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中时期林翕和郝莉之间的师生缘很浅薄,郝莉只带了他一年,高二分班之后就没再怎么见过。而在这浅薄的一年里,各方面都很平庸的林翕和班主任郝莉之间也几乎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交集,使尽翻翻记忆,能在里边留下笔墨的,好像只有两件事。 一个当然是混混事件了,之后郝莉对他多了几分关心。而另一件,是高一入学时的事。 李仁德是初三下学期来的林家,所以林翕高一刚开始那一阵的成绩格外差劲,尤其是郝莉教的数学,回回都是拖大后腿的存在。为此郝莉不得不找他谈话,和他说高一刚开始就这样,后边还怎么学云云。 然而任郝莉苦口婆心,林翕都始终坚持三棍子蹦不出一个屁原则,骂没用,罚也没用,成天只低着个头。郝莉气不过便想叫家长,起先让林翕自己带家长来,林翕不肯,郝莉就怒意冲冲地自己给林美玲打电话,然而林美玲也不愿意来。 当时拖沓了快半个月,郝莉才见到同样三棍子蹦不出什么屁的林美玲,气得她直骂林翕就是她班主任生涯的最大障碍。 后来近乎一年没管过林翕,林翕的成绩再怎么差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生气也就只在考试后的班上骂一骂,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行动,基本也是这件事埋下的果。 林翕想起来了,再对上郝莉的目光,顿时有种给十年前不懂事的自己开家长会的尴尬之感,一时只觉得低头装哑不是,继续顺着郝莉的话应下去也不是,只能咧开嘴,强行冲郝莉干巴巴地“嘿嘿”了一声。 郝莉似乎是被他这个硬凹的丑陋笑容给惊到了,噎了半晌没说话,片刻后颇有点嫌弃地冲林翕挥了挥手说:“行了行了,以后上下学小心点。回头我让班长把我电话写给你,咱班不许带手机,但以后你特例,上课可以带,遇到事打我电话就行,这一阵我尽量都在学校晚点回,其他的我一会到班上说。” 林翕喔了一声:“谢谢郝老师。” 郝莉脸色不好看,无意多说,收回视线便冲他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即从包包里翻了粒胃健药出来。林翕偶然瞥见,原本想走的动作停下来,想了想,回头道:“老师,胃药还是就热水喝吧。” 郝莉拿的是矿泉水,在这开了空调的办公室里,看着都凉。 听见林翕的话,郝莉停下动作看他。 其实郝莉挺年轻的,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一直当班主任的缘故,见了学生脸上总不自觉带上点威仪,看着就凶。林翕出于学生本能有些发憷,但还是硬着头皮提议道:“您……不想去我帮您倒?” 他这幅怂兮兮的样子倒是像以前了,郝莉冷哼一声:“不用你,去去去。” 林翕得令立马开溜,郝莉看他那矮小单薄的背影,思绪一转,突然喊了句:“哎林翕,你可别以为这样就完了啊!” 已经走出门口的林翕被她这一声明显来者不善的嗓音叫得脊背发凉。 他人这时候已经出办公室了,其实完全可以假装没听见偷偷溜掉,可林翕想了想,还是乖巧地从门口默默探了半个脑袋往里边看。 小孩个子不高,还瘦,一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又圆又亮,让人看得下去。配合毛绒绒的头发,像什么小动物一样。 郝莉看得差点没绷住,卡壳了两秒,才努力维持住班主任的威仪:“就你那个破成绩!给我注意点,改天我肯定得给你正正法!别以为高一尾巴了我就不管了啊,路长着呢。” 林翕知道自己高一这会儿成绩得有多差,闻言十分心虚地哦了一声,然后在郝莉再次挥手的时候连忙灰溜溜地跑回了班上。 上课铃响起,教师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嗡地吹。 坐在郝莉旁边戴着老花眼镜批卷子的老师一边皱着眉滑动红笔,一边语带笑意地打趣:“学生贴心呀,郝老师。” 郝莉坐在椅子上,半秒后笑了笑,应了句“哎”,便拿上桌边的水杯出门。回来的时候在班门口停顿两秒,招招手把班长叫了出去。 * 最后一节是物理课。 如果说刚刚去班主任办公室给十年前的自己开了个家长会是尴尬的话,那林翕面对这个课程时的心情简直无异于被死刑。 高中时期他最后选的是文科,受学长影响,高二一阵奋发图强,最后去了一所很优秀的南方大学。 林翕知道,重来一次继续选择这条路他必然能省去很多麻烦,可他却不打算这么做。 他确实更喜欢文科,可喜欢的路他当年已经走过了,所以如果这真的是重活了一次,如果明天早上睁眼时他真的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高中时期的话……他一定会选学长在的理科。 新的道路再难,也难不过他二十七岁孤身坐在宠咖里的景象。所以只要他还在这里,不论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能对那个未来产生多少影响,他都想要抓紧能呆在学长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要不是实力它不允许,林翕都想跳级了。 十年前就已经文科生毕业的林翕愁眉苦脸地端着理科课本,脸直接皱成泥巴。 分子是什么,原子是什么,变量和不变量又是什么? 他可真是一点印象没有。 也就好在十年前这时候的他因为不够用功,各门都是学渣,所以同桌李腾飞看到他对书时是这种表情一点也不意外,顺手默默把课代表刚刚发在他桌上的,属于林翕的试卷递了过去。 二十三分。 非常好。 林翕看着近乎空白的物理书和大把叉的物理卷,深吸一口气,觉得他今天晚上回家也许得列个学习计划把他之前没有认真学的部分都补回来。否则按照他现在的成绩去选择理科,两年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考上学长在的首都大学的。 眼下发的卷子是一次小测,因为临近高二分班,物理老师几乎已经放弃林翕这种差等生了,都懒得批评,直接坐在椅子上匆匆讲完了一张试卷。 林翕听得非常认真,但因为基础不够,一节课下来依旧云里雾里,一时间只觉得肩上学习的担子更重了。 下课前五分钟,郝莉出现在教室门口。彼时物理老师卷子已经讲完了,两位老师交接后,物理老师将最终成绩单递给郝莉后便率先离开了教室。 郝莉站上讲台,吃过药后的她脸色看着好了一些,垂眸扫了手里的成绩单一眼,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冷笑了一声。 林翕:“……” 他好像知道郝老师在笑什么。 才刚这么想,就见郝莉收了成绩单道:“你们收到物理卷子了是吧?那刚好,明天我会发这次小测的数学卷子,没考好的都给我心里拎把秤,到时候我一个个来骂。” 林翕:“…………” 好的,他确定他知道郝老师在冷笑什么了。 不过……数学居然也小测了?他记得他高一的时候数学成绩也很差来着––或者说因为状态原因,他高一时期每一科成绩都不怎么样。 ……不过数学满分是一百五,他怎么说考得应该都会比物理的二十三分稍微高一点吧? 林翕窒息地想。 台上的郝莉又说了点其他,然后道:“对了,今天还有一件事。” “最近一中附近有很多品行有问题的流氓,专门喜欢欺负你们这些低年级的同学,我们班的林翕已经被找过两次了,今天还差点被打伤,其他班也有类似情况。” 郝莉话音落地,林翕明显感觉有很多人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林翕的视线从卷子上抬头,轻轻摸了摸鼻尖。 台上的郝莉继续:“所以呢,以后下课的时候大家尽量成群结伴地走,男生多照顾点女生,也要多帮帮林翕,他已经被找过两次了,之后再被那群人欺负的可能性很高,都是同学,要互帮互助知道没?” 这话音落地,班上刚开始并没有很剧烈的反响。 对此林翕也不意外。因为高一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和谁的关系都没有特别好,而且平时给人感觉沉沉的,不好亲近。以前有同学主动和他搭话他也时常不给反应,只闷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郝莉突然说要帮他,大家一时间想法肯定各异。 如果年纪小些,林翕可能会在这样突然停滞的气氛中不知所措,或者被这样的气氛引出一些杂乱的、不好的情绪。但伴随着年纪的增长,林翕已经学会了去理解很多事情,这会儿面对同学们的反应,坐在位置上好脾气地笑着。 看见他笑容的同学们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班级后排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好咧老师!” 林翕一愣。 这声音是他们班长郭玉,林翕记得他,听见声音后立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郭玉这个名字听着像个秀气书生,本人实际却长得长手长脚,麦色皮肤,非常壮实,看着很马大哈的样子。但,以貌取人不对,林翕对这个班长印象很深。 因为当年他受欺负的事传开后,和这次情况不同,最先知道的并不是老师,而是和高年级关系不错且身兼五班体委副职的班长郭玉。当时是他通过高年级的消息知道后告诉老师,同时自发组织班上的同学,才有林翕逐渐受到关心的后续。 而如今顺序虽然有变,郭玉也依旧大大咧咧地应下了老师的话,成为了组织班上同学的主力军。且在收到林翕的目光后,冲他特别爽朗地竖了个拇指。 林翕忍不住一笑。 有班长的带动,其他人很快就跟上,倒也还算热情。 台上的郝莉继续。 “当然了,如果你们最后不小心落单被他们逮住的话,别和人家硬打啊,打不过。也不用害怕,周旋就好。” “我刚刚跟咱们年级班主任老师商量过了,这几天我们会轮流晚回,你们遇到事情想办法联系我,我让值班老师赶紧过去。同时我们学校其他年级、班级的同学也都会关注这类事情,你们也一样,看见同学被找麻烦了,不管是不是认识的,一定要想办法告诉老师或者保安师傅,别看着不管知道吗?要是人多呢,就直接冲过去吓他们。” “都听见了?” 这次学生们应得很快:“听见了––”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郝莉无意拖堂,挥挥手说下课。 老师离开,班上立刻叽叽喳喳了起来,大多都在讨论郝莉刚刚说的事。 林翕感觉到时不时飘来的视线,没太多反应,伸手将自己二十三分的试卷默默塞回书包,就见他前桌突然回头了,是个女生,冲林翕一笑:“林翕,一会我们一块走吧?” 那个女生的好友也看过来,跟着冲林翕点头。旁边有个男生接道:“对对对,我们一起走吧,郝老师说的嘛,组个团,吓死他们!” 班长郭玉这时也拎着包大步跨过来了:“万一吓不死,就让我来和他们打一架。” 他这话音故意拿腔作调,还一边夸张地秀了秀自己的肌肉。 前桌女生捂嘴笑:“你讨厌啊,老师刚刚还说不准硬碰硬呢!”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 几个人七嘴八舌间,林翕的同桌李腾飞已经背好了自己的书包。他的位置因为林翕的缘故被很多人给围起来了,他出不去,但也没有因此不高兴,像是受到了旁边气氛的感染,思虑再三,默默推了推眼镜道:“那我,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李腾飞和林翕差不多,平时也不爱说话,所以他声音响起时,其他人都愣了愣,只有郭玉接得飞快。 “我去,再加上飞哥那咱们就得有十二个人了,哎,这哪叫硬碰硬啊,这叫欺负流氓好吗!” 一群人顿时嬉笑起来,李腾飞挺不好意思地又推了推眼镜,然后转头看了林翕一眼。 就见林翕也在对他笑。 学生时代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了,刨除个例,大部分孩子的心眼其实并没有坏得太彻底,所以如果能够停止自我封锁,并将自己打开的话,就会发现其实世界并没有太将某一个人排斥在外。 对林翕,对李腾飞来说都是如此。 这也是当初林翕受学长影响,进入高二、高三之后慢慢领悟到的。 世界它其实很温柔。 一群同龄的孩子们摒弃曾经聊得很开心,受到他们保护的林翕坐在位置上也跟着一起笑。 眼下大多数人他都记得,无论是酷爱物理最后拿下了无数大赛头奖的班长郭玉,还是数学成绩好到偏科,以前时不时会被语文老师抱怨的课代表姚紫荆,亦或者是因为同样的腼腆,当初和他交际很少显得生疏,但其实从未有过什么矛盾的同桌李腾飞。 五班的学生当年或多或少都帮过林翕,但和那时面对学长的情况一样,林翕因为无法迅速融入集体,也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自己内敛了数年的性格,在高一的尾巴就这么错过了谢谢这群同学的机会,并且一直到毕业,也没有把同学们组织起来表达自己情绪的勇气。 年少的他胆小到连谢谢都无法坦荡地说出口,这会儿再回到熟悉的教室,再看见熟悉的同学,林翕一边笑一边想,他肯定得做点什么才行。 虽然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请客吃饭,但家里的厨房用具还算齐全。林翕于是提议道:“你们想不想吃饼干?明天我可以做一点带给你们吃。” 他做的饼干可好吃了,当年可是宠咖的爆款,特受十年后学弟学妹们的喜欢。所以十年前应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都是爱吃的。 果不其然,旁边立刻有同学应声说好,还有的说:“哇,林翕你还会做饼干,这么厉害的。” “有食谱,会一点,你们想吃什么味的?”林翕应得矜持,然后想到,或许他可以多做一些,到时候给楼上的学长也送一点过去? 上一世宠咖前偶遇许寒来的时候他才刚租下那个铺子,没来得及开门,所以学长并没有吃过他做的东西。而这一次林翕说什么都不会再避开学长了,既然要做,肯定得送一点给他。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哇,居然还能选味道?”几个同学都收拾好了东西,和林翕一起往外走,一边很捧场地热烈道:“那我要草莓味的!” “抹茶!” “巧克力!” 林翕好脾气地一一应了,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他的材料够不够。家里面粉之类的是有的,也有烤箱,但是调味的话…… 他正一一想着,跨出门口没两步,耳边便突然传来了一个和其他人兴奋状态都不太一样的平稳声音。 “香草。” 林翕脚下步伐一顿,然后猛然回过头去。 他们刚刚出班级前门是直接往外走的,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靠近前门的墙壁边还站了个人。 那人单肩挂着深色的书包,纯黑发色下的眼睛在走廊外的夕阳光映照下很是深邃,一双长腿在墙边起初随意而慵懒地站着。在林翕看过去时,那人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林翕张了张嘴,半晌道:“……学长。” “你怎么在这里?” 作为一中校草,许寒来吸引人的地方除却无可挑剔的长相之外,就是身上总带着的那股温柔气息。 而能在被条条框框限死导致大多崇拜特立独行的高中时期靠温柔这个特质去吸引那么多少男少女的目光,就已经说明了许寒来的温柔是特别的。 特别到即便在时年二十七的林翕面前,都可以闪闪发光。 “来接一下很可能会被继续找麻烦的小学弟,然后听说有饼干可以吃。” 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站直了身体。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翕呆滞的目光,面对小孩的不回应也不尴尬,在走廊里的夕阳光照射下,带着几分趣味道:“不可以吗?学长可以自费。” 第6章 相比林翕稍微有些偏棕的浅瞳,许寒来的眼睛色泽黑得很彻底,在夕阳光下好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黑色宝石给人以疏离冷硬感,然而许寒来唇角的笑容却很好地柔和了这点,再混杂上阳光,落到林翕眼底,让他的心脏一下就忍不住跳快了一拍。 ……即便实际已经活了二十七个年头,再重新来过时,原来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因为学长而自乱阵脚。 少年人的身体不藏事,心脏一跳快,脸就不自觉跟着红了起来。 林翕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可第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出来,便被从刚刚开始其实一直就站在许寒来身边,但却完全没有被林翕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刘浩给打断了。 他伸手用力拍了许寒来一巴掌,佯怒道:“寒哥你怎么这样啊,你看看,都这么多人还凑热闹,回头小学弟岂不是要累死?” 闻言,许寒来挑了挑眉毛,脸上笑意不改,说:“是吗?那我……” 林翕一下子打断他:“没有!” 他生怕学长会就这么把这根橄榄枝收回去,所以这一声下意识开得特别大,不太习惯的嗓子差点就这么破音。 林翕连忙清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不会累的,学长想吃香草味的是吗?我肯定做。” 他一边说,一边还像是对自己听起来不自信的声音不太满意一样,默默挺了挺胸膛,企图用动作来证明里面有很多竹子。 他这个动作做得其实挺细微的,不过许寒来还是注意到了。他看着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小学弟,笑了笑说:“是吗?” “那我明天可等着了。” 林翕用力点了一下头:“好。” 旁边的刘浩见状,忍不住挠起了头皮:“这,这……那学弟我也不客气了,香草的,我也来一份,可以不?” 林翕也冲他笑,说:“当然可以啊。” 刘浩立马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仗义!” 一行人于是转身朝楼下走。 * 同班同学很自然地凑在一起,而许寒来和刘浩则在后边一点的地方跟着。 他们两个状态倒是自如,可低一年级且走在他们前边的学弟学妹们就不一样了,年级压制下本能紧张,连郭玉都不太吭声。 直到两拨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大了一些,旁边已经憋了很久的女同学姚紫荆才突然凑到林翕身边来。 大概是顾忌着许寒来还在身后,所以姚紫荆的声音刻意压到了很小:“哎,林翕林翕,你怎么还认识许学长啊?” “对啊对啊,我刚刚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他长得好帅啊!得有一米八了吧?这才高二呢!”姚紫荆的姐妹们接道。 林翕听见别人夸学长,心里莫名骄傲起来,伸手拉了拉自己的书包背带用以掩饰,然后笑说:“嗯,刚刚郝老师不是说我被混混找过两次吗?第二次就是许学长他们帮了我。” “哇塞,真的吗?原来许学长人也这么好––!” “是啊是啊!” 姚紫荆跟着喊,随即亮起眼睛问道:“那林翕林翕,你有没有他们的电话啊?QQ呢?” 林翕顿了顿,然后说:“这个没有诶。” 在这个时期,后世广泛使用的微信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大家基本是靠短信和电话联络的。能联网的QQ在他们之间都已经算时髦了,班上还经常会有同学会比彼此的等级。 不过这些林翕通通都没有,他连手机都因为不想被人联络索性丢在了家里,之前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今天的事情让他意识到了手机以后必须得带着,那么学长的电话和QQ……或许也可以问一问? “那林翕,你之后要是问到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啊?”林翕正想着,就见姚紫荆又凑近了他一些,颇有些神秘道。 林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虽然没恋爱过,但经营宠咖多年,见过太多小女生,深知号码就算告诉姚紫荆,她们大概也没胆量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对怀春的少女而言,得到那一串数字后,坐在咖啡厅里就着搜索框看看人家的头像和昵称都是能冒很多泡泡的。 不过林翕却不能因此就这么答应她。 撇开他对学长的小心思不谈,未经允许将别人的号码告知第三方本身就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于是林翕有些抱歉地冲姚紫荆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这个不可以。” 然后像是怕这会儿人多小姑娘会觉得自尊心受损,还跟着笑眯眯地补了一句:“而且我和学长也没有很熟,学长不一定会给我的。” 姚紫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女孩子,听他说第一句时便想作罢。可她这会儿距离林翕实在是太近了,能清楚听见他的语调,带着几乎包裹了他整个人的温柔。 姚紫荆年纪小,一时没能分辨出林翕的温柔和许寒来的温柔差异之处,只觉得前者好像要更温暖真挚一些,嗓子莫名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哦,哦……” 然后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十几个学生就这样一起走出校园,他们都记得郝老师的话,始终让林翕走在最中间,然后左右各六个人,看上去雄赳赳气昂昂的,很有要把林翕就这么直接护送回家的架势。 林翕见状哭笑不得地说不用,毕竟时间晚了其他同学也不方便,何况里面还有女生。可已经聊嗨了的同学们却说什么也不听,脚步停也不停地就要跟着他走。 直到路过一家超市,身后原本和许寒来一起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刘浩突然喊了林翕一声:“哎,小学弟!” 林翕回头:“啊?” “这有超市啊,你要做那么多味道,有没有什么缺的食材?可以现在去买了刚好带回家。”刘浩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了几步。 “对啊,”郭玉一拍手:“林翕你缺什么食材吗?咱们一起去买,到时候我们一起分摊多出来的材料费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又做又花钱的。” 其他人也连声:“对啊对啊。” 林翕有些讶异,连连挥手道:“不用了,我到时候自己去买就可以,本来就是想请大家吃……” 然而刘浩和郭玉以及其他同学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拥进了超市。 林翕:“……” 五分钟后,林翕略感尴尬地站在货架前。 虽然同学们都很好心地说要给他分摊材料费,但林翕之前真的没有这个打算,他做饼干是真心想谢谢这些好心的同学,至于材料什么的家里确实缺一些,但他也早就计划好了该怎么解决,没想过要其他人承担。 这方面林翕向来如此,他说要请客,就是真的要请客的。 就好像以前在宠咖里的时候,节假日不管提前答应了什么活动和奖品,哪怕刚开始没算清楚,最后被店长通知可能会亏钱,林翕也会笑眯眯地继续给那些后来的学弟学妹们准备上。 这次也是如此。 虽然现在家里很穷,但林翕也没有随便下没准备的承诺。他有一个存钱罐,里面的钱翻找出来,是够买下缺的材料的。 可令人尴尬的是……这存钱罐现在不在他身边。 他原本打算先回家一趟开了存钱罐再去买东西,却不想会被临时打乱计划。现在的他身上就只有午饭剩下的六块钱,一会就算是想强行付账都办不到。 看着货架上的商品,以及时不时来问一问他这个用不用的同学,林翕默默叹了口气。 又和一个同学说完之后,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拿了货架上的香草精,正满脑子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时,一道身影靠近了他。 是许寒来。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进超市后没有太咋咋呼呼地去关注食材,一直就跟在满脸愁容的林翕附近。 只是林翕自己没注意到这点。 意识有人靠近时,还似乎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后又立刻挺直了身板叫道:“学长。” 许寒来挑了挑眉毛。 这小孩在他面前时情绪是真的遮不住。前两次看见他后就立刻像小动物一样发光的眼神,还有刚刚明明很烦恼,可一见到他就立刻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许寒来自问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好学长,甚至因为一些原因,他对很多事情的警惕性都要超出寻常人,跟着林翕也不是因为其他,纯粹是觉得见到这小孩之前闪过的画面古怪。 按寻常,他该是会因此对林翕生出无尽的提防心,可这会儿看他这个表情,以及那虽然尝试过遮掩但听起来还是不乏可怜巴巴的一句“学长”时,心里却没来由地一软,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个毛绒绒的脑袋。 思及此,许寒来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三张红色纸币,递过去。 林翕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道:“不不不不行的学长!”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学长出钱啊!而且这也太多了吧? 许寒来捏着那几张纸币,看出林翕的慌张,不自觉笑道:“不是说学长自费?” 林翕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是我请学长吃,不自费,不要钱……” 话还没说完,就听许寒来淡淡嗯了一声。 “那明天还给我。” 林翕一愣,未及反应,许寒来便已经将那三张纸币放进了他的手心。 纸币很轻,可林翕却像是拿到了什么千钧重的东西一般,直接僵在了原地。 没人知道许寒来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数分钟后,当郭玉抱着三个不同牌子的巧克力粉跑来林翕这边时,他的耳尖已经红了个彻底,脸颊也热乎乎的。 ––刚刚学长递纸币的时候,碰到他的手了。 ……触感很凉。 第7章 林翕最终如愿以偿地买了单。 出超市后,郭玉看天色已经变暗,便让女生们先行回去,剩下他和几个男生坚持把林翕送到了家附近。 时候不早,送到之后郭玉他们也没有多作停留,至于许寒来和刘浩,在上一个路口时就已经同他们道别了。 同学们一一离开,吵闹的气氛逐渐消散,周围又重新寂静下来,只余家附近街角巷道里特殊又熟悉的味道。林翕拎着纸袋走到自家楼下,抬起头来看着那攀满了爬山虎的土红色水泥墙壁,心情突然变得有点复杂。 以家庭这个概念来算的话,林翕一共换过三次住所。 第一次是父母新婚时的房子,那时的他还太小,房子具体是什么样脑海里已经不太清晰了,只依稀记得午后阳光照进客厅里时,整个空间看起来会变得又大又敞亮,让人心底暖洋洋的。后来等到林翕七岁,他生父赌瘾埋下的恶果渐显,家里为了填窟窿,再加上发生的一些事,不得不变卖曾经的房产搬到这里。 有些老旧的居民楼了,林翕在这一共住了十几年,再往后,便是他大学将毕业时母亲和继父搬的新房。 三次住所,太早的印象不深,后面的去得不勤。于是到头来令他记忆最清晰的,竟是这一套存有他极复杂回忆的房子。 重新回到这里,一时间连林翕自己都说不清是不快多一些,还是怀念多一些。 他轻吸一口气,向上走。 老房子是没有电梯的,林翕拎着包装袋走上六楼,站在昏暗的楼道里从口袋中翻出了柄挂着节短红绳的钥匙。 他把钥匙拿出来后,才想起那一小根红绳是当初姥姥给他绑的,最开始是绑在之前那套房子的钥匙上,后来姥姥过世了,林翕有一次又自己默默将红绳挪到了这套钥匙上。 太小的时候父母整日不着家,只有姥姥时不时会过来给他带点像样的饭吃。姥姥对他的情绪其实也复杂反复得很,但在亲生父母的衬托下,竟也算是林翕年少时光里能回忆起来的,对他最好的人。 看着那根红绳,一些不好的记忆差点从脑海中飘出。 林翕默默叹了口气,强行把那些记忆片段压回去,随即插/进钥匙,转开门。 记忆里的家在眼前重现,里面没有象征着时光流逝的尘埃,干净而真实,确实是住着一家三口人的房子。林翕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看了好半天,才缓慢地脱下鞋走了进去。 两室一厅的房子,进去便是餐厅兼客厅。左手边是厨房门和林翕的房门,右手边则是父母住的主卧和卫生间。采光很一般,空气里泛着熟悉的花束香味。 林美玲很喜欢花花草草,以前总时不时养一些在家里的阳台上,漂漂亮亮,味道也好闻。但后来情绪差了,养不活了,养养丢丢,然后家里就变得乱七八糟什么香味都有。 虽然有时候合出来的味道会有点古怪,但对林翕而言,这就是年少记忆里家的味道了。 他抱着超市里的袋子默默走进了房间,今天和同学们另行买的东西其实不多,一个袋子就装完了,许寒来借的钱一半都没有花掉,这很符合林翕之前内心的预算。 他回房间后,把书包放在地上,在桌上翻找了一会,随即又跑到床边上,从枕头附近的玩偶堆里翻出了一个小猪存钱罐。 这是他从初三毕业后就一直用以攒钱的“宝贝”。林翕之所以会这么记得它,在决定请客后就立即想起,是因为后来在给学长买生日玩偶的时候,这个小猪可是出了不少力。 想到这,林翕看着手里的小猪忍不住笑了笑,寻思再来一次,这小猪依旧在重要的事情上为他出力了。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提前预支掉学长的生日礼物,但没关系,到时候他会想别的办法的。 这么想着,林翕打开了小猪存钱罐的扣子,把里面的钱都倒在了桌面上,数出一百三十四块,和超市里找出的零钱合在一起凑了个三百整,仔细一块块算过确实没有少后,又把剩下的十几块钱塞了回去。 当然,还有他因为李仁德的缘故省下的六块午饭钱,都一起放进去了。 做完这一切后,林翕便抱着那些刚买回来的食材,吭哧吭哧地跑进了厨房。 第8章 做饼干这件事对林翕而言早就得心应手,虽说家里各项工具没有后来宠咖里的那么丰富,但做的时间久了,林翕太知道要怎么在这方面做减法了。 只是十六岁没碰过烹饪的手到底不比二十七的灵巧。 好在林翕看得开,很快放弃了外形,决定保味道就可以。 他把足足两层饼干放进烤箱之后,站在厨房里盯着烤箱运作。期间不经意瞥见自己的脸部倒影––林家厨房不大,烤箱因为不常用,所以并没有在台面上占位置,而是放在旁边一个置物架上。置物架有好几层,林翕这会儿站直了刚好能在烤箱屏的位置上看见自己稚气未脱的脸,以及那双因为太瘦而过分明显的圆眼。 这还是他回到高中后第一次看自己,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之前姚紫荆对他感慨许寒来高,得有足足一米八时,他只顾着骄傲,完全没有想起来高一时的他自己才刚过一米六。就说刚刚和姚紫荆站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他比姚紫荆还要矮一点呢。 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翕什么笑点,看着烤箱里自己那张瘦小无辜还有点青涩的脸,站在厨房里无声地笑了半天。 高一时之所以会这么矮,除却发育时间慢以外,和林翕那段时间长期不爱吃东西的不良习惯也有关系。改正之后,在高二高三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就往上窜了十几厘米,最后长到了178。 离180只差两厘米。 所以如果这回他能提早开始多吃点,补补营养的话,说不定两厘米就破了? 林翕无所事事地想了会,然后看了眼时间,顺手去翻冰箱里的食材,预备给自己做顿饭吃––其实他对身高这件事并没多大执着,只是回到了这个年龄,莫名萌生了一点养成自己的小乐趣罢了。至于最后到底是178还是180,对林翕来说并没有显著差别,他连自己能在这个奇幻场景里待多久都还不清楚呢。 想到这,林翕按住冰箱门的手忍不住微顿。 李仁德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林家不大,从玄关处往里面迈半步就是厨房门了。李仁德似乎是听见了烤箱的响动,一进来就下意识往厨房的方向看,见是林翕在用,那张憨厚的脸在刹那间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看了看已经在运作的烤箱,似乎下意识想问林翕在做什么,可林翕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又让他不是很敢问,生怕会惹人不高兴。 ––中午那个笑容顶多算个小插曲,并不足以立刻溶解他们长期以来的僵硬关系。 于是李仁德站在厨房门口半天,看看烤箱又看看林翕,最终也只露出了一个谨慎而局促的笑容。像是在说“喔,原来是你在用烤箱啊”,然后便脱了鞋默默往客厅的方向走,多余的动作一点都不敢有。 然而其实不光李仁德看见林翕时惊讶,林翕看见李仁德时也愣住了。 他到底一个人住了太长时间,大学到一半就因为一些原因搬出了宿舍,林美玲和李仁德死后更是独居了好几年,所以刚刚才会下意识去翻冰箱想给自己做饭,完全忘记了高中时期的李仁德曾经多么乐此不疲地为他准备饭菜。 ––刚开始是在家做,应聘去食堂后就是从食堂里给林翕带,甚至为了每次能让林翕按时吃上饭,还和主管主动申请了下午提前下班,早上第一批去帮忙。 只可惜那时的林翕从不领情,也从不愿意去发现并接纳李仁德背后这些默默的付出。 思及此,他上前一步,往厨房外探了点视线。就看见李仁德进门后先是将一个装着东西的红色布袋放在了桌上,然后在桌前有些无措地站了会,手抬了又放,像是在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过了好半天,才往他和林美玲住的主卧方向去。 看样子是决定了要给林翕留出空间,怕他觉得自己打扰到了他。然而那走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往厨房方向看一眼的动作终归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林翕看得又乐又心酸,忍不住开口叫了句:“叔叔。” 李仁德是能够每天接触到他的人,也是那时候接受了林翕最多剧烈情绪的人,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林翕没想一下子对他做出多大的转变,这一声叫得很低,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但李仁德却听见了,不光听见了,还立马往厨房的方向走,不停地冲他打手势,热情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林翕故意抿了抿嘴角,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饿,有没有吃的?” 李仁德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不说,还立马冲到客厅桌上把红布袋里的不锈钢保温盒拿了出来。一边开一边急匆匆地往林翕的方向递,像是生怕晚一步林翕就能反悔不饿了似的。 掀开保温盒顶盖,里面摆着的是晚上炒给那些住校生和晚自习高三生们的糖醋排骨、青菜蘑菇。这两个都是李仁德亲手做的,另外一道青椒牛肉是他同事的手艺,他看着不错,出锅的时候也提前给林翕打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 李仁德心里一直惦记着林翕那瘦小身板,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他小时候爱喝汤,一碰见带肉的汤就打鸡血似的想带回来,想着让他能多吃一点是一点。 不过不论李仁德多用心,林翕以前都是说什么都不肯吃的,就算李仁德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也没用,第二天去林翕房间,肯定还是原装原样地摆着。 往日如此,今天却不一样。 李仁德奇迹般地发现,林翕不光接下了他的饭,还在走时冲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声比之前那句“叔叔”的调还要轻些,李仁德也是反应了许久才回过味来。他在原地呆了好半天,然后忍不住想起了中午时,林翕跑向他所在窗口时的画面。 那会的阳光是真的很好,暖洋洋地照在林翕瘦弱的身板,和他脚下的路上,好像要就这么把整个世界都给他照敞亮了一般。 李仁德想了好半天,突然止不住地傻乐起来。一双眼眯起,眼角向下垂着道道纹。他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去,用那粗糙的手摸了摸手里的红布袋,叠起。 总觉得,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 当晚林美玲回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心情明显不错的李仁德。 林翕长得其实更像林美玲一些,或者说是以前的林美玲。圆眼黑发,气质温婉,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偶尔还会穿上旗袍,典型江南女子。加上林美玲出生书香门第,又是满城大学历史系教授,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放在以前的她身上大概再合适不过。 可家里突生变故之后,林美玲却好像突然不长那样了。 圆圆的眼睛逐渐生出了棱角,里边勃发的生机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忽视的皱纹和刻薄感。唇角的笑容不复存在,整个人的气场都灰暗下去,几乎难以再从她身上看见昔日的影子。 “干什么?”进门的林美玲看见李仁德那副乐呵呵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她语气不好,李仁德却不在意。冲她一笑,捧宝似的从床头柜边上拿了一小碟饼干给林美玲看。然后单手打手势说:“翕翕今天做的,说要留给我们吃,你尝一尝?” 林美玲理解他的意思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只看那饼干一眼就抿着唇收了视线,目光变得更冷,道了句“不吃”,然后便在梳妆台边坐下。 可李仁德哪里那么容易放弃,只见他放下饼干,一个劲地坐在林美玲身边打手势。 “我尝过了,真的很好吃,翕翕做这个很有天赋。” “他什么味道都拿了一点,其他的好像是要给同学,是不是和同学关系也变好了?” “老婆你尝一点啊,哪怕就一块呢,真的很好吃的,而且都是翕翕的心意啊。” 李仁德想劝的话很多,手势自然也就越打越快,然而饼干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美玲心里什么特别不高兴的地方,她放下梳子,冷着脸瞪了李仁德一眼,道:“吵死了,不许说话!” 李仁德的气焰一下就下去了,片刻后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也没说话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李仁德还是很希望林美玲能尝一尝林翕做的饼干的。于是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向林美玲找存在感。 然而直到熄灯睡觉,林美玲都没有吃。 非但如此,第二天还一大早就去了学校,连林翕的面都没有见。 * 对于林美玲一大早就走了这件事,林翕的心情很复杂。 早在前一天他在家里遇见李仁德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之后还会再见到林美玲。 和对李仁德纯粹的愧疚感不同,对林美玲的感觉……林翕很难一言概之。 小时候的妈妈是真的对他很好,所以后来因为家里的变故林美玲开始忽视他时,林翕的心里曾经格外的难以接受。 孩童总是本能渴望爱的,母亲给了又收走的爱,曾经让少年时的林翕难过到自己偷偷哭了无数次,也因此变得格外敏感。他床头边那些玩偶就是那时开始逐渐变多的,好像是小时候的林翕想要自己替代着补偿给自己一点什么一样。 所以生父死后,林美玲逐渐开始回家,林翕才会那么高兴。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重拾幼龄生活,和母亲和谐相处了。却不料从历史结果来看,林美玲也就只是回家的频率高了一些而已,一直到最终病逝,林翕和她之间也没能达成和解。 倒是在弥留之际,林美玲曾经一改常态地对林翕说过很多话。 她先是用了挺大劲拽着林翕的手腕,告诉他李仁德这些年对他究竟有多好,说林翕可以不喜欢他,但却不能在她走后欺负他。尤其提到了他们两后来那套房子,说林翕不可以拿走,必须得留着给李仁德养老,甚至逼着林翕发誓。 林美玲一生端庄典雅,临终前这番话也说得极为克制且有条理,等到林翕答应后,她手上的力气才逐渐褪下去,人也彻底躺回了病榻上。 然而彼时的林翕根本难以在那病房里继续待下去,便想着要帮她喊李仁德。可人还没起身,就见林美玲的手又虚虚地扬了扬。 她疲惫的眼皮当时颤了半天,最终目光落向一个挺低的空位。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 这些事让旁人说起来大概能连猜带推测说上个三天三夜,林翕当时自己的心情也曾强烈挣扎过。 不过他现在却不想考虑那些了,时间太久了,他看开了。在以前的事情上,他和林美玲都是受害者,两个人都曾经在错误的环境下做过同样错误的选择,从这方面来看,倒也确实是亲生母子了。而事到如今再去细论他和林美玲之间到底谁错得更多一些根本没有意义。 吃了李仁德备的早饭,又小声说了句谢谢之后,林翕便将林美玲的事情丢在脑后,带着他昨天做好的饼干盒往学校跑。 可终归是有点受到想起以前事情的影响,林翕不是那么高兴了,所以一到学校,就立马拿着饼干盒跑去了楼上许寒来所在的高二三班附近等着。 今天天气依旧很好。 他想见他的学长了。 第9章 高校的清晨总是如此。 最早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两个学生到,整个校园看上去都是寂静的,仿佛还未曾醒来一样。直到某个时间节点后,从校园门口进来的学生会突然增多,头顶的阳光也跟着变强烈,似是在由此宣示着新的一天开始。 林翕到得早,而学长显然不是个会早到的,所以他不得不站在高二三班附近等了很久。期间一直盯着楼梯口的方向,看着那里从最开始的好几分钟才上来一两个人,到最后人流量密集到简直叫他应接不暇。 林翕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小方盒子,为了看清楚每一个人的脸有时候甚至不得不伸长脖子去瞄。 说起这个,林翕也纳闷了。高二和高一其实也就差了个一岁而已,到他二十七岁那会这一两岁的岁差基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放在高中,这些高二的学生怎么一个个就能比他高这么多……? 不光如此,还有他们的神态和穿着––不好好穿校服的,神采飞扬上楼就打得惊天动地的,甚至还有染发化妆的。 ……这么对比起来他们高一的同学们真的是好乖哦。 林翕一边默默想,一边继续耐心地等。 满城一中的早读是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到七点二十四分,林翕也还等在高二三班的附近。这期间他引起过不少学长学姐的注意,有人问林翕为什么站在这,也有人问他是来找谁,得知他是想送东西的之后,还有人好心提出可以帮他送。 不过林翕都拒绝了。 他这么早早来到高二三班就是为了想见学长,见了学长心情就会好了。所以这盒饼干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得亲手送到许寒来手上才行,当然,如果能看着他吃,然后再问一问味道那就更再好不过了。 林翕就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情站在走廊上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之后一直到七点二十七,他才终于在楼梯口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就在人流之中,黑色头发黑色书包,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上去十分的显眼。他一边上楼,一边正偏头和另一位林翕面生的学长说着什么。说着说着,那位学长似乎变得有点兴奋,一会伸手去拍许寒来的肩膀,一会又抬高了嗓门喊着“寒哥可以啊!”的话。 声音大到林翕隔着这么远都可以听见。 不过,无论那位学长怎么激动,许寒来脸上的笑意都始终是淡的,即便被人推了一把,从表情到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之前和刘浩在一起时他好像也是这样,无论周围人多么喧闹,许寒来的声音都不会因此而变得太高,也不会去随便回应对方激烈的动作,他的情绪和态度好像永远都平平稳稳,没有任何事情能将其激起波澜。 而林翕就不一样了,从许寒来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就蹭地一下亮了起来。倘若人能有尾巴的话,林翕的尾巴恐怕在这一刻已经高高竖起,而那些之前还盘旋在他脑海里的低落情绪则是直接不见了踪影。 ––原来看见喜欢的人笑起来,永远都能有这样的魔力。 见另外一名学长率先进了教室,林翕连忙拿着盒子往许寒来的方向走。 他只走近两步,那头的许寒来便察觉到了,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许寒来看见他后停顿了两秒,不过很快就露出了他惯有的笑容道:“早上好。” 林翕弯起眼睛,声音听上去元气满满:“学长,早上好。” 小孩儿身上雀跃高兴的气息实在是太过明显,好似能直接把他们教学楼外的老梧桐树都点缀到开花一般,许寒来眯了眯眼,看得有点乐,说:“一大早就这么高兴?” 林翕嘿嘿傻笑了两声,然后点点头说:“我来给学长送东西” 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端起了手里的蓝色小礼盒,道:“喏,学长的香草味饼干。” 许寒来看着那个简单又朴素的礼盒,挑了挑眉毛,想起这回事,然后伸手接了下来。 礼盒挺沉,可见分量之足。 他正想说句谢谢,就见林翕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以及五个钢镚,放在一块又往他面前递,然后眨了眨眼睛说:“还有这个,学长的钱。” 许寒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小孩过分亮,甚至有些像小动物的眼睛总会莫名想笑,甚至忍不住想逗上一二。也没算,直接接过塞进口袋里,然后视线落在林翕身上,半开玩笑地跟了句:“嗯,还有什么是学长的?” 钱的面积太小,况且上面还有硬币,所以许寒来伸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翕的手,那微凉的触感立时传了过去。 有了上一次后来被郭玉憨声憨气地追问了半天“脸为什么那么红”的经验,这一次林翕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了,但––耳尖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被触碰到的手指发麻,林翕心里心猿意马得很。起初都没意识到许寒来问得是什么,抬起头迷茫而短促地“嗯?”了一声,又对上对方那双带了点笑意的黑色眼睛,才如梦初醒般地跟了句:“谢谢!” 许寒来:“嗯?” “谢谢学长借我钱,也谢谢学长之前救了我……所以,还有谢谢是学长的。”林翕说着说着,看向许寒来的方向又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底干净极了。 许寒来算是彻底被这小孩逗乐了,他看着林翕那双一直盯着他看的圆眼,潜意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伸出手在林翕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说:“客气了,小朋友。” * 高二三班和高一五班之间一共只隔了一层楼,林翕被许寒来揉完脑袋之后,蹭蹭蹭地就往楼下跑。 大概是因为心脏跳得太快,加上脑子有点飘飘然,他一不小心就多下了一层。站在别人班级门口呆了半天,才又吭哧吭哧地跑回来,往自己的座位上一坐,随手打开一本课本,然后把脸埋进去。 学长刚刚揉他脑袋了……虽然上一世的时候学长也揉过,但刚刚他又揉了,这就是两次了。 两次。 ……都两次了,那会不会有第三次啊? 林翕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是贪念尽显,可他却还是止不住地去想,而且越想脸就越红,也在书本里埋得越深。到最后实在是有点儿憋不住,还轻轻在桌下欢快地晃了两下腿。 直到旁边的李腾飞小声提醒他老师来了之后,林翕才猛地坐直身体,顺带按住自己不自觉乱动的脚。然后蓦地想起,他刚刚跑得太快……忘记看学长吃,也忘记问学长味道好不好了。 林翕看着手里的课本,高兴之余,又变得懊恼起来。 * 与此同时,高二三班。 许寒来已经用过早餐了,他和这个年纪普遍的男生不太一样,对吃并不热衷。不过许寒来有个怪癖,他很喜欢甜食。 不是喜欢吃,只是单纯的喜欢甜食,且越甜越好。 所以昨天听见林翕说做饼干时,他才会立刻想到饼干里最甜的味道之一,香草。 不过点单归点单,许寒来其实并没有真的对小学弟做出来的饼干抱有什么特别大的希望,也没有真的打算去吃,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甜品,且想逗一逗那个小孩而已。 所以看看那个蓝色的小盒子,再看看踩着铃声风风火火冲进教室的刘浩后,许寒来猜想这盒饼干最后多半是会落到刘浩的肚子里。本来这样也没什么关系,那天救林翕时刘浩确实出了不少力,就算整盒都给刘浩他也不会介意。 可这个“不介意”的情绪在脑海里没徘徊多久,许寒来就想起了刚才那小孩儿站在走廊上探着脑袋等他,然后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便亮起来,最后十分认真地把蓝盒子交给他的样子。 说的还是“学长的香草味”。 许寒来挑了挑眉毛,然后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又伸手拿起了那个蓝色的小礼盒。 ––刚刚已经掂量过了,挺沉。和正常甜品店里会故意控制量来让客人觉得好吃的同时又吃不腻不同,好像生怕会让人吃不够似的,满满的全是心意。 许寒来垂眸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半天,然后手指微微一用力,就将礼盒的顶盖掀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小孩是真很细心,在礼盒内部十分小心地用锡箔纸严严实实地又包了一层不说,而且包得很有章法。不光把所有饼干都好好包住了,角度还很利于人直接从上面打开,又不至于一打开就让饼干全部散掉。 见状,许寒来抬了抬眉毛,然后顺着那锡箔纸的包装逆序掀开。 也许是包得太严实锁住了香气的缘故,锡箔纸才刚掀开,一股饼干的淡香味便立时传来,那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工业甜味,而是被人精心烤制过,且烤得刚刚好的淡香草味,若隐若无地传来,十分勾人。 许寒来顿了顿,随即伸手随便拿了一小块出来。 形状当然没有市面上卖的好看了,有的饼干的边缘甚至突出来了一个滑稽的小圆球。如此明显,饼干的制作者肯定看见了,但却没处理,好像就这么一点点粮食也不愿意浪费一样。 想到这,许寒来笑了笑,然后将那个圆球放在嘴边小咬了一口,酥脆的口感立马就钻进了口中。 因为香草精的量被严格控制过,所以饼干虽然闻起来算香,吃进去时味道却要淡上好几分,不甜腻,却又好像将香草味似有似无地挂在了味蕾上,让喜欢这个味道的人忍不住想要追着再多吃一块,两块,三块,直到将香草味锁在舌尖才好。 许寒来咬着咬着,突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觉得这饼干在这方面倒是奇特得物随其主了。那小孩儿亮着眼睛在走廊上看他的时候,不也是自带了这么一点点甜么? “……寒哥,你吃什么啊?这么好吃?我也来一块?”旁边的同桌从许寒来掀开锡箔纸时就已经在馋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探了个脑袋过来。 “你作业写完了吗?”许寒来把那块饼干吃完,偏头笑看他。 “写完了啊。”同桌无比渴望地点头说 许寒来收回视线,一边又拿了块饼干,一边语气平平道:“嗯,那你再多写一点。” 同桌:“……” 那就是不给的意思嘛。 理解到这一层意思的同桌十分委屈地收回视线,而与此同时,原想将饼干都给刘浩的许寒来正拿出了里边的第五块饼干。他发现这块饼干旁边也有个小圆球,不过这一个圆球往里面陷了好几个“w”形的小尖尖。像是有人因为没有模具不小心蹭出来了一点,于是想要弥补地拨回去,结果拨了半天,最后却还是没有弄成功一样。 隔着饼干都能想象到小孩那会小心翼翼的样子,许寒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突然觉得,这个小学弟好像挺可爱的。 第10章 下早读后,高一五班从姚紫荆那里开始,气氛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起因自然是林翕的饼干。 姚紫荆前一天定的草莓味,上早读期间就已经忍不住问林翕讨要了,这会儿下早读一咬,眼睛瞬间睁大,说:“这,这也太好吃了吧!” 郭玉也咬着巧克力味的冲林翕疯狂竖起大拇指:“真的,林翕你太谦虚了,这叫会一点吗?我觉得你做的比那些店里卖的好吃啊!” 林翕坐在位置上,面前摆着一个比蓝色礼盒要再大上不少的橙色盒子,里面的饼干包裹着和许寒来同款的锡箔纸,不过锡箔纸这会儿已经被同学们都拆开了。 看他们一个个吃得睁大了眼睛的样子,林翕突然回忆起后来他开宠咖那会,也是这么喜欢吃他做的饼干,且每每有新品上了就一窝蜂冲上来,然后一口一个“林老板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的学弟学妹们。 虽然林翕曾经对以前的事情后悔颇多,但唯有开宠咖这个决定,他是从不后悔的。林翕很高兴自己当初做的这一项选择,喜欢甜品,也喜欢后来和那些学弟学妹的相处。 想到这里,林翕将最后一条饼干的锡箔纸也打开了,示意他们可以都吃掉。 大概是姚紫荆和郭玉他们动静太大,没过多久班上一些其他同学便也看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他们在吃什么。听说是林翕做的饼干,一个个顿时不吭声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总是喜欢参与到集体间的快乐里,何况是在吃这方面。可他们和林翕并不熟,昨天那件事之后也没有主动加入进帮助林翕的行列里,所以在知道林翕做这些是为了谢谢郭玉他们后,自然就不那么好意思开口要了。 而且现在一块吃饼干的十几个同学好像以林翕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似的,让他们难以融入。可那个饼干又好像真的很好吃……光是掀开锡箔纸之后的香味就已经很勾人了。 就在这些同学们在想吃,不好意思要之间反复横跳时,坐在位置上的林翕笑了笑,然后主动将盒子往他们的方向挪,示意他们可以拿。 高一一整年,五班的同学们几乎都没怎么见过林翕笑,如今看见,反应和昨天姚紫荆一样诧异。 原来以前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翕笑起来……是可以这么温柔的,一双眼睛里像是含着小星星,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之前的事情,和他敞亮的笑比起来,同学们心里的小心思顿时变得无地自容起来。 被他看的几个男生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挺不好意思地各自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一咬,然后每一个人都露出了和姚紫荆以及郭玉一样的表情。 林翕见他们吃得高兴,自己也挺开心的,然后想起什么,弯了弯眼睛说:“对了,我家还有一点剩下的材料,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下次还可以再做一点的。” 旁边的同学们听见这话,一下子欢呼起来。 一大盒饼干很快就被分了个干净,林翕看他们开心之余,心里不由还是有点遗憾……他要是不跑得那么快,然后也能这样看着学长吃就好了。 虽然学长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走廊上直接撕开锡箔纸吃饼干的人,但林翕是真的挺想看的,再不济也想知道一下学长对饼干的评价,会不会像同学们一样喜欢? ……或许下了第二节 课大课间的时候,他可以再上去问一问? 然后还可以说一说材料有多的事情,如果学长说想要的话……那他明天就又可以去找他了。 这种机会光是想一想,林翕都会忍不住想要埋进书里偷笑。 不过,这份小小的暗喜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天下了早读后的第一节 是数学课,郝莉很是说话算话地发了小测卷子,林翕的那张上面写了个大大的43分。 林翕:“……” 虽然比他23分的物理卷子高出不少,但这实在没什么好值得人高兴的。 听着台上的郝莉激情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林翕看着自己的卷子,不光没有不服和委屈,甚至还十分赞同地点起了头。 觉得她说得真对。 然后又开始为物理之外的新科目苦恼了起来。 其实原本林翕是不太担心他的数学成绩的,因为数学这门科目不像物理,他上一世有一直学到最后,并且在高三时成绩方面产生了质的飞跃。而他现在才高一,有大把时间把上一世学习数学的方法想一想捡一捡,即便理科数学比文科的稍微难一些,成功过一次的林翕也有充足的自信。 但,刚刚郝莉骂人时有一句话提醒了林翕,那就是现在已经六月份了,很快林翕就要迎来他们高一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并步入高二。 这场考试很重要,因为它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他们高二后的分班结果,而林翕既然决定了要学理科,如果期末考砸了,高二去了后排班级的话……他对自己实在不是太有信心。毕竟从上一世他高一那惨不忍睹的理科成绩来看,林翕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太多这方面天赋点的。 想到这里,林翕便不免丧气了一小会。 要知道,学长最后可是考取了首都大学的,林翕想要追随他的脚步,可说什么都不能弱得太离谱。如果最后学长上了首都大学,而他连首都好一些大学的分数线都够不到…… 那画面可真是太美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事情的发生,他必须得足够努力才可以。 林翕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伸出去理了理手里的卷子,看着上面鲜红的“43”,垂下眼眸来,觉得他确实要足够努力才可以。 如果重生是真的,那么这一次他不光要和学长考上同一所大学,最好还得是同学院,同专业,然后在大学里也追随着学长的脚步,永远和他站在一起,才有可能改变他最终的结局。 上一世林翕因为和许寒来的关系不太近,其实到最终也不知道许寒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依稀从同学群里听说在许寒来大学毕业后不久,许父就突然将家里的大部分产业继承重心都移交给了学长同父异母且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而许寒来也被许父从家族企业中清出,并且在之后自行创业的道路上莫名受到了诸多阻挠。 这个“阻挠”具体是什么林翕不知道,许父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林翕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一世还像上一世一样离学长那么远的话,只会一错再错。 重新回到高中时期如果真的是命运给他的礼物,那么他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份礼物连同自己一起送给他当初最最喜欢的学长。 一想到这里,林翕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决定先从眼下做起,比如听好郝莉的这张试卷讲评。 他说到做到,然后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聚精会神地听起了郝莉的课。 ……但效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虽然郝莉和那位到了学期末颇有几分敷衍的物理老师不一样,在讲这张卷子的时候非常细致,几乎每一道题目都照顾到了,但已经隔了十多年的林翕听起来还是有些迷茫,只觉得一节课下来,郝莉简直是写了一黑板的天书。 铃声宣布课程结束,林翕满面复杂地看着手里的卷子,再看看旁边的分数,顿时就有点晃不动腿了。 于是,第二节 大课间,被刘浩拉去小卖铺狠狠敲了一笔后上楼的许寒来,就这么在自己班门口捡到了某个情绪难得低落,眼睛也难得不亮了的小学弟。 “咦,小学弟你怎么来啦?”刘浩抱着一大袋子的零食,手里还拿着根热乎乎的火腿肠,一脸心花怒放。 “刘浩学长好。”林翕抬脸,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许寒来:“许学长好。” 许寒来看着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扬了扬眉毛说:“嗯,有人欺负你?” 林翕摇头,没人欺负他,只是他刚刚在做操的时候下了一个小决定。 回想起来那个决定,林翕抬起了脸,看向许寒来,眼睛里带了几分期待:“学长,饼干好吃吗?” 这句话林翕问得有点紧张,就算他对自己的烹饪技术再有自信,在喜欢的人面前多少也会有些忐忑,不过他之前都已经想好了,不用学长评价太高,哪怕他只是说一句还可以,他都会–– “很好吃。”林翕还没来得及想完,就听面前的许寒来坦然道。 林翕愣了愣,看向眼前黑发黑眸的学长,心里低落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好像阳光就这么伴随着许寒来的一句话照落在了他的身上,给了他无限力量一样。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弯了眼睛,说。 “好。” 他肯定会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努力把成绩提上来的。 第11章 第 二节课间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但林翕似乎是被方才许寒来的三个字激励到了,好像想通了什么,一下对学习这件事信心倍增,大有再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架势,又和刘浩打过一会招呼后,便立刻吭哧吭哧地跑下了楼。 连还有多余食材,可以再做一次的事都不记得说。 倒是刘浩,回头看了看跑得飞快的小学弟,又品了品他们刚刚的对话,再一低头,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零食不香了。 “哥,真有那么好吃吗?”许寒来率先往教室里走,刘浩便抱着零食一边跟他身后一边道。 早上他来学校时一眼就看见了许寒来桌上那个格格不入的蓝色礼盒,知道是林翕的饼干后,刘浩下早读就去要了。 可许寒来却没有马上给。 他好像挺喜欢那盒饼干的,垂眸盯着盒子看了半天后,和刘浩谈了个条件,大概就是随便什么东西换下刘浩的那一份。 刘浩当时听后愣了一下,随即很快便答应下来。毕竟平时许寒来总请他吃饭,出去玩也时常让他蹭自己的那一份,这回难得碰到许寒来说喜欢,作为兄弟当然愿意给了,何况刘浩比起甜食,本身其实更喜欢肉一些,对饼干并没有很执着。 而他当时之所以会愣那么一下,主要还是因为他和许寒来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好像从没见过这人说喜欢吃什么东西。就说上回刘浩过生日,许寒来请他去满城最有名的海鲜城吃他最爱的蟹肉煲,刘浩吃得赞不绝口,问许寒来,许寒来也就只是说了句还可以。 就这样一个挑剔的人,竟然会喜欢学弟做的饼干?喜欢到想占独食? 而让刘浩更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两节课的时间过后,他还能继续从许寒来口中听到更高一级的评价。 “嗯,很好吃。” 刘浩忍不住问:“有多好吃啊,比x牌还好吃?” 许寒来走在他前边一些,这会儿人已经进教室了,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嗯。” 刘浩顿时有些坐不住:“……哥,你看要不,要不我把这些零食钱给你,然后你给我尝一块,我就尝一块,不,半块,不不不!三分之一就可以,或者,或者你给我舔一口也行……” 刘浩话没说完,许寒来便轻笑了一声,他人这时已经走到座位边了,微微侧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个蓝色礼盒,递到刘浩面前,说:“吃吧。” 刘浩眼睛一亮,连忙搓了搓手,再三保证:“放心哥,既然你喜欢吃那我肯定都留给你,这饼干我就拿一块!” 许寒来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他就这么懒散地靠在自己的课桌边,看着刘浩拿了一块,又看着刘浩吃下去之后惊喜的表情,心里想的却全是小学弟刚刚最开始的时候站在走廊上低垂着目光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下来林翕见他时全部都是笑眯眯的,眼底带光,好像只要见到了他,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很高兴,所以刚刚那副表情反倒变得刺眼起来。 做饼干的人不开心,饼干看起来好像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所以在刘浩一脸惊讶地说“我靠我靠我靠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并蠢蠢欲动想多要一块时,许寒来懒懒地垂了垂眼皮,语气平静道:“还可以吧。” 刘浩:“……??” 这么好吃怎么又还可以了? 不是,哥,你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 林翕回到班上后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学习计划。 上午最后两节课分别是英语和语文,而这两项刚好是林翕的强项。 他上一世最后考取的是某南方大学英文专业,所以即便现在就将他丢到考场上去,在英语这个科目上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至于语文,从小到大素来喜欢看各式各样书籍的林翕在这个科目上从未弱势过。 于是他索性用这两节课的时间好好规划了一下自己之后数理化生的学习计划,并且率先就分值最高,提升速度大概率最快的数学书在课堂上直接看了起来––他并不打算立刻去做课外辅导,因为按照他以前的经验,考试里最基本的分值其实全部都在教材里,他能先把基本分啃下来就可以,不需要那么急切地去强求大题得到进展。 也许是因为林翕低头看书的动作比较小,也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高一学期末,老师们都已经不太想再管林翕这样安静的吊车尾。所以两堂课下来,林翕没有被点过一次名,也由此成功地啃下了数学书里的一个小节。 并且在学的过程里,林翕很惊喜地发现,因为上一世他最后有认认真真提高过自己的数学成绩,所以那些解题思维其实还有一些隐隐停在他的脑海里,只要他够耐心地去看去翻找,即便时隔这么长时间,也依旧能想起一些。 这个发现让林翕对重拾数学这件事信心大增,他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个感觉然后看更多,所以到第四节 课下课铃响起时,林翕第一时间都没怎么想到要去吃饭。 距离林翕最近,早就发现他上课异动的同桌李腾飞见状,起身的时候有些犹豫地提了一句:“林翕,要我帮你打饭吗?” 今天林翕的饼干他也吃了不少的。 林翕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冲李腾飞笑了一下:“不用了,我一会自己去食堂吃。” 李仁德就在食堂工作,看昨天都没什么学生他还依旧站在窗口里等的样子,林翕怕自己不去,他会担心。 李腾飞想说晚点去的话,食堂里的菜可能就不多了,高中生冲食堂时候本就如狼似虎。但转念一想,林翕平时也是在食堂吃的,对食堂的熟悉度应该不会比他少多少,自己心里该是有数的,于是目光便落到了他桌面的课本上。 想了想,问:“你之后是打算学理吗?” 数学书下面还放了本物理书,而且林翕对昨天的物理卷子好像也很在意的样子。 林翕点点头说:“嗯,打算学理。” 李腾飞有些意外,既然是同桌,他当然知道林翕的理科成绩有多糟糕了,这种情况竟然还想学理……着实勇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李腾飞看看林翕桌面上的书,垂下了眼睛。 林翕见他没应声也没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刚巧撞见李腾飞这幅表情。忍不住一愣,他总是如此,下意识不想让场面冷掉,于是顺着问道:“你呢?学文吗?” 林翕还记得,他这个同桌以前就很爱看各种小说,高一上册的时候还被郝莉抓过好几次,班会点名批评加没收。但即便如此,李腾飞也依旧乐此不疲,经常乘着其他时间偷偷看,也就是因为有这个习惯,李腾飞算是在班上被老师罚“出名”了的。 只是后来快到高二的时候,李腾飞好像就不太看了……? 林翕不是很确定地想。 他当初整个高一都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对周围事迹的记忆实在不太深,否则也不至于连同桌最后选文还是选理都不知道。 林翕这个问题结束后,旁边的李腾飞顿了两秒,随即摇摇头:“不是,我学理。” 林翕一愣,有些意外道:“你也学理呀?” 李腾飞嗯了一声,然后冲林翕笑笑:“家里人说理科以后好赚……就业好,所以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在一个班呢。” 李腾飞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了点钱出来,说:“你继续看吧,我去吃饭了。” 林翕哦了一声,然后就看着李腾飞这么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教室。 等他跑出去之后,林翕才后知后觉想起,李腾飞的理科成绩虽然比他好一点,但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去,倒是因为什么书都看,在文科方面会更擅长一些,而且提起那些书的时候,人会变得很有神。 这样看来,或许选文科会更好。 但这只是林翕一个旁观者的看法罢了,文理分科算是学生时代的大事,每一个人的性格和所处境地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就会不同。 就说他自己,这一世不也因为其他原因决定选择自己不擅长的理科了吗? 又想起了学长,林翕看着满桌的课本,开心地笑了笑。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在他的脸颊上,将小少年天生就很不错的皮肤照得温润如玉。 他继续低头安安静静地看书,像是忍不住想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追随学长的脚步。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翕感到脖子发酸,抬起来活动时,突然瞥见前门处站了个人。 是许寒来。 他就那么靠在前门外,走廊上的阳光照耀在他身后,将他纯黑的头发照得泛起金光。 六月份的满城正午该是热的,可几乎被阳光包裹了全身的许寒来看上去却毫无热意,他身上的温度一如他的气场,好像永远也不会有太高昂的时候,那双纯黑色的眼甚至能在阳光的照射下反透出一股冷清。 直到接收到小学弟错愕的目光时,才褪去凉意,轻柔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地问说。 “小同学,吃过午饭了吗?” 第12章 这天天气是真的不错,午间窗外的阳光特别好,林翕一看见许寒来,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蹭蹭蹭地往外边跑,一边高兴道:“学长!” 他笑起来的样子干净而纯粹,看上去竟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更暖和一些。 靠在墙边原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寒来扬了扬眉,看着远远跑过来的小炮仗,身体微微后退给他让出了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空间,然后唇角弧度勾了勾道:“嗯,吃过了吗?” 林翕摇摇头说:“还没有。” 然后很是坦诚道:“最近考试成绩不太好,在看书,有状态就想多看一点。” 他承认起这种事倒是坦荡,完全没有少年人常有的腼腆和要面子。 关于这件事情,许寒来早就发现了,眼前这小孩除了体型和身板以外,其他太多东西好像都和年龄不太相符。 但他没戳破,只垂下眼睛不咸不淡地接了句:“是吗?那要加油了。” 得到了学长的鼓励,林翕笑得更欢了,他正想问问许寒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多久了云云,就见楼道的方向又走过来了一个人。 那人连走带蹦,姿态大大咧咧,嘴里还不忘骂人:“我靠,屠龙高真特么疯了,想出这种主意,我手都快抄烂了,一会怕不是筷子都要拿不住,寒哥,你看你不如一会喂喂我……咦?小学弟?你怎么在这里?” 林翕原本要说的话卡住,不过他很快就回神,冲刘浩笑了笑说:“这是五班,我是五班的学生啊,刘学长。” 言下之意就是他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个时间你怎么还在班上不去吃饭?不怕晚了没饭吃啊?”刘浩一边说,一边扭头朝五班里看了一眼,就见里边果不其然是空的,一个学生也没有了。 “刚刚在看书,想把手里的题目看完,所以没去。”林翕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不会没菜的,我昨天一点多去,也有。” 刘浩啧了一声:“我去,一点钟的食堂?那黄花菜都凉透了吧,有也全是些不好吃的,而且昨天?原来昨天那会你没吃饭啊?哎你早说啊,早知道昨天就直接带你一起去了……” 他说着说着,一看许寒来,突然想到什么:“对哦,刚好,那不如你今天和我们一起吃?我们今天也打算去千千。” 就是那天初次见面之后,许寒来他们原本要去吃的千千食馆,一中附近非常有名的家常菜店。 林翕久仰大名却从未去过,中学时期是因为经济困难,后来则是因为远走南方求学。而等他再回满城时,千千食馆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实话说,林翕对千千食馆是好奇的,他对学长一切感兴趣的事物都好奇,可一想李仁德很有可能还在食堂里等他,便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刘浩是谁啊?他拍的板哪能给林翕这样温吞性格的人反驳时机?都不等林翕做出个抗拒动作,就立刻囔囔道。“就这样,别犹豫了,让你许学长请客,你今天不还送了他一盒……呸,送了我们一盒饼干吗?所以今天中午就算我两回请你的,别想吃食堂了,啊。而且你也不看看你这矮的啊,一米六都没有吧?怎么还能想着吃黄花菜呢?不努力长长长个啊?就这样万一以后找不着女朋友可怎么办?” 林翕一下被他这一连串的高额输出给打懵了,呆道:“不是,我有一米六的啊……而且我……” 刘浩完全不理他,自顾自做了个奥特曼的动作:“gogogo,向千千出发!” 林翕张了半天嘴,愣是没从刘浩磅礴的气势下挤出半个字来,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将求救性的目光投向许寒来,想要学长帮他说句话。 可目光转过去,才发现靠在门口的许寒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里惯性带着的笑容,而是真的在笑。 并且在林翕可怜巴巴着视线望过去时,伸手十分自然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真的有一米六了?” 世界静止。 林翕:“……” 他觉得这时候他身后应该是有两条尾巴的。一条因为被学长摸头而开心地高高翘起,另一条则因为被学长怀疑没有一米六而低垂到地底下去。 两条尾巴打得不可开交,林翕心里也憋得不行。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在许寒来手抬开的一瞬间,带着浓浓的不甘心情绪和纠正形象心理,小小声道了句:“是真的有啊。” 让身后的许寒来一愣。 小孩这声实在是饱满得很,小情绪全摆在了明面上,许寒来由上至下看着他的个子和身板,心下莫名觉得有些可爱,面上于是就特别纵容地笑起来说:“好,知道了,那就有。” 林翕:“……” ……犯规。 * 林翕最终还是被带到了千千食馆。 一落座刘浩就忙着点单,林翕则在想了想后,拿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找到了李仁德的号码,解除然后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和同学在外面吃,今天就不去食堂了。 李仁德没有立刻回,林翕猜他大概是在忙,于是便把手机收了起来,觉得一会吃完李仁德还没回的话,他就从食堂那路过一下好了。 打定主意的同时,对面的许寒来递了一份菜单给他:“想吃什么?” 林翕接过。 不愧是一中附近最有名的家常菜馆,菜式漂亮,价格也漂亮。林翕扫了一眼,找了个最便宜的土豆盖浇饭,伸手点了点说:“想吃这个。” 他今天早饭破天荒在家吃的,所以身上比平时要多出几块钱,刚好够付这个盖浇饭。 许寒来瞥了他一眼,不应声,只把菜单收回来,说:“牛肉过敏吗?” “啊?”林翕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难道这土豆盖浇饭里还有牛肉吗? 他没吃过这家,不知道情况,于是有些迟疑道:“不过敏……?” 然后就听那头的许寒来应了一声“好”,随即转头对旁边的服务员说:“给他来一份牛肉煲。” 原本还在哇哇哇点自己单的刘浩也没听清前因后果,光因为许寒来这一句话就对林翕竖起了大拇指:“学弟,有眼光啊,牛肉煲可是千千的招牌菜。” 林翕听了他的话一愣,立马去看墙壁上的菜单,然后一眼就看见了最上边牛肉煲的价格,连忙晃了晃手说:“不是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许寒来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声音淡淡道:“嗯?你还想吃糖醋排骨?” 刘浩立马一拍桌接:“哎,这个也好吃这个也好吃!学弟你可以啊,怎么这么会点菜!” 林翕意图解释。 许寒来却在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语带笑意道:“和清蒸石斑鱼?” 他笑得温柔,语意却一点也不温柔,林翕哽了半天,只得缴械投降,硬着头皮道:“……牛,牛肉煲就好。” 许寒来弯唇。 * 千千都是现点现做,所以点单完毕后,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林翕和许寒来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这段时间自然就成了刘浩的主要舞台。 他先是吐槽了一下他们班主任高自健不干人事,因为他这次考的分数太低,竟然要求他中午吃饭前把整张卷子抄了三遍,许寒来仗义,在班上等他,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个点才出来吃饭。 说着说着,刘浩又想起之前林翕在班上留了很久,好像是在搞什么书之类的,于是理所当然地问了句:“学弟,你不会也在抄卷子吧?” 林翕摇头:“快期末考试了,我想考好一点,所以在复习。” 刘浩哦了一声,然后似乎由此想到什么,一拍巴掌道:“哎,说起这个,你们是不是要选文理了来着?应该高二一开学就选吧?你怎么说,考虑好了没?” 林翕点头:“考虑好了,我想选理。” “选理啊?”刘浩赞同地点头:“学弟你果然有眼光,选理好啊,理科不用背书。你是不知道,我看我们年级那些文科班的每天拿个什么知识点哇啦哇啦地背我就头疼,也不知道怎么背的下去脑,要搁我我肯定原地上吊……不过学弟,你理科成绩怎么样?” 一问这个,林翕也开始头疼了:“不是很好。” 刘浩一愣,随即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的也不好,我这回理综也就考了个一百二十分吧,要不是这样老高也不至于这么罚我……哎,对,还有这位。” 刘浩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的许寒来:“你许学长,你不知道吧?这位可是个奇才,从高二开始,回回考试都压及格线,没有一次例外,半吊子不上不下的,我们班老师每天见了他那叫一个如憋在喉……” 林翕被刘浩说得一下就笑了起来:“如鲠在喉。” “啥?”刘浩愣住:“啥如鲠在喉,不是憋吗?憋在喉咙里啊。” 林翕乐了半天。 不过许寒来的成绩他是知道的。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风云满城一中的校草许寒来什么都好,唯独成绩不行,常年就刚好卡在及格边缘打转,偶尔还要去二十分划水一圈,让那些以为他能进步冲个十几二十分的老师回回气得干瞪眼。 但林翕也记得,许寒来当初在高考最后两个月成绩突然奇迹般地往上升,最终考取了首都大学的事。 所以林翕对许寒来现在的成绩一点也不担心,他只要管好自己的成绩就好。 但刘浩的……林翕就记不清楚了。 说起这个,林翕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原本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 他回到高中的这几天大概过得太过舒适,以至于他好像快要忘记了一件事。 就是刘浩。 他不记得刘浩的成绩不是因为他当初刻意忽视刘浩,而是因为上一世许寒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刘浩这样一号朋友––也不能说没有,应该说是并没有一个像现在和刘浩一般关系密切到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朋友。 在林翕的记忆里,许寒来当年真的是一中芸芸众生里的一颗亮星。他周围的朋友很多,在学校里永远是被簇拥着的,虽然好像和谁都关系不错,但却没有真的和某一个人特别近过。 还有就是,之前从巷子里救他的时候,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学长明明是一个人路过,可这一次他却是和刘浩还有一帮朋友过去的。 林翕越想眉头就越忍不住皱起。 他之前对这个小小的变化并没有立刻警觉起来,只觉得能再见到许寒来就已经是最最幸运的事情,可如今再一想……这些是不是其实意味着什么呢?上一世和这一世学长和刘浩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意味着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脸边就突然传来了一个冰冰的触感。 他一抬头,就见许寒来正在用一瓶罐装的冰可乐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见他抬头,垂眸道:“在想什么?” 林翕一愣,再转过去看,就发现刘浩已经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拿饮料去了。”许寒来说:“他喊你你没听见,所以我帮你拿了。” 林翕喔了一声,然后一边说谢谢,一边伸出双手就要去接许寒来手里的可乐。 眼看那可乐都快落到他手里了,可面前的许寒来却突然在空中把它轻轻一旋,转而放在了刘浩的位置前,随即道:“想什么?你的是这个。” 话音落地,把另一只手上的一个纸质包装的纯牛奶放在了他面前。 林翕:“……” 他眼巴巴地看看刘浩的冰可乐,再看看自己的纯牛奶,总觉得学长在搞差别待遇。 正想默默强调一下他也想喝冰可乐,可谁料还未出口,就被许寒来先行拒绝:“不行。” 林翕蔫了,伸手去默默拆包装。 许寒来偏头瞥了眼旁边逆来顺受的小孩,心下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其实不大喜欢管人,也不喜欢牵扯进什么事里,但这小孩似乎是个意外,第一次在校外护了他,这才第二天,刚刚下意识那句“不行”也不知是开玩笑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真想管这小孩的成分多一些。 但不管是哪一个,这都不是什么好事,才认识一天,这么做并不合礼仪。许寒来这么想着,就要伸手去把给刘浩的可乐拿回来让林翕自己选择喝哪个时,就见那小孩已经就着习惯吸了一大口牛奶。 腮帮直接鼓起来。 许寒来看着他那小模样,鬼使神差地就把自己方才的念头给打消了。 ……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总归是这小孩先往他身上撞。 刘浩还在那边拿自己的饮料,许寒来则顺道在林翕身边坐下,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理科不那么好,为什么想选理科?” 他声音很淡,但旁边的林翕却一下子紧张起来。 千千食馆虽然生意火爆,但店面却并不大,桌面也自然不太宽敞,并排坐着时能直接让他的腿碰到许寒来的。 林翕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收,随即小声道:“因为……” 他说到这时停顿了两秒,似乎是在斟酌后边的词汇。 旁边的许寒来等了一会没等到答案,偏过头来看向他,声音很轻道:“嗯?” 阳光从后边过来,照耀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林翕感受着那股暖意,再看着近在咫尺学长的眼睛,以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清香,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重生之后他第一次和学长坐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说话,开心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身下的板凳。 “……因为喜欢。”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什么比“喜欢理科”更深一层的情绪和原因在涌动。 林翕再次用力吸了一口牛奶,随即偷偷侧过头看了看旁边略感讶异的许寒来。白皙的面颊上的一双眼睛不自觉弯了起来,像一只偷偷抱住了鱼的小猫。 第13章 千千食馆的招牌菜果然名不虚传,正值初夏,一份牛肉煲吃下去,林翕身上立时变得热乎乎的,脸颊也红了起来,额角处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离开食馆,许寒来站在外边的阳光下,余光瞥见身旁被喂饱后表情明显餍足,甚至不自觉摸了摸鼓胀肚皮的小学弟。大概是觉得他这幅模样有意思,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食馆外的道路凹凸不平,林翕之前进去的时候就差点绊到,这会儿出来时走路格外注意,故而没察觉到许寒来的视线。 两步后,想起什么:“对了学长,我那还有多余的材料,打算再做一次饼干,你要不要?” 林翕说这话时,旁边的刘浩正开着他饭后第二瓶可乐咕噜噜地灌。 这一次在千千食馆的午饭用时明显比平时在食堂要长,而吃饭过程中的聊天时间基本都是刘浩的主场,许寒来和林翕负责轮流不轻不重地回应他。 刘浩特喜欢这样,所以一顿饭下来,他自觉三个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再听见林翕这句话,立马熟络地接了:“要要要,肯定要,寒哥他可喜欢你做的饼干了。” 许寒来瞥他一眼。 旁边的林翕则立即弯起了眼睛:“好。” 刘浩好像没看见许寒来的眼神,继续凑近了林翕说:“那顺便我也再来点呗,我也可喜欢了,真的,作为交换,我和寒哥以后天天给你当保镖好不?” 这是说怕那群混混报复呢。 林翕被刘浩最后的语气逗乐:“也不用天天啊。” 马上就到周末了,总不至于能找到他家里去。 刘浩嘿嘿笑:“反正你给饼干,我肯定拉着寒哥给你当保镖,你想要多久就多久的那种。” 说到这,刘浩像是终于想起了许寒来的存在,用手肘往他身上一戳:“是不寒哥?” 许寒来用掌心将他的手肘抵开,看了旁边目光往这边转的小学弟一眼,应道:“嗯。” 林翕的眼睛于是弯得更厉害了。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进学校前,林翕和许寒来两人被刘浩习惯性地带去门口小卖铺转了一圈。 他进去之后就自己钻进了零食堆里,对这些零食素来不是很感兴趣的林翕只跟着看了两眼便出来站在门口等––小卖铺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学生们挤来挤去,即便有空调也很热。 至于许寒来,他从一开始就没进去,站在门口的冰柜前挑了半天,最终从里面拿出了杯冰镇绿豆,付款后放进了林翕手里。 林翕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拒绝:“不用了学长,我刚刚已经喝过了。” 一杯纯奶加一份牛肉煲已经是他这具长期不爱吃东西的身体极限了,哪里还能接受得了再来一杯? 许寒来也知道这点,但他心里到底还记得小孩馋可乐时的表情,于是声音很淡地嗯了一声,说:“那就不喝,拿着降温。” 满城一中的高一高二没有空调,全靠头顶的老电风扇支撑,而现在晒着太阳一路走来,脸蛋红扑扑的林翕……好像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 林翕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就要伸手去拿钱,却再次被许寒来拦住。 他的手在林翕进口袋的手腕处轻轻按了按,恰逢这时从外边涌进来了一批学生,于是许寒来就这么顺道按着人的手腕,将人带到了更外面的空地上,然后声音淡道:“饼干费。” 他手指的温度是真的很凉,即便是刚吃完饭在艳阳天下走了半天也是这样。而相比之下,林翕感觉自己的体温简直就像个小火炉。 冰火交加,林翕视线落在许寒来触碰他的指尖上,顿了半天,才转开视线,不太自在地小声又应了句:“……喔。” 很快,刘浩也拿着零食去买单了,他给林翕买了袋奶糖,这会儿正一边排队一边扬高了给林翕看。 林翕正回应刘浩呢,就听许寒来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语气很淡。 “想复习可以,但不用着急到不吃饭,你们才高一,还早,把期末考试之后的时间算上也来得及。” 快到上课时间,小卖铺附近人多声杂,林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飘落下来的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才抬起头去看许寒来。 高中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身高差是真的挺大,所以当林翕这么抬起头时,刚好能看见许寒来下颚角利落的弧度。 和一般青春期的男生不一样,许寒来的皮肤是很干净的类型,连青春痘都没有,联合身上的校服以及纯黑色的头发,属于那种往街边一站,就能立马让人联想起“初恋”两个字的典范人选。 至于林翕,他都不用联想,这就是他的初恋。 林翕弯起唇角,仔细品了品方才许寒来的那句话。在说这话时,学长虽然面色如常没有看他,语气好像也是漫不经心,但里边却藏着一丝关心。 这绝对是上一世的林翕所未曾拥有过的。 当初学长虽然对他也很好,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始终严格保持在普通学长学弟的线上,隔得很远,从未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过。 林翕开开心心地应声说:“好” 然后心里忍不住想,他这样,算不算是靠学长近了一点点呢? 蝴蝶轻轻闪动一下翅膀就可以带来一场风暴,他靠近学长一点,也许学长的未来就已经在不经意间开始改写了。 想到“改写”这个字眼,林翕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吃饭时意识到这一世同上一世的不同,于是下意识抬头问了句:“对了学长,你和刘浩学长是高二分班之后认识的吗?” * 高一五班下午第一节 课是物理。 上午才定过学习计划的林翕深知自己这时候应该好好听讲,期末考试将近,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然而当他踩着点走进教室落座后,却好半天都没能静下心来。 他坐在位置上,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刚才那个问题得到的回答。 ……不是许寒来回答的,是后来拎着零食出来恰巧听见的刘浩答的,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答,结果都很令林翕震惊了。 因为刘浩说的是:“啥高二啊,我和你许学长小学就认识了,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之前原本想选文呢,是被我生拉硬拽来的理科,不然这会儿就得跟隔壁一块儿背书了,哈哈。” 窗外阳光热烈,头顶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林翕坐在位置上,脑海里反复闪过刘浩的话,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刘浩竟然和学长从小就认识?可是关系那么好的话,他上一世怎么会对刘浩完全没有印象?而且许寒来……竟然会想学文? 不应该啊。 林翕记得很清楚,许寒来当年一直是坚定选理,坚定首都大学,就连他大学后选择的院系也是相当坚定,填志愿的时候好像都就只写了那么一个,带着十足的信心。 所以在林翕的概念里,首都大学几乎可以说是许寒来梦想般的存在了。 而这样的许寒来……竟然会曾经想学文?为什么?是上一世就是这样,还是这一世发生的改变? 林翕惊讶极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法理解,于是他忍不住把上一世有关许寒来的事情全部细细回想了一遍。 可奈何他把这些记忆翻来覆去,好像也就只有高中这一段清晰一些。 毕竟本身高中期间他和许寒来之间的朋友圈是断层的,连个共同好友都没有,所以毕业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络自然寡淡到不行,林翕也就只偶尔从后来的班级群里看到过一些有关当年校草许寒来的流言。 比如说被亲生父亲驱逐出家族企业,比如说创业屡屡受挫被朋友背叛,再比如追了很久的女生都订婚了又被悔婚,最终以身边空无一人的状态孤死在首都郊区的一场车祸里。 林翕使尽想要记起一些细节,却发现许寒来去首都之后的事情好像没有一个细节是他能想清楚的。 说来也挺好笑,他对学长那么浓郁的感情在过去好像真的被严严实实地埋起来了一样,连对他的消息都认知得这么模糊。 林翕越想,心下就越忍不住发慌。 这种差异感和未知感让他前所未有地开始害怕,甚至隐隐觉得,他看见学长之后就立刻放下心来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一场梦境,会不会下一秒这个梦境就要结束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下午两点的太阳那么热,林翕坐在位置上的体温也还是一下凉了个彻底。下课铃刚响,他就忍不住地往教室外跑。 逆着人流,瘦小的身体好像爆发出了无限的潜力,偶尔被挤到了也不退缩,直往楼上冲。 最后在高二三班的后门处停下,看向里边的许寒来。 上一世时林翕就知道,学长因为身高原因坐得比较靠后,此时鼻梁上正架着个金丝镜框。背脊靠着椅背,落出好看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手里的笔杆,眼帘淡漠地垂下,偶尔落下那么两笔。 林翕就这么在门口看了很久很久,不敢眨眼,连呼吸都屏住了,许寒来的视线才似有所感地一偏,和他在空中对视。 林翕看见他好像挑了挑眉毛,随即放下笔,摘了眼镜,从座位上站起,朝他走来。 课间的走廊很吵,女生聚在一起聊天,男生吵闹地从这边打到那边。许寒来逐一绕过他们靠近林翕,随即好像开口说了句什么,可林翕却没有听清楚。 大约是心脏跳得太快,他的耳膜有轻微的鼓胀感。这种鼓胀感不大舒服,却是给当下增添了一抹真实度,让林翕不断下落的心脏逐渐回旋。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可能会吓到吓到,于是便想努力做出个好看笑容用以回应,然而尝试半晌,依旧因为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以失败告终。 对面的许寒来等了一会没等到林翕的回应,只能被迫接受这小孩一点不知收敛的赤·裸目光。 如若旁边没有别人,许寒来倒不介意等一等明显不在状态的小学弟,让他自己回过神来,他耐心一向很足。但这里是学校的课间走廊,许寒来受到的关注又素来比寻常同学多,所以两个人安安静静站着互看的状态很快就吸引到了不少的目光。 许寒来自己无所谓,但他不大喜欢那些上下打量小孩的目光,于是只能无奈打断他的呆滞,说:“小朋友,学长是不是很好看?” 他像是想让林翕不要那么状态紧绷,于是勾起唇角半开玩笑地又跟了一句:“你好像少看一眼都可惜。” 这声音终于传达进许寒来靠近后,心脏逐渐回暖的林翕耳中,也终于让他从之前那种后怕中走出来了一些,意识到眼下的场景确实是真实的。 他停顿半天,轻轻地舒了口气,强行将那份担忧压下,露出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看向眼前带笑的学长,下意识道:“……是。” 很好看。 他少看一眼都可惜。 第14章 林翕那句“是”听起来声音虽轻,却裹着无比浓厚的情绪色彩,几乎超出了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再配上他之前因为心绪不宁而不自觉复杂的表情,同许寒来半开玩笑的语气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一句话音落地,许寒来原本勾起的唇角弧度顿时淡了几分。 他好像接收到了林翕的一点情感,但又不太能理解。到最后看着面前的小学弟,甚至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点眉头。 直到他做出这个表情,之前半天不在状态的林翕才终于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下似的,猛地回过神来。 然后仔细一品刚刚的对话,发梢下的耳尖迅速变红。 ……他过界了。 林翕很清楚,他对学长的所有情感都是基于二十七岁时整整十年的累积和遗憾而来,那太厚重,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那些都倾泻在现在的学长身上。 对他而言,许寒来上一世是他人生中的亮星,将他引出了迷途,所以这一世他当好学长的小星星就可以。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只要能让学长最后不要落到周围连个愿意陪他的人都没有,孤孤单单走向死亡的下场,林翕就已经很高兴了。 至于其他,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喜欢是他喜欢,学长只要能一直平安下去就可以了,甚至没有回应他的必要。 所以刚刚那个回答,他明显过界。 意识到这点的林翕耳朵越来越热,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飘了飘,心里哽了半天,才意图挽回似的低声接了一句:“……学长是,是很好看。” 企图把刚刚那句应声变成一句寻常的赞美,并且往上面用力加砝码:“特别好看。” 好像还是不够,所以又再加了一点营造荒诞氛围:“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这样看上去应该像是在开玩笑了吧?林翕内心忐忑地想。 他这时候的身体不藏事,一紧张总会从细枝末节上泄露出来。许寒来垂眸看了眼他腿侧不自觉攥在一起的手指,不咸不淡道:“是吗?” 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但不管他信没信,林翕自己都是要信的,于是他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努力地意图转移话题:“那学长下一次的饼干还要香草味吗?” 许寒来的视线就这么低垂着落在林翕身上,他眼底的情绪有些深,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声音很冷淡地答一句“随便”甚至是“不需要了”。 他不喜欢林翕突然迸发的情绪,好像是什么脱离掌控会触及到他底线的存在。 但这两种回复在喉咙处停顿良久,最终也还是没能敌过林翕那落在他眼底颇有点慌张的表情。 于是话到嘴边,没忍住变成了一句相对温和的:“都可以。” 带着妥协的味道。 面前的林翕听见这句话,好像拿到了什么天大的台阶一样,点点头后转身蹭蹭蹭地就跑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许寒来侧过头看着那小孩的背影,半晌,露出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一套数学基础试题,看上去很是投入。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写得其实有点慢,像是心里装了什么事。 姚紫荆是数学课代表,她在最后一节课把郝莉改完的习题拿回班上发给同学,发到林翕的时候,盯着他做题的样子看了一会,随即撑在桌子上叫道:“林翕林翕。” 林翕缓了两秒,才抬头看她:“……啊?” “写得这么认真呀。”姚紫荆冲他笑了笑。 “还好吧。”林翕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题目,回。 都是基础题型,一节课才写这么一点,以考试的要求来算效率很差了。 “谦虚哦。”姚紫荆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你是不是在为期末考试做准备呀?” 林翕嗯了一声,点点头:“是。” “那你这周末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接收到林翕有些疑惑的目光,姚紫荆吐了吐舌头,解释说:“其实是我生日啦,但是临近考试嘛,而且是这么重要的考试……也不太能玩,大家就商量一起吃个饭然后去图书馆来着。你要不要一起?我数学很好,到时候可以给你讲讲哦,郭玉也会去,他物理很厉害的。” 也许是姚紫荆的声音太生龙活虎,充满了学生时代少女的元气感,林翕好像从一下午担忧的思绪里跳出来了一些,看着姚紫荆的笑容,自己也露出了点笑意道:“好啊,是周日还是周六?” “周六。”姚紫荆回。 林翕笑:“一定来。” 姚紫荆开心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旁边的李腾飞。 其实姚紫荆和李腾飞之前不算熟,但许是上次一块儿送林翕的经历确实让他们几个人之间关系都活络了不少,于是姚紫荆侧过头去后,跟着问了句:“对,还有李腾飞,你要不要去呀?” 李腾飞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低头做作业,这会儿被叫到才抬起头来。 他犹豫了一会:“也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啦。”姚紫荆看着挺开心:“就定在最近中心区新开的那家图书馆,到时候我们十一点到那集合,去附近商场吃,不见不散哦。” “好。”林翕和李腾飞双双应道。 话题到这本该结束,然而面前的姚紫荆却并没有就这样直接走掉,她又在原地停了一会,随即才有些试探地小声对林翕说:“对啦林翕,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许学长他们来不来呀?” 说到这,姚紫荆的脸颊红了红,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刘浩学长,他们好像快高三了吧?之后课程更紧,这种机会肯定就没有了……也,也不是一定要他们来啦,但我看你最近和他们关系不错的样子,就,能不能请你帮我问问?没问到也没关系,我听说同年级的学姐们好像都不太容易请到许学长……” 少女越说声音越小,并且在说的过程中不断给自己找补,像是生怕有一个字用错了从而引起别人的不快一样。 看着她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林翕很是体贴地笑了笑,说:“可以,我帮你问。” 五班采取轮组换位的方法,每一周,大组都会由门往窗的方向不断来回更替,这一周刚好轮到林翕他这一组坐在窗边。 五点多的太阳光变得比午间温和了许多,落在林翕身上也是很好看的。 姚紫荆好像又一次感觉到了林翕身上的温和感,脸上忍不住热了热,随即抓紧了手里的几本练习册,很是感激道:“那我先谢谢你呀林翕,以后数学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尽管问我,我都会帮你的。” 说完这句话,姚紫荆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似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就跑。 林翕眨了眨眼睛。 放学铃准时响起,没过多久,郭玉就背着书包来到了林翕座位附近。 他还记着之前郝莉给的任务呢,寻思那帮混混的报复随时有可能来,他可不能干跟了一天不跟第二天的粗心事。 林翕听了他的话后,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却发现许寒来并不在那里。 学长倒没有每天送他的义务,即便中午的时候说好了……少年人兴致没了临时反悔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林翕能够接受许寒来突然不想送他,但也许是一下午的心神不宁导致他想见学长的心并没有比之前减弱多少。 ……自从知道了刘浩和学长的关系后,他心里好像总在害怕着什么。 于是他婉拒了郭玉。 “找许学长?”郭玉听他说了理由后哦了一声:“那我和你一起呗,我刚好也想问问刘浩学长下周能不能一块打个球,咱刚好可以一起走啊。” 教室里满是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林翕听后觉得这样也不错,比他总一个人去找要好,于是点了点头。 第15章 收拾好东西和郭玉一起往上走的时候,林翕原本的猜想是许寒来他们应该还没有下课。 毕竟之前吃午饭的时候还听刘浩说过,他们班主任高自健最近格外热爱拖他们放学的堂。加上刘浩这人自从和五班熟络了之后,不论什么课间,下楼时都总爱在门口存在感十足地溜达一圈,可这次却没有。 所以林翕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还没下课。 可当他来到高二三班门口时,却发现教室里的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中好像不大一样。 没有满满当当坐整齐的学生,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留堂,教室里剩下的学长学姐们这会儿都在各自收拾东西,其他大部分好像都已经走了,放书包的抽屉空了一片。 林翕急急忙忙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许寒来和刘浩的身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已经走了?”郭玉比林翕高出不少,教室里的情况比他看得还清楚,开声问道。 林翕皱眉,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道,目光直直地朝许寒来座位处望去––他之前才来过,知道学长坐在哪里。 视线落过去之后正想看看抽屉里边是不是空的,教室里的一名学姐便在这时走了过来。 她早就注意到门口张望的林翕和郭玉了,这会儿上前后直接道:“咦,小学弟,又是你呀?” 林翕一顿,就听那名学姐咯咯笑起来,带着几分调侃:“我记得你哦,你早上和中午都来了,还给许寒来送饼干呢是不是?现在也是来找他的?” 听见她的话,林翕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啊,是,是我送的,学姐好,请问许学长他还在吗?” 林翕瞬间承认的坦荡态度和看着怯懦胆小的外表不大相符,那位原想打趣的学姐愣了两秒,随即才笑道:“应该不在吧,我们班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我看快下课的时候许寒来和刘浩就已经朝学校外边走了,还带了书包呢,可能直接回去了?这种事他们常干。” 林翕表情一僵,随即整个人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喔,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一旁的郭玉倒是无所谓,插着口袋说:“来晚了也没办法,不过没关系啊,反正明天也要上课的,你要是找许学长有事的话不如明天再来一趟?” 林翕勉强地嗯了一声。 之前引发的种种担忧让他这一个下午的时间想了很多,可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是非正常且完全没有任何先例可供给他参考的,即便想了,一切具体是什么情况也只能靠林翕自己去摸索,走一天算一天。 林翕原想,能回到这个年龄重见学长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至于其他,他可以自己去努力、探究,就算每一天都活在梦境可能会破裂的担忧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一切的大前提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切实存在。 一旦大前提消失,林翕无法即时看见许寒来,便会特别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 好像在汪洋大海中漂泊,望不到头也看不见浮木,难受得很。 那张自从重生后就时常会挂着暖洋洋笑容的脸颊这时也和之前不一样了,背着双肩书包垂首,不安感简直肉眼可见。 就连郭玉问他:“对了,姚紫荆过生日的事情和你说了没?” 林翕也只是很简短地应了句:“嗯,和我说过了。” “你会去吗?” “会去。” “哎,说到这个。”郭玉摸了摸脑袋:“你打算送姚紫荆什么礼物?我虽然对生日会很感兴趣,但是这个送礼物吧,还是送女孩子,根本一点主意没有啊。” 林翕心里还在想许寒来的事情。 其实就算没见到学长,这会儿他也还在这个场景里,按理说没有必要那么害怕,昨天放学后他和学长又不是没分开过。 可也说不上来是真的受到刘浩的影响心境变得不同,还是害怕中午那会不受控的情绪会在自己和学长的之间埋下什么种子,总之林翕这会儿情绪就是低落得很,听见郭玉的声音,好半天才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还没有想好。” 到这,神经大条的郭玉好像终于察觉到林翕的一点不对劲了,正要问,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是,哥哥,亲爱的哥哥,咱才打完球呢你累不累啊,我都把咱两书包拿下去了,放学了直接在楼下等小学弟不就行了,两边楼道口出去在花坛那都看得见,干嘛还费劲上来,咱班可是在六楼啊六楼啊六楼……” 刘浩嗓门大,隔着层楼也照样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还未落地,郭玉就看见站在他身侧,原本浑身上下都裹满了丧气的林翕耳朵瞬间一竖,下一秒就背着书包往前噔噔噔地跑了两步,到栏杆边忙不迭地把脑袋探出去,朝下看。 不过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不止一层,所以探出脑袋的林翕并没有立刻看见人,只听见了声音,许寒来的。 “你可以在花坛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即便如此,林翕的心脏也立刻活跃了起来,抓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 然后是刘浩的:“那不行,你都上来了我在花坛等,岂不是显得我很不真诚,我回头可还想要饼干呢……” 一路往上走的许寒来听到刘浩这句话后有些乐,正想说他两句,余光瞥见什么,一抬头,刚好看见楼上栏杆边探出来的小脑袋。 小孩脸颊瘦,向下垂落的刘海下,眼睛亮着,嘴唇抿着,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身上,又开心又紧张的模样,好像在盯什么差点弄丢的宝贝。 许寒来眯起眼睛抬头算了算楼层,就知道这小孩是去过他班上结果没找到人了。 站在楼下看见五班好几个小同学出来却没见林翕之后,他其实就已经有点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结果真的如他所料就这么摆在面前的时候,许寒来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小孩不见他就能直接这幅表情了? 还当真是少看一眼都可惜。 虽然看上去脾气很好,但只有许寒来自己知道,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在脾气好的表象之下,他内心对很多事情其实都很冷淡。 可在这个小学弟身上,许寒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每一次都会本能地打破下限。 即便中午这小家伙才流露出了令他感到不适的情绪,他也还是没真舍得按自己的想法疏远。 这么想来,这小朋友确实特殊。 想到这里,许寒来也不继续往上走了,只抬眸对上林翕那双看见他后不自觉越来越亮,好像什么小动物似的眼睛,声音很淡道:“下来。” 两个字话音刚落,上边的林翕便立刻从栏杆边收回了脑袋,拉好书包带,噔噔噔地跑过两层楼,抵达他身边,抬头乖乖道:“学长。” 许寒来垂眸看着他那双剔透纯粹的圆眼,想到方才他抬头时林翕那好像被谁丢下了一样的失望表情,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朋友没什么肉的脸,声音散漫道:“想什么呢?” * 刘浩刚刚还在为许寒来捏了小学弟一下,看上去好像手感很好的事大吵大闹,手舞足蹈地囔囔着“我也要捏我也要捏”,下一秒就被许寒来一根热狗成功诱惑,转身和郭玉在旁边商量起了打球的事。 安顿好刘浩的许寒来满意地一回头,就看见了在他背后同手同脚不知走了多久的林翕。 许寒来:“……” 林翕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像很没有出息,但许寒来刚刚捏他脸了。 ……学长捏他脸了。 还用那种特别好听的声音甚至有点宠溺的语调问他“想什么呢”,每每回忆起来,林翕就感觉自己快要酥成一颗棉花糖飘到空中,然后直接热化掉了。 “手机号给我。” 就在林翕一脸飘飘然即将原地表演升天时,走在前边的许寒来开了声。 林翕回神抬眸,刚好对上许寒来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含了点笑意的表情。他马上意识到刚刚自己同手同脚的样子肯定被发现了,小心脏一下就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报了串数字。 “以后有问题给你发信息。”许寒来说。 每周这一天的最后一节体育课直接把书包带下去然后下课走人是他和刘浩的习惯,且正如刘浩所说,放在平时他的确不愿意往六楼再跑一趟,麻烦。 今天完全是上去捡小孩的。 许寒来收到号码之后直接拨了,林翕看着自己屏幕上立马亮起的一串数字,知道那是学长的电话,一下子开心起来,刚才的那些不愉快好像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好。” 他停顿片刻,又想起什么,抬起头试探性地问了句:“那学长的QQ是多少?也可以加吗?” 两个都加好像比较保险。 许寒来:“……” 他没有这东西。 但。 只见他一边输备注,一边偏头瞥了瞥林翕一脸期待的表情,不自觉笑起来,好像是真的对他没什么抵抗力,轻声问:“想加?” 林翕眼睛发光地点头。 许寒来把手机放回口袋:“那申请了发给你。” 林翕一时没能细品出这句简短话里的深意,只想着自己能加到学长QQ了,无比欢实道:“好!” * 当天晚上,握着上一世十几年都没能加到的学长电话号码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重新镇定下来的林翕正在房间里咬着笔研究一道数学题,写着写着,就见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是放学时才存下的学长号码发来的一串数字。 林翕只看了一眼,便马上反应过来,点开软件输入了进去。 一个新号出现在列表里,昵称是一片空白,头像是原始企鹅。 林翕停顿两秒,乖乖添加并给他打上了学长的备注,再弯起眼睛在输入框里慢慢地给许寒来发了一句:“学长好。” 学长:…… 辶ˇ米潞の餻徉:嗯?学长怎么了? 林翕发过去之后,自己看了屏幕半天,然后:“??!” 他立马敲着老旧的手机砰砰砰地把昵称给改了,然后涨红着脸回忆了一下自己思考了一下午能够解释现状改变未来的科学哲学以及神学,最终决定从朴素的地方做起––在网上搜一条社会新闻,复制粘贴并发送。 林翕:震惊!该男子开车时竟做出以下六种行为引来严峻后果! 学长:………… 第16章 老旧房屋里的次卧通常不太大,除床铺以外只有很小的空间用来摆放桌椅。 林翕面前摊着一摞书本,身侧开着一个简式风扇,里边放出的风吹到他身上,带出好闻的沐浴乳牛奶香味。他回家之后就洗过澡了,这会儿正穿着短袖睡衣坐在椅子上紧张地握着手机。 他在等许寒来反应,可对方回给他两串省略号后却突然什么也不发了。 ……这是不打算看他复制粘贴的新闻吗?觉得太长了?还是纯粹的不喜欢? 林翕有些担心地皱起了脸。 他之前琢磨了一下午,把眼下可能存在的各种情况都想过了,从平行空间到黄粱一梦再到他可能只能待这么一小会,就得重新回到那什么都没有改变的二十七岁等等。 而结果无论是哪一种,林翕思考后都觉得,为了避免各种突发情况,他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是最好的,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 虽然学长后来遇见的家庭破裂和情感破裂他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理,但是车祸这件事,林翕却觉得他完全可以立刻现在马上就给许寒来念经。 只是他不知道许寒来出的车祸具体是哪一种,所以为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连最夸张的酒驾社会新闻林翕都准备好了,却不想那边的学长会直接没了动静。 捏着手机的林翕简直如坐针毡,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发个消息过去问问时,他的房间门就突然被人敲响了。 林翕一顿,原本盘着的腿立马放了下去,回头看门口:“请进?” 门把手被人拉开,才下班回家的李仁德手里端着个小汤碗,笑眯眯地从门缝处探进脑袋。 林翕放下手机:“叔叔?” 李仁德冲他点头,单手轻轻打手势:“翕翕,我给你煮了点冰糖炖雪梨,喝吗?” 李仁德的哑巴是后天意外造成的,非先天所得,又因为种种外界因素,他没有机会去学习那些专业手语,平时打的大多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业余版。而和他生活在一起久了之后,其实很容易感受到李仁德业余版里一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就比如说林翕的“翕”字,这个字是姥姥给他起的,取“合,聚”之意。不过李仁德好像更喜欢这个字的另外一种解释,“鸟羽”。 所以他每一次喊林翕的时候,都会单手在空中虚虚地顺两下,动作特别温柔,好像手底下是什么受伤的鸟类。 上一世林翕最开始一直没明白李仁德这个手势是在叫自己,后来慢慢懂得,便总觉得心里又酸又暖。他长到那么大,除却姥姥以外,好像也就只有李仁德把他当做小孩看待了。 一直到他后来成年毕业,李仁德这个手势也没有改变过。 时隔这么长时间,再次看李仁德这么叫他,林翕心头忍不住微热,站起身去接碗,说:“谢谢叔叔。” 李仁德开心极了,一边连连打手势说“不用,小事情”,一边问林翕今天中午和同学出去吃饭开不开心,又问他怎么不开房间空调。 满城气候偏热,六月就已经二十五度朝上奔了。 林翕先答了开心,随即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开风扇就行。” 他父亲死后欠了一屁股债,母亲卖了两套房子才勉强填补上高利贷的那部分,剩下还有一些,所以这个时期家里的情况委实不算好,林翕帮不上什么,便想能省则省。 却不成想李仁德听见他这话会瞬间急眼,喉咙里发出了短促的咕噜声,打手势的动作也变得比之前快:“不行不行,你得开啊,这么热不开空调怎么行。” 打完手势后,李仁德也不等林翕反应,自顾自出去找了一圈,翻了个空调遥控器再进来,“滴”一声。 林翕一愣,连忙就要伸手去拦,说:“叔叔不用的,我真的不热––” 李仁德直接把遥控器往身后一背,不让他碰,然后又笑起来,继续单手给他打手势说:“翕翕好好学习。” 林翕站在房间里,面颊上带着几分无奈。 李仁德也不管他,嘱咐他记得喝汤便关门出去。 但也许是真切感受到了林翕这两天的态度转变,李仁德出去后没多久又敲响了房门,说:“对了,这周末你妈妈不上班,我想做点好吃的,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吧,翕翕想吃什么?” 和林美玲一起吃饭? 林翕顿了顿,有些迟疑:“……这周末我有个同学会。” 李仁德愣了半秒,随即立马笑起来摆手说:“和同学一起玩啊?也好,也好,你去玩就是。” “那翕翕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啊。” 李仁德说完就要往外边退,连争取的话都不带说。 林翕看着他佝偻的身子,心下一动,忍不住叫住人问:“叔叔,那个生日会是周六,妈……妈妈能等到周日吗?” 李仁德眼睛一亮,立马停住脚步打手势道:“可以可以,你去玩,我和她说,你想吃什么?” 林翕哪可能真的点菜,李仁德倒也不逼迫,再次提醒他记得喝汤便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林翕端着碗回到桌边坐下,垂眸看着这个年代感十足的老式花纹瓷碗,以及里边那看上去莹润多汁的雪梨,拿起汤勺舀了一点喝下。 甜。 他就这样喝了大半碗,期间侧面空调输送出的冷空气不住地吹落在他的身上,带去阵阵清凉,让林翕的眼角不自觉弯起。 虽然他下午的时候想过了很多种可能,连这其实是一个梦,也许下一秒就会结束都考虑到了,甚至还宽慰过自己,即便只是一个梦也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人总不该奢求太多。 但……如果真的要问问他的话,林翕还是贪婪地希望这不是一个梦境。 因为他是真诚地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 雪梨汤喝了大半,林翕瞥见旁边手机屏幕上有几分钟前许寒来回复的消息。 学长:会有人开车又醉酒又打电话又看电视还听歌带耳塞不穿鞋吗? 林翕立刻反应过来,知道许寒来是看了他发的,连忙亮着眼睛回:学长,不是同时的!单做任何一项都有可能引起严重后果! 两分钟后,学长:所以? 林翕开始敲字:所以学长如果你以后考了驾照开车的话,一定要小心这一些啊。 林翕打着打着,觉得这好像还不能完全规避许寒来自己一个人在首都郊区出车祸的结局,于是挠挠头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后半句:当然了,能不考驾照不开车肯定最好了! 如果最后他真的能一直陪学长的话,就让他来开车,他肯定会好好开的,让学长完全规避这个风险源。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林翕突然发现屏幕上的消息好像又多了一条。 是许寒来刚刚和他同时发出来的:你觉得我会做哪一项? 林翕看见这句话一愣,随即使劲想了想,发现以他认识的学长……好像哪一项都不会做。 许寒来是个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任何事好像都特别靠谱的人。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林翕都他照顾良多,好像确实想象不太到学长在开车的时候那么粗心不注意的样子。 可车祸的发生是既定事实,所以林翕想,这也许和学长当时的处境多少有点关系?又是家庭破裂,又是被追了很久的女生临时悔婚,总归是会受到影响的,就和他得知学长死讯时坐在宠咖里的心境一样。 这么想着,林翕又斟酌着语句给许寒来补了一条:不一定啊,那以后万一学长破产啦,失恋啦,没人陪啦,说不定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啊。 两秒后,学长回:…… 许寒来这次回得倒是快,不过这条消息过来的时候,林翕却没有特别认真地看,因为他在刚刚的思索中突然意识到了悔婚这件事中的另一个重要信息。 虽然当初他是从同学群里听说的,对那个女生的详细信息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学长都追了那么久,对方竟然还答应了又临时反悔,肯定不是什么专一的良人,林翕觉得自己之后可得好好帮学长规避一下这朵烂桃花。 他还记得同学群里当时提起过那个女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没等林翕想起,桌面上被他冷落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自重生后,林翕这部手机还没有接到过来电,这会儿跟干嘛似的幽幽丧曲冷不丁响起,林翕一下就被年少多愁时自己定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立马掏过手机按了接听,受了惊吓的一声“喂”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对面那道懒散中带了几分忍俊不禁的声音说。 “小朋友,你到底把我想得有多惨?” “又破产又失恋还没有人陪,嗯?” * 李仁德走的时候把空调开在了20度,所以此时室内温度算低,但坐在椅子上的林翕听见那道声音后,脸颊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个彻底。 学长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 手机收音和平时不同,如果说在学校的时候许寒来只是普通说话林翕都觉得很好听,那么打电话的时候许寒来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林翕身边把他整个抱在了怀里,然后贴在耳边说话一样。 被喜欢人的声音拥抱,耳道都是酥酥麻麻的。 林翕赤红着脸颊,空着的手抓了抓另一只耳朵,冷静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学长。” 许寒来:“嗯?” 林翕哽了半天,小心翼翼作答:“……也,也不是把你想,想得不好,就,就是万事皆有可能,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嗯。”许寒来听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然后好像停顿思索了一会,才慢悠悠道:“那破产暂且不提,你觉得谁会让我失恋?” 这,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对啊,谁,谁会让这样的声音失恋呢…… 林翕的心脏在颤抖,感觉眼前的世界好像都不正常了,飘飘忽忽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我不知道。” 那边的许寒来原本寂静的背景音里传出了一道关门声,然后他好像坐进了什么很软的椅子里。又过了那么半秒,林翕才听他慢着语调,带了几分调笑说:“那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这声音就好像店铺里最漂亮柔软的绸缎,在人心脏上勾来勾去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 林翕压了自己半天,最后实在没压住,握着手机赤红着一张脸转身便踢了拖鞋跑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直接裹成了一个鹌鹑,声音又闷又不好意思道:“好,好的……” 后来电话是怎么挂断的林翕已经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高温的脑袋在被子里足足闷了十几分钟,心跳才逐渐正常了一些。 而那之后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林翕才默默从被子里探了双圆乎乎的眼睛出来,然后顶着被蹭得乱七八糟的的头毛低头给许寒来又发了条信息。 林翕:那学长,晚安。 这一次许寒来依旧回得很快:晚安。 然后是:小朋友。 林翕的头毛在空中猛然一抖,然后光速又钻回了被子里。 第17章 次日清晨,林翕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林美玲好像和李仁德吵了一架,一大早起来就砰砰砰地收拾东西出去了,把家里大门摔得震天响。 林翕在被窝里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又躺了一会,然后才沉默地起床收拾今天上课要用的书本。 外边的客厅在林美玲走后就变得极端安静,空气间好像飘满了什么易碎的玻璃体一样。 林翕收拾好书包后在门板旁边站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动作轻巧到仿佛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碰坏什么,却没想能闻见满室的早餐鲜香。 李仁德给林翕煮了碗阳春面,依旧是满脸乐呵呵的样子,好像早上和林美玲的那场争吵是林翕的错觉。并且在他吃的时候又转身从房间里翻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共七十块,对林翕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 “同学生日,要记得给别人送点礼物。” 林翕早在闻见早餐香味时心里就已经开始不自觉泛酸了,这会儿坐在椅子上,瞥了眼桌面上的钱,本能地把脸在阳春面的碗里埋得很深很深。 他原以为他怀揣着比现在多十年的人生经验在这样的场景下可以无动于衷一些,可以心硬一些,却不想那都是错觉。 有些疤不管过多久,戳下去都是疼的。 “翕翕啊。”在林翕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李仁德思考半晌,还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斟酌似的慢慢打手势:“你早上是不是听见了?你,你别怪你妈妈,你妈妈不是生你的气,她就是……她就是总有点控制不太住自己的情绪。” 林翕看了他一眼,蹲下去穿鞋,片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后边的李仁德没从小孩的语气里听出什么情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有点儿无措。 林翕系好鞋带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李仁德不着痕迹地小吸了一口气,旋即开门出去,回首冲他露出了个没有一点瑕疵的笑容说:“没事的叔叔,我都明白,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妈妈。” 随即在李仁德还愣着的时候,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也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这句话对林翕而言算是卡了两世的心结,即便已经清楚明白,心结也总是不那么轻易跨过去。所以即便之前系鞋带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真正说出来时那声音也依旧小得像蚊子一样。 可这是林翕的心声。 虽然无法坦荡说出,却非常由衷的心声。 厨房门口的李仁德被这接连来的两句话惊讶到手势都没打出来,而门口的林翕已经转过身,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清晨的老旧小区已然苏醒,空气间泛着晨露的清香,金灿的朝阳在林翕身上照耀。 他原本是在走的,可过了没两步,又突然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奔跑了起来。 绕过了好几对手里推着车,脸上带着温柔笑意送孩子上学的亲子,林翕不去看他们,好像就能忘记自己年少时最大的烦恼。他直往学校去,将烦恼甩在身后,而那颗想见学长的心早就高高地飞在空中了。 前方的阳光温柔而耀眼。 * 林翕没有忘记姚紫荆给他的任务,上早读前就去询问过了许寒来和刘浩的意见,并在早读后给了姚紫荆反馈。 “所以,他们答应会来啦?!”一下早读就接到好消息的姚紫荆简直开心到蹦起,随即又用课本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林翕抬头看着脸颊红扑扑的少女,笑起来,肯定地点点头说:“嗯,他们答应了。” “学长他们好像都是理科,而且明年就高三了吧?”待姚紫荆开开心心地去和自己的小姐妹们分享消息后,旁边的李腾飞轻轻推了推眼镜:“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想考哪所大学。” 刘浩林翕不知道,但许寒来当然是首都大学了。 想到这里,林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也一定会努力的。 “有点好奇,许学长的话想法应该会很清晰吧?我就不一样了,对大学不了解,专业更是没头脑,我家里人前几天还在商量什么专业前景好,但我总觉得––”李腾飞一边说,一边注意到旁边林翕的动作,有些惊讶道:“林翕,你怎么把英语报剪了?” 林翕嗯了一声,说:“这个卷子昨天已经讲完了,之后不会再用到了。” 李腾飞:“……那也没必要剪掉吧?” 林翕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没解释,只顺着他刚刚的话接:“你觉得什么?” 李腾飞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我觉得我好像都不太感兴趣,不是对那些专业,是对整个理科……好像都不怎么喜欢,所以根本就无从挑起。” 林翕长长地嗯了一声,把剪余的英语报平平整整地放在一边,然后又将剪刀小心地收起来,反应寡淡到好像没听见李腾飞的话。 李腾飞见状,以为是自己牢骚似的话语打扰到了他,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正要转过头当做话题已经结束,便听旁边的林翕慢声问:“那你喜欢什么呢?” 李腾飞听见这个问题一愣。 ……喜欢什么? 最近家里都在讨论各种学校、专业的前景,好像从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前景和收入才是第一考虑要素。林翕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李腾飞想了半天,才迟疑且小声地说出了心里想法:“文科。” 两个字含糊吐出,李腾飞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是不是挺可笑?男生喜欢文科,挺没出息的吧?” 林翕看了他一眼,笑着闲聊:“不会啊,我也喜欢。” 然后声音轻柔道:“我喜欢历史。” 早上的风是很清爽的,林翕支着脑袋坐在桌前,手指在刚刚剪下的报纸上轻轻摩挲。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角逐渐弯起:“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尤其是历史书,一本接一本地看。我姥姥是历史学家,爷爷是考古员……妈妈是历史系的教授,所以我最喜欢历史了,以前还练过书法呢,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未来能成为一个历史学方向的从业者。” 年幼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历史书让妈妈念给他听,小小的林翕往往能一听就乖乖呆一下午,对历史的热爱似乎天生就刻在了他的基因里。 可惜长大后的烦恼太多,慢慢的,好像谁也不记得曾经的这个小小梦想了,包括林翕自己。 即便是再回到十年前,他也没想过要去捡起它。只是再提及时声音里多少带着几分留恋,听上去万般温柔。 旁边的李腾飞听呆,沉默半天,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满是不理解地问了句:“……那,那你为什么选理啊?” 林翕把那份剪报收起来,将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放在了上边,然后扭头对李腾飞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因为理科有学长,有他最喜欢的学长。 他想要拼命抓住他。 * 林翕在大课间往楼上跑的时候,高二三班还没有下课,讲台上站着的老师正在发卷子。 也不知是什么科目,发到许寒来的时候,刚好六十分。 许寒来走上去后,林翕看见那位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他一眼,骂道:“次次都这样,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卡住了及格线?” 林翕怕引人注目,看了一眼便躲在后门外,隐隐约约听见这句话时,在心里默默想,也就是因为有这六十分的基础,学长才能在最后一个月爆发考去自己最喜欢的首都大学呢。 那个成绩别说一中,在满城都不常见,所以他觉得确实是可以夸一夸的。 不过教室内的许寒来却没说那么多,他上去后直接领了卷子,面对老师的不愉快也就只是笑笑,眼底多余的情绪几乎是一点没有。 直到转身下台,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后门,看到了一撮熟悉的黑色头发,许寒来才轻轻挑了挑眉毛,拿着卷子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讲台上的老师发完卷子便絮絮叨叨地说让他们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成绩,还连带着说了一大堆高三在即之类警告的话。 林翕站在后门外也跟着听。 虽然已经回到高中时期有一阵了,但林翕心里还没有忘记二十七岁开宠咖的记忆,再听见有老师警告高三的话,难免有些魔幻感,便不自觉看着走廊外的阳光发起呆来,手指时不时拨弄两下手里的英语剪报。 “想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时,出神的林翕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就见许寒来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身边。 准确说,是靠在了后门门框内,和站在后门外瓷砖前的林翕之间刚好有着半步的前后差。 本来有这个差距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不算特别近了,还没有那天在千千食馆吃饭的时候不小心靠到了腿亲密。只是刚刚许寒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出门看见小朋友正在发呆后,问问题时竟然刻意低下了头,从旁边看就好像是埋在了林翕耳侧,在咬他的耳朵一样。 那说话的声音更是要命,和之前手机收入的声音一模一样直钻入耳道不说,这一次还附带了学长温热的气息。 林翕整个人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转过头后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许寒来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身体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嘴唇于是被林翕的发梢在不经意间轻轻扫了一下。 痒痒的,带着牛奶沐浴乳香。 许寒来愣了一秒,随即忍不住失笑。 这味道,怎么还真像小孩似的。 而那头先是被声音和气息双重攻击,转头又近距离直接被学长笑脸狙击,差点没当场被砸晕的林翕哽了半天,发紧的喉咙才干涩道:“想,想,想好了什么?” 话音还没落地,不自觉回味刚刚距离的脸颊就已经红透了。 这次不是耳尖,是整个脸颊,明显到再不可能用头发挡住了。 感觉到这一点的林翕心头燥得厉害,恨不得直接在走廊地板上开个洞,钻回高一五班才好。 面前的许寒来看着小孩这幅模样,不由顿了顿。 他最近确实总喜欢逗林翕,但却从来没想过要逗到这么狠,林翕的反应对他来说挺意外的。 ……可意外归意外,他不排斥。不光不排斥,看着林翕这幅样子,心下还忍不住有些痒。 只见许寒来望着面前的小学弟,就这么轻轻偏了偏头,然后笑起来,声音温和至极,说的却是对当下林翕而言简直宛若恶魔在世的话语。 “想好谁来让我失恋?” 一句刻意拖腔带调似有深意的话音,让林翕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这一世的学长怎么会变成这样,上一世他,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和他说过话,更别提凑到耳朵边,现在还用这种语气了。 林翕看着许寒来这副模样,心里实在是有点绷不住。 他对学长的感情太不一样,上一世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亲吻耳朵这样程度的暧昧动作,哪怕其实并没有亲到只是疑似,对少年人的身体而言都是踩在了高压线上。 生怕再这样待下去会发生什么克制不住的反应,林翕把原本准备了半天的话全推翻了,只将手里的剪报急匆匆地往许寒来怀里一塞,绷出一句硬邦邦的:“你看看这个!” 然后便落荒而逃。 “啊?就走了?我还想来打声招呼呢。”林翕都溜没影了,教室里的刘浩这时候才凑到后门处歪了歪头说:“咋跑这么快啊?” “不知道啊。”许寒来语调无辜。 他刚刚被林翕塞剪报的动作推得上半身往后靠了靠,轻飘飘的剪报于是就这么刚好地停在了他原本抱臂的动作之上。 人已经走了,许寒来伸出手指,慢悠悠地把被别针别在一起的三张剪报拎了下来,随便扫了一眼。 刘浩也往他身边看,然后一边看一边读:“哎这啥啊,阅读理解?还英文的?写的啥啊,啊馒带而得因,因……” “in a car accident。”许寒来垂眸,慢声接道。 “车,车祸?”刘浩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道:“我靠,不是,哥你刚那句英文念得咋这么好听?” 许寒来没理他,拿着剪报绕过刘浩径直走回了位置上。 “哎,真挺好听的,”刘浩还停在原地默默学习,“因啊卡啊可西等特……” 还没念完,又蓦地想起什么往许寒来身边跑,说:“不对不对,不对啊哥,重点不是内容啊,是这玩意是啥啊小学弟就这么塞给你,还一塞就跑的。” 话都没说两句直接跑的那种,他刚刚可是都看见了。 “谁知道。”许寒来垂着眼睛,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刘浩正要猜说该不会是小同学自己的作业不会写来求助学长了,就见许寒来那纸往桌上一丢,停顿了两秒,随即扯了扯唇角,语气很是戏谑道:“情书吧。” “……”刘浩原本的话愣是给他这三个字直接抖没了,他看了他寒哥半天,肃然起敬:“哥,你可真他娘的会想。” 第18章 中午吃饭的时候,高一五班以郭玉为首在吵闹的食堂里聚了个小圈。他们刻意挑了姚紫荆回家吃饭不在的时机一块商量她生日会的事情。 之前已经和姚紫荆一起订好的流程是中午一起吃饭,然后下午组成学习小组在图书馆为接下来的期末考试自习。 “虽然我觉得自习没错,毕竟这次期末考真的很重要,但之后又要文理分班又要根据成绩重组的,咱们这些人高二未必都还在一块了,那自习完了就散,这生日过的得多没意思啊?”郭玉说。 旁边的女同学听见这话不高兴了:“哎,郭玉你好讨厌的,好好一个事说那么伤感干嘛。” 郭玉一讪:“这不是事实嘛……行行行我不这么说了不这么说了,但意思还是一样的,你们觉着呢?” 林翕夹了颗李仁德给他添的虾仁玉米滑蛋里的虾仁,这菜好像是李仁德做的,他尝出来了,特别鲜。 林翕吃得眯起了眼睛,一边提议道:“那我们给她准备一个小惊喜吧。” 让这个生日变得有意思一点。 “哎!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姚紫荆的好友蒋莉莉一听,立马兴奋接声。 “对,我也想过,但能准备什么样的惊喜呢?就送礼物吗?”另外一个女生接道。 蒋莉莉抓了抓头发:“紫荆特别喜欢水兵月,我倒是有一些想法啦……但是感觉不太能做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所谓想象美满,现实骨感嘛。” 林翕又挑了个虾仁吃:“说说看?也不一定会骨感。” 给惊喜就像做店铺的节日策划活动,林翕以前做得太多了。而且他开甜品店的时候,店里经常会有后来的一中学生去那里庆生,林翕作为备受学生们喜爱的老板,时常陪他们一起布置那些惊喜生日派对,在这方面算是经验颇丰。 蒋莉莉一听林翕这话眼睛就亮了:“对哦,林翕你好像动手能力特别强诶!” 林翕笑:“也没有特别强,但是可以试试。”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蒋莉莉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我觉得可以!” 然后她便率先起了个有关姚紫荆喜好的头,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有在这方面仔细想过,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很快就激起了其他要去生日会的男生女生们的兴趣,一圈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提建议。 他们说,林翕就在旁边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做记录,一番商讨结束,生日会的雏形已经在他脑海中呈现了。 “会不会……想法太多了一点啊?”蒋莉莉看林翕记了那么多,有点不好意思道。 林翕摇头:“不会。” 不切实际的那些他没记上,能被记上的都是他觉得可以成立的,还有一些用于补充的他自己的想法。 “那需要我们一起帮什么忙吗?”旁边又有人道。 郭玉接:“对啊对啊,这是大家要给姚紫荆的礼物,有什么需要林翕你尽管说。” “对对对。” 林翕抬头看了他们一圈。 讨论的时间太长,这会儿已经快接近下午两点了,食堂里除了他们以外几乎没几个学生。 保洁阿姨在旁边拖地,林翕看着几个为生日会兴奋提建议的同学,以及他们眼底闪烁的最纯粹的光芒,不自觉为这少年情意笑起来,弯着眉眼道。 “好啊,到时候和你们说,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个生日会做出来。” 几个同学看着林翕的笑纷纷不自觉愣住。 说来奇怪,这个过去看来个子不高也不那么有气势的男同学最近不知怎的身上好像逐渐裹上了一层特别柔和的色彩。 虽然这种色彩不强烈也不带任何侵略性,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普遍崇拜喜爱的对象所需条件相当不符,但女生们在这一瞬间就是觉得,这种温柔的不夺目……好像也挺好的,像涓涓细流,能融进人心底里去。 于是几个少年人也像受感染似的,无比欢快地应下来。 “好!” * 这天高一五班的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老师有事请假转了自习,班主任郝莉接棒,临时发下一套数学卷子,让他们只做选择和填空,练练速度。 林翕做得很认真。 他这三天基本把时间全部花在了数学上,且专攻基础知识,所以这一次当他再看见这些题目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一头雾水了。 这种曾经认认真真钻研过的事物,即便表面上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些细枝末节的公式了,也总会留有一些思维模式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只要能找到正确的方式,思维模式就会和新温习的知识点形成共鸣,然后逐渐被唤醒,出现过去那种做题的感觉。 当然,因为时间总共也就只有三天,所以林翕并不能保证自己的正确率。只是觉得能把题目每一个都看明白,并且能大概知道考的都是哪些知识点,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即便有时间上的压力,也不可以太紧绷自己,心态正刚好才利于前进。林翕始终信奉这点并沉浸其中,卷子很快就做了个大概。 这算是半考试半作业,郝莉没有监考,但说过之后会收上去批改,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情况。 林翕对分数和正确率之类都无所谓,正如郝莉所说,他也想看看自己的情况,所以做完后就放着卷子没动了,然后随手翻开书来,开始研究刚刚题目里那些自己没吃透的知识点。 却没想到这个动作会不小心撞到隔壁的李腾飞。 对方好像在发呆,被林翕刚好碰到手肘时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里没握紧的笔就这么掉在了桌上。 “对不起……”林翕立马道歉,然后一眼就看见了李腾飞的试卷。 大半节课过去才动了三题。 林翕一愣,随即惊讶地小声道:“腾飞,下课要交的,你不写吗?” 李腾飞的成绩虽然比林翕好点,但其实也没有高出多少,这个完成度到下课交卷子的时候大概率会做不完。 李腾飞闻声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将原本发呆的意识收了回来,匆匆忙忙地就把桌上的一张稿纸揉成团塞进了桌子里,结巴道:“写,我,我现在写。” 林翕觉得他的状态好像有点儿不太对。 话说回来,今天中午他们一起去食堂讨论有关姚紫荆生日会的事情时李腾飞就是缺席的,听后来去食堂的同学说好像是去了校外的一家书店,之后一直到下午上课铃响起过了七八分钟,人才匆匆回来,为此还被罚站了一节课。 之后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翕看李腾飞这幅慌慌张张的状态,思来想去,还是斟酌着语句安慰他道:“你别着急,慢慢写,来得及的,这不是测试卷,郝老师说了不改分,只评对错。” 李腾飞偏头看了林翕一眼,低声应了句嗯,但其实最终也没有放松下来。 因为一直到交卷子,他都只做了那么几道,到后面看时间来不及怕被郝莉批评,选择题随便瞎填了好几道,交卷的时候看样子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翕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李腾飞却完全没给他机会,收拾好书包便匆匆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转头看着同桌的背影,林翕顿了好半天,然后轻叹了口气。 * 下课铃响后被刘浩拉扯着来高一五班接学弟的许寒来一到教室门口,刚刚好就看见了林翕那副若有所思又低低叹气的模样。 他手里还握着那份车祸情书呢,原想好好问一问小朋友到底在想什么,可见到林翕这幅表情,还是不自觉把情书的事情往后推了推,转而在人背着书包跟他走后低头问道:“怎么了?” 彼时的郭玉正在前边和刘浩激情商量下周打球的场地和人员问题。 两个少年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连邻校的学生吵吵着要拉过来,咋咋呼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组办什么国际联赛。 而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走在后面一些的许寒来和林翕之间简直安静到不行。 放学后的晚风吹过来,将两个人的校服轻轻吹起,林翕看着周围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学生,把李腾飞的事情含糊说了说。 “他应该还是在纠结文理的事情吧,很困惑的样子。但这个年纪的同学困惑这个又很正常,我好像也帮不了他什么。” 按常理,林翕实际有二十七岁,在这样的事情上给连十七岁都不到的迷茫同桌一点点小的引导和建议好像绰绰有余。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很多时候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尤其是在这样事关重大的抉择上。 一整个鲜活的人生摆在对面,即便是实际有二十七岁又怎么样呢?人生没有样本,谁也没有资格强行给别人做交警。 旁边的许寒来听完后顿了顿,随即笑起来:“这个年纪的同学?” “好像你年纪不小的样子。” 第二句话许寒来说得很慢。 他的咬字腔调一贯好听,予希団兑如今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好像夹带了几分深意。 林翕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他第二句话轻轻敲打了一下,连忙捏紧了书包带,挺直腰背道:“我,我之前看一些中学生心理书上是这样讲的。” 许寒来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没有继续追问。 只过了片刻说:“帮不了就不帮。” “没有这个义务。”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温柔,和平时的语调没有太大差别,但语意里的清冷却让林翕一顿。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义务,也其实没有这个资格。但总归是回到了这个时期,偷偷怀揣着不知算不算命运恩赐的十年经历,便总想要让周围的人和事情变得更美好一些。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场梦,下一秒又会不会消失。 想到这里,林翕忍不住抬头看了许寒来一眼。 放学后快六点的天边已经开始变得昏黄,林翕注视着学长那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回想起他们刚刚的对话,突然意识到,其实学长现在也就不过比李腾飞大一岁而已,实际也算“这个年纪的学生”啊。 可他却好像从来不迷茫,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是这样的一个学长,林翕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会落得最后那样的下场。在他当初错过的那十年里,许寒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林翕想到这,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对了学长,我早上给你的阅读理解……你看过了吗?” “这个?”许寒来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剪切报,挑眉道:“这是阅读理解?不是情书吗?” “情书”两个字从他口中悠悠蹦出来,林翕的手立马缩紧了,刚刚还略带惆怅的心情瞬间远走高飞,慌张道:“啊?什么情书啊?” 为什么是情书?不是,怎么就能联想到情书的呢?他可是学弟啊,怎么可能给学长递情书?这个时期社会的思想观还没有这么开放吧?而且情书怎么可能是这种内容…… 林翕脑子里正乱呼呼地想着,就见那头的学长挑起唇角,声音淡淡地说了句。 “塞完了就跑的,不是情书是什么?” 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调笑,偏头去看林翕的黑色眼睛里温温和和的,好像即便是真的他也不会介意。 林翕就这么撞进他的瞳孔里,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跳快了好几拍。 被喜欢的人笑着看真的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尤其是他们现在还行走在夕阳的光辉下,前后左右都是活力四射的朗朗少年。 而根据他们大学后各自的生活状态来看,林翕认为这一段校园时光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学长,或许都是最美好的了吧。 于是他笑起来,好像一下子就给眼下的场景染上了无限的欢喜色彩。 同时声音在喧闹的操场跑道边轻轻扬起,飘荡进温柔的晚风,带着期待。 “那你看了吗?” 第19章 小小少年被夕阳光抱在怀中,许寒来手里还捏着那份薄薄的剪切报。 报纸被风吹得轻轻翻转,他脸上原本含笑的表情却为眼下的林翕怔住。 那具看上去瘦小的身形在夕阳光下仿佛泛起了无限的温柔,有那么一瞬间,许寒来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阵恍惚的画面,仿佛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少年如此美好的样子。 这股古怪的意识在许寒来脑海中闪现的时间都不足一秒,便让他的心脏无可抑制地猛然跳重了一拍,垂在腿侧的手差点忍不住要去拉扯少年的臂膀。 “那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八号,你们考完刚好我们也考完了!”刚好同一时间,前边突然传来刘浩的一声喊:“寒哥!就定这个时间了啊!对了,回头我们还打算再约一波师大的,先说好,如果约到了师大的你可必须上场啊!哲平那小子可只有你能搞得定!” 许寒来:“……” 那点奇特的感觉被刘浩光速打消,他也在同一时间控制住自己的手臂,片刻后,沉默地将那份剪切报又平平整整地叠了回去,慢声应:“知道了。” “哎小翕,到时候你也来看不?如果约到了师大的,肯定贼精彩。”刘浩又继续说:“咱一中和师大可是满城篮球双霸啊。” 许寒来的掩盖能力太强,旁侧的林翕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刹那失控,偏头很自然地应下:“好啊。” 刘浩一下子乐起来,原地蹦跶两步,然后又兴奋又感慨地自言自语道:“哎呀,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都快高三了,这回球赛说不定得是最后一次了,回头进了高三屠龙高肯定不能继续让我们这么玩……但尼玛不给打篮球哪里有学习的动力啊?” 旁边的郭玉乐呵呵接:“学长,肯定还是高考重要点嘛。” “嗨,你们好学生都这么想,”刘浩一边说,一边跳起来隔空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我就不这么觉得,我觉得篮球那才是人类生命的源泉,一天不摸摸我那宝贝球啊,我就浑身不舒服,学习有什么意思?成天考试考试题题题的,有篮球好玩吗?” 林翕走在许寒来身侧,看着前边刘浩夸张的动作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少年意气轻轻笑起来,随即又偏过头去,小心地看了看身旁视线淡淡地落在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的学长。 刚刚他那句话之后,许寒来突然就安静下来不再回复了,这个转变让林翕心里有点儿突突的。 那问话好像在变相承认情书这件事对此时的林翕来说都是其次了,他最担心的,还是学长可能会不把那份剪报放在心上。 虽然一份剪了几篇车祸相关阅读的薄薄报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用,但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小细节后来会不会在学长开车前影响他一下,从而起到规避上一世最后结局的作用。 林翕觉得自己肯定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即便他反复提这份剪切报的行为在许寒来看来可能会有点奇怪––但奇怪不是正好吗?越奇怪,学长说不定就会记得越清楚,影响到他后来的可能也就越大。 这么想着,林翕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里斟酌语句,预备再问一次。 刚放学的中学外永远都是吵闹的,林翕背着书包的瘦小身板行走在其中其实一点都不起眼,更别提他这会儿还是半低着头的状态,一眼望去几乎不会有人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的小小烦恼也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 那人比他要高出大半个头,察觉到他的安静后便垂眸将视线落在了他头顶柔软的头发上,沉默好几秒,近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率先出声,为小朋友解除了困境,说:“看过了。” 旁侧的林翕一愣,连忙抬起头来,随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许寒来垂眸下落的视线里。 学长的眼睛是最深沉的黑色,像宝石一般沉着,将林翕映照在其中,然后微微弯起,像是想要安慰他略微紧绷的心脏一样,温声问道。 “要全文背诵吗?” 林翕眨了眨眼睛,随即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在空中扬起。 * 许寒来他们再一次把林翕送到了小区附近,和两位学长以及郭玉道别之后,林翕穿过小巷跑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便忍不住想起之前许寒来和他说话时的样子,家里没有人,他不需要遮掩什么,放下书包后一双眼睛直接笑成了弯弯明月。 ––连他那么奇奇怪怪的要求都会惯着,学长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啊。 这一世林翕和许寒来之间的关系比上一世要亲近了许多,对这一点的意识也愈发强烈。 以至于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这样好的一个人,最后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像上一世那样被所有人背叛,孤零零只剩下自己的结局呢? 光是想一想那样的画面,林翕就觉得难过到不行了。 所以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为他最喜欢的学长保驾护航。 因为在他的概念里,许寒来的人生应该更长,更好一些才是。 这个愿望在心底里闪耀,让林翕一下子就握紧了肩膀上的书包带,随即快步走到桌边,开始认认真真的学习。 *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林翕才完成了全部的作业。 他对自己今天的效率非常满意,原本想乘着这份感觉还在继续多做一些题目,却突然想起姚紫荆生日会的事,然后停下手里的动作,往窗外看了一眼。 之前在食堂的时候就已经和同学们商量好了,按照他们原本午饭后去图书馆学习的计划来看,那份小惊喜只能放在当天晚上进行。 大晚上跑去学校当然是不现实的,以他们大多都是学生的经济现状来看也很难去租聘到一些合适的场地,所以林翕便直接把惊喜地点定在了室外。 地点定好后,踩点必不可少,且最好是同样的时间去看才可以保证最后的效果。 虽然眼下周三到周六之间还有一些时间,不过林翕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就去把点踩完了比较好。早确定地点早开始布置,容错率也会高一些。 刚好他今天该完成的作业和额外计划也都完成了。 这么想着,林翕放下书本,换了一身外衣后便穿鞋决定出门。 过程中的声响惊动了房间里的李仁德,他大概鲜少见到林翕这么晚出去,生怕这孩子是遇到了什么事不高兴了,急急忙忙地打着手势问。 林翕耐心地给他解释了很多遍李仁德才勉强相信,一脸担心地叮嘱他早点回来,又让他带好手机,有事记得打电话。 林翕一一应下,然后推开家门。 * 从林家到学校后门走路距离只要十五分钟不到。 林翕穿着T恤行走在夜风里,抵达一中后门的时候,抬起头来眯眼看了看面前街道边的商铺。 除却各种各样的小卖铺外,还有一家比较特别的书店。 林翕记得这家店,里面各种各样的杂书都有,白天开门的时候会往外支出一个摊子摆放一些热卖书籍,提供借书服务,夜里便早早关门,算是林翕少年时期的一种特色店铺。 林翕还记得以前高中时因为李仁德的缘故,他放学后总爱在这家店里流连一阵。 还因此在这撞见过李腾飞,对后者爱看书的最初印象算是由此而来。 而除却少年记忆以外,林翕和这家店铺还有一个另外的缘分,那就是他十年后开的宠咖,也刚刚好就在这家书店的位置。 那时因为商业街的逐渐建立,附近地皮一而再再而三的涨价,书店老板也不知在第几波时没坚持住关了门,然后又过了一两年,林翕在一些机缘巧合下把这里租了下来。 说起这件事林翕算是幸运的。 从书店老板那接手这块地皮的新主人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想要紧急出租,以相当低的价格给了林翕整整一年,林翕才得以在这个后来生机勃勃的商业街里把宠咖开下去。 站在这样特别的一个地方,林翕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了照片。 一共两张,一张是书店铺子,还有一张是铺子外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空地。 然后思来想去,转手就发给了许寒来。 十年后,这里一个会变成林翕的宠咖,另一个则会因为城市建设多出一排路灯。 让许寒来站在其中。 这两张照片发过去简直没头没尾,从自己的一点思绪中抽回的林翕看得忍不住失笑,几乎都能想象到学长收到照片后一头问号的样子,但他倒没有后悔发。 反正学长也不会看懂,那就让他稍微释放一点自己的情绪吧。 这么想着,林翕收了手机,往自己之前想好的地点走去。 * 那头的许寒来收到这两条信息时眉间一跳,几乎立刻就认出了地方。 一中后门。 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点二十。 这小孩这个时间点跑去一中后门?他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和刘浩为什么每天送他回家了? 虽然这个点那群混混大概率不会那么巧合地继续守在那里,但许寒来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他很快就给林翕发了条信息:你一个人? 那边隔了十多分钟才回:嗯。 等了半天的许寒来皱起眉头:在那干什么? 这一次隔了快十五分钟,林翕才回:嘿嘿嘿! 许寒来:……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有些气乐,随即目光在房间内一转,直接拿钥匙出门。 * 许寒来的住址距离一中其实比林翕家还要近,走路时间十分钟都不要。但也许是担心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的小孩,许寒来今天的步伐走得比平时要更快一些。 一中校园是不小的,前门和后门之间也有挺大的路差,许寒来住的地方更靠近前门一些,所以他比想象中还要多花了一点时间,才抵达一中后门那条修缮得一点都不平整的人行道上。 快十一点,附近的店铺早就关得差不多,人流量和上下学时也完全不能比,又因为这个年头的一中后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建设,连路灯都是隔了好几十米才有那么一个忽明忽暗的。所以当许寒来站在这样寂静又空旷且没什么人的地方,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小孩。 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人打个电话,顺带朝记忆里他发照片的书店走去时,便突然看见空旷的街道上跑过了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是去街道的另一头便利店里买了什么东西,正拎着大包小包,忽地一下就要穿过马路往对面冲。 许寒来看见,额角的青筋猛然跳动起来,然后快步走上去,一下擒住那小家伙的后颈。 因为过来的路上走得很急,许寒来的身上带着夏日的风味,额角也溢出了点汗渍,同小朋友错愕回头的目光相撞后,好看的眉眼立时皱起,薄唇也抿了起来。 难得不悦的语气说:“让我全文背诵,自己过马路不看就这么冲?嗯?” 林翕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睛道:“……学长,你怎么来了?” 许寒来不说话。 要换做平时,林翕肯定会因为害怕他生气而紧张,然后急急忙忙给他解释自己刚刚过马路前其实是看过了左右没车才冲这件事。可这会儿他好像陷入了什么特别兴奋状态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连许寒来的表情都没有仔细看,就立刻用抑制不住的语气对他继续说:“来了刚好,我给你看个东西!” 话音落地,便一把抓住了许寒来的手腕,然后转身快跑起来。 许寒来被他拽得一愣。 即便是刚跑过,许寒来手掌的温度也是偏凉的,和林翕忙活了半天像小太阳一样热乎乎的掌心一点也不一样。 这小孩跑得很快,就这样带着许寒来一路穿过了漫长且曲折的暗色甬道,然后钻进了最里边的一片空地里。 那空地一反前边的暗色道路,焕发出被人精心设计过的点点光亮,在黑夜之下,像是有人将天上的繁星搬入了人间。 许寒来看见身前的某个小朋友停下脚步后,转过头来冲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和对自己杰作的自豪。 就这么看着他,然后轻声问说:“好看吗?” 晚风拂过人的脸颊,小孩兴奋起来的眼睛好像比身后的繁星还要闪耀,那张没什么肉的脸颊笑起来好像能直接将最纯粹的喜悦带进人心里去,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许寒望着这双漂亮的圆眼,心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然后忽地觉得,这个场景,他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 第20章 “牛逼啊!”次日大课间,走廊上的郭玉忍不住吼了一声,分贝高到瞬间引来了附近其他同学的关注,见状,他连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等其他人的视线都转过去之后,才又用正常音量到林翕身边说:“牛逼牛逼牛逼。” 林翕收起手机,冲他笑了一下。 他刚刚给郭玉看的是昨天晚上他做的惊喜雏形,因为当晚只有林翕一个人布置,所以很多东西他还没来得及买和处理,不过即便如此,拍出来的效果也足够好看了。 “但是这都你一个人做出来的?得很辛苦吧,应该喊我们一起帮忙啊。”旁边的郭玉一边赞叹,一边说。 “没忘记你们,这只是打了个草稿而已。”林翕笑:“还有很多没完成的呢,打算到时候让你们帮我一起。” 林翕一边说,一边把他剩下的想法都告诉了郭玉。 其实这些部分林翕自己也能完成,但这总归是大家想要送给姚紫荆的惊喜派对,所以他有尽量将一些不太重要的边角任务分出来,想争取让每一个人都有参与感。 这也是让生日派对令人难忘的环节之一了。 郭玉听完后直接被林翕的计划给砸懵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不停道:“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牛逼牛逼!” 林翕原本还想说点什么,没忍住被他这翻来覆去的两句话给逗得笑了半天。 倒是那头的郭玉想起什么,说:“对了林翕,回头我拉个QQ群,你把材料费什么的发发吧,然后再把你要大家做的事情也发在里面,这样方便。” 林翕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好啊。” 两个人于是回到班上,郭玉瞒着姚紫荆很快就找时间提前和参加聚会的一些同学说了,动作隐晦得像搞什么接头暗号。 林翕也负责了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他的同桌李腾飞。 其实按常理,李腾飞距离林翕最近,林翕应该第一个就能告诉他,但他却一直没开口。 因为李腾飞的状态并没有比昨天好多少,昨天是做卷子时走神,今天是上午四节课节节都走神。 虽然时不时会低头在桌上的纸张里写点什么,但那都不是课程相关的。而且除此之外,林翕还注意到李腾飞的眼睛有点红红的水肿,像是哭过。 “腾飞。”等了两节课,到中午下课铃响起时,林翕还是斟酌地叫了他一声。 李腾飞一愣,随即立马把桌上的稿纸一抓,猛地塞进了桌里道:“……啊?” 林翕顿了顿,随即道:“姚紫荆的生日……” 他把他和郭玉的想法给李腾飞详细说了一遍。 李腾飞揉了揉眼睛:“哦哦,好,没问题,我都可以,要帮哪些?” 林翕停顿两秒,耐心道:“还没有分好,是打算先拉群,然后具体在群里和大家说。” 李腾飞一愣,随即才想起这话林翕好像刚刚才说过,是他没能仔细听清楚,于是瞟了林翕一眼,有点尴尬道:“好,我知道了,没问题。” 林翕不知道李腾飞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难到这个地步,但他能理解。 人的心情和处境总是会受到周围各种信息制约的,即便后来回头看看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当下却也总是难以走出去。 就好像他当年对李仁德一样。 所以看他这副模样,林翕是真心想要和他聊一聊,给他一个自己视角下这个问题的样子,却又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对方没有主动询问他的建议,他就自顾自选择说干涉性的话语不妥当,况且人在激烈情绪下也未必能真的听进去,找不到合适的出场方式,事情很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思来想去,林翕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低下头来收拾桌上课本。 那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理科书籍,另一头的李腾飞看见了,随即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立马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朝门外跑了出去。 林翕一愣,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也站起身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他走得很慢,出教室门经过走廊时,余光不小心瞥见楼道旁边的大垃圾桶里好像有一团被撕碎了的稿纸,就轻飘飘地落在垃圾堆的最上面,林翕愣住,然后很快想起来。 ……好像和李腾飞这两天一直胡乱写的稿纸有点像。 他在原地驻足了两秒,随即走上前,将那张破碎的稿纸从里边轻轻捡了出来。 * 下午放学的时候,高一五班比高二三班放得早一些,于是郭玉和林翕就一边等两位学长,一边站在走廊边继续商量姚紫荆惊喜派对细则。 郭玉提出,因为踩点是林翕一个人做的,所以材料购买方面让林翕直接列个单子给他,由他去完成,不需要林翕参与进这个环节。 林翕顿了顿,他没想分得这么清楚,连忙挥挥手道:“没关系的啊,我和你们一起去买就行。” 郭玉摇头,哎了一声:“这不期末考试快到了嘛,我看你最近总在看书,争分夺秒的,昨晚本来就花了不少时间吧?所以买材料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多看会题目,回头考好点儿,买东西的事儿交给我负责就行,还有你给我的那个任务,我听明白了,应该能做出来,你放心就好。” 林翕:“但你不是也得考……” 郭玉啧了一声:“担心哥干啥,哥可是考神。” 林翕一愣 ,随即想起来郭玉高中时期成绩多么优异的事实,瞬间乐了,学着他说话 :“行,那就拜托哥了。” “小事一桩。”郭玉一摆手,然后道:“不过这个事儿你是真的厉害,真的,别说成品了,这草稿我都看得好看的不行,太强了。” “啥玩意这么强啊?”林翕还没来得及回话,后边就凑过来了一个人。 直接站在别人未下课的班级门口说话不好,所以林翕和郭玉一开始就站到了偏走廊的另一侧,一边说话一边晒夕阳。而这个姿势刚好背对了高二三班,且稍有距离,所以两个人都没察觉到三班原来已经下课了。 闻声双双回头,看着后边的刘浩道:“学长。” “哎,”刘浩背着书包,笑眯眯地接腔道:“小学弟们好,你们在说啥呢?” 郭玉指了指林翕。 “小翕?咋啦?”刘浩立马看着林翕问。 虽然惊喜派对的事情去的人除了姚紫荆之外都多少了解且参与了,但即便如此,林翕也并不打算那么早就给他们看见整个派对的雏形。 大家只要分工去完成就好,至于最后的成品,林翕想要作为礼物送给他们所有人,所以看见照片的人越少越好。 林翕是这么想的,可惜最后还是耐不住刘浩使劲浑身解数地磨他,不得已翻出照片来给他看了一眼。 “我靠。”刘浩直接看傻了,隔了半天才道:“这也太他妈好看了吧?” 林翕笑了笑,旁边的郭玉还在给刘浩补充他刚刚说过的,但没来得及实施的其他细节。 刘浩越听越呆,最后说:“妈呀,这,这也太厉害了,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生日宴,结果你还给她准备了个这么大的惊喜?而且这惊喜,这惊喜也太用心了吧……” 刘浩说着说着,不说了,转而冲林翕挤眉弄眼:“有点东西嘛小林同学。” 原本还在笑的林翕一愣,他生性敏感,立刻就品出了刘浩这话里一点不一样的意思,连连摇头说:“不不不,这是大家一起想的,不是我一个人……” 可刘浩却根本不听,直接往旁边一跨,凑到刚从教室里出来的许寒来身边,掐着腔调道:“哎哥你看见没,年轻就是不一样啊,这谁挡得住啊,那–么–浪–漫–!” 林翕:“……” 然后瞬间不自在地绷直了脊背。 昨天晚上他为自己的小杰作兴奋了半天,然后直接被学长逮回了家,送到家楼底下看着他上去的那种。 而且学长好像为他大晚上跑出去的事生气了,林翕回家后细品出来,半夜缩在被窝里给他发了好多好多个像是小猫在求情的图片,许寒来最后才松口让他去睡觉。 看上去好像是不生气了的样子,林翕今天一整天看他也没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但刘浩这话一说,他立马又心虚起来,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他和许寒来的视线对上之后,就见后者十分寡淡地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道了句:“是挺浪漫的。” 那样精心布置过的场景单独送给任何人,都难免心动。 林翕听见他这个语气,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刘浩嘿嘿笑了半天,最后往林翕身边一凑,疯狂挑起他粗粗的大眉毛说:“哎,小翕,我之前就想说了,你这又帮你这女同学叫我和寒哥,又给人家这么精心的办生日会……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人家啊?要是的话说啊,哥帮你!” 刘浩说这话的时候,许寒来已经转身下楼了。 今天的学长和平时不一样,没有和林翕并排走,而是一个人走在稍微前边一点的地方。 见状,林翕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然后快速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喜欢她,而且这个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是大家一起……” “哎,小翕紧张了!”刘浩一拍巴掌,哈哈笑起来,随即对他说:“没事没事,你别担心,哥不跟别人说的,别吓啊。” 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出来特别慈爱地揉了揉林翕的脑袋,然后贱兮兮道:“就是下回能不能给我也搞个?我喜欢科比,可以出钱。” 林翕:“……” 他觉得刘浩是真的完全曲解了他的用意,但看刘浩那副他说什么都不信的样子,林翕便想要找个人帮自己说道说道,于是转头看向郭玉。 却发现郭玉竟然也为刘浩的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翕:“…………” 不是,为什么要若有所思,这难道不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结果吗?他虽然出力多一点,但也不能直接和喜欢划等号啊? 再看看走在前面的学长,林翕一下子变得更纳闷了。 其实刘浩误会,郭玉误会,林翕都可以无所谓,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变得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可学长不一样,他不希望学长误会他。 后面一大段路,脑子里转着这个想法的林翕心下都是忐忑的。 他一直在琢磨要怎么好好去和许寒来解释,但却一直没能琢磨出来,好像怎么说都没办法完全撇干净。 眼见都快到家了,再不开口学长他们就要走了,林翕才伸手反复捏了捏自己的背包带,然后一个吸气,走上前轻轻拉了一下许寒来垂在腿侧的手,硬着头皮说。 “……学长,我不是因为喜欢她。” 已经出校园了,前边就是纷乱的马路,许寒来垂眸看着林翕紧张的脸颊,和那双有些为难的圆眼,原本从昨天晚上那一阵恍惚开始就不太想说话的心情瞬间为小朋友破了功。 对这个小朋友的特殊能力他总是无奈的,这会儿也是一样,声音很快就接道:“嗯,知道。” 这两个字听上去可不是有十足信任感的语调,而且乍一听就好像在敷衍一样。林翕于是更紧张了,连忙就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自己在学长内心的印象,可千万不要造成误会才好。 在这样急切的心思下,那双黝黑而焦急的眼睛里几乎只有学长,连马路边摩托车呼啸而过都没有注意到。 倒是他旁边的许寒来眼也不抬,顺手就着林翕抓他的手反勾了一下,把只顾着看他没太关心路况的小学弟从车道旁拉到了自己身边的安全地带,然后在林翕又紧张又错愕的视线下勾了勾唇角,像是为了让他放心一样,故意带了几分调笑的语气半开玩笑道。 “那你是因为喜欢谁?” 林翕原本还慌慌张张的脸颊一怔,随即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第21章 周六转眼就到。 林翕一大早起来便把他烘焙好的饼干从烤箱里端了出来。 因为是姚紫荆的生日,所以他这次准备了两份甜点,一份是午饭后打算给同学们当下午茶的,分量很多,种类也很多,另一份则是用漂亮礼盒及包装纸放好的,精心制作的生日礼物。 所有都打包好之后,林翕又每一个品种都多留了两份在家里客厅,用东西罩住,随即便钻进房间,把下午去图书馆要带的书本都准备好了。 做完这一切后林翕想了想,伸手把桌面一角的一团破碎稿纸放在了面前,然后思考半天,找透明胶带低头拼了起来。 拼白纸不是个容易的活,林翕拼到最后眼睛都有点泛花了,伸手揉了半天,看看时间,休息没两秒,然后又埋头苦干起来。 直到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林翕从工作中缓慢抽神,往旁边瞥了一眼,就见是许寒来发来的。 学长:醒了? 林翕看见屏幕上这两个字,耳朵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之前被许寒来优哉游哉反问的那句“那你是因为喜欢谁”在林翕心里震了许久,还以为他的那点小心思被学长察觉到了,又忐忑又紧张的,接连两天都没好意思和许寒来对视。 直到后来的某一个晚上,林翕回想着回想着,突然细品过来––学长他在偷换概念啊。 “不是因为喜欢她”后面正常情况下明明该问的是“那是因为什么”,可许寒来却直接问了他“那是因为喜欢谁”。 ……这不是明显在逗他玩吗? 回过神的林翕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对自己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点恨铁不成钢,另一方面又在明白过来之后,觉得自己这些天的担忧好像有点儿好笑。 但即便心里已经想得清楚明白,林翕发现,他也还是会为学长那天问他话的样子冒粉红泡泡。 ……他是真的越来越喜欢学长了。 而这些乱七八糟情绪交杂之下的结果就是,这都第四天了,林翕和许寒来说话还是会有点不自然。 哪怕是手机消息。 许寒来QQ信息都过来了好几秒 ,林翕才慢吞吞敲字回:嗯,醒了。 许寒来:有空? 林翕眨了眨眼睛:有啊,学长怎么啦? 许寒来:我还没有准备礼物。 林翕顿住,然后看看时间,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要现在去买吗? 许寒来:嗯。 然后:一起? 虽然林翕自己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但他一点儿也不介意陪学长再买一次,就是…… 林翕看了眼桌上还差一点没拼完的稿纸,想了想说:好,但是我可能九点半才可以出门,现在是八点半,要一个小时之后。 那会儿应该就能拼好了。 林翕想了想,又小心地补了一句:学长可以等我一下吗? 许寒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回道:嗯。 他们约好九点五十在一中后门见,那里往图书馆的方向近一些,而图书馆附近是有商场的,直接去商场买了然后和大家碰面就可以。 确定下来行程后,林翕立马开始更认真地拼桌上的纸,最终成功赶在九点半之前结束,背好东西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出。 ……却没想到会在客厅里撞见林美玲。 学校周六高三有补课,所以李仁德今天也要上班,在这种认知下,林翕很自然地就觉得静悄悄的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林美玲过去周末也不会待在家。 为了节省电费,他一直没开过客厅的灯。 林家这个老房子的采光不好,客厅没有通向外面的窗户和阳台,所以不开灯就会变得特别昏暗。 林美玲出来的时候显然也没有把灯打开,这会儿人站在客厅里,只靠主卧出来的一点光映在她身上,将轮廓勉强照出来。 她黑色的头发长长地落下,白皙的面颊和发色形成巨大反差,昔日里好看的脸上已经生出了各式各样的皱纹,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那碟小甜品。 原本被林翕刻意盖住的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掀开了,精美的甜品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翕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他在看见林美玲的一瞬间,脸上原本的笑意便一下子僵住了,然后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里装着甜点的袋子。 这还是林翕重生之后第一次和林美玲打照面,而他对上一世林美玲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躺在病榻上,即便是最后的时光,也只叮嘱了自己在她死后不许欺负李仁德的话,看表情宛若林翕会变成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记忆浮上心头,和眼下林美玲的表情呼应,林翕喉咙一动,随即扯了扯唇角,很小声叫了一句:“……妈。” 林美玲的视线缓慢地转过来,很平淡地在他身上看了一眼,然后指尖在甜品盘上轻点:“你做的?” “是。”记忆里已经封存了很久的声音传来,林翕这才看向甜点,隔了半天,勉强酝酿出一个笑容,对林美玲说:“妈你尝尝,挺好吃的。” 林美玲没说话,目光就只那么落在甜点上。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翕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上一世林美玲死后他一个人又成长了一些时光,小时候一些暗含的怨怼其实已经没有––或者说被林翕藏起来了。 他的过去太过昏暗,总去回想纠结的话,人是会被负面情绪彻底吞噬的。 林翕不喜欢那样,所以他会惯性和一些自己难过的事情达成自我和解,也总是会更习惯看阳光一些的东西,比如说他最喜欢的学长。 他宁愿每天都跟在学长身后无止境地付出自己的喜欢,也不太愿意去深想那些过往,不愿意让自己被它们埋葬。 然而林美玲现在的表情和样子,简直就像是把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东西硬生生搬到了他面前一样,让人难以自处。 林翕隔了好半天,实在是想不出话题,于是捏了捏纸袋,轻轻开声说道:“妈,我约了同学,时间快到了,先出门啊。” 他说完后,还礼貌性地停在原地等了一会林美玲的反应。 可林美玲却什么也没说,林翕于是只能自顾自地转身,跑到玄关处矮身穿鞋。 两边房门都打开了,其实客厅的空气是流通的,可林翕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家里气氛压抑得吓人,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垂着眼睛很快就穿好了鞋,也没管其中一边的鞋带系得不够紧,拎起袋子推门就出去,像是恨不得立马从家里消失才好。 可脚才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的林美玲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哦了一声,然后声音毫无起伏地问了句:“林翕,你初几了?” 林翕呼吸一下子窒住。 他隔了足足有半分钟,才面对空旷而老旧的楼道轻轻呼出一口气,勉强笑道。 “我快高二了,妈妈。” * 周六也是个大大的艳阳天,林翕的书包只有一个,所以即便今天是半出去玩的形式,他也背了平时上课一样的。 出家门后,林翕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其实是有点想跑的,恨不得立马飞出小区才好。 但顾忌到手里的甜品,最后也还是没跑起来,只是心急地比平时走快了几拍,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谁一样。 直到一中后门将近,他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的学长,那颗快要放飞的心脏才终于安稳地慢了两拍。 许寒来很高,脊背挺拔且直朗,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即便是在玩手机,身上那股惯有的游刃有余也没有消散多少。 林翕看见他,心下原本压着的酸意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好像看见了什么温暖的港湾,忍不住轻声叫了句:“学长。” 然后加快脚步往他的方向走。 中间还有些距离,林翕走了一会,似乎觉得还是不够快,到最后直接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许寒来听见声音偏头,就看见旁边有个小炮仗在往自己的方向冲。 林翕心里情绪乱得很,最终跑起来就算是彻底没绷住了,距离也没算好,看着像是要就这么直接扎进许寒来怀里一样。 以许寒来的运动神经显然可以规避,但他眉头动了动后却没躲,任由小学弟在他身上撞了个满怀,然后应道:“嗯?” 第22章 被木质清香拥了满怀,林翕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像是在最难过的时候吃到了最甜的糖果……虽然过后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林翕很清楚自己的取向,而在这个前提下,这样大面积地碰到学长在他看来是失礼的,无论内心有多么喜欢。 所以他很快就跳开了,扭转视线一边不好意思地道歉一边说:“没什么。” 然后嘿嘿笑起来:“学长,我们走吧,车站在那边。” 这小孩刚刚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加上身高差造成的角度盲区,所以许寒来并没太看清楚他过来之前的表情,只隐隐察觉到林翕的情绪好像有点怪。 然后也不等他细想,人就被小朋友带着往车站的方向去了。 * 新建的图书馆距离一中后门坐公交大概十五分钟路程,林翕和许寒来下车后直接去了斜对面的商场,然后在里边找到了一家适合买礼物的精品店。 这一路下来,林翕之前不高兴的情绪早就因为学长的存在烟消云散了,到店后立刻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认认真真帮许寒来挑礼物。 站在干净的玻璃柜前矮下身,指着里边的一个水晶小猫道:“之前蒋莉莉说了,姚紫荆特别喜欢猫,我觉得这个不错的。” 许寒来站在林翕后面一点的位置,视线顺着林翕的话音落到里边那个用水晶做的,穿着粉红色裙子的漂亮小猫身上,声音淡淡应了声:“嗯。” 他回得太平淡,林翕以为是不满意,于是往旁边一凑,又指了指里边的一个音乐盒,说:“蒋莉莉还说,姚紫荆特别喜欢美少女战士……我觉得这个带水兵月的复古音乐盒也不错。” 许寒来又是一声淡淡的:“嗯。” ……这个也不满意吗? 林翕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他觉得都挺好的水晶小猫和音乐盒,正奇怪许寒来为什么会一个都不喜欢,就蓦地发现这两个的价格竟然是一个五百多,另一个三百多。 在他现在还是高中的时代已经算非常贵了,于是有些咂舌,即便是开在商场里,这个物价也有点超过林翕所料了。 他于是当机立断要帮学长看价格合适一点的,然后目光就这么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一个特别好看的水晶球上。一看标价才一百刚刚出头,林翕觉得很合适,正要问一问许寒来,就发现学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一个玻璃柜台边。 许寒来本身就属于个高腿长的类型,站着的时候背脊笔挺,白色T恤下是特别宽松的工装裤,站在玻璃柜前被里边的灯光照耀着,一双桃花眼微微下垂,看上去好看极了。 林翕在旁边悄悄欣赏了一会,然后往许寒来身边一凑,问:“学长?” 他一边叫,视线一边顺着许寒来的目光看向了玻璃柜里的展品。 其实还是林翕刚刚看过的水晶小猫展柜,不过许寒来看得却不是穿着粉红色裙子,摆在最前面,用灯光照耀到炫彩夺目的那一只,而是被放在角落里,身体看上去有点儿不协调的透明色小猫。 制作者似乎故意弱化了这只猫的身体部分,重点落在了脸上,看着胖胖圆圆的,面颊挂着乐呵呵的傻笑,眼睛亮得宛若在发光,透明的肉球爪子也向前举起,好像想扒拉什么。 林翕看了半天,总觉得这只猫似乎有点眼熟。 “同学喜欢这一只吗?”旁边的工作人员笑眯眯道:“这只猫咪我也很喜欢呢,特别可爱是不是?尤其是眼睛的部分,很多客人看到都夸呢。” 林翕皱了皱脸:“……” 乱说,他也是开过店的,如果真的很多客人都夸的话,店铺怎么会把它放在展柜最角落里?而且虽然脸部做得确实很可爱,但仔细看看,头身比根本就不协调嘛,还是完全的透明色,和其他穿了各种衣服,有的还拿了吉他戴着墨镜的比起来,真不是一只多耀眼的小猫。 不耀眼,价格竟然还和最漂亮的那只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值啊。 林翕正打算开口委婉地劝劝学长,就见那边的许寒来这次竟然笑了,然后轻声说:“嗯,是很可爱。” 林翕:“……” 原来学长的审美是这个样子的……? 看着那平平无奇的小猫,他有点替粉红裙和音乐盒报不平了。 但毕竟这礼物是学长送且是学长买单的,所以既然他定了,林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乘着许寒来付款的时候又到漂亮的精品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再回来时,发现许寒来的袋子里好像有两个包装盒。 “咦?”林翕眨了眨眼睛,出门的时候有点好奇地转头问说:“学长,你要送姚紫荆两个礼物吗?” 许寒来瞥了他一眼,随即把手伸向林翕的脑袋前,将人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带,以避免他再往前走半步就要撞上玻璃门的后果,然后道。 “看路。” 第23章 因为当天晚上小惊喜的设置,所以参加聚会的大部分人都私下约了比姚紫荆定的时间早半小时到商场。 十一点半的时候,人基本就已经到齐了。 要说,这次聚会是真的挺不一样的,尤其是对高一五班的学生而言。 因为许寒来在一中是真的太出名了,从家世到长相再到性格,无不赏心悦目。用刘浩的话来说,就是他哥除了成绩次次都徘徊及格线,不是个学霸以外,其他基本完美,让这个年纪的少女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而这一点,林翕今天的体会尤为清晰。 他和许寒来购买完礼物之后时间还有点早,而两个人又都没什么意愿逛街,于是就找了个甜品店坐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等待其他人。 郭玉到了之后,林翕便从店里走出去和他一起做准备。就在两个人再一次各种商讨细节期间,林翕余光就瞥见他们班的女生正三三两两地站着,有一些在甜品店里面买吃的,也有一些站在外边,但却都不约而同地偷偷往许寒来的方向看。 “学长是真受欢迎啊。”郭玉嘴里咬着根棒棒糖说。 林翕看着玻璃墙里垂眸看手机的人,笑了笑说:“嗯,是。” 不光高中,大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只是可惜林翕上一世从高二开始就和许寒来分道扬镳,没有再见过他后来的样子了。 “这个是他送的礼物吗?”郭玉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问。 林翕转头看一眼,随即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 这个礼物是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许寒来直接从袋子里给他的,所以当然是许寒来送的没错,而林翕之所以迟疑,是因为这个包装是扁形的。 长且扁的形状,林翕自己以前开宠咖的时候打包过不少东西,所以对包装内外都非常熟悉了解,以至于他总觉得这个包装和学长买下的那只小猫……好像不太相符。 这就让林翕想起学长好像买了两个礼物的事情了,也不知这一个里边装的是什么。 郭玉没注意这么多,平整放到一起后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说:“哦,还有这个,这个是李腾飞送的。” 林翕一愣,说:“啊?他送的怎么在你这?” 随即环顾了周围一圈,讶道:“哎,腾飞今天不来吗?” 郭玉摇摇头:“不是,他有点事,说一会直接在饭店和我们碰面,就不早到了,这个是我刚刚在学校那撞见他,他给我的。” “学校?” “嗯。”郭玉点头:“就后门书店那,腾飞在里边和老板说赔偿的事,好像弄丢了什么书。” “丢书了吗?”林翕有些意外。 他知道李腾飞也经常会去那家书店,不过接近高一尾巴之后,李腾飞好像就很少去看书了,更别提租借,那怎么会突然弄丢书了呢?以李腾飞爱书的性格,也不像是会轻易把书弄丢的吧? “估计是家里没收了吧。”郭玉耸了耸肩说:“他家好像特别不喜欢他老看那些书。” 林翕顿了顿,随即意会过来。 和他高中时代迷恋史书不一样,李腾飞是大杂烩式什么书都看的,而且比较偏向小说。以前攒了很久的钱买过一整套x频的长篇著作,那套书籍因为是典藏版的,所以包装得亮晶晶,林翕记得李腾飞刚买后带到学校,曾经特别兴奋地给他看过一次。 不过林翕那时候不关心这些,看一眼就没了下文。现如今想想,在这个年代,那种书好像确实是挺不受家长待见的。 “腾飞也挺惨的。”郭玉看着李腾飞那个小礼物,想到什么,说:“他上学期不是因为上课看书被郝老师请了家长吗?他爸来了之后当着老师的面直接把他揍了一顿,完事还把他那些书当场全撕了,这事把郝老师吓了一跳,之后再没敢请过李腾飞的家长。” 郭玉说着说着,见林翕露出惊讶的样子,自己也惊道:“闹得那么大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翕呆呆地摇头。 他以前高一的时候眼里除了后来的学长,就……只有学校后边那颗梧桐树,还真没关心过这些。 “哎,反正飞哥这方面有点惨。”郭玉摇头:“他之前给杂志社投稿明明还被选中了呢,杂志社不都是一堆投稿里选几篇吗?这和我物理赛拿名次的概率也没啥区别了,而且那杂志社还挺有名气,反正我觉得飞哥厉害的,就可惜他家里不支持这些。” 林翕回想起之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稿纸,停顿许久,才应了一声。 “不说这个,我们先把这些放好吧。”郭玉又收到了一份礼物,连忙低头折腾起来。 * 为了避免姚紫荆察觉到端倪,所有人集合之后又分散开了,等姚紫荆到了之后,才三三两两地又聚回了商场––午饭的地点就在这家商场内,所以他们索性把大部队的集合点也直接换到了这里。 作为今天的主角,姚紫荆穿得特别漂亮。上半身一件纯白色的T恤,然后在及腰处束进下身的浅红色热裤里,少女纤细的身材和腰段展露无遗。她本身就是皮肤很白的类型,配合脸上的淡妆,高高的马尾辫以及脑后的红色蝴蝶结发卡,出现的一瞬间就让蒋莉莉惊叫了起来。 大家平时都是穿校服,这么突然换便装还化妆,确实会让人耳目一新,何况姚紫荆本身硬件就很好。 被所有人一下子围在中间,姚紫荆面颊上露出了一丝少女娇羞,挺不好意思地冲女生们吐了吐舌头。 许寒来和刘浩差不多就是在这时候走过来的––刚刚分开的时候大家基本是以组为单位,原本刘浩提议和许寒来林翕郭玉一起,但林翕收到那些礼物后临时出现了某个担忧,于是决定和郭玉两个人冒热先回学校那边一趟看看情况,商场这边自然也就只剩下了许寒来和刘浩。 他们两走近的时候,女生群中也不知谁先提醒了一句,随即明显齐齐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惊呼。姚紫荆顺着声音往许寒来的方向一看,脸颊瞬间红了起来,眼底波光流转,唇角翘着止不住的弧度。 “学长可是早就到了哦紫荆,我来之前就看见他啦。”蒋莉莉在旁边故意说。 另外一个女生也接:“是呀是呀,没想到林翕帮你问一下学长就真的来陪你过生日了,是不是开心死啦? ” “肯定开心嘛,你看紫荆这笑得––” 姚紫荆满脸不好意思地伸手轻轻推了她们一下,然后想了想,脚步轻快地往许寒来身边跑,双手有些激动地交缠在一起说:“学长好呀,我是姚紫荆,知道学长很久了,没想到这次真的能请到,谢谢学长愿意来我的生日宴。” “哇,紫荆和学长都穿得是白色t诶!”旁边有个女生一边听她说,一边小声道了句。 “是的啊,哇塞,这画面就是大美女配大帅哥嘛。”有人接。 两个女生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看似好像是悄悄话,然而他们站的距离这么近,即便压了也一样能听见。只见姚紫荆的脸色一下子更红了,害羞到都不敢去看许寒来的眼睛。 不过如果她这时候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许寒来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动。他原本是在看手表上的时间的,听见她的声音后垂下视线来和人对视,随即聪耳不闻那些起哄声,礼貌性地道了句:“客气了,生日快乐。” “哦––”女生们叫道。 “谢谢学长。”姚紫荆脸上也跟着露出特别开心的笑容,其他女生在她身后围了一圈,场面看似相当其乐融融。 只有许寒来旁边的刘浩心里觉着不对劲,他心里还深深惦记着林翕喜欢姚紫荆的事儿呢,一想他寒哥和小翕那么好,可不能出这种乱子,连忙出来打岔道:“哎哎哎同学,还有我呢,我也是学长,也来了,你不期待我?” 姚紫荆一下子笑起来说:“期待!谢谢刘浩学长也来捧场,我听郭玉说你们考完要举办篮球赛?我肯定去当啦啦队!” 刘浩一听篮球赛的事儿,兴致瞬间上来了,连忙道:“真的?那你多找几个女孩子行不行?咱们可能会去附中打,女生跟着一起那排面才叫大呢!” 姚紫荆立刻竖起双手大拇指,连声答应下来。 几个人贫了两句,期间周围女生们的注意力还是在姚紫荆和许寒来中间打转。她们平时关系不错,都知道姚紫荆是有点喜欢许寒来的,而许寒来只见了姚紫荆一次也就愿意来她的生日宴,一个个心里都暧昧极了。 姚紫荆在她们的视线下原本还有点飘忽,后来强行镇定,红着脸颊决定算算人头看有没有到齐,正压着那群女生的目光点呢,就听旁边的许寒来突然冲她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趟便利店。” 听见他的声音,姚紫荆一愣,随即立马转过头来。其实许寒来和她之间隔的距离非常客气了,但姚紫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卡了半天才说:“哦哦,好,学长你去,我们等你。” 然后就这么目视许寒来转身离开。 他们两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众人的眼里,以蒋莉莉为首的几个女孩子很快便爆发出了更大的声音:“哎哎哎,紫荆脸红了哎!” “哇,学长还专门和你说了一声!紫荆什么想法呀?” 姚紫荆连忙推她们:“哎呀,你们别乱说啊,学长可能只是因为宴会是我办的嘛,别乱说别乱说。” “那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众人七嘴八舌之下,周围的气氛很快就高涨起来,姚紫荆脸上也再一次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旁边的刘浩就跟着笑笑不说话。以他对许寒来的了解,深知姚紫荆说的其实是正解,他家寒哥从小就那样,特别会对事,生日宴的主人是姚紫荆,要离开自然也是和姚紫荆说。不过他无意把这种话讲出来扫小姑娘们的兴,只朝许寒来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说他寒哥这个时候去便利店干什么? 而且……刘浩又看了看时间,林翕和郭玉两个人好像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 想到这,刘浩看了眼算人头的姚紫荆,又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不由咂舌,觉得小翕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这么热也愿意跑这一趟。 过了一阵,被刘浩注视的姚紫荆也发现了林翕和郭玉竟然双双没到的事情,顿时有些疑惑地抬起了脑袋,正想问呢,余光往旁边商场外一瞥,就发现林翕竟然在那里。 他和郭玉好像是从外边刚跑过来的,被临近七月的满城气温热出了一头汗,但脸上却依旧洋溢着特别高兴的笑容,好像刚刚完成了什么很大的壮举一样,笑得开怀。 姚紫荆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她好像还没怎么见过林翕这么……活泼的样子。 印象里的林翕好像都很安静,即便后来和他们联系密切了一些,变得爱笑了一些,也依旧是温温柔柔,没有声音的。 可眼下看着不光和郭玉吵吵闹闹,还在看见许寒来后立马亮着眼睛去他身边,特别兴致高昂地说着什么,连手都轻轻挥舞了起来。 ……咦?学长?学长为什么在那? 姚紫荆一愣,随即就发现,学长不光在那,手里还捏着瓶被冰过的矿泉水,在林翕抬头和他说话的时候,伸出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然后将人不着痕迹地拉进商场大门的阴影里,耐心地听着林翕对他说话,时不时回应他几句。 满城的六月尾气温是真的很高,可姚紫荆看着这两个人,却愣生生品出了一丝心旷神怡的气息,只觉得窗外连那高照的艳阳都好像温柔了下来,于是就这么径直呆在了原地。 第24章 林翕和郭玉怕时间赶不及,最后是打车从一中回的商场,却没想碰巧附近有条路在修,司机开不过来,再转去别的道又太绕了,于是只能停在旁边,两个人也只能从道路口那边跑过来的。 一路确实是有点辛苦,不过因为有成果,所以林翕还是很高兴的,到商场附近一看见许寒来,确定姚紫荆不在他身边后,立马和学长说了一大堆。 然后拿着许寒来觉得温度差不多后给他拧开的矿泉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林翕!”林翕正喝着呢,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姚紫荆的一声喊。 转过头去,就见穿得很漂亮的少女正站在商场里,叉着腰佯怒道:“今天可是我生日,你和郭玉两个人竟然比寿星还晚到!过分哦。” 自从上次一起回家的经历之后,他们几个同学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熟络,姚紫荆之前还给林翕圈过一套数学重点,所以林翕了解她这会儿不是真生气,连忙笑起来陪着哄小姑娘:“哎,是是,不好意思,我错了,和玉哥在路上耽搁了一下。” 郭玉想起他们刚刚是怎么狼狈跑过来的,在旁边一边灌饮料一边直乐。 姚紫荆是不知道郭玉为什么笑的,只这会儿看见林翕又笑又立马软下语气哄她的样子,心里好像突然被这样温柔的少年戳了一下,被阳光照到一点的脸上也有点红。 隔了好半天,原本还想继续假装生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强行跟了一句:“那可不许有下次了啊,快进来吧,我们准备去吃饭了。” 林翕弯着眼睛道:“嗯呢,好。” 然后就要捧着许寒来给的矿泉水瓶屁颠颠地往里边走。 结果跨了没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学长。和他垂下来看不太清楚情绪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脚下一转,又蹭到了许寒来身边,和他靠得近近的。 看着这个突然又不走了往自己身边蹭的小东西,许寒来挑了挑眉毛,好笑道:“干什么?” 林翕嘿嘿一声,一边把他往商场里拉,一边乖巧道:“我和学长一起走。” * 原本午饭姚紫荆是想定吃火锅的,但一想他们十几个在火锅店里涮过一遍的人紧接着就往图书馆里钻实在是太……让人嫌弃了,所以后来就改成了自助餐。 吃自助的想法是林翕给的,因为姚紫荆坚持她自己的生日宴要请客,而林翕寻思着十几个青春期的孩子去商场吃饭没个几千大概下不来––姚紫荆家虽然算小康,可也没富有到这个地步,所以就建议自助。 恰巧商场里有一家评分不错的自助,而且刚好在搞活动,于是他们直接就定在了那里。 浩浩荡荡十几个人走进去,服务员给他们拼了一张偌大的方桌。落座的时候,林翕突然注意到姚紫荆身边的几个女生在互相使眼色。他一开始还没太看懂,直到发现原本走在他身侧的许寒来突然不着痕迹退到了他身后,才蓦然明白了,这群少女们是想让学长坐到姚紫荆身边去。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当然知道姚紫荆是喜欢许寒来的,这种憧憬学长的情愫在学生时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而林翕也不太介意这些。许寒来是校草,他介意其他人对学长的喜欢,那每天大概就不需要干别的事情了,况且林翕重活一次,其实也没起过什么要把学长据为己有的目的。 虽然以他知道许寒来上一世的部分经历来试想,从此陪在学长身边雪中送炭,再稍微用一些过去见过的小手段来攻其七寸,以学长的好脾气,未必最终不会成功,但那样实在太赖皮了。 林翕对许寒来好,是报恩的心理,只希望当初让自己人生亮起来的学长,这一世可以走得更好更远一些而已。 但,即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林翕也不得不稍微拦一下女生们的想法。 毕竟许寒来和姚紫荆之间本身就不是很熟悉,如果学长真的坐过去,那姚紫荆这顿饭基本也就别想好好吃了,紧跟着整个饭桌的气氛大概都会僵掉。 还有就是从学长刚刚的动作来看,他好像也不是很愿意这样。 人是林翕请来的,他觉得不好让学长自己去拒绝,于是便斟酌着词汇想要开口,却在这时看见桌上的姚紫荆在瞟了许寒来两眼后,自己伸手拉了两下身边的女孩子,把这件事过了过去。 林翕于是也就乐得轻松了。 落座之后,学生们分批去挑自己要的食物,林翕在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发现李腾飞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 大概是长期喜欢看书的缘故,李腾飞有点驼背,此时正站在桌子远远的地方擦汗,身上的短袖已经湿透了,看着也是才跑过来的样子。 “腾飞?”林翕主动走上去打招呼,然后顺手就把手里刚刚打的冰奶昔递了过去:“你刚到的?” “谢谢。”李腾飞看上去状态不怎么样,说谢谢的时候笑得都很是勉强,然后说:“嗯,姚紫荆给了我地点,刚来的,你们开吃了吗?” 林翕摇头:“没有,我们也刚到,在拿吃的呢,你要不要也拿一点?” 李腾飞哦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我一会吧,你们先拿,我帮你们看看桌子。” 他应该是跑得太累了想歇歇,说完就心不在焉地随便找了个椅子。然而才刚坐下,便发现椅子后边还挂了个包。李腾飞很快就由此意识到这是别人的位置,于是又起身想找另外一个,然而转了一圈,好像也没太看出来哪个位置是空的。 赔偿的事情谈得不是很愉快,李腾飞本来心情就已经很差了,结果到了聚会还找不到座位。即便知道是他自己晚到,情绪也止不住整个焦虑下来。 他就这么站在桌子边,面颊肉眼可见的困惑沮丧了下来,也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带着他往旁边挪了两格。 紧接着,林翕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说:“这里。” “刚刚我们已经麻烦服务员把你的位置准备好了,就是桌子有点小,可能会挤点,你别介意哦。”林翕一边说,一边从他身边支出个身体过去端了盘凉辣海带放在李腾飞面前,然后说:“还有这个,很好吃的,也很凉,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辣?可以尝尝。” 林翕说完之后,也不等李腾飞反应,目光就往中间摊位上的烤肉看去,然后立马亮着说了句“哎,肉!”,随即噔噔噔地跑起来,让刚刚那一系列动作变得自然无比。 不刻意,同时又让人心里很舒服。 李腾飞在座位上呆了一会,随即才用筷子夹了一根海带丝。 ––确实非常好吃。 还有那杯奶昔,很甜。 * 少年们聚在一起吃饭总是吵闹的,而刘浩作为这种时候的扛把子级人物,很快就哇哇哇地把话题转到了他们的篮球赛上。 “就已经约好啦?”刘浩话多而且幽默,挺招人喜欢的,还是学长,高一五班的学生们都很给他捧场。 “对啊,地点定在了附中。”刘浩说:“附中篮球场建得比我们好点,所以去他们那打。” 满城附中作为全市教学资源最优的重点中学,各方面设施都相当上乘。 “对对,我之前去过附中,他们那确实好漂亮啊。”有女生接,然问:“你和许学长都会去吗?” 刘浩点头,旁边的郭玉也一边吃一边匆忙举起了手:“还有我还有我。” 好几个女生见他急得,一下就笑了起来,然后纷纷表示:“哎我们班长都上了,当然要去看啊。” 随即就乐呵呵地开始讨论时间,说着说着,坐在姚紫荆身边的蒋莉莉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声道:“咦,对了,如果是篮球赛,那……附中的许哲平是不是也会上场?” 蒋莉莉这个名字一出,周围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满城虽然大,但是出名的学校总共也就那么几所,其中以教学资源分别数一数二的附中和一中为首。 而一般情况下,这种院校里其实很容易出现多个风云人物。例如考试次次第一很学霸的,家境太好被送进重点中学的,人缘上佳呼朋唤友甚至打架闹事的,都可能会成为学校里叫得出名字的“名人”,尤其是每个院校里还都有三个年级,在同一个领域里存在好几个“有名”的学生也实属正常。 但是,满城附中这几年和一中一样,名气基本被同一个人揽走了。 附中校草许哲平。 不过和许寒来一向以脾气好著称的性格以及春风和沐般的行事不一样,附中的许哲平似乎是个混世魔王,抽烟喝酒打架无不沾,就这情况下偏偏成绩还好到不行,据说是跳级去的附中,让那边的老师们简直又爱又恨。 对这样的人物,其他院校的小姑娘当然也想法多多了,而蒋莉莉就是其中之一。 林翕本来正坐在桌上默默剥自己的龙虾,听见这个名字后,动作顿时一僵,一个不小心就被坚硬的龙虾壳滑到了手。 ……许哲平? 那不是学长同父异母的弟弟吗?据说后来在许寒来创业的时候可劲给他下绊子的那个? 许家兄弟的矛盾当时在同学群里闹得满天飞,而林翕过去竟然不知道,原来许哲平当年是在附中就学的?和哥哥许寒来不是一个学校? 不对,重点是,日后对学长各种不好的弟弟,下个月就要提前这么打照面了? 万万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到很后面才需要操心的事情竟然一下子提上了日程,林翕坐在椅子上有些呆住了。 倒是旁边的许寒来垂眸瞥了他手上划出的横道一眼,再看看溅射出来的汤汁甚至在林翕脸颊上留了痕迹,差点飞进眼睛里,于是皱着眉头给他递了张纸,语气不是很好道:“想什么呢?” 林翕看不见脸上的,只低头看自己的手。 龙虾壳虽硬但也没有特别锋利,所以手指没被戳破,只是留了条红色的细道而已,有一点刺痛感,林翕很模糊地嗯了学长一声后,下意识就把手指伸进嘴巴里含了一下。 许寒来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看见林翕的动作后一顿,迟疑了两秒后视线很快就挪开了,眉头皱得更深说:“去洗。” 林翕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拿出来,他以为学长是觉得他的动作不干净,挺不好意思地吐了一点舌尖,然后笑笑,就真的起身跑去卫生间洗手了。 临走的时候,还听见刘浩在说:“对啊,他也会上场。” 在卫生间里把手洗干净的林翕轻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几天他一直认真复习,和同学们互动之后,过去知道刘浩和许寒来关系差异时产生的强烈不适感已经消失了不少,有时候林翕自己都会觉得,他好像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了,上一世发生的很多事情距离他都已经渐行渐远,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而这个开始里,学长还在他身边,林美玲和李仁德也没有去世,他还得到了这么多关系融洽的小伙伴们。 可事实却总是不许人去轻易忽视的,它永远会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提醒其实并没有把重生这件事彻底理清情况的林翕––风险还没有过去,他还是不确定学长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同时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他这一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而是回到了高中时代,并且携带着自己给自己的强烈使命。 思及此,林翕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把气,随即转身走出去。 快到餐桌的时候,林翕远远看见女生们不知道为什么又闹成了一团,一个个笑颜如花,而许寒来则正在转头和刘浩说着什么,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或轻松或愉悦的。这样的画面对当年孤零零坐在宠咖的林翕来说本来就已经足够融洽开怀了,而当他再走近两步,发现学长竟然正垂眸将一块刚剥好的虾肉放进他的碗中时,人一下就顿在了原地。 然后心情忍不住剧烈的动荡起来,脸上跟着露出一个又开心又心酸的复杂笑容。 这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学长了。 ……他怎么能不拼尽全力保护他。 * 饭后,一群人收拾收拾东西往商场斜对面的图书馆走。 这家图书馆是新开的,模式和以前的满城市老图书馆不太一样,首先装潢就比较华丽,而且是偏中式复古的风格,学生们刚走进去,就在馆内最开始的道路上看到了不少被隔开的方形玻璃柜,里边摆着各种各样灯光照耀的小玩意。 “哇,这是什么动物,金金的,好可爱啊!”蒋莉莉一下就被其中一个各种细长条组成的小东西吸引了:“是马吗?” 图书馆是新开的,里边的人其实很少,但蒋莉莉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后边的林翕走近看了一眼,摇头说:“是赤金走龙。” 蒋莉莉:“走龙?” “嗯。”林翕笑起来说:“古代帝王喜欢投龙祭祀,这个有许愿的功效,不过算文物了,所以应该是仿品吧。” “许愿?”蒋莉莉瞬间兴奋起来,拉了拉姚紫荆说:“那不是寿星的主场吗?” 姚紫荆被她扯着也开始观察柜子里那些细小的龙来,后边的林翕看着两个女生,好笑道:“不要随便对这些许愿啊。” 蒋莉莉还在看,隔了好半天才和姚紫荆一起长长地哦了一声。 林翕见她们答应便不再留在原处,转而走进去更细致地观察起这个图书馆来。 这图书馆在满城建立了很久,过去林翕也曾听闻,不过他个人不是特别喜欢上图书馆看书,也就一直没来拜访过,而如今踏进去一看,便发现这座图书馆和市图书馆的现代化感非常不一样。 馆内整个都是往中式古风建立的,前厅一路走过来的展柜里全是各式各样的文物仿品不说,再往里的过道上还挂了不少漂亮的银质香囊,散发出的味道沁人心脾且令人心定。再往里边走,图书馆的阅读区似乎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被隔离出来,氛围好像比较松散,还设立了圆桌的讨论区,另一片则是每个图书馆都会有的绝对静音阅读点。 林翕再往书架的方向走了走,发现这个博物馆果然是主打古文化的,和大部分图书馆不同,将历史类的相关典籍全部都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还在旁边用非常漂亮的字体标注了朝代。林翕一排排看下来,竟然瞧见了不少他当初开宠咖的时候阅读过的书。 那时宠咖过了最繁忙的时候,一切变得井然有序下来,林翕便时常会找时间看书,最开始看的都是些其他的题材,但后来再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回到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历史主体上。 不过他当时买的书籍有一些并没有碰到经典版的,还有一些大家的解读更是已经绝版,完全没有这个图书馆里收录得这么全面,林翕站在书柜前看着,突然有点可惜他当初竟没有到这来过一次。 许寒来从后边跟过来时,恰好就看见某个小朋友就这样站在一排排古籍前边,目光颇有几分留恋地看着,手指时不时在书侧游走。碰见特别喜欢的,还会轻轻地抽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翻阅一会,举手投足都是对书本的爱惜,连他的靠近都没有发现。 许寒来偏头看看高一五班其他大多都直奔偏小说类书架的同学,再看看这唯一一个呆在历史区走不开脚步的小朋友。 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理科? 许寒来挑了挑眉毛。 书架前林翕一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观摩了良久,他在书架前边站了半天,但最后还是一本都没有带走,光秃秃地就这么去了他们的讨论桌,和其他抱了不少书回来的同学们完全不一样。 对,其他同学都是各自抱了书本回来。 姚紫荆手里拿着的是《海蒂》,蒋莉莉的是《窗边的小豆豆》,还有一个同学拿的则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至于其他,大多都在这三本里打转。 林翕刚开始看到的时候还有点儿意外,不明白过来复习为什么一个个手里都拿了书。紧接着一问才知道,原来郝老师之前就已经在班上布置了他们之后暑假需要阅读的课外书籍,也就是这三本自选其一。所以他们这次过来看见了,才会索性都带一本回去,省得到时候还要出门再买。 听完同学们的解释之后,林翕哦了一声,随即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翕,你不拿吗?”姚紫荆问。 林翕抬头看她,摇摇头说:“这三本我都看过了,不多买了。” 随便挑一个他都可以写读后感。 “哇你三本都看过啦?”姚紫荆有些意外道:“这么厉害的。” 林翕笑了一下,随即就从自己的书包里往外整整齐齐地掏理科教材,期间他下意识往李腾飞的方向瞥了一眼,想看看他买的是这三本里的哪一本,却发现他拿的是《苏塔的奇幻漂流》。 咦?这本书……和其他同学好像都不一样。 林翕露出了意外的眼神。 李腾飞似乎注意到了,然后转头冲林翕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这个不是阅读范围,但我看过《海蒂》了,可以直接写读后感,就想乘着这个机会买本别的,林翕,你看过《苏塔的奇幻漂流》吗?” 林翕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其实是看过的,但这本书他只看了个开头,差不多就是在他得知许寒来死讯的前不久开始看的,还没来得及看完。 看见林翕的反应,李腾飞扬了扬唇角,随即低头有些着迷地摸了摸这本书的烫金书封,道:“这是本很好的书。” 林翕轻轻眨了眨眼睛。 是本很好的书。 这样肯定的评价,所以李腾飞已经看过了?因为喜欢才再买一次收藏吗? 这种事情倒也不稀奇,林翕以前也经常做,所以他看了李腾飞一会后,就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盯着桌面上的理科教材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把刚刚看过的历史书全部从脑海里抛出去,再把课本搬到面前,认认真真地开始看起来。 他看书的时候,刚刚不知道去哪里转过一圈的许寒来就这么无声地踏进了讨论室,然后在林翕身旁的位置落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朋友。 他和刘浩对成绩的事情已经完全是老油条了,这次来连书都没带,两个人原本就打定主意乘着学弟学妹们看书的时候打一下午游戏,不过,真正踏入阅读室之后,许寒来却好像发现了比打游戏更有意思的事情。 他靠在林翕身边,支着脑袋垂眸看他的理科笔记本。许寒来看得很快,和磕磕绊绊的林翕完全不一样,好像分分钟就能将里面的知识点全部罗列好,进而判断出使用它的主人自己的学习水平。 林翕自问是个专注力非常强的人,他以前经常会做甜品或者看书到忘记时间,可即便这样,也耐不住学长这么一直盯着他看。 他忍了又忍,最终实在是忍耐不住了,赶在自己耳朵要绷不住泛红前,抬头看了许寒来一眼,小声说:“学长……你是不是有点无聊啊?” 在他看来,别人都有书,刘浩有游戏,只有许寒来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许寒来其实不无聊,但他看着林翕的眼神,莫名就很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有点。” “那,”林翕想到什么,低声说:“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许寒来:“嗯?” 他就这么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家伙翻出手机,然后在按键上敲了半天,最后给他复制粘贴了两条消息过来。 林翕:必看!做到以下几点可以让家庭关系和睦100分! 林翕:震惊!兄弟二人竟因店铺不和大打出手,亲兄弟,明算账!兄弟开店必看! 许寒来看着屏幕:“…………” 第25章 他隔了好半天,才耐不住好笑地伸手在林翕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翕有些无辜地捂住脑壳:“不是乱七八糟,都是我自己看过的啊。” 而且是超级精心挑选的。 林翕想想他还过滤掉了那么多内容差劲的,顿时有些鸣不平地强调了一句:“很好看的,这两篇。” 已经算写得非常精品的了,遣词造句过关,错别字也没有。 许寒来看着林翕维护的那满屏幕没营养的噱头文章,一时有些失笑。正想顺着小朋友的意思看看算完事,也了解了解这个小朋友到底在想什么,但余光瞥见林翕那副不太服气的小眼神后,顿时又恶劣心起,想逗弄逗弄他。 事实证明许寒来对自己的表情控制是相当到位的,他很快就把刚刚脸上的那些情绪收了,转而弯起唇角,一双黑色的瞳孔望向林翕,里面的温情和纵容好像要溢出来似的轻声说了句:“那好,我回去就背下来。” 让林翕一下子哽住。 这短短一句话虽然看起来内容挺正常的,顶多带了点开玩笑的元素,可林翕在许寒来的目光注视下,就是莫名觉得,学长没有在好好说话。 他肯定又逗他了。 这种意识在脑海中很强烈地闪现着,林翕理智上明明白白,可感情上偏偏就是很没用地扛不住这一套,耳尖一下子热起来。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然后很小声说:“看看就好了,也不用背。” 虽然没有错别字,但说真的这两篇文章写得还是蛮长的,为了佐证那些结论至少翻了七八个例子出来,背的话就实在太辛苦了。 话音落地,旁边的刘浩有点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从游戏里伸了个脑袋过来。才看一眼,就笑起来说:“小翕你怎么老给寒哥看这种东西啊?上回车祸这回亲兄弟明算账的。” 林翕才揉着耳朵从许寒来刚刚的逗弄中缓过来一点,一下子又被刘浩这句话给打回去了,过了好半天,才闷声道:“……浩哥你不要读出来。” 一读出来好像就真的很羞耻了。 “这发出来不就是让人读的吗?”刘浩乐了,也不继续看小学弟纳闷的表情,转而看向他寒哥,说:“那你许学长还打算背呢你怎么不说?” 林翕和许寒来原本的声音是比较小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刘浩这个重量级分贝加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了,许寒来本就够瞩目,一时间桌上不少同学的视线全投了过来,连隔壁桌都有人在往这边看。 蒋莉莉还凑到姚紫荆耳边笑着小声说了句“亲兄弟明算账是什么啊”。 林翕在大家的目光中变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连忙一边摸耳朵,一边默默给自己开脱道:“学长那是在开玩笑,他不会背的,就随便分享看看。” 林翕一边说,还一边回头和许寒来的视线对上,圆乎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几乎把“快顺着我说吧球球了”几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像眼巴巴求饶的猫似的。 许寒来看着小学弟这个表情,有些乐不可支,任由他紧张了几秒,才让他如愿以偿,顺毛撸说:“嗯,是的。” 然后在其他人笑嘻嘻地把这件事过去之后,又凑到他耳边饶有兴趣说:“但我真的背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抽查一下?” 低低的声音连带着鼻息一起从耳后传来,林翕手里原本还握着的笔啪嗒一声就掉了。 如果说之前的对话只是让林翕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刚刚许寒来的举止和把核弹往林翕面前丢根本就没什么差别了。几秒后,林翕不光耳朵红,连带着脖子也一路红了下去。他的皮肤本来很白,这样开始轻微泛粉是真的挺明显的。 许寒来就坐在林翕身后,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看,随即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小家伙一直到被衣服遮挡的地方那红色竟然都没止住。 他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想。 ……这是要红到哪里去? 他也不着急替林翕灭火,就想看看小朋友能绷不住到什么地步。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翕在数分钟后,竟然因为实在憋不住,很小很小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是郭玉的方向,然后紧接着把自己面前的教材也跟着挪了过去,小脑袋往郭玉旁边一凑。 这点细微的变化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没什么,但在许寒来眼里却明显得很。看着瞬间靠得很是紧密的林翕和郭玉,以及自己和小朋友猛然间多出的十厘米太平洋空隙。 许寒来不笑了。 唇角落下了一些,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就这么落在面前的小孩身上。 * 林翕不是故意要远离学长的,而是许寒来的话和语气对他而言都实在是太超标了。 他和学长不一样,他不直,很难把这种话往正常男生间的玩笑上套,容易想歪,而且是憋不住的想歪,尤其在学长的气息落在他脖颈处时。 那对林翕而言,真的已经算非常亲密的举动了。虽然外表上看还有些小,但他的身体现在确实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耐得住喜欢的人这样做呢? 如果这会是在家里的话,林翕肯定立马就钻进被子里了,可眼下众目睽睽,哪里有给他钻的地方?所以林翕才会不得已往郭玉那边靠一点,企图让自己降降温,不要再瞎想了。 这个法子是有效的,因为在郭玉的题型讲解下,林翕确实从刚刚那种窘迫的感觉中走出来了一点。 ––但也仅限于郭玉给他做题型讲解的时候。 大家都是来复习的,林翕不可能让郭玉给他做一下午的讲解,而当郭玉不再给他讲,他自己温习的时候,林翕的心思立马就止不住地开始飘忽起来。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总觉得……后边的学长好像一直在看他。 而且并不是那种让人心情飘起来冒粉红泡泡的注视,是让人有压力的那种“看”。 且除此之外,林翕还发现,从刚刚开始,学长他就不太说话了。可以说是一点声音都没怎么发出,刘浩喊他他都没应声,且从那之后,林翕就感觉自己侧面身后的位置只剩下了刘浩玩游戏砰砰砰按键的声音。 这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想问,但又不好意思转过脑袋,总觉得学长的气息好像还在他周围转。 如此心猿意马之下,林翕的物理题看得那叫一个费劲。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科目,还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的专心的话,一个小时也未必能啃出一道题。 而他自己都是这个不佳状态,就更不可能再为此去打扰郭玉了,可期末考试在近,一下午完成不了进度这件事对林翕来说又确实很严重,所以他坐在位置上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连姚紫荆他们起身说要去买饮料,林翕都没跟去,只坐在位置上一个劲地盯课本。 ……但还是看不进去。 最后的最后,林翕放弃了,他决定还是先把学长那边处理了再说,学长可能是没那个尺度意识,所以以后就他负责调节好自己,控制好心理就行了。 轻轻吸一口气,林翕转过脑袋去,正要问,却不想刚好就这么撞进了许寒来黑色的瞳孔里,这人也不知看了林翕多久,和他的目光对上后,一双桃花眼像是在笑又像是没笑,隔了好半天,望着小孩,勾起唇角,听不太出情绪地道了句。 “坐回来。” 第26章 其他人出去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大部分同学今天带来的作业这时候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所以离开图书馆买饮料时,很多都索性在周围的闹市里逛了一圈,接近六点才陆陆续续回来。 而当她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翕正坐在距离许寒来很近的地方,背脊挺得笔直看面前的课本,和身后神态悠闲的学长相比,可以说是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姚紫荆一进来就看见了,顿了顿后有些意外道:“林翕,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翕啊了一声,过了好几秒才揉揉脸颊道:“可能太热了吧。” 姚紫荆:“……” 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很冷,他们之前进来的时候还吐槽过,怎么会热呢? 再看看他和旁边的学长状态对比,姚紫荆心里瞬间涌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今天生日能请来学长应该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充满了期待。然而一天行至这个时间点,姚紫荆才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愉快的,因为今天的生日氛围实在是太淡了。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祝福,甚至连生日礼物姚紫荆都只收到了那么几个,连蒋莉莉都说她给买的礼物还在路上,要晚两天才能送。 虽然说最开始办成半学习模式的时候姚紫荆就已经有这个意思了,但当结局还真的和她想的差不多,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差上几分时,心里又难免有几分失落。 大概是这段时间和这些同学相处得太好了,想到快要分别,姚紫荆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不舍,可看周围的同学却好像都没有这个意思,从而产生的强烈差异感。 还有林翕。 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其实姚紫荆和林翕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仅次于班长郭玉和同桌李腾飞了,她越来越喜欢亲近这个以前没太注意到的,很温柔的男同学。 可林翕今天却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和她说。 珍视的朋友好像反过来不太在意她这件事,让姚紫荆心里特别不舒服。 “哎,我们和紫荆要去看电影了啊。”蒋莉莉没注意到这么多,和几个女生一起挽着姚紫荆的胳膊说:“我们定了六点二十的电影票。” 然后刚好看到八点去一中后门,这是他们之前就算好了的。 林翕听出了蒋莉莉的意思,点点头,说:“嗯,好,我们一会收拾收拾东西也走了。” 其他同学跟着纷纷点头––他们已经提前约好了,在蒋莉莉她们把姚紫荆带走的时候,是要分别先散场,然后再一起去一中后门的。 所以很快就有同学率先说告别的话离开了阅读区。 圆桌周围的人不再像之前一样那么满当了,预示着一场宴会的散席。今天的主角姚紫荆也跟着去自己的位置默默收拾了东西,她全程没怎么说话,然后就这么跟在蒋莉莉她们后边往外走。 然而等到真的快要走出去时,姚紫荆似乎心里还是憋不太住,回头看了林翕一眼,叫道:“林翕。” 林翕偏头看她:“嗯?” 姚紫荆动了动嘴唇。 她其实就是想说林翕还没祝她生日快乐呢,可小姑娘情绪在这时候却突然发作,当着一堆人的面愣是说不出来了,瘪了瘪嘴巴,有些不太高兴地道:“算了,没事。” 正要转头,就见眼前好像察觉到她情绪的林翕突然笑起来,然后那像月牙一样弯着的左眼突然冲她轻轻眨了一下,瞳仁里像是有星星在闪。 姚紫荆一愣,心跳在那一瞬间就这么猛地跳快了一拍。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蒋莉莉就已经开始执行自己的使命了,将她一路往外拉扯。 “走啦走啦,看电影去了,再磨蹭得迟到了哦。”她一边说,一边直接强行把姚紫荆拉了出去。 林翕一路目送那几个女生热热闹闹地离开,然后才低下头来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身后的许寒来把小朋友方才的体贴都看在眼里,安静了半晌,什么话也没有说。 * 林翕他们离开图书馆是晚上六点多,夏日的晚风吹在脸上,几个男生手里一人一个甜筒––许寒来没有,他养生得很,不爱吃冰的东西,也不喜欢饮料,直接把自己那份半价来的给了刘浩。 对林翕而言一个甜筒就足够了,吃两个太多,肚子会不舒服,所以他并没有想要学长的那份甜筒,但在许寒来把他的那份给刘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和甜筒无关,就是拿不准学长还有没有在生他的气。 许寒来之前“坐回来”的语气对林翕而言有些重了,这段时间下来他见学长温和的一面见得太多,所以有些被他那样难得强势的态度吓到,觉得自己是惹学长生气了,可又偏偏想不出原因。 想开口问吧,周围却始终有别人在,找不出能问这样问题的空隙。所以只能憋在心里,欲言又止得很。 就这样,他们从商场一路坐公交回一中,下车后先去了一趟千千食馆。 各种材料拿来拿去太麻烦了,许寒来和刘浩跟千千食馆的老板熟,所以从一开始就说好了要把东西寄存在他们那里。 四个人拿完便径直进入林翕之前找好的场地,很快就开始准备起来。不过这个“准备”,其实只有知道所有细节的林翕和郭玉是主力军,许寒来和刘浩只负责在旁边时不时搭把手而已。至于其他同学,按照林翕的想法也是接受惊喜的那一部分,所以他们不会提前过来。 林翕走进去后看了眼时间,无心再想其他,很快就拿起了其中一个装饰物开始处理。而这期间,学长就靠在附近的一处墙壁边,不远不近地看着。 “说真的。”郭玉做完了两个之后,还是忍不住道:“我觉得林翕你真的是天才,这种细节的方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觉得这方案吧让我想我也想得出,但是实际效果做不出来啊。就说这个绳结,我绝对想不到可以这么绑。” 林翕听着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说:“我上网查了资料的。” 郭玉:“啊,是吗?” 林翕但笑不语。 当然不是了,这都是他后世开宠咖打多了包装总结出来的经验,网上估计是找不到的,不过这样的话他可没法说出口。 满城这个时候的气温还是太热了些,林翕找的也不是什么四面通风的地方,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脸上很快就冒出了汗渍。 其中有一些细细密密地落到了睫毛上,让人觉得痒痒的。林翕正要伸手去擦,就见旁边有人递过来了张纸。 林翕抬头一看,就见是许寒来。 他怔了一瞬,随即接过来笑了笑说:“谢谢学长。” “喝点水。”许寒来一边应,一边又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凉水递给了林翕。 林翕接过那瓶已经被搁置过,不再那么冰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默默地喝了起来。心里一边不由自主地开心,目光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学长身上转。 他觉得现在好像是个问问题的时机,正在考虑该怎么说时,垂眸一看,便为学长的动作吃了一惊。 只见许寒来刚刚递完水后,接过林翕手里的绳结,三下两下就替他完成了后半段,做得近乎完美。 ––和郭玉在周五晚上被林翕教得学习了好几次不一样,学长刚刚只在旁边看了一会,竟然就已经会了。 林翕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学习能力惊讶,就见许寒来放下绳结,转手从旁边的一堆小礼品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和其他包装完全的比起来,这个盒子有点特殊。上半部是完全透明的包装,用丝带系住,既漂亮,又能让人直接看见盒子内部的东西––被卡通草莓形状,和各式各样小猫表情形状的饼干围成一圈的三个水兵月造型的迷你蛋糕。 制作者把水兵月最经典的三个变身动作和服饰在小蛋糕上做得活灵活现,这功力即便是拿出去和外边那些甜品店比,大概也是绝对不会差的。 许寒来拿过来,注视了一会,然后向林翕示意:“你准备的?” 林翕点头:“嗯,对。” 他的礼物和他准备的惊喜,全部都是根据蒋莉莉说的姚紫荆喜好量身定做的,所以每一个人才会在看见的一瞬间拍案叫绝。 许寒来看了看那个蛋糕盒,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林翕一直在默默观察他,像是想要确定学长没有生气似的,顺口找了个话题问:“学长呢?送的是什么?” 他还是有点在意那个长扁盒子不像是装水晶猫的事情。 部分人送礼物不太喜欢把自己的礼物内容告知他人,但许寒来不是这样,至少他不介意告诉林翕。听见问题后,一边继续替小学弟绑绳结,一边很简单地说:“钢笔。” 喝完水拧瓶盖的林翕一愣,随即有些疑惑道:“……钢笔?” 许寒来嗯了一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是很符合你们的状态吗?” 林翕回想了一下,表情都呆滞了:“啊?你买的不会是精品店柜台的那个,纯黑色钢笔吧?” 许寒来嗯了一声。 林翕:“……” 他没太明白。 那支钢笔的商务风太重了,显然不可能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喜欢的。而且他当时在店里推荐了那么多姚紫荆的爱好,学长为什么最后买的竟然是支钢笔? 接收到林翕一脸疑惑的表情,许寒来伸手,把那三下五除二搞定的绳结放下,然后又把小朋友手里的矿泉水瓶接过放在地上,说:“手歇会,慢慢想。” 随即便继续帮他绑起了第三个绳结。 他连第四个都处理完了,抬头一看,发现林翕竟然还是没太明白的样子,许寒来笑笑道:“还没想出来?” 林翕摇头。 许寒来又说:“这么想知道?” 林翕小幅度点头。 许寒来看着顺着他话乖乖动脑袋的小孩,有些好笑地耐心解释道:“很简单啊,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投其所好。” 他和姚紫荆本身就不熟,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是非常普通的学长学妹关系。同意去生日宴所以送礼物是礼貌,但不代表必须要投其所好,更别提做到林翕这个地步。那不是许寒来的风格,太麻烦,也太不给人距离感了。 林翕听了他的解释后顿了顿,随即很快就明白了,并且也能够理解。 虽然这和他长久以往的习惯不太一样。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林翕送任何人礼物时都会习惯性投其所好。以前开宠咖的时候,有个经常来店里的学妹过生日,林翕和她关系不错,所以特地托朋友给她买到了偶像来本市开演唱会的票。 那票难抢得很,林翕中途不得不辗转了好几道,也多花了不少钱,听着就很麻烦,但他却愿意做。 他总是乐于给别人的生活制造惊喜,惯性去看别人的喜好,姚紫荆的生日也是同理。看见同学们能开心,他好像也就会跟着变得很开心。 在他的世界里,其他人好像总是比自己要稍微大一些,别人的快乐好像也比他自己的快乐要大一些。他过去从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下意识让周围人产生幸福感能有什么问题呢? 但其实心里也清楚,好像确实是学长的做法要相对妥当一点。 见林翕呆滞片刻后,一下子露出若有所思又有点懊恼的表情,许寒来有些乐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无意让林翕在这种问题上犯难,甚至会本能地想要去呵护他的温柔,他最喜欢林翕那双干净漂亮不加杂念的眼睛了,遂说:“我是这么做的,不代表你也要向我学,人和人不同,温柔和体贴都是很珍贵的品质,没有人会去指责这些。” 林翕坐在小石墩上静静地听着学长的话,只觉得今天的月亮好像都比平时要亮了一些,和学长的声音一样,就这么温软地将光芒洒在了他的心头。 他的目光在许寒来挺立的眉眼间游走,心绪正要因为学长对他的纵容而高高扬起时,就听那声音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 两个字轻轻地敲在林翕的心上,他看着许寒来突然不看手里的绳结,转而抬眸看他的双眼,下意识地轻轻“啊”了一声。 然后就听学长用极为温和的声音道:“温柔要有度。” “比如如果以后你有恋人的话,建议你最好翻倍处理。” 他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把手里绑完的绳结递给了林翕,然后柔声道。 “否则会不好受的,小朋友。” 第27章 新立图书馆不在市中心区域,附近虽然有闹市但影院设施却相对陈旧,放映影片的时间和数量更是远不如市中心的密集齐全。 蒋莉莉好不容易才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符合林翕时间要求的电影,而电影内容自然就不怎么能保证了。 才刚离开影厅,几个女生就已经耐不住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 “哎刚刚那个演技真的太尴尬啦,台词就像是念出来的一样。”蒋莉莉是第一个皱着脸吐槽的。 另一个女生也点点头说:“但我觉得最可怕的还是编剧吧?主角不是绝症死了吗,结果最后又莫名其妙复活了,也不给个原因的。” “是啊是啊,看得莫名其妙,男女主深情对视那我都快笑出来了,”有人嬉笑着接,然后说:“哎哎对啦紫荆,时间差不多了,我妈妈说要在那边路口等我,我就先走了哦。” “喔对,我也是我也是,我和妮妮一起,我两是坐公交的。”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拜拜啦,下周学校见哦。” 原本还聚在一起的女孩子一个个转身离开,等到商场外的时候,竟就只剩下姚紫荆和蒋莉莉两个人了。 姚紫荆也不太喜欢这部电影,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家给她庆生的时候看的,所以比起电影本身的烂,她其实更不喜欢散场后同学们都走光了的感觉。 一天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姚紫荆背着自己的包,和蒋莉莉行走在路上,抬头看月明星稀的夜空,然后往蒋莉莉身上一靠,小声地说了句:“哎,我觉得我以后还是不举办生日宴了吧。” 蒋莉莉正抱着杯奶茶,闻言扭头说:“嗯?” “宴会宴会,聚起来开心,散的时候就太不舒服了。”姚紫荆皱了皱眉头道:“这还只是高一呢,以后高二高三,时间更长,肯定就更难过了……哦,我们高二还不一定会呆在一起。” 蒋莉莉把奶茶放下,转而伸手去捏姚紫荆的脸,嬉皮笑脸说:“怎么啦,我们大寿星怎么突然就伤感起来啦?” “讨厌。”姚紫荆拍掉蒋莉莉的手,噘嘴道:“我就是觉得,散会不开心嘛。” “活在当下就好了啊。”蒋莉莉抱着奶茶,蹦蹦跳跳了两步,爽快道:“你看现在开心就好啦,干嘛管以后呢。” 姚紫荆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其实现在也不怎么开心,但这话又要怎么说出口呢?大家为了她的生日宴,每一个都跑过来捧场陪了她一天了,李腾飞遇到麻烦最终也还是赶了过来。 姚紫荆对他们没什么不满的,但还是越来越觉得这个当真过得很平淡的生日让人高兴不起来,就好像在预示着他们的高二早晚会把高一完全覆盖掉,往后人生也是如此,一层盖一层,他们这群人注定不会在对方的记忆中停留太久。 姚紫荆越想越不舒服,跟在蒋莉莉身后半天没出声,直到被蒋莉莉带上坐回一中的公交,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说:“……啊?莉莉,我们是回家,不是回一中吧,怎么上的这辆?” 蒋莉莉冲她嘿嘿一笑说:“要回一中,我有个东西落在书店啦。” 姚紫荆愣了愣,她不太光顾那家书店,也不清楚它的经营时间,于是只有些迟疑道:“哦,哦。” * 其实大多这时候在一中上学的学生们,都没太注意过一中后门书店附近老旧居民区里的情况。 林翕也是如此,倘若不是有后来开宠咖听老街坊提起的经历,他大概也不会知道,原来早在他上学的这个时候,满城市政府就已经开始为后来的商业街画蓝图,提前组织书店后边的居民区搬迁了。 这一带居民区面积特别大,林翕高中的这个时期还迁得并不是很干净,所以林翕自己也是根据他后来对这个区域的了解,到处问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栋人已经搬空了的居民楼,并且把地点定在了废楼前边的一小片被包裹起来空地上的。 这个地点挺特殊,前边是唯一可以通进的石门,进来后则是四面全被包裹起来的居民楼。可以想象以前这里居住了多少人,即便搬走了,四周还带着那些生活过的痕迹。边边角角里被搁置了不少晾衣杆,凹凸不平的石块路上有些还浮了青苔。 把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完后,林翕特地跑到了三楼的大阳台去往下看了一眼,觉得效果不错,才终于松了口气,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吹了会风––刚刚一顿忙活已经让他热出了满头大汗。 他吹了一会,随即听见外边传来了说话声,脑袋往阳台外一看,就见是蒋莉莉她们,都已经走到书店的位置了。林翕那原本还优哉游哉吹风的状态瞬间紧张起来,跳下阳台就往楼道跑。 “蒋莉莉给我发消息,说她们到了!”刚下楼,便撞见匆匆忙忙跑起来的郭玉。 “我听见了。”林翕点点头,然后立马跑到了他们刚刚商量过的角落里。 郭玉低头调整了几个东西,随即皱起脸来说:“不是,林翕,我还是觉得,其他都可以,但这个安排是不是要再改改?这惊喜大多都是你想的,我和刘学长在最显眼的位置……不太好吧?” “不会,一样的。”林翕笑眯眯地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布料,然后说:“这个惊喜不是大家一起送给她的吗?每一个人都出力了,我只是比较擅长布置这些,所以这一块我做的多一点,但活跃气氛你和刘学长强,当然就你们来啦。” “可是……”郭玉还想说什么。 就见林翕伸手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怀里抱着布料迈开脚步往角落里跑,将其中一面挂在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装置上。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远了,郭玉不好再大声喊什么,只能作罢,按照林翕的计划和刘浩一起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而跑到进入空地前的小石门边,将布料挂好后的林翕则一个后撤步,靠向了另一边墙壁。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许寒来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等着了,一只手里捏着林翕之前喝过的那瓶矿泉水,另一则落在口袋里。 所有的准备即将迎来最后的时刻了,林翕一边扯着布料,一边看了一会眼前的场景,随即眯了眯眼睛,回头看学长说:“好看吗?” 在林翕的视角,空地中央那些焕发出的光芒正柔软而温和地照在学长的脸上。他好像看了一眼在这种氛围下竟然也开始有点紧张的郭玉和刘浩,随即笑着转头看林翕,说:“上次不是回答过了吗?” 很好看。 林翕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说。” 然后,他再一望向这个筹备了许久的小惊喜,道:“是能让人……记住很久很久的好看吗?” 林翕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他这一段重生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查阅过许多资料,然而显然没有任何一个资料可以解释他这样的个例。所以林翕不知道它会不会随时终结,会不会变成黄粱一梦。 这种想法多了,难免会恐慌。 于是他就不再让自己总去想,直接把在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做可改变的过去去珍惜,然后用力把它做到最好,不管事实是什么样,都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能留下多少痕迹就留下多少。 二十七岁的林翕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尽头,已经很没有意思了,所以如果他做的这些可以给其他很多人人生都播下一些惊喜的新种子,让它们焕发光彩,让这群同学们也许在日后也能想起这样一个温暖的惊喜,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许寒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翕的问题,只看着眼前的那片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莉莉,这不是书店吧?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是书店呀,从这里可以去书店的后门呢。” “……那,那家书店竟然还有后门的?” 直到寂静的小巷里逐渐传来了蒋莉莉和姚紫荆的对话声,林翕也没有得到答复。 不过在远处刘浩和郭玉疯狂的眼神示意下,林翕也没暂时没那个心思去纠结这件事情了,他屏息凝神地听着外边姚紫荆和蒋莉莉的脚步声,然后在听见蒋莉莉说。 “哇塞,这个地方怎么这么黑的。” 这句说好的暗号之后,用力把手上的布一扯––“撕拉”一声传来,林翕一愣,猛然抬头望去,就见他们做在石门另一头的装置出了点问题,竟然直接勾住了这块布,让他刚刚一下子没能顺利扯下来。 听着外边的脚步越来越近,林翕连忙又加了把劲,结果还是没扯下来。 他心脏正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时,身后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伸到林翕手指的正前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内一收,随即猛然一发力,将那匹布连带着林翕一起带进了墙角。 “姚紫荆!十六岁生日快乐!––” 郭玉和刘浩两个大分贝准时响起,与此同时,原本被黑布遮掩的一小片空地也彻底展现在了被蒋莉莉带进来的姚紫荆面前。 就在这片空地的正中央,放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搬来的破旧桌子,上边摆放着一个搁置了水兵月手办的奶油蛋糕,四周用粗粗的十六根蜡烛围绕,而顺着这个中心再往旁边看,就见四周的晾衣杆上缠绕了满满好几圈的简易灯泡。 原本这片空地内是只有十六根蜡烛焕发的烛光的,直到林翕那块黑布被扯下的一瞬间,郭玉才跟着打开了开关,让那些各种各样形状的简易灯泡在一刹那照亮夜空,也将蛋糕附近飘扬的小猫气球全部清晰照耀。 气球有很多,种类也不一,有的飘得高高的,还有的直接落在地上,看似好像是和烛光灯泡一样的装饰物,但只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正中央靠近蛋糕的十个气球下,其实都外接了另外两根绳子。一根低低地缠绕着石子,而另一根则在气球的正下方,四平八稳地挂着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在刘浩和郭玉两个人手动拉响喷出的巨大彩带中,林翕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学长的声音。 带着几分喟叹道:“会的。” 即便往后时光里可能会忘记里边到底摆了多少根蜡烛,忘记水兵月的造型到底是变身还是没变身,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灯泡的形状,忘记林翕刚刚让刘浩和郭玉双双傻眼的失误,也一定会记住此时此刻不断向上盘旋的欢快气氛。 会记住他们在高一的时候,曾经有人如此精心献上的特别夜晚。 * 从看清楚里面水兵月蛋糕的一瞬间,姚紫荆就绷不住了,觉得眼前闪耀的场景像是化为了一根银针,轻轻将她一下午连带着电影时期的不开心都通通戳破,然后倒灌进什么温暖的东西。 她咬着嘴唇,眼眶有些发酸地忍不住道:“你们,你们也太讨厌了吧!” “哇,这话可不能乱说!”郭玉作夸张的表情道:“你知道这个电灯泡我研究电路搞了多久吗?好不容易才达到要求的,我跟你说我去打物理比赛都没这么费心过,手都电起皮了––” “还有这个水兵月,哎哟紫荆你是不知道,那个蛋糕店老板根本不会在蛋糕上画水兵月嘛,我才不得已把你的水兵月手办拆了,不过没关系,回去洗洗就好啦,你快看快看,是你最喜欢的变身姿势,漂不漂亮啊?” “哦还有这个气球基本都是林翕绑的,哇塞他这个效果真的绝了,不知道怎么能这么稳地把盒子吊住,下边可全部是你的礼物啊,有十几个呢。”刘浩也在旁边说,然后欠兮兮地冲姚紫荆一抖眉:“小学妹,今天下午没收到礼物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姚紫荆还没来得及回刘浩的话,就听见身后她和蒋莉莉才走过的小巷里陆陆续续传来人声。 “你们确定是这边吗?”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我记得班长说是啊,哇怎么这么偏呀,我们好像走了挺久的诶,会不会走错啦?” “哎没错没错,有光!肯定是这里!” 最开始的声音还有点模糊,后边越来越清楚,且里边还夹带着之前看完电影后散场的女生们的声音,姚紫荆立马回过头,就看见身后下午才见过,她已经以为走光了的同学们一个个全部走了进来。 姚紫荆已经彻底绷不住了:“小小,妮妮,你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蒋莉莉便往她身上跳说:“哎哎哎,寿星可不许哭啊,你要哭了我们这几天的准备可就全白费啦!赶紧憋回去!” 姚紫荆一听,还真顺着蒋莉莉说的憋了,面颊上的表情笑得比哭还丑。 她胸腔里的情绪正翻滚着呢,就听见进来的同学们一个个小声说:“哇,这个也太好看了吧。” “这个蜡烛摆得好漂亮啊,还有水兵月––哇哇哇!那个猫,那个戴眼镜的猫气球下面挂的是我的礼物吗?” “好像是诶,啊你本来也戴眼镜啊!这个眼镜和你的好像啊!哇,妮妮这猫就是你吧!” “你们看那个那个,那个加菲猫!是大胖吧,哇和大胖也好像啊,这种气球是怎么找到的啊––” “还有那个,那个是不是––” “哎哎我们先别找这个,先祝我们越长越漂亮的十六岁紫荆生日快乐,然后让她切蛋糕吧!再不切她真的要憋不住哭啦!” “哈哈哈––” 十几个同学瞬间开怀大笑起来,姚紫荆气得转身追着蒋莉莉拍她。 男生女生们欢快的声音在这片空地上一点点上升,他们不知道附近的居民已经搬空,说话的时候一个个都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即便偶尔有人高了,旁侧其他也会提醒。看似好像不那么响亮,不如空地里的灯泡一般放肆耀眼,却反而给这片场景染上了别样温馨的色彩,同风中摇晃的烛光相裹。 李腾飞差不多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他后来也一直呆在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凑巧地碰见了姚紫荆和蒋莉莉,为了不让这个惊喜被提前发现,李腾飞远远地停住了脚步,等她们两个走后,才进入车站,等了下一班公交。 所以当他抵达的时候,姚紫荆他们都已经开始切蛋糕了。作为生日的主角,笑开花的姚紫荆脸颊上被抹了好几块奶油。 李腾飞看着同学们在一片光芒中嬉嬉笑笑的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被这片气氛感染了一样,听见里边不知谁的一句玩笑话,也轻轻跟着笑了笑。 李腾飞不想走到最中央去了,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一整天都挺沉默,总觉得自己站进去好像会破坏掉这样欢快的气氛。于是便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远远地听着他们的声音,看着他们在玩闹。 就在李腾飞的视线落在那一片烛火上,看着看着,几乎要有点出神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就见是林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和其他同学看上去有点不太一样,林翕的头发湿了,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沾了点灰,看着有点脏脏的,不过在空地的光芒之下,他的笑容依旧很耀眼。 “我刚刚等你半天了。”林翕一边说,一边也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啊?”李腾飞一愣,有些不明白,今天是姚紫荆的生日,林翕等他干什么? “嗯……”林翕在李腾飞身边坐好,也转头看了会正中央玩闹在一起的人,随即他垂眸想了想,然后转过头冲李腾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那天,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东西,好像是你的。” 林翕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轻轻拿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 那张纸被撕过,被揉过,被扔过,却又被人重新捡起来,然后平平整整地沾上了。 林翕的拇指在稿纸上很温柔地抚了一下,随即轻声说。 “虽然这样看别人的东西好像不太好,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替它问问你。” 李腾飞看着那张纸,呆滞了一秒,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胸腔里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 他就这么看着林翕一边将那张纸轻轻地放入他手中,一边抬起眼眸冲他笑,然后问他说。 “……真的要丢吗?” 周围欢闹的声音从耳边一一过去,夏季的热风吹不进石门,李腾飞看着那张落在他手心后就一动也不动的稿纸,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伸手轻轻打开。 他知道里边是什么。 那段时间他心里杂乱得很,脑海里一直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句不知道从哪看来,却始终铭记的话,然后在课上出神时总忍不住地去写。 整片稿纸,他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写了很多次,不过基本没有写完过。 大片的空白纸张下,每一个角落里都零零散散地落着他的字迹,有的只有一个“夜”字,有的写到了“风”,还有的只有“云片”两个字,破碎得很。 只有在最最角落里,他曾经一边出神,一边把上半句话十分潦草地写完过。 “夜更深了,风吹明灭,云片在繁星上曳过轻纱。” 然而这唯一一句还算完整的话也被他用笔尖烦躁地勾破了,手里的汗渍将字迹糊开,加上撕碎的痕迹,看着根本不成样子。 却没想到会有人将它拼起,并且用坚定的笔锋在下边清晰地书写了后半句话。 “少年人胸前的珍宝放出光明,我不知道怎样将它遮起。” 第28章 李腾飞将纸打开时,林翕已经不着痕迹地走开了。 他才回到人群中央,就被已经玩到嗨起来的姑娘们糊了一脸白色的奶油。林翕也不扫兴,陪她们闹了一会,才跑到一旁,一边将奶油擦掉,一边看看她们,再转头看看角落里的李腾飞,然后感觉自己好像完成了什么壮举,有些开心地将身体向后仰,双手支在背后,左右肆意地晃了晃脚。 “小林子,吃蛋糕!”刘浩已经被这气氛完全带兴奋了,递给林翕的蛋糕也不知道是怎么切的,那叫一个乱七八糟,递过来的时候自己都看得哈哈大笑。 林翕倒是不介意,很快就要伸手去拿,刘浩又一个往回收,说:“不行不行,小林子今天是功臣,你等着,哥再给你切个更好的。” 林翕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拦刘浩,只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叫我小林子啊。” 刘浩拉开了嗓门回说:“找个亲切点的代号呗,你要不喜欢小林子,就小翕子?” 林翕被他逗乐了,也不再反驳,决定就这么随他去,然后窝在石墩上,看着烛火光边玩得很是开心的少年少女们。 有那么一瞬间,林翕好像能看见这些人身上焕发出的光芒就这么一路向上,伴随着欢声笑语,往后构成了无限闪耀的人生,从郭玉刘浩,再到姚紫荆李腾飞,以及蒋莉莉等等。 林翕越想就越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作为一个很有可能随时会从这个空间里消失的局外人,实话来说,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少年们这种肆意生长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他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没有拥有过吧。 那时是受家境影响难以放开,所以从来不知道肆意两个字该怎么写,而如今–– 在刘浩把新蛋糕递过来的时候,林翕歪过头,看向了烛光边和他一样站得离中心远远的许寒来,弯了弯眼睛想。 而如今比起肆意的人生,他还是更想选择自己的学长。 说来也怪,林翕上一世和学长接触的时间其实真正算下来也不多,高中毕业后,除了宠咖的那次重逢以外基本没有任何联系。可在他内心深处,学长却总是能毫不犹豫地被摆在任何事情之上。 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远超过任何事物。 “又看我?”察觉到小学弟的视线,许寒来的目光淡淡地转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林翕手里接过了刘浩第二次递来的平整蛋糕,许是受刘浩嬉皮笑脸表情的影响,也转过头冲许寒来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很坦荡地承认说:“嗯,看会儿。” 许寒来顿了顿,随即挑起了眉毛。 他看着烛光下一边晃腿,一边低头咬了口蛋糕,然后直接就这么含住叉子又往人群中看的小学弟,总觉得林翕眼下的这幅模样好像有点熟悉,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熟悉在哪。 只知道每每这份熟悉感涌出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忍不住要对这个小孩好一点,最好能让他永远都保持这个笑容。 好像他曾经很辛苦过一样。 这种奇怪的感觉最近总在心里交织,其实许寒来一直以来都并不是能很轻易地去接受这种非眼见为实,也非亲身经历的“突如其来”。但如果它最后撞上的是林翕的话,他便总是没辙。 他在原地站了会,随即在小孩看了会人群后,又忍不住偷偷把视线转过来看他时,有些乐地道了句:“看一会就够了吗?” 月光下,坐在石墩上的林翕顿了两秒,随即感觉自己眼前好像就这么轻轻飘起了一个粉红色的气球,转头又多看了学长一眼。 那当然是不够啊。 * 这份小惊喜在晚上十点多结束,事后学生们纷纷自觉留下打扫了场地,所以等到真正离开一中后门准备散会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我和郭玉住得近,我两就先一块走啦。”率先踏上公交的是蒋莉莉和郭玉。 “我妈妈在那边路口接我,我也走了哦。”然后是姚紫荆,她父母是开车过来的,所以顺带还接走了好几个女孩子。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结伴离开,紧接着的就是刘浩,他难得累得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也得回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了眼被姚紫荆他们拉在人群里强行戴生日皇冠帽子玩的林翕,然后挑了挑眉说:“那小翕就寒哥送了?” 他送林翕已经送出惯性了,也知道许寒来同样住得离一中近。 许寒来这时也在看那个被同学们围起来,说着玩笑话,然后开心到乐不可支的小朋友,闻言眯了眯眼睛,然后说:“嗯。” 刘浩拍了拍他肩膀。 几分钟后,一中附近路口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所有欢闹终于都散去,漆黑的道路上,行人已经少之又少,只剩下头顶闪耀的明月,和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得知学长要送自己回家的林翕连忙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许寒来身边,然后很是开心地和他一起往回走。 大概最后还是被拽进了那股氛围里,所以林翕跟在许寒来身边时大脑里还带着点余兴,怀里抱着之前惊喜派对上的饮料,一边喝,一边眯起眼睛想到了什么似的,傻乐道:“我今天糖分摄入肯定超标了。” 午饭自助餐,下午茶有甜品,晚上又吃了蛋糕,中间还涵盖了至少三份高热量奶茶甜筒等,二十七岁的林翕可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荒唐过了。 许寒来垂眸瞥了他一眼,说:“不是喝得挺开心的?” 他中途给吃多了蛋糕的林翕递矿泉水,小朋友刚开始是接了,但抿了没两口,又贪图享乐地偷偷放下,然后继续喝他的饮料,小模小样的。 被戳中了什么,林翕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说:“机会难得嘛。” 还是青春期,他现在还能长个,身体经得住这么吃,以后可就未必能这么没负担了。 “学长没喝饮料吗?”林翕想到什么,抬起头问。 许寒来:“没有。” 林翕想了想,发现许寒来今晚好像就吃了一点点蛋糕,那些饮料是丁点没碰的,包括之前的奶茶和甜筒。 “咦?”林翕想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说:“学长不是挺喜欢吃甜食吗?干嘛都不喝啊?” 那时候还问他要了香草味的饼干呢,不会是今天晚上过得不开心吧? 许寒来好像洞察了林翕的想法,摇头说:“没有,是喜欢,但不喜欢吃。” 林翕啊了一声,有些呆住,没太明白许寒来的意思,或者说是一时间没太理清其中的逻辑。 不喜欢吃甜品,又为什么会喜欢甜品呢? 听见林翕的问话,许寒来一边走,一边看着前边一望无际的道路,随即掀了掀唇角道:“因为看见甜品心情会变好。” 林翕眨了眨眼睛,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有些明白了。以前他也见过这样的收藏家,特别喜欢买一些设计复杂的甜品回去,然后用上好的透明冰柜封起来。每天也不吃,光看看就很知足了。 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林翕很快就绕过了这个问题,然后笑眯眯说:“那以后我多做点甜品给学长看。” 尤其是学长失恋破产还没人陪的时候,每天换着花样做一些,这样学长心情说不定就会变得好一点了。 想明白的林翕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计划通。 旁侧的许寒来垂下眼眸时,刚好就看见小朋友这幅沾沾自喜的表情,有些乐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当然不可能现在承认了,林翕立马就摇了头说:“没有啊。” “哦。”许寒来眯了眯眼睛,他见小孩一副嘴巴很严实的样子,倒也没想直接硬来,转而笑起来问说:“那要不要现在抽查一下背诵情况?” 旁边的林翕一愣,随即脸色颇有几分不自然地抬头看许寒来说:“学长……你真的背了啊?” 其实他至今也不是很相信那样三篇高一的普通英文阅读,学长竟然真的会去背––当然背了也很好,他只是不太确信而已。 在林翕的目光下,许寒来很坦荡地承认了,说:“嗯。” 林翕捏了捏手里的饮料瓶,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板正了小脸道:“那我觉得可以听一听––” 可谁料话还没说完,旁侧的学长就优哉游哉地紧接着接了句:“小学弟写的情书,怎么能不背呢?” 林翕的声音一下子因为他这句话哽在了喉咙里,随即耳朵马上热了起来。 ……这怎么就扯到情书上去了呢? 虽然他当时好像确实有点模糊地承认过,但那个…… “……也不是情书啊。” 林翕隔了好半天,才闷闷地道出了一句。 如果不是有那么深的原因在背后,谁会愿意给喜欢的人这样的情书呢?人家送星辰大海,他送车祸报告,一点都不美好的。 “不是情书?”旁侧的许寒来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林翕那陡然郁闷下来的心情,只轻轻挑了挑眉毛,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声音很是散漫道:“哦。” “那没背。” 第29章 林翕最后是一鼓作气冲回家的,要不是头脑里还尚存几分理智,深知在外面折腾了一天的自己身上肯定很脏,就差一口气直接进被窝了。 不过洗完澡后跟着进被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回想起之前许寒来逗他时的样子,林翕躲在被子里,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学长是真的太温柔了,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林翕甚至想着,这一世学长好像比上一世对他要更加好了,而且相较其他人,似乎有一点特殊。 哪里特殊呢? 回想起之前学长对情书似乎也不是很反感的样子,林翕脑海里一下子就闪现了一个过去借他一百个胆子,怕是都不怎么敢有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对林翕而言实在是太大胆了,所以才刚露出个小尖尖,就立马被他给按住了。 心里正上演世纪打地鼠大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这时突然震了一下。 床上的被子听见声音,滚动戛然而止,随即默默从被窝里冒出了个脑袋。数秒后,一双圆眼凑到了手机屏幕前,浅色的瞳孔被手机灯照得发亮,见是学长发来的信息,连忙点开查看。 学长:睡了? 林翕眼睛眨了眨,敲字回说:准备睡了。 那边的许寒来似乎隔了一会,才回了一个字:嗯。 林翕看着这一个字,正琢磨着这会是不是应该反问一句“学长是不是也要睡了”诸如此类把话题进行下去时,那边就紧跟着过来了一条信息。 学长:不逗你,是真的背了,改天给你听。 学长:晚安。 林翕被这两条消息弹得一愣,随即视线在这两行字上转了半天,脑补了一下学长说这样话时的语气,握着屏幕的手落下又升起,好半晌,把脑袋往旁边的枕头里深深一埋。 ……他没啦。 * 第二天是周日,理论可以睡个懒觉,但林翕最近一直有在刻苦学习,所以即便前一天玩到很晚,他一大早也依旧有按时定闹起床。 吃过李仁德留下的早饭后,便乖乖窝进房间里开始看他的各种学习资料。 高一只有一学年的知识点,而且都比较偏基础。所以在前世的积累和姚紫荆的圈重点之下,这段时间下来林翕的数学水平已经突飞猛进。 但数学之后还有理化生,并不能因此而轻易松懈,所以林翕在保持每天一张数学卷子的同时,很快就接着开展了自己的物理学习。 原本对林翕来说,物理和化学应该是两个大难题。毕竟上一世整个高一他眼里都只有梧桐树,因为学长的出现而回过神来时又已经是一学年的尾巴,并且高二一开始他就去了文科,对理化生可以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是这一世用心看一看高一的物理课本后,林翕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 尽管最早确实很是生涩,需要背的公式,需要理解的概念非常多。但林翕发现自己在物理这门科目上有一点神奇,就是他总能很快地掌握到物理题里的一些深层思维,类似骨架一样的东西,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解题思路甚至会快狠准到让郭玉感到吃惊。 对此林翕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理化生和他之间可是从来没有连上线过的。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天赋点,林翕觉得他只管用就可以了,况且思路只是解题的一部分,在此之外需要学习的细节还多着呢。 他花一个早上的时间巩固了力学公式的各种运用,正活动脖子想休息会,就听见客厅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响。 好像是关门声。 林翕抬眸看了眼大门方向的墙壁。 李仁德周日不上班,但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他这天通常会去工地上帮忙,赚点外快。为了能收入多一些,自然免不了起早贪黑,所以他一大早就已经出门了。 虽然昨天晚上他有和林翕说过,今天会尽量早点回来买菜做饭,但林翕看看时间,觉着还没到李仁德说的点,所以这就只可能是林美玲发出的动静了。 林美玲周末在家是个新鲜事。 为了避开林翕,过去她通常是想尽一切办法呆在外边,能晚回来一秒就晚回来一秒,好像家里的孩子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也不知道这几天李仁德是怎么给她做的思想工作,能让她同意今晚的这一顿饭。 思及此,林翕垂眸转了转笔,又十分安静地写了两道题。 可这第二道题还在稿纸上打草稿,林翕就突然听见外边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很沉的东西被接二连三碰倒了一样。 笔尖在洁白的稿纸上轻轻一划,林翕坐在座位上停了许久,才轻轻叹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笔往外走。 “妈?”林翕进入客厅前故意叫了一声。 这是他后来才养出的习惯。 以前林美玲在家里有什么事,听见了的林翕一般都是很安静地默默凑到她身边,身上自带阴郁气场,然后每一次林美玲回头都会被吓一大跳,有一回还因此好几天晚上没回家。 所以后来林翕才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他得让林美玲知道他从房间里出来了。 虽然林美玲往往不会回应他。 今天也是如此,但林翕早就不介意了,叫过一声后便直接往声源处走去。 是卫生间,门开着。 林家老房子整个空间都没多大,卫生间自然也是拥挤得很,不过平日里都有李仁德收拾,他很擅长这些,所以看着倒也算整齐有序。 而相较之下,林美玲做这些就比较少了,也不熟悉,以至于一些看着挺简单的事,她一动手,就会立马撞倒一片。 林翕走到门口,看见里边的的一地狼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随即慢慢走上前,站在林美玲身侧,低头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捡了起来,然后矮下腰放好,耐心解释说:“这个储物柜是叔叔自己打的,它不能这么开,强拽会收不了,得从这边横向拉开,然后再放,就不会倒了。” 他一边说,一边给林美玲示范了一遍。 小小少年的脸颊看着白皙而恬静,伴随他下弯的动作,黑色头发顺着眼角往下落,在空气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你怎么突然想到去买这个?”林翕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自己手里新的一堆沐浴乳和洗发乳,有些无言地问了句。 倒不是对林美玲购买这些东西的行为,而是对她买回来的东西。 上一世高中那会林翕自己也过得模模糊糊的,一直到他后来上大学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林美玲一直以来给他买的竟然都是那种小孩用的牛奶沐浴乳。 虽然挺好用,也没谁规定成年人不能用,但意识到的林翕莫名就是觉得……心里怪得很。 “你叔叔让我买的。”林美玲垂下眼睛回了句。 她好像不是很习惯和林翕凑在这么近的地方,见他拿起了那些瓶瓶罐罐,也不管有没有摆好,很快就起身要往外走。 卫生间里的林翕看了她一眼,也不吭声,只借着林美玲走后多出来的空间,蹲下身替她把一地的瓶子都收拾了,摆得整整齐齐,然后才关好柜子起身走出卫生间门。 结果他才刚踏出门,一转眼,就看见林美玲竟然正拎了自己的包要往外走,神态和刚刚不一样,像是有什么情绪在不断往外涌,让她抑制不住似的,看着急急忙忙,连钥匙刚开始都没拿住,掉在了地上,发出吵闹的声响。 林翕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由一顿,随即很快就想起了以前无数次,林美玲就是这么跑出去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光景。 最早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林翕还很小,不懂事,看妈妈出门就会忍不住缠上去,也会说不想和爸爸呆在一起之类的话。 林美玲刚开始还会心软,然后带上他,但自从姥姥过世之后,林美玲出去得就越发频繁,甚至数日不归,林翕也跟着再没有被带走的待遇了––林美玲几乎看也不看他。 小时候的林翕是敏感的,过于复杂的家庭环境让他总能特别迅速且敏感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并且因为其他人的情绪而决定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被亲生母亲躲避之后,自然很是痛苦难过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候给自己造了个壳子包裹起来,不再向往外界,也不再渴望和外界产生联络。 小时候的情绪是真的复杂又负向,但林翕如今已经不愿意去回想,也已经没有那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了。在看见林美玲注意到他出来后,越发迅速想要离开,却不慎出错更多的动作,甚至十分平淡地说了句:“慢点穿鞋吧,小心摔了。” 然后也不再多去看林美玲,转身回了房间。 独留下她一个人有些愣怔地顿在玄关处。 * 回到房间的林翕继续做着题目,再听见门外的声响时,也不太在意了,只专注地刷卷子。 见时间到了中午的点,便自己出去给自己做了个炒饭吃,然后继续回归题海世界。 李仁德是在下午三点多拎着菜回家的,一回来没瞧见林美玲,连忙敲了林翕门问––他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因为身体原因,没法给情绪敏感的林美玲直接打电话,最近和林翕的关系融洽了一些,自然会下意识问他。 林翕如实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李仁德听完赶忙安慰了他一顿,基本是替林美玲解释的,直到林翕说没事,才转身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好像是到快四点半,林翕才听见客厅又传来了一阵关门响,以及紧接着的两道脚步声。 ––李仁德把林美玲给找回来了。 林翕以前会有意识地屏蔽李仁德,所以对他和林美玲的相处并不是很了解,但现在看来,李仁德能劝动林美玲和他吃饭,还能这样把林美玲找回来,后来林美玲会重视他到死前还不忘叮嘱林翕不准欺负人也就不奇怪了。 李仁德这样好的一个人,林美玲愿意同样对他好林翕没什么不高兴的。 他只是难以理解林美玲为什么会叮嘱他“不许欺负”李仁德。 林翕哪里是会欺负人的性格呢?长久以往,林美玲到底把他想象成了什么,才会在最终说出那样的话? 林翕笔下微顿,察觉自己的思维又要往上边跑,连忙及时收住,继续垂眸刷题。 李仁德动作很利索,四点半把林美玲找回来,晚上七点还能准备好一大桌子菜开饭。 林翕被他叫出去的时候,看到他准备的饭菜时,面上满是惊讶––林家房子小,餐桌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平时基本只有林翕一个人会吃。所以他看到这桌菜后回忆了一下,发现两世连起来,他也没见过这张小方桌上摆过这么多菜,好多盘子甚至都叠起来了。 而里边的菜品,林翕扫了一眼就知道,全是他和林美玲爱吃的。 林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就这么坐在了穿着制服白衬衫的林美玲身边,拿起李仁德给他准备好,盛了满满饭的碗。 对面的李仁德见两母子终于坐在了一张桌子上,简直开心得不行,连连给林翕打手势说:“翕翕,吃啊,都是我做的,你尝尝味道。” 又打手势说:“哎对,这个虾仁,是你妈妈昨天去市场特地给你买的,你也尝尝,可鲜了。” 然后转向林美玲:“媳妇,你也吃,你也吃。” 林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只盯着自己碗,根本不看其他人的林美玲,内心只剩下无奈。 林美玲哪里可能为林翕去买虾仁呢?不过是李仁德想让他们母子之间关系好一些罢了。 可重活一次的林翕,在这方面却着实没什么特别大的想法。 当年林翕的外公外婆都算是那个年代的高知分子,林美玲从小生活在书香门第里,受尽父母宠爱,像在棚里长大的雏菊,身上一点风霜的痕迹都没有。人生中干过最刺激的事,就是顶着大肚子不管不顾地嫁给了林翕的父亲高以良。 然后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外婆因为高以良而不慎死亡后,林翕感觉林美玲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内疚之中,这股内疚感庞大到几乎可以压垮她。 而林美玲的人生经历早就决定了她无法从这样的困境中自己把自己摘出来,也不会知道该如何去排解自我,林翕后来很多时候甚至怀疑过,如果没有李仁德的话,他母亲的心理状况在他高中的时候可能就会跌入谷底,比现在还差上百倍。 所以他才会说,事到如今,已经什么也不想追究了。 他理解林美玲自己身处巨大的情绪漩涡中,自顾不暇,难以分神给孩子,甚至可能也将一部分怨念推给了当初还在肚子里的林翕。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毕竟尚且年幼的他那时才是家庭矛盾里最无辜的一个。能做到不恨林美玲,不去怨怼小时候的生活,林翕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和林美玲的关系能不能变成寻常母子那样,他重生之后从未期待过。 但看看面前拼了命活跃气氛,满脸渴望他们给点回应,到最后孤零零好像在唱独角戏的李仁德,林翕又忍不住心酸起来。 他好像总看不下去别人落入这样的境地,所以最终还是顺着他说了句:“嗯,虾仁很好吃,谢谢妈妈。” 然后在李仁德近乎欣喜的目光下,夹了根小青菜,预备送到林美玲的碗里,一边道:“妈你尝尝这个,叔叔做的很好吃的。” 他想要回应李仁德,这已经是他能接受回应李仁德的最大限度了,可林美玲却并没有配合。 早在看见林翕的动作后,她就下意识把自己的碗往后挪了一些。 注意到这一点,林翕的手顿时不往前伸了,就这么生生停在了原地,脸上原本的表情也一下子僵硬起来,眉头微皱,客厅内在刹那间针落可闻。 还是对面的李仁德及时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伸出筷子从下边接了林翕的青菜,然后径直放进了林美玲的碗里,一边单手打手势说:“对对对,让你妈尝尝,让她尝尝。” 林美玲眉头几乎立刻就皱起来了,小声呵了句“干什么”。 李仁德又匆匆忙忙打手势安抚她。 林翕没去看李仁德的表情,瞥了他们一眼后,便什么也不说,自己垂下眼睛来默默吃饭。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林翕的状态,安静且默默无闻。 后来李仁德又问了林翕一些问题,大多是他最近又出去过生日,又和同学在外面吃饭,是不是交了不少朋友,和朋友们相处得怎么样之类,还有临近期末,成绩,考试,等等。 林翕都很简短地答了,然后李仁德又想起什么,问说,快高二了,学校要分科,林翕打算选文还是选理。 林翕想也没想道:“理。” 然后他就注意到旁侧的林美玲缓慢进食的动作好像顿住了,随即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因为林家全是学历史,只有高以良是个化学老师吗? 这想法从林翕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按灭了,他不愿意再去推测林美玲的任何想法,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们两把这顿饭吃了,然后什么也不说地扭头回了房间。 起身的时候,林翕余光还带到了林美玲碗里。她这次没能对过李仁德,那根小青菜还躺在她的碗中,但林美玲也不吃,全程就放在碗边上,一动也不动的。 就好像当初把林翕丢在家里一样。 * 即便不断在心里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到房间后,林翕再看满桌试卷时,表情也依旧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他不逼迫自己,索性洗个澡上床睡觉。 却没想到会做梦。 大概是受之前一整天在家里遭遇的影响,林翕的这个梦的内容非常不好,把他过去企图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硬生生翻了出来。 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喝醉了酒回家的高以良非要林翕做个炒饭给他吃。林翕做了,高以良又骂骂咧咧地嫌弃味道不好。 林翕那会年纪不大,也就八九岁,已经被骂习惯了,只在高以良凶狠的目光下,唯唯诺诺地问了句说:“爸爸……妈妈今天也不回来吗?” 这话好像戳中了高以良什么痛处,他盯着林翕看了半天后,怒斥了两句,随即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甚至举起了手边的烟灰缸,就这么发狠似的要往他脑边砸过来。 那个烟灰缸是玻璃质的,很沉很沉,里边好像还有高以良才抽过没彻底降温的烟蒂烟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林翕在那烟灰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直接冲进眼球里时,心脏就这么骤然一缩,然后从床上惊醒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地抱紧了手里的被子。 ……林翕记得刚刚那一幕。 上一世高以良曾经差点这么砸过他,但还没来得及砸出去的时候,家里大门就突然被咚咚咚地敲响了,高以良的动作也就此停止。 惨剧并没有发生。 可林翕在刚刚那个梦境里,也不知为什么,他好像看见自己的脸上真的被高以良砸出了一个特别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到脸颊,特别渗人。 也特别疼。 林翕似乎真的隔着那个梦境感觉到了那一大块伤疤带来的钻心痛楚一样,手忍不住在被子上攥紧了,心底里又慌又恐惧。 即便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那些汹涌而来的凉意也依旧挥之不去。 恐惧感似乎就这么直接捏住了林翕的心脏,他越想要赶走,那些情绪就越清晰。到最后林翕都感觉那个梦境好像成真了,他脸上是真的有了那么一个疤,忍不住伸手摸了半天。 然后心情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而在这种焦躁之下,林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见学长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达到了满格,似乎只有许寒来是这不知所措困境中的唯一出路。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拿过床头的手机,翻到学长的QQ,给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地发了条信息。 林翕:学长,你有没有空? 林翕:我 发到这一条,林翕终于模模糊糊地看了眼时间,然后随便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急急忙忙道:我请你吃夜宵吧。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其实正常情况肯定不会被回复。但林翕却没想那么多,他一边忍不住摸自己的脸,一边近乎执着地就这么窝在被子里,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 然后大概半分钟,他就接到了许寒来的信息。 学长:? 学长:做噩梦了? 林翕很是急切回:嗯,你吃吗? 那边隔了快三分钟,才回了一个字:吃。 林翕已经顾不了学长的停顿可能是迟疑了,他几乎在看见“吃”这个字的一瞬间,便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拿出里边的钱。然后像是生怕晚一秒学长都会后悔似的说:那我现在去一中等你好不好? 这一次许寒来回得很快,说:不好。 然后道:家楼下等着,我去接。 第30章 夜里的老旧小区安静且暗,路灯忽明忽灭,只能勉强照亮附近那么三五米的距离。 林翕看着周围扑来扑去的飞蛾,好像还没有完全从那无比真实的梦境里回神,时不时就会伸手去摸一摸自己脸颊左侧。梦里,就是这个位置曾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 疼痛感钻心。 许寒来是打车过来的,下车后往里走了没两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注视着林翕反复抚摸的动作,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正常情况下大概没有人会明白林翕这个动作下的含义,但许寒来却懂了,很莫名地懂了,心底里甚至涌出了股强烈的怜惜感。 他抿了抿唇,朝林翕的方向径直走去。 路灯下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林翕偏头看了看。他的眼神很沉,似乎被梦境里那个丑陋疤痕带来的巨大痛楚给压制得黯淡无光了,直到看见许寒来,里面才忽然又闪了一下,然后有些干涩地笑起来,打招呼说:“哎,学长。” 许寒来在人身边站定。 林翕冲他晃了晃手里刚拿出来的钱说:“夜宵,吃不吃?” 许寒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当然看得出小朋友的笑容不是发自真心的。刚刚因为林翕动作而翻涌起的怜惜同这个笑容一起,勾出了他心中素来不易有的烦躁感。 片刻后,许寒来有意松了松自己紧绷的心脏,瞥了眼小学弟手里的钞票,说:“三块五?吃什么?” “啊?”林翕顺着他的话,终于认真看了眼自己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他刚刚就顺手拿了一把,觉得还挺多挺厚实的,结果这会定睛一看才发现,全是一块一毛,有些还折叠起来了,加起来可不就刚刚好三块五?这够吃什么? “……喔。”会意的林翕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然后轻声说:“那学长你等等我,我再上去拿点,我还有的。”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许寒来皱眉拉住:“别拿了。” 林翕回过头:“嗯?” 随即手腕就已经被人拉住,一路往外边走了。 林翕刚开始还不是很适应,那个带疤的梦境好像把他身体里的力气都抽干了,骤然跑起来时腿还不习惯,会发软。但他又很想跟在学长身后,所以即便不舒服也强行按住了,只顺着许寒来的手一路跟着他走。 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问。 直到被许寒来拉上了一直等在小区外的出租车,出租车又将他们带到一中前门往外一些的一个小区里,林翕的头脑好像才慢慢清醒过来。 “学长……家?”他被许寒来带进电梯按了楼层后,有些呆呆地问道。 “嗯。”许寒来应了一声。 “啊?”林翕上一世并没有去过许寒来家里,也不知道他住在哪,所以一下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怎么突然带我来这,不对,伯父伯母是不是也在?我,我还什么都没有买……” “我一个人住。”许寒来打断他,随即看着小孩有些好笑道:“你还想买东西?买什么?” 林翕被他的声音卡了一下,眨眨眼,犹豫说:“……登门礼?” “你听谁说小朋友上学长家是要买登门礼的?嗯?”许寒来乐得揉了把他的脑袋,顺带把手腕上的表往他面前一放:“而且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小朋友,买了也没人接待你的。” “……礼意在心,没人接待该买也是要买的。”林翕皱着脸下意识反驳,随即愣住:“啊?都凌晨三点了?不是十二点二十多吗?” 许寒来被小孩这反应逗笑,应了一声时间问题,然后道:“那你等等吧。” “等什么?” 许寒来指了指电梯屏上的数字:“等电梯到了,再按一楼,陪你去买登门礼,不是没人接待也要买?” 话音落地,瞥了眼林翕手里的三块五,乐道:“我家四个人,到时候学长再借你五角,刚好够买四根棒棒糖。” 林翕:“……” 谁登门礼送棒棒糖的? 他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这回算是迅速反应过来许寒来在逗他了,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回击,只别扭地转开视线,僵硬道:“不了吧,既然没有人,那就下次再买。” “哦。”许寒来冲林翕笑了一下,说:“你还想有下次。” 林翕:“…………” 然后脸色光速红起来,目光不住地往地板上看,像是恨不得在这电梯里扒拉出条地缝来才好。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发出叮地一声脆响,旁侧的许寒来好像达成目的似的看了看脸色憋到通红的小学弟,勾起唇角,一边把人往外边带,一边说:“逗你的,不是想吃夜宵吗?带你来吃。” * 许寒来住的地方很大––准确说应该是很空,因为里边几乎什么也没有,所以才显得特别大。 冰箱也是如此,林翕刚开始看见里面少量的两颗鸡蛋和小青菜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想到许寒来最后竟然能端出碗香喷喷的蛋炒饭。 “学长还会做饭啊?”看着那碗饭,林翕惊讶道。 上一世在他的记忆里,一中的许寒来一直是许家的大少爷,平日里出手极为大方,顿顿带着一帮同学欢快下馆子,这样的人竟然会做饭?而且看刚刚那姿势……还挺娴熟? “学长什么都会。”许寒来一边说,一边顺手拿了根银质的勺子递过去。 林翕接过那勺子顿了顿。 他说的吃夜宵只是个见学长的托词而已,并不是真的想吃。可当学长这碗炒饭就这样摆在他面前时,他又舍不得不吃。 所以在许寒来问他“不是想吃夜宵吗”时,连忙秒回了一句“想”,然后动着勺子咬起来。 清淡的米粒入口,味道特别鲜美,林翕吃了两口食欲就被调动起来,期间他看了站在桌旁的许寒来一眼,疑惑说:“学长不吃吗?” “不吃。”许寒来摇头,然后盯着吃得腮帮都鼓起来的小学弟,扯了扯唇角说:“小猪才这个点偷吃东西。” 林翕一哽,看看手里的碗,又看看许寒来,硬着头皮把这句逗弄接了,小声道:“我不是小猪。” 许寒来笑笑:“嗯,小朋友才这个点偷吃东西。” 林翕:“……我也不是偷吃,明明是光明正大的。” 他说着说着,转了转眼珠,补充道:“而且我在长身体啊。” 话音落地,林翕握紧了手里的勺子,翻了翻碗中饭,心里有些小雀跃。这种学长逗一句,他能勉强跟上一句的感觉还挺不错的,脸都不会像过去一样那么轻易地红了。 于是他摩擦拳掌看向许寒来,只等他继续逗,然后自己马上学以致用。 却不料许寒来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好像从林翕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出了小朋友的跃跃欲试,很温柔地笑了笑,然后语带纵容说:“嗯,那你多吃一点,然后再长大一点。” 林翕心若擂鼓,随即在许寒来的注视下,缓慢把头越埋越低。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 林翕吃东西素来是细嚼慢咽的,所以即便许寒来做的时候控制了量,比正餐少许多,林翕也吃了半天。 吃的过程中,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林翕便顺着想起了之前车祸阅读的事情。 似乎有点担心许寒来又会转到情书那个话题去,所以这次林翕学聪明了,没有直接提起英语阅读里的车祸,而是一边吃,一边现行翻了条酒驾的社会新闻出来,假装有感而发地对许寒来语重心长道。 “学长,你看看这个,看见了吗?人家小编都说,喝酒是不可以开车的,绝对不可以。”林翕板着脸,敲着屏幕,认真道:“不然行车不规范,家人两行泪啊。” 许寒来就坐在林翕对面,闻言支着脑袋看他说:“都失恋破产没人陪了,还有这种烦恼?” 林翕顿了一下,随即立马皱起眉头来反驳:“不能这么想,不论什么时候,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礼物。大家都有失意的时候,虽然这个阶段可能会失恋破产没人陪……但活下去,说不定就家庭美满有人陪了呢?” 许寒来看着小孩,强调十分刻意:“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对啊。”林翕连连点头,然后想起什么,连忙趁热打铁道:“还有还有,学生时代就……就最好不要恋爱了嘛,到时候毕业,社会的大风一吹就散了,不喜欢了,一点都不靠谱,不如先好好学习呢。” 虽然林翕还不知道那个传说大学和学长相遇的女孩子最后为什么会分手,也还没想起她的名字,但先乘机扎一针预防总没有错。 他针筒拿得兴致勃勃,却不料对面的许寒来听见这句话反应却完全不像上一句一样配合,停顿足足两秒后皱了皱眉头说:“这个道理好像不太充分。” 林翕呆了,随即眉头一皱:“怎么会呢?很充分的啊。” 然后把手机一滑,立马就要给许寒来找一万条毕业分手的震惊新闻。 对面的许寒来就这么乐哉地看着小孩忙活了半天,然后在他兴致勃勃地准备把新闻转发的时候,手掌径直落在了那亮起手机屏幕上边,全面覆盖,然后轻轻往下一压,说:“别看了。” “我的和这些都不一样。” 随即在林翕错愕抬头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他,说:“已经休息半小时了,擦一下,去房间睡觉。” 林翕被他的话懵住,抬头看了学长半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是该不屈不挠继续情侣分手的话题,还是该震惊学长竟然让他留宿。 两个念头就这么在他脑海里土拨鼠交叉冒头了半天,然后林翕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许寒来家,好像只有一个卧室? 他回头看了看学长家巨大的客厅,以及敞开的书房门和卧室门,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都被人掐住了,有些结结巴巴道:“学,学长,你,你家好像就只有一张床?” 第31章 凌晨三点四十,林翕站在许寒来家客厅的白墙边面壁不前,好像个鹌鹑,脚步动也不敢动。 因为学长家真的就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连张沙发都没有的。 林翕后来特别仔细地看过了,确定这个事实后便立马说要回家,但许寒来没准。一边说着时间太晚路上打车很费时,一边直接把家里大门上了锁。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个场面。 林翕笔挺地靠在白墙边,头脑里从疯狂的“一张床一张床一张床”到逐渐冷静思索能不能问学长借床被子在空旷的客厅里打地铺了。也就在这时,许寒来从厨房里慢慢走了出来,他刚刚把做炒饭留下的狼藉收拾了,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水珠,顺着擦了擦,转头便看见站在墙边好像在罚站的小学弟,扬起眉角。 “学长。”林翕立马叫他,刚刚一顿思索下来他已经想好自己要怎么问了,正欲接着开声,就见那头的许寒来靠近他后便不由分说地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根本没问林翕为什么站在这,好像完全理解了他的所有窘迫,并且用最直接行动将其盖住。 “睡这。”走进房间后,许寒来将林翕直接按在了床上。 这张床特别大,且软硬度刚好,林翕一坐下去就立马嗅到了许寒来平日里身上的那股草木香。卧室和本人之间的密切联系让他的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林翕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跳快了一点点,他喉咙发紧地小声道:“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寒来伸手拍了拍脑袋:“我还有点事,就在隔壁书房,你自己睡。” 啊?这么晚了还有事? 林翕愣住,然后抬头看着面前的学长,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对啊,学长为什么会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那么迅速地回复了他的QQ消息呢? 他没睡觉吗? “明天要上课的。”林翕想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他刚刚在外面看过了,隔壁书房根本就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很担心许寒来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过于体贴才这么说,于是抓抓头发尝试主动道:“学长还是,还是一起吧。” “是真有事。”许寒来看见小朋友明显担心的样子,面上笑了笑,然后伸手替他整了整床边的枕头说:“知道明天还要上课就早点休息,过不了多久就得起床回去拿书包了。”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在林翕身上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直接把他按下睡觉和稍微给小学弟一些空间之间犹豫了一会,然后最终还是决定选择了后者。转身走出去,只临关门时回头道一句:“晚安。” 门板被关上,宽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林翕一个人在里边,变得寂静下来。 可即便四周没有人,即便心里已经在“坚持回家”和“听学长的话”之间选择了后者,林翕也并没有放松多少。他好像被这满屋子的草木香包裹得无所适从了,坐在床边也只占了个小小角,片刻后甚至还悄悄再往边缘挪了一些,半天不敢躺下。 而且……林翕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他平时是不喜欢穿外面衣服上床睡觉的,但眼下这个情况好像也不可能问学长借睡衣,于是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认命似的在床铺的边缘掀开被子,挖了一个小角钻进去。 被草木香抱了满怀,林翕在被窝里有些害羞起来,一双眼睛睁开,盯着面前的被角直看。他几乎都不敢去想平时学长可能也是睡在他现在睡的这个位置,隔了好一会儿,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才稍微安静下来了一些。 林翕也跟着悄悄扫了眼周围。和林家小区他的房间时不时能听见的市井气息不同,学长的卧室是很安静的,从外至内的安静。外面没有人声,里边也全是白墙。 而且,林翕发现,许寒来的卧室里完全没有书包和作业的影子,也没有他学生时代那样的满床玩偶。林翕还记得后来他看很多书,都说卧室是最能反映一个人潜在心理的。 那满是白墙的学长心理是什么样的呢? 心理学完全外行者林翕一点答案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房间里会干净到这个地步,好像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都没有。 直到他轻轻在床上翻了个身,下意识朝侧面蜷缩起来时,借着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清楚了床头柜上的异物––一只眼熟的白色水晶小猫。 林翕才微微一愣,又回头看了一圈。 这好像是学长房间里除装潢以外唯一的东西了,而且是很随意地摆放在床头柜的边缘,好像有人在夜里曾经无数次拿过来,放在手里揉捏,又慢慢地放回去……还是面朝床铺地放回去。 原来学长当时买下这只小猫不是为了姚紫荆,而是因为自己啊? ……所以他这么喜欢这只水晶小猫的?甚至就放在床头柜,每天晚上都能捏到的地方? 好像比其他什么东西都要重要一些的样子。 林翕有些呆呆地想。 * 许寒来一个小时后从隔壁书房回来,悄悄打开门时,林翕已经睡着了。 借着另一个房间里传出的微弱灯光,许寒来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看清楚里边小孩的睡姿。 整张床明明很大,可林翕却只要最边缘的位置,许寒来甚至怀疑他在睡梦中只要稍微翻一翻,就能立马滚下床去。 但小孩既然能这样心大地直接睡在床边缘,便证明他平日里睡相应该都比较乖,所以才会这么没有危险意识,也就是说,许寒来所想大概率不会发生。 思及此,他走上前,垂眸看了看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脑袋的林翕。他似乎睡得很好,眉头是完全舒展开的,虽然身体是蜷缩状态,但脸上的表情却还算放松,许寒来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便发现这小孩这段时间好像……胖了点? 为确认似的,他还弯腰伸手在林翕脸颊上捏了捏,然后有些乐地挑起唇角。 是真胖了点。 脸上有肉了。 心里莫名产生了几分欣慰感,许寒来又多捏了两下,然后才站起身出去把灯给关了。 再次回到卧室后他也没动林翕,只轻手轻脚地上床,叠了两个枕头,靠躺在林翕身后很近的位置––即便觉得大概率不可能,也还是要瞎操会心,索性他睡眠浅,距离这么近小朋友干点什么事他都能察觉到。 临闭眼之前,许寒来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水晶小猫,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把,然后又给林翕提了提被角。 再往窗外一看。 距离天亮只剩一个小时了。 * 次日清晨,林翕是在床中央迷迷糊糊醒过来的。 看见头上的顶灯后,林翕有些愣住。他当然记得昨天自己是如何拘谨入睡的,对自己夜里的睡相也相当有自信,平时在家里从来都是怎么睡怎么醒,今天为什么…… 林翕迟疑地偏头看了看,发现他睡的位置不光不在床中央,连朝向都和昨晚完全相反。 难道昨晚学长把他挪到中间了……? 也不对,他睡觉不沉,学长动他他肯定能立马察觉到。 那他为什么会在床中央醒过来?总不能是自己睡着睡着跑过来的吧?可他睡觉明明从来不太动的啊? 林翕顶着根睡翘了的呆毛坐起身,很是懵逼地想。 “醒了?”正好这时,许寒来推门而入。他首先就看见了林翕头顶的呆毛,原本想说的话立刻被忍俊不禁盖住。 林翕顺着他的目光,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发,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一些。 “出来洗漱,都帮你准备好了,一会回家拿书包校服。”许寒来看出小孩的窘迫,笑了笑说:“快点,已经六点四十了。” 林翕结结巴巴地应着声,然后仓促跑下床,进卫生间后就立马折腾自己的头发。 直到开始刷牙才冷静下来一些,然后想到什么,转头含糊地问了句说:“学长,你昨晚睡了吗?” “睡了。”许寒来说。 林翕模模糊糊地嗯嗯了两声,然后道:“那你睡的时候……我是在床边吗?” 他还是有点奇怪自己睡姿突然保持不了一晚上的事。 “嗯,在床边。”许寒来刚换了校服T恤,正在系领口前边的扣子,语气慢悠悠道:“但我睡上去之后,你就一直在往我这边挤。” “大概一晚上把我挤醒了两三次吧?”许寒来一边实话实说,一边弯着眼睛去看卫生间里脸颊逐渐变红的林翕,笑眯眯问:“你睡觉是不是喜欢被人抱着?” 林翕:“……” 他声音哽了又哽,脸颊红了又红,最后还是没憋住,伸手一把把卫生间的门给关上了。 客厅里的许寒来看见他这反应,难得逗小学弟逗到自己乐出了声音。 卫生间里的林翕听见,这次连脖子都红得透透的。 * 满城夏季的早上七点,外边艳阳已然高照。许寒来出门的时候顺手打了辆车,好在这时候还不算上下学的高峰点,一中门口还没有被人流量完全围堵起来,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林翕家。 走到楼栋下时,许寒来提前顿住了脚步,目视林翕噔噔噔地跑上去。 抵达楼层小心翼翼地开门,林家果然还处于一片寂静之中。李仁德早就去食堂上班了,因为是继父,所以他平日里并没有不经允许直接推开孩子房间门的习惯,只惯性在餐桌上留下了早点,而林美玲素来是不关注林翕的。 所以林翕这一晚上跑出去,到最后家里竟然谁也没有发现。 林翕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在外边就把鞋脱了,然后很快地冲进房间换了衣服收了书包。这期间他看了眼前天晚上被他随便搁在桌上的小猪存钱罐,想起昨天没请客成功,还被学长反过来做了顿蛋炒饭的事情,这次认真地从里面数出了十块钱,再带上了李仁德放在餐桌上的餐费以及家庭奶黄包早餐,然后又噔噔噔地往楼下跑。 清晨的老旧小区人流量素来很大,父母送孩子上学,妻子和丈夫一同出门,老人家牵着小娃娃的手,其他学生并肩走,颇有几分吵闹。 林翕以前基本都是一个人行走在这样的人流里,从父母到左右街坊,没有人陪他。他就这么一直从一年级默默走到了高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 林翕才刚下楼,就看见了等在晨光里的学长。 他面前刚刚才走过了一个扎着冲天辫,被母亲牵着奶声奶气念口诀的小女孩。许寒来似乎是听了觉得有意思,朝小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大概也觉得这大哥哥好看,同样回过头来蹦蹦跳跳地冲他笑。 一股暖洋洋的生活感扑面而来,林翕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一下子热了起来,连忙捧着奶黄包和牛奶,三步并两步地往许寒来方向跑。 然后把自己的早餐通通都递了出去,语气欢快说:“学长早上好!吃早点啦!” 双轮自行车摇着铃自旁边经过,许寒来把林翕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然后垂眸一扫,只从他手里接过了其中一个奶黄包,把牛奶和其他都递了回去:“自己吃,不是还在长身体么?” 随即对上林翕那双好像含了星星的眼睛,顺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一揉,在晨光中笑起来:“哦,差点忘了。” “早上好,小朋友。” 第32章 许是受前一天晚上到处跑了好几趟的影响,林翕这天上午明显有点睡眠不足,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哈欠。 “林翕!请你吃糖。”大课间的时候,去过一趟便利店的姚紫荆跑回来远远给林翕丢了根棒棒糖,她今天心情特别好,笑得也很漂亮,一边丢一边看了林翕一眼,夸张道:“哇,你昨晚这是做贼去了吧?” 林翕一边说谢谢,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没睡好。” “那你可得小心点了,小道消息,第四节 课数学抽堂考。”姚紫荆一边说,一边凑到林翕身边,小声道:“距离期末就一周了,郝老师这回是打算做速度测试的,一秒不给休息,四十分钟两张,大题不做。” 林翕眉头一跳:“……我尽力吧。” 姚紫荆刚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被蒋莉莉拉着跑了。 人前脚刚走,林翕后脚就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旁边已经无数次差点被传染的李腾飞都看不下去了,扭头对他说:“林翕,你……要不睡会?大课间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睡会好点。” 林翕已经开始在桌上摞课本了,听了李腾飞的话重重点了下脑袋说:“睡,这就睡。” 然后往桌上就这么一趴,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困的样子。 然而他还没趴两秒,突然又重新睁开,偏过头来,一双圆眼睁得大大的,看旁边的李腾飞说:“腾飞,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他感觉上午两节课李腾飞的状态和之前都不一样,挺松弛的。 李腾飞闻言一愣,随即挺害羞地笑笑说:“嗯,是有点。” 林翕看着他这么笑,自己的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一些,头微微抬起,认真听他说。 李腾飞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着的那本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苏塔的奇幻漂流》,伸手抚了抚封皮,然后道:“我那天回去想了想,我还是想学文。虽然可能很难说服我爸妈,但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会告诉他们我喜欢的是文科,男生喜欢文科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李腾飞说完之后挠了挠头,面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但眼底却含着遮不掉的点点亮光道:“而且,文科也可以有前途。” 林翕从桌上直起身板来,轻轻附和了一会,然后晃了晃腿道:“如果你一个人说服不了的话,到时候也可以试着问问郝老师。” “啊?”李腾飞愣住。 “郝老师是我们班主任,你擅长文科而且还喜欢文科,告诉她的话,她肯定会支持你的。而且她是老师嘛,肯定会有很多学生例子来让她说服你爸爸妈妈。“林翕道。 李腾飞却有些迟疑:“但郝老师会不会觉得很麻烦,我爸爸他上次……” 话说到一半,李腾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爸爸上回在办公室直接撕书的事,不光把郝莉吓了一跳,后边全年级可差不多都知道了,李腾飞因此在学校里好一阵不敢抬起头来。 林翕轻轻摇头,说:“不会啊,她是个很好的班主任,我在校外被欺负她都愿意管到底,肯定不会拒绝学生这样关乎未来的请求。” “而且……”后半句话林翕才慢吞吞地说出两个字,就突然眨了眨眼睛,转头看李腾飞说:“而且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旁边的李腾飞被他说得有些愣住,一时也没品出林翕那个“而且”之后表情好像有些突兀地转折了一下,只连连哦了好几声,然后有点开心道:“我知道了,到时候试一试。” 然后又默默地看了林翕一眼,小声说:“谢谢你啊,林翕。” 旁侧的林翕看他这个样子,心里还挺高兴的,一边道“小问题”,一边转过头朝窗外的方向看过去。 他刚刚看着李腾飞时,原本是想说,而且文理分科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而已,虽然确实非常重要,但还不至于将一个人的人生彻底定死,所以就算最后没有说成功的话也没关系。 少年人只要怀揣梦想,就随时可以扬帆起航。 但这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因为到嘴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句因为李腾飞有感而发的话其实并不适合正在积极往前走的李腾飞,反而比较适合顾虑多多的他自己。 他要陪学长走很长很长的时间,要把自己的这一段人生完全绑在许寒来身边,确定他不会像上一世那般落入低谷之后……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他三十岁,甚至四十岁的时候,会去大胆追一追他的历史梦呢? 比起自我,林翕似乎总更在意其他人,也更倾向于牺牲和付出,他的脑海里自我的定义非常薄弱,就连上一世选专业的时候,也没有问一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这回光是这么想想,看见了儿时那像水晶一样稚嫩的梦,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有学长好像还有点梦,这样的人生多好啊。 林翕坐在十点的阳光下,有点美滋滋地想。 ……然后就因为大课间没睡觉,第四节 抽堂考考得一塌糊涂被叫进了郝莉办公室。 后来中午也没能抽空睡着,彻底顶着一双黑透了的眼圈,强行支撑着多层眼皮站在郝莉面前,整个人都上都在发黑光的林翕:“……” 郝莉原本还很严肃地想说点什么,一看他这样子直接乐出了声,稀罕道:“哎哟喂,这是昨晚出去偷东西了啊?” 林翕垂下眼皮,老实巴交:“老师,我是没睡好。” “行。”一笑破功,郝莉一下子也严肃不起来了,从桌上抽了张卷子往林翕面前一放。 因为没有大题,而且临近期末了,所以郝莉这套卷子故意改得很快,第四节 课刚考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就已经改出来了––郝莉的卷子向来是自己批改的,就为了熟悉所有同学的情况和错题块。这不?才刚改完,就卡着下午放学的时间把林翕喊来了自己办公室。 “你这两套卷子的正确率可比不上你最近的进步啊,”郝莉伸手拍了拍卷子,然后在其中一面卷子上用力点了点道:“还有这块,直接不写了,困得写不下去了是吧?” “是。”林翕十分诚实地点了头。 郝莉一吸气:“……” 寻常学生说考试因为困所以写不下去大概率得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但面对林翕,郝莉却骂不出来了。首先是这小孩平时是真的很乖,临近期末,她给的小题测试非常多,林翕每一次都很认真地做了。刚开始错的还很多,后边成绩肉眼可见地进步,连他们班那个到了年尾已经不太爱搭理这帮学生的物理老师都和她提过一嘴,说:“你们班林翕最近可以啊。” 这样明显在自己努力的学生突然一次没考好,郝莉其实是可以容忍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强调说:“这次试卷是小事,但你这种情况可不能在期末考发生听见没有?这次期末考有多重要,我相信很多老师已经给你们强调过了吧?关乎到高二分班的。” 林翕点头:“嗯,都说过了。” 郝莉看他这幅困得不行还强撑的样子,也懒得继续念他了,挥挥手说:“那这样吧,这套卷子是我自己组的题型,有压这次期末考重点,不好好做可惜了。所以你拿我这套样卷去门口复印,回家自己掐表做了,明早样卷还我,自己的也给我改,闭卷,ok?“ 林翕顿了一下,然后用力点点头说:“好。” 郝莉冲他挥了挥手,林翕于是揣着卷子往外走。 “哎林翕。”然而他才跨出门框,坐在椅子上的郝莉突然又喊了句。 林翕立马从门边探了一对阴森森的黑眼圈出来。 郝莉见状,乐了一下,然后想了想道:“我看你最近理科这么努力,高二是不是想学理啊?” 林翕点点头。 “喔,你之前文科成绩超出一节,我一直以为你想学文呢,”郝莉说着,冲林翕笑了笑:“学理也行,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总之想清楚了就好,老师会支持你的,期末好好考啊。” 林翕心里一动,他眨了眨眼睛:“谢谢郝老师。”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弯了弯眼睛说:“郝老师,你喜不喜欢吃饼干?” “嗯?”郝莉一愣,然后笑说:“怎么,想请老师吃饼干啊?” “嗯。”林翕点点头,然后笑眯眯道:“我自己做的,很好吃。” “哎哟,”郝莉乐得不行:“这就王婆卖上瓜了?” 顿了顿后又道:“自己做的那老师肯定吃,不过可不能耽搁作业啊,先把卷子做了。” 林翕连连点头,然后在郝莉二次示意下,拿着卷子溜了。 * 因为被找去谈话,所以这次放学林翕是最后一个背着书包跑下楼的。 外边的天已经开始泛黄了,才刚到花坛那,林翕就远远看见刘浩哈哈大笑起来说:“哎呀,我们偷油的小老鼠下来了啊。” 林翕捏着书包带,佯怒地锤了刘浩一拳,说:“刘学长你这话都说了一天了。” “我这不是感慨呢吗?哎对,郭玉你中午是不在啊,你知道小林子他一脸黑眼圈地捧了两根大鸡腿请我和寒哥一人一个的时候那场景像什么样吗,那简直就是––”刘浩一边说,一边捏着嗓子夸张道:“学长们!我为了炸这两根鸡腿,辛苦去隔壁老王家偷了一晚上的油啦!你们快吃!” 郭玉哈哈大笑。 林翕自己也被逗得不行,然后用力推了刘浩一把。 刘浩还在那借着这话题疯狂发挥,直到出了校门,注意力被旁边小卖铺吸引走,笑了一路的林翕和郭玉才得以歇歇肚子。 林翕也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了看一直跟在背后走的许寒来。 许寒来今天和平时不一样,鼻梁上架着他过去上课时才会拿出来的镜框,看着好像比之前要更斯文了一些。林翕盯了半天,突然发现他好像还挺喜欢看学长戴眼镜的样子的,看着很温柔,只是如果他这副模样逗他的话……又好像会有点坏。 林翕连忙对自己的想象悬崖勒马,对许寒来问说:“学长今天怎么戴眼镜啊?” 他话音落地,对面的许寒来还没回复,已经进了便利店的刘浩听见声音,就突然又神出鬼没地钻出来说:“你学长他上课睡觉,给屠龙高抓着抄了两套卷子,下来之前刚抄完。” 林翕扬了扬眉,像是知道了什么小秘密似的看着许寒来笑了一下。 等刘浩拎着吃的去排队付钱,郭玉也跟着一块时,才往许寒来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学长你也困啊。” 昨天晚上许寒来睡得其实比他少,但林翕早上起来的时候见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以为那并没有影响到他呢。 原来也是有的。 面前的许寒来垂眸落在林翕眼睛里那一点点狡黠上,勾了勾唇角道:“嗯,昨晚起来给偷油的小老鼠做了碗蛋炒饭。” 林翕原本发现秘密的开心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想起刚刚刘浩故作强调的语气,他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戳了许寒来一下,一边道:“学长你怎么也这样说啊。” 那手伸出去是直接往许寒来的腹部去的,却没太戳动,和自己柔软的肚皮触感完全不一样。想到什么的林翕触电一般地就要收手,却在半空中被许寒来拉住了。 那双宽大微凉的手将林翕的握在其中,没让小家伙立马溜走,在掌心轻轻捏了捏,然后才轻声道:“期末考要到了,准备好了吗?” 林翕因为许寒来那一捏心脏都颤了一下,蓦然抬起头对上学长的眼睛。他眼角的镜框被夕阳光折射得微微发亮,垂下来看他的漆黑瞳孔里好像也跟着照进了这样的光彩。 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被很自然地放开了的林翕一边在心中留恋刚刚那一瞬间的触感,一边故作镇定地顶着有一点点红的耳尖,笑着对学长道:“准备好啦。” 他准备好离学长的人生更近一点点了。 第33章 满城一中高一高二期末考前几天,气温突然直往上蹿,已经到出门没几分钟就会热出一身汗的地步了。 李仁德也不知是最近在学校附近看很多小孩都在用,还是哪天下班的时候途径小卖铺有感而发,竟然在这个当口给林翕买了个电池风扇,黄色太阳花形状,还接了根可以挂在脖子上的线。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开林翕的门,一脸憨笑地递了出去。 林翕看清楚那是什么时心里乐了半天,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种电风扇了。当初倒是在校园里红极一时过,林翕有时也会看着别人人手一个然后发会呆,但那时候他脑海里的情绪就已经很少了,也没有产生什么执念。 却不想带着二十七的壳子重新回来一趟,能收获这么个小东西。 李仁德大概是怕他会嫌弃,捏在手里的时候特别紧张地打了半天手势,一会说“天热,拿着考试吹吹凉快,你教室都没有空调”,一会说“老板说这个形状卖得最好”,一会又说“你要不喜欢这个图案回头我去找找老板给你换个”。 期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把那小电风扇掉到地上去,李仁德手忙脚乱地在半空中给捞了回来。 “我知道了叔叔,不用换,挺好看的。”林翕冲李仁德笑了笑,然后伸手接了过来说:“但考试不能吹,打扰人家了,到时候休息吹,放放脑子吧。” 见他肯接,李仁德别提多高兴了,笑得眼角全是褶皱,连声说“好,愿意用就好”,然后又搓了搓手,比划说:“啊对了,等你考完,叔叔……和你妈妈再给你准备顿好吃的,好吧?” 李仁德第二段手势打得明显比之前要慢了许多,期间眼神特别小心地关注着林翕的反应。他也知道上一次三个人的饭吃得并不怎么开心,但如果不吃的话,也许林家母子之间的关系就会永远僵掉,永远无法缓和。 李仁德不想这样,所以他宁愿当一当那个努力把他们母子捆在一起的坏人。 林翕知道他的用心,也很理解,但却真实地觉得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并不是吃一两顿饭就可以解决的。 林美玲不会因为一两顿饭改变自己的行为,而林翕也不可能再多主动向林美玲靠近了,年幼的经历已经耗光了他对原生家庭的所有期待。可他又拒绝不了笑得那么小心翼翼的李仁德,让他两边难做,然后又走成上一世那样的结局。 于是只能先答应下来,至于到时候具体怎么做,他还得再想想。 见林翕肯点头,李仁德便已经高兴地不得了,又跟着比划了好几句让他好好考试,午饭记得来食堂吃,考完会给他买他爱吃的之类。 到最后,也不知李仁德想到了什么,手势突然又慢了下来。像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磨蹭了半天才零碎地比划了两句:“对了翕翕,我最近看一个文章,说你妈妈这种情况,可能……” “嗯?”他比划得很乱,林翕一下子没组装起来,仔细看过去。 李仁德顿了顿,随即对上林翕的目光,连忙局促地摆摆手说:“哎哎,没事没事,我搞错了,我搞错了。” 然后又叮嘱了林翕早点睡觉,便拉上门退了出去。 独留里边的林翕一个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 次日便是满城一中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因为教室有限,且存在英语听力广播的差异,所以一中采用的是高一高二错开考试的方式。 譬如高一是八点到九点四十,高二就是紧接着的十点到十一点四十。 考试当天,林翕早早就起了床,收拾好东西跑去学校。大概是因为和高二错开了,所以这一天早上校门口的人流量明显比平时少了不少。 第一轮考试科目是语文,林翕语文成绩素来不错,作文写起来也得心应手,早在交卷前四十分钟就做完了,左右检查没什么问题后,便有些无聊地朝窗外看去。 他所处的教室在一楼,所以往外看时视线很自然地便落在了操场上。因为内部有考试在进行,故而那上边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有学生在打球,附近的学生数量好像也有点少,看着比平日里要冷清一些。可林翕光是看着那塑胶跑道外被风吹得扬起的枝叶,心里就莫名一阵春风和沐起来。 一转眼,他回到高中时代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期间和他因为刘浩而起的顾虑不同,并没有出现任何要让他返回二十七的征兆。 林翕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被命运留在了这个时间点的异数,但心情却莫名很好很好,只希望永远永远也不要有人发现他这个小小的bug才好。 伴随着时间的推进,操场外的学生们越聚越多,不少高二的学长学姐已经提前过来等了。而在林翕第n次转头往外看时,竟然在操场边缘看见了许寒来。 他人就靠在塑胶跑道外的栏杆处,旁边除了刘浩以外,还有好几个男生在,他们簇拥在一起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每个人看着都是开心的。旁边时不时还会有女生群和他们产生互动,你追我闹,青春洋溢得很。 不过那基本都是其他人了,许寒来是没有的。他会回应别人,也会笑,但好像基本都是在托气氛,很少和某个人产生特别近距离的接触,阳光下的侧脸轮廓看上去干净而美好。 林翕看着看着,顿时就有些收不住目光了,直到前边监考老师突然扬起的一声:“倒数第四排的同学,警告你一下,别老看外边了啊。” 他才面色一热,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慌慌忙忙把视线收了回来。 可大概数分钟后,等到教室里又平静下来时,林翕还是忍不住再次偷偷将目光投了出去。 就见外边的许寒来好像听见了刚刚老师的那声警告似的,此时还站在刚刚栏杆边的位置,却没在和其他人说话了,而是稳稳地接住了林翕这一次投来的目光,然后冲他轻轻一笑。 操场上的风将学长的校服吹得扬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分明有好十几米,可林翕却莫名觉得学长距离他,好像比距离那些此时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人还要近一些似的。 这个认知让林翕心脏好似被什么电到了一下,这次都不用老师警告,他就自己默默把视线收了回来。 然后接下来一直到考试结束,外边的许寒来都只看见了小家伙侧面红扑扑的耳朵。 可等到交卷之后,这小孩到底还是没忍住,拎着个电风扇就屁颠颠地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操场边缘的人很多很多,许寒来身侧有不少高二年级的其他学生都注意到了这位飞奔而来的小学弟,目光一下子全看了过去。林翕好像挺不适应这样,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直到他的目光重新朝许寒来投去,意识到学长那双眼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自己,且只在看自己时,心情好像一下子又扬了起来。 所以当林翕听见他笑眯眯地问:“考得怎么样?”时,几乎立刻就摒弃了其他人的目光,怀抱着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往学长身边一凑,胸有成竹道:“超好!” 看着自信满满极了,把旁边的许寒来逗得乐了半天,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 * 之后的每一场考试在快结束的时候林翕偏头,都可以看到等在那个位置的学长。后来林翕才知道,许寒来的考试教室其实是在三楼的,但每一次都会等在他的教室外,在他考完跑出来时和他说说话,有时候还会给他带点吃的。 这对林翕而言几乎是考试周里小彩蛋一般的存在了,每一天都能让他又开心又期待。 可最后一天却不是这样。 课程缘故,高一需要考试的场次比高二要多出三门,也就多出了一天的考试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最后一天只有高一有考试安排。 简单来说,许寒来没有来学校的理由,林翕见不到学长了。 临出门的时候想到这一点,林翕顿时便感觉今天的动力好像都比昨天少了一些。即便一大早许寒来发来了加油的短信,对他而言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安慰而已。 尤其是当林翕逐渐意识到,这样无法频繁见到学长的日子,在之后漫长的暑假里可能会比比皆是。 到校门口时遇上优哉游哉的郭玉,两个人顺道聊了会天。和林翕的状态不一样,郭玉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因为所有理科科目在昨天就都已经考完了,郭玉觉得发挥很不错,同时高二又是百分百的理科生,所以这一天文科考试对他来说就是走个过场,卷子都没指望写多少,已经心情飞扬地在思考之后的假日要怎么过了。 而林翕…… 这一个月下来他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了理科上,对文科的科目几乎没怎么去背,有预感自己应该会考砸––其实按照他最后同样决定选理科来看,林翕也应该怀抱着和郭玉同款的悠闲心情,对文科考试抱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但当他坐在教室里,逐渐把看不见学长的沮丧心情放在一边,捧着历史卷看起来时,还是忍不住顺着一题一题地答了下来。 有前世辛辛苦苦背诵过的模板经验以及他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最后的大题林翕竟也答得有模有样。 ……就是不知道能得多少分就是了。 踩着铃声写完最后一个字,林翕看着自己面前满满的卷面,突然勾了勾唇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就当是告别吧,从这张卷子往后,他就会和文科分道扬镳了。也许会开始去搜一搜一些商业资料,想想学长当初为什么会破产,或者再回忆回忆上一世的一些细节,为学长规避掉更多的危险。 那才是他这一次重生的主战场呢。 交卷收拾东西,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时候,林翕站在夕阳光下重重地吸了口气,拿起手机便很自然地给许寒来报喜说他考完了。 就见那头的许寒来很快便回了三条信息。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内容是他们校外的一个路边摊处,郭玉和刘浩正等烤饼等得垂涎欲滴。 另外两条则都是文字。 说:过来。 然后:在等你。 第34章 这个时期学校外的小摊小贩种类特别多,尤其是期末考间,商家像是要赶着陪学生们这一趟似的,纷纷出摊,满城一中门口几乎处处可见。有些只有一个小推车,让学生们围一圈等候,店家一边侃一边做,有些带店铺的则会直接在外边搭几张桌子,热情地邀请学生们坐下吃。 林翕赶到的时候,刘浩和郭玉两个人就是捧着一家的饼,在另一家桌子上双双叫了碗牛肉面,吃得不亦乐乎。 许寒来则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听他们说话,面前什么也没有。 林翕接到短信后是从教学楼一路跑过来的,到地有些喘,看了他们一眼后,声音惊讶道:“学,学长,你们怎么来了啊。” 许寒来今天穿的是便装,一件图案很少的黑t,他似乎一向比较喜欢偏素色简单的衣服。闻声回头瞥了他一眼,看见小孩这幅喘气的模样,挑了挑眉说:“考试这么累?” 林翕听见,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唔了一声,然后悄悄吐了点舌头,小声道:“没有,是体力有点差。” 教学楼到校门口也不算远,跑一跑就这么喘,还是和他这时候的身体素质有关,确实挺差。 “哎,小林子你对这事居然心里还有数呢。“刘浩咬着块大饼道:“我早就想说了,你这小身板儿就该多跟我们打打球,运动运动,那什么,拔苗助长知道不?你多蹦蹦,回头指不定身高就能一下往上蹿个十几厘米,顺便还长长肌肉,好看,而且对身体也好啊。” 林翕在许寒来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闻言看了刘浩一眼,有些纳闷道:“……不,不了吧。” 他不怎么喜欢运动,也不爱打篮球,到二十七也是如此。至于身高,林翕对自己一到高二尾巴就会开始蹿个的事情非常有信心,最后能到178他其实已经挺满意了,根本不担心这个。 但刘浩不知道啊,他一见林翕这抗拒的样子,立马就朝许寒来露出了一副“寒哥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以后一米七估计都长不着了”的担忧表情。 许寒来接收到信号,有些乐了起来,看了旁边满脸不想打球的小家伙一眼,很纵容地道了句:“他不想打就不打。” 旁边的林翕闻言立马嘿嘿笑了两声,双手撑在身前的凳子上,看着学长开心地晃了下腿。 被许寒来递了张菜单:“吃什么?点。” 一中附近这个牛肉面馆也挺有名的,早午经常满员,林翕以前吃过一两次,味道很不错,接过菜单就开始扫了起来,期间看了旁边的许寒来一眼,好奇道:“学长,你不吃吗?” 郭玉和刘浩碗里的面条都吃一半了,应该是和他们同时落座的许寒来身前桌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林翕刚刚看见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以为他又是不想吃这些了,和之前冰淇淋一样。 却不料许寒来答的是:“吃。” 然后顺手给林翕按了双筷子出来擦,声音很悠闲道:“他们吃得太快,我等一下你。” 不然桌上三个人都吃得差不多,这小孩一准得担心别人等他会不好从而草草收场。 许寒来这句话听上去十分轻巧,里边并没有什么刻意的成分在,好像就是一个很自然的举动而已,可他身旁的林翕却因为他这句话心脏一下子跳快了几拍,拿着菜单的手都忍不住轻轻捏紧了一些。 好半天才轻声道:“喔,喔……” 许寒来转头,冲他轻笑了一下。 * 两人各自点单,老板应声进后厨,郭玉和林翕讨论了两句和刚刚考试有关的问题。 ––郭玉是真的对文科不感兴趣,写都没写完,老师说可以交卷他就直接提前交了,所以他很好奇同样想选理科的林翕为什么会写这么久,真的等到了考试结束才交卷出来。 “觉得卷子出得挺有意思的,就顺手写了写。”林翕说。 郭玉哦了一声,随即竖起大拇指:“那你挺厉害的。我看题目就觉得,每一题我都撑死只能答五六七八个字,但它给我留了一大片空白,挺懵的。” “文科题都那样,就得写作文,原因啊意义啊象征啊什么的都得搞搞。这不和古代考科举似的吗?以前皇帝批,现在老师批呗。”旁边的刘浩嗦了一大口面,一边爽,一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林翕,说:“哎对,小林子,我们定了后天去附中打球,你来看不?” 热腾腾的面已经被老板端上来了,林翕从许寒来手里接过筷子,闻言点点头说:“来啊,肯定来。” 这个他们之前在姚紫荆的生日派对上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都会去给一中加油的。 刘浩嗯了一声,然后又说:“那我和寒哥郭玉他们还约了明天晚上到球场练球呢,你来不?” 林翕啊了一声,没多想就道:“来,也来。” 他之前考试的时候因为今天可能没有可以见学长的小彩蛋了,还在心里发愁过之后暑假要找什么理由和许寒来见面呢,刘浩就这样现成送上来一个,他当然得先抓住了。 反正高一期末考这个难关他已经先过了,接下来的暑期想干什么都可以。 “你看。”刘浩咬了口牛肉说:“你都来,那不如就索性一块打打呗。哦,我不是说球赛,我是说以后哈。” “就我这两天寻思不快放假了吗?我和寒哥还有郭玉肯定会经常约球,那我们肯定都想带你,但打球挺久的,如果每次你都只是在旁边看,那多没意思啊,打得也不尽兴嘛。” 林翕一愣,随即觉得刘浩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倒不是没意思那部分,只要能见到学长,林翕就不会觉得没意思,而是他们暑假肯定会经常约球这件事––这不是刚好让他能有机会经常见到学长吗? 林翕之前在考试期间想过很多很多理由,好像都只能用那么一两次,再用就奇怪了,完全没有刘浩这一个来得自然,而且还是长期的。 这么一想,打篮球什么的好像也就不是那么可怕了。可林翕还是有些顾虑,小声说:“但我不会啊。” 那打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可以教你嘛!”刘浩见他同意,连忙一拍巴掌道,“我,你许学长,郭玉,三个人对你一个人,来个3对1vip教学。效果绝对杠杠的,只要你肯来啊。” 林翕眨眨眼睛,有些被他说动了,毕竟整个暑期可能一两个月下来都只能找借口偶尔见学长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一些,尤其是在前边几乎每天都可以呆在一起的强烈对比之下。 于是他想了想,搅着碗里的面,语态犹豫道:“那,我,我试试?” 刘浩立马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旁边的许寒来看了两个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 也许是因为试都考完了,后边便是漫长的暑假,所以四个人的状态都变得很放松,一直吃到很晚才离开。 中途他们在饭桌上聊了很多,大多都挺搞笑的,只是期间刘浩好像说着说着就突然迷茫了一下,觉得转眼就快到高三了,但他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觉得挺突然的云云,一下把气氛带得现实了起来。 不过他素来乐天,所以这个话题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嘻嘻哈哈跳过去了,然后还提议说要一块约着骑车去满城大桥附近吹吹风。 那有个游乐场,算是这个时期学生们都挺爱去的地方了,且现下夜幕降临,会非常漂亮。 刘浩最开始想的是四个人风风光光的各自一辆自行车,因为他和许寒来两个人刚好有款一模一样的越野式。但郭玉和林翕没有,且那车不能载人,于是刘浩便临时搞了两辆小电驴来。 “小林子会开不?”刘浩把电驴弄到手后说:“要会呢就你和郭子开,载我和寒哥两个心酸准高三溜溜风呗,俺想歇歇啊。” 这要搁林翕以前高中那会,肯定是不会的。但后来刚开宠咖的时候林翕一直没什么钱买车,就经常开着小电驴去进货,一回生二回熟,立马点了头说:“会。” 而且他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刘浩那会自己嘻嘻哈哈地把迷茫的话题略过去了,但其实心情还是不太好的,只是性格导致习惯性掩饰而已。 于是和郭玉两个人对视一眼,主动接过了电瓶车,双双决定载学长。 但这车不是后来常见的那种驾驶座高后座低的轻式电驴,而是座椅有点仿摩托式一路向上的重式电驴––对林翕这时的力气来说,拎着就有点儿费劲了。 许寒来见小朋友抬个站脚都差点没翻车的样子,蹙眉伸手扶了一把,然后说:“真会?” “会。”林翕点点头,紧接着熟练地使了个巧劲,抬车让站脚向后打。 许寒来看出了林翕这动作里的门道,微微抬了抬眉毛,然后就这么注视着小孩特别认真地坐上去,像老司机似的左右习惯了一下高度和重力,再紧接着一愣,回头看他。 那张小脸上明摆着是奇怪他怎么还没坐上去,可许寒来就特不正经地想逗逗小朋友,明知故问地勾起唇角道:“载我啊?” 林翕懵了:“对,对啊?” 然后转头一看,刘浩和郭玉都已经走了,他不载学长,还能载谁? 于是又转过头去看后边站着的许寒来,猜到了什么,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学长放心,我开车很稳的。” 就见身后的许寒来听完后笑了笑,嗯了一声,然后便凑到林翕身后上了车。 因为这时候身形还比较瘦小的缘故,所以林翕在车上的占位并不多,后边其实空了很长的一段座椅的,他和学长要是一个前一个后的话,大概能谁也不挨着谁。可许寒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坐地却是离林翕最近的位置,只堪堪留了一点空间让他收脚后坐得舒服一些。 这样的坐法,等林翕的小电驴跑起来时,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整个人都坐在学长怀里了,许寒来两条腿就放在他的大腿边。 林翕:“……” 晚风在耳边吹,小电驴还没起步,感觉到大腿边隐隐约约触感的林翕耳朵就已经开始红了。 偏偏这时后边的许寒来还倾身在他耳边慢悠悠地道了一句。 “那你好好开。” 听刘浩说,满城大桥后边的摩天轮带灯,在夜空里会特别亮眼。 但林翕却觉得,学长这句话凑在他耳侧响起时,他心脏里就已经炸出了一片比夜摩天轮还要闪的烟花。 噼里啪啦,停不下来。 第35章 夏夜的风是热的,在繁华的城市间吹拂,好像将喧闹的声音都逐渐隔开了。落到电动车上的少年脸侧,竟也带来了一丝爽意。 两辆深色的电动车亮着灯在黑夜间穿梭,荡过了许许多多的马路,汽车,行人。 刘浩对这年代满城的地形熟,给他们指了条去满城大桥沿江走的道,一路笔直开到底就可以。 两位学弟开得勤勤恳恳,让小电驴在路上飞驰。而刘浩坐在后座则忍不住放声大嚎了起来,最开始是意义不明地吼,让那气势十足的声音隔江回荡,到后边又变成了唱歌。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啦啦啦啦––” 林翕和郭玉正为刘浩的忘词乐得闷笑,就听他深吸一口气,吼了句更响亮的:“十年之后,我们是战友,一起去高考,但我没准备好,交一个鸭蛋会被打死吗––” “会啊会啊啊啊啊,学长!”刘浩前边的郭玉已经乐得说不出话了,破着嗓子跟旋律吼了句。 就听后边的刘浩更大声喊说:“但我他妈真不想上高三啊,屠龙高说我们八月份就得回学校补课!八月份,知道啥概念不!今年暑假可就剩一个月了!一个月!够干啥啊!” 他这句话分明说得挺正经的,可郭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后边的刘浩听见了,又悲愤地开始望江唱:“高考向东流呀!你呀我呀全都有呀!嘿哈嘿别想逃嘞!!” 林翕哈哈大笑起来,在风中拉着嗓子说:“学长你压力这么大啊!” 刘浩立马转头死亡注视他,凶巴巴道:“小林子你也是!别笑,明年就是你了!一个都逃不掉!” 后边的许寒来瞥了他一眼,悠闲地接道:“所以你这次期末考能进前五班吗?” “寒哥!许寒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下来打一架,现在就来!”刘浩在后边气得手舞足蹈的。 林翕乐得不行,为了避免他情绪太过激动影响郭玉开车,一拧把手,载着许寒来扬长而去,把另外两个人远远甩在了背后。 其实刘浩说得没错,夜里的满城大桥附近就是很好看的。游乐场在江的那一头,各种各样的娱乐设施在夜空中发出光芒。而少年在江的这一头,带着欢笑声骑着小电驴一路往前疾驰而去。 烦恼很少,只有考试而已,是最最满当的青春了。 林翕吹着晚风,看着江对岸在夜空中亮晶晶的游乐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好像就是他这一世想要把学长带去的彼端。心底里于是便忍不住想要再开快一些,就这么把载着学长的小电驴直接开进那漂亮的,满是欢声笑语的乐园里去才好。 然后学长就可以一辈子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了。 他也就完成了他重活一次最大最大的心愿。 身后的许寒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前边的小脑袋,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时不时挪开的视线方向,随即倾身上前了一些,说道:“想去玩?” 大概是怕打扰到小朋友开车,所以这一次许寒来并没有凑得很近,而是克制地留了一点距离,不至于让林翕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但即便他如此贴心地考虑过,林翕的心脏在他声音响起的时候,也依旧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过了好一会儿,注意力才像是被拉回似的,轻轻收了收电门说:“……没有。” 他想去的并不是真正的游乐城,而是可以确定许寒来安危的明天。 话音落地,林翕就听身后的学长哦了一声,然后紧接着问他说:“那你想去哪玩?” 许寒来的声音不疾不徐,非常温柔,让那原本还在狂飙的林式小电驴速度一下子就忍不住慢了下来。车轮在江边的滚动速度也逐渐变得悠闲,城市的喧闹声穿过夏风入耳。 可林翕却依旧没太听懂许寒来的问题,隔了半晌才道:“……啊?” 学长为什么突然问他要去哪里玩? “向左拐了。”林翕愣怔间,身后的许寒来又道了句。 他们要去大桥上,所以得从这条道往左拐,然后直接上桥。紧接着桥的两边会有一段人行道,而那里就是他们今晚的目的地了。 在全满城最漂亮的夜景线内。 林翕顿了顿,随即车头很快便顺势转了进去。而在这期间,林翕听见学长的声音从周围车辆的喇叭声中脱颖而出,进入他的耳膜,是非常耐心的语调说:“还有想去哪里玩,记得想想。” 电驴上了大桥,林翕看着前边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桥对岸闪烁着的城市灯光,有些怔住。 他不明白学长为什么突然要他想这些,但学长让他想,他就理所当然地想了。只是思考半晌,却发现重生一道,他好像还真的没有特别想过要去哪里玩,同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想做的。呆在学长身边好像就已经是他想要的全部了。 许寒来大概是从那突然沉默下来的小脑袋里品出了一丝奇怪和纳闷,遂有些无奈地提醒说:“到地方,该停车了小朋友。” 然后在林翕后知后觉刹车的同时,率先伸腿站在地上,替他稳住了车辆。 江边的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许寒来看着前边停车后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入了迷没回头的小朋友,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回头,看我。” 然后在林翕乖乖回头将视线好奇地落在他身上时,笑了笑说:“我让你想去哪玩的意思是,你想去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也可以带着刘浩还有郭玉一起陪你,所以没必要为了什么去打不喜欢的球,明白吗?” 然后在小朋友眨了眨眼睛,耳尖好像有些不自在地发红时,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强调性地又问了句:“嗯?” * “寒哥!来,打一架!”郭玉载着刘浩隔了好几分钟才停在同样的位置。 一看见已经把车挪上人行道,同时就靠在桥边悠闲站着的许寒来,还记着仇的刘浩立马佯怒地做了个空撸袖子的动作要冲上去。 可人才刚下车,一下便又意识到––好像少了一个人? 目光于是往旁边挪,找到了另一旁的林翕后,刘浩整个人一愣,语气夸张道:“我靠,小林子,你脸怎么那么红啊?路上喝了酒?” 和以往回回都喜欢贴着学长不同,这会儿的林翕站在和许寒来足足隔了一辆电动车那么远的位置,还刚好就在桥架的阴影下,整个人像小鹌鹑似的,听见刘浩的问话,声音有些卡地抬头道:“……没。” “那你干嘛了红成这样?”刘浩眉毛夸张地一挑。 看看林翕又看看他身边唯一人类许寒来,疑惑道:“寒哥非礼你了?” 林翕:“……啊?不,不是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脖子都会红的。 然而刘浩是个玩心大的,直接把这就当是回给他的信号,眉毛立马一竖,看向面前的许寒来,假模假样道:“我靠,哥你连这种事都干?要不要脸啊。” 许寒来听得有些乐,偏头看了旁侧的林翕一眼,弯起唇角道:“我太冤枉了吧?”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林翕好像听出来了,偏过头去,才刚和学长对上视线,那头的刘浩就直接抄着手勾住了许寒来的脖子,将两人间的视线阻断,囔囔道:“不管不管,我的小林子的,新仇旧恨一起算!打一架!” 被许寒来伸手推了一把。 他在陪刘浩闹,而林翕则就站在一旁,也不知为什么,脸颊渐渐有些发红。许寒来之前那句“我可以陪你,还可以带着他们一起陪你,所以没必要去学不喜欢的球”以及后边那句很轻的“嗯?”好像直接注入了林翕心里。 学长说可以陪他。 ––如果现在有床的话,他肯定是要钻进去好好滚一滚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许寒来这么温柔的人呢? 看着挂笑和刘浩不轻不重打闹的人,林翕心脏都热了。 两个人闹了一会后便停了下来,然后在江边吹着风,聊起了天。 有刘浩在,话题当然是天南海北什么都有。 他今天大概是受了高自健说进高三要补课的刺激,话量是相当多,时不时还要深沉地扯扯未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高考完了,在发表青春感言,不到凌晨两三点决不罢休呢。 郭玉中途去买了一堆冰饮回来,这期间刘浩还在一个劲的说,甚至都聊到了他和许寒来以前小时候的事儿,林翕握着一瓶可乐,听得津津有味。 而时光早就在不经意间往深夜里跑了。 大桥上的车流已经没有他们刚过来时那么多,夜幕下好像也就只剩了他们四个人的声音。 “哎,高一真好。”刘浩说着说着,又扭回了这个话题上,“我爸前两天还在催我呢,说快高三了,想考什么学校也得定一定了,可我就想打球,大学是什么,能吃吗?能吗!” “不能。”许寒来抿了口橙汁说:“但如果你这回期末考去八班,你爸应该能吃了你。” “他妈的。“刘浩用力锤了一下栏杆说:“我他妈可不就烦这个事吗?哎,寒哥,你说,咱两高一高二可都是同班过来的,那高三要是分开了……” 他说着说着,面颊一抖,道:“那不行,不行,我舍不得,我要哭了。” “哎,这么说起来,学长你高一成绩应该不错啊。”旁边的郭玉突然想到什么,说:“能进三班。” “高一简单嘛。”刘浩吸了吸鼻子道:“我感觉随便写写就三班了,但高二不一样,高二太难了。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还蛮喜欢屠龙高的课的,但现在我都快听不懂了。” 许寒来瞥了他一眼,说:“不是因为精力都拿去打游戏了?” “我靠。”刘浩一哽,推了许寒来一把说:“哥你今晚怎么尽拆我台?而且,我虽然成绩不好,但你那门门卡六十也没好到哪去嘛,你咋不紧张?说不定和我一起去八班呢?” 另一边握着可乐的林翕轻轻咬了咬瓶子,心说不会的。 如果真的是和上一世一个走向的话,学长最后高二的时候也还会在三班。 ……这么想想,许寒来难道是大考型选手?平时卷子都是六十,但一旦大考就会超常发挥的那种? 后来高考难道也是这样?超常发挥加大考天赋? 林翕正想得出神,旁边就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拨了拨他手里的瓶子。 林翕一愣,抬起头,对上了许寒来那双黑色的眼。对方垂眸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道:“咬什么呢,小朋友?” 林翕以前想事情的时候就是喜欢咬东西,这坏习惯其实已经戒了,刚刚纯粹是下意识行为。这会被学长一说,瓶口立马挪开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不咬了。” 旁边的刘浩目光也跟着落在他身上,看见林翕不太自在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特慈爱的笑容说:“哎,我们小林子是真跟小孩儿似的。” 然后伸手推了林翕的肩膀一把说:“来,看周围人这么少,你要不要也来对江吼两句?就我刚吼的那样,很发泄很爽的。” 这还真不是林翕能干出的事,他素来是情绪都往里边憋的类型,立马摇头说:“不要了吧。” “吼吼嘛,这就我们几个,没别人听,”刘浩想了想说:“不如就骂骂那些在学校附近欺负你的红黄蓝绿?当时肯定吓坏了吧?” 当时确实是吓坏了,但时隔这么长时间,林翕好像已经把那种被吓到的恐惧感给忘记了。 红黄蓝绿的混混在林翕心里比起恐吓,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学长这件事反而让他印象更深一些,那些负面的他早就不太看得到了。 但郭玉刚刚喊了,刘浩便也想拉着林翕喊。 这其实是男生群体里很正常的现象了,在情绪带动下,你说我说,然后把一个有些内向的男生也带得外向起来其实非常常见,这大概也是刘浩想做的。 但可惜林翕的情况比他想得要复杂一些。心理年龄摆在那,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不在意,真正在意的又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吼出来。 可看到刘浩这么笨拙地想拉扯他,林翕又不忍心让他失望,便还是想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勉强喊一喊。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站在刘浩后边一点,手肘向后撑在栏杆上的许寒来。夜风下,学长的脸上是惯性带笑的,那双注视着林翕的眼睛也很温柔,但又好像带了几分深意,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下车前学长和他说的话。 当时学长的表情和现在……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林翕愣怔了好半天,然后对着许寒来的眼睛,默默收回了要往栏杆边走的步伐,再次冲刘浩轻轻摇了摇头,说:“算了吧,刘学长,我不想喊。” 事实证明,刘浩劝他喊本身真不是出于什么坏心眼,见林翕坚持不喊,他也就乐呵两句过去了,然后说:“那不喊咱就往回走呗?夜里一点了,再晚不好了。” 听见其他人应声后又道:“哦,对,这次我和寒哥开,载你们两小学弟绕北区一圈兜兜风,哎那条线还是我发现的,可好看了,今天带你们饱饱眼福––”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辆电动车的站脚给打了,然后轻车熟路地坐上去,冲郭玉一招手。 许寒来也在差不多时间从栏杆边往车的方向走,经过林翕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乖。” 林翕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像猫儿似的,并在片刻后屁颠屁颠地跟在学长身后上了车。 但他到底没有许寒来那么坦荡又大方,坐上车时下意识距离感十足地靠到了最后,身上没有一个部位碰到学长的,可以说是十分有分寸了。 林翕觉得这很好,却不料前边的许寒来不是这么想的。 只见他伸手拍了拍林翕的膝盖,说:“不安全,坐下来。” 林翕一顿。 随即默默往前边挪了一厘米。 发现许寒来还是没开动车后,知道他大概是不满意,于是又悄悄再挪了一厘米。 然后他就发现,学长的耐心是真的很好,他慢慢挪,许寒来就慢慢等,也不催促,就只是不开车而已。直到林翕耳尖烧红了把身体靠近他的背脊,才轻笑着说:“还有手,抓好了。” “我车速很快。” 第36章 许寒来开车速度快且稳,在马路上和刘浩一前一后飞驰而去。 林翕坐在后座上往旁边看,目睹了刘浩口中的“北区风光”––其实就是沿江边绿化带一路跑,在极安静的江这头,看着江对面在夜空中逐渐寂静下来的城市。 那场景确实不错,尤其北区和他们刚刚去满城大桥时的路不一样。这里的江对岸多数都是商业性写字楼,其中还有一些造型复古的历史性建筑,平日里人流量极大。这会儿陡然安静下来,在夜里泛着点点亮光,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饶是林翕活过两世,好像也没太欣赏过这样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他过去总不擅长去挖掘这些城市中的美,开宠咖后人基本也就是守在自己的那一方天地里,这会看着看着,便不免有些入神道:“漂亮。” 许寒来往旁边瞥了一眼,然后顺手放慢了车速,说:“那多看会。” 车轮滚动一慢,顿时就和前边一路飞驰的刘浩他们拉开了距离。这个点街道上本身就足够空旷了,再和刘浩他们分开,周围的空间里一下好像就只剩下了林翕和许寒来两个人。 似乎只有他们在看这座城市的灯光,在享受着城市的温度。 天地俱静。 林翕坐在后座,回想着学长刚刚的话音,停顿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前座不断涌来的木质香下,对着学长的后背轻声道了句:“学长,你真好。” 这是他上一世一直一直很想说的话,可奈何如此直接夸赞的话语当初的林翕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这也算是他后来十分后悔的一件事了。 他那时候总会想,如果许寒来知道他曾经帮过的小学弟那么那么发自肺腑地感激他,愿意花费巨大的代价去帮他,只要学长一个电话,他就能离开宠咖北上。 这会不会有利于他在孤立难捱的日子里过得稍微好受那么一点点呢? 林翕正出神地想着,就见前边的学长听见他的话后,停顿两秒,随即笑起来道:“嗯?这就真好了?” 林翕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笑得很纵容的样子,心脏有些发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许寒来喜欢的情绪好像突然又膨胀了一次,几乎变得有些难以克制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距离学长再近一点点。山:与:三:タ。 甚至忍不住想将身体真正靠向他的脊背,碰一碰他。 但这想法实在太过荒唐,没出现多久,就被林翕自己按下去了,只悄悄用额头抵住许寒来的脊背用以缓解,然后道:“……嗯,这就真好了。” 感觉身后小学弟顿时缩起来的动作,前边的许寒来面上的表情突然沉默了一会。他觉得这小孩是真挺好哄,陪他看一看他觉得漂亮的风景线都能有感而发出这样的话来,像是没被人好好疼过。 于是轻轻喟叹一声,也不逗他玩了,只继续慢着电驴让他看。 林翕是真的很乖,许寒来让他把手放在腰侧,即便不好意思他也是一直抓着的。而当车速慢下来,许寒来清楚感觉到那双坠在腰边的手时,下意识就伸手去握了握。 身后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的声音却万分自然:“降温了,冷不冷?” * 林翕最后是捧着一颗炽热的心脏回到家的。 因为学长的温柔,他整个人走起路都是飘飘忽忽的,直到打开林家大门时撞见了在客厅喝水的林美玲。 她不知是没睡着还是半中央醒了,总之脸色不太好看,看见从外边开门进来的林翕,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声音不太高兴道:“你怎么出去了?” 林翕愣了愣,然后说:“今天考完期末,我和朋友出去玩……之前和叔叔说过了的。” 林美玲蹙紧了眉头,好像在回忆什么。 林翕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李仁德肯定和她说过了,只是林美玲后来自己忘记了而已。于是不再接话,低下头来默默把鞋子脱了。 然后就听见林美玲问他:“什么朋友?” 林翕把脱了的鞋子摆进鞋架,同时语气平和地回答道:“同学。” “这个年纪干什么玩到这么晚?”林美玲说着,然后好像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尖锐起来说:“你喝酒了?你还没成年就开始喝酒了?” 林翕:“……” 他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林美玲过去不过问他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让他听见这么刺耳的问题。 他们两都知道,喝酒在林家是多么敏感的事情。以前高以良每次赌完,不论输赢都要“小酌”两杯,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家,做出让他们都很反感的行为。 而林美玲现在在问林翕是不是也喝酒了。 沉默片刻后,林翕还是答了,声音很低说:“没有,妈,没喝酒,只是考完试出去和朋友放松一下,他们都是人很好的同学,不喝酒的。” 然后在林美玲还想说什么时,率先开口终止了话题:“我有点累了,想洗澡睡觉,有什么话明天早上起来说可以吗?” 林翕说这话时是看着林美玲的。 夜里两点多,母子两之间只靠着厨房里一点灯光照明。林翕这会儿还是挺矮小的,比林美玲还要矮上一些,而且脸上虽然看着多了点肉,精神气好点了,但身板总体还是很瘦。 好在面对林美玲时,气场里似乎多了一丝坚韧。独立占据一个角落,态度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疏离。 ……和那天林美玲匆忙想离开家时劝她记得带钥匙一模一样。 却和小时候想要和妈妈一起走的林翕不一样了。 林美玲的声音哽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却发现因为她太久没发声,林翕已经自己转头往房间里走了,没有给她这一次说话的机会。 同时,听见声音的李仁德从卧室里出来,匆匆忙忙把她拉了回去。 * 洗完澡上床是凌晨快三点,林翕和又跑出来的李仁德说了两句,吹干头发回房间。出于习惯,进被窝后默默点开了手机,想给学长发条信息。 内容很简单,就只有“学长晚安”而已。 然后发现许寒来像往常一样很快就恢复了他,说“晚安”时,被窝里的林翕顿了两秒,一下子好像吃到了什么糖一样,笑眯眯起来。 其他的一点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随即闭眼睡着后,林翕做了个梦。梦里,他的生父高以良好像一直到他上大学的时候都还活着,暴行持续存在,而林翕的性格也变得比他这两世加起来都要古怪许多。他好像经常穿着白色大褂呆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时不时有其他人从他身边经过,却几乎不会和他产生交流––觉得他脾气怪,也觉得他脸上的疤吓人,像是要把眼睛都戳瞎似的。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有一个特别温柔的声音会停在他身边,问他有没有吃饭,问他今天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问他心情不好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最后甚至陪他一起把高以良送上了法庭。 时隔太久,官司打起来其实有点麻烦,但那人好像从来不会不耐烦,陪他取证,陪他出庭,也陪他找律师协商。高以良以故意伤人罪被判处的那一天,林翕喝着那个声音给他准备的牛奶,曾经特别小声地,结结巴巴地问过一句。 大意就是说,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当时那个声音的语气听上去清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然后在林翕有些呆住的时候,又乐起来道:“因为你可爱。” 在梦境里,林翕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他觉得他当时脸肯定红透了。因为那个声音很快就笑了起来,然后倾身向前,捏了捏他的脸颊,甚至到最后,低头亲吻了他的疤痕。 在对方的身体和气息向他靠近,最终同他交融的时候,林翕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猛地突了一下,然后迅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阳光大好,时间已是正午。 梦境里的片段逐渐从林翕脑海中消散,他盯着阳光看了许久,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在梦里,他叫那个人好像也是“学长”。 第37章 “小林子!晚上七点,王子公园见!” 学生时代期末考后的日子永远都是令人全身心放松的,林翕下午在厨房里捣鼓吃的的时候,刚巧接到了刘浩的电话。 这就是之前说的和附中打球赛之前的备战了,因为天气太热,所以把时间定在了晚上,一中附近的王子公园内。 “知道啦。”林翕一边搅拌盘子里的东西,一边道:“而且学长你早上已经给我发过一次信息了。” “这不是怕你没看见嘛……哎,这啥声音啊,乒乒乓乓的?”刘浩好奇道,然后顿了顿说:“小林子你不会又在做饭吧?” “嗯。”林翕拌了拌碗里的东西说:“芝士焗南瓜。” “哎!芝士?听着挺好吃的样子,晚上带来吗?我想吃我想吃!”刘浩激动说。 林翕听了有些犯难:“好像不太行。” 他是偶然看见冰箱里有南瓜顺手做给自己当下午茶的,这一份已经用完了。虽然材料没了可以再买,但芝士焗南瓜这样的热食冷了不好吃,他家又没有保温类的东西。 刘浩闻言,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会给你们带点别的。”林翕偏头夹着电话往碗里加了点东西,说,“上次图书馆的小酥饼好吃吗?” “好吃好吃!哇那个太香啦,而且回味无穷!那就今晚……哎不对!小林子你明天带,带去附中!让他们尝尝我们小学弟的手艺,开战前就击垮他们!” “男子汉之间的胜负不都是要在场上定的吗?”林翕有些被逗笑,把碗里的东西放进烤箱,悉心定了时间:“怎么开战前还算上了?” “哎,也对哦。”刘浩顿了顿,然后道:“那就战后!战后!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我们一中德智体美劳的全面发展!” 林翕笑了半天:“嗯,今晚有,明天也有。” 电话那头的刘浩一下子欢呼起来说:“哇!小林子你也太棒了吧!你等着,哥回头肯定有啥好的都想到你––” 就这样,刘浩的激动感言发表了快十分钟,从高考接考硬生生扯到了十年后当伴郎,林翕最后挂断电话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地坐在了家里客厅的椅子上,觉得他可真是太能说了。 今天的林家除了林翕以外依旧没有别人,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边等待烤箱中的南瓜,一边默默拿起手机,想给学长发条信息。 但––暑假的坏处这时候就暴露出来了,林翕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聊天,这会儿盯着屏幕看了半晌,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自然的话题,最后只能勉强发出去了一句:“学长,我晚上会做酥饼。” “就是上次图书馆那个。” 片刻后又十分干巴巴地憋了个问句出来:“你觉得好吃吗?” 许寒来没有立刻回。 林翕看看时间,正是下午,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事。但这会距离南瓜好又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便顺手刷起了QQ空间。上次姚紫荆的生日派对让他加了不少同班同学,所以这会儿空间里的内容倒还算丰富。 他平时也不太看,这会儿一刷到底才知道,原来姚紫荆那天生日会结束后连发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生日惊喜上的,还有一些独立拍摄的小礼物,有许寒来的钢笔,也有刘浩送的娃娃,但其中只有他做的那三个连在一起的水兵月小蛋糕,被姚紫荆连着拍了好几张,喜欢程度可见一斑。 下面有几十个人点赞,评论基本是在祝生日快乐,偶尔也有打趣的。 林翕想了想,自己也跟着补上了一个赞,然后再往上刷刷,就发现蒋莉莉也发了照片,是和姚紫荆的合照,配字“大美女十七啦!”。 林翕看着照片里两姑娘满脸夸张的笑容和奶油,笑了笑,然后继续往上刷。 刷到几天前,李腾飞更新的一条动态。 和元气满满还带黄钻特效的少女们比起来,李腾飞的空间就是比较文艺的类型了,他发了一张星空下一望无际的田野,然后配字说“他还在往前走”。 有点不明所以,显然不太能让人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有寥寥一两个人点赞。 可林翕的视线落在那张图和那行字上时,却微微愣了愣。 字和句子其实都挺平凡的,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看见,但那张有点卡通的配图……林翕却总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烤箱里的焗南瓜这时候好了,听见声音的林翕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了一边,开开心心去迎接他的南瓜,然后准时开始制作晚上的小甜品。 ……却没想到,老练如林翕在想到某个点子后,竟然会因为家里模具太少而不小心在时间上翻了车。 * 晚上七点四十,林翕抱着一个小盒子匆匆赶到王子公园的时候,发现球场附近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许寒来和刘浩郭玉早就开打,姚紫荆和蒋莉莉以及他们班一些女生也都在,而除了这些林翕认识的以外,附近还有很多其他人,几乎把球场周围都给围满了。 其中有一些是林翕之前在三班见过的很眼熟的学姐,还有一些和她们站在一起的,应该也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以及部分公园里的路人。 林翕匆匆赶到姚紫荆身边的时候,后者直接惊呼了一声说:“哇林翕,你怎么才到啊,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林翕笑了笑,看了她一眼,直接掀开手里的一个食盒盖子说:“吃不吃?” 姚紫荆的视线转过去,眼睛一下亮起来说:“果冻!” 而且是在下边隔着用冰袋镇了一层的果冻,看着晶莹剔透,一晃一晃的,在这有些热的夏日里别提多诱人了。蒋莉莉也凑过来,眼睛发亮道:“哇塞,林翕你做的吗?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林翕笑了笑,让她们几个女生一人就着牙签拿了一个,然后说:“模具不足,有点丑,但味道应该还可以。” “好吃诶!”姚紫荆睁大了眼睛说。 “好吃!”蒋莉莉也跟着道:“哎好吃就好啦,大家都自己人,要那么好看干––” 蒋莉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三个人于是立马转头看去。 林翕刚来,起初没太看明白,直到蒋莉莉旁边他们班的一个女同学说:“哎,班长进球了啊!” 林翕才反应过来,是郭玉进球了。 然后放眼望去,就见场上的刘浩应该是打嗨了,满头大汗地把郭玉抱起来满场跑了圈说:“草,就问你们小郭子最后这个压哨三分牛不牛吧!” 被他原地抱起的郭玉也嗨着,冲所有人比了个威武的手势,自己跟了句“牛炸了!”,和他们对打的男生们见状笑得腰都弯了。 林翕见状也跟着笑,然后目光下意识在场上一寻,就看见了站在篮球架附近,穿一身白色球服的许寒来。他也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正拎起前领的衣服透气,看着刘浩那欢腾的样子笑了笑。 夜幕下,少年人的身材比例是正正好的,无袖球衣下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且有力,汗水在那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游走,宽松的球服下从肩胛骨到腰腹的线条走向都劲瘦而有力,是这个年纪男生里绝对上佳的身材。 而且他还笑了。 许寒来的笑永远都是温柔的,不争不抢,却就是让人无法忽略。 然后林翕便听见场周围明显因为许寒来这个笑爆发出了一小声惊呼。 “天哪––” “这样太帅了吧––“ 旁边甚至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 “林翕你来晚了。”蒋莉莉还在咬剩下的半个果冻,鼓着腮帮一脸幸福说:“前半场全是许学长的,他打得是真的太帅了。” 林翕看着场中央的人,弯了弯唇角,轻轻说了句:“是吗?” 虽然没看见,但他也能想象到。 许寒来什么时候不瞩目,不好看呢?上一世他也不是没有在球场上这样闪亮过。 学长一直不是林翕一个人的星星,他在整个一中都是星星一样闪耀的存在。 林翕正默默想着,就见场上的许寒来好像起了什么,偏过头看了一圈。随即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他身上,然后扬了扬眉角,往他的方向一路走过来。 这球场四下里里,有人在看许寒来,有人在看吵闹欢快的刘浩和郭玉,只有许寒来在看林翕,且只在看林翕。 他看见了小朋友手里捧着的果冻,也注意到了在发现他走近后,林翕明显往前跨了一步的步伐,加上那表情,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说话,想让他吃点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翕的声音就在许寒来耳边响起了,捧起食盒说:“学长,要尝尝吗?” 许寒来看着小朋友明显紧张的表情,勾了勾唇角,双手向上一伸,手心朝林翕,道:“刚打完球,脏。” 面前的林翕愣了愣,然后下意识自己用牙签叉了一块果冻出来。但叉出来之后,又突然不是很敢往学长的方向伸,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会不会会错意了,也许学长说“脏”的意思是不想吃呢? 林翕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十分靠谱,却没料他叉着果冻犹犹豫豫的手还没来得及往回收的时候,面前的学长会轻轻低下头,张嘴直接从他手里的牙签中咬过那块果冻。 然后微微仰头让剩下半边也入口。 晚间公园路灯下的扬起的额骨线条明显,随即眯了眯眼睛道:“挺甜。” 第38章 一秒。 两秒。 三秒。 林翕的耳朵全红了。 刚刚学长矮下身去咬那个果冻的时候,身体是直接朝他的方向倾的,所以林翕几乎能看见他有些湿的发梢以及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微微仰头让果冻入口时明显滑动的喉结。 ……一,一个人怎么就能连喉结都长得那么好看呢。 林翕捏着牙签的手都有点儿不稳。 偏偏这时候许寒来还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跟了句:“再来一颗?” 林翕:“……” 他心脏颤了半天,才从食盒里用牙签又叉了一块果冻出来,默默往学长的方向递,期间一双圆眼里传出的目光飘飘忽忽找不到落脚点。 许寒来看他这幅样子大概是觉得可爱,在旁边笑了半天,随即像是担心会把小朋友逗狠了,才适可而止似的用手从他手上接过了那根牙签,然后仰头让果冻滑入口。 ––没再继续让林翕的情绪紧绷,但即便如此,林翕的心肝也早就颤得停不下来了。 “林翕,你还好吧?” 片刻后,许寒来已经回到球场和其他人开始了下半场,而姚紫荆在反复看林翕多次后,还是忍不住凑近他问了句。 “挺,挺好的。”林翕声音有些干巴巴地说了句。 姚紫荆:“……” 看看他红到不行的耳朵,回想起刚刚许学长吃果冻的样子,姚紫荆面色里颇有几分复杂道:“喔。” 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 毕竟第二天下午有和附中的比赛要打,所以其实王子公园的晚上场打得并没有特别正式––怕会有人受伤或过于激烈影响第二天发挥。而下半场到一半的时候,更是因为球场上某个高二的男生被家里催促回去而提前散了场。 没人继续打,周围的观众自然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刘浩是真喜欢球,而且因为高三将近,颇有几分打一场少一场的意思在,知道要提前散场后表情看着明显不大尽兴。但一想次日能打个够,也就索性没再纠结,提前回家休息了。 临分别前,还不忘含着一嘴的果冻冲林翕兴致高高说:“小林子,明天的一中加油队你可不能再迟到了啊!” 今天晚上答应过刘浩会准时结果迟到了整半场的林翕心里一直挺不好意思的,闻言连连点头道:“嗯,我知道,明天肯定不会了。” 说完还冲刘浩笑了笑,刘浩也回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一群学生又站在一起聊了会天,随即很快便分道扬镳。 * 王子公园和一中挺近的,距离林翕家也没有多远,所以和其他人分别后,林翕便理所当然地决定走回去,而许寒来则像以前一样习惯性地要送他。 当林翕意识到学长是要和他一起走时,曾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或许是运动后为了避免出汗吹风感冒,所以许寒来出球场时上半身还多套了件灰色的外套,很宽松的那种。 这样的衣服不会将人的身材清晰勾勒出来,但或许是许寒来的肩宽度和身型刚刚好,林翕刚开始看他穿时就莫名觉得好看,而这会儿再回头偷看是还是觉得…… “好看?”注意到小朋友反复回头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是看一眼就立马又把小脑袋转回去的样子,许寒来抬眸,唇角微弯道。 一双漆黑瞳孔里被路灯照亮的光点好像夏夜里温柔的星星。 林翕一哽,随即立马把头转了过去,耳尖都悄悄红了起来。因为篮球提前散场了,所以这会儿距离学长吃果冻事件也就才过去半小时而已,差点被掏空血槽的林翕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根本经不起这种撩拨。 但他不可能不回答许寒来,所以隔了好半天后,还是十分实诚道:“……挺,挺好看的。” 声音刚落地,就听身后的许寒来低低地笑起来,说:“是吗?” 林翕的耳朵一下子更热了,好像自己什么心事快要被戳破了似的。他怕被学长直接看到他现在不好意思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企图稍微离对方远一点儿,缓解一下心中的尴尬。 却没想会被身后的人拉住手腕,然后轻轻一拽,道:“过马路小心点。” “让我背那么多文章,自己反而不注意了?” 林翕抬眸,看着面前至多只有那么两米宽,仅仅电动车和自行车能行进的“马路”:“……” 嘴巴张了又张,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可偏偏他不说话,许寒来就一直不放手。 八点多的满城街头还是很热闹的,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声,小道上的孩童嬉戏声,带着连天的亮星,但却都没有许寒来掌心微凉的温度在林翕心里炸响的烟花多。 林翕的耳朵越来越红,好像都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了,到最后实在耐不住似的,才小声道了句:“知,知道了。” “嗯?”却不想身后的学长得到回复也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手腕,那宽大的手掌虽然握得很轻,却叫人根本逃不开,目光温柔地看着前边的小脑袋,同时声音散漫道:“没听清。” 被人拽着有些失去平衡的林翕感觉自己的肩膀都已经同学长的撞在了一起。 不疼,就是让人心脏跳得有点乱糟糟的。 他仰头眼神有些躲闪地看着学长的侧脸,隔了好半天,才再次抬高声音:“我说,我知道了。” 许寒来看他,那双漆黑的眼底似乎将林翕不好意思的样子全部照进去了,随即他好像笑了笑,说:“知道了?” 他的声音太温柔,人也靠得太近了,身上的草木香就在空气间飘荡,让林翕那颗本就纷乱的心脏一时变得更加紧张,也让他那些暗含喜欢的情绪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在这样的撩拨下自处。 偏偏许寒来这时还慢悠悠地接了句:“那就不要离我太远。” 林翕浅色的眼眸在这句话下微微一睁,里边的瞳孔被路边灯照得发亮。他的脚步几乎都要迈不动了,越看眼下的许寒来,心脏就跳得越厉害。 这天晚上的月亮挂得很高,星星也很明亮。温热的晚风从脸庞拂过的那么一瞬间,林翕注视着许寒来的眼睛,几乎要荒唐地以为学长这种过度的纵容之下,也许也涵盖了一点点……对他的好感。 至少不会太排斥他的喜欢。 不然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心脏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呢? 第39章 约定和附中比赛的那一天天气预报报得是晴转多云,但这个“晴”的占比实在是有点小。因为林翕上午九点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外边的天空就已经慢慢阴下,叫人见不太着太阳了。 林翕还有点担心地特地打电话问过刘浩这个天气会不会影响到球赛。 电话里的刘浩答得十分爽朗,说天气预报没报雨,那下午就是阴天,刚好适合打球。况且他们和附中这一战可是荣耀之战,就算是下雨也得扛着打完云云。 林翕见他兴致这么高,便不再提影响球赛的话题,而是琢磨着回头出门的时候多带两把伞以防万一。 他今天又做了果冻,因为没有模具,所以是以碗为单位然后自己慢慢切割出来的。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做起来倒是快得多,外形看上去也不错。 就在林翕挑了两块尝味时,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厨房门。转头看,就见是李仁德。 林翕咬着果冻,看见他后有些意外地叫道:“叔叔?” 最近学校暑期将近,没有学生在校,食堂自然也跟着停工了。但因为身上有养家的重任在,所以林翕看李仁德最近好像一直在努力找新的工作,总不分早晚地往外边跑,时不时还会拿起手机看资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原因导致工作不太好找,李仁德最近的脸色总不那么好看,像是连夜连夜地没睡好,看着有点憔悴,脸上的笑容也不如以前多了。 林翕前两天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还是因为他某次和李仁德说话时,向来很专注听人讲话的李仁德那次却像没听见似的坐在一边发呆,林翕多喊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 而今天这种迹象就更明显了。 当林翕转头看向厨房门外的刹那,总感觉眼前的李仁德相比之前好像老了不少,也瘦了,脸上的褶皱变得更加明显,看着比之前疲惫得多。冲林翕打手势时也不像往常一样挂着和善的笑,颇有几分心不在焉道:“翕翕啊,你房间里有个娃娃漏棉花,眼睛也掉了,回头叔叔给你缝一下吧?” 林翕愣了愣,随即才意识到李仁德指的是他那些放在床上的娃娃。 “漏棉花了?”林翕有些意外,他没大注意到,想了想说:“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处理吧叔叔。” 李仁德知道林翕一向宝贝那些娃娃,见他这么说,也不强行要帮忙,点点头便往客厅走。他这头点得没什么气力,转过身后背竟然也是佝偻着的。 林翕见状,眉头蹙起,忍不住叫道:“叔叔,你吃不吃果冻?我刚做的。” 李仁德应声回头,看见厨房里那些透明漂亮的果冻,听见林翕是要他吃,这回倒是笑了,眼角的皱纹一道道的,却摇摇头,打手势道:“不用,你是做给朋友吃的吧?你们吃就行。” “够他们吃了,叔叔你也尝点儿。”林翕一边说,一边顺手拿了根牙签给李仁德。 林翕做的果冻口感比较特别,外围较硬一些,但一口咬碎的话,里边又全是带着香甜的软肉。他之前之所以会翻车就是在切上,最早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接拿了家里最大的碗,下意识切了好多层,结果中间没有硬层包裹的果冻全部散掉,剩下外围只有硬的又不好吃。所以才不得不重做一次,也因此找到了合适切割分层的小碗去装,就是做一次下来要洗的碗有点多了。 但只要结果好吃,对林翕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见林翕坚决要他尝尝,李仁德最终还是接过了牙签,叉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果冻吃。只是吃的时候好像都不太舍得吞咽,含在嘴里反复咬了半天,然后才笑眯眯打手势道:“好吃,好吃。” 这回笑得倒像以前一样了,但即便如此,那双眼里也依旧含着散不去的疲惫。 林翕皱了皱眉头。 他上一世这个时期太不关注家里了,只知道他们家还清了高利贷,但其他还七七八八欠着点,可这个“欠着点”的“点”到底有多少,又是怎样的一个还款压力他是不清楚的。 李仁德变得这么疲惫,难道是家里最近经济压力大了吗?这么想着,林翕斟酌了一下语句,一边又给李仁德递了块果冻,一边说:“叔叔,我已经考完试放暑假了,所以我想着过两天去找个暑假工,发发传单之类的,给你和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门口的李仁德听见一愣,随即像是被戳中什么要跳起来似的,有些着急地用劲打手势:“你干嘛!不用!” “怎么能让小孩子做事?你念书玩就好了,不用你做事的,家里还没有那么缺钱。”李仁德手势打得又快又用力,喉咙里甚至急得发出了单音:“不用的翕翕,家里真不用你去工作,你要是缺钱就和叔叔说,没有让你这么小就去工作的道理……” “我不缺钱啊。”林翕摇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但我觉得你和妈妈最近压力好像很大,我想帮一帮你们。” “和妈妈”这一段当然是撒谎的了,因为林美玲和以前比并没有什么不不同。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暑假没有授课任务就自己出差去带一些特别项目,反正她总有办法不回家。 所以家里看上去压力大的,只有李仁德。 李仁德不傻,一听林翕这话就明白了,表情呆住了一瞬,随即手势也慢了下来:“不是,叔叔不是因为这个……” 片刻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情,力气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都有点颓然道:“叔叔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林翕问。 他过去这个时期对李仁德完全不关心,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来李仁德这几天的憔悴上一世有没有过同样的情况,以及原因是是什么。 只能问。 李仁德的手颤了颤,好像是想说,但最后又还是没说出口,只抹了把脸,摆摆手,动手势道:“哎,也没什么。” 随即又反复强调说:“反正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钱,家里没穷到那个地步,你缺钱就和叔说,别出去找工作,你这点大的小孩儿出去找工作最容易被欺负了,知道吗……” * 后来无论林翕怎么问,李仁德都再没回复他,只在林翕做完果冻离开厨房后,自己又进去做了顿午饭。 用午餐期间,林翕也依旧在旁敲侧击地问,但李仁德却说什么都不肯答,故而饭后林翕只能自己先回房。 他先是在床上坐了会,随即记起了李仁德之前站在厨房门口时说的话,转身从娃娃堆里找出了他口中漏棉花掉眼的那一个,然后想了想,又自己从家里的工具箱中翻出了针线。 这种补娃娃的事林翕小时候经常干,不过他那会儿不太会,经常补得乱七八糟的,也就能凑活看看。后来倒是熟练得多,只是时隔这么长时间,手艺早就生疏了,如今再补起来,竟和当年刚学会的时候效果差不多,把笑眯眯的小牛眼睛都给缝歪了,看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林翕补完后自己坐在床上乐了半天,随即顺手拍了张照片,下意识就想给学长发过去。 可临发送前,突然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狂跳的心脏,心下顿时僵住––他还没有彻底理好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份喜欢要怎样在学长的纵容下自处。于是手指一转,这张图片就这么被他发到了空间里。 配字“手残杰作”。 大概暑期大家都比较闲,动态才出去不久,姚紫荆和蒋莉莉很快就来点了赞。蒋莉莉似乎也觉得这小牛的表情被折腾得好笑,连发了三排哈哈哈,那笑声都快溢出屏幕了,林翕看着忍俊不禁,正要敲字回,就见评论里又多了一条。 学长:“喜欢这个?” 林翕愣住,他没想到发空间学长也会回得这么快。 随即瞥了眼那满床的娃娃。 小时候的林翕确实是喜欢娃娃的,但他喜欢的不是那种卡通、可爱,粉嫩的娃娃,而是大娃娃。越大越好,最好能让他整个人都窝进去,躺在娃娃的怀里。 然而这样的娃娃往往价格极高,远超出了学生时代的林翕可支付范围,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用饭钱里省下的那么一两块攒着,然后去游戏城里的娃娃机圈。 那时有一种娃娃机里边的娃娃是由大到小体型都有的,就看玩家能不能圈中象征着最大娃娃的数字。林翕还记得,他常去的那家游戏城里最大的娃娃有一阵是个绿色的怪物,挂在透明玻璃柜里显眼极了,看着有点丑,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有些还笑说不如那些小的呢,催促老板赶紧换一个。但林翕站在玻璃柜前,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喜欢那个,比他都高了,好像带回家就可以保护他一样。 后来也就一个劲地往那个游戏机里投币。 然而他运气一向极差,试了那么长时间,小的娃娃倒是零散中了一些,大的那个却始终没圈到过,再后来绿色怪物被换成了其他可爱的,林翕也依旧没中过。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娃娃,但他也舍不得那些花掉的钱,所以就索性全部摆在了床上。当时觉得没什么用,但后来数量变多,林翕发现那些娃娃可以绕着自己足足一圈之后,也会偶尔把身体埋进去。 特别有安全。 后来之所以会往小猪存钱罐里攒钱也是想真正买一个大娃娃,会在许寒来生日的时候送他书包玩偶,也是想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学长。 这种娃娃对林翕来说确实是特殊的,不过等他慢慢长大之后,便不再有那么古怪的习惯,也不再那么依赖娃娃了。虽说为了弥补小时候的遗憾在宠咖里放了个巨无霸级别的玩偶熊,但也就仅此而已。 所以他很快就回了学长说:“没有。” 一边回,一边把手里那只小牛放了回去,顺带整理了一下其他的娃娃。把每一个都放好,看着它们整整齐齐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以现在的林翕来说他不再需要这些了,它们放在床上甚至略显多余,但林翕也不会因此有丢掉它们的念头。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娃娃对十六岁的林翕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他借住在那个时期自己的房间里,自然不能糟蹋他的宝贝。 伸手在那个小牛的眼睛上又轻轻地摸了摸,林翕一边考虑着什么时候要是离开林家,说不定能把这些娃娃都带上封存起来,一边感觉到手机突然震了震。 学长直接敲他QQ小窗了。 林翕瞥见备注后下意识顿住。 他现在看见任何有关许寒来的东西都会下意识想起昨晚的事情。“不要离我太远”这样的话,在林翕带性取向异常的眼睛里是真的怎么也品不出一丝直气。 可他又怕是自己带了有色眼镜才会如此,也许换成刘浩和郭玉被这么对待会有不同的解读,所以一直在努力调整心态。只可惜目前还没有成功,所以他刚刚才会克制住自己,不把图片发给学长。 ……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找他。 而且定睛一看,内容竟然还是:“那喜欢什么?” 这熟悉的语气,林翕几乎可以想象到学长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眼含笑意询问的样子了。 那黑色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光芒好像沙漠里的甘果,能诱惑人把心里最真实的话说出来。 林翕捏紧了手机,隔了好半天,才按捺住心脏道:“没什么喜欢的。” 就见许寒来很快回:“真的?” 这如果是面对面,笑意肯定会变得更深,更勾人了,甚至会让他的耳尖不断发热。 林翕:“……” 他的耳尖逐渐发红,为自己这些克制不住的想象头都快埋进被子里了。深知这个状态很不正常,是受到了以前各种往事的影响,但也只能顺着许寒来的话老实道:“……真的。” 然后为了挽救自己无可救药的想象力,清了清嗓子,强行尝试翻找正式话题:“学长,你打算几点出发去附中?” 看着这条正儿八经的信息,林翕顿时觉得自己的情况好像好了不少。 然而对方回得是:“看你。” 林翕:“啊?”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随即果然很快就看见屏幕上多了一行字,是很耐心的解释:“附中很远,一中过去没有直达的车,我去接你一起。” 林翕:“……” 他是真的快没了,看到“一起”两个字时,竟然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学长拉着他的手腕,让他不要离太远的话。 林翕在中学时期没有什么朋友,后来交往的也都不深刻,根本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有这样的对话是不是正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学长都这么体贴,只知道他几乎已经快要无法调节自己的心态了。 小朋友埋在被子里装鸵鸟太久没回,那头的许寒来等待了一会,没等到回复,慢悠悠地发了句:“不愿意?” 就算再不自在,林翕也不可能不同意学长的邀约。 他所有的情绪都远远排在他这一世希望学长能健健康康活下去的愿望之后。 所以他强行从被子里冒出来,吸了吸鼻子,颇有几分可怜巴巴道:“没有。” “就是觉得学长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坐在书房里的许寒来看见这两句彩虹屁,正要回复,就见林翕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对所有人都很好。” 还有一句更夸张的:“简直就是神仙!” 许寒来:“……” 看着这噼里啪啦的一顿夸,原本还扬起并且想捉弄一下小朋友的眉角一下又落了下去。 他的视线下垂落在屏幕上,隔了好半天,才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是吗?” 小孩回得很诚恳,一排“嗯嗯嗯”差点没刷屏。 许寒来就这么低着眸光看,手在屏幕边缘不轻不重地点了半天,随即扯了扯唇角,顺手把他的备注给改了。 是很没好气的语调。 “小没良心。” 第40章 林翕发现,学长今天对他好像变得比以前冷淡了一点。 受近期经历以及他跑马一样逐渐不受控制的大脑影响,林翕原本以为这次和学长两个人单独的附中之行路途上肯定少不了面红耳赤,他的皮肤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实际却并不如他所想。 今天的天气阴沉且热,出门不久就闷出了让人不太舒服的汗。如果是以前,许寒来肯定会早早就为林翕买好凉水,还是在手上拎一会儿等到温度不那么刺人的时候才给他,让他喝得舒舒服服的。 但今天没有。 不光没有,上公交后发现车上刚好没有了连着的空座,两个人不得不分开––而且是隔着挺远的分开而坐时,林翕都做好要被拉着站在学长身边的准备了,可许寒来却什么也没做,自己走到最后排坐下,把林翕一个人留在了前边。 和前一天能道出“不要离我太远”的简直判若两人。 让林翕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惹学长不高兴了,落座后没过多久就忍不住打开了对许寒来的QQ对话框。可他一只手机握在手里拿起又放下,好半天都没能打出一个字。 ……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点没办法界定正常学弟学长间到底应该如何交往了。 问吧,觉得今天许寒来对他的样子放在寻常学弟学长之间好像也挺正常,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就分开坐不是很合常理吗?但不问吧……他又怕学长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他推测不出的理由。 如此进退两难之下,经过相当漫长的车程后,两个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抵达了满城附中。 * 虽然比赛因为天气原因提早到了两点半,但林翕和许寒来两个人出发的时间早,中途转车又出乎意料地一路通畅,所以两点才过没几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会儿刘浩他们都还没有到,附中的操场上只有那么两三个人在。林翕看了眼,都挺面生,不是一中的。不过他们好像认识许寒来,在他带着林翕走进去的一瞬间,目光就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林翕起初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他是个舒适圈内外界限特别分明的人,不那么容易接受和融入新环境。来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被不熟悉的人用好像不那么善意的目光看着会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尤其是……他没忘记,今天会见到许哲文。 那个在若干年后对学长赶尽杀绝,他同父异母小两岁的弟弟。 于是心里某根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在许寒来说他要去趟卫生间时,立刻使命感十足地跟了句:“我也一起去!” 他要为学长保驾护航,都快要见到许哲文了,当然一点一滴都不能松懈。 却没想旁边的许寒来听见后,会回头瞥他一眼,声音淡道:“你也要上?” 林翕一愣。 别说,因为来附中的这一路他和许寒来都没怎么说话,如今学长突然开口,竟给了他一种……强烈不适应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学长的声音了。 还挺想念。 就是语气那么冷淡……似乎更像是生气了。 林翕拿捏不住,下意识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啊。” “那你去干什么?”许寒来扬了扬眉,有些好笑道:“去看我怎么上么?” 林翕:“…………”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颊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光速红润了起来,一下子连学长的眼睛都不敢看了。几乎立刻低下头来,心脏缓了一会,才捏紧了手,小声道:“那,那我不去了。” 然而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学长早就走了。 连个回复都没给他的。 林翕一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背包带,想。 ……学长今天好像一点也不温柔。 林翕其实不是一个很贪婪的人,许寒来对他好一点点他就会变得非常开心。但大概是一下子和以前的落差太大了,让他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过来。 看着学长往操场另一头走的背影时,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沮丧。 不过从小自那样的环境长大,林翕总能很快就安抚好自己的心情。 过了没多久,他便找到了操场附近栏杆边的一片空地,觉得这边观赏起来应该还不错,便席地而坐,然后后顺手把书包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旁边,打开来准备看看里边给大家准备的甜点怎么样了。 见一个个都十分乖巧地躺在里边,便十分宽心地又放了回去。 而在他这动作期间,之前操场上的几个男生已经开始打起了球。 ––准确说应该是热身。 附中和一中的考试时间差不多,这会儿早就全校放假了,所以这几个男生的运球声在空旷的四周下听起来特别明显。 林翕对没有学长的球场不感兴趣,所以看了没两眼后,就转头好奇地望向了周围。 虽然总是听说附中的各方面条件都比一中要好,但上一世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林翕在这个时期并没有来过附中。如今到地一看,作为满城的第一重点高校,硬件软件都非常强悍这点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和一中有点老旧斑驳的教学楼不一样,附中的教学楼这时候就已经完全翻新过了,而且用的是十分具有后世审美感的现代风。操场上的塑胶跑道和篮筐也都是新的,而且不光如此,在这个年代,附中竟然就已经有了足球场和网球球场,这两点绝对是同期很多学校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林翕看着不远处那个被栏杆封起来的网球球场,突然想起十年后满城附中曾经因为出色的设施出过一个成绩好,体育神经又敏锐的网球天才。那人登报感谢母校当年发掘了他在这方面天赋的同时,曾经一度带动了全国范围内高校的体育设施建设。 这么想起来,林翕对这个学校好像突然就多出了几分亲切感,没有之前那么陌生了。 是个在好好培育幼苗的学校啊。 他正入神地想着,就突然听见面前一阵响亮的篮球击地声从耳边传来。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好像就在他面前被弹在地上然后砰地一声又猛然向上升起了一样。 林翕心脏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来,就见一个黑色的球影已经来势汹汹地弹到了他的身前,直朝他的脸砸来。即便刚刚才击地缓过一波冲力,那球锋看着也依旧是又利又狠。 林翕脊背本能地往后一退,但他人是坐在栏杆边的,背脊一退就磕在了冰冷的栏杆上,距离根本不足以躲开,于是手便不自觉地伸出来挡了一下。 好在他反应算迅速,那球弹到他手上,很快就砰砰几声落在了旁边。 虽然没打到脸,但林翕这个年纪还从没有做过什么重活的手掌却被球锋冲得不太舒服了,好像撞到了神经拍过后立马下意识蜷缩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皱起。 与此同时,他听见前边几个男生的嬉笑声也传了过来:“我操他居然接住了––” “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看着土包子似的,居然还会接球。” “哎不是,小海你们干嘛啊,这不是跟着寒哥––” “嘘嘘嘘,别说,你不说谁知道啊?刚刚我就没看见他们两一起进来啊,对吧哲文?” 林翕原本还因为掌心的阵痛感不太舒服,听见这个名字后,立马抬起了头。 就见在操场的另一头,那群男生身后的栏杆边上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了一个人。那人染着嚣张的红色刺猬头,耳朵上带着亮晶晶的黑色饰品,正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有人一边叫着名字一边看他的时候,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视线只直直地落在林翕身上,好像带着几分探究。 ……这就是许哲文? 林翕有些愣住。 大概是比许寒来小两岁的原因,许哲文看上去并没有许寒来那么高,估计只比林翕要高上一些,一米七三左右的样子。而林翕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他觉得许哲文和他印象里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后来听说,许家最早之所以会有那样大的家业,其实离不开许寒来亲生父母的“政治”联姻,许寒来母亲家曾经给过许父很大的帮助。所以,在许母早早离世后直接抢走继承权还拼命压榨兄长的许哲文在林翕的同学群里就理所当然地被形容成了一个无恶不赦,心眼窄小的卑鄙次子。 可林翕现在看着许哲文的样子,却觉得也就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而已,和心胸狭窄卑鄙这样的词汇好像都沾不上什么关系。 只是气场有点阴郁。 潜意识里都快把他当成自己重生后第一位挑战,却没料好像看见了一个孩子的林翕有些呆住,像是拳头都准备好了,对边却递了一团棉花过来一样,一下子都不知道回去要怎么给学长发小新闻。 就听见对面那个砸球的男生突然又嚣张地喊了句。 “喂!土包子,球,丢过来。”他一边说,一边嬉皮笑脸地冲林翕做了个鬼脸道:“我看你鞋都是假的,不会连球都不会丢吧?” 林翕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在那个男生身上,随即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太想和这个年纪的小孩计较,或者说,在任何年纪他都不喜欢和这样的人发生矛盾冲突,太麻烦了。但眼下他不可能立刻离开操场,所以不答也得答。 于是垂眸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鞋,声音十分平静道:“这是真的啊。” 是李仁德刚来林家时给林翕的见面礼物,发现林翕特别抵触他后,还悄悄去门店里换了更大一尺码的,就是怕他没穿上就穿不了了,心疼钱。 林翕上一世到最后也没穿过,而这一世和李仁德和解之后很快就开始穿了,且尺码刚刚好,李仁德知道之后简直高兴地不得了。 但这种细节和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就要断定他穿假鞋的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林翕的视线从鞋上收回,瞥向旁边的篮球,正琢磨着捡球这件事要怎么拒绝时,就见他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穿着让林翕很眼熟的白色耐克球鞋。 林翕抬头,看向身形修长的学长。他人站在片片阴云之下,刚开始从角度上让人不是很看得清楚表情,所以林翕只能通过声音和动作来判断。只见他先是矮身把那球捡了,然后目光看向球场对面的男生,把球在手里颠了颠,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了句:“自己过来拿吧。” 林翕顺着他的话音望向对面,然后清楚看见那个叫小海的男生在听见许寒来的话后,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许哲文,见许哲文依旧面无表情地不说话,这才跟壮胆似的咳了一声,往许寒来这边大大咧咧地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状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说:“哎,寒哥,好久不见啊。” 许寒来没说话,但冲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在歪了身体的林翕看来分明很温和,可小海却好像有点怵他,看见他笑也不太能缓解的样子。跑到两三米的位置时就不往前走了,只伸出了双手道:“来,寒哥,丢过来就行。” 许寒来嗯了一声,随即单手举起球。 他才抬起手,地上的阴影就跟着动。林翕也顺着仰头望过去,这才发现学长的手是真的很大,单手就能将整个球以斜四十五度角的方式控在其中,比他的手大多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再抬头看看学长的,心里还对比着呢,完全没注意到许寒来半天也没丢出去。 倒是对面的男生,伸手的动作维持了那么久也没接到球,有些不明所以地下降了一些,满脸困惑道:“……寒哥?”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他“哥”字话音还没落地的瞬间,林翕亲眼看见学长向上持球的手突然猛地往前一砸––之所以不用“扔”这样的字眼,是因为许寒来出手的力度远远超过了普通传球,而在这样的短距离下–– 林翕脑子里瞬间白了一下,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操场上传出了一声清晰的:“我操!” 林翕刚刚是没看见,但就站在许寒来面前等球的雷亦海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许寒来分明是在他稍稍放下手的一瞬间直接瞄准了把球往他脸上砸的。要不是他反应快立马转过了头,手也同时抬起,鼻梁骨一准得被撞上。 但就算他反应快了,那球也直接压着他的手砸到了他的头侧上方,几乎下一秒,雷亦海的脑中就传出“嗡––”地一声,同时带着被球砸过的强烈晕眩感,眼前的景色好像都跟着晃了一晃。 就在他心里怒意值飙升,转头就要暴躁骂人时,看见对面的许寒来又冲他笑了一次。 那笑容是百八十年不变的和善,说出来的话也温柔得吓死人。 “好久不见。” 第41章 许寒来话音落地,操场上顿时静成了一片。 雷亦海看上去是真的气极了,脸颊和脖子都在暴怒的状态下变得通红,胸腔起伏剧烈,一双眼更是在大脑的震荡感过去后便死死瞪向许寒来。 然而许寒来的状态却完全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这人一贯如此,从外表上几乎无法看见任何过分外泄的情绪,无论正向还是负向。面上的表情也始终都处于放松状态,这会儿唇角甚至是带笑的。 好像刚刚拿球砸人的不是他一样。 其实许寒来这样的状态往往会让已经处于狂暴中的人怒意值攀升得更快,雷亦海显然就是如此,脸色明显变得更急促了。但奇怪的是他都已经气到这个地步,最终却也还是没敢当面骂出一句话。 直到被身后那些后知后觉跑过来的附中男生们拉扯转过身,才开始骂骂咧咧,甚至狠狠踹了地上的篮球一脚。 他踹得用力,篮球刚刚好就这么撞向了许哲文脚边的栏杆,后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是不太喜欢雷亦海这样,垂眸看了眼篮球后,眉心皱起,又瞥了眼对面的林翕和许寒来,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烟,转身往球场外走。 也是在他伸手去摸烟的时候,林翕才注意到,许哲文的手上原来是有纹身的。而且面积很大,像是画十字似的,从手臂一路到中指。 林翕最近基本混迹在好学生堆里,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年纪的同学身上见过纹身这种东西了,一时难免有些新鲜。正好奇地想看看那到底纹的是什么呢,就听见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声音,说:“好看吗?” 林翕一愣,随即立马转过头去。 在看见唇角微弯,眼睛里却什么情绪也没有,垂眸盯着他看的许寒来时,背脊下意识挺直了,像是被老师罚站似的,老老实实摇头道:“不好看。” 他只是好奇而已,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对他来说比学长更好看的了。 回想起刚刚许寒来明显护着他的样子,林翕一双眼睛顿时不自觉弯了起来,看上去好像非常开心,声音也跟着变得温和了一些,接着道了句:“谢谢学长啊。” 许寒来扬眉。 从卫生间出来看见那个明显弹向林翕正脸的篮球时,他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把球“还”给雷亦海其实并没有缓解多少,因为他打从心底里排斥任何哪怕只是“可能”会对林翕造成伤害的事情,且这一点也不比小朋友远离他给他带来的烦躁感弱。 但此时看见林翕笑得这么爽朗的样子,那点不愉快又好像瞬间被阳光照耀,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意识到这点的许寒来心里颇有几分无奈,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越来越拿这个小朋友没办法了,特别想捏捏他笑起来的脸颊发泄。手都快要举起,转念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放下,垂眸看了两眼手机。 没接林翕的话,这幅模样倒是像极了刚刚来附中路上时的样子,冷淡又疏离。 林翕见状眨了眨眼睛,随即思考了片刻,然后很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把毛绒绒的脑袋往许寒来身边凑,小声叫了句:“学长。” 许寒来瞥了那个脑袋一眼,不咸不淡地应:“嗯?” 林翕悄悄呼出口气。 刚刚来附中的路上学长都没怎么理他,林翕还好一阵怀疑过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但如今到附中一看,林翕才想起来他忽视了一个很关键的事情。 后世既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么学长家里关系不好应该就是早有预兆的了,从他这会儿才高中就自己独居便可窥见一二,所以也许学长这一路来附中不说话其实和许哲文有关系呢? 这么一想,林翕便立即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他想为学长做的保驾护航,是连心情这一块也得算在里面的。他永远也不希望学长会像上一世一样,最终落入那么孤立无援的境地,从生理到心理。 于是停顿两秒,仰头对许寒来露出了一个暖洋洋的笑容,说:“一会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我去给你买瓶水吧,冰的,但放一会,喝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刺了。” 以前学长也是这么待他的,他收到之后特别开心,所以也想把这份开心传递回去––家里的事情不开心没有关系,学校里还有他,一会刘浩来了,还有以一顶八的刘浩呢。 对面的许寒来听见,手机稍微往下放了放,视线落在林翕身上,唇角微弯说:“对我这么好啊?” 他声音听上去懒懒的,拖腔带调,很是悦耳。林翕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了笑说:“我还可以再好一点,只要学长能开心。” 说这话时林翕的表情是很自如的,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笑容里也不带任何杂质,带着最最纯粹的真诚。 许寒来看见小朋友的表情,捏着手机的指尖一顿,随即扬眉道:“我看上去很不开心吗?” 林翕看着他,有些迟疑道:“对啊,刚刚来的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的。” 许寒来乐了:“你觉得那是不开心?” 林翕一下子被他这句反问问懵了,站在原地有些迟疑道:“对啊,不是吗?” 许寒来笑了笑。 那当然不是不开心了,他没有什么可不开心的。不过是继那条短信之后,想让小家伙了解一下他对寻常人“好”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最好能让他立刻意识到才好。 可一看林翕现在充满迟疑的样子,他又顿时觉得没有必要了。 本来他就有大把时间可以让小朋友意识到他对他的“好”是不是和所有人都一样,况且从刚刚看见那颗篮球弹向林翕开始,他这点小“深意”就已经不太想进行下去了,因为有更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在。 思及此,许寒来终于不再克制,伸手捏了捏林翕的脸颊,故意顺着他说:“是,是心情不好了,谢谢小朋友的安慰。” 然后道:“手给我吧,刚刚被砸的那只。” “疼不疼的?” 第42章 许寒来的眼睛和发色都是很纯的黑,皮肤也偏冷白调一些。其实如果他面无表情的话,看上去绝对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类型。 可林翕却觉得他温柔。 说话的时候温柔,看他的时候温柔,要他伸手的时候也温柔。 是他最最无法抵挡的样子了。 几乎在学长用特别惯着人的语气说那句“是,是心情不好了”时,林翕的脑子里就已经嗡地一声。 说来也怪,方才许寒来冷着他的时候,林翕就很敢把自己往学长身边凑,只要能向他释放温暖,连“想让学长开心”这样直接的话都能无障碍说出来。 可一旦许寒来反过来对他好,林翕就立刻不知道要怎么接受处理了。 手下意识往腿侧缩,低声道:“……不疼。” 许寒来视线落向他身上,伸在他面前的手掌也不收回,很是轻飘飘地道了句:“嗯?” 是略微压低的语调,带着点点压迫。林翕听见后耳尖一热,立马像被吃得死死的一样把手往他面前送。 林翕的手不大,掌心也没有什么肉,里边的纹路错综复杂。小时候听街坊邻居说这是没什么福气的手相,一辈子都辛苦。那时候的林翕虽然不封建迷信,但对别人说“一辈子都辛苦”、“没什么福气”这种话还是会本能排斥的,好像他永远也没办法从高以良的阴影下走出去一样。以至于一直到长大之前,他都挺排斥给别人看自己的手。 这个时期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手掌伸出去的时候,身体完全没有他二十七岁时展开得那么自如,会本能蜷缩一些。 而相比之下,许寒来就要坦荡得多。他微凉的拇指指腹径直落在林翕的掌心内,轻轻捏住,旋即先是将他的手展开,然后稍稍往旁边侧了侧,露出了他掌心和手腕连接,手骨微微突出的内侧部位。 就在那里,白皙的肌肤下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青了。”许寒来看见后,微微敛了表情道。 林翕啊了一声,他刚刚没太注意。不过这会儿看了也不觉得严重,所以很随意道:“可能是撞到了吧。” 篮球在高速运转下砸到人本来就是很疼的,林翕虽然把球挡开了,但到底是突发事件,不小心被碰到也正常。 况且被砸到这种地方,总比砸到脸好。 林翕还挺庆幸的。 然而许寒来却显然不这么想,他捏着林翕的手反复看了半天,确定没有其他伤到的地方才放下。看出小朋友不以为然的态度后,很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了林翕手腕稍微向上一点的部位,随即没什么表情地带着人绕过操场,往附中门口走。 原本还聚在一起的附中男生们本来就挺关注许寒来的,这会儿视线一下子齐齐疑惑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然而林翕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情况,只跟在许寒来身后,有些迟疑道:“……学长?” 许寒来没理他,一路把人带出了附中。 * 暑假来临,校门口的小商小贩比以往少了很多,但也还是有一些固定的商铺开门。 生意清闲的老板和平日里的样子不大相同,搬着小板凳举着小木扇,在闷热的阴云下靠在门口和街坊聊天,见两个少年走到冰柜面前拿水出来都懒得起身,只晃着扇子遥遥叫了句:“一块五啊!” 许寒来递了钱,随即垂眸把那瓶冰水轻轻压在了林翕手腕内侧青紫的地方。 水被冰久有点太凉了,里边冻成了块,林翕被触碰到后下意识缩了缩。 许寒来蹙眉制止:“别动。” 林翕哦了一声,表情不是特别自在。 暑期的学校附近是比较安静的,这会儿又是阴天,来往的行人好像都变得很少,灰蒙蒙的云下只有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林翕被拉着站在路边,一边感受着似乎有点下降的气温,一边小心地看了看旁边身形笔挺,垂眸给他敷冰的学长,想了想,还是试探说:“……其实不敷也可以。” 他刚刚看了,青紫的区域很小,都不明显,不敷过两天也会好。 话音落地,对面的许寒来瞥了他一眼,语气不是很好地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林翕哽住。 ……觉得他这也不能算不爱惜吧。 不过他稍稍回想一下,发现学长平时既不爱吃冰,比起饮料也更喜欢白水,运动后还不会像刘浩一样穿着短袖到处奔,而是套上外套避免感冒……好像确实是挺养生的作风。 于是便默默噤了声。 养生挺好的。 “现在看小,不处理过会就是一片了。”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旁边的林翕,似乎看出了小孩有点躲避的意思,想了想问:“冷?” 这种已经完全冰成块的水敷起来是容易冷。 “没啊。”林翕摇摇头,虽然阴天有点降温了,但也还没到冷的地步。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却不料话音才刚落地,就配合手上的冰水被风吹得抖了抖。 许寒来:“……” 林翕:“……” 两人四目相对,许寒来的眉角一点点挑起,林翕尴尬到简直想找地洞钻。 他想要解释的,却不想会看见学长就这么笑起来,挑起唇角的样子像是带了股暖风,然后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我带了外套,一会穿着。” 随即把冰水也递给林翕,示意他拿瓶盖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觉得凉了。然后还顺带把小朋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像是要替他挡住风口。 也许是因为冰水和这阴天里不断吹过的风,林翕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些变凉,另一方面又觉得被学长拽着靠向他的臂膀热乎乎的,一点也不冷。 手里抱着矿泉水瓶,他的声音卡了又卡,见心里的情绪始终抑制不下,便仰起头想要说句什么,可“学长”两个字才刚冒出,就定睛见许寒来正在往马路对面的一个方向看。 附中虽然内部建设好,但毕竟也是个老牌重点中学,附近和一中一样,也有很多老旧的居民楼,以及类似一中后门小巷的存在。 而许寒来看的方向就是附中大门外紧挨着没多远的一个巷口,那里站着个人,靠在斑驳的墙壁边抽烟,只朝外露出个后脑勺。起先目光落的是和林翕以及许寒来所站位置完全相反的方向,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对面两个人的视线,一回头,手里抽烟的动作立马猛地一僵,然后下意识就要把拿烟的手往身后缩。 ……那竟然是许哲文。 林翕才意识到这点,就见他身侧的学长已经淡淡收回了目光,带着他往附中里边走。 有了这出小插曲,林翕后半句话不说了,一下子安静下来,默默跟在学长身边过马路。但在进校门前,和那条小巷直线距离最近时,林翕却还是冷不防听见隔壁巷子里好像传出了闷闷地一句“草”。 林翕下意识抬头。 就见阴云下,学长脸上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便很自然地低头看着他,随即说:“你刚刚叫我?” “啊?”林翕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说:“……喔,叫了。” “想说什么?”慢慢走到操场边,许寒来顺手拿过了他之前随便放在地上的黑包,从里面翻出了件浅色的外套。 林翕想了想,随即有些心不在焉道:“想说学长真好。” 之前许寒来说要给他外套,还替他挡风的时候,他就是想说这句话,而且是想怀着满满的情绪说。不过被许哲文刚刚那一下打断之后……林翕一下又开始想他的事情了。 许哲文刚刚见了学长之后为什么是那个反应呢?藏烟是什么意思?许家家规不让抽烟吗?所以他回去之后这新闻到底要怎么发才好? 震惊!和抽烟弟弟合作的十大缺点? 这种新闻怕是不好找,那他现编一条……? 小朋友这边想得入迷,那头的许寒来也猝不及防领到了第二张好人卡,一下子就眯了眯眼睛。随即有些好笑地乐了一下,说:“又是对所有人都好?” 旁边还在想许哲文的林翕听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啊,是啊。” 他话音落地,就见对面的学长笑着偏了偏头,然后目光略带深意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思考了一会,随即一边晃了晃手里的灰色外套,一边意味深长说:“那一会衣服给别人穿吧,我觉得女士优先是不是比较好?” 林翕:“……” 阴云下,小朋友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迟疑,到后门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只见他先是转头看看衣服,又默默抬头看看学长,一双圆眼看着可怜巴巴的,“不好”两个字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许寒来明显有注意到,却还是想要逗他,故意压低声音,然后靠近人,笑说:“嗯?” 第43章 “林翕!”蒋莉莉姚紫荆以及一中其他女生陆陆续续到齐的时候,时间上已经快两点半了。 小姑娘们是真把刘浩说啦啦队的话听了进去,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姚紫荆和蒋莉莉两个人甚至还穿了同款浅色牛仔裙,姐妹装似的,远远看着特别打眼。 也不知她们两刚刚说到了什么,跑过来时蒋莉莉整个人都是兴奋状态。蹦蹦跳跳地凑到林翕面前,一边伸手扒拉了两下被风吹乱的额前刘海,一边笑嘻嘻地推给了他一盒巧克力,说:“吃吗!超好吃的,法国进口哟!” “莉莉!”背后的姚紫荆追着她跑,脸颊看上去有点红,表情也是着急的。 “嘿嘿。”蒋莉莉却笑起来,一脸神秘兮兮道:“紫荆爸爸带回来的,来,给你吃第一颗。” 她话音落地,那边的姚紫荆也差不多跑到了。只见她先是呼吸有些急促地伸手拍了蒋莉莉一下,随即下意识往旁边放了放目光,过了快半分钟,才慢吞吞地看向蒋莉莉面前的林翕。 林翕这会儿身上穿着一件看上去明显大一号的浅色外套,刚刚蒋莉莉到时,他人是有些出神的状态,望着前边的操场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在蒋莉莉靠近他后,他便已经慢慢回过神了,这会儿目光落向面前摆放得琳琅满目的手工巧克力,顿了顿后,很自然地笑道:“酒心巧克力?” “哎!”蒋莉莉应道:“这就看出来啦?厉害啊。” 然后又推了推巧克力盒说:“尝尝尝尝,紫荆特地带过来的,说总是你给我们做吃的,也要给你带点儿。” 蒋莉莉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姚紫荆就又伸手打了她一下,面上的表情好像变得更不自在了。 林翕说完酒心巧克力后原本是想尝的,但这会却好像在姚紫荆刚刚的动作里察觉到了少女间不大一样的气氛。这气氛对林翕来说其实不陌生,他后世开宠咖的时候,从过来的学妹们周围感觉到过,慢慢也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于是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重新垂回了腿侧,抬眸很礼貌地笑笑说:“要不要先给班长学长尝尝?他们一会该上场了,吃一颗打打气。” 说完后还很温和地接了句:“我可以等下吃。” 他说这些话时语调上没有什么异常,挺好脾气的,目光也和以前一样,但却没有长时间地落在两个女生身上,尤其是姚紫荆,像是无形中隔起了一桩墙。蒋莉莉一愣,正要说句什么,就见身后突然凑过来了个脑袋:“巧克力?还是法国酒心?哎我尝尝我尝尝。” 声音一听就是刘浩。 只见他说完后立马就伸手去够盒子里的巧克力了,蒋莉莉见状下意识叫了一声:“哎!” 刘浩此时手里已经拿了一颗,听见她喊,动作停在半空,声音有些疑惑道:“啊?不可以吃的吗?” 蒋莉莉瞥了从刚刚开始就挪开了脸的姚紫荆一眼,顿了顿后,迟疑道:“……也不是不可以啦。” 旁边的刘浩听见,立马露出了个爽朗的笑容说:“那谢谢啊。” 然后一口包了那颗巧克力,一边咬着说好吃,一边上前一步伸手搂了搂林翕的肩膀,挑了眉毛说:“小林子,我刚听说雷亦海那小子欺负你了?” 刘浩一口巧克力下去,蒋莉莉和姚紫荆之间的气氛本来还有点僵硬,这会儿听见他的话,目光又齐齐转过来。 林翕啊了一声,正要接话,就听操场中间有人喊了句:“浩哥!开了!快点儿!” 话音才落,旁边的刘浩也跟着拍了拍林翕的肩膀说:“没事,哥过来就和你说声,一会好好看,我和寒哥还有小郭子给你报仇,啊。” 然后一边说,一边又从蒋莉莉手里拿了几颗巧克力,说完谢谢就往场上跑。 林翕顺着他跑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抱着球的郭玉在场上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林翕弯了弯眼睛。 天空的颜色很沉,篮球场上的少年们却活力十足,互相斗嘴打趣,时不时还会特别夸张地直接杠上。 因为他们而聚在一起的其他男生女生们在操场边绕了足足一圈,这会儿也都还挺兴致勃勃地等着开赛,偶尔听场中少年斗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跟着一起笑起来。 林翕也在笑,而目光则很自然地落向了站在一中队伍里边,即便距离遥远看过去也依旧很显眼的学长。他没有加入刘浩他们互相闹的场中,只很懒散地站在边缘活动着手腕,脸上挂着不轻不重的笑意。 林翕正看着他黑色短发下利落的脖颈弧度,就突然听见旁边的姚紫荆有些犹豫地小声说了句:“林翕,你刚刚被欺负了啊?” 林翕转头看她,随即笑笑说:“是啊,不过没什么事,学长刚刚在的。” 姚紫荆哦了一声,正有些担心地想问一问他有没有受伤之类,视线就突然落到了林翕身上。 顿了顿,后知后觉道:“咦,林翕,这不是你的外套吧?” 和林翕的身材比起来,这身衣服实在是大了一些。 林翕听见,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些给其他人准备的甜点,然后随手递给了旁边一起跟过来看球赛的他们班其他同学,一边应说:“嗯,不是。” 话音落地,球场中间少年们的打趣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哨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好像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林翕自然也在其中。他没有拿蒋莉莉手里的巧克力,好像在说话间不小心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而他旁边的姚紫荆看了他一会后,抿了抿唇,也扭过头不说话了。 * 和一些鼎鼎有名的正式球赛不同,中学生们打球通常要随意很多。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中间也有人有着自己强烈的仪式感。 就比如说刘浩。 他大概是真的很重视高三前这最后一场跨校打的正式球赛,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就特别想拉着所有人一起穿球服,最好能附中一中各自一套齐全的,然后光辉万丈地上场才好。 但时间仓促,也不是所有人的条件都能陪着他这么干,所以刘浩只能一退再退,到最后场上就变成了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穿球服。 这其中,有一些男生是想穿但情况不允许,也有一些则是压根就不在意这些,觉得随便一场球而已,不必要那么麻烦。而如果这么看的话,许寒来大概是真的属于很好脾气的类型。从前一天晚上王子公园训练,到第二天正式比赛,陪着刘浩穿了足足两次球服,算是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潜意识里想打正式球赛的小心愿。 但其实熟悉的都知道,以许寒来平时的随意度,如果不是因为刘浩想的话,他最终大概率不会穿,甚至有可能都不会来打这场球赛。 ––和刘浩不同,许寒来在篮球上虽然打得厉害,但兴致却其实并没有特别高。 而面对这种情况,刘浩能说什么呢?心里一句好兄弟,场上一个击掌,少年人的情谊基本就埋在心里了。 因为身高和许寒来差不多,而且体格相对要壮实一点,所以开赛后的跳球一中这边派出的是刘浩。两点半整点,由体育老师担任的裁判哨声吹起的同时,篮球高高上扬,附中和一中的跳球员同时起跳。 从跳后水平线来看,两个人其实差不多,但奈何刘浩的臂长不够,最后比附中的球员晚一步碰球,篮球就这么传向了一中的蓝区。 而开局优势也一下就落到了附中手里。 那一瞬间附中旁边的观团里明显传出了一声激动的叫喊,但一中也没有就此罢休,将场上节奏轻易转移。 其中还是要说刘浩,他虽然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好像什么事都能喊上一喊,有点不靠谱的样子。但在篮球场上时却出乎意料地能沉住气,没碰到球后表情上一点遗憾和气馁都没有,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脚步,在球场上往附中篮下跑。 打篮球的时候,往往篮球场上的人员密集区域是跟着球而动的。所以当球在最初被传到了附中球员手中,并被带到一中篮下后,这时大部分球员都会自然而然地聚在一中的蓝区,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守在场中左右,而这么一看过去,全场好像只有刘浩同所有人背道而驰,直往附中篮下去。 林翕听见旁边有他们班的女生好像看明白了什么,尖叫了一声:“学长––!” 林翕眯了眯眼睛。 然后果不其然看见好不容易拿到球权后,已经起跳灌篮的雷亦海被早早守在篮下的许寒来盖掉––雷亦海只有一米七五,在许寒来的一米八三和臂长前明显有些不够看。后者手臂扬起后向下一压,球便直接传回场边等着的郭玉,并进而抵达了刘浩手中。 林翕听见他旁边有更多的同学在为接球后奔得更猛的刘浩尖叫。 但他的视线却只在看篮下那个黑色短发的背影,和他劲瘦而有力的臂膀。 这个年纪的学生打球,通常不会像职业赛一样把前锋后卫分得那么清楚,大多是谁能得分就谁上,分工总体来说比较混乱。 但所有昨天在王子公园里看过他们试赛的人都知道,一中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位自始至终都非常清晰。 就是许寒来了。 他的打法趋向于守在篮下,利用这个年纪偏高的身体和强有力的弹跳以及臂长手掌,在篮板球方面有压制性的优势,除却精准三分以外几乎没有人能轻易从他手里得分。就好像雷亦海,明明弹跳力已经足够强了,时机抢得也不错,却还是会被许寒来稳稳盖下。 学长打球的时候心态很稳,和刘浩一个偏攻势一个偏守势,是一中高二年级一个相当黄金的组合。 昨天在王子公园的时候,林翕曾经听别人遗憾过,说可惜许寒来不太打进攻,觉得像他这样光彩夺目的人,如果能成为场上最耀眼的得分选手,那才叫形象统一呢。 可林翕却不这么觉得。 许寒来不是不会得分,他只是很少去露出自己的锋芒。就比如说像眼下这样刘浩和其他人能稳稳得分的情况,他就会很自然地停在自己该停的位置,可当整个队伍逐渐陷入低迷,球权和节奏难以掌控时,他又会主动出击。 从利落的断球到强势的灌篮,没有一项办不到。 许寒来是在球队里能替所有人托底,让他们去放肆得分,不怕出错的那一个。 对林翕来说,这样的学长就已经是整个场上最最夺目的那一个了。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那是他喜欢的人啊。 * 球赛逐渐进入白热化,即便是在这会儿愈来愈低的温度下,场上的每一个人也都出了汗。 其中除了附中那边有过一个男生因为状态不好中途请求换人以外,其他所有人上半场基本都打满了。 看他们打球其实很有意思,因为这样激烈的竞技运动总是很能调动人情绪。林翕整整半场看下来,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刘浩,在球场上展现了完全不同于平常的沉稳,即便不小心出了错也能很好地继续下去,并且反应迅速地及时将自己的错误补回来,还不忘实现对林翕的承诺––闲着没事就断雷亦海的球。 比如说他们班长郭玉,平日里什么事都挺周全细心的一个人,在球场上却会因为偶然的失误而露出懊恼的神色,心态方面略显青涩,但当刘浩跑过去安慰他两句后,他又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再比如说雷亦海,他在上半场的开头的时候打得特别奋力,俨然成为了附中的球霸,无数次拿到球权后就试图扣篮。 林翕后来听旁边跟来看的学长说,雷亦海因为强有力的弹跳,以前特别喜欢扣篮,这几乎是他在篮球场上的招牌技能了,毕竟标准篮筐设定高度是3米多,这个年纪的男生可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扣到。但自从去年和许寒来以及刘浩打过一次后,雷亦海几乎被许寒来盖出了阴影,压制性强到他全场几乎没进一个球。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心理上有点怵许寒来的原因了。 在喜欢的运动上引以为傲的特长被人生生打断掉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雷亦海那次之后消沉了好一阵,然后才开始练起了三分。听隔壁学长说,后来雷亦海练得也不错了,和许寒来打的时候完全可以以三分为主。但这次也许是因为场前才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激起了他对学长强烈的斗志,上半场前二十分钟几乎完全放弃三分,往死里灌。 ……不过在无数次失败之后,雷亦海好像也看开了一点,在附中的大比分拉扯的前提下,于三分线外向上一跃,为附中拿了好几个球。 所以林翕才说,看他们打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少年人在打球的时候大脑里其实不太会想其他事,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不想,很多时候改变他们的想法不需要什么特别漫长的思考过程,只一个契机便足以。就比如雷亦海,他在前期几乎咬牙切齿的死灌之后,突然在附中劣势下拿下三分,在附中观众们的尖叫声中好像和自己达成了什么和解一样,之后再没有强行和许寒来杠。 甚至在中间两三次三分球并获得欢呼后,下意识往林翕这边看了一眼。 林翕是一个同理心过于强的人,以至于他总是能够理解别人各种行为下的动机,即便他自己才刚刚被伤害过。 所以在雷亦海看过来时,停顿半秒后,冲他很简短地回笑了一下。 这笑容不算特别温和,也不是毫无保留的。但雷亦海却还是像被什么撞击了似的,顿了顿后特别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之后整上半场都没敢往一中这边看。 而除了雷亦海以外,附中还有一个让林翕比较感兴趣的人。 许哲文。 越是看球,林翕就越发现许哲文和他想的不一样。身为许寒来的弟弟,许哲文的五官显然是优异的,虽然身高因为跳级暂时还没有跟上,但从比例里已经能窥见一二,未来肯定不会长的太差。 加上家庭和作风等等因素,许哲文在附中的人气是显而易见的高。 ……但附中的观众却很少为他尖叫。 因为许哲文打得竟然也是防守。 这和林翕对他的猜想完全不同,他原本以为以他听说的,附中混世魔王许哲文,在球场上应该也会偏向进攻––至少应该是偏向得分的。 但许哲文没有,即便他其实有非常强的反应力和攻击力。 就譬如说在第一次刘浩丢球后立马不慌不忙往附中篮下跑时,许哲文简直就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马上也跟到了附中篮下,也是由此才能及时和后来通过传球掌握球权的刘浩进行拉锯––如果当时他不在的话,附中篮下会毫无防守,任由刘浩进球拿分。 而同样的状况后来还发生了很多很多次。 林翕正在为他的反应力和预判力而震惊,却又隐隐约约地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许哲文永远都能防住刘浩的进攻,似乎不是因为他的预判强,而是因为他和刘浩对许寒来在球技上的信任程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才能够每一次都跟着刘浩的脚步一起跑到指定的位置,用小两岁略显单薄的身体去和他攻防,甚至是断球。 半场球下来已然是大汗淋漓,但却依旧在坚持。 偶尔实在防不住时,许哲文的脸上还会憋不住透出一点点沮丧的神色。 林翕看着看着,便不自觉从最开始对许哲文的提防,到最后看着这个比他还小一岁在球场上打得万分奋力的男生心里逐渐变得迷茫起来。 因为他无比真切地感觉到许哲文和他原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且现在就摆在他面前的这个球场上,好像也根本看不见后世那么极端且悲惨的结局,篮筐下飞奔的身影都只不过是在利用各自优劣势和少年热血打球的学生而已。 而林翕害怕提防又抵触的那个惨剧,更是距离这一刻仿佛很远很远。 第44章 事实证明,满城天气预报还是很准的。 上半场打到尾声的时候,天空就已经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那雨细细密密,滴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下雨了啊。”当围观的同学们被凉凉的雨丝淋到,一个接一个小声喊出这句话时,却发现球场上的男生们均无动于衷。 他们好像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这场球赛,一点小雨根本没办法让他们脱离出来,一个个只专注地盯着场中被传来传去的球。 脚底的运动鞋摩擦塑胶跑道发出声响,十个身影在场中不断交错。 看见他们一个个都打得这么投入,旁边围观的同学们一时间也都不是很好意思离开。 毕竟这即将结束的上半场球赛实在是太精彩了,每一个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他们的认真传达给了场下人,大家于是刚开始都不大愿意走开,害怕人一散,这热腾腾的气氛会瞬间凉下去。 但伴随着雨越下越大,观众群还是不安地骚动了起来。 其中主要以女生为主,她们中间很多人因为今天啦啦队的说法不光化了妆,还穿了特别好看的浅色衣裙,这种衣服不适合淋雨,所以没过多久她们中间就有人率先跑去了附近教学楼下的屋檐避雨。 教学楼距离操场很远,不是什么好的观赏位,其他人刚开始并不愿意离开。只是眼见雨下得越来越大,能坚守在原地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等到场中的体育老师突然转头冲他们一挥手,操场边的观众们彻底作鸟兽散。 林翕是在最后一波大部队撤退的时候被班上的同学拉着一起往教学楼走的,不过他的动作比其他人要稍微慢一些。因为确定要离开之前,林翕下意识想到了许寒来带来的那个黑包。 刚刚学长拿衣服的时候他看见了,不是什么防雨的面料,所以林翕要去避雨自然而然地会想带上它,可当他往记忆里学长放包的地方看时……却发现包不在那个位置。 他仔细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正疑惑着呢,被蒋莉莉她们喊到名字转头看去,才发现他找了半天的黑包正被高二年级的两个学姐抱在怀里。 她们抱得很小心,其中一个面颊上还带着点隐隐的兴奋。 林翕顿了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学姐好像和学长一样是高二三班的。 ……同班同学嘛,帮拿一下背包再正常不过了。 林翕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又多看了好几眼,才默默收回目光,顺手把地上剩下的两个不知道是谁的背包带回了屋檐下。 “哇,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啊。”蒋莉莉见林翕跑过来,连忙给他递了张纸,随即一脸担心地抬头看天道:“他们居然还要打诶,不会回头淋生病吧?” “呸呸呸。”旁边有人说:“一会再大点肯定就不打了,大不了下次呗,别乌鸦嘴嘛。” 蒋莉莉嘿嘿一笑,一边说“好啦”,一边转头道:“对了林翕,你这是帮谁拿包呀?我刚看你半天没有走。” “不知道。”林翕一边伸手擦脸上的雨滴,一边轻轻晃了晃头发道:“看见了就拿了。” 蒋莉莉闻言,视线顺着落在他身上。 林翕这时候还没有完全长开,不说别的,光身板看上去就已经很瘦小了,荷尔蒙感不强,绝对不是能在这个时期引起女生注意的类型,所以高一整大半学年他都不怎么引人注目。 可自从上次混混事件之后,蒋莉莉再看林翕,却总觉得他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落在举手投足间就是……游刃有余且可靠。 就好像姚紫荆生日惊喜的时候,其实那么多人一起参与布置的派对并不是很好安排,一个人一张嘴,就算有身为班长的郭玉在旁边镇场,协调方面也需要费很大的心力,但林翕却完成了。 不光处理好了每一个人的情况好想法,出来的效果还相当好,过程中没有红过一次脸,永远不紧不慢的。 蒋莉莉似乎想到什么,轻轻摸了摸下巴:“哎我之前就想说,林翕你最近真的好温柔哦,特别体贴的那种,如果再高点儿……应该也会很受欢迎吧?” 瘦小还特别温和的男生有时会显得阴柔,用这个时期更严重点的话来说甚至是“娘娘腔”,但蒋莉莉却完全没法将林翕和这两个字联系上。 在她看来,林翕就是她见过的人中把温柔两个字诠释得最彻底的一个了。尤其和许学长那种带距离感的不同,林翕的温柔几乎深切到了骨子里。在他旁边就会知道,他是真的对周围每一个人都很上心,会很细致地去观察别人的反应,在意别人的心情。 蒋莉莉自己更喜欢霸道类的男生,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对许哲文很感兴趣,可即便如此,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像林翕这样的男孩子好像也挺好的。 想到这,蒋莉莉便忍不住瞥了旁边半场球都很沉默的姚紫荆一眼。 林翕好像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把擦完水的纸巾平平整整地叠好,随即好脾气地笑笑说:“高点是挺好的,但不用那么受欢迎。” 后来被时常来宠咖的学妹们喜欢,甜滋滋地又说他是邻家哥哥型,又说他是什么青年音的时候,林翕曾经非常苦恼过。 说来也怪,上一世虽然学长和他的交往不深,那么多年下来甚至都不如这一世他刚重生这么一个月来得密切,但林翕心里就是莫名对学长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这份感情虽然平时不太会跳跃出来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好像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压住了一样,但却一定意义上限制了林翕寻找伴侣的念头。 每每他被身边人提起年纪,说该找个伴,不论男女都得先试试时,林翕脑海中就会冒出学长的身影,好像那便是他心里唯一的选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一样。 所以对林翕而言,受欢迎一点也不好。对方付出情感,他却无法回应,这是很有负罪感的事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喜欢他。 “诶?”蒋莉莉闻言有些吃惊道:“为什么不想受欢迎啊,受欢迎不好吗?你看许学长,都有别人帮忙拿包的。” 蒋莉莉一边说,一边顶了顶林翕的肩膀,示意他往两位学姐那边看。 林翕:“……”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型范例了。 林翕不认识那两位学姐,对她们拿学长的包的事情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都是好心嘛。 但理智归理智,目光却还是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那边瞥,然后又收回来。看着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懊恼地在想,他就不该一直盯着场上的学长,否则肯定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包的事情。 这么想着,林翕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包的方向一眼,随即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舒缓心情似的鼓了鼓腮帮。 这看上去哪里还有蒋莉莉眼中温柔得体的样子?根本小气的不得了。 “……林翕。”林翕心里都已经悄咪咪开始计划着一会能不能想什么办法不着痕迹地让学长把包给他了,就听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姚紫荆突然小声叫了他一下。 林翕啊了一声,然后抬头:“怎么了?” 姚紫荆有些复杂地看他,随即不太自在地掰了掰自己的手说:“那个,我想问问,你是几月几号过生日的啊?我之前……我之前和莉莉商量了一下,觉得你把我的生日会做得那么好,就也挺想给你也过一个的。” 林翕顿住:“……” 他生日? 他生日……好像是九月一日。 但林翕其实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时间久到他都快要忘记了其中的原因,只知道自己会习惯性地略过去,不深想。 可这会儿却因为姚紫荆的话而不经意间打开了他一直刻意回避,不愿意去触碰的黑色潘多拉盒子,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林翕之所以不爱过生日,是因为林姥姥是因为他生日走的。 其实姥姥对林翕的态度一直反复得厉害。老人家一方面不高兴女儿的婚嫁,一方面又本能地心疼那么半大点的孩子,态度始终摇摆不定。所以有时候会来给林翕做做饭,有时候又会被高以良气到不怎么想管他,连带着林美玲都不想看见。 但即便如此,对那时候的林翕来说,姥姥也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了,至少姥姥心情好的时候,林翕能感觉到他是被人疼爱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林翕要上小学的那个暑假,他突然往上窜了好几厘米,五官看着也更成熟了一些。有一天他坐在窗台边看史书,姥姥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坐在桌边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名堂,突然就特别高兴地说要给他过生日,准备了好几百块,不光要买蛋糕,还想给他买新学期的书包,甚至说要带他去看电影。 却不想带林翕回家的时候会碰上高以良。 高以良那一阵刚好输了钱,脑子里总想扳回一城,看到姥姥手上的钱便立马说要借,林姥姥不肯,他就直接伸手去抢。 两个人积怨已久,争抢过程中谁也不愿意松手,到最后愈演愈烈,姥姥就是这样被高以良推下楼梯后身亡的。 而高以良也在落荒而逃后没多久后意外离世,林美玲也卖了房子带他搬到后来的破旧的老楼房里。 林翕对高以良的死因记得根本不清楚,但在他的黑色小盒子里,姥姥的死状却是明明白白的。林翕只透过小盒子往里面看一眼,就感觉胸口好像瞬间被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往胸腔里长吸了一口气。 旁边的姚紫荆没等到回复,疑惑地叫了他一句,说:“林翕?” 强行把脑海里的黑盒子关上,不愿意让里边的情绪跑出来,林翕转而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说:“嗯?” 姚紫荆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对,但又不知道原因,于是有些迟疑道:“生日会的事……” “不用了。”林翕挺坚决道,随即过了半分钟,好像察觉到自己拒绝得太不近人情,又低声补了一句道:“不用了,我的生日……一般,一般和家里人过的。” 姚紫荆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她其实觉得生日可以同时和家里人以及同学过,大不了拆分开就好了,她就是这么做的。但看看林翕的脸色,这句话却愣是没说出来。 而林翕的目光则早就脱离她往场上看去了。 他盒子闭得不够快,那画面像是会烧心,让他特别不舒服,胸腔里一阵一阵闷得慌。让他本能地想要去找学长,最好能到学长身边才好。 而另一边,球场上早在五分钟前就被体育老师吹哨宣布上半场结束了。 林翕望过去时,发现打球的男生们并没有因此分开,而是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雨下得越来越大,林翕看见他们商量完一阵后,刘浩明显用力丢了一下球。许寒来就站在他旁边,正要伸手去拍他肩膀,余光便瞥见教学楼下某个不安的身影。 那身影在人群中其实并不打眼,但许寒来在看清楚脸后,眉头却瞬间一皱,冲刘浩说了句什么,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他一开始是走的,到最后快接近教学楼,彻底看清楚林翕表情后,便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看他这副模样,附近人都以为他是想拿什么东西,那名抱着包的学姐立刻便开声喊了:“许寒来,你包在这里!” 声音清晰明朗,但许寒来却只往那边扫了一眼,便径直迎上了下意识也往外跑的小学弟。 林翕心情不好,看上去好像除了靠近他什么也没有想,手里握着伞也不记得撑开。许寒来到人面前后,先是皱眉将他手里的伞拿过来,然后撑开将人护在里边。 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面前的小孩伸手摸了摸鼻梁,一双圆眼眼尾下垂,声音有些发闷道:“学长,你们打完了吗?要中场休息了吗?” 林翕说这话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像是想回避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此时球场上的情况其实还不明朗,体育老师因为雨想要暂停比赛,刘浩不同意,所以这会儿其他人还聚在那边商量中。 可许寒来看着林翕的表情,原本想要回复的“还不知道”一下就变了味,低低道了句:“不打了。” 然后伸手轻轻一用力,挑住了林翕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不太自然的眼眶后,眉头一下子皱得更深了:“你怎么回事?” 林翕的眼睛素来有星星,好像永远都喜欢笑,很少露出眼下这幅模样。 听见他的问话,林翕先是默默把自己的下巴往回缩,再次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挺知道如何压着自己的情绪去笑的,刚刚面对姚紫荆时就是这样,而且能笑得算自然。但当眼前人从姚紫荆变成学长,当他能清楚嗅到学长身上的味道时,林翕却好像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也像是在面对最信任亲近的人。 他笑了又笑,最后彻底前功尽弃似的嘴巴一扁。 姥姥的事他说不出口,便只能道其他,于是声音一下子变得小之又小,圆润的眼睛低垂,闷道:“……我想拿你的包。” 第45章 雨越下越大。 球场上的结果已出,和其他人迅速跑回教学楼避雨不同,刘浩一个人走在最后面。靠近时没忍住,用力朝墙的方向砸了一下手里的篮球,将教学楼另一面墙壁附近的积水溅出三尺高,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 “浩子?算了呗。”一中高二还有一名原本想要跑到教学楼下避雨的学长见状,一边伸手没什么用地虚护着脑袋,一边停下来道,“改天再约嘛,又不是打完了今天就不能打。” 许寒来闻声回头瞥了刘浩的方向一眼,同时将手里刚取回的黑包放进了林翕怀里。 天上的雨还在下,且俨然由之前的雨丝变成了砸在雨伞上都砰砰作响的雨滴。 和其他人相比,许寒来算是从操场上回来得最早的那一个,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水和雨水将他的球服头发都湿透了,正延顺着他黑色的发丝往身上落,到颚角,到锁骨,到肩臂。 他都这样,刘浩的情况更加惨烈,只见他直接一抹脸上的雨水:“我没事,不用管。” 然后转头就往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跑。 “哎?!”那名刚刚还劝他的学长见状一愣,下意识就要去追,脚下却不小心在雨中打滑,差点没摔地上,低叫了句“操”,便连忙转身道:“有人打伞没?给他撑着下啊?他这干嘛呢?” 这人话音刚落地,许寒来就感觉林翕用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他一下。 低头一看,是把黑色的伞,意义明显。 许寒来顺手接下,转身递给了旁边的郭玉。郭玉已经算反应快的了,立马撑开了就要跑,可打眼往外一看,面前哪里还有刘浩的影子? 他对附中的地形又不熟,一下连刘浩能大概去什么方位都不知道,跑出去没两步就迷茫地立在了原地。 “我去吧。”就在这时,郭玉周围突然冒出了个声音。 那声音说完后便径直接了郭玉的伞往外跑,直到人都快消失在大雨中的时候,旁边一众人才看出来,是雷亦海。 “刘浩怎么回事啊?球赛这次打不了下次可以打嘛,干嘛这么生气?”郭玉和那个高二的学长往回走,就听人群中有人细细碎碎道。 “对啊对啊。” “可是我记得他平时脾气不是挺好的吗,看上去没有这么坏呀,这次怎么突然这么……” “所以平时脾气好,生起气起来反而可怕就是指的这种吧?” “但他干嘛生气呢,就因为打不了球吗?完全不能理解啊” “……” 这些声音说的时候都放得挺小,但教学楼前的屋檐下地方总共也就那么大,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林翕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对许寒来道:“学长,你不去看看吗?” 其实林翕觉得雷亦海追过去没什么用,他和刘浩又不熟,最多能撑个伞。就连郭玉和刘浩都不算特别熟,他纵观全场,觉得能让刘浩推心置腹消消气的好像也就学长了。 许寒来原本在看屋檐外,闻声收回视线,淡声道:“现在去没用。” 随即垂眸用手背蹭掉了脸侧一滴缓慢流动的雨水,瞥了眼,将目光落在林翕身上,说:“先说说你怎么回事吧。” 阴雨天让许寒来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更深邃了,他这会儿没在笑,素来温柔的气场于是淡下去,取而代之是无形的压迫感,似有似无地裹向林翕。 林翕哽了一下,随即眨眨眼道:“……没怎么。” 他不可能告诉学长姥姥的事情,因为“讲述”本身就意味着“回忆”,而那黑色盒子里的东西全都是林翕最不愿意去触碰的。 二十几年都难以排解的事情,已经不是旁人可以帮上忙的量级了,林翕不想和任何人说这些。 可这句“没怎么”应得却实在是没什么底气,连自己都骗不了。以至于不过数秒后,林翕就不得不从最开始还敢强撑着和许寒来对视,变成心虚地挪开视线,并且在听见旁边的郭玉以及那位高二的学长说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想问周围借把伞时,立马默默从自己的包里再掏出了一把递出去。 等他们都跑开后好半天,才默默掀起眼皮看了许寒来一眼。 见学长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林翕摸摸鼻尖,特没骨气地嘿嘿一笑。 许寒来像是被小朋友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了,周围原本的低气压一下子收了回去。他立在原地眯了眯眼,停顿好半晌,才绷不住似的伸手捏了林翕的脸一下:“带这么多伞?” 这次的捏脸明显带了点不快,所以和平时不同,挺疼的。 林翕自知理亏,也不说,就强行忍着:“我觉得会有很多人不带,就以防万一,多带了点。” 是这样的,尤其是中学时期的男生,很多出门的时候即便听了天气预报也懒得带伞,像是要和老天赌博似的。赌赢了乐得轻松,赌输了就去蹭别人的。 放在平时学校里也还好,那么多学生匀一匀总能蹭上。可今天来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林翕担心会有很多不带的,就索性多带了两把。 许寒来低头看着认真解释却不说疼的小孩,最终松了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两秒后,用指背在他刚刚捏过的地方轻轻蹭了蹭:“觉得不舒服要说。” 学长的手指是凉的,和才被捏过的脸颊温度截然不同。 林翕抬头笑起来:“还好,也没有很不舒服。” 一点点疼而已。 许寒来没说话。 雨还在下,屋檐下躲避的学生们多多少少对现状有些迷茫。有一部分人拿不准情况正到处问球赛怎么说,有一部分人聚在一起就两校相聚的事情论着八卦,还有一部分则已经提出想要回去了。 天色渐阴,其他人细细碎碎的话音伴着雨声在耳边经过,林翕看了他们一眼后探头找了找自己班的几个同学。 这几个同学中大部分都参加了姚紫荆的生日宴,这会儿多多少少有点担心刘浩,有几个甚至已经在往林翕这边投注目光。 林翕看见了,正想再问问许寒来要不要一起去找找刘浩,却没想一转头便对上了学长的视线。 原来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转移过目光。 这人身形笔挺,浅色的球服让他在昏暗的环境下也同样显眼,微微下垂盯人的眉眼在阴影下叫人有些看不分明。 林翕还没说话,就听许寒来看着他,语气极淡地接着自己之前的话:“不开心也要说。” 这声音在雨滴声和人群的说话声中一点也不算大,却若擂鼓般落在了林翕的心脏上,像一束照在匣子上的暖阳,用光晕将纯黑的底色遮掩。 他微微一愣,随即目光迅速挪开了。 隔了好半天,才低声应了句:“……嗯。” * 附中除了正中的篮球场和网球球场之外,往后绕过教学楼还有一个巨大的足球场,而在足球场旁边,是整整五排乒乓球台桌,过了乒乓球台桌,又一教学楼后边还有一个特别小的花园。 一一看下去的话,就会发现刘浩之前说附中的硬件设备强绝对不是什么虚话。 决定去找刘浩的林翕和许寒来循着前边的人一路到了附中小花园。这个小花园建设得还挺隐蔽,林翕他们不熟悉地形,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入口,刚要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爆笑声。 林翕一愣,连忙走进去,就发现刚刚比他们早一些追过来的几个人都在笑,且笑得特别欢。连郭玉都在其中,和他想象中这些人面对刘浩生气时手无足措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林翕:“……?” “卧槽,妈的绝了,啊,寒哥你也来了?”其中那个之前和郭玉一起追过来的学长笑得快要岔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哎你来晚了,没看见刚刚那场子什么样啊。浩子在那对着墙发狠,雷子就站在背后伸直了手给他撑伞,自己淋成落汤鸡,一脸苦大仇深,他妈整一言情剧似的。” 雷亦海早就被他们笑恼,气急败坏道:“不是,叫他他又不理我,那你说我怎么办吧?难不成在旁边撑把伞看他淋啊?” 雷亦海说完自己还品了品,更气了:“这他妈不更言情了吗!” 这话一出,刘浩顿时绷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悬空抓了把雨就往旁边丢:“王风你可闭嘴吧,操你大爷的。” 王风笑得脸都酸了。 林翕想象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见和郭玉一起追来的学长王风一边笑一边指着刘浩说:“看看看,这不就笑了吗,刚还那么多人面前发脾气,丢人不?” 刘浩继续用雨砸他,恼羞成怒:“滚!” 王风才不理他,和郭玉他们在一块可劲儿笑。 周围的笑声有那么一刹那将雨声都盖掉了,少年人乐成一团。 刘浩看他们这幅样子,自己思索片刻,然后一脸沉稳道:“不行,疯子你去和他们说,就说我还在气呢,一时半会消不了,让他们先回去。” 王风忍笑:“哦,回头你再悄悄一个人走,这样比较不丢人是吧?” 话音落地,笑声再起。 刘浩又好气又好笑,冲出伞就要和王风拼命,两人在小花园里打成一团,滚得满衣服泥巴。 “你妈的,我新衣服!我妈回头打死我了要!”王风体力上不低刘浩,被压着吼道。 “我管你呢!让你一直说我!”刘浩又把人按下去。 旁边纵观全场的郭玉已经彻底笑得直不起腰了,站在入口的林翕背后背着自己的包,怀里抱着许寒来的,也乐得不行。 少年人脾气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群人欢声笑语一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是林翕后来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风景。 只见王风和刘浩两人闹了会后,刘浩就这么在雨中顺着往地上一趟,耍赖似的蹬了两下腿,故意装腔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们得有个人去说我还在气,不然我今天就这样不起来了。” “你搁这爱起不起。”王风滚了一身泥巴,气得踹了他一脚。 刘浩又抱着他的腿继续耍赖,企图把人再拉回地上,声音也掐得更尖道:“疯子!” 王风拖着条腿:“滚!” 郭玉一边笑一边给他们撑伞,时不时还得提醒提醒两位学长地上躺久了容易生病。 一众人正手忙脚乱呢,旁边原本被他们两逗得乐蹲在了地上的雷亦海好像笑够了,站起来,拍拍身上说:“行了,我去说吧,等回头人走得差不多了我给你们发信息啊。”Y、X、Z、L。 “哇。”刘浩抱着王风的腿坐起身,殷勤道:“雷子,我爱你!下回真和你拍言情剧!” 雷亦海嫌弃得不行,一边让他滚,一边转了身就往外跑。 他三步并两步地跨出小花园,动作十分利索,可途径林翕时,脚步却突然一顿。 只见雷亦海停下来偏头看了林翕一眼,想了想,把手里的伞收了,递给他说:“你的伞吧?” 林翕应了一声,猜到他是要还伞,下意识就要说没事,想让他先撑回教学楼那边再说,毕竟中间还有段路呢。 就见雷亦海将那把黑伞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一塞。 他这塞的动作和林翕下意识伸手防的动作撞到了一起,雷亦海像是感觉到了林翕没什么肉的身板,朝他短袖下单薄的肩膀看了眼,停顿两秒后,脸色不自在地含糊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便顶着雨往外跑。 林翕回头看他跑得飞快的身影,稍微思索了会,才听出他刚刚说的竟然是:“对不起,好吧?” 回忆起那特不自在的语气,林翕笑了笑,收回视线。 “这就不计较了?”旁边许寒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翕看着小花园里刘浩先是和王风继续闹,过了片刻站起身来又说:“你们都不懂我,我根本不是气不能打球了,我就是烦我他妈怎么转眼就高中最后一年了,那再一转眼,高中完了,那咱这群人是不是就得散了?这样的球还能打几回啊?就这回都中断打不下去了呢。” “操,原来你这么矫情的啊?”王风一边拍泥巴,一边抬头说。 “你妈的,你知道我矫情不陪我把球打完。”刘浩破罐子破摔地往王风身上扑。 王风被他一百五的体重扑得声音都变了:“大哥下雨下雨下雨呢!” 林翕看得弯起了眼睛,小声说:“嗯,算了吧。” 许寒来靠在屋檐下干净的墙边,不轻不重地笑道:“这么好哄啊。” 林翕看了看手里的黑包,下意识紧了紧,然后点点头,低声说:“嗯。” 看着大雨中远远见别人笑起来,自己的烦恼也好像一下子全忘记了了,抱着他简简单单一个黑包就能乖巧说“嗯”的小孩,许寒来眉眼微动。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了,顺手就把人往自己那边拉了过去。 看似是在让他避雨,实际从林翕肩膀两侧分别伸出去的手却近得像是在抱他。 随即道:“那多哄点吧。” 他声音故意说得很轻巧,和屋檐外的雨声交杂在一起,林翕根本没听清楚,而脑海中更是在感觉到学长靠近的一瞬间便已经嗡地一声。 小花园里的刘浩和王风还在打闹,入口处的林翕被许寒来身上的草木香包裹。 远闹近寂,隔了许久,林翕才顶着一对发红的耳朵,不好意思地微微扭头看向身后近在咫尺的学长,声音迟缓道:“……啊?” 意思是他刚刚没有听清楚。 林翕转头的时候,许寒来人正半靠着墙壁,他和林翕之间的距离是真的很近,近到林翕转身这么个小动作,肩膀就已经蹭到了他的胸膛。 他原本也在看花园里的刘浩,是察觉到林翕的动静才垂眸看他。 伴随着小朋友半转身的动作,许寒来搭在他内侧臂膀上的手已经落下了,只留外侧的手臂在林翕的肩膀上虚虚向前悬勾着,对上小孩的目光,许寒来懒散地笑了笑,伸手捏捏他通红的耳朵,说:“没事。” 经常能吃到糖的小孩不会觉得糖珍贵。 被哄多了的小朋友才能学会发脾气。 但这些都不用告诉林翕,他直接做就好了。 第46章 刘浩在小花园里折腾了半天,直到雷亦海发消息告知人都走光了,才磨磨蹭蹭地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旁边的王风说,要不是他们有东西落在那边,刘浩多半会随便找附中一个侧门偷偷开溜,因为这样能更大程度保证不丢脸。 这话引起了刘浩强烈的逆反心理,两个人走着走着又打到一块去了,动静极大,到最后就连旁边只想给他们撑个伞的郭玉身上都多出了不少泥点。 “你看看你,这下连小郭子都脏了!”刘浩一指郭玉,佯怒道。 王风力气上比不过刘浩,打起来一直被压着,这会儿听他恶人先告状,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地把人推开:“滚滚滚!” 刘浩看他表情好像在生气,又立马尖着嗓子腻兮兮地喊“疯子”,然后再次奋力往王风身上一扑,像没骨头似的挂人身上。 王风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想挣脱。 他们打打闹闹间,刘浩的身体不自觉被推得转变方向,就这么看见了一直在背后跟着的林翕和许寒来。 两人一把伞,许寒来打的。 和他们前边的三人组比起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简直安静到过分,几乎没什么交流,连步伐都走得比他们要慢一些。 倘若刘浩是他们两个其中之一的话,大概会觉得这样安静不说话的情景简直尴尬死了,可许寒来和林翕却不这样。都不用去问他们,刘浩光看一眼,就知道他们不会。 这两人的身上从来就比其他人要少一分青春跃动感,站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太融洽了,几乎可以用宁静祥和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即便什么话不说,也依旧是怡然自得的,和前后左右比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两是一个世界的一样。 刘浩看着看着,虽然心里觉得这画面挺赏心悦目,但也还是忍不住说两句:“哎寒哥小林子,你两咋跟老头儿似的,散步呢啊?” 林翕原本听着他们打打闹闹,自己脸上也挂了点笑意,这会儿被刘浩一说,唇角立刻僵住。他最近对这样的话总是很敏感,顿了顿后,下意识抬头去看学长。 许寒来的头发这时候已经有点干的迹象了,发丝有的被顺在耳后,有的则根根分明地落在额侧,纯粹的黑色和偏白的皮肤在阴天里形成强烈对比。 事实证明他才是最悠闲的那一个,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听见刘浩的问话后,连声音都是满不在乎的寡淡:“是啊。” 他应得轻巧,淡淡的尾音在雨中散开,让林翕喉咙忍不住一滑,立刻将视线挪开。 前边的刘浩也听见了,啧了一声,倒是不意外,只一边勾着王风,一边冲他们的方向大喊说:“那你是归你是,可不能代表我们小林子,我们小林子还小着呢,对吧林林?” 刘浩这话说得自信十足,一边说还不忘一边冲林翕挤眉弄眼,一脸“跟哥走哥罩你”。 许寒来看见,笑了笑,然后目光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落在了林翕头顶。 林翕都不用抬眸,就已经能想象到学长现在眼带笑意注视他的样子,心脏不自觉紧了紧,然后故作镇定道:“……不,我也是。” “啥?”刘浩懵了,还没见过这么能上赶着认自己是老头的:“不是,哎小林子你别给他带坏了啊,咱青春期要有青春期的样子,青春期……” 刘浩话还没说完,注意力就被撑他撑得不耐烦奋力想把人推开的王风吸引过去了,只来得及吼一句“可不能那么轻易认老头!”就立马又和王风打到了一块。 背后的林翕看着他们重新闹起来的样子,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不自觉弯了弯眼角。 “笑什么?”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翕轻轻抬了一点点目光,然后在触及那双纯黑的眼眸时很快又收回来,望向刘浩的方向,眼角弯得更厉害了,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如果事实真的如刘浩所说,他和学长到老都能这么走在一起,哪怕只是散散步,也已经很好了。 * 一行人回到教学楼时,原本聚集在屋檐下避雨的学生们正如雷亦海所说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地板上还留下的只有他们的背包、之前因为刘浩泄愤而被砸向墙边里的,他本人的篮球,以及……角落里的许哲文。 所谓教学楼的“屋檐下”,其实就是指教学楼一楼教室外的那一层走廊。而走廊和真正外边的平地之间也是有台阶的。林翕他们走回教学楼时,许哲文正好就坐在这层台阶上,捏着手机用力敲着键盘,脸看上去还是和之前一样紧绷绷的。 “哎呀,哲文啊。”刘浩一路心情都挺好的,这会儿看见许哲文,立马乐呵呵地走上去。 林翕见状一愣。 刘浩到附中后没多久球赛就开了,后来他和许哲文在场上打得又是对抗,给人一种强烈的争锋相对感。所以林翕还是这会儿才发现,离开球场的话,刘浩和许哲文的关系好像……还挺不错的样子? 只见刘浩喊完人后凑上去后,先是往地上一坐,然后十分熟练地一把勾住许哲文的脖子,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来给哥看看,我刚场上就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不少,哎对,还有这红毛,新染的?够拉风啊––” 同样是被刘浩这样挂着,许哲文和王风拼命挣扎的反应完全不同。他就那么坐在台阶上,几乎一动也不动,即便眉头已经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也没说刘浩一句。 可他越是这样,刘浩对他却反而没有和王风玩时的兴致,揉了两下便兴致缺缺地停下来:“所以你怎么没和雷子他们一起走啊,在等我和寒哥么?” 林翕听见,抬头看了旁边的许寒来一眼。 他下意识想在这种敏感的时刻观察学长的反应,却发现许寒来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撑着伞立在自己身侧,一双黑色的眼睛顺着刘浩的话音很是平静地看向许哲文,和看其他人没有分别,里边也找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 要不是许哲文一直不吭声,也一直不怎么去看许寒来,甚至连刘浩的话都没回复,林翕简直要怀疑这两个人这会儿兄弟关系会不会其实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差了。 ––刘浩的那番问题到最后也没有得到许哲文的回复,因为他始终没开声。不过刘浩对他的沉默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也不多说,收拾好东西便一行人一起向附中大门外走。 坐在台阶上的许哲文到这时才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林翕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侧一言不发的学长,心下对他们的关系越发好奇。 许哲文没带伞,刘浩便把林翕多出来的那把借给他,再转过头时刚巧看见林翕好奇的面色,终于想到了什么,撑着自己的伞往他和许寒来身边凑,一边凑一边小声说:“哎小林子,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哲文啊?” 林翕:“是。” “哦。”刘浩应了一声,然后顺其自然地就这么成为了第一个为林翕介绍许哲文的人:“那是你许学长的弟弟,亲的。” 从理论上来说,同父异母的弟弟确实算“亲”,但如果关系不好的话,彼此间其实根本不会承认这个字。 所以当刘浩特地提这么一嘴时,林翕心里下意识一紧,朝旁边看去。 可许寒来的面色依旧如常,看不出半点波澜。 以至于林翕已经越来越怀疑他是不是太先入为主了。 就好像刘浩这一世和学长的关系,以及他也和学长在高中期间就越来越亲近了一样,也许许家两兄弟的发展也会和之前有些许不同呢? 林翕正自省着,又听见刘浩跟了句:“但是吧,我寒哥好像不太喜欢他。” 林翕:“……啊?” 旁边撑伞的许寒来终于动了,偏头看了他们两一眼。 刘浩没注意,回头瞥了眼落在最后的许哲文,自顾自地摸下巴道:“反正就不喜欢,小林子你不知道,寒哥家吧,其实挺有钱的,然后他家本来是安排他和哲文都去附中––毕竟附中才是满城最好的学校嘛。哲文因为这个还刻意跳了一级呢,想跟寒哥一块儿上高中,结果寒哥一声不吭就跑一中来了,哲文又跟不过来,为这个事不高兴了好一阵,你看他现在都不爱说话没?我估摸那就是那会被寒哥给气的。” 林翕:“……” 虽然他对刘浩这番话里的信息量非常感兴趣,并且很想追问下去,但是…… 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学长。 但是,在本人面前直接这么说,不太好吧? 然而刘浩却完全不这么想,还在自顾自地说:“虽然呢,我知道寒哥来一中多半是为了我,我也挺感动的,但是吧,一码归一码,小哲文是真的太可怜了,你知道跳级容易给人欺负不?我觉得他现在染红毛还打架多半就是装腔作势,就那个什么小孩逆反心理中二病––” 刘浩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背脊好像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砸中了,疼倒没有很疼,但被吓得叫了一声。 猛一回头,就见后边的许哲文也不知道上哪捡来了两石子,撑着把伞,顶着一头红发,脸色阴森森地看着他。 “哎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对你浩哥哥的––”刘浩撸着袖子就要去找他理论。 而林翕则再度偏过头来默默看了许寒来一眼,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他其实心里知道,从任何人那听说都不如主动问学长的信息来得真实,可偏偏这些是涉及到家庭的区域,让林翕不是很敢问,担心学长会觉得他过界。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都是这么走两步,又欲言又止地抬头看许寒来一眼,走两步,又悄悄因为后边许哲文的动静看一看学长。 他这幅模样到最后反倒是把许寒来给逗乐了,在某一次林翕又偷偷抬头看他时,索性降下目光把小孩在视线内抓住,笑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的? 林翕:“……”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每一次学长的问话都会这么让他想入非非? 雨还在下,却是比球赛刚停的时候要稍微小了一些。林翕被许寒来这个直接了当的问题问得顿了半天,才顶着有点热的耳朵说:“……没有。” “不喜欢看我?”许寒来扬了扬眉角说:“可我记得你上周才夸过我好看。” 林翕:“……” 他喉咙卡了半天,觉得这话他实在是没法接。 那头的许寒来似乎察觉到了小朋友的窘迫,今天倒是破天荒地没继续逗下去,而是声音一转,温柔又好脾气地问:“不是因为喜欢,那是为什么总看我?” 前边的王风和郭玉走在一块,刘浩大概是琢磨着不想让许哲文落单,就索性收了自己的和他打一把伞。而刘浩在哪,基本就相当于喇叭在哪,所以即便许哲文不说话,存在感也强得不行。 林翕听着许寒来温柔的语调,想到许哲文沉默寡言的样子,想了又想,还是试探地蹦出了两个字:“好奇。” “好奇什么?”许寒来很是耐心地引着他。 林翕瞥了他一眼,半天才又斟酌着蹦出了一句话:“刚刚来附中的时候,学长没有给我介绍。” “介绍谁?” 林翕被勾得像挤牙膏似的,一句一句把自己之前不是很敢问的话给问了出来,道:“没有介绍许哲文。” 许寒来这才满意似的勾了勾唇角说:“你想听?” 林翕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学长,一双浅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许寒来对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底线,见他点头,便温和地笑起来,然后道:“那我补给你。” 随即说:“附中的许哲文是我弟弟,刘浩说的那些都没什么问题,确实是亲弟弟。” 学长竟然也没有排斥“亲”这个词眼,林翕听见,心里的疑惑加重,下意识问道:“那浩哥说你们关系不好……也是真的吗?” 前方有马路,许寒来伸手拉了拉林翕,撑着伞继续道:“不太准确,但也差不了多少。” 也就是说,学长确实是不喜欢许哲文了? 这话林翕还没来得及想个合适的方式问出口,就听旁边的许寒来主动替他解答了,说:“不是不喜欢,是我从小就这样。” 林翕:“啊?” 他抬起头来,发现灰蒙蒙的天和深色的雨伞下,学长的表情模糊到叫人看不真切。 直到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冲他笑时,林翕才看清楚许寒来的脸。 那双黑色的瞳孔让眼前的景象变得好像一副黑白画,连带周围的喧闹声都消失了,半晌后,雨中才飘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要离家里人远一点,所以就这么做了。” “你相信吗?” 第47章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掉落在伞上,将身后刘浩的大喇叭声盖住了大半。 林翕听见许寒来的话,一时没大反应过来。余光瞥见路对面的灯光转绿便下意识愣愣地往前走,不成想这会路边刚好有电动车卡着时间飞驰而过。 最后还是许寒来再度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带,才避免他撞上电动车受伤。 那电动车从耳边呼啸而过,林翕自己也后知后觉被吓了一跳。 “以后出门是不是最好把你绑在我身边?”将人拉回安全地带的许寒来眉头皱起,已经不记得这小孩是第几回这么没防备上马路了,好气又好笑道:“或者情书原路返回,你自己也背一背?” 林翕:“……” 那电动车一个转弯继续路过后侧方一些的刘浩,速度快到溅起了一片水珠,身后立刻传来刘浩的叫骂声:“我靠这车怎么开的!” 林翕在这骤起的声音轻轻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小声道:“……不,不用了学长,我下次会小心的。” 然后在许寒来的视线下喉咙轻滚:“肯定会。” 许寒来没说话,只在刘浩他们追上来后,直接拉着林翕过了马路。 马路很长,他的手掌握得不轻也不重,是刚刚好不让林翕逃脱,又不会让他疼的力度。带着人的动作说不上是强势多一些还是惯性的温柔多一些。 但林翕就是跟他走了,差半步的距离,抬眸看伞下的学长。 他是真的很好看,无论是黑色的头发还是黑色的眼,亦或者是这会儿在伸手拉着他的手掌……全部都是他非常喜欢的样子。 林翕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能在这个当下实在是太好了。 “看路。”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在雨中响起,轻轻敲打在林翕的脑袋上,迫使他收回视线。 他于是赶在许寒来目光降下之前逃跑,按着一颗心脏回:“……喔。” 然后声音更小道:“我相信的。” 无论学长说什么,他都相信。 * 刘浩吵着囔着要吃附近一家挺有名气的中式汉堡店,几个人于是陪他绕路前往。王风和郭玉刚巧也饿了,到地便同刘浩一起排队,许寒来递钱给林翕也要了一个。 林翕原本在出神,闻言连忙喊道:“学长,我不饿。” “不饿就拿着。”许寒来回。 他似乎总热衷于在林翕身上用这样随意的态度去做一些不容置喙的事,而林翕偏偏又对他这一套难以招架。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低声道了句:“……挺浪费的。” 这家汉堡店名气不小,即便是雨天门口也排了长队。许寒来不喜欢拥挤在人群里,便撑伞和林翕站在没什么人的另一侧,放好钱包后低头看小孩还是看着汉堡店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免有些乐。 说:“吃掉就不浪费了。” 林翕:“……” 许寒来计算的时间其实是准的,一下午球赛后,现在本来就是晚饭的点,林翕确实有点饿了。何况这家店的成品似乎很不错,远远就能闻见香味,这个年纪的身体说不馋肯定是假的。拒绝纯粹是因为身上钱不够,且不想总让学长请客。 所以林翕又尝试推拒了两下,见许寒来始终不松口,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好,但我想自己买单,今天身上的钱不够,明天给你可以吗?” 这样也许明天他还能和学长多见一面。 许寒来看他一眼,没多犹豫:“可以。” 林翕一颗心于是稍稍放下。 他不好面子,只要学长能让他还,他就没有问题。 外面的雨还在下。 搞定了汉堡事件的林翕远远听着刘浩和王风讨论某款游戏的声音,转头看了看站在刘浩身边一言不发的许哲文,以及自己身侧的学长,思绪反复来反复去,还是回到了自己刚刚考虑半天的问题。 许寒来说的梦境。 这是林翕此前绝对没有料到的,而刚刚那句“我相信的”下意识出口后,他在心里又多思索了很久。 林翕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梦境,但能让许寒来在这一世早早和许家拉开距离那梦境就肯定不简单。而且……林翕想,那也大概率是学长上一世没有过的梦。 否则他当初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所以,这个梦境作为这一世的异常现象,会不会和他回到高中时代有点关系?会不会不光能解释学长和许哲文之间的关系,还能解释他和刘浩之间的关系? 以及所谓的蝴蝶效应,如果这个梦境真的在那么早就改变了那么多,是不是意味着在他所处的这个当下,学长的未来很可能和上一世早就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之后又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许寒来一句话爆发的信息量太大,林翕看着眼前的大雨,内心费解,眉头也不自觉皱起。 他想问问学长,却又不是很敢问,总担心这一句下去会触碰到什么东西,直接将眼下的场景戳破。这种感觉和他当初发现刘浩和许寒来之间关系时的有些相似,带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反复得厉害,好像随时能把他从这个场景里推出去,心底不免有些发燥。 只是没过多久,一股冰感便从脸侧传来。 夏季的雨天闷热,林翕即便是站着离人群远远的,身上也溢出了点汗渍,被这温度直接冰回了神,那点烦躁好像也在不经意间褪去了点。 林翕扭头一看,是瓶蓝色包装的易拉罐。 “刘浩买的。”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将刘浩那边率先递过来的一个汉堡也给了林翕。 林翕下意识拒绝:“浩哥不是饿吗?” 他看过那边了,刘浩他们好像只先拿到了这一个,另外的几个都还在等,而刘浩可是囔囔了好几句肚子饿的。 许寒来说:“嗯,但他尊老爱幼。” 林翕:“……” 他被这句话噎在了原地,然后在许寒来直接把热乎乎的汉堡包装袋塞给他时,有些无可奈何地接下道:“也就只小一岁。” 许寒来轻笑一声,像在说“那也是小”。 林翕被他笑得不自在,目光垂落向手里的汉堡。 ––他想就算他坚持塞回给学长,许寒来最后大概率也有办法让他先吃,便索性不挣扎。 肉香味配着酥饼香入口,林翕被热乎乎的温度烫得眯眼。他心里还揣着刚刚那点念头,想问却又不大敢开口,便随便扯了个由头先搭上话:“学长你不用吗?” 许寒来:“不用。” 林翕喔了一声,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类食物,于是默默看了他一眼:“那我这还有点多的饼干,学长你要不要?” 许寒来扬眉:“饼干?” 林翕一听他反问,立刻放下手里的汉堡,点头说:“嗯,抹茶的和香草的都还有点,香草的我有做多,要吗?” 然后都不等许寒来回复,便自己率先拆开了书包给他找饼干盒。 只是找出来的饼干已经不如最开始烤制出来时的香气重了,也比不了之前没被拆包装时的味道,林翕看见,内心不免有点惋惜:“如果学长你喜欢,明天我还钱的时候还可以再做一份新的给你。” 小孩这话说得乖巧,声音也温顺得很,许寒来听完不免有些乐:“只有明天能有吗?” “后天也可以。”林翕想都没想便接道。 在他的概念里,只要学长想吃,他都会努力做出来的,也不怕没有材料,接下来就是暑假了,他这个年纪想出去打工问题也不算太大。 许寒来哦了一声,然后慢悠悠道:“那大后天呢?” 林翕一愣:“也不是不可以……” 许寒来看着他笑起来:“不如索性送两个月?” 林翕哽了一下,目光躲闪,耳尖发热:“……我,我觉得可以。” 确实可以,而且这样不就每天都能见到学长了吗?一下就解决了他之前考试时还犯愁的问题啊––林翕心里本能地想到了这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利索应下来听感会有些奇怪。许寒来也不点他,只自己听着乐。 把小孩笑得满脸通红,才稍稍止住,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大雨眯起眼睛笑道:“挺巧的。” “啊?”林翕还没从学长的笑容中缓过神来,便听面前的许寒来继续道。 “我梦里也有个总爱给我送甜品的小孩。” 这声许寒来说得极轻,落到林翕耳中直接被外面的雨声和喧闹声遮了大半。 他愣了愣,下意识凑近许寒来道:“什么?” 他没听清。 许寒来偏头对上他那双圆眼,两个人此时的距离很近,许寒来在路灯的照耀下,几乎可以看见小孩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外面雨声依旧大,许寒来看了好半天,才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没什么。” 他梦里也有个总爱给他送甜品的小孩。 虽然那甜品的味道总是不怎么样。 不过即便如此,梦里的他每次也都是接的,哪怕自己其实并不爱吃。 第48章 错过等汉堡的独处时机之后,林翕便再没能找到机会问学长有关梦境的详细内容。 因为从中式汉堡店出来后没多久刘浩就直接站在了许寒来身边,嘴里含着汉堡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哎小林子,你等一下,我得插足插足你和你学长的二人世界。” 林翕:“……” 刘浩看小孩刚默默低头准备咬汉堡,就因为他这话要吞不吞的尴尬样子,还连忙体贴十足地隔着许寒来给他拍了拍背说:“没事没事,小心噎着啊,慢慢吃嘛,咱不着急,不够就再回去给你买。” 林翕:“……谢谢学长。” 然后默默咬下一口汉堡。 其实刘浩找许寒来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基本是在腻腻乎乎地和许寒来商量暑假见面时间,强调隔三差五得打个球看个电影,一块吃个饭之类的。 林翕算是看出来了,刘浩对即将步入高三这件事是真的很抵触。大有抓紧这最后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不去想高考这件事的意思在,好像高三的大门一开,再往前走就全是牢笼一般。 在这方面林翕的想法和刘浩不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对林翕而言高考都更像一个水平面,他只有尽快游过去,才可能呼吸到属于自己的空气。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刘浩的心情就是了。 林翕想到这,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最侧的刘浩搭着许寒来的肩膀说得欢快,他刚开始好像确实只想定那么一件事,可奈何发散性思维太强,到后边直接聊出了一片海。 好在许寒来脾气好,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他,没过多久,王风和郭玉也凑了上去,于是接下来一路林翕都再没找到和学长独处的时间。 倒是因为说话频率低且道路狭窄的缘故,在不知不觉中莫名和一直沉默的许哲文走到了一条线上。 许哲文那一头红毛是真的亮眼,在林翕和他走到一条道上后,冷冷撇过来的眼神也瞩目得很。 这眼神大概就是蒋莉莉那一类小姑娘最喜欢的七分不羁三分放荡了,但落到林翕眼里,尤其是他结合了之前刘浩的描述,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此时的许哲文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所以在发现许哲文多瞟了他手里的饼干盒两眼之后,索性好脾气地给他开盒示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要尝尝吗?” ––如果那个梦境已经改变了那么多,那么学长和许哲文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早就和上一世不同了。 林翕觉得自己也许不需要这么早就对许哲文抱有太大的敌意,就说之前那场球赛中,许哲文看上去和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是真的没什么太大差别。 而如今距学长出车祸的那一年还有整整十年。 十年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那一个梦境不就已经在这个阶段改变了许家和学长的关系吗? 林翕越想,脸上的笑容就越温和。 ……却不料许哲文听见他的话后会直接把头扭开。 林翕:“……”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和许哲文说点什么,就听见前边的刘浩骤然起高了声音。 “哎,小林子,你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我得给你复述复述你许学长刚刚说了什么,笑死我了––” “什么?”林翕回神应。 “你过来我给你讲!”前边的刘浩已经乐弯了腰:“他居然说––” 林翕听着刘浩的话下意识往前走,可快接近时却又想起什么,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许哲文依旧一个人走在后边,一头红毛下的脸是冷的,听见刘浩喊林翕也不去看前边的人,目光只往旁边投注,好像知道前边不会有任何人把他也带上一样。 * 当晚,林翕回到家时发现李仁德不在。 这事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 不奇怪的方面是自从学校放暑假之后,李仁德早早就已经和他打过了招呼,言说接下来的暑期会去找别的工作,最开始得到处看,回家时间自然会晚一些,等到确定情况之后才会好转。而奇怪则奇怪在李仁德这几天就算回家时间晚,也多多少少会给林翕发个消息。 自从关系熟络起来之后,他好像就格外热衷和林翕用短信这种方式联络,在屏幕上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极了。可今天却没有,或者说最近频率都是少的,林翕回想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李仁德的信息了。 洗完澡充上电后,林翕翻了翻手机,确定今天也没有消息后眉头轻皱,主动给李仁德发了条过去,说自己已经回家了。 李仁德没回。 一直到林翕睡着他都没回,且次日林翕醒来时也没在家里看见李仁德的踪影。 要不是桌子上放着他惯性为林翕准备的早点,林翕都快怀疑他前一天晚上是不是整晚都没回来过了。 吃着热腾腾的奶黄包,回想起李仁德最近一阵的状态,林翕总觉得不大对。可他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和李仁德都不算太亲近,所以这个“不大对”具体在什么方面,林翕一时也说不清楚。 他无法推测出李仁德在这个阶段到底遭遇了什么会让他出现这样异常的反应,只能在下午出门去许寒来家时又给他发了条消息,汇报自己行踪的同时还斟酌着多问了一句。 “叔叔你今天大概几点回啊?” 这在林翕和李仁德之间已经算比较罕见的提问了,可直到林翕到许寒来家,李仁德都没有回复。 第49章 林家和许寒来住的房子相距不远,左右也就是平时上学那点距离。 林翕识路能力素来好,即便只去过一回,也把学长所在单元楼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都不需要许寒来下楼去接。 今天过去的主要原因是前一天说好的还钱和饼干,大门刚开,匆匆赶到的林翕便将两样东西双手奉上。 门内的许寒来鼻梁上架着之前那副金色眼镜,好像开门之前还在查阅什么东西,身上穿着简单宽松的居家便衣。看见面前小孩的动作一乐:“拜佛呢?” 边说,边接下了他手里沉甸甸的饼干盒和几张纸币。 七月的满城气温已经很高了,林翕绷直背,额角滑过汗珠,不好意思道:“没有,这是答应学长的饼干和钱。” 许寒来嗯了一声,然后看他笑:“不进来坐坐?” 林翕停顿两秒,随即小心翼翼地瞟了许寒来一眼, 他好像才醒不久,也许刚用过早餐,亦或者是放假后心情松散,总之态度比平时要慵懒许多,说话时都不大用力。 前一天晚上学长坚持把他送到了家,之后似乎和许哲文在林家小区附近说了点什么。林翕在楼上看着,总担心他们会起什么争执,毕竟许哲文当时的态度看上去很不冷静,可从学长后来回家时回他信息的状态和眼下的情绪来看……也许是他多虑了? 至少那金色镜框下的眼睛里是没有一丝不悦的,回给他的信息和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看不出半点情绪遗留。 说起金色镜框,林翕顿了顿。 他也是这一世才知道学长原来是近视的,在他的记忆里上一世的许寒来好像没有过戴眼镜的时刻。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也算是那个梦境带来的差异。 如果有时间的话,林翕其实挺想顺着学长的话音应下然后进去坐一坐的,最好能和他再聊一聊前天说起的梦境才好。 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只见林翕在许寒来脸上看了半天,收回视线,轻轻摇头:“不了,学长。” 他还是担心李仁德。 来时他思考了一路,觉得这个时期能让李仁德犯难的无论如何都该是家里的经济状况,而林翕作为林家的一员,且是从未来回来的一员,他不觉得自己可以逃避这个问题。没道理他只想帮学长而不去帮李仁德,何况这段时间他做各种各样的饼干和甜品已经差不多耗光了自己的存款。 所以上楼之前林翕就已经想好了,今天下午就得借着暑假的时间去外面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门内的许寒来大概是看出了小孩眼底的一点不舍,扬了扬眉毛问道:“有事?” “嗯,有点事情。”林翕也不撒谎,抬起头冲许寒来笑:“但是学长你还要饼干的话可以和我说,我明天可以给你继续……” 话还没说完,林翕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一下。 他以为是李仁德的回信,无比迅速地举起,却发现只是一条广告,于是满脸失望地又把手机放下。后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对许寒来说:“那学长,我先走了啊?” 说完后,林翕看了许寒来的表情一眼,确定他没有别的事了,才举起手又继续道:“拜拜。” 然后转身飞快往电梯口的方向跑。 他溜得速度很快,除却惦记着心里的计划,多少还有点担心自己多待一会就会舍不得走的意思在。可到快转弯时想起许寒来没给他答复,林翕还是压着心情停下脚步,转头又小声对许寒来多说了句:“拜拜。” 两句拜拜下来,门内表情有些寡淡的许寒来才给了反应,他一身素色的衣服衬托下表情好像格外清冷,声音慢悠悠道:“嗯,拜拜。” 附带一个挥手,让林翕放心离开。 小孩既然说有事,许寒来当然没理由强留,只在林翕离开后回头看了眼自家客厅。 里边摆着个投影仪以及一台开着的电脑。 许寒来什么话也没说,关门进厨房把桌台上两杯柠檬水中的一杯端回了客厅,然后顺手把饼干放在中间,姿态随意地在沙发上落座,后伸手在电脑键盘上按了一下。 早就准备好的影片立刻被投在了面前的白墙上。 室内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冷空气,周围的气氛安静而祥和,一切好像和许寒来原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十分钟过去,许寒来瞥了眼面前安安静静的饼干,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一大截沙发,思索片刻后,还是拿出手机点开“小没良心”的对话框,发送。 “什么事?” * 林翕急急忙忙回家后直接在厨房里闷了四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制出三个成品。 因为家里工具有限,所以这三份成品林翕其实都没有特别满意。但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所以在好好包装后,还是直接拎出了门。 林翕没有真的打算去做暑假工,他有一个其他想法。 怀揣着这个想法,林翕拎着自己的成品蛋糕,直接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这家甜品店的老板娘林翕知道,性子特别热情,而且就在学校附近,算知一些根底,故而成为了他的第一合作人选。 到店后林翕说明来意后好半天,老板娘才擦擦手走出来。她脸上还是平日常见热情的笑容,不过里边却带着几分狐疑:“你说想和我们谈合作?” “嗯。”林翕看出来了老板娘的不信任,但表情里却没什么退却,很温和地笑笑说:“我有带试吃,您可以先尝尝。” 老板娘看着小孩白嫩的脸,挺勉强地笑了笑。 她显然不怎么信任林翕,对他提出的交易也不那么感兴趣,但大概是性情使然,她也没有直接赶走林翕,而是冲厨房内这会儿才站出来的男人笑笑说:“现在的小孩,厉害哦。” 然后才走到林翕面前去:“那阿姨尝尝啊。” 林翕点头,给她打开其中一个甜品盒。 他做的是后世很常见的爆浆蛋糕,因为时间有限,他只做了三份常见的奶茶口味。用刀片或叉子将表皮的面包切开后,酥口的松仁片便会合着奶油流出。为了契合奶茶的主题,林翕还特地自制了几份嚼劲十足的珍珠放置在蛋糕之上。 老板娘本就对设计感到意外,品尝后立刻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 对此林翕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这份甜品上,他算是拿出了后世开宠咖的看家本领––不是爆浆蛋糕,而是“自制”。 林翕自认在做甜品方面并不是一个总能想到新创意的设计师,他清楚自己的弱点,于是便利用自己的温吞性子,一遍一遍将每一份甜品的每一个步骤以及每一个细节做到最高。他可以为一份炼乳的糖度分化连制好十几个版本,从早慢悠悠地磨到晚,只为找出自己觉得最合适的口感,然后才抱着撒娇的猫在本子上划上那么一个红勾。 而事实证明他想要的总是能让食客满意的,所以同样的款式,林翕开的宠咖永远是最让后世一中学弟学妹们最流连忘返的。 老板娘吃了两口,转了转叉子,才抬头冲林翕笑笑说:“你之前说是想怎么合作?你做好了,拿到我们店里来卖?” “嗯,可能还会有一些别的款式。”林翕点点头,“我四您六就行。” 林翕没有卖方子的打算,一方面爆浆蛋糕并不是他的专属,而另一方面则是他的方法对精细度的要求太高,对于一般甜品铺来说性价比很差。 商家总是倾向于用最低的时间或经济成本换取最多的利益的,这种思维和林翕后来开宠咖在足够的利润下只想做得开心的经营理念并不相符,所以恐怕大部分商家对他的甜品方子开出的价格都会打打折扣。 那么与其去卖方子,就不如直接构成合作关系了。 一份蛋糕标价四十,林翕一天只要做出十份,就已经可以拥有一笔可观的收入了,何况在蛋糕之后,他还可以把他的饼干也拿到店里来卖。 老板娘看了看林翕,又看了看蛋糕,随即拿不定注意似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那男人也对这蛋糕的设计法有点好奇,见状走上前来,品尝一口,然后立刻道:“哟。” 老板娘冲他使眼色。 男人一乐:“味道挺好,你之前说就卖两个月?” 林翕点头,他虽然想赚钱,但一旦开学后还是得以学业为主,他没忘记自己得为了学长追去首都的事情,所以赚钱方面他只有这两个月的时间。 “我觉得不太好吧?”男人又吃了口蛋糕:“味道是不错,但我们回头上了,客人来吃了喜欢,两个月后没了反过来埋怨我们怎么办?” “当夏季限定就可以,我可以做冰淇淋版的。”林翕笑着说。 这种活动以前宠咖也常做,做限定的话两个月的利润已经不算低,期间还能拉高店铺的人气,如果可以再抓紧出一些新品的话,绝对不是坏事。 那男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听见林翕这话,又哎了一声:“你还会做冰淇淋版的?” 林翕点头。 男人眼珠子一转:“那这样吧,我看你这个味道是不错,但品相也不怎么样,估计工具不够吧?你不如直接把方子卖给我,我出钱,就这个和你说的冰淇淋的,两个配方,我给你开……一千,怎么样?” 然后继续笑:“这钱对你们学生来说不少吧?” 林翕笑眯眯地看他。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被这小子笑得有点发毛,不自觉尴尬打哈哈道:“……一千五?” 林翕收起了桌上的盒子。 “哎我说小子,最多两千,这钱对你们小孩来说已经够高……”老板第三句话还没说完,拎着盒子的林翕已经转身离开店铺了。 因为花了不少时间做甜品,所以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夏季满城四点多的天不算特别热,林翕站在马路边,把老板和老板娘刚刚吃的那一份丢进了面前的垃圾桶。 材料费不低,丢进去后林翕其实挺心疼的,但有些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要先付出多一些,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里边的老板不知是不是心有不甘,这会儿还追出来喊了句:“那三千,三千不低了啊小子!你去外边打工两月也不定能有三千呢!” 林翕冲他挥挥手,拎着剩下两个盒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学校附近的甜品店以失败告终,林翕后来又去了满城一家甜品大店和某家潮流甜品新店,一个没见到负责人就直接被店员赶出,另一个也不知道到底懂不懂甜品的负责人则对着他的蛋糕一通大批。 林翕没办法,最后又选了附近两三家比较小的甜品店,不过结果都不大好就是了。 一直在外边游荡到晚上八点多,把能想到的店都想完了,林翕才把盒子往旁边一放,坐在了满城公园附近的椅子上。 今天的计划不顺利,不过林翕也不算特别难过,他磕磕绊绊的上半生给他练就了一副好脾性,完全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挫折就备受打击。 坐在夏季的晚风里,林翕看着面前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反省自己今天一下午的经历。 他想,也许是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出了点问题,或许明天再去谈的时候需要再降一点要求?毕竟和开宠咖时的游刃有余不同,现在的他确实是缺钱且急需钱的状态,姿态总不是该低一点嘛。 林翕一边思考着这些细节,一边下意识翻开手机,然后才看见许寒来数个小时前给他发的那句“什么事”。 林翕清楚记得,自己对今天一下午的经历分明是不难过也不意外的,可也说不上为什么,忙活了一天后在看见学长发的这几个字时,他心里竟然奇妙地滋生了某种情绪。 然后目光看向手里最后一个连开都没有被拆开的蛋糕,思索片刻,给许寒来回了一条消息:“学长,你要不要吃蛋糕?” 这条消息过去之后没到两秒,林翕的手机就一震。 许寒来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林翕看见屏幕上闪烁的两个字,听着耳边喧闹的城市声,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鼻尖竟然有些酸了,接起电话后好半天才道:“……喂。” “在哪?” 许寒来的声音又沉又稳,好像在无形之中给林翕竖起了一块绝对安全的港湾。港湾分明是平静安详的地方,却不知为什么让林翕的情绪强烈翻滚起来。 “……你吃蛋糕吗?”林翕低下头去,小小声问。 其实林翕心里知道,剩下的那个蛋糕多半已经冷到不好吃了,可他就是想问一问。 电话那头的许寒来沉默了两秒,随即才带了几分无奈的嗓音说:“吃,怎么会不吃。地址给我,我去找你,好吗?” 林翕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酸酸的心情突然又很是无厘头地开心起来。 然而就在他想把地址告诉学长时,余光突然瞥见旁边闪过了一个人影。 林翕猛地望过去,却发现那人影又消失了。 ……那不是李仁德吗? 林翕愣了愣,随即朝他刚刚瞄到人影的地方看去,发现再往前走,竟然是满城附属医院。 第50章 林翕挂断许寒来的电话急匆匆跑进医院时,发现李仁德的身影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但不可能啊,林翕觉得他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李仁德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平时站立时上半身总爱往前倾一些,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他在和人交流时无法开口的缺憾,让他和对方更近一些。 上一世的林翕曾经非常讨厌李仁德这个缺乏界限感习惯,李仁德在察觉后也曾经僵硬地改正过,所以林翕对此印象极深。 那种特别的站姿,他应该没看错。 而李仁德这三个字和医院联系上,总给林翕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所以他在有些拥挤的医院大厅转了一圈,确定找不着人后,便皱眉低头直接翻出了手机。 他下意识是想继续给李仁德发信息的,可手指临在键盘上,又蓦地想起什么,指尖一转,对着李仁德的电话拨了出去。 ––因为无法说话的缘故,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人去给李仁德打电话,林翕也是如此,久而久之他几乎已经忘记找李仁德也可以通过电话这件事了,他虽然不能说,但铃声总归是能听见的。 电话拨通,林翕耐心等待,起初两个李仁德都没有接,直到第三个屏幕上才开始记秒,同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扣。 林翕心里一松。 虽然两世下来他都没怎么和李仁德打过电话,但毕竟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对李仁德接电话后轻扣就是应声这件事还是有些许了解的。 林翕压了压刚刚快速跑进医院后不太顺畅的呼吸,问说:“叔叔,你现在在外面吗?” 那边很快就扣了一声,然后顿了两秒,又接连急急忙忙地扣了三下。 林翕也不知道为什么,光是通过这个节奏就能联想起李仁德害怕他出什么事情,一脸慌张地打手势问“怎么了”的样子。 唇角不自觉笑了笑,然后想了想,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在满城公园附近,刚刚好像看见你了,想问问有没有看错,没看错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回去。” 稳住呼吸后林翕的声音是清晰的,那头李仁德显然是听见了,但他却迟疑了几秒,才轻轻扣了两下。 “不是。” 林翕轻轻吸了口气。 李仁德那边背景音很吵,隐隐约约能听见人们讲话的声音以及时不时的叫号声,后者是医院专属,林翕几乎能确定自己刚刚确实是没有看错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正思考着要不要直接问时,就听见那头传来一个女声。 “哎32号,32号呢?怎么刚进来了就跑了?32号在不在啊?不在直接下一位––” 话音还没落,林翕就听见那头传来了一阵手机晃动声,随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仁德就再扣了一下手机,然后直接将电话挂断。 两分钟后,一条信息回到林翕手机上。 “翕翕,我再外面有事;你先回,” 林翕看着这条短信,轻轻叹了口气。 李仁德来林家之后,对林翕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他文化水平不高,知道林翕不喜欢他,就总爱在一些小细节上挖心思。比如说发短信的时候永远不会出现错别字或错别符号,如果有,那么李仁德一定会再发一条正确的。 也就是说,他每一条给林翕的信息都一定是再三检查之下才发出去的,带错字还带错别符号的信息,林翕已经很久没从李仁德那收到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翕悬着心,掌心的手机半天放不下。 ……李仁德他都不能说话,和医生交流起来没问题吗? * 许寒来打车到满城公园,找了一圈,最后是在医院旁边一家已经关门店铺前的石阶上把小孩找到的。 小孩这一个月下来也没养高多少,依旧小小的,在石阶上窝成一团,表情一看就不大开心。 许寒来过了马路,在路灯下先是远远看了看他,然后才慢慢走近,在林翕面前站定。 等出神的小孩察觉到他的鞋抬起头时,许寒来才问:“蛋糕呢?” 这人的长相是真的没有死角,即便穿着朴素至极的黑t,在夜晚路灯的照耀下一身白皙的皮肤也依旧亮眼得很,配合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以及和同小孩说话时自觉挂上的笑,在夜里也像白昼一般让人挪不开视线。 林翕顿了顿,然后才犹犹豫豫地拿过身旁的蛋糕盒,紧张道:“放挺久了,可能不好吃。” 许寒来倾身接过来,有些乐道:“不好吃你把我骗过来?” 林翕脸上一热,刚刚还在思索李仁德问题的大脑一下子就被学长这句漫不经心的话挑动了神经。他脸色变了变,看上去比之前要鲜活了一些,然后道:“没有骗,只是可能会没有刚出来的时候好吃……你不想吃也可以。” 许寒来没说话,自顾自地把盒子拆了,然后又后退一步,在林翕面前慢慢蹲下。 他比林翕要高很多,在平地里蹲下能刚好和石阶上坐着的小孩儿视线齐平。 林翕看着面前学长垂下去的眼帘及细长的睫毛,手不自觉紧了紧,一时有些不适应他靠自己那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草木香味了,被晚风带过来的。 “甜吗?”林翕看见许寒来一只手托着他做的蛋糕,另一只手用他给的勺子轻轻划开一块,然后状似随意地问。 那蛋糕经过一天时间的洗礼已经连最初那个工具不足导致的破烂样子都没有了,几乎塌了大半。林翕自己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心说学长之前说他“骗”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人都来了,林翕只能硬着头皮搓搓手道:“应该挺甜的。” 然后就见学长抬眸看他,好像看出了他的窘迫,很温和地笑了笑,把手里装着蛋糕的勺子往他唇边一送:“那你尝尝?” 林翕:“……” 不知是不是晚上太暗了,学长没太掌握好距离,那送上前的蛋糕和勺子直接触碰到了他的唇瓣,林翕的脸颊和耳尖在黑夜下迅速红起来。 和许寒来距离这么近,他这反应连个遮掩的办法都找不到。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却又在许寒来含笑的注视下生生定在原地。 “快点啊,手挺累的。”然后就听面前的许寒来声音温柔地催促道。 可能是夜足够黑吧,林翕猜学长应该没有看见他红扑扑的脸颊,否则目光里不会一点异样都没有。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着面前的蛋糕思索了半天,觉得都是男孩子,他抗拒不吃好像反而更奇怪一些,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刘浩上身,特大一口把那蛋糕给吃了。 许寒来看小孩突然凶猛起来的动作,好像洞悉了他在想什么,乐得不行,半天才问见他笑起来便含着口蛋糕不敢咽的小孩,好声好气:“甜么?” 林翕:“……甜。” 然后急急忙忙说:“我还多带了几个勺子,学长我给你换……” 就见许寒来半站起身往他旁边一坐:“不用,麻烦,就这样吧。” 林翕:“……” 九点钟满城公园附近还是热闹的,广场舞在这个年代就已经开始流行了,林翕余光瞥见学长真的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吃了口蛋糕,实在没憋住,手用力挠了挠热到发痒的耳朵。 因为自己性取向的问题,林翕和男性之间一直有保持距离,共用餐具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一次不同,对方是学长,且学长还不介意他,那林翕觉得自己大概也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直男之间好像确实不讲究这些,他想在学长身边,总归要装得像一点。 “今天出门干什么了?”林翕正满脑子山路十八弯,就听见旁边的许寒来一边咬蛋糕,一边随口问道。 林翕不喜欢撒谎,更不喜欢对许寒来撒谎,何况今天的经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于是便对许寒来一一复述。 当然,李仁德那段家事理所当然的省略了。 “想卖蛋糕?”也许是良好的家教,也也许是性格使然,许寒来从不会去问一些尴尬的问题。无论是当时在超市里借钱给林翕买材料,还是后来球赛结束借钱给林翕买汉堡,亦或者是眼下。 许寒来永远不会问林翕是不是缺钱。 林翕虽然不介意自己家里贫穷的现状,但对这种体贴也依旧是受用的。 他点点头:“嗯,如果卖不成的话,可能会去打暑假工。” 说这话时林翕没多少犹豫,虽然现在知道李仁德的消失有可能和经济状况无关,但在林翕的概念里,这个阶段家里依旧是缺钱的,所以他去打工总没有错。 而且万一李仁德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家里肯定会更缺钱。也就是说,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思考,林翕都觉得自己的打工计划不能停,且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成功卖出蛋糕,毕竟这种方式的收入一定会比暑假工要高得多。 “卖这个?”许寒来推了推自己手里的蛋糕。 林翕点点头:“也可以有别的。” 许寒来扬眉:“哦。” 然后好像思索了一会,说:“那大后天吧,今天跑了一天是不是很累?明天休息一下,后天返校结束叫上刘浩,我们商量一下。” “……浩哥?”林翕一愣。 “嗯,有他在比较好。”许寒来答。 林翕不傻,在这方面经验颇丰,他大概能想象到许寒来的意思,但。 “不太好吧?这样太麻烦你们了,而且……”而且林翕想在暑假这两个月尽可能多赚点,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两个月最好能连轴转。 有人帮忙不是不好,但都是同学,林翕觉得自己到时候恐怕没资格去要求刘浩还有学长陪着自己一起过那么忙碌的暑期。 “不麻烦啊。”许寒来又咬了口蛋糕,然后笑道:“没说免费帮你吧?” 林翕一哽,然后就听许寒来继续道:“还有,小道消息,刘浩最近看上了一款限定球鞋。” 林翕:“……” 他知道学长的意思了。 霓虹灯下的路人来来往往,远处能听见广场舞大躁的曲声,林翕想了想,小声问道:“那学长你呢?” 一双球鞋,一个暑假他无论如何都能让刘浩赚到,且大概率还会有多,但学长呢?以许家的情况,林翕不相信学长也会缺钱。 他话音落地,就见旁边的许寒来瞥了他一眼,手里的叉子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说:“我最近也对一些东西感兴趣。” 林翕惊讶:“不能直接买吗?” 许寒来摇头:“差点。” 林翕顿时严肃起来,他刚想到,虽然以许家的情况,许寒来大概率不会缺钱,但如果昨天晚上和许哲文之间的矛盾恶化了学长和许家的关系,影响到了学长的零花钱,那么缺钱这个可能性就是成立的。 林翕皱了皱脸,觉得学长想要的东西也该进入他的计划才是,他心里计算了半天,然后有些小心地问到:“很贵吗?” 许寒来啊了一声,轻飘飘:“挺贵的吧。” 林翕立马肃了一张小脸:“我知道了。” 那他得再多整理点计划,到时候多给学长一点才是,哪怕从自己那份里匀呢,肯定是学长感兴趣的东西更重要。 看小孩一脸正经的模样,许寒来乐了半天,也不戳破他,只又慢吞吞地吞了口蛋糕,然后道:“不开心就只因为这一件事?” 他声音轻巧,听上去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可林翕却因为他这一个问题又想起了医院里的李仁德。刚刚因为和许寒来的对话而鲜活起来的小脸一下子又丧了下去。 他在这坐了半天都没蹲到李仁德出来,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轻轻抓了抓手,然后小声问说。 “学长,你相信蝴蝶效应吗?” 小孩声音太小,许寒来一开始没听清:“嗯?” “南美的蝴蝶闪动一下翅膀,就能在北美引起一场飓风。”他原以为学长的梦境只会改变他和许家的关系,可今天晚上的经历却突然让他想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学长的梦境在冥冥之中改变了更多的东西,让上一世一直健康到林美玲逝世的李仁德在这一世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而这个他原以为的完美梦境,会不会其实早就暗藏苦意。 第51章 那天夜里林翕在满城公园附近坐了很久都没能等到李仁德。 也不知他是混进人群中没被林翕捕捉到,还是似有所感地索性没走靠近满城公园的大门。总之最后已经放弃希望的林翕是被许寒来送回去后,在家里客厅撞见李仁德的。 他似乎刚洗完澡,看见林翕后脸上还是挂着像往常一样热络的笑,只不过这回笑里带着几分疲惫,打手势问:“翕翕回家了?” “今天不好意思啊,叔叔都没听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你当时还有别的事吗?” 林翕张了张嘴,没说话,低头把鞋脱了,然后才慢吞吞道:“叔叔,我今天好像在第一医院看见……” “不是不是。”林翕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李仁德用力晃了晃手,然后冲他乐呵呵地笑,继续打手势:“你看错了翕翕,那不是我,我今天在北区找工作,没去公园那块。” 林翕抿唇。 他心里似乎思考了很久,然后轻轻舒了口气,抬头看李仁德说:“真的吗?” 小孩儿带着明显质疑的眼神在只靠卫生间灯点亮的客厅里看起来干净纯粹,直戳人心。 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李仁德对上林翕的目光,面色明显僵住了。那一瞬他脸上闪过了很多复杂情绪,林翕几乎认为他要告诉自己事实了。 可片刻后,李仁德却还是硬着头皮打手势:“哎,哎,是真的,是真的。” 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又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林翕没再说话。 他在门口站了会,余光瞥见客厅饭桌上李仁德常带在身边的那个红布袋里放着一沓白纸,挺新的,看起来像是医院用纸,印着表格。 他正想多看几眼,就见李仁德直接上前将袋子收起来了,放在林翕视角看不见的椅子上,然后继续冲他笑。 “今天又和朋友出去玩了?累不累啊?我给你买了点水果,一会切好了送你房间里去吧。” * 刘浩在家好像根本憋不住,都没等到返校那天,一从许寒来那听说林翕暑假想出去卖蛋糕,就立马急急忙忙地要把林翕喊出来和他商量怎么个卖法。 “等啥返校啊,反正考完了成绩就是定死了的,这多等一天也不会高一分啊,小林子那个事好玩,我们直接搞起呗!” 这是电话里对许寒来说的。 “别别别小林子,你浩哥不要你钱。就这两月你让你浩哥多蹭蹭你做的蛋糕就行,实在不行,管饭!可以吧,你可别觉得亏待了我,就我这饭量,回头搞不好你得亏本嘞!” 这是见面后大喇喇对林翕说的。 他这人大概是自带欢乐效应,林翕一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前一天因为李仁德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的烦闷心情便顿时散了不少。 刚开门都还没看见许寒来呢,就已经因为刘浩乐弯了眼睛。 “好啊,肯定管,亏本也得管,浩哥想吃什么买什么。” “仗义!一言为定!” 不用去学校,刘浩今天穿的是件印着奥特曼的花t,给林翕开完门后一边说一边往许寒来家的沙发上一瘫。 大概还是怕吓着林翕,瘫倒后看着门口又多说了句:“没事,到时候要你管不了让你许学长管也行,他做饭挺好吃的,咱们到时候搞点便当啥的,幸福假期走起。” 林翕刚脱完鞋进客厅呢,顺着这话不自觉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许寒来家是开放式厨房,此时他人正站在厨房内,穿着和前一天见林翕时的居家服不太一样,好像是出过门的便装,手下正在准备饮料。 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工序,可乐倒出来后往杯中夹冰块而已。可林翕就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直到学长似有所感地转头看他,才迅速把脑袋转回。 然后挠挠耳朵道:“我也会点,到时候我做也行。” “哎对哦,小林子你做甜品那么厉害,这个应该也会,那回头让你浩哥尝尝你做的啊。”刘浩一拍手,然后冲林翕挑挑眉,起身伸手把人往臂弯里一勾:“怎么样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伸手要去挠林翕的肚皮,林翕体格小,挨不住他快一米九的个子靠,两个人差点一块摔沙发上。 沙发总共就那么宽,怕不小心磕碰到,林翕手忙脚乱地挣脱想往旁边站。期间差点磕到旁边的茶几,最后还是被人伸手拉住才稳定步伐。 林翕顺着那微凉的手感回头,就看见……一杯牛奶。 和刚刚厨房里看见的可乐加冰不同,许寒来手里端着的是杯牛奶加甜甜圈麦片,和气体截然不同的奶液在透明杯中轻轻晃动。 林翕:“……” “哎寒哥,我的呢我的呢!”刘浩大着嗓门嚎道。 “自己拿。”许寒来把牛奶搁桌上,松开扶林翕的手。 “你怎么那么偏心……行行行我自己拿自己拿。” 顺着刘浩离开的方向,林翕看看手里的牛奶,又看看厨房内的那一大瓶可乐。 他瞄了两眼,视线下意识往许寒来身上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学长的声音传来。 “不许。” 林翕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喔。” * 第二天是返校日,林翕接到消息来学长家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今天就能把有关暑假的所有计划都定下来。 毕竟在他心里返校其实算挺重要的日子,因为那意味着他将要接到可以决定他高二进入什么样班级的成绩单。而这份成绩单如果太不理想的话,林翕心里甚至考虑过要将暑假腾出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去补进度,对他来说这永远是排在他内心第一位的。 可李仁德的事情又让他放不下心来,所以到许寒来家后的林翕始终心不在焉。 他刚开始有点担心自己这样的状态会影响到学长他们,但后来却发现这个想法非常多余。 因为和他对这份工作的迫切度不同,刘浩和许寒来的态度明显要轻松很多,所以待他进家门后根本没有直接开始讨论,而是聚在一块聊天开玩笑,时不时打会游戏之类。 尤其是刘浩,好像根本忘记了来到这里最开始是约好了要陪林翕一起商量卖蛋糕的事情,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的,半刻不停歇。 这么看来林翕像是有些受到忽视,但他不介意这些,只因为李仁德的事情一直握着奶杯坐在沙发的一侧,状态紧绷。 直到近中午才被他们带动着变得开心起来,在沙发上露出了当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午饭买好在桌面上摊开时,刘浩才像是想起了正事一样,对卖蛋糕的事提了一嘴建议。 “这事我昨天就想好了,我觉得咱们可以明天或者后天直接去卖。然后既然小林子找不到店铺,那咱们就搞个推车呗,摆地摊嘛,公园那块这种不是挺多?”刘浩一边说一边想:“至于推车,这事简单,我楼下有一叔,破推车闲置好几个月了,回头我管他借借,应该也用不了多少钱,就是朴素了点,回头可能得再装饰一下。” “反正这事儿好办得很。”他一边说,一边又喝了口可乐,然后看林翕:“其实关键还在小林子,但我对小林子有信心啊。所以不如这样吧,下午我和寒哥出去转转,看看怎么搞那车,然后小林子留家里好好研究一下明天能卖什么。反正呢,只要你做得够好吃,到时候你浩哥绝对保证咱摊位人人问津!” 林翕原本还在为他们点的午饭数量之多而惊讶,这会儿因为刘浩说的话回神,思索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卖的话不光只有推车问题,材料和包装……” 许寒来家的厨房用具一直很全,林翕下午留在这做倒不用担心用具之类的问题,但既然是要拿出去卖的商品,包装之类肯定不能忽视。 “材料一会看看橱柜,应该是够的,不够的话再和我们说,包装方面我和刘浩出门看着准备。”许寒来接。 “嗯,对,就是这样,包装我两出去看看的。”刘浩一边竖大拇指,一边拆了个刚买回来的汉堡,一口半个。 林翕被他的吃相晃了神,半晌才接:“但是成本费……” “成本费等我和寒哥出去看了再说呗,反正车要不了多少钱,装饰估计也要不了多少,主要还是包装费和材料费吧,这两个我和寒哥先垫着,回头再算呗,也不着急这一下两下的。总之我对小林子你有信心啦,你只要负责把饼干搞好吃就行,其他都没问题。”刘浩一边说,一边把剩下半个汉堡也三下五除二地塞进了嘴里,然后赞叹道:“嗯!就像这个汉堡一样好吃!棒!再来一个!” 林翕:“……” 他张了张嘴,没提出什么反驳建议。 三个人一起实行计划的话分工确实是最好的方式,而且如果明后天直接开始卖的话,林翕也确实需要好好准备准备,刘浩说得没错,重点的确在他这里。 且刚刚林翕也已经想好了,无论他的返校成绩什么样,暑假的第一个月用来打工这个决定都不会出现变化。 于是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两位学长了。” “小意思啊,不麻烦,你这事确实好玩嘛,我一听寒哥说就想和你一起试试。我觉得咱三努力点,回头把这生意搞得红红火火,多牛啊,才高中呢,回头暑假作文可有的写。”刘浩一边说,一边挑了挑他粗粗的眉毛。 林翕笑起来:“好。” * 午饭结束后三个人就分开了,按照计划,刘浩和许寒来出去处理推车的问题,而林翕则留在许寒来家烤制之后要贩卖的甜品。 踏进厨房后没多久,林翕便露出了意外的眼神。 倒不是因为里边丰富的厨房用具,而是因为林翕走进这个厨房后……竟然感到了一丝熟悉。 厨房这样的地方和办公桌在某种意义上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被一个人使用久后就会留下那个人习惯的痕迹。也就是说,进入一个陌生的厨房后正常而言应该非常容易发生找不到器具和材料的情况,可这种情况在林翕身上却完全不存在。 这厨房和他上一世自己家以及宠咖的装潢明明都不一样,但林翕用起来却莫名得心应手,好几回专注到不行时顺手一拨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连烤箱都是他在这个阶段最喜欢的款式。 ……说是当下他梦想中的厨房也完全不为过。 甜品师对称心如意的厨房绝对是没有抵抗力的,而一想到这是学长家的厨房,林翕的抵抗力瞬间就更弱了。 他倒没有在其他方面想太多,只因为器具的顺手制作动力一下子高昂起来。 到最后除却之前常做的饼干之外,还烤制出了一批酥饼,热腾腾地往外边冒香气。 酥饼的制作过程有点复杂,而且既然是贩卖,大小和外观需要拿捏地方也有很多,所以等到最后完工出炉的时候,外边的阳光已经昏黄下去了。 林翕一直认为心情影响作品这种说法是正确的,譬如说眼下,他好像就因为对学长家厨房的喜爱而制出了一批味道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酥饼。 林翕正高兴着呢,刚好听见大门的方向传来动静,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喊了句:“学长?” 玄关处传来许寒来的声音:“嗯?” 这几份酥饼林翕做得是真的很满意,人还沉浸在成就感中,听见许寒来回应他,本能地继续道:“我今天多做了份酥饼,你要不要尝一下?是第一次做。” 话音落地,林翕清楚地听见门口的动静好像突然停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点,林翕才会后知后觉地回神看向厨房外。 金灿灿的夕阳照进客厅,在家具上洒下一片暖光,将眼前的场景渲染上温馨的色彩。折射在空气中的光芒延绵不绝,像是逐渐蔓延向了比当下更远的地方。林翕微微一愣,总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好像他把眼下的场景和记忆里的什么模糊片段给弄混了。 这一愣最终是被门口一阵重物拖拽声给打断的。 林翕循着声音有些好奇地出去往门关处一凑,就看见许寒来低头把一大包衣物全部轻轻放在了地上,而除却衣物以外,还有一个…… “哎这个是……”林翕有些惊讶道。 “嗯,尝。”话没说完,林翕就听见许寒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出了点汗,顺着额角流下去,视线往林翕的方向落时恰巧后者的目光落在了他带回来的东西上,否则林翕一定能注意到许寒来此时有些复杂的神情。 那神情转瞬即逝,等林翕回神去看他时,已经从许寒来眼底消失了。 “哦……”林翕愣了愣,然后说:“在厨房里,但是这些是什么?” “刘浩租的,我去趟卫生间。” 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那些衣物夹带着厚重的粉尘,他像是不愿意让林翕沾到,路过时刻意饶了远路进入卫生间,而林翕则好奇地走进玄关,蹲下来研究他带回来的东西。 “这个?”许寒来出来的时候,一眼就在桌台上看见了林翕“第一次做”的酥饼。 颜色偏深,样貌其实没有太好看,就那么躺在厨房内的托盘上。 在看见它时,许寒来的眉头下意识皱了皱,不知道为什么这份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饼干会在他的视线里多出份熟悉感。 ……和刚刚进门时林翕的声音一样。 许寒来伸手刚拿了一块,正准备吃时,突然意识到林翕去玄关处后好像就没声了。 他于是拿着饼干往那边走。 玄关入视野的同时,许寒来也看见了林翕。 小孩此时正背对着他蹲在玄关处,把他刚刚带回来的粉猪头套默默从头上取下来。 这是刚刚出去后刘浩想的噱头,然后他和许寒来两个人临时去店铺里租的。东西很多,拿起来也不轻,许寒来回家后便直接放玄关门口了,没想到这小孩会因为好奇去尝试。 甚至因为不太会戴,摘下的时候不小心卡了一下脑袋,把耳朵蹭得通红。 许寒来原本还因为那熟悉感不自觉冷下来的情绪瞬间一空。 蹲在玄关处的林翕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耳朵红得飞快,却假装听不见一样,默默把那个粉猪头套又一板一眼地放回了原位,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 第52章 “好玩吗?”看出小孩的窘迫,许寒来挑挑眉,靠在玄关墙边,坏心起地没放过人。 林翕背对着他吐吐舌头,转身跑得飞快,看都不敢看人一眼。 他溜进厨房后就立刻低下头去收拾台面上的工具及饼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不小心磕碰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响。 门口的许寒来在他慌乱间换了个位置,倚靠在玄关和厨房中间的墙壁上,一边咬饼干,一边看向厨房内的小孩。 这酥饼很好吃,味道甚至略微超过了之前林翕做过好几回的饼干,口感酥脆闷香,很不错。 许寒来确定他是第一次吃到,但却依旧挡不住那入口时的熟悉感。 同刚刚进门时林翕说的那句话给他带来的感觉一样。 想到这,许寒来不自觉眯了眯眼眸。 大多数人的人生或平平淡淡或跌宕起伏,总归都是朝前走,可他的不一样。许寒来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更像一段段插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些好像不属于他人生的记忆覆进他的脑海。 魔幻得很。 “……学长?”一道声音入耳,许寒来这才回神将目光看向厨房内的小孩。 林翕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像是已经叫了他很多遍,看看他手里的饼干又看看他,有些犹豫:“怎么了吗?不好吃?” “没事。”许寒来放下饼干。 他以前并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这一段段记忆在他的人生中和累赘没有什么差别,他不知道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自从遇见这小孩之后,他的想法好像有些变了。 “很好吃。”于是他举起饼干,对林翕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 * 当天晚上林翕是被许寒来送回家的,刘浩原本说要一起,但出门后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说是家里临时有事。 林翕于是和许寒来一路慢悠悠地走。 回到这个时期的时间太长,林翕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眼下的高中生活。路过满城一中附近熟悉的街道时,他似乎都快要想不起上一世商业街修建成功后的样子了,而那个街角小巷里的宠咖好像也已经距离如今的他越来越远。 他和学长就这么一路往回走,时不时商量着第二天和刘浩一起出门摆摊的事情。 对这个年纪的小小少年来说,暑假出去干这样辛苦的事情要开口说出多少会有些艰涩,可一旦和朋友们达成一致后,这就好像变成了少年间的乐趣,讨论起来总是兴致高昂。 尤其林翕本身就将这件事看得比较开阔,所以在方才刘浩抱着包装盒回家后就已经和他们激烈讨论过了一番,可惜刘浩走得太突然,所以林翕只能将遗留未说完的想法和学长单独讨论。 他的兴致很高,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多年贩卖甜品的宠咖老板经验,无比珍视自己眼下这即将到来的初次摆摊经历。 至于其中的缘由,也不知是越来越适应高中生的身份多一些,还是同朋友一起工作和独自开宠咖的感觉终归不同多一些。 总之这一路上他说,许寒来就在旁边安静地听。后者出门时将之前抱过玩偶弄脏的衣服换了,还冲了个澡,现在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袖,白皙的皮肤在夜里格外抢眼。 林翕说着说着,注意力就不自觉从“摆摊”转移到了夜色下的学长身上,看着他纯黑色的眼睛和暗色的发,逐渐安静下来。 十点的满城大道上还是车来车往,恰逢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手艺人收摊经过,许寒来瞥见,顺手给林翕要了一根。 “哎。”林翕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先是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糖葫芦啊。” 许寒来:“嗯。” 然后一边将找回的零钱放进口袋,一边道:“喜欢吃?” 林翕嘿嘿笑,浅色的眼底像是含光,片刻后咬了一口,才点点头说:“嗯。” 很小的时候就爱吃,那时林美玲对他还很好,每次带他出门看见了糖葫芦就会给他买一串,林翕最喜欢西红柿馅的了。 但后来不一样。 后来高以良的脾气变差,赌瘾增强,林翕偷偷捏着好不容易攒的钱想吃一次糖葫芦却绕了一晚上没找着。平日里温温吞吞的性格在那天晚上突然发了很大的脾气,家都不回,在附近的小角落里蹲着哭了好一会儿,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 这事儿想起来不太开心,所以林翕从没和人说过。倒是后来被学长解救出来后,他好像推开了过去被自己关上的一扇扇窗户,尝试过主动去购买一根,那也是他学生时代吃的最后一根糖葫芦了。 甜腻的糖味混合着西红柿香入口,将这段过往从脑海中捞出,林翕眯起眼睛来,心里挺开心的。 因为他还记得,当时他为学长而买的那根糖葫芦和眼下的味道一样,都甜滋滋的。 看着小孩含光的笑眼,许寒来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心,心里一时竟然升起了点想把刚刚那些糖葫芦全买下来的冲动。 但他到底是沉稳的,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了,伸手捏了捏小孩含了糖葫芦的脸颊,思索两秒后笑道:“那下回让你尝个特别点的,要不要?” “特别的?”林翕鼓着半边腮帮,被他的话吸引注意,一时忘记了他手上的动作。 “嗯。”许寒来应:“我做的。” 林翕一愣:“学长,你会做糖葫芦?” 糖葫芦和做饭以及甜品普及度完全不同,就连林翕都没有想过要自己去做一份糖葫芦,而学长竟然说想让他尝尝自己做的糖葫芦? “会啊。”许寒来一边应,一边没忍住,又碰了碰小朋友的耳朵。 其实没研究过,但他知道怎么做。那方法都记不清什么时候就已经在脑海里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想吃吗?”许寒来不去说这些细节,只捏着人耳朵问。 林翕迟疑片刻,还是诚实点头:“想。” 然后这会儿总算是终于注意到学长的动作了,耳朵不自觉热起来。 许寒来仿佛没看见,又捏了两把,才笑道:“那等着。” * 林翕这天回家后心情特别好。 虽然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冰糖葫芦,可林翕就是很开心,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小时候缺失的那些东西在被人一点点补偿回来一样。 而做出这一切的,还是他最最喜欢的学长。 所以他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安安稳稳地洗澡,出门后抬头一看钟,发现已是临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刻。 而家里还像前几天一样只有他一个人,李仁德不在。 但也许是之前和林翕的那番对话让李仁德内心多少有些愧疚,所以今天的他有特别给林翕发消息,说是在外面有工作,会晚归,让他先安心睡觉。 林翕站在房间里擦着头发看这条信息,原本因为学长而高昂的心情一点点沉下去。 这样一条短信可以说是前几天他一直在等待却一直没有等到的,按理说林翕应该比之前要更放心一些才对,可他此时内心却不知为什么悬得厉害,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种预感很强,以至于即便有学长甜味的糖葫芦在前,这一晚林翕也莫名地没睡好觉。 而事实则在第二天验证了他的猜想。 次日,林翕是被一阵尖叫声惊醒的。心脏猛然缩紧后,林翕迅速睁开双眼,在床上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意识到。 那是林美玲和李仁德的吵架声。 第53章 今天是满城一中的返校日,校方规定返校也需要穿全套的校服,所以这天学校门口乍一看好像和平日里上学时的光景没有什么不同。可仔细瞧瞧就会发现,学生们的神态都是轻松的。 无论是窃窃私语的密友,还是嬉戏打闹的同学,每一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比平时松散许多,给夏季的校园平添了几分真正意义上的青春色彩。 姚紫荆身为班主任郝莉的课代表,进班级后和朋友们说了没多久的话就和班长郭玉一起被郝莉喊去了办公室。 五班到年级教师办公室就半条走廊的距离,姚紫荆和郭玉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 “来啦?好不好奇自己的成绩啊?”办公室里的郝莉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画着淡妆,倚靠在桌边,看见两个学生进来,远远就笑眯眯道。 姚紫荆闻言面色有些犹豫,旁边的郭玉却已经大大咧咧地直接开口了:“好奇啊老师。” “紫荆呢?”郝莉转眼问。 姚紫荆抿了抿唇,这才看上去不大自信道:“老师,我觉得我这次数学发挥得不是特别好。” “哦,是吗?发挥的不好啊?”郝莉挑挑眉,停顿两秒,随即语焉不详地笑笑说:“高考可不会给你说这种话的机会哦。” 姚紫荆心脏立时一紧。 郝莉也不继续说下去,很快就收回视线冲她一挥手:“行了,一会成绩单下去了自己看看吧。郭玉留下来帮我把分数和排表处理一下,姚紫荆你把这些拿去班上发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桌角堆着的一摞纸张递给了姚紫荆。 那是学期末由校方发放的保险单,姚紫荆接到手后愣了愣,下意识偏头看了桌面上的成绩单一眼。郝莉平时挺喜欢她的,所以这些大考的填分工作基本都会交给她来做,这在学生里是很荣誉的事情,姚紫荆也做得很开心,虽然只是单科课代表,但自认分量完全不比班长低。 可今天却不同,郝莉将这份工作交给了郭玉,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姚紫荆看看眼前态度不明的郝莉,又看看手里的保险单,想到这次不是普通考试,而是能直接影响到后面高二分班的大考,心下立刻不自觉忐忑起来。 “……好。”半晌,她才轻声应。 然后强迫自己快速收回视线,揣着突突的心脏往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大概还是有点不甘,眼圈悄悄红了一小半。 彼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了,高一的同学们乖巧,对铃声的被约束感总是很强,即便只是返校日,大部分老师都还没有去到班上,他们也已经各自回了教室,走廊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姚紫荆一边揉眼睛一边深呼吸着往五班走,原想在进班前把状态调整好,却不想会因为没好好走路而撞上人。 有点熟悉的淡奶味传来时,姚紫荆一愣,到嘴边的“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对方率先道。 “抱歉。” 姚紫荆微微侧头,是林翕。 他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穿着平日里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的,自带一股他常用的牛奶沐浴乳味。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妥,可仔细瞧一瞧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对。 和往日里……或者说那次事件之后逐渐变成的随和、温柔不同,此时的林翕眉头是锁着的,撞上人后虽说有及时道歉,但目光根本没怎么在姚紫荆身上停留,只匆匆一点头,就快速进了班。 姚紫荆确定她现在遇见林翕的地点是学校,可后者的心思好像根本没跟着人一起来到这里。 * 到点,各科老师逐一进来发放试卷,宣布考试结果,对高一的结束及接下来的暑假进行寄语。 有的老师时间多,便说得多一些,有的老师不得不在多个班级间辗转,只能将卷子送进来就走。各科课代表在班上忙碌奔走,林翕则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张张地收。 最开始的语文和英语卷他都没怎么认真去听老师报分数,只知道旁边好像总有视线在往他的方向看,直到李仁飞忍不住的一句:“林翕,你这次好厉害啊。” 才把他的思绪拉回。 “啊?”回神后的林翕下意识道。 “你语文一直挺好的,超常发挥也就算了,英语这次居然上一百三了,你是没看见刚刚邓老师念你分数的眼神……”李腾飞一边说,一边笨拙地给林翕演了一下。 他平时不太会学别人的表情,学起来一点也不惟妙惟肖,但看得出惊讶。 “……一百三?”林翕这才闻声低头去看英语试卷,就见右上角确实写着一个特别大的“139”。 “对啊,很高了,不算并列的话在咱们班是第三名呢。” 林翕眨了眨眼睛。 这个分数他没有特别意外,上一世外语系专业念了四年,英文对林翕来说早就轻车熟路,如果不是对高中时期的作文分点还有些不习惯的话,他自觉能考更高。 不过以他之前的成绩来看,眼下这个“139”已经算非常喜人就是了。 考试的时候林翕也曾经想过,以自己高一时不算特别好的英文成绩在最终期末考试的时候一鸣惊人会不会过于引人注目从而造成不太好的结果。 然而他很快就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一方面留在这边的时间太长,他好像已经逐渐不会像刚来时一样胆战心惊地害怕这只是个梦境了。似乎已经真正的融入了这里,不会连这样小小的风险都不敢去冒;而另一方面则是他想尽可能去好一点的班级,未来也尽可能朝学长会抵达的地方努力。 这是回到这里之后林翕最想做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那么在眼下理科的天然弱势下,林翕就必须得好好抓住自己的优势科目,能高一分是一分,这都是在之后分班上能起决定性因素的。 至于同学们的视线,林翕根本没怎么往心里去,和分班结果比起来连质疑都不重要,何况只是惊讶呢? 不过他们的目光很快也不在林翕这就是了,因为接下来是理科试卷的发放,而林翕在这方面还是那个林翕。虽说从过去的拿不到几分到现在理科门门及格已经算很不错的进步,但这个进步和郭玉闪闪发光的成绩比起来完全不够看。 ––物理化学双满分,数学距离满分只堪堪差一分,高二选理科的话妥妥进重点班,而以满城一中在全市的一本率,郭玉的前途堪称一片光明。 试卷发完后,郝莉接到电话出去了一趟。人才刚走,周围的同学就立刻对着郭玉叽叽喳喳了起来。 “玉子求罩啊!回头物理笔记能借我瞅瞅不?” “哎玉哥还是强的啊,所以你这道大题是怎么想的能算到这个结果……” “我去,玉哥你这条辅助线真特么神了!” 郭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大圈人,林翕坐在位置上偏头朝那边看了眼,恰好和郭玉的视线撞上。于是他对对方笑了笑,算是恭喜。 郭玉理解了他的意思,抬手乐呵呵地做了个抱拳动作,然后打了个手势,意思下课一起走。 这段时间林翕放学都是和郭玉两个人一起等许寒来和刘浩,然后四个人一块儿回家的,所以郭玉做起这个动作来很自然,都没想过林翕可能会拒绝,做完手势就转过视线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完全没注意到座位上的林翕看过他手势后明显迟疑的表情。 小孩心里好像揣着事,视线从郭玉身上收回再低头看卷子时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 看上去似乎既不对已经算优秀的考试成绩有过多的高兴,也不因为即将到来的暑假和分班或欢喜或忧愁,坐在班级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旁边的李腾飞都忍不住转头看了他好几眼。 郝莉很快又从外边回来了,站在讲台上说着这次返校的总结。 除却成绩及安排家长会时间以外,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针对他们即将到来的高二生活的一些寄语。 郝莉带了他们一年,接下来高二他们分科的分科,分班的分班,虽说还在一个学校,但也多少算场离别。而郝莉在班主任中算年轻,难免多说了几句。 也正是因为她的话语,五班从一开始的喧闹声变成了一片寂静。 “之前看到这次分数的时候我也想过很多,但思来想去,老师还是觉得咱们班的孩子都是优秀的。希望你们能记住,如果这次考试成绩不理想,不管是因为发挥不稳定,还是平时不认真,都不用气馁,因为只要从这一刻开始认真努力的话,一定都是来得及的,希望你们能够相信老师说的这一点。但是即便如此,高中三年也是一晃就过,你们已经在这里走过了三分之一的旅程,老师非常希望大家最后都能取得一个理想的结果……” 郝莉的声音听着轻巧,落在学生们心里却格外重,就连班上平日里最调皮的男生都静了下来。 李腾飞心肠软,加上最近在分科的事情上没少去办公室找过郝莉,再听见她这么说话,忍不住早早低下了头。而林翕则再度垂下眼眸来,看着手里的成绩单。 他对郝莉的这段话很熟悉,当年因为学长而醒悟过来的自己在收到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单后一度非常消极时,也曾经被郝莉这番话鼓舞过。 所以他记得。 对郝莉那句“现在开始还来得及”的印象更是尤为深刻,说这句话在上一世也同样改变了他的人生都不为过。 可眼下当这番话再次出现在林翕耳边时,他的心情却不像当初一样那么汹涌澎湃了,没有奋发的心思,甚至连对过去的怀念都没有。 周围的事物无论是喧闹还是安静,都会让林翕忍不住回想起刚刚在家里时林美玲和李仁德的吵架内容,以及他出家门后没多久李仁德给他发过来的短信。 “翕翕,你先不要往心里去,事情还没有确定,叔叔会尽量处理好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听着郝莉和上一世相似的话语,林翕将手机从抽屉里拿出,再次翻开这条短信反复阅读。 蝴蝶效应是真的存在的,而这一世和上一世原来也早已经大不同。同样的话语下,林翕面对的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况。 他扪心自问已经27的实际年纪,接到李仁德这条消息后回复得特外镇定。 说:“我没事的叔叔,但你还是尽量带她去做一下检查,然后多注意一点吧。” 现在的林翕再回看时都觉得这条消息里透着十足的冷静,可心下的情绪却随着时间变换得不是滋味起来。 再回想起那个墙外爬满壁虎的老楼时,内心甚至会升起一丝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拘束感,就正正好覆盖在他回来后努力多时才调整好的微小舒适之上。 于是他轻轻吸了口气,将这条消息翻过去,敲开学长的□□,轻轻按动键盘。 “学长,我一会能去你家吗?” 这条消息发过去的几乎同一秒,林翕也收到了许寒来的信息。 问他:“考得怎么样?” 是文字消息,可林翕在这一瞬却好像听见了学长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样,带着关切。 于是他的嘴唇一下子便忍不住抿紧了。 第54章 台上的郝莉在五班的一片寂静声中结束了寄语,看见班上同学们清一色凝重下去的神情,郝莉有些乐,片刻后大概觉得没必要,故意换上轻快的语气说。 “好了,说那么多呢,其实之后也还在一个学校,又不是见不上了,指不定我还会继续带任咱们班其中某些同学的数学呢,你们可都给我提着课本小心点啊,尤其是那些到高一尾巴还成天搁基础题扣分的,去了高二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安静的班上这才断续响起一阵阵的笑。 郝莉看着孩子们的笑颜,也温和地笑起来,随即站直身体合掌继续道:“那严肃的成绩也说完了,之后说点轻松的吧,在今天的返校结束之前,还有两份很重要的回执单会发给你们填写,大家收到之后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来,郭玉上来帮我发一下。” 她这话音落地时,林翕在桌下刚好将回给许寒来的消息发送出去:“理科不是特别好。” 就听台上的郝莉继续道:“一份文理分科志愿表,还有一份住校申请意愿书。” 林翕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一僵。 “主科和文科呢?” 手机震动提醒着学长回复消息了的同时,郝莉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文理分科呢就老生常谈,这一个月我已经和你们说过很多了,我相信其他科目的老师应该也多少和你们谈过一些,今天在这里我就不赘述了。大家在选择的时候请务必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谨慎做决定,多和家长沟通,这会是你们高中时期仅次于高考的重要时刻,千万不能马虎,有什么疑问可以联系老师,老师会尽力给你们建议。” “至于住校申请书。高二是很重要的学习阶段,如果有家里住得比较远的同学,老师认为可以考虑通过申请住校来节省上下课的时间。我们学校的住校生环境还可以,好像是六个人一间房的吧?咱们班有些同学高一就已经开始住了,有意愿的同学之后可以互相询问一下。” “两份回执都得在家长会时由家长回交给我,所以这两天时间请大家务必好好和家里交流交流。” “还行。”待郝莉的说话声结束半晌,林翕才慢吞吞地回了条消息给学长,然后扫了一眼桌上被塞在角落里的文科试卷。 即便他在这一个月里都没怎么加紧复习,那三张卷子上的分数也依旧比理科高出了足足一截,由此可见他高二如若选择文科的话,学习方面的轻松程度。 但林翕却没怎么犹豫,接到郭玉下发的回执单后直接抬笔在纸上最关键的位置写了一个“理”字,待这个字写完,才低头细细填写回执单上的其他信息。 “林翕,你真的选理啊?” 还没到返校结束的时间,但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郝莉允许他们自由交流。李腾飞余光瞥见了林翕迅速结束意愿填写的动作,遂问。 林翕轻轻嗯了一声。 “可你的文科不是更好吗?”李腾飞看了眼他桌面上的文科试卷,又看了看理科的,下意识好奇问道:“我一直挺奇怪的,你文科这么好,为什么要选理啊?” 林翕正写着字,他来学校后就一直心不在焉,这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及时应声。 见他这么安静的样子,李腾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自顾自说:“不过你理科最近进步确实挺大的,选理也可以,高二可以跟得上。我就不一样了,我感觉我怎么努力在理科上都开不了窍,还好已经决定选文了。” 林翕这才转头,看了眼他回执单上的“文”字,笑了笑:“郝老师和叔叔阿姨谈过了?” “嗯。”说起这个事,李腾飞冲林翕挺开心地笑起来。 郝莉平时带班不算特别热情,理性偏多,脸上总是冷冷的,给人有距离感,所以李腾飞在文理分科的苦恼上从来就没想过能去找她。是在被林翕提醒之后,才鼓起勇气走进郝莉办公室的。 然后他才知道,原来郝老师其实一点都不冷淡,至少在对待学生方面很尽职尽责。对李腾飞提出的问题给出了相当有效的解决方式,最终让他的父母松口同意李腾飞自己对高二的志愿。 “他们还是有点不开心,但是已经勉强同意了,所以其他的就慢慢来吧。”李腾飞嘿嘿乐道。 “那就好。”林翕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李腾飞想到自己高二能选文心里就止不住地开心,很快便把刚刚询问林翕为什么选理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林翕也没再提起,而是拿出抽屉里的手机看了眼。 消息回过去后,许寒来那边就没动静了,林翕看了看时间,想着学长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没继续再给他发消息,转而将手机放回了抽屉。 决心选理是他内心从未变过的决定,所以填写结束后林翕只多看了那张回执单两眼便将其和试卷一起放到一边的角落,视线转而落到另一张住校申请单上。 手指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 “林翕,你的保险单。”蒋莉莉的声音响起时,林翕已经出神地想了很久,抬起头时看见蒋莉莉刚好在低头看他的保险单,然后说:“哎林翕原来你是九月的生日啊,高二开学之后诶。” “谢谢。”林翕伸手接过保险单。 “没事啦,我帮紫荆发的。”蒋莉莉摆摆手,然后撑着桌子想了想道:“对了,你过生日的时候如果想办什么生日派对的话可记得喊我们啊,大家可以聚一聚。” 蒋莉莉一边说,一边朝班级前面看了眼:“尤其是得记得喊紫荆呀,她这次期末考试没发挥好,心情很差,我怕她高二分班之后想不开呢,所以到时候真有活动可得记得喊她。暑假也是,总之你们要是有什么活动千万别落下我们啊,我想让紫荆出来开心一下。” “没考好?”林翕将保险单放好,疑惑地朝前边看了眼。 他记得他刚刚到学校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撞上过人,后来到座位上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姚紫荆。 当时她的情绪好像确实不太好,只是彼时的林翕自顾不暇,没想那么多。 “嗯,数学才八十一,这对紫荆来说简直是历史低分,接到试卷就哭了。哎呀不说了,我得去安慰她了,总之你办生日会可记得喊我们喔。”蒋莉莉说。 然后待林翕点头,她便脚步迅速地往姚紫荆的方向走。 林翕的视线在她和姚紫荆的背影上落了落。 恰逢下课铃响,周围的同学纷纷站起,林翕也顺势将视线收回。 最终想了想,将试卷和保险单以及分科意愿表都好好叠整齐了,又将住校申请的那一张搁置在最下方,然后一齐放进了书包角落里。 * “完了完了完了,小郭子小林子,我这次数学考了多少你们知道吗,才七十!格都没及!屠龙高脸都气歪了!可吓唬人了!但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我嘛,这次咱们学校高二卷子简直变态难啊,全满城闻名,寒哥不也才六十……完了完了小林子,这样下去你浩哥高三就要和你许学长生离死别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偏心,只去看他不来看我啊––” 临近高三,高二年级要交代的事情多一些,返校时间自然也比高一长一些。林翕和郭玉两个人在高三走廊上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许寒来和刘浩。 许寒来像往常一样,脸上表情平淡得很,刘浩出来几分钟后他才慢悠悠从后门走出,一点也看不出来才接过成绩单的样子。 而刘浩和他的反应则完全不同,像另一个极端,出门后便咋咋呼呼地往林翕和郭玉这边跑。 “七十?”听见刘浩的分数,郭玉反应有些惊讶,随即皱眉说:“不对吧,学长你有没有好好考试啊,我看你平时成绩不至于啊,你数学不向来是优势吗?” “哎,小郭子你这话我喜欢!对味!这叫什么,英雄失足知道吧,不是你浩哥没能力,纯粹是它卷子太难!”刘浩说。 郭玉皱了皱眉头:“但是……” 虽然体型上差不多,但在学习方面郭玉和刘浩的态度差异非常大。 前者是标准好好学生,在理科方面堪称全能,物理尤其厉害,又在班上担任班长这种操大心职位,所以对关系不错的刘浩那临近高三却只有七十的成绩本能感到担忧。 ––这分数如果高三再不好好努力努力,最后恐怕连二本都上不去。 “没什么但是,没事,多少分都吓唬不到你浩哥的。”而刘浩就完全不同了,对分数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刚抱怨完,下一秒便乐呵呵地一挥手,从书包里拿了瓶可乐出来,灌完两口转头对许寒来无比潇洒道:“对了寒哥,小林子,是今天下午就去摆摊不?或者如果不着急那我们就先去打个球?” 他嗓门又大又清晰,隔条走廊怕是都能听见,可许寒来却没回应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抬腿便往林翕的方向去。 “嗯?”刘浩愣了一下,又喊:“寒哥?寒哥寒哥?” 许寒来还是没理他,那双眼睛向下垂,很淡地落在林翕身上。 刘浩迟疑片刻,又看向郭玉:“……小郭子?” 然而郭玉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垂着眼眸没吭声。 刘浩语气于是变得夸张起来,他回想一下从刚刚开始附近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讶道:“哎哎哎,我,我不会是考太差被屠龙高骂升天了吧,你们怎么都听不见我说话一样啊,小林子小林子……” 林翕原本在喝水,闻言放下水杯正要接话,许寒来便已经到了他面前。 这人身高体长,走路时动静很轻,悠悠停下脚步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刚好遮挡在了林翕和刘浩中间,卷着一身清新的草木香味将他看向刘浩的视线隔断。 随即低垂着眼眸开门见山道:“分科表填完了?” 学长的声音素来是温柔的,所以这句话虽然起得没头没尾且以问句形式结尾,听起来却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像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喜欢的人永远都有这样的魔力,林翕一下就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下意识将回应刘浩的事儿放到了一边,点点头说:“嗯。” “……我不会真升天了吧?”然后就听见许寒来身后传来刘浩的嘟囔声。 林翕被他这句话中真实自我怀疑的语气逗乐,正寻思这回可真得回应了,就听许寒来继续插话问他:“决定好选理了?” 他这两句话都刚好卡在林翕想回应刘浩的当口上,时机太过巧妙,像是刻意不想让他和刘浩对话一般,叫林翕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 就见背对着刘浩的学长唇角带着笑。 那笑容也说不上是对林翕还是对自己的这番作为,总之非常好看,在他纯黑色额侧碎发的衬托下就好像黑曜石上的一抹暖光,生动极了。 林翕心脏都忍不住跳快了两拍,随即看着学长的笑容内心好像明白了什么,放弃回应刘浩这件事,只有些拘束地笑笑说:“……嗯。” “成绩不好还选么?”许寒来带着林翕抬脚往楼梯口的方向走,语带玩笑道。 放课后的高二走廊拥挤,许寒来走路的时候不得不距离林翕近一些,这没什么,看上去不过只是这个时期关系密切的寻常少年人而已,谁也不会发现,林翕的小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管过了多久,他对学长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尤其是当对方就那么轻轻松松地站在他身边,任由自己身上的草木香味将他包裹时。 那纤细白皙的少年身体上,全是林翕年少时最喜欢的样子。 “……对。”林翕悄悄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状似轻松道:“不过现在成绩不好也不能代表以后,我这一个月就已经进步不少了,高二会继续加油的。” “是吗?”许寒来瞥他一眼,眉眼淡淡地笑起来。 “哎!不是!我是不是真的升天了啊,你们怎么都不理我的,听不见我说说话吗,别吓我啊……小郭子小郭子?寒哥寒哥?小林子小林子!”刘浩惊叫声和他急急忙忙的跑步声咚咚咚地从后边传来。 林翕到底心软,听见后下意识要回头去看他,然而就在他回头的同一时间,旁边的许寒来也不着痕迹地往他身上多靠了一点,直接用臂膀拦截住了林翕回头的视线。 属于学长的味道顺着那黑色发梢在午后的校园走廊里倾泻而下,让林翕直接愣在了原地。 许寒来这动作做得很细微,从后面看来林翕似乎只是想偏头看他,而侧脸刚好被他的臂膀挡住了而已,可只有林翕自己知道,他的鼻尖蹭到学长的袖角,甚至他衣袖下的臂膀了。 疼倒是不疼,只是落下了一鼻尖淡香和隔着薄薄夏季校服的温热体温感。 林翕下意识抬头,就见身侧的学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视线垂向了他,脸上还是那副挂着浅淡笑意的样子,细碎黑发下,竖起的食指在唇间轻轻一比。 林翕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 “学长,我决定了!”就在林翕目光都快要不知道该怎么放,耳朵几乎红透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郭玉振奋的声音:“这个暑假我要监督你学习!” 他话音才落,林翕就听见后边紧接着传来了刘浩一声魔幻感十足的:“哈?!” “我刚刚想过了,高二的理科知识点我差不多都知道,得分点以前也和老师讨论过,可以给你制定补习计划,如果有不懂的题目我也可以去搞懂然后教你,这样还有助于我高二的学习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学长你之后不能再这样了,高三前必须好好把成绩提上来!” 刘浩惊了:“不是,小郭子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看不起你浩哥?!我都快高三了,需要你一个高一的小学弟来给我补课?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当然需要,也不是笑话,你这次考试才七十分,我虽然高一,但是满分,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郭玉义正言辞。 “……哎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刘浩被郭玉吓得卡壳了半天,随即往前边看:“寒哥小林子,你们给我评评理,这什么事啊?高一给高二补课那我刘浩的脸面以后往哪放?而且马上一个月就高三了,就这点时间还补习?不珍惜最后的大好时光吗?” 郭玉表情很是严肃:“学长,高考完之后全是大好时光,你的眼光有时候要放长远一点。” “……我靠,小郭子你这是在教训我?我可是你浩哥哥!不要你给我补习,开什么玩笑,你浩哥从来没怕过分数!更没怕过高考!对不对啊寒哥,小林子?我们还有摆摊计划呢!哪有空补习啊!” 林翕的耳热早就被刘浩那声魔幻感十足的“哈”给戳破了,在前面自顾自地乐了半天,肩膀都差点控制不住颤抖,听到这里,连忙抬头去看许寒来。“!山!与!氵!タ!” 觉得学长这会儿该让他说话了吧? 摆摊肯定是没有学习重要的,林翕正斟酌着语句要将这句话说出,就听许寒来干净利落地往背后丢了句:“我觉得郭玉的提议挺好,学习地点可以定在我家。” 林翕清楚听见,许寒来这句话音落地后,刘浩直接停在了原地,连路都不走了。 隔好半天才高声喊了句:“好啊!原来你们刚刚不理我是嫌弃我考得差啊!有这样的吗!寒哥?说好的我两一生一起走,谁先及格谁是狗呢?而且你分数不是比我还差吗?要补习也不该是我吧,还有小林子,你也嫌弃你浩哥哥了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许寒来就已经带着林翕一拐弯顺着楼道下去了。独留身后刘浩气急败坏的声音和郭玉上气不接下气的乐呵声。 林翕也笑了好半天。 这阵乐乎劲直到下到高一五班的楼层,看见姚紫荆红着眼睛和郝莉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说话,两人远远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他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一些。 然后再下一层楼,面带笑意地转头对许寒来说:“所以学长,你这次考试都及格了啊?” 许寒来也看见姚紫荆了,但视线在她身上却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就重新落回到了林翕身上,听见他的问话,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弯,带着趣味道:“没有,卷子太难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林翕嘿嘿一笑,心说等到高三可就不会这样啦。 他的学长在高三一定会以一鸣惊人的成绩直接去往首都大学的,所以他需要这么努力,才能在未来尽可能多靠近他一些。 内心正一边这么想,一边不断给自己接下来的学习动力添柴加火,就听许寒来接着道:“所以暑假要不要一起加油?” “不是刚好说想来我家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眼睛里带着温和的光,又一次没有询问原因,甚至给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 林翕愣了一愣,随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对着不远处的墙壁自顾自地笑起来。那笑容拉扯得很满,带着十成十的满足,说。 “好啊。” 而他那颗从早上离开林家开始就空空荡荡的心,好像就这样被什么东西在无形间填补起来了一样,向外溢出欢乐。 * 返校这天下午他们没按原定计划去摆摊,因为林翕在一番计算后发现用来贩卖的饼干数量还是不太够。倒不是指他们当天下午去的话不够,而是之后可能无法很好的续航。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他们今天去了,即便最后取得了不错的结果,明天也有可能因为饼干数量不足导致无法出摊,最终造成客户流失。而在林翕的概念里,客户维系也是做生意中很重要的一环,所以不如索性将开始摆摊的日期推晚一天,以保证他们贩卖物数量上的充足。 “啊?只摆半天啊?不是从早到晚特别忙的那种吗?”刘浩听完林翕对接下来摆摊计划的详细解释,颇有几分失望道。 看样子是真的对摆摊很期待。 “如果卖不掉会比较久,卖得好的话大概就半天吧。”林翕点点头:“不然饼干数量会不够。” 虽然帮忙贩卖的有许寒来和刘浩以及后来听说了便想要加入的郭玉三人,但实际制作却只有林翕一个。他一向对精度的要求比较高,这就大大减少了他能产出的分量,所以不如将贩卖的时间定短一些,只要能卖掉指定数额就好了。 而且今天弄明白家里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之后……林翕对金钱的渴望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将摆摊这件事暂停就是。 一方面为了这件事刘浩和学长已经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也生了些许期待,他是发起人,不能在这种时候突然反悔,过于扫兴;而另一方面则是,林翕觉得这算一个很好的借口––让他在之后的暑期可以经常离开家里的借口,也也许是能让他之后过得稍微自由一些的铺垫。 而这两者都是现在的他所迫切需要的。 做甜品的时候林翕不喜欢去想太多,所以他很快就将那些烦恼抛之脑后,专注手下的工作。 而原本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刘浩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郭玉强拽着去了客厅。 关于补习这件事,刘浩之前一直以为郭玉是在开玩笑,直到抵达许寒来家,看见郭玉有模有样地翻他课本和试卷时,刘浩才意识到这小子是认真的,内心立马变得非常抗拒。 他天生就不喜欢被人管着,在学习方面尤其如此。 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高自健平时在班上算是很注意他了,一点起伏都得拉他去办公室里长谈,说个千山万水的。而刘浩和高自健也算是有缘,两年都是他手下的学生。 可即便如此,高自健也没能说动刘浩分毫。 他还是对成绩不在意,就算差到土里去也不会让他不高兴哪怕一点点,用高自健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高自健有时候火气来了会直接在班上这么说,刘浩刚开始还会皮薄恼怒,后边被说得多了,就变得更加不在意了。 “小郭子,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吧。”郭玉已经在认真查看他的试卷了,一题一题分析错因,而刘浩则靠在许寒来家松软的沙发上,撅起嘴巴挂着支笔吊儿郎当道:“你可以问问寒哥,我们班主任骂了我两年了都不管用,我是真的不喜欢念书,你这会儿就算全研究出来了,到最后也是无用功。” 因为在刘浩的心里,就算他以后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不得不留在满城打工,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生。 总有人会觉得可惜,但这些人里可不包括他。 “那可能是浩哥你没找到方法,解开题目很有意思的,比如你看这道题目,本来你不会做,但是你通过学习变得会做了,成就感很强的。”郭玉一边写分析一边说。 刘浩乐了一声:“这点成就感有什么,还不如我中个球……” 话没说完,就见许寒来走过来,将两个杯子和一大听柠檬水放在了桌上。 刘浩耸耸鼻子,挺不乐意道:“可乐啊寒哥,柠檬水多没劲。” 语气里因为郭玉已经带上了少有的不高兴。 许寒来听出来了,却没应,低头拿出口袋里作响的手机,一边随意道:“改完卷子给。” “哎?”刘浩扭头瞪许寒来:“不是,寒哥你怎么也这样,你这不是弃我于危险之地于不顾吗你?而且就你那成绩也不怎么样啊,门门卡个六十分,有瘾似的––” 许寒来没理他,反倒是旁边的郭玉伸手拍他说:“哥,我懂了,你过来,你是这方面的知识点薄弱。你看,这道选择和填空其实是一套公式下的,你只要把这套公式背下来理解了,类似的题目就都很好做,还有这个,也是相似题型,但是辅助线得灵活一点,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郭玉指着卷子对刘浩说了一大堆,刘浩隔着远远地瞪着他和试卷,如临大敌般半点不乐意往那边靠,好像过去了就输了一样。 好半晌才瞪着眼珠接了郭玉一句:“……那我要就是不背不思考呢?” 郭玉放下试卷,深思熟虑,最终语气阴森:“那我就扎破你的签名版篮球。” 刘浩:“我靠!小郭子你也太狠了吧!” 随即又看看旁边不搭理他的许寒来,被迫瞪眼妥协。 也说不清刘浩是真的认同了郭玉和许寒来的暑假补课计划,还是纯粹看朋友们这么关心自己想给予一点回应,总之他最后有去听郭玉对他数学试卷进行的讲解。 但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也是这时候林翕才知道,学长原来是很关注刘浩的成绩的,甚至在郭玉提出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摆摊结束就要好好帮刘浩补习时表示了赞同,让刘浩在客厅里哀嚎不止。 这和平时不太爱管闲事的学长不大一样,但林翕好像能够理解他。 这天,林翕做饼干做到很晚才完成了自己计算中的理想数额,而郭玉和刘浩之间的补习训练也不情不愿地进行到了深夜。 因为明天到底是第一天出摊,所以为了防止各种意外情况发生,林翕他们还是决定要早一些出发,刘浩听后先是把卷子理所当然地一推,紧接着便提出不如索性在许寒来家借宿。 大家伙睡在一起,明天再一起出发,简直是最省事省力的方案了。 许寒来对此没什么异议,他家够大,不管怎么睡都能塞得下四个人。 彼时已是深夜时分,确定当晚借宿许寒来家后,林翕最早收拾完厨房。见刘浩和郭玉正在客厅里就着许寒来“恩赐”的电脑打起了游戏,笑笑后便想先进卫生间洗澡。 早洗一个算一个。 他临进去前,许寒来将一套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衣柜里翻出的衣服递了过去。 林翕一愣。 学长私下里的衣服布料质感都很好,而且带着他自己的味道。才刚碰到,那股熟悉的草木香好像就已经钻进鼻尖了,让他不自觉想起下午时学长臂膀处的体温。 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学长,耳朵没来得及热,就听见许寒来温声说:“新的,没穿过。去洗吧,洗完休息了。” 和补习进行得干干巴巴,时停时走的郭玉刘浩比起来,不断忙着做饼干的林翕显然才是今天最疲劳的人,他这会儿也的确累了,眼皮都有些打架。 但看见客厅昏黄灯光下结束了学习正在一片寂静中靠在一块盯电脑屏幕的刘浩和郭玉二人,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说:“好,谢谢学长。” 他们两的声音都很轻,以至于这段对话还没引起客厅里另外两人的注意便已经结束了。 林翕接过了许寒来的衣服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在热水中放松累了一天的身体和大脑。 学长家的浴室相比林家的会空旷许多,各方面的设计也会合理一些,洗起澡来让人感到格外舒适。 林翕自从早上被吵醒后神经就没放松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在浴室里洗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出来。 浴室里没有表,但林翕自己心里多少有数,知道自己用时过长,出来时脸上难免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担心热水会不够用,却没想到客厅里没看见紧接着要用浴室的郭玉和刘浩。 只有许寒来一个人靠在沙发上,他好像已经在主卧的卫生间里洗过澡了,手里端着本书,听见声音抬头看他,弯唇道:“洗完了?” 林翕拿着许寒来给他的擦头巾,一边擦一边迟疑道:“嗯,浩哥和玉哥呢?” “出去买睡衣了。”许寒来面无异色道:“我的他们穿不下。” “……喔。”林翕低声应,然后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倒是穿得下,但在这个时期他的身板上学长的衣服还是太大了,能整个将他裹起来一样。 “不吹头发?里面有吹风机。”似乎听出了林翕停顿的脚步,许寒来抬眸看了他一眼,问。 林翕摇摇头:“先不吹,晾会再吹。” 林翕不大喜欢洗完澡就吹头,总爱耷拉个脑袋晾到半干才去吹,只是有时候他晾着晾着容易倒头一睡,把这事儿直接忘在脑后。 这个习惯被李仁德忍不住地说过好几回。 想到李仁德,林翕擦头发的手忍不住一顿。 没有郭玉和刘浩的客厅变得十分安静。 许寒来靠在沙发的一侧,背后往外是满城一中附近如今叫老城区的夜景,看着一片热闹;往里则是他家客厅,和平时空旷到没有人烟气的样子不同,今天大概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视觉上变得热闹了一些,桌面上有书本有饼干。 但如今郭玉和刘浩又出去了,许寒来也不知为什么把昏黄的灯光调成了偏冷色,将客厅一下子又照耀得冷清起来,配合着他家那股清冷的草木香味,竟然让原本在浴室温热水蒸气中氤氲得眼皮都快睁不开的林翕突然变得清醒了一些。 然后一下子又回想起白天李仁德和林美玲的吵架声。 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林翕心不在焉地回了许寒来几句,然后矮身从桌面上拿过手机,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 他的身体比较小,穿着许寒来偏大的睡衣,窝进沙发一角时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加上他心里揣着事,坐进沙发时还下意识将自己环成了一个球,看上去更小了。 林翕捏着手机,原本是想要去看上午李仁德给他发的那条消息的,却没想到会一下子接收到好几条新信息,还都是李仁德的,就在林翕发消息告知他自己今晚不会回家之后,他一条接一条地发送过来的。 “翕翕,为什么不回家呀?是心情不好吗?你在哪个同学那住呢?” “翕翕,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商量,你也是家里很重要的一员,叔叔想要知道你的想法。” “翕翕,今晚真的不回来了吗?能告诉叔叔是住在哪个同学家吗?” “翕翕……” 李仁德一共发了六条消息,问的基本是差不多的问题,林翕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他发消息时内心手足无措的样子,尤其是最后一条。 “翕翕,你是不是睡觉了,叔叔是不是不该打扰你了?但如果你没有睡,回一条消息告诉我你在哪个同学家住可以吗?” 语气小心翼翼地叫林翕几乎要为自己今天的情绪感到羞愧。 其实他冷静下来想想,怎么也觉得那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不能因为上一世没发生过而这一世发生了就不去接受,如果他这么做,那这一世距离他更近的学长又算什么呢? 他总不能贪心地只要好的一面,不要超乎自己意料的一面。 世间本来就是有得便有舍的。 于是林翕垂眸盯着微亮的屏幕半天,最终给李仁德回了条消息说:“叔叔,我没事,明天要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今天在一个学长家住的,大家都在这边,明天方便一起出发,没事的。” 一行字打完,林翕又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斟酌着补了一句:“……妈妈的情况怎么样?” 这行字林翕在输入框内犹豫了很久都没能发出去,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早上林美玲和李仁德吵架间,他走出房门后正正好在林美玲手上看见的一份诊断单。 一片乌黑的影印,他最开始没看明白,还是从林美玲尖叫的一句“你凭什么不让我要他!”中,林翕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林美玲好像怀孕了。 然后又从李仁德仓促的表情以及焦急的手势中意识到。 林美玲是真的怀孕了。 按下发送键,林翕把手机丢到一边,往松软的沙发内一陷。 李仁德和林美玲上一世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孩,林翕当时并不关心,一直到他们双双过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今天得知林美玲怀孕的消息恍恍惚惚一上午后才意识到。 ……其实他们正常是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林翕虽然不知道林美玲会不会做回他小时候那个很好很好的母亲,但李仁德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们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理应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至于林翕。 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的母亲也在他的回忆里再没有出来过。 所以对这个有着自己父亲母亲的孩子,他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多余情绪。 他都二十七了。 “别睡。” “头发没干。” 许寒来提示的声音轻轻响起时,靠在沙发里的林翕下意识往后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的身体陷得更深更舒适,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一样。 有些奇怪的是,他对这座沙发似乎很是熟悉,对这个躺姿在骨子里好像也颇有研究,闻声转头看向许寒来时,故意借着柔软的靠背挡住了自己大半眼眶。 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却能清楚地看见他。 看见他就那么坐在一片清冷的顶光之下,只有偏头看向自己的眼底里含着一抹暖色,象征着无尽的耐心。 林翕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内心溢出无数喜欢和依赖感,几乎要让自己浸死在里面。同时忍不住换上潜意识里觉得此时应该发出的,略带亲昵的声音:“学长,你的那个梦,是什么样子的?” 许寒来偏了偏头:“哪个梦?” “让你离家里人远一点的梦。”林翕说。 许寒来顿了两秒,随即偏头看林翕一眼,笑笑说:“不是特别美好。” 林翕扯起唇角,在柔软的沙发里动了动身体:“我想也是。”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因为一个简单的梦境就轻易远离家人?梦里的世界似真似假,大部分人根本区分不清。 所以梦里得有多惨烈,又得梦过多少次,才能让学长下定决心呢? “是不是很辛苦啊?”林翕过了很久,低声问了一句。 他就算是真的经历过上一世整整二十七年,带着记忆回到现在,面对一些情景时,也时不时会怀疑自己对上一世的理解是不是出现了偏差,而在面对一些真正的偏差时,更会生出一股强烈的疲累和抗拒感。 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会凑效,更怀疑他现在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是怎样的。 更何况学长呢。 “还好。”许寒来碰了碰手里的书,声音很淡道。 确实还好,没有林翕想的那么辛苦。对许寒来来说,根据一点点梦境信息去改变现实好像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了,他执行下来并没有很难。 何况他梦里那个总爱给他送甜品的小孩,是真的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甜意。 林翕听后没吱声,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待许寒来的视线从书上收回,转头想说句什么叫他放心的话时,就见那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许寒来:“……” 他盯了沙发里的小孩半天,不自觉笑起来,总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眼熟。 于是他将书本搁置在一边,像那些细碎片段里一样走向林翕,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额角细碎的发丝,又碰了碰他陷在沙发里,因为刚结束沐浴而微微发热的脸颊,颇有几分无奈道。 “都说了头发没干。” 第55章 次日一大早,刘浩在客厅里放不知道哪找来的小号曲,嘟嘟嘟一通把睡梦中被迫清醒的林翕生生震成了三眼皮。 他在柔软的被窝里愣了半天,然后才意识到。 ……这是学长的床。 可他不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吗? 而且他好像又忘记吹头发了……今天肯定又是头疼的一天。 “小林子,快起床,小林子,快起床,小林子,快起床!”客厅里的刘浩喇叭声还在一阵一阵地喊。 房间窗帘缝隙里的微光显示着时间还早,林翕挣扎着回了头,可意想之中的头痛却并没有到来。他前一天晚上似乎睡得挺好,浑身上下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而且回头看去,床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睡觉的痕迹。 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从沙发换到这边的。 “……起来了。”几分钟后,林翕揉揉眼睛,出现在了房门口。 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外面的场景看明白,就听见客厅里的刘浩直接笑了个四脚朝天:“哈哈哈哈寒哥我就说你得弄醒他让他吹头,你看看你给人擦的,这和爆炸头有什么区别!” 林翕:“?” 他转过头,就见郭玉也在沙发上笑。 林翕察觉不对,跑向卫生间的方向,却不想刚好和从里面出来的许寒来撞到了一块。 他看见学长的同时,也透过许寒来身后的镜子看见了自己。 林翕:“……” 不是,镜子里这个头发全飞起来的人是谁啊?! “小林子。”刘浩掐着腔腻腻乎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不能嫌弃,这可是你许学长昨天晚上拿着毛巾给你擦了一宿的!所以这还是头发吗,这已经不是头发了,是学长的爱啊!” 林翕:“……” 他伸手用力在脑袋上按了一下,然后松手,就见头发立马又顽强地支棱了起来,在空中摇摆。 这回连许寒来都忍不住了,在卫生间门口笑偏了头。 林翕又按了好几次,见真的没法按下去,只能强行顶着回过头,满面木然地对门口的两位学长说:“……没事,我能处理好,谢谢学长帮我弄干头发。” “你不要谢谢他。”林翕话音才落,就听门口的刘浩又掐着腔说:“他昨天还把你送进他房间了呢,一看就是要独占我们小林子。所以小林子你看,还是你浩哥想着你,给你把他留在客厅了,你一个人一张床,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坏了,谢谢浩哥。”林翕按着头发回头冲他们一笑,然后保持这个笑容弧度在刘浩的笑声中将卫生间门关上,速度处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林翕的头发不算硬,但也许是昨晚睡觉的方式实在太过魔性,沾水弄了好半天,也依旧有那么几股头发顽强地支棱在头顶。 他反复尝试,见的确无法完全压下去,不过剩下的在镜子里看着翘得也不算特别夸张,便索性丢一边不管了,洗漱完毕后咬着许寒来递来的面包出门。 * 今天定的贩卖地点是公园,刘浩虽然在林翕起来时笑了半天,但终归还是靠谱的,在林翕洗漱间便已经出了门––按照计划,他得回家去把车推到公园,然后和带着货的林翕、许寒来、郭玉三个人会和。 他出门速度快,剩下的几个男生动作也不慢,把许寒来一大早订购的早餐三下五除二地用完后,就带着前一天晚上林翕已经打包好的饼干和玩偶服出门了。 彼时是周五早上六点四十分,一大早的公园人并没有很多,林翕他们抵达后率先找到了后门一处窄小,但时常有人途径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虽说这处道路不宽敞,但等人流量大起来之后,这里会是很多游客进出公园的必经之路,附近景点也多,所以林翕最开始的摆摊地点想的就是这里。 可他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不足,六点四十分虽然游客不多,但为生活而奔波的公园常驻摊主却已经忙碌起来了。他们几乎将这窄小道路附近全部占满,林翕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区域,不得不在附近旧摊主的奇怪目光下和许寒来他们继续往里边走,最终在一个没什么摊位,但附近很多儿童游乐区的地方停了下来。 三个人明显都是学生模样,拎着这么多东西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郭玉没怎么做过这种事,脸皮难免有些薄,在这些目光下变得无措起来。 不过他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几分钟后,刘浩就推着个花花绿绿的小车,像什么打破尴尬的利器,轰隆轰隆地就这么跑过来了。 第56章 银色的破旧小推车上被人抹了一大片橙色背景,又用绿色颜料覆在上边画了几道彩虹。左边角落是红色颜料涂抹的小花,右边则是蓝色颜料勾勒的线条小人,总共四个,其中一个颜料明显要新一些,呈半干状。 “哎,我想了想,还是得把小郭子补上去,就搞了会颜料,不然我觉得我还能再早到个十分钟,不好意思啊。”推车到了后,林翕几个人忙着摆饼干,刘浩则在一边喘气。 头上大汗淋漓,可见一路有多赶。 “没事,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林翕把自己那部分饼干都码好了,退开两步看了看小推车上那副鲜艳的画作,眉眼忍不住一弯。 “哎不是,小林子,你那啥表情,是不是觉得丑啊?”刘浩瞥见,一边拉领口散热一边停顿了两秒,随即语气不自在道:“嫌弃什么,这可是你许学长画的呢。” 还在摆角落饼干的许寒来瞥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林翕则乐得不行:“没啊,我觉得挺好看。” “是吗?”刘浩眉头一挑,话风巨变:“哦,其实他也就只是调色而已,整体还是我画的。” “知道,看出来了。”林翕偏头对他笑,还不忘顺人意表扬:“浩哥画得真好。” “哪里哪里。”听他这么说,刘浩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用力搓了把脸遮掩。 林翕和郭玉在旁边笑弯了腰。 此时七点已过,公园里的人流量明显变多了一些,有老人一边晃动臂膀一边经过,也有一大早带着幼儿出来散步的家长,大约是认出了他们的学生模样,途径时无一例外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有热情些的路人还会直接问他们在做什么。 郭玉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个专注功课的好学生,在这方面脸皮不够厚,不太习惯这样被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摆好饼干后主动拿起了其中一套玩偶服说:“我穿这个吧。” “啊,你确定吗小郭子?”刘浩在旁边灌了一大口水,听见他的话音,不太赞同地皱起眉头:“这个我之前试过,可沉,两套里最沉的,而且闷得很啊。” “没事。”郭玉点头:“刚好学长你跑一路也累了,这套就我来穿吧,你可以休息休息。” “嘁,这点路算什么,不够我塞牙缝的,不过也行,你穿这套我穿另一套,刚好让咱们形象俱佳的寒哥和小林子……” “这套我穿,浩哥你休息吧。”刘浩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翕伸手拦住。 “哈?”刘浩有些惊讶,随即不自觉失笑说:“不是,小林子,就算我休息也不能你穿啊,你身板这么小,撑不起来的。而且这东西是真的沉,刚开始租的时候就没要你的码,这会让你穿估计得加倍累,给我吧。” 林翕摆摆手:“不用了哥,给我穿就行,没事的,你一路跑过来不容易。” 推车和单人跑的困难度本就不同,年轻的身体确实不会轻易感知到疲累,但如果真让刘浩再接着穿一上午的玩偶服,等到晚上,疲劳感恐怕会爆发性地席卷而来。 刘浩见他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穿的样子,有些匪夷所思:“不是,你们不用对我那么客气啊,而且这真的不是你合适的码……那不然给寒哥穿?他不是去卫生间了?等他回来的。” 刘浩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卫生间的方向看去,像是在期盼着他寒哥赶紧过来。 面前的林翕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粉色小猪头套,轻晃脑袋:“不用,我来就行。” 然后便矮身穿起来。 他动作有些笨拙––上一世虽然吃过不少孤独的苦楚,可林翕却没做过太多的体力活,也没在中学时期做过这一类的兼职,,即便是大学勤工俭学,找的也是翻译类的工作,这会儿好半天才将玩偶服套上身。 而许寒来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衣服穿完后,小孩连粉猪头套都已经利落戴上了,乍一看脑袋部分是没什么问题,可目光往下转转就不一样了。 刘浩说得没错,林翕的身板确实撑不起他们租来的这套玩偶服,身高不符合,四肢处的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的,这种沉坠感配合玩偶服原有的重量,想来不怎么让人好受,所以林翕的站姿也略显别扭,整体看上去就像个只有头部正常的皱皮小猪。 许寒来看见,远远便顿住了脚步。 这个点的公园已经逐渐有了人烟气,耳边环绕着清晨的鸟啼声和行人的低语,许寒来看看另一边的郭玉和刘浩,又站在原地盯了林翕好一会儿,眼眸微微眯起,才慢慢走近。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 “哎!寒哥!”刘浩一见他来便急急忙忙道:“你看,这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可没欺负学弟,我说了我要穿,可他两非把我当病号似的,我寻思不就跑了二十几分钟路吗?不至于啊,尤其是小林子,你赶紧脱了脱了,我可真怕这衣服把你砸得长不高了,本来也就那么点个头。”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去拉林翕的玩偶服。 “别别别哥。”林翕闷闷的声音立即从里边传出,他好不容易才把衣服穿好的,这会儿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哥你别拉,真挺沉的,再拉我站不住了。” “那你赶紧脱啊。”刘浩也从外边看出了这衣服和他的不合适,急道。 “不用,我穿吧,你歇歇,一路跑得不容易,真让你穿一会你就该不舒服了。” 这衣服不是很干净,穿上后贴住皮肤的部分有点痒,林翕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抓了抓玩偶手。 “那你让寒哥穿,他比你高,穿着肯定更好看。”刘浩没发现他这个小动作,伸手一指许寒来。 “不用,学长不穿这个也好看。”林翕在里面说:“而且学长还聪明,我之前就想好了,他负责帮忙贩卖,你负责吸引客人,我这两个都不行,就穿玩偶服吧,咱们不是说好分工吗?” 这确实是林翕之前就想好了的,许寒来的长相无论在哪里都很吸引人,就说刚刚路上便已经有好几个路过的女孩子看他了,有些不过是匆匆路过,也会不自觉回头。 而刘浩欢脱嗓门大,不需要玩偶服也能凭借自己的天然属性吸引到客人。 相比之下,作为发起人的林翕在摆摊这件事上可以说是能力最普通的了,而且……他也不舍得学长在这样的玩偶服里闷出一身汗。 满城的夏季天实在是太热了。 所以他那天摸这个玩偶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其中一件得他来穿。 而现在郭玉刚好要求穿另一件,林翕便立刻实施了自己的小计划,抢先把这套穿在了身上。 “饼干你做的啊,这不就是分工吗?昨天你可比我们忙多了,干嘛还在意这点小事,玩偶服一开始租的时候就想的是我和寒哥穿的,都没租你的码。”刘浩算是听明白了,不太赞同道。 “我是发起人嘛。”承担得自然也要多一些才是。 林翕在头套内笑眯眯地又扯了扯衣服。 刘浩见状,在原地被震得半天没说话,后才一脸嫌弃地朝许寒来告状:“寒哥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一脸客气的样子,简直找揍。” 许寒来瞥了林翕一眼,没说话。 林翕彼时正在玩偶服内和自己的衣服做斗争,左右拉扯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刘浩那句话后边没人接上。 准确说,是学长没有回复刘浩的话。他自从回到摊位之后,好像就没说过话了。 林翕愣了愣,连忙停止动作转头看过去。 许寒来从回到摊位后似乎就一直在收拾推车内侧空口里的东西,有他们准备好用来收钱的盒子,也有他们准备好用来找还的零钱,还有一些用来装饼干递给客户的袋子。 林翕转头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整理,等到收拾完毕时也没看别人,只不轻不重地回了刘浩一句:“没事,开始吧。” 林翕听他语气,心里没来由咯噔一声。 被他回应的刘浩也惊呆了。 他和许寒来一直对林翕很照顾,一方面是林翕的年纪确实比他们要小一些,而另一方面则是相遇时的场景落下的习惯。 他们当时是从小混混手中保下林翕的,后边便不自觉沿袭了这种保护的位置,加上平日里林翕性格都比较平和温软,所以相处时他们理所当然地护着。 而这其中,刘浩心里知道,其实对林翕最好的是他寒哥。 他和许寒来两个人虽说平日里他话多许寒来话少,看上去好像大部分时候他们做什么都是刘浩决定的,从去千千食馆到打球,基本都是刘浩吆喝一声许寒来不反对地跟上。乍一看刘浩好像是他们关系中的主宰,但其实他自己清楚,很多事情上真正做主的是许寒来。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不是许寒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捎上林翕,把他带进他们的关系圈中并处处维护以至于影响到刘浩,那么后者和林翕的关系大概也就只会停在“曾经救过的,偶尔遇见了可以打打招呼的小学弟”这个份上。 所以他原以为许寒来应该是最反对林翕穿这么厚重玩偶服的,就像昨晚以及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甚至愿意亲自帮林翕擦头发,这恐怕是亲弟弟许哲文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却不想这一次许寒来竟然什么也没说。 “……奇怪。”刘浩挠了挠头,不是很明白。再扭头看看一个不说话一个执意要穿的两人,只能顺着不吭声。 不让穿玩偶服的声音消停了,可林翕一颗心却还是悬在了嗓子眼。 无论是出于喜欢还是过度的关注,他对学长的情绪变化肯定是最敏感的。当年许寒来身上一点点小动作都能牵动他一整天的情绪,而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学长稍微冷一点点,林翕就立刻感觉到了。 去卫生间前还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是不高兴他穿玩偶服吗? 粉色小猪内的林翕无意识地又抓了抓手臂,然后在玩偶服内垂下视线。 可他好不容易才穿上的,而且这衣服这么不舒服,他怎么舍得再脱下来给学长穿? “哥,那我开始了啊。”少年摊旁静了半天,刘浩没继续说林翕,转了转手里的水道。 车后的许寒来答:“嗯。” 又是只有一个字。 林翕这回算是确定学长不高兴了,可他又不愿意脱下玩偶服,只能在里边咬咬牙,决定继续穿着。 学长的情绪可以之后再想办法缓和,但这么不舒服的玩偶服绝对不可以现在脱下。且林翕想,如果一会生意好的话,回头就让他们把这不舒服的玩偶服退掉,然后他再想想别的吸引人的法子。 ……生意不好也最好退掉。 林翕压着对许寒来的担心,第四次忍不住挠自己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第57章 大约是因为暑期的到来,公园内人流量比平日要大上不少,他们的贩卖也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其中主要还是归功于林翕的饼干。 刘浩铆足了劲拉来的客人无一不被饼干的味道所折服––酥香可口,一口咬下不会像工厂饼干一样甜味腻人,相比味道甚至有几分普通,可嚼碎咽下后却总能让人回味无穷。 加上定价不算贵,试吃后一连买下几盒的大有人在。 “哟,同学,你们这饼干是自己做的啊?”有学生效应在,八点多的时候摊位前便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个穿红色短袖的阿姨一边试吃一边问道。 “对啊。”眼看着推车上的饼干一点点减少,刘浩心里的成就感别提多强了,对摆摊这件事的兴趣度直线上升,面对客人那是一个比一个热情,这会儿乐呵呵道:“我朋友做的,怎么样,阿姨,是不是特好吃?” “味道是还可以,但你们这都是小孩子啊,里边的材料估计不怎么样吧?”阿姨一边说,一边狐疑地看了看包装盒:“连个商标都没有的,乱卖哦?” 话听着有些刺耳,刘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乐呵着一张脸道:“哎,不是阿姨,听您这话说的,我们都还是学生,老师平时在学校里成天教我们做人要实在讲诚信,做这些只是暑假想出来赚点零花钱而已,怎么会乱用材料呢?至于商标,您看这饼干,和外边的煎饼也没什么区别,那小摊小贩不都是私家手艺嘛,和工厂出来的不一样。” 那阿姨瞥他一眼,瘪瘪嘴:“倒是挺会说。” 刘浩继续笑。 “哎,小同学,来来来,再给我来两盒。”两人对话才告一段落,远远便有个大婶一脸乐呵地冲他们摆手:“好吃啊,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干,回头我可得多买两盒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就是这保质期太短了啊,才两三天。” “自己做的没用防腐剂吧,我倒觉得这样好,这饼干一看就是新烤出来的,健康,味道还不错。”有个叔叔手里也拎了一盒,回应大婶的话道。 “谁知道是怎么出来的,现在小孩儿心里鬼点子也多着呢,这价格不便宜,十四块一盒,顶超市里的饼干两倍了都,味道也就那样吧。”而他话音才落,就听旁边端着试吃盘的阿姨语气不善地接。 原本热闹的摊位因为她的话顿时冷清了不少。 忙活着替大婶拿饼干的刘浩也一顿。 一如那位大婶所说,围在他们摊位边的客人最开始很多确实是奔着他们的小孩面貌来的,多少有点怜惜他们的意思在。可即便如此,刘浩也觉得最后生意能成现在这样,和林翕饼干味道的可口也绝对脱不开关系,他们是有实力的。 所以他一听那位阿姨说“味道也就那样吧”,心情便顿时变得不爽起来。 他不是擅长憋火的人,可余光瞥见旁边明显累到快动不起来的两个玩偶服,想说的话还是本能地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少年人到底不善遮掩,脸上的笑容相比较刚才明显去了大半,客套话的反应速度也不如之前强,好半天都没能接上话。 刚新要了两盒饼干的大婶见状生了些许怜惜,忍不住替他们出头,说:“哎我说大姐,你要不吃你就走呗,搁这站半天光顾着试吃了一盒没买还那么多挑剔无不无聊啊?我是觉得孩子这个年纪能知道出来自己劳动自己收获不容易啊,就算不好吃我也得支持两盒,何况这味道确实很好啊,这个你可别瞎说,大家在这的可都知道的。” 她话音落地,旁边便有人继续接:“对啊对啊,而且我看这几个小孩长得周正态度也好,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乱七八糟的?别自己是什么人连带着看小孩都那么看哦。” “就是就是––” 眼见摊位旁边的气氛变得不大对劲,刘浩连忙放下心里那点情绪,着急挥手道:“哎没事没事,叔叔阿姨,我们还小,也是第一回 出来卖东西,这位阿姨愿意说我们我们听着就是,也算吸取吸取教训……” 话没说完,手臂就被人轻轻碰了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推车后方伸过来,修剪平整的拇指下压着一整盒饼干,盖子已经提前打开了,在盒子上方偏移一点,露出缝隙。 刘浩立马懂了许寒来的意思,接下道:“来来来,顺便请大家吃点饼干,谢谢叔叔阿姨这么照顾我们,谢谢,谢谢啊。” 他连着鞠了好几个躬,摊位边顿时静下去不少。 见状,附近不知谁奚落了句:“哎,看看,看看,就这还不如人小孩呢。” 那穿着红色短袖的阿姨听见,深色薄唇抿得紧紧的,最终铁青着一张脸走开了。 “……可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应对完这一批客人,刘浩站在一旁擦了擦汗,顺带叹了一大口气,显然累得够呛,可转头一看自己身后数量锐减的饼干,又不自觉笑起来:“但也还好,卖了这么多呢,值得值得,比我们之前计划的好多了,小林子还是厉害啊!” “没,浩哥才厉害。”林翕在粉色猪头的玩偶服内无声地笑了笑。 今天一早上的贩卖他们几个人出力都不少,郭玉和林翕穿着玩偶服,许寒来负责点清账目记清每一个人要的数量并进行分配打包,至于刘浩,不停和客人对话,一个多小时下来嗓子都哑了。 林翕有心想多夸他几句,可奈何这玩偶服实在是太闷热了一些,他和郭玉刚开始还会频繁摘头套休息––自家生意总是自由一些,但后面出汗太多,林翕担心过于狼狈就没再摘过,以至于这会儿连话都没接下去,全咽在了沉重的玩偶服里。 “我觉得你两都厉害,”旁边的郭玉倒不大在乎形象,只是客人多了不好意思,这会儿见人群散开,连忙利落地把头套一摘,满头大汗地接说:“林翕饼干好吃,学长反应也快,那些话换我都说不来的。” 别看刘浩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实际却不经夸得很,听他们这么一说,立马变得不好意思起来:“看看,看看,你们这都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厉害,这是,这是基本操作知道不?而且能卖的这么好明明是大家伙一块的功劳嘛,看看我们寒哥,我都怕他这一早上数钱数晕了。” 许寒来这会儿正好在算账,客人多了之后账目会变得很麻烦,他正在核算第二遍,尽量保证大家的辛苦不出问题,听见刘浩的话没来由一乐,伸手拽了瓶水递过去:“没学长厉害,润润嗓子。” 刘浩一搓脸:“哥你别也跟着,这多不好意思啊。” 然后把水接下一灌。 郭玉在原地一个劲乐呵。 林翕还顶着小猪头套没摘,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偷偷从里边朝许寒来的方向看了眼。 就见学长递完水便接着低头算账去了,没往他的方向看,面色自从对刘浩笑完那一下又归于平淡。 林翕回忆了一下,发现他好像一上午都这样。 就站在推车后面,面上起伏不大,但即便如此,一个小时间也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甚至有同样是高中的女生直接上来问许寒来要联系方式,手机号和□□都有。 他始终好脾气地应着,纯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偶尔笑起来更是夺目,却一直没太搭理旁边的林翕,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不怎么习惯这种待遇的林翕在头套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脚,并在又一个小女生前来搭讪且许寒来依旧没有看他时轻轻咬了咬唇。 觉得这次好像真的有点麻烦。 * 起早的贩卖结果相当喜人,到九点多的时候摊位上的饼干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比他们理想计划“一上午卖完”还要快得多。 几个少年人稍微清点了一下后顿觉肩上压力一松,刚好大家都累了,便围在摊位边稍作休息。 但也不知是不是早上打下了一点口碑,亦或者是推车上的画作实在太过醒目,接下来即便他们没那么努力去拉客,也时不时会有人上前询问。 贩卖于是变得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刘浩见状便提出想要更换玩偶服,说总让郭玉和林翕两个人穿着不是事。 郭玉一听便拒绝了,觉得刘浩能穿玩偶服,但他却干不来刘浩的活:“我算钱可能也没许学长那么快,就玩偶服里待着吧,大早上的,头套多摘摘也没多受不了。” “可这也不用再拉人了啊,不都自己过来了吗,我觉得还是换换……哎对还有小林子,小林子你那玩偶服可是说什么都得换的啊,我是真看不下去了。”刘浩说着说着,一转头道。 林翕确实累了,人早就坐在了后边的花坛上,见旁边的郭玉摘下头套散热时好几次都忍不住也想跟着。 可一方面他实在是已经累到抬不动这玩偶服,另一方面则是,即便没有镜子,林翕也能感觉到玩偶服下满身是汗的自己有多狼狈。 学长就在旁边,想摘头套的欲望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压下。 这会儿听见刘浩这么说,他晃了晃手,正想说句什么推拒,余光便突然瞥见公园的小道尽头走过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刘浩眼睛比他还快,且对这种制服似乎相当熟悉,一见便变了脸色:“坏了。” “啊?”郭玉刚给一位新来的阿姨装好饼干。 而花坛边坐着的林翕已经认出来了,那似乎是公园里的保安。 其实满城公园内一般是不允许摆摊的,但这规矩很早以前就形同虚设了,他们过去来玩时就经常看见有推车在园内走动,且最后大多都没有受到管制,可以说是相当宽松。可这也不意味着能完全掉以轻心,毕竟规矩还在那里。 林翕有意想提醒,但说话的力气却愣是一时没使上来。 倒是推车后的许寒来接说:“公园安保?” “什么?”郭玉愣愣的:“保安怎么了?” 然后看看许寒来又看看刘浩,迟疑道:“这里边不会不让卖吧?” “可我记得管得没那么严啊,这公园这么大呢怎么就突然走这边来了,”刘浩皱皱眉头道,“不过没事,也可能只是巡逻,咱们静观其……” 刘浩充满侥幸的“变”字还没说完呢,就见那两名保安已经冲他们的方向伸出了手,远远吆喝着什么,听不清内容,却能见语气不善。 他眼睛一瞪,连忙拍拍郭玉肩膀:“不行不行,走走走,小郭子,得跑,赶紧的寒哥,我们一起跑,这给抓到了一上午的钱全得打水漂,可不能开玩笑,不是,怎么回事啊冲我们来的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自动推起了小推车。 这会儿推车上的饼干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而刘浩大概是有了一大早的经验,推着车跑起来都飞快。 郭玉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感觉到事态不对,穿着玩偶服下意识陪刘浩一起跑起来。 “寒哥!小林子!速度的!”刘浩一边跑一边往后边喊。 许寒来皱了皱眉头,他跑是没什么问题,但––他一边想,视线一边落向了花坛边上坐着的林翕。 这是一上午下来他第一回 正眼看林翕,听起来好像缺乏关注,但许寒来心里却无比清楚林翕一上午的所有变化。 知道那粉色小猪是如何从一开始的皱巴巴到后边直接弯着腰坐在花坛边撑不起气,也知道他坐下去后垂头丧脑的模样明显是累惨了。 许寒来原本不太想和这小孩说话,但思索两秒,到底是怕他累到极致强行跑起来会撑不住,于是看了眼身后的保安,正想对小孩说句什么,就见旁边的粉色小猪在保安越来越近时突然猛地站起身,然后“嗖”一下往前冲了一大步。 “学长,快跑。”临冲出去前,还丢了句不大不小的话音给他。 那气息很虚,和平日里的听感截然不同,确确实实是累惨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在跑出去两步见许寒来没动静时,林翕也还是半侧着身回头看向了他,然后犹犹豫豫地将一只皱皱的粉色小猪手伸出。 一副想示意他跟上,又不是很敢直接让他跟上的样子。 许寒来一扬眉。 然后在后边两名保安跑过来之前,伸手拉住了那只粉色小猪手,向前迈步。 玩偶服里已经快被重量砸得晕头转向的林翕一愣。 他确实很累,能跑起来全是因为心里和刘浩一样清楚如果被保安抓到可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不愿意所有人一早上的努力被辜负,才勉强撑着口气往前冲。 这种状态下,脚步无疑是沉重的,甚至可以说腿脚都已经在发软了。 可许寒来握上他手的力量却无比沉稳,带着他向前跑的脚步也一样,他拉着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让林翕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身上的玩偶服好像都变轻了不少。 “小林子,寒哥,快点的,跟我走这边!”前边刘浩的声音在这时候冲入耳膜。 耳边是公园的早风,身侧是学长的手臂,林翕眨了眨眼,脚下顺着刘浩的话音似乎突然升出了不少力量,让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开,最终在身后两名保安的追逐下扬长而去。 而偶尔实在是撑不住玩偶服打滑时,身体都会被身侧许寒来强有力的掌心撑住。 这样的跑步感委实不算好,但林翕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整个小猪看上去好像跑得更轻快了。 “林翕。” 许寒来早就注意到了小孩的状态,说来奇怪,两个人中间明明隔着厚厚的玩偶服,可许寒来却好像能看见林翕的模样一样。 知道他是怎样疲累,也知道他是怎样打起精神的,所有的样子好像都会在许寒来面前自动呈现,像最了解的人一样。 于是许寒来思索半晌,还是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夹在风里,带着无奈。 “我对你是不是还不够好?总对我这么客气。” 第58章 十点多的满城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不住向下挥洒光芒。 林翕等人从小道上一路跑,直到出了公园西侧门才停下。 这道门和之前他们进公园时的不一样,因为距离园内所有景点都比较远,且往外走几十米就是公园的大门––主干道路比侧门道路总是要清晰得多,所以平日里少有人选择走这扇门,致使园门内的道路上杂草丛生,变得十分不显眼。 如果不是对园区熟悉,恐怕都不会知道这边还有一个供出入的门。 四个少年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见到外面的马路后身体纷纷一松。 大任在肩的刘浩率先把车停下,回头看了两眼,见保安没追上,便立刻上前去看车上的饼干,发现没什么损失,才拉扯着衣服粗喘道:“我靠我靠,还好没被抓住,这被抓住就完了啊。” “不是,学,学长,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人来了就跑,里边是不让摆吗?”郭玉喘得更严重,他穿着玩偶服不说,中途头套还掉了两次,跑出来后差点身体一软直接倒地上。 “正常来讲是不让的,但这公园真的很久不管了,这么大地儿偶尔有人偷偷卖哪里管得住啊?而且这也算是营生了,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都不容易嘛。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就没和你们说,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边,这一大早的。”刘浩擦擦汗道。 郭玉:“被抓住会很严重吗?” 刘浩摇头:“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和他们关系好点会说话的两句就过去了,但要说不好,人家凭规则完全能名正言顺把你一早上收入全搅和了,都看心情。” 郭玉呆住:“还有这样的……” 刘浩嗯了一声:“所以能跑还是跑。” 顿了顿后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今天怎么就突然往这边来了,而且还跟冲我们来似的––” “……可能是运气不好吧。”郭玉扯着嘴消化了会,然后挠挠头:“还是学长你厉害啊,居然连这些都知道。” “知道啊,都是小事。”刘浩摆摆手,思绪还停在刚刚的问题上,对郭玉的夸赞都没太听进去,半晌暗自喃喃道:“可我确实记得大部分时候是不管啊……” 然后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偏头讶道:“小林子?!” 郭玉顺着他拔高的声音目光往旁边一侧。 就见后一些跑出来的粉色小猪一出园门便整个玩偶一斜,直接半倒在了地上。 之所以说“半”,是因为另一只手还被许寒来牵着,也就是这一点缓冲的力度防止了林翕整个人直接摔下地去。 “没事吧没事吧?”见状,郭玉和刘浩连忙上前去帮忙拉住人。 “别让他摔地上别让他摔地上,哎,那边有片花坛,扶小林子去那坐着歇歇吧,哎林子你这不行啊,我就说这玩偶服太重了吧!” 刘浩一边说一边便要用劲扶人过去,却被旁边的许寒来蹙眉拦住。 “这会不能坐,让他站会。” “……也是。”刘浩一想觉得有道理,便停下念头只是扶着,可半晌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将自己的脸试探性地凑到林翕面前问:“但是小林子,你没事吧?” 这一类玩偶服前边都有一个开口,用来看清外面的事物,也用来往沉闷的布料内输送空气。刘浩凑过去纯粹是出于担心,想看看林翕的脸色,可里边光线一片昏暗又哪里那么容易看清楚? 他挤眉弄眼了好半天,里边的林翕眼见那么点输送空气的位置全被他一张脸占住,呼吸顿时变得更不通畅了,却偏偏累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刘浩没呆多久,脑袋就被上边伸下的一只手按开。 “小林子脸色好差啊。”被按到一边的刘浩不介意,反而为自己刚刚半天才好不容易看清的状况担忧。 “真的?”郭玉见刘浩被按开,没敢再凑过去,只蹲下来远远往里边瞟:“林翕你怎么样了?实在不行要不要去医院啊?” 林翕身体里是一点力气没有了,但见其他人都这么担心自己,还是强撑着调整呼吸说:“我没事,就是没想到最后会跑这一趟,但也还好,缓缓应该就好了。” “哎,小林子这事怪我。本来我刚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想着能不能试着说道说道,讨个可怜什么的,就不用那么累了,可后来看他们那样子,也没考虑那么多,下意识就想跑。”刘浩挠挠头:“早知道一开始就提醒你们里边不可以摆了,这样小林子也不会累成这样。” 林翕虚虚地摆手。 这事不能怪刘浩,当时刘浩还没到他就已经带着人往里边走了。所以最后会出现这么一遭,真要论问题,其实大多应该算在他身上。 因为他也记着满城公园的管理是不严格的,以前来公园时经常能见到贩卖的小推车,所以完全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不过他已经没力气去思索了。 一只手依靠着学长给的力量强行稳住身体,意图让气息缓过来。 少年人的身体大约就是好在这里了,林翕想。 如果换做他二十七岁时,这么一趟折腾恐怕怎么也得几个小时才能缓下来,甚至说不好得一直遗留到第二天。但他最近的运动量不少,吃得也够多,所以被许寒来扶着没多久,身体就慢慢自我调整回来了。 也是这时候,许寒来才让他去一边坐着休息,同时从车里给他摸了瓶水出来。 林翕还是累的,但却没有伸手去摘头套,也没让想帮他摘头套的刘浩动手,还是害怕模样过于狼狈。 直接就着玩偶服前的缝隙喝水,就算滴在身上了都没有闲心去管,寻思着反正也没人看见。 “小林子,把头套摘了吧。”刘浩自从看见林翕的状态就一直很内疚,这会儿道:“这事儿果然还得怪我,我当时就不应该同意你穿,我穿着也能拉客的,你刚刚真是吓到我了。” 林翕这会的气息已经好了很多,闻言摇摇头说:“没事,让你又穿这个又拉客太累了,我穿刚好,上午也没做别的,就当锻炼身体了,而且才一个多小时,没事的。” “谁说没事啊,还是怪我考虑不周。”刘浩摇头:“小林子你可是我们的顶梁柱,如果没有你去做饼干,我们就算出摊,我拉再多客人也没东西可卖,你是最不能受累的那一个才对,今天真不该让你穿玩偶服的。” 林翕笑了笑,安慰刘浩说:“哥,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的身体我能感觉到,就是这会儿累,下午回去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可不管他怎么说,刘浩都坚持认为是自己没做好,好在后来被郭玉拉下,示意他让林翕先歇会,他们之间的对话才就此暂停。 期间许寒来一直站在离林翕不近也不远的地方,手里拎着被他喝了两口的水瓶。 时间越往午时推,头顶的阳光就越刺眼,玩偶服里也就越闷热。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他们,在这样热烈的阳光下,竟突然往公园西侧送来了一阵微风。 虽然依旧带着热意,但却比玩偶服里的闷重感要诱人许多,也终于引得林翕伸手将自己的头套推开了一丝缝隙。 那点微风一下就把他好半天的闷热感给冲破了,连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林翕眼底一亮,正经不住诱惑想直接将头套摘下,就见旁边注意到他动作的郭玉突然比划说:“哎林翕,你摘头套啦?头发好湿啊,早上竖起来的这会儿都贴回去了。” 林翕一愣:“是吗?” 想拉开头套的手随之僵住,林翕本来想想象一下郭玉描述的得是个什么样子,可余光注意到旁边的许寒来目光顺着郭玉的话往他这边转时,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就将手松开了。 那头套立马“啪”一声合上。 转头依旧只看见粉色小猪的许寒来:“……” 他眯了眯眼,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刘浩注意到他这个举动,难得细神经会意,哈哈大笑说:“小林子你害羞了啊?又没事,咱几个哪跟哪啊,不嫌弃你。” 林翕冲他挥手,讪道:“别,就这样歇着吧。” 刚刚和学长差点对上目光的一瞬间,林翕心脏猛然跳快了一拍,也就这么想起了之前跑出来时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当时他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根本没有力气回应,但并不代表他没记住这句话。 都在心里呢,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 为什么总对他那么客气?林翕一边回想一边低下了头。 觉得那其实不叫客气,只是忍不住想对喜欢的人好一点,想留给他的印象好一点而已。 但这样的理由让他怎么说出口? 见他执意要这么带着头套,郭玉和刘浩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强行劝,说了两句确定他不想摘,刘浩便转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他们逃离园区前虽然贩卖进行得很顺利,但也还是剩下了那么十几盒,这个成果算喜人,也算问题。 “剩下的卖不卖啊?”刘浩看着推车上的饼干,犹豫道。 他们不能再混回园区了,即便有一定概率不被保安撞上并顺利卖完饼干,但那也只是“一定概率”而已,再被抓住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如果是后者的话,下一次他们未必能跑掉,侥幸心理这时候必须舍弃。 可如果去园区外贩卖,想想都知道,好的位置肯定都已经被占得七七八八了。 “要不,去大门那块碰碰运气?”刘浩想了想,说。 后门是小道,且越到这个时间点,小摊小贩恐怕就越多,他们去是决计一点位置都挤不到的,所以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公园大门。 那块地方倒是宽敞得很,但…… 刘浩挠了挠脑袋:“也不好。” 如果那两位保安记住他们或者他们显眼的小推车了,这会儿他们再回前门,岂不是不打自招?但如果带着推车去别的地方,先不说体力能不能跟上,光是去哪就是个大问题。 刘浩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只得扭头看许寒来:“寒哥?” 许寒来手里还拎着林翕那瓶水,低头看了看被喝了几口的水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回去吧,回去想过一个地点,然后剩下的给明天,保质期不是有三天?回去把标码贴过一下,写清楚这几份是昨天的生产日期,然后折扣贩卖。” 保质期不够,折扣贩卖是肯定的,他们谁也不愿意赚亏心的钱,只是既然出都出来了,一开始大好的形式突然被打断,心里多少会有点不适。 刘浩就立马啧了一声,多少有些不甘心道:“好吧。” “没事的浩哥。”歇了这么长时间,林翕已经好很多了,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快,安慰说:“明天想个好地方就行,或者我们再起早一点,在后门占好位置。至于饼干,我昨天已经留好了今天同分量的材料,回去只要放进去烤制,就能做后天的份了,没关系的,今天能卖这么多,就算剩下的打折,整体也能赚。” 林翕这话说得很自信,也毕竟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宠咖老板,即便今天上午没太参与贩卖,对营业额也是有数的。 刘浩闻言看他一眼,乐呵起来:“行啦小林子,你浩哥是贪玩了点,但能想得开,寒哥说回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摊位能找到,也得让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不是?” 林翕一愣,随即苦笑起来说:“我穿这个的时候,真没想过要这么拖大家后腿的。” 刘浩抬起腿佯装要踹他:“还这么客气!” 两个人于是打闹起来,刘浩也没真用什么力,却让林翕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恢复度,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玩偶服脱了,这会儿头发应该没之前那么狼狈时,就听旁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女孩子的。 “哎!我就说这玩偶服眼熟,原来真的是你们呀。” 林翕回头一看,见来人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是早上的一批客人。 是早期在他们这买最多饼干的了两位了,和他们一样是高中生,但好像是三中的––她们来买时直接自报了学校,为了能留下许寒来的联系方式,所以林翕对她们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这会儿就见还是她们两个,在他们面前站定后像早上一样目光直直地落向了许寒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其中一个穿紫色裙子的率先道:“我们同学尝了你们的饼干都觉得好吃,我们就还想再买点,本来想回园区找你们的,结果刚刚刚好碰见有个阿姨在前门举报,说吃了你们做的东西不舒服,然后就有保安进去找你们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不上了呢。” 刘浩和郭玉双双愣住。 站在他们后边的许寒来表情没动。 就听另外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子接:“对呀对呀,我们一开始还不觉得是你们,饼干我们那么多人吃了都没问题的,怎么会不舒服呢,但听那阿姨说什么玩偶服,就确定是你们了,我们早上逛公园的时候,就看见你们有玩偶服的。” “怎么回事呀?”紫色裙子的女生问。 真相终于大白,但结果却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即便是对这些事最轻车熟路的刘浩脸上也多少有点不适,旁边丝毫没经历过这些的郭玉更是人都傻了。 最后还是许寒来开的口,几句话便极其自然地将女生们的疑惑带过去,然后把车上剩下的十几盒全部打包给了她们。 “准备收摊了,你们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剩下的都算赠礼。”将饼干包装好后的许寒来说。 他的眉眼含笑的时候最是温柔,这两位女生本来就挺喜欢他的长相,这会儿对视一眼,忍不住一齐捂嘴笑起来。 “那,那我们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合个影啊。”其中那个穿牛仔裤的女生似乎要外向一些,主动开口,并解释道:“毕竟是最后一个这么有缘,不如纪念一下?””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拒绝。 郭玉起初有点害羞,但一想今早不一样的经历,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 两个女生很快便找找到了一名路人帮他们拍摄,然后回到推车边时,直接一块儿站在了许寒来旁边。郭玉没想那么多,见她们走近就自觉往后退,而平时的热闹大王刘浩则站在比他更后面的位置,表情明显还沉浸在刚刚得知的信息中,很是不佳。 最后还是一直坐在花坛边休息的粉色小猪走过来一拍他肩膀,说:“浩哥,算啦。” 刘浩才勉强地扯扯唇。 “准备好了吗?”穿牛仔裤的女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转头热情地问。 “哎,那个小猪玩偶不摘头套吗?一起合影呀。”紫色裙子的女生回头看了一圈后说。 后边的林翕听见,连忙摇了摇头。 他担心自己太狼狈,在摘头套这件事上纠结了半天,面对人尚且如此,何况镜头呢?而且他本来就不那么喜欢拍照,之前要不是想着能不摘头套糊弄过去,恐怕都不会答应得那么利索。 “他害羞,不摘就不摘吧。”刘浩这会儿才稍微回过神点,护着林翕说。 两个女生也不勉强,立刻转移了视线:“那就这么站吗?” “嗯。”刘浩点点头,走上去搭住郭玉肩膀。 快十一点的公园西侧门口,路人镜头下,郭玉和刘浩因为个头高壮,自觉往后边站,在最后像两堵可靠的墙壁,而明显受到两名女生欢迎的许寒来则站在前一些,连同因为身高原因被强行推上前的林翕一起。 林翕原本没想那么多,左右带着头套,怎么拍样子都不会过分到哪去,他现在的注意力更集中在另外的方面––他身上好像有点痒,尤其是手臂那块,止不住地想挠。 可他们现在在拍照呢。 林翕总归是乖的,即便带着头套,也默默按捺住了这份不适,并在路人提示时下意识抬起了头。 这天阳光是真的很好,温柔地照耀下来,林翕几乎都能顺着光线想象到成片会是什么样子,然后突然觉得他们当时利落答应下两个女生的拍照邀请真的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样十几二十年后,看看照片,就能立刻想起他们的今天。 辛苦,欢喜,狼狈,全都是最珍贵的回忆,封在照片里,最后让十几年后的他们看见时会心一笑。 这么想着,头套内的林翕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也就差不多在这同一时间,一只手伸到他身后,轻轻将小猪头套拉开了一条缝。 一双圆乎乎的眼镜立刻从里面隐隐露了出来,被头顶阳光照得眯眼,又错愕睁开,然后听见旁边的声音略带不快道。 “不回答问题,不和我说话,现在拍照也不肯露脸了?” 林翕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路人手里的相机传来明显的“咔嚓”一声。 照片中的阳光下,两名女生笑得很是灿烂,都还是青春期的少女,即便对许寒来的外貌感兴趣,拍照时也没好意思挨得太近,而许寒来的动作更是将这本就有的缝隙拉到更大。 只见他微微倾斜向林翕,唇角挂着将不悦完美隐藏的笑意,温柔到无懈可击,和小猪头套里惊讶又错愕的圆眼形成截然对比。 风吹起少年简单朴素的衣服,融进夏季的热浪中。 而那个老旧款的相机就这么将时光完美定格在了这一刻。 第59章 虽然过程有些跌宕起伏,但第一次贩卖成果总体而言还算令人满意。 少年人忘性大,拍完照和小姑娘们说了几句话便将之前的烦恼悉数抛在了脑后,哼着歌一路打闹回去,时间才十二点不到。 “这一天才刚过半呢,咱们就收获累累了,感觉可真好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小推车安置在小区内某处后,上电梯的刘浩摸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一脸满足道。 许寒来站在电梯一角,手里拎着刚买的几瓶饮料,和一些准备用来垫肚子的小食,见刘浩这么高兴,顺口问了句:“有多好?” “还能再站三天三夜的好!”刘浩乐呵呵答,兴奋程度直接感染了身旁的郭玉。 后者看看他手里厚厚一袋有零有整的钱,大概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类收获的喜悦,忍不住接说:“我也是!” 然后和刘浩一齐傻愣愣地笑起来。 狭窄的电梯里一时间荡满了他们魔性的笑声,且一声比一声响亮,好像身上真的有无穷无尽用不完的力气。 可两分钟后才刚到家,这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齐齐倒在了沙发上,死尸一般动也不动。连带着从路上开始就像被霜打了的林茄子一起,横七竖八地把偌大的沙发全部占满。 这结果倒是不出人意料,许寒来进厨房给他们弄了点冰水,又把之前买的小食放到茶几上,看时间:“午饭吃清淡点吧,我一会去楼下订点淮扬菜,时间会久,饿了先吃点零食。” 话音落地,隔了好半天刘浩才哼唧了一声,意义不明。 郭玉倒是说了句“谢谢学长”,可声音含糊得像蚊子似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而沙发最里侧团着的林翕更是从躺下开始就半点声音没发出过了。 许寒来见他们那一幅幅动弹不得的模样,乐了乐,也没继续问。只感受了一下室温,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几床薄毯出来。 满城夏季气温炎热,几个人都是从外边大太阳下带着一身汗回来,进房间后刘浩又贪凉地直接将空调温度打到了最低,即便许寒来之后有进行调整,这会儿也多少需要床薄毯罩一罩。 这个年纪的人体质好,盖得倒也不用太严实,郭玉和刘浩都是随手一搭,可到角落里的林翕时,许寒来手上的动作却迟疑了一瞬。 一方面是这小孩不同于另外两人睡姿大咧,团在沙发角落里的脸色实在差劲,而另一方面则是–– 许寒来眉头皱了皱,顺着薄毯下方皮肤上的一点痕迹,把小孩的领口往下拨了拨。 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红疹。 * 林翕实在是太累了,回到许寒来家后是第一个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的。过程中他有感觉到冷,可身体却沉重得让他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忌这点不适。 好在后来身上似乎被人用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将那点寒冷驱逐出去,林翕才得以睡得舒坦一些。 但也就只是一些而已,因为没过多久,睡着后的林翕又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爬走,所到之处一片瘙痒。他本能地想要去挠,可双手却好像被人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林翕在睡梦中不断挣扎,急得发出了几声不适的呓语,几乎要睁开双眼,可就在这时,一阵清凉感落向他的皮肤。 那触感落得缓慢又温柔,沿着不适之处一寸寸往下。 皮肤的瘙痒感被它镇住,林翕内心因为不适而起的焦虑也逐渐被压下,于是整个人好似一只被安抚了的小兽,脑袋不自觉轻轻动了动,旋即放松下来。 昏昏沉沉地重新跌入梦境,却还能隐隐感知到那落在他皮肤上的触感。不知为什么,林翕总觉得这触感里似乎透着几分熟悉。 好像曾经有过这般类似的经历。 放松的大脑深处似有所感地隐约闪过什么画面,林翕怀揣着这个念头,看了许久才看清楚那么一点。 画面里的人好像是他,坐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旁边放着被脱下的玩偶服和一沓传单,面前蹲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人在替他擦药,林翕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什么伤,只知道那药膏的触感也是冰冰凉凉的,和刚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刚刚的药膏能够安抚住他的情绪,可画面里的药膏却始终没能压住他那颗火急火燎的心。 片段里的林翕一颗心坠着,好像有很多很多焦急的话想要说,可无奈那些话在嘴边辗转来辗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出口方式。 他垂首看着面前擦药的人,似乎反复做了很多次心理准备,时间久到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才嗫嚅着唇蹦出了底气不足的那么两个字:“学长––” 声音不大,却确确实实用了十足的勇气,只是才刚落地,就被面前人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 说:“不准有下次。” 那人似乎有些生气,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比之前重了几分。至于是什么不准有下次,他没说,画面里的林翕也没再吱声。 昏暗的房间于是重新落入平静。 画面里的林翕垂眸看了面前的人很久,他确实不再说话了,可瘦小胸膛下翻滚的无尽情绪却满当到连画面外的他都能够共感。模模糊糊间,那句仿佛有无数复杂想法交杂在一起,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卡在喉咙间,再没有勇气脱口从林翕耳边轻轻响起。 “学长,学姐也不是第一次失约了,你想想她这样会不会,会不会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 ……学姐? 什么学姐? 心脏像被什么猛然敲打了一下,好像有更多的画面要破开云雾汹涌而来,可就在这时,林翕却像是被什么用力推了一把般,惊得睁开了双眼。 入目,同样是光线昏暗的房间,可不同于梦境中冰冰冷冷的是,眼下的房间要更宽敞些,是个客厅,且角落里往他的方向打了一小盏暖光灯。 他身上是严实的薄毯,耳侧是熟悉人的低语声。 空气中充斥着暖洋洋的气息,将方才的场景温柔覆盖。 * 第一个注意到林翕醒了的是许寒来,他一直有留神客厅的方向,所以余光瞥见小孩身体细微的动作后,目光当下便转了过去。 其他两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坐起的林翕,刘浩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克制的低语一下变得明朗起来:“哎我靠,小林子你终于醒了啊!我天你睡了快七个小时你知道不,吓得你浩哥哥赶集似的把那玩偶服给退了。” 郭玉接:“对啊林翕,而且你身上还起了红疹,睡着了都一直想挠,虽然上过药了,但你还是赶紧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刘浩又说:“对啊对啊,小林子你那红疹可吓人了,赶紧看看的。” 两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但客厅里的林翕却没应声。他从坐起后脑袋就一直微微垂着,好像没听见其他人的声音一般。 许寒来眉头微蹙:“林翕?” 林翕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应了句:“……啊?” 他一双睡眼还迷迷瞪瞪的,身上的衣服凌乱,露出脖颈处往下到锁骨的皮肤,红色肉眼可见地比之前消退了不少,许寒来暗自放心,可刘浩就没那么细致了,又嗑了个瓜子大喇喇道:“我们让你快看看身上啊,刚刚起疹子了,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这会儿还痒不痒啊?还有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的?” 林翕眨了眨干巴巴的眼睛,这才听清楚他们的问话,迟疑地摸了摸脖颈道:“不痒了。” 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可能睡得久了,身体有些使不上力,但这不打紧。 “是吗?那果然还是你许学长厉害啊,我看那红疹都吓一跳没主意,只有他,一下就知道要买什么药,还这么灵的。”刘浩一边说,一边坐回了凳子上,紧接着松口气道:“不过今天真的好险,还好小林子现在没事,不然真的,这摊摆得一点意思没有,折损一枚大将,太亏了太亏了……” 刘浩向来话痨,后边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感言,但客厅里的林翕却全程没什么反应。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回答完刚刚两句目光又变得飘忽起来。 这次连郭玉都察觉到他不对劲了,叫道:“林翕?你怎么了?” 他话音落地,刘浩也跟着停下来,看看郭玉,又好奇地看看了林翕,整个客厅寂静了一瞬。 才见林翕缓缓摇头:“没事。” 随即抬头见他们都很担心的模样,才又迟疑地补了句:“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郭玉:“梦?” 厨房最里侧的许寒来:“什么梦?” “……不知道。”林翕抬起头来,眼底带着几分迷茫:“就这个奇怪了,我明明感觉我刚刚还记得的,但没多久又忘光了。” 要是寻常梦境也就算了,偏偏这个梦,林翕总觉得好像还挺重要的。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梦做完忘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小林子,你听哥一句劝,那梦呢都是假的,比不得现实,还是填饱肚子重要。所以来来来,赶紧的,你浩哥给你热点菜,你一会速度吃点,啊,午饭也没吃,晚饭也没吃,回头没被累到痒到反而饿坏就不好了。”刘浩说完,立马拿着桌上给林翕留的饭菜,乒乒乓乓地跑向了微波炉。 “对啊林翕,我也经常做了梦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呗,梦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吃饭重要啊。”郭玉接。 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林翕也的确饿了。 没多久闻见微波炉内传来的热菜香,他放下心抬头冲厨房内一笑,说:“好,就来。” 梦的事于是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搁置在了脑后。 * 林翕吃的也是淮扬菜,但不是中午那份,是下午许寒来看着时间去新买的。本以为林翕差不多该醒了,却没成想他能一觉睡过七点,连这份都不得不进一趟微波炉。 外带本来就比堂食口感要差一些,再经过这一冷一热,味道更不如前。可林翕是真的饿了,根本顾不上这些,吃起来又快又香的。 自从他醒了之后,许寒来就顺手把客厅的灯都打开了,等到整个厅堂亮起来,林翕才发现原来刘浩之前坐着的餐桌前放着一个单词本,而他刚刚醒过来时听见的“低语声”,其实就是刘浩背单词的声音。 “林子我跟你说,小郭子是真的太过分了,我们这不是寻思让你休息休息,直接帮你把昨天烤好的饼干装盒吗?装盒这事本来就累!小郭子还非要让我一边装一边背单词,你说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林翕在吃饭,刘浩就坐在他旁边的餐椅上,带着手套一边装盒一边和他抱怨。 “我可没有啊学长,”不等林翕说话,旁边的郭玉就接道:“而且装盒不累啊,不就是摆摆吗?再退一步说,这里面也大部分也都是我装的啊。” 紧接着又颇有几分无奈道:“倒是学长你,装得不多倒没事,可从刚刚到现在总共四个小时的时间,连一列单词都没背下来。” “哎?”刘浩眉毛一扬:“小郭子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老师从小不就教我们做事不能三心二意吗?我这努力装盒呢,你还让我背单词,本来就是你不对,那我没背几个肯定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郭玉:“那剩下都我来,学长你一心一意去背单词?” 刘浩头一转:“我不。” 郭玉:“……” 林翕咽下一口牛腩,乐道:“浩哥就是对学习不感兴趣。” “对!没错!”刘浩立马回头:“小林子你这话打到我心里去了,真的小郭子,你也放弃吧,我是真的对功课啊什么的无所谓,我们班主任劝了我两年都没劝动呢,我打心眼里觉得成绩没啥用。” “还挺骄傲。”许寒来不冷不热地接了句。 “不是,哥你别这么说我嘛。”刘浩听出他弦外之音,把新的一盒饼干闭上,然后掰着手指说:“所谓人各有志嘛,我就是对钱更感兴趣啊。你看看,咱今天摆摊,下午算了不是盈利快六百?咱四个人分分,小林子最辛苦多得一点,我们其他人一个人也能有个一百块,一个月呢就是三千,三千啊哥,我们就干半天,一个月就有三千。什么概念?很多大学生刚出来也就这个收入吧?我寻思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干,等我上完大学的那个年份,我搞不好都是个小老板了,这么说,读书有什么意思?考大学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嘛。” 他话音落地,许寒来还没来得及接话,郭玉先忍不住了。 刘浩说的话和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和信念简直背道而驰,他下意识就反驳道:“考大学当然有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学长你这个想法不对的,念书的年纪就应该安安分分念书才是,摆摊可以当暑假历练,但在我们这个年纪,不应该当主业去想,学习才能改变人生,那么多人把它看作重任,把高考当做分水岭,肯定是有道理的啊。” “啧,看看,我和小郭子就说不到一块去。你想念书我想赚钱,你觉得好好学习之后考大学找工作,我是觉得如果现在就开始做生意,那会儿搞不好能把生意做得更大,所以说人各有志嘛。”刘浩耸了耸肩,冲林翕一抛眉眼:“小林子你说是不是?” 林翕看他一眼,笑笑说:“是,挺有道理的。” 郭玉眉头一皱,不大赞同道:“林翕。” 林翕摇摇头,又不急不慢说:“但浩哥你也得想想,人生那么长,赚钱的时间其实是占多数的,反倒是校园时光算起来并没有多少年。你可以现在拿上课的时间去想着做生意,可以后生意做疲了累了,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学校了,尤其是咱们现在的高中。” 后悔时光不能倒流,是林翕后来经营宠咖多年内心里一直怀揣的遗憾,所以这句倒是真真的肺腑之言。 “做生意还会疲?”刘浩一偏头,不理解道:“我一想到我半天就能有那么多的利润,我就觉得我永远也不会疲。” “哪有一直高涨的路啊,肯定会有磕绊的。”林翕乐道:“而且除了人各有志以外,不是还有句话叫厚积薄发嘛?既然浩哥你对生意那么感兴趣,不如就把学习的过程想象成投资呗,投资得越多,最后就越有可能得到更好更长远的收益是不是?哥你这么聪明,我觉得念完大学出来,肯定能做比卖饼干更好的买卖。” 林翕说话温和,刘浩倒是听进去了一二,可仔细琢磨琢磨,说的却还是:“可我还是更喜欢赚钱啊,我一看见今天这个利润就很开心,一早上就能有一百,多好啊。” 郭玉皱眉,一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刘浩余光瞥见,立马道。 “哎,别别别,别念了,我就是发表点自己的想法,你们也别那么严阵以待搞得我好像分分钟要辍学一样嘛。我是觉得卖饼干不错,可前提也得是有饼干可卖才行吧?小林子开学肯定不做了,那我就算再有想法也得去上学啊,总不能拉着小林子和我一起在外边摆摊,多不合适啊。” 然后看郭玉一脸凝重,索性把手里的饼干盒往他身上一推:“去去去,你可别苦着脸了,就按你说的做,你装饼干我去背单词好吧?” 郭玉眉头一松,还没来得及欣慰应声,就听刘浩继续道:“不过背单词之前,我得先去洗个澡。” 郭玉:“学长!” “拜拜。”刘浩利落放下饼干盒和单词本,转身就走。 郭玉瞪大了眼睛,林翕看看刘浩的背影,又看看在一边的学长,什么也没说。 * 少年人的身体确实不错,林翕睡饱吃好之后,一上午的疲劳感竟就这么去了大半。 既然都休息好了,他便立刻进厨房开始自己的工作––做饼干。 好在他之前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做好了一天的饼干,所以即便这么一下午睡过来也不耽误第二天的贩卖,只是对进度多少有些影响,所以该抓紧的还是得抓紧。 刘浩拗不过郭玉,洗完澡后出来就真真的去沙发上背单词了,郭玉装完盒后也顺着去洗澡放松一下,厨房里于是就只剩下了许寒来和林翕两个人。 林翕的本意是让学长也去休息,他休息了那么久,一个人完全能搞定剩下的工作。可他这话才开了一半的头,就在许寒来平平淡淡的一句“又和我客气?”之下,生生咽了回去。 “……没有没有。”林翕回想起上午和学长的僵持还没过去,生硬地笑道:“学长你能帮我当然最好了,这些我一个人做,做不完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林翕以前刚把宠咖开起来的时候一个人要完成的工作量比这大多了,所以他对这些早就有了自己一套熟门熟路的省时方法,完成一个小摊的贩卖量根本不在话下。 可他实在是不太敢再让学长不高兴了,所以见他不快,不得不编造出这样一个理由,然后将做饼干的工作稍微分配了一些给他。 说来奇怪,没有默契的两个人在厨房里很容易“打架”,但林翕和许寒来却一次也没有,他们配合得很好,有时候林翕想要的东西,学长甚至能不用他开口就能送到他手边。 这种感觉实在叫人舒适,配合厨房的暖光灯,像一个小爪子似的在林翕心尖上挠,催促他快点抚平之前的小摩擦。 “……学长。”手里捏着面团,林翕思来想去,还是主动开口叫了句。 旁侧的许寒来正在根据他的要求调面粉里的水量,目光垂首去看手里的量杯,声音很平地接:“嗯?” “你之前的问题我有想过,可我觉得我不是在客气,你和浩哥对我这么好,我就想把我能做的都做了,然后这样来……对你们好。”林翕斟酌着语句道。 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连带着把刘浩都捎上了,生怕自己的小心思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同时不断用余光去观察旁边的许寒来。 就见他话音落地后,学长并没有直接接话。 他还在调量杯里的水,然后按照要求将调整好的水量慢慢倒入面粉团,才一笑,不紧不慢说:“这不就是在客气?” 期间都没有扭头去看林翕。 后者的小心脏不自觉有些紧张,连带着手里流畅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林翕仔细想了一下学长今天一天的反应,迟疑道:“……学长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他对人好的方式从来就是这样,林翕不知道这也能被定义为客气,可一直纠结于这样一个词汇实在没有意义。他想,如果学长真的觉得他这样做不好,那他改掉就是了。 时间来之不易,他不愿意和他闹任何矛盾。 “啊西思等特!嘿!这单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沙发处传来刘浩的破烂发音,相比起来,暖光灯照耀下的厨房实在是有些过于安静。 林翕等了很久,才等到许寒来一句轻轻的:“嗯。” 他没有多想,立马从善如流:“那我改。” 小孩这话实在是接得乖巧极了,配合上温顺的语气,再硬的心恐怕都会在听见后软成一片,何况林翕的做法本来也就算不上有什么大问题。 至少郭玉和刘浩都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是互相包容彼此性格习惯的过程,所以真正细算下来,反倒是许寒来自己计较了。如今再一看林翕的反应,他本想让小孩也不用这样。 可当头转过去,看见林翕一副信誓旦旦驷马难追的样子,以及那双在灯光照耀下像小兽一般只看见他的双眼,心下忍不住一痒,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真的?” 林翕倒不觉得他计较了,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亮着眼睛用力点头:“嗯。” 许寒来乐,眯了眯眼,片刻后半开玩笑道:“好,那你改了我看看。” 第60章 林翕是认真的,说改就改。 ……可改习惯却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自从答应下来后,学长给递东西时下意识的谢谢不得不被迫咽下;饼干制作结束后被要求先去洗澡不能收拾厨房也是张了张嘴别扭地没敢说出二话;匆匆忙忙逃命般进入卫生间后被学长把前一天换洗下来的内裤递进来时林翕更是–– “…………” 盯着许寒来那双细长有力手指下的布料看了半天,然后一把拿过,“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没好意思把那句“谢谢”说出口。 安静的卫生间内,林翕捏着那柔软的布料,脑海中回忆起刚刚仓促间触碰到的学长的手指,身体便立刻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从脖颈一路到耳尖。 隔了许久才好不容易褪下来,可低头一看手里的衣物,再抬头照镜子。 ……又红了。 寻常男生之间互相拿个内裤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林翕来说,这么一拿内心简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而且是一波又一波停不下来的那种。 以至于洗完澡后他都没好意思立刻把那条内裤穿上,在卫生间里脚趾抓地了好一会儿,才微叹一口气,强行穿好,顶着发红的脸颊出门。 内心琢磨着以后是不是可以提醒一下学长不这样拿他的衣服。 但如果这样说了,学长肯定又会觉得他在客气吧,林翕郁闷地想。 许寒来家各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做得都很好,所以林翕是在打开门后才听见客厅里隐隐传来的低语声。见他出来,刘浩的低语直接变成了哈哈大笑,一双眼看着他说。 “哎,小林子,你终于出来了啊!” 林翕刚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心里还挂着令人害羞的事,本来就挺心不在焉的,更别提当他顺着声音朝刘浩的方向看时却一不小心瞥见了距离他不远处的许寒来。 ––学长应该是去主卧室的卫生间内洗过澡了,此时穿着一身宽松的素色睡衣,鼻梁上架着一副浅金色镜框,手里端着本书。也不知道他们刚刚在讨论什么,不光刘浩笑得开怀,连许寒来的唇角都挂着一抹细微的弧度,在林翕看过来时,也朝他的方向投注目光。 这人长得就是过分好看,林翕光看一眼,心脏便忍不住跳快了一拍,同时思绪控制不住地想要返回方才洗澡时他将衣物递进来的场景,只觉得头脑一下子又要热起来了。 ……其实能够这样传递私人物品恐怕反而证明了学长与刘浩他们无异,所以林翕自己也觉得自己这阵脑热实在多余。 可他控制不住。 即便早就在心中告诫过自己要将那些心思压抑住也依旧如此。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难以自控吧。 从许寒来身上仓促地收回视线,林翕迟疑了好半天,才记起刘浩,慢吞吞地回复说:“……啊?” “我刚还在这说呢,小林子你洗个澡洗了一个多小时,是干嘛呀在里边。”刘浩一边说,一边上挑他那粗粗的眉毛,后边七个字故意说得流里流气。 不过他时不时就喜欢拿各种各样奇怪的腔调说话,所以林翕一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只傻愣愣地接:“当然是洗澡啊。” 不然在浴室里还能干嘛? 直到看见刘浩直接哈哈笑倒在了沙发上,双眼不断朝他迸射异样的目光才反应过来。 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许寒来。 再次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林翕回忆起刚刚他也是这么笑的,顿时感觉自己心里最不愿意被人察觉的那层防御好像被人洞穿了一般,一股热意直接冲上脑门,一时间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站在卫生间门口的脚趾一下并紧了。 隔了好半天才说:“不是……我没有,没有啊哥,你别胡说。” 然而底气不足的语调和满脸通红的样子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刘浩是个爱闹的,差点没在沙发里笑断气:“哎呀哎呀,我们小林子也长大了哟,啧啧,林子你别害羞啊,正常啊正常,太正常了,完全能理解,毕竟你也刚刚才睡饱嘛,总共七个小时,精力充沛着呢,总该有个发泄的地方嘛,你说对不对啊小郭子?” 郭玉哪有他那么厚脸皮,一点没跟着起哄的意思,把桌面上的卷子往他怀里一塞:“学长你自己卷子都没做完,少说两句吧。” “哎,我这不是想小林子了嘛,都进去一个多小时了,我就想看看他。”刘浩却还坐在原位,看着林翕欠兮兮地说:“瞧这小脸红的,好看死了。” 林翕脸确实已经红成了一片,却完全不是因为刘浩说的事。可这要他怎么去解释? 又不敢去看学长,连带着刘浩也不怎么敢看,眼神被迫飘忽,百口莫辩:“不是,我真没有啊哥,就是洗得久了一点,下次我注意一下。” 刘浩乐得不行,还想接着侃,却不想被许寒来在茶几下踹了一脚。这一脚显然不轻,刘浩猛地收了脸色不说,一句“哎哟”还直接破了音。 这才强行打破方才那令人尴尬的气氛。 他终于停下,许寒来也恰到好处地放下台阶,对林翕说:“切了水果,过来坐吧。” 林翕这会儿内心其实不太好意思坐到他身边去,可放眼望去,郭玉和刘浩坐在一块,两个大大咧咧的男生把手机和卷子书籍等往旁边沙发上丢得到处都是,再往外林翕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坐另一块的独立沙发了。 倒也不是不行,可他才答应过学长不能这么客气。而且这种情况下他自己一个人单独坐着,岂不是更掩耳盗铃了吗? 担心再多站会会被回过神来的刘浩接着调侃,林翕强行松开脚趾,对上学长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好。” 然后便顶着热乎乎的脸颊迅速落座。 这事出得窘迫,林翕一时半会也没能缓过来,偏偏坐下后没多久还瞥见另一边的刘浩正抱着脚窝在沙发里对他偷笑。回想起刚刚一阵一阵的,林翕忍了又忍,没忍住,顺手抄了个抱枕丢过去。 刘浩哈哈大笑。 郭玉也乐了起来。 * 有刘浩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太冷清。 即便才受过许寒来一脚,被林翕砸了两个枕头,转眼他也依旧能没心没肺地就着别的话题侃侃而谈。只偶尔被郭玉催促着背单词,才会停下来用蹩脚的发音读上一二。 他之后没有继续揪着刚刚的话题不放,林翕喝喝冰水丢丢枕头也慢慢从那阵尴尬中渡过来了,顺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挑了个青提,一边吃一边朝周围扫了一圈。 郭玉的注意力一向很集中,即便是在刘浩的英文攻击下也依旧能又快又准地写下物理题的分析,密密麻麻排满了空白稿纸。大概是受到他的感染,刘浩手里的单词本时隔数小时也终于从“A”背到了“B”。 而许寒来手里则捧着一本课外书,深色的封皮,好像在哪见过,有点眼熟。 林翕没想那么多,他一向很喜欢阅读,上辈子看过的书数也数不完,所以能让他觉得眼熟的封皮一点也不少见。只是这么看一圈下来,发现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事做,只有他一个人最闲。 林翕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向郭玉学习,提前拿起高二的理科书看一看时,就突然听见刘浩转转眼珠说:“哎,你们说,如果咱们真的能把两个月坚持下来,到时候要不要约着一起出去庆祝庆祝啊?” 这人看书一直心不在焉,一点小动静都能让他把小差开去太平洋。郭玉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好他写完了一道题,顺势接:“我都可以,学长你想去哪啊?” “我觉得吧。”一提起玩乐,刘浩立马无比自然地合上单词本:“如果要放松呢,肯定是游乐园,但如果要立志呢,可以考虑考虑去爬山。” “励志?”林翕一开始没听明白。 “立志!立下志向!”刘浩解释:“就咱满城西边不是有个小沢山吗?我之前就听他们说那边开发景区可以爬了,你说咱们搞了两个月,到最后去爬一爬小沢山,看看朝阳,立立志,跟电影里似的,是不是挺好?” “哎?”郭玉一听,觉得挺有意思:“这个可以,我一直挺想看朝阳的,看一眼就开学……我觉得可以。” “是吧?”刘浩一脸兴奋,随即转头看林翕:“小林子你呢?” “我当然没意见啊。”林翕笑,这种能在青春里留下宝贵回忆的事他都不会有意见的。 于是他们三个又一起扭头去看林翕身边的许寒来。 这个沙发整体设计得很宽敞,但许寒来身高体长且坐姿随意,所以其实身体就在距离林翕很近的地方,他一扭头就能看见他。 以及他手里的书。 也是这时候顺着许寒来的动作林翕才发现,他看的书是《苏塔的奇幻漂流》。林翕愣了愣,想起来以前在图书馆里,李腾飞拿的好像也是这本书。 这本书以前他坐在宠咖里时也看过,但似乎只看到了一半,后半本书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再继续看下去。 现在想起来,这书好像也没有什么写的不好的地方,可他当初就是没看完。 “准备立什么志?”林翕正看着那封皮出神,就听许寒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当然是当老板啊!”刘浩拍拍胸脯,无比憧憬地接:“我回头就要去小沢山山顶上喊一喊,有朝一日我刘浩一定要成为一个大老板,然后回头我要真成了,回想起来是不是颇有一番风味?” “学长你可真是想做生意想疯魔了啊。”他念叨了快一天,郭玉这会儿也终于不得不正视起他这个心愿来,他想了想,又扭头看了看他,说:“不过我觉得吧,学长你有这个潜力。” “嘿!小郭子你终于开窍了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郭玉又接了句:“如果能考上并且念完一所好大学的话。” “……我靠,你真没劲。”刘浩脸色立刻垮下,然后转头冲许寒来一扬下巴:“哥,你觉得呢?怎么样?” “挺好的。”许寒来接,然后把书签摆好,合上书冲刘浩一笑:“如果能考上并且念完一所好大学的话。” “……小林子。”刘浩看林翕。 林翕微笑。 刘浩立刻把手里的单词本一丢,转身把脑袋埋进抱枕里,临进去前还不忘喊一句:“奶奶的,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把剩下三个人逗得直笑。 窗外的黑夜携星辰一起挂上瀚空,窗内客厅里的中央空调不断往外输送冷风。 刘浩自从被三连击之后就当真不和他们说话了,也不背单词,兀自缩在角落里玩手机。 他闹腾和安静的时候反差实在是太大,郭玉和林翕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都知道刘浩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内心其实在某些时候会特别敏感,所以对视一眼后便轮番上阵地去逗他开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想拉扯刘浩聊天,许寒来靠在一侧的沙发背上,视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林翕身上。 这小孩最近长胖了一些,身上有点儿肉了,笑起来时不再是可怜巴巴的惹人疼,是真真地能让人看出欣喜。只是个子还是不怎么高,故意去逗人的时候就像个滚来滚去的小团子。 许寒来还挺喜欢看他笑的,甚至会想捏一捏他笑起来逐渐显出的圆润脸颊。不过这会儿人太多了,他一捏,小孩保准又得当场表演个原地变红,之后搞不好还得躲上他一阵子。 回想起林翕洗澡前对他各种僵硬地“改变习惯”,再看看他眼下面对刘浩时笑得放松的模样,许寒来黑眸微垂,再度合上手里的书本,搁置到一边,走进卧室。 他起身的时候,刘浩已经被成功逗笑了,正在沙发上和郭玉闹得起劲,都没注意到许寒来的动静,可林翕不一样。 明明刚刚还笑得很投入,许寒来一站起来,林翕的视线就立马转移到了他身上。以至于许寒来拿好东西在卧室门口想喊人时,一眼直接就这么对上了小孩圆乎乎的眼睛。 他在哪里,林翕的注意力就在哪里。 不用喊,只要招一招手,这小孩儿就会立马跑过来。 “学长,怎么啦?”看着小孩穿着他宽松的睡衣,无比乖顺地站在他面前时,许寒来忍不住笑了笑,把手里拿的东西给他看。 是一支药膏。 “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睡前得上一次药。” 林翕愣了愣,他都快忘记他身上起红疹这件事了,顺着学长的话音低头一看,发现果然也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不是很痒。” “那也要上药,巩固一下。”许寒来说。 对此林翕倒是没什么异议,他视线落在那根药膏上,发现这药膏好像也有点眼熟,可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只一边接过药膏一边对许寒来说:“这药是学长你买的吗?真有效。” 一般的急性红疹大多需要去医院诊断,林翕醒了之后如果不是发现自己身上的红疹已经有消退的迹象也该是要去的。而最后之所以能省这一趟麻烦,还得归功于学长,也不知道他上哪买到效果这么刚刚好的膏药。 林翕这么想的,好奇地观察起药膏来,觉得这么有用的药膏理应记一记。 可许寒来却没回答,只在林翕准备进房间涂抹时顺口接了句:“不用我帮你涂?” 林翕一僵。 他红疹的地方大多在四肢,只有少部分也不知是不是跟随他的动作到了背上和肚皮,这样的区域说需要人帮忙也需要,不需要也不需要。 但按林翕自己来讲,他肯定是不需要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上药也就算了,如果清醒的状态被学长上药–– 光是想一想,脖子就已经要开始表演了。 所以他下意识便想拒绝,可回想起不过两个小时前才答应过许寒来的事,这拒绝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于是小孩就这么站在卧室门里边一点,手里揣着药膏,一副想言不敢言的模样扭头看着许寒来,一双温顺的眼圆碌碌的。他似乎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最后眼睛一闭,心一横,眼见就要答应时,却发现面前的学长不知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不想就说不用,我没想让你改成这样。” 随即顿了顿,又看着林翕不紧不慢说:“我之前的意思是,客气太显生疏了小朋友。” “你可以对我亲近一些。” 第61章 这天晚上林翕是自己上药的,可即便如此,他离开卧室时一张脸也依旧红润得不行。 刘浩看见,愣了一下说:“小林子,难道你又……” 被林翕直接扔了一枕头。 这枕头扔得是颇有气势,可转而面对许寒来时却一秒泄光。看都不敢看,扔完便快速走到原位,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埋进沙发里,任其他人怎么说都不肯出来。 许寒来看小孩一眼,贴心送上薄毯,他便立刻顺势把自己再埋深了一层,宛若一只入了洞的仓鼠,蜷在角落。 把其他人乐得不行。 时间已是深夜,闹了半天的郭玉和刘浩明显都累了。他们和林翕不同,下午没睡多久便被许寒来叫起,让他们看着林翕不许他挠自己,之后又是装盒又是看书的,基本没怎么休息过。所以时间刚刚过十点,两个人的眼皮便已经开始打架了。 先消声的是郭玉,刘浩刚开始还乐呵呵地揶揄他,结果没多久自己也闭上眼跟着没了动静。 偌大的客厅于是终于安静了下来,仔细听听,甚至能听见中央空调工作的低响。 林翕倒是不困,他盖着薄毯躺在沙发内一角,一双眼睁着,看看旁边的郭玉和刘浩,再看看客厅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以前他第一次来学长家的时候,曾经觉得他家特别没有人烟气。 尤其是客厅,空旷又寂寥,连软装都没有多少,看着简直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地方,冰冰冷冷的,那时他还曾想过,学长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这份观感一直延续到了暑假,他们几个成天往这边跑之后,这个房子好像突然就变得拥挤热闹了起来,连灯光颜色都柔和了不少,生出朝气。 明明四个人也站不了多大地儿。 也不知道学长有没有感觉到这种变化,如果有,心里会怎么想? 回忆起上一世后来他一个人站在宠咖外,又一个人在首都郊区车祸离世的点点滴滴,林翕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还坐在之前的位置,坐姿几乎没怎么变动,许是因为穿着浅色的睡衣,亦或者是眉眼正好低垂,身上挂着懒洋洋的气息。明明和郭玉刘浩一样下午都没怎么休息,可这人看着却并没有困了的样子,手里还捧着之前的那本书。 林翕注意了一下书页,发现他好像已经快看完了。 “不去卧室里睡?”许寒来的声音响起时,林翕正看着那书的侧封皮,下意识想要回忆书里的内容。 不过回忆半天,也只模糊想起了一点。 “啊。”听见学长的声音,林翕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一看旁边的郭玉刘浩说:“不去了,我今天也想在客厅睡。” 许寒来家的沙发柔软又舒适,且相当宽大,前一天晚上郭玉和刘浩两人就是在沙发上睡的,林翕今天也想睡在这里。倒不是觉得学长的卧室没有沙发舒服,而是这里人多。 不光许寒来在上一世的最后走得孤单寂寥,林翕自己也没有什么差别。后来交的朋友或忙事业或成家,聚成一桌没到深夜便走得差不多了,鲜少再有如今这般一块过夜的时候,所以他也同样很珍惜。 “大家一起工作完一起睡,比较开心。”林翕想了想,在小薄毯里笑眯眯地解释说。 许寒来偏头,看见小孩儿窝在薄毯里的样子,心里不自觉一软:“好,知道了。” 室内安静半晌,两个人还在一座沙发上,林翕怕碰到他,缩了缩脚,然后在小薄毯里露出一双眼睛问说:“学长,你会喜欢今天这样吗?” 大家一起制作饼干,一起摆摊,又一起吃饭休息,虽然中途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插曲,却一点也不影响林翕自己在一天结束之时开心的心情。 他想知道学长是不是也这么想。 许寒来这本书当真就只剩下一点了,原本是想一次性看完的,却不想会被夜里睡不着的话痨小孩一而再再而三打断。 他也不恼,收了收书,同样瞥了角落里的郭玉和刘浩一眼,然后没多停顿答:“会。” “噢。”林翕应声,带着欣喜。 喜欢就好。 林翕想,恰好能说明他努力的方向没有错。 紧接着也算是注意到了学长看书被他打断的动静,遂决定快速结束话题,无比乖巧道:“那,学长晚安。” 许寒来偏头垂眸看他,浅金色的镜框在客厅暖光灯下折射出温柔的光芒:“好,晚安。” 话音刚落,另一侧沙发里便传来刘浩含糊的声音,听起来隐隐约约的,也是一句:“晚安。” 林翕和许寒来一愣,随即双双笑起来。 窗外星月高挂。 第62章 初次摆摊成果喜人,虽说次日醒来身体多少有些疲累,可少年们正在兴头上,这点小问题根本不值一提,互相打打气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不过这一次没再去满城公园内。 即便已经退掉了那令人不适的玩偶服,前一天类似的狼狈经历他们也决计不愿意再有机会重新来一遍。 可满城也不大,繁华且人流量多的区域总共就那么几块。再加上他们还有一辆推车的限制,根本去不了太远。 放眼望去,环绕许寒来家附近最合适的似乎还是只有满城公园。 既然内部不行,他们便将目光放回到了他们最初想去,却因为缺乏经验而错失机会的公园后门上。 吃一堑长一智,再次出发时林翕他们足足提早了一个半小时,几经周转,最终成功在后门有些偏侧的位置上找到了一个空地。 虽说相比那些黄金摊点而言客流量明显要小上许多,但他们花里胡哨推车和小孩的结合实在显眼,再加上前一天打下的口碑基础,即便在这样的位置贩卖起来也同样很顺利。Y。U。X。I。 不光如此,时间长了以后,竟然还累积起了回头客和口碑。 偶尔林翕尝试着推出一些新品,都能被光速扫完并好评不断。 “满城公园后门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饼干小摊”这件事越来越广为人知。 对此,四个人当然都是高兴的。 即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曾不间断地遇见过一些波澜和挫折,但只要大家都在,好像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哪怕当下再棘手,到了晚上都会变成嘴里的玩笑,换得一室欢闹。 * 时间日复一日地走。 还是像第一天一样,刘浩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乐呵呵地算钱。 他比较粗心,算账时出现的马虎差错经常会把其他人逗得忍俊不禁。不过刘浩也不介意,大不了让别人再算一次便是,他主要就是想摸摸他们一天下来赚的钱,感受那粗糙纸币的质感,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除此之外,他每天还会在午餐后去帮衬着林翕制作小饼干。从捏面团到送烤箱,一样一样地学。 耐心慢慢沉淀,久而久之下来做得竟然还挺有模有样。 而等到晚上,就是被郭玉催促着去学习的时间了。 两人骂着闹着,日子总体来说过得紧密且有趣。 从前面的贩卖中逐渐找到节奏后,林翕也成功调整好了自己的时间。 白天就和大家一起出摊,因为是制作饼干的主力军,所以摆摊期间他的工作量一直是最小的。 不用喊也不用收钱算账,甚至连装袋的工作都免了,基本就只是在旁边挪个小椅子坐着。偶尔和路过的阿姨说说话,像吉祥物一般。 其实按其他几个人的意思,林翕早上都可以不用去。毕竟几天下来大家对这件事都已经轻车熟路了,贩卖的过程中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而他本来就要包揽大部分的制作工作,算是最辛苦的那一个,早上这点时间完全可以用来休息。 这提议合情合理,但林翕却拒绝了。 因为他不放心。 虽然他们已经将摊位谈了下来,也顺顺利利地卖了好几天,但这个时期的满城公园后门毕竟还是鱼龙混杂的,再加上摆摊本身并不合法,很容易遇上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而其他几个人就算眼下看上去再靠谱也都还只是未满十八的少年而已。 所以他坚持每天必须到场。 ……不过后来被学长以身高为由说动地要比其他人晚起一些。 中午和大家一同回来吃饭后便是做饼干。在另外三个人的帮助下,作息成型后的林翕还能腾出不少时间去复习功课。 基本都是高一的。 他毕竟和郭玉的基础能力不同,没办法做到早早地就开始对高二的内容进行预习,必须先把之前遗漏的基础捡回来,搭好基石才行。 这个过程里也有遇见不少不会的难题以及无法弄懂的知识点,不过有郭玉这样的理科全能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就是了。 一晃数日,他们基本都是这么和和谐谐走过来的。 而事实也证明了集体氛围和集体习惯确实是个好东西。 白天摆摊,回家午休结束就做饼干,晚上学习。这样看上去有些过于疲劳的时间表有四个人一同执行,竟然还真就这么坚持了下来,且每一个人的心情都相当愉悦。 就连刘浩都在第一周结束时成功将郭玉给他的单词本背了大半,成就感十足。 听见他自夸自擂这个“伟大成果”的时候,正在刷卷子的林翕立马竖起了鼓励的大拇指。 也许就是因为每次都能得到这样轻松无压力的回应,刘浩最近这段时间格外喜欢和林翕凑在一块。 见他这个反应,人立马坐了过去。满腹开心之余,摸着单词本想到了什么。 “哎,小林子,你说这次暑假结束,我们会不会事业学业双丰收啊?” 刘浩一边说,一边合上单词本偏了偏头:“我这几天算了算,自从你推出新品之后,咱们的利润就越来越高,到月底每个人均下来搞不好都要往四千跑了,这结果要多牛有多牛。” “还有这个学习啊,我跟你讲,这绝对绝对是你浩哥哥最最努力的一个暑假了,以前我眼里压根都没有单词本这东西的!现在能背……你看看,这么多了!这还不双丰收?!” 刘浩说到最后,满脸都是兴奋的样子。 “好像是这样。”林翕顺手摸了个小葡萄吃:“不过哥我先跟你说好啊,咱们这次出摊可只出到这个月底,八月中你们预备高三就要提前返校了,还得留时间给你收心,不能出那么久的。” 一周才背完大半单词本这件事,刘浩虽然得意洋洋,可郭玉却是一点也不满意的。如今听见林翕这句话,即便在做题也不忘重重点三下头表示赞成。 刘浩这几天摆摊摆得都快忘记他还是准高三的这件事了,骤然听林翕提起,脸色顿时扭曲了一瞬。 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件事相当抵触,片刻后,收回了脖子蔫蔫道:“小林子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扫兴了。” “先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嘛。”林翕一边说,一边继续扭回刚刚的话题:“而且虽然只出一个月,但我觉得我们也可以事业学业双丰收啊。” 林翕都想好了,以前他是没有足够的条件去和一些实体店老板谈,可现在不同以往。 “满城公园后门有一家卖饼干很好吃的小摊”传言起来后,林翕就一直在琢磨着结束摆摊之前联系好一家愿意被他们挂靠的甜品店。 虽然这个时代的网络不如他二十七时那般发达,消息能一传即到,瞬间将客源带过去,可能够卖成这样本身就已经能够说明他们饼干的成功。如果遇上开明前卫一些的老板,把条件谈好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等到那时候再把挂靠的钱分一分,八月即便不出摊,林翕猜他们每个人也依旧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不过这些都只是计划,还没有彻底落实下来,所以林翕暂时还不打算说。 而且许寒来和郭玉也都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前者家境殷实,后者一向以学习为主,早知道和晚知道并没有太大差别。 刘浩比起他们虽然要在乎一些,但眼下比起这个,林翕突然提起高三这件事好像更打击他。 只见他瞥了林翕一眼,而后蔫嗒嗒地缩回沙发上,声音有气无力地掰了掰手指:“那时间就比原来少了一半啊,我算算……就是咱们接下来只能摆半个月都不到的摊了?就半个月?” 刘浩在这个数上反复念了许多次,最后一收手指,啧了一声道:“……这时间可真短。” “我觉得还好吧。”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林翕也知道刘浩在面对这类问题时比较容易敏感,遂语气温和道:“这一个月不是也验证了浩哥你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吗?大学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相关的专业,我觉得是好事啊。” 刘浩靠在沙发里,瞥了林翕一眼:“呵,你哥哥我有天赋是肯定的,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的是……小林子你才高一升高二,不懂的。” 听见这话,林翕一顿,没吭声。 另一侧的郭玉才是真的不懂他们的哑谜,也不想懂。 刷完一道题目就立马在一旁念经般劝刘浩放下伤悲感秋,并道明现实是只有好好学习,未来在分水岭之后才能有更大的选择余地。 两人最近因为学习的事情几乎成了欢喜冤家,刘浩一听见郭玉说话就立刻成了死鱼眼,先是“哎哎哎”好死不活地应着,然后又有气无力地狗爬两下试卷,那模样差点没把郭玉气个半死。 而林翕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另一侧的茶几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在看手底下的物理卷子了,而是将目光偏过去看厨房里的许寒来。 这两天学长虽然还跟着他们一起摆摊,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存在感好像一直不是很高。 譬如说贩卖期间,按理来说林翕才应该是最游离在外的那个,学长毕竟还要收钱。可往往林翕和刘浩他们或者是客人说完话一回头,会发现真正在后面安静站着的是其实是许寒来。 且这时候的他眼神里通常都没有什么情绪,带着股游离在外的观察之感。 就连回家后在厨房里做饼干也是如此。 还有就是晚上学习的时候了。 其他人都围在茶几周围做作业说话,偶尔吃点小食,只有学长不是如此。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距离他们有些远的厨房内敲击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而这种现象……好像就是从他看完那本书之后开始的吧。 林翕想到这,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本书的深色封皮。 里边的具体内容林翕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也不知道学长每天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做什么,只知道他最近的的确确是和他们疏远了一些。 并且还知道,顺着刚刚刘浩话里的意思往下想,是“高三是离别的一年”。 过了这最后一年,许寒来和刘浩都会离开满城一中,甚至会离开满城。学长最终要去的地方可是首都,他恐怕再也不会像眼下这样就坐在他抬眼可见的地方了。 虽然林翕对此早有准备,也想过要付出十二分努力地去冲刺学长即将要去的首都大学,可他们终归还是要分开足足一年。 这一年里有可能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想到那个学长最终会在大学里遇见的女生,林翕心脏一紧。 旁侧的刘浩和郭玉吵吵着正好在找喝水的借口偷懒,林翕也顺手拿过桌面上的水杯,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一起身,许寒来就注意到了。 这人之前已经洗过澡了,暖光灯下的镜片反射着屏幕光,在林翕起身的一瞬间,镜片上反射的颜色明显换了一个。那之后,他的目光才悠悠抬起,看向林翕的方向,问说:“怎么了?” 林翕顿觉紧张。 这倒不是因为观察到了许寒来屏幕上那点微小的变化,事实上,以客厅和厨房的距离,再加上两边灯光的差异,刚站起的林翕眼睛根本没来得及适应。 可能只是因为最近距离的确有些远了,林翕再度听见他那平静又好听的声音,本能反应吧。 “学长,我倒杯水。”林翕看着人,忐忑道。 许寒来往他水杯里一看,还有足足半杯。 谎言差点被戳破,林翕努力找补:“……凉了,我想添点热水。” 许寒来瞥了自己里侧的热水壶一眼,顺手把林翕手里的水杯接过,说:“我来吧。” 似乎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许寒来这两句话的声音听上去都有点哑。 林翕还没听过他这样子的声音呢,心脏一跳,耳尖下意识热了热,然后急急忙忙地就把水杯给递了过去。 顺道朝里面看了一眼。 林翕现在所站的位置是开放式厨房外边一些,而热水壶则在许寒来电脑再往里边一点点的位置。开放式厨房内部的空间其实非常宽敞,所以林翕猜测学长不让他自己去倒水的原因应该和他放在厨房内的电脑有关。 既然好几天都是远离大家自己一个人坐在厨房,想必内容是比较隐私的。 林翕也不介意,他从客厅处走过来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这个。 他只是突然回忆起以往,然后想要抓住能和学长相处的时间而已。 可看着厨房内背对着他的许寒来,林翕一时半会却也没想到能说什么。 不过就算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离学长这么近的地方,他的心情好像就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么想着,林翕不自觉低下头来,就看见桌面上除却笔记本之外,还摆着那本书。 《苏塔的奇幻漂流》。 深蓝色的封皮,书名用很简单的宋体标写,和普通书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又好像有点不同,可林翕一时半会却没能瞧出来。 他这杯水放得有点久了,所以许寒来是给他倒掉原有的,洗净后重新混合矿泉水和热水。整体时间有些长。 过程中回头一看,刚好就看见小孩已经收回视线,正盯着地板若有所思的样子。 往下瞧一瞧,就会发现他连脚趾都没越过门线的板砖,浑身上下透满了乖巧。 许寒来看资料时面部分明很冷淡,就连接过水杯时都没什么变化,眼下却忍不住一笑,唇角微勾地端详了会林翕的面部表情,后问他说:“你心情不好?” 话音落地,矿泉水已经倒好了。他一边问一边将瓶盖拧回去,然后去拿角落里的热水壶。 伸出去的手指修长有力,连指甲都是好看的。林翕顺着声音抬头却没想会先被这手夺去注意力,半晌才道:“啊?” 他这副模样比刚刚更呆了,许寒来却不嫌弃,只是自顾自地笑笑,随即耐心十足地重复说:“你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林翕眨眼睛,这都被看出来了? 在刘浩那句话之后,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确实是有些低落的。 可林翕却并没有如实地给出答案,因为他知道他那样回答后学长一定会顺口问一问他原因。 这人一贯这么体贴,而等到他问出那个问题时,林翕要怎么去接呢? 一杯水倒好,许寒来转身往林翕的方向走,见他久久不吱声,一边将水递过去,一边道。 “你不说,那我一会去问问刘浩,他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林翕心下一哽。 目光下意识抬向学长,然后又垂了垂眼眸。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就好像刘浩一直舍不得和他们分开一样,他是一个被学长从混混手底救下的学弟,就算只是雏鸟情节,有些舍不得他们高三毕业后离开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刚刚之所以会不好意思说,完全是因为自己在戴着滤镜看自己,遇见什么事都下意识将心理那些情绪拿出,然后下意识对号入座。 而这点如果他想好好地和学长相处的话,早晚是得学着改的。 这么想着,林翕斟酌着开口说:“就是,刚刚和浩哥聊到你们要高三了,毕业之后可能就不在满城这边了……有点舍不得。” 最后五个字林翕到底心虚,所以几乎是卡在喉咙里,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吐出来的。 可许寒来还是听见了,他顿了顿,看向厨房外不高的小孩:“只是因为这个?” “对啊。”林翕眼神飘忽,手指紧张地扒拉水杯,一边底气不足地点头,一边还是怕学长会觉得他这样的小情绪好笑,不忘把刘浩拉出来垫背:“刚刚浩哥也说舍不得的。” 许寒来看他一眼,好看的眉眼笑起来,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哦。 他声音好听,拖出来的尾音都是好听的,纯黑色的头发在厨房的暖光灯下散发光芒,折射到林翕心里,让他的心脏都跳慢了好几拍。 “你不是有我的联系方式?”片刻后,许寒来慢悠悠道。 “哦,对。”林翕点点头,想起来,手机号和qq他都有。 然后自觉在心里补充学长的下半句话。 既然有联系方式,那么如果舍不得的话,用这些联络联络,问候两句就可以了。 寻常感情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虽然不能见多少会有些难捱,但能够联系不是已经比上一世好了许多吗? 林翕向来惯于擅长安慰自己,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正想冲许寒来笑笑表示他说的对,就突然听见学长接了句。 “所以你想我的时候说一声,我回来见你就好了。” 这声音落得分明很轻,一点寻常承诺的力度都没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就是像大地一般稳重。能将林翕轻轻托起,甚至包裹在怀。 只见他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敲击了两下笔记本电脑上的字符,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件事同时做,看上去好像一心二用,却同时也让刚刚那句话听起来无比地自然。 不假思索说出的话总是最入人心。 林翕在原地愣怔了好半天,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啊?” 许寒来按了几下空格,蹙眉盯了屏幕两秒,然后才转过头来看他。 那双眼睛在看着屏幕的时候分明是没有感情的,可在转头看向林翕时,却总能在看不见的点滴时光里涌现出动人的温柔。 好像会变魔法一般。 “高三压力很大,想见就说,我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林翕的耳朵听着听着便自己烫了起来。 视线慌张地望向对方时,林翕几乎能从学长黑曜石般的双眼里看见自己无措的倒影。 “不不不学长,这也太麻烦……” “不麻烦,回去吧。”许寒来向来不喜欢他客气,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 然后看见林翕支支吾吾地在不想回去又不敢不回去间徘徊时,又跟了一句。 “哦对了,我最近有一些事情要忙。”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你有话和我说我没有回的话,应该是在想别的事情,多喊我一次就好了。” 林翕一顿,目光看看电脑,又看看学长。 后者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稍稍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没有一次林翕想和他说话时学长是没回的,不过是最近偶尔会回得有些慢,有些冷淡而已。 而这句话的口吻细品之下也不像是在抱歉自己没及时回话这件事,反倒更像是在解释可能会出现的冷淡,让他不要多想。 握着手里的水,林翕一颗心脏几乎要被许寒来体贴到从胸膛里蹦出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学长呢? 他几乎都要庆幸他曾经差点在小巷里被混混围打了。 如果当初不是他遭遇的这个小麻烦,也许如今接受学长温柔的也就不是他了。 林翕热着脑袋想。 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报答学长和他的温柔,捏着水杯好半天,终于想到了方法,一字一句诚诚恳恳道:“好,那学长高三如果压力大的话,我也会去见学长的,帮你……排压解难。” 少年在厨房灯下顶着一对泛红的耳尖,说出的是最赤诚的话,脸上挂着的也是最真心的笑容。 合在一起,好像能破开一切困难险阻,比头顶的灯更加炫目。 把许寒来给看愣了,连心脏都好似跳慢了一拍。 一向温柔平稳如他,也是停顿了许久才勾起唇角笑笑说:“好,那一言为定了。” 林翕傻乐:“嗯,一言为定!” 第63章 和学长的小小约定达成之后,林翕的心情连续高涨了好几天。 之后做出来的饼干里仿佛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甜味。 许寒来好像察觉到了,逐渐从前几天的大部分时候同他们都保持距离变成时常呆在林翕身边,偶尔还会在他吃的开心的时候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虽然晚上还是会独自使用电脑,但之前扑面而来的疏离感已经改善了不少。 而刘浩虽然对只剩半个月的摆摊时间这点很不高兴,但之后还是有按照他们过去的时间表坚持下来。 白天该出摊出摊,下午该做饼干做饼干。 虽说偶尔到学习时间会因为即将到来的高三而生出逆反抗拒心理,不过这些基本都会被郭玉念杀在摇篮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等到刘浩在林翕和郭玉的一唱一和下,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真的要进入高三这个事实,并决定先和大家一起把七月份的摆摊计划度过去时,事情却突生变故。 * 那是自四人摆摊小组成立往后算的第十天夜里九点。 饼干制作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厨房里散发着烘焙结束余留下来的香甜。 几个人收拾完毕后便将厨房的顶灯关灭,客厅灯接班大亮,和中央空调一起创造出舒适又温馨的空间。 按照之前几天延续下来的习惯,这会儿他们是时候该进入学习状态了。 郭玉和林翕从来都是比较自觉的,收拾完后歇会儿便各自该看试题看试题,该刷卷子刷卷子。 而按理说刘浩这会儿也应该快马加鞭将之前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英文单词背完,可明明就只剩下那么一点了,他却愣是像是卡了壳一般怎么也背不下去,一个小时下来连一个都没记住。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到了倦怠期,背腻了,得换换胃口。 他各种各样的由头找得实在太多,郭玉早就习以为常。说他实在不想背英文的话,就换换脑子去看一些化学知识点。 可化学里的各种元素分析及元素公式和英文单词又能有多大区别呢?刘浩盯了半天,确定这个他也不喜欢背,但他又不想继续被郭玉念叨,于是还没开始看两行,便直接纵容自己老毛病发作地拎着手机找借口溜进了卫生间。 这一溜,就是足足二十分钟。 再次出来时,刘浩大约是自觉时间太久,没敢大摇大摆地走,而是把卫生间门拉开了一条缝偷摸朝外看着。 客厅内光线温暖,有空调在,温度比卫生间要怡人许多,同灯火通明的窗外不同,室内气氛一片寂静。 林翕还靠坐在他进去时的地板上,面前铺着一张刚做完的物理卷子。 他今天是最后一个洗澡的,连头一起洗过,但却犯了老毛病没吹,匆匆擦两下后就那么放着开始赶题。 刘浩猜测这小孩应该是比较喜欢洗高出寻常的热水澡,所以才会每次从浴室里出来两颊都红彤彤的,许久散不掉。 此时他就正顶着那两坨微红低头看卷子,大约是遇到了不理解的题目,眉头紧紧皱着。 中央空调的风感已经算比较小的了,但即便如此,林翕头顶上湿润的头发也偶尔会被吹动。 而他所坐的位置稍微往后一些便是沙发上的许寒来。 后者之前已经接连好几天晚上都在厨房里抱着电脑度过了,刘浩才发现他今天在结束厨房收拾之后竟然没继续留在那,而是坐回了沙发上和他们一起。 刘浩于是新奇地多看了他好几眼。 只那两眼的时间,林翕湿润的头发便再次飘动起来。 刘浩被吸引注意力,刚觉得小孩黏在一起的头发飘起来好玩,林翕身后的许寒来便已经伸手拿过滑落在沙发上的毛巾直接没好气地丢在了林翕脑袋上。 小孩也是真的乖。 有人在他看东西的时候丢条毛巾过来险些打断思路都不羞不恼的,不光头也不回地将那毛巾接下了,一边顺着擦一边低头认认真真地去看题目,嘴里还不忘嗯嗯地应一声。 刘浩盯了半天,这会儿才从他们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回想起来,这样的事情好像不是第一回 发生了。 他见怪不怪地将视线挪开,预备去看看惯会念他的郭玉在干什么,然而找了一圈却没找着。 郭玉不在。 刘浩一愣,马上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问说:“小郭子呢?” 话音落地,好像听见了隔壁书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他回看一眼说:“又打电话去啦?” 林翕还没想通那道题目,一张脸皱巴巴的,好半天才抬头看了眼,回应刘浩说:“嗯,好像是阿姨打电话了。” 郭玉妈妈前几天开始就时不时会给郭玉打一两个电话,基本是问平安的,偶尔也会询问询问他们的情况,有一回还来满城公园给他们送过绿豆汤喝。 不过这几天打得好像频繁了一些,光今天一天,郭玉似乎就已经接到四回了。 思及此,林翕手下突然一顿,抬头若有所思地朝禁闭的书房门看了一眼。 和郭玉的情况正相反,呆在许寒来家这么多天,刘浩的手机基本就没怎么响过。 不过他听见林翕说话时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乐了乐,很自然地说:“毕竟好几天没回了嘛,阿姨估计挺想他的吧。” 他这句话反倒戳中了林翕,让他原本因为难题而困惑的表情一顿。 好半天才应了一声,随即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桌面上自己的手机。 自从他告知李仁德是要在之前总在校园内外照顾他的学长这边待一段时间之后,李仁德给他发消息的频率便瞬间锐减下去。 像是确定了他的安危之后,知道他可能一时半会没法接受那件事,想要给他制造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再加上林美玲的身体不好,是生理和心理双向的,李仁德自己恐怕也需要时间去好好和林美玲沟通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减少发信息的频率。 不过即便如此,每天也都有一条就是了,且基本都是八点整发过来的,询问他一天过得怎么样。 这个时间点十分微妙,早一些怕打扰他和朋友之间玩闹,晚一点则是怕吵到他睡觉,李仁德在这种事情上永远都能做到格外细心。 林翕看着手机,突然回想起在后来那些宠咖的员工里,他也是以细心周到出名的。 可细想一下,高以良和这两个字根本沾不上关系,林美玲也早就不具备在这方面言传身教的心。 所以也是那时候的林翕才意识到,原来李仁德从小对他的一些做法和关心,他其实全部都记在心里,看在眼里了的,甚至有潜移默化地去学习。 而这些也通通都意味着,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就认可了李仁德这个继父。 所以重来一世,林翕从来不希望让李仁德过多地担心他,也不想要成为李仁德的包袱。 哪怕面对眼下这样的突发状况也是如此。 所以他每一次看见李仁德给他发的消息都一定会回,不愿意让他为自己担心。 至于那件事情,林翕这段时间也想过一些。 结论就是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计较介意的。 先不说按李仁德和林美玲的情况,他们本来就应该,也理所应当可以去自由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就说上一世林美玲走后没多久李仁德也跟着去了这点。 ––林翕思来想去都觉得,也许当初李仁德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让他操心担心,且比林翕小了十几岁需要他照顾着,他就不会离开得那么快了呢? 所以于情于理,林翕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件事上发表太多的看法。 而且这几天细想下来,林翕其实发现自己本心上是很支持李仁德有一个自己的小孩的。 那是他上一世唯一亏欠的人。 李仁德待他一直都如亲子一般,是他当初没能好好珍惜,如今又怎么可能自私地不希望他有个亲生孩子承欢膝下? 至于之前心里那种本能的排斥感林翕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从理智来讲,他都不觉得这种排斥感应该存在。 他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了,他对那个房子也早就没有了应有归属感。对于“家”这个词,林翕早就没有什么更多可以失去的了,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的出生从来都不会从他这夺走什么。 相反,说不定还会让这个家庭有重建的希望。 这明明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林翕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介意什么。 但他知道这么十天下来,他已经逐渐能将那种不太好的情绪压制下去了, 如果这会儿李仁德叫他回家好好谈谈,他恐怕都不会拒绝。 这么想着,林翕拿过手机并解锁,想看看李仁德今天给他发的消息。 往常都是八点左右必会有一条,可今天也不知怎的,林翕一瞟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李仁德的消息还没有来。 林翕眉头一皱。 郭玉还在书房里打电话,刘浩乘着“监护人”难得不在的悠闲时光,抱着抱枕在沙发上可劲儿玩手机。 林翕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给李仁德发条信息过去时,却突然听见刘浩“哎”了一声。 林翕抬起头的同时,刘浩也将手机屏幕往他们的方向一转。 同时兴奋道:“小林子,寒哥,你们看这个。” 林翕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发现那是张照片,内容有点眼熟。 他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们第一天摆摊时,那几个女生找路人用相机给他们拍摄的。 也不知是那路人的拍摄技巧足够,还是快门按下时天空洒下的光芒刚刚好有那么柔和,整张照片最后出来的效果竟然相当美好,让人一时间没能跟当时狼狈的前景联想起来。 但却和林翕想的一样。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回忆起时光的无限美好。 “她们前几天相机出了点问题照片一直没转出来,好像说卡什么格式了,今天才给我发过来。别说,还挺好看的。”刘浩靠在沙发上,给另外两人展示完照片后自己又拿过来,满脸美滋滋。 可转了转屏幕后想到什么又说:“不过寒哥你真不打算给人家联系方式啊?人两小学妹都旁敲侧击问了我好几回了,我还没拒绝过女孩子这么多次呢,搞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许寒来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几天你不是聊得挺开心的?” 刘浩立马娇羞地一挥手:“哎呀,你不要拆穿人家嘛,人家这不也是担心你快年过十八红鸾星还没动一动,替你着急嘛?本校的不行外校的上呗,都是小学妹,加了聊聊又不要紧的咯。” 林翕被刘浩说话的声音逗乐。 他倒没怎么关心学长没给□□这件事,姚紫荆以前乘着生日会私底下也是问过的,同样被拒绝了,所以林翕猜测学长应该是不大喜欢频繁使用社交软件的那一类。 这种人在他那个网络极其发达的时代都是有的,更别提眼下了。 所以笑了半天后,只转了转笔转头说:“小学妹?” 刘浩一脸骄傲:“对啊,我聊了聊,她们几个是外国语的,和小林子你同届呢,可不就是小学妹么。” 林翕长长地哦了一声:“连学校你都问到了啊。” “那当然,你浩哥是谁呀。”刘浩臭屁道,然后一边看一边继续:“哎,哥,我怎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穿裙子的妹子更好看一点儿呢,寒哥,寒哥,你说说?” 他这个话题不知为什么直接跳过了林翕,林翕也乐得在这种问题上充当透明人。 不过他对刘浩的问题和他提问的对象很感兴趣,遂表面上看着像是已经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始刷题,背地里却偷摸将一双耳朵竖得老高,甚至把脑袋上的毛巾都往旁边挪了挪。 许寒来前两天一直在厨房那边敲电脑,今天虽然回到他们身边了,却也没加入学习小组,手里依旧端着本书。 是和前几天一模一样的《苏塔的奇幻漂流》。 也不知道这本书到底有什么奥妙之处,能让他在短时间内阅读第二遍。 听见刘浩的话,许寒来原本不太想理他。 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且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刘浩是知道他一贯对这种话题没有兴趣的。即便如此也还挑着这个话题说,说明这会儿的刘浩该是特别想抒发己见。 简单来说,就是他自己想聊。 所以往往在这种时候,许寒来一般都自觉充当配合角色。 剧本已经摆好,常用的敷衍回应更是已经转到嘴边,可许寒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了坐在前面的林翕。 ……以及他白色毛巾外露出来的一只微红的耳朵。 许寒来多看了那耳朵两下,眼眸微眯,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那圆润甚至有些敦实的耳朵上写满了“我可能在干坏事”这几个大字。 他有些看乐,大概猜到了这小孩在干什么,故意吊他胃口不说话。 把人耳朵盯得越来越红,忐忑不安,险些要缩回毛巾下时,才回刘浩一句:“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你问问林翕。” 这句话一落地,简直就是将两个炸弹利落地丢在了林翕心里。 喜欢什么样的早就知道了?问林翕? “啊?”林翕被砸懵,抬起头的脸上写满了对第二个问题的抗拒。 可刘浩一双眼睛全在屏幕上,压根没注意到,没条件给他施展“哥的体贴”,只一张嘴自顾自喃喃。 “那我不是觉得小林子还小么,而且他不是有他们班姚紫荆了?”刘浩一边说,一边看了林翕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往他的方向伸,说:“不过有了也可以看的,来,小林子你看,是不是穿裙子的那个更好看?” 林翕:“……” 他原本透明人当得好好的,这会儿突然被学长揪出来,心里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可他当下也不敢去看罪魁祸首,只迅速将他犯罪的耳朵藏起来,然后目光落向屏幕。 片刻后道:“我觉得都挺好看。” 一个开朗一些,一个文静一些,其他身高什么的其实差不多。 刘浩听见后差异地盯他:“有吗?我怎么觉得穿裙子的更好看呢?小林子你是不是没仔细看。” 在女孩子的问题上林翕其实不容易紧张,他刚刚纯粹是因为突然被学长点到心惊,这会儿缓过神了还有心思替刘浩分析:“可能浩哥你更喜欢文静一些的吧。” “也是,”刘浩想了想说:“我确实喜欢安静点的,小林子你是不知道,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和我关系挺好的,她就很开朗,我两每次讲话都跟说相声似的,我寻思找对象可不能这么找。” 林翕没想到他这个年纪就把问题想到这个份上了,先是愣了愣,后来又被他惆怅的语气和他话里的场景逗乐,打趣道:“找什么啊,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 “我去,小林子,这你就不懂了,你浩哥哥……”刘浩一提起这个事就格外兴奋,结果兴奋之余不小心回头看见了林翕身后的许寒来,顿时好像被戳中什么死穴似的,立马垮下了脸。 “有你许学长在一天,你浩哥哥的桃花就永远不可能盛开。”刘浩一边说,一边踢了脚边的枕头往下边一躺,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把林翕乐得在歪倒在沙发上。 每到这种时候,刘浩总是戏瘾极大,见林翕笑得这么欢,下一秒就哼哼地接:“就连小林子你!都是更喜欢他的!我都明白!” 这话刘浩没说错,任何意义上的都没说错,但林翕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下意识便伸手推了他一把说:“哥你闹归闹,别乱说啊。” 林翕这一巴掌根本没用什么力,但刘浩却浑身是戏地往旁边一滚,悲痛欲绝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还为了他推我––” 林翕有心不想让他继续这么胡言乱语下去,可却实在是扛不住他这样乱来的好笑模样,和刘浩互相闹了几下,就靠在沙发边笑得肚子疼。 那脑袋歪七扭八的,有一次差点磕到沙发的扶手,还是被许寒来伸手护住,才免于他又痛又笑。 林翕感觉到了,回头一看,就见学长正坐在客厅的顶灯下看他。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他笑点会这么低,被刘浩随便闹两下就能笑得停不下来,但好像又很高兴他愿意这么笑,表情里细算下来……还是纵容多一些的。 林翕走过漫漫长的时间路,独独这种情绪最少从旁人身上接收到,小时候林美玲不会给他,长大之后面前则基本都是需要他照顾的员工,以及后来一中的学弟学妹们。 所以只看见学长眼底情绪的那一刻,林翕的心脏就狂跳起来。 借着和刘浩闹腾的劲儿,某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是刚刚许寒来抛过来的另一个炸弹。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一个他已经很好地处理完了,而第二个林翕则有点想丢回给学长。 “所以学长,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啊?” 玩笑间的灯光最是炫目,林翕笑眯了眼睛看许寒来时,这个问题几乎已经要问出口了。 如果郭玉没有在这时候从书房内推门而出的话。 第64章 郭玉出来的时候双耳发红,脸色很不好看,好像在生气。 他脾气一贯很好,这幅模样客厅里的其他人都没见过。刘浩脸上装疯卖傻的笑容立马就停了下来,望过去。 就见郭玉看也不看他们地走向沙发,找到自己的书包后动手翻了翻。 林翕原本还在和刘浩隔着抱枕打架,这会儿从沙发上滑坐向地板,迟疑道:“玉哥?” 刘浩接他话:“小郭子,干嘛呢?” 虽然平日里经常因为学习的事情吵吵闹闹,但刘浩和郭玉的关系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却是实打实增进了的,这会儿语气里明显带着关心。 许寒来也放下了书。 “不好意思啊大家。”郭玉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把书包一放,起身抓了抓额头道:“我妈刚打电话来,说让我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不自在,目光一直在看桌面上的试卷,没和任何人对上视线。片刻后,还低头将那几张卷子塞进了书包。 “哎,就这点事啊,没关系的啊。”刘浩一听,立马乐呵着挥挥手,还顺带给郭玉也拿了卷卷子:“你都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天,阿姨想你也是正常的,回去就回去呗。等明早了你就从你家那边出发,我们直接满城公园见就好,别生气嘛,没多大事。” “去不了了。”郭玉却摇摇头:“真的不好意思,之前明明答应了要一起的,现在却要临时反悔。但确实是去不了了。” 刘浩愣了愣,收回手,犹豫道:“明天一天去不了?” 郭玉摇摇头:“以后都去不了了。” 他思索两秒,还是决定乘机解释一下原委:“是这样的,我妈给我报名了一个数学竞赛,她没经过我……算了,总之月底就要比了,这段时间我得回去复习。哥如果比完赛你们还在摆的话我一定去帮忙,但这段时间……确实是去不了了。” 郭玉说完后也没看他们的表情,只迅速低下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刘浩没吭声。 林翕看了看他,多少明白刘浩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赚钱不论什么时候也不论在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同样如此。个中辛苦之所以能化成晚上的欢声笑语,其实和他们每一个人都脱不开干系,也正是因此,彼此之间的情谊和默契早就默默凝成。 尤其是刘浩和郭玉。 在贩卖过程中,除了收钱找钱这个归许寒来做之外其他所有面对客户的部分,都是刘浩和郭玉共同完成的。郭玉从最开始的放不开到跟着刘浩久了也能侃一侃的种种变化,大家都能看见,刘浩对此感触恐怕也最深。 而如今郭玉突然不去了,有林翕在,虽然人手不至于不充足,但刘浩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舍。 所以郭玉出来说这件事时,最不敢看的也是刘浩。 而林翕除了能理解刘浩,其实也是能理解郭玉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受父母管束很正常,何况是郭玉这种功课方面极其优秀的同学。 林翕不了解高中时期的数学竞赛,但也知道郭妈妈给他报名的肯定是对他有益的,而且一定是比摆摊这种短期效益要更加长远的“益”。 所以即便他们到今天得提前离开一个一同贩卖的小伙伴,也必须得接受。 林翕想到这,把脑袋上的毛巾往沙发上一放,从地板上站起来说:“哥我帮你收吧,现在就回去吗?自己一个人还是叔叔阿姨来接你?” 郭玉闷头道:“我妈来接我。” 林翕哦了一声,帮他收了几张卷子:“那挺好的,这么晚自己一个人也不安全。等你回去你就好好准备比赛就好,我们这个本来也就是闹着玩儿的兼职啊,比起来肯定还是学业更重要的,回头等你考好了说一声,咱们几个也会很高兴的。” 郭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把东西全收拾好后,这才抬头看了刘浩一眼,说:“对不起啊学长,以后你自己卖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儿,装盒的时候可不能再马虎了。” 之前刘浩就因为客人太多,心急不小心打翻了三四盒饼干,其中还有限量的新品,让其中一个等了许久的客人没吃上,最后还是林翕提出补偿两份当晚送到家才把这事还算平和地解决了。 虽然这些已成过去,但之后还有半个月呢,这又要少一个人的,郭玉心里难免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还瞥了桌面上的单词本一眼:“而且摆摊之外真的学习不能落下,这书我就留给你了吧,你回头记得背下来,等我那边忙完了如果你们还有需要,我一定还来。” 刘浩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但他又哪里会不明白数学竞赛对郭玉这样类型学生的重要性,往沙发上一坐,挥挥手一脸懒得理他的表情道:“去去去,听听小林子的话,考好点儿,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没考试就算了,有考试你还想这些那就叫不务正业知道不?” 这话听着简直不像是从刘浩嘴里出来的,郭玉目光动了动。 类似的话刚刚郭妈妈在电话里也说过,但郭玉却真的不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是不务正业。这几天他不光过得开心,还学到了很多珍贵的,在课堂内学不到,也体验不到的东西,他很珍惜。 如果不是数学竞赛的事情突然横插一脚,郭玉是真的打算和林翕他们一起摆下去的,因为他知道,再往后这样的机会可能就很少很少了。 但这种话在这种时候根本多说无益,郭玉抿了抿唇,背着书包往外走。 殊不知还落了件衣服在沙发上,许寒来顺着拿起递过去,然后说:“我送你。” 四个人中许寒来和郭玉算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交集最少的了,可也不知为什么,郭玉独独在面对他时没控制住的红了眼眶。 无声地一点头。 林翕也想送,却因为一脑袋湿发被许寒来拦在了家门内。 郭玉跟着后者往外走,临到门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最里边沙发内窝着的刘浩说:“就,那个,学长,我再多啰嗦一句。你都快高三了,之后虽然我不在,但你真得好好学一学啊,争取考个好点儿的大学,那才是身为学长该有的样子嘛,给我和林翕立个榜样什么的。” 刘浩在沙发上一翻身,把脑袋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没直接回应他,而是低声嘀咕:“真烦,都要走了还不消停的。” 他这声很小,沙发旁的林翕都是勉强才听见的,门口的郭玉恐怕一个字也没听清。 但后者一直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以前就是以前五班的班长,管人已经成他的习惯了,完全不会介意刘浩这一时半会的情绪。 只敛了敛神色说:“反正你考了好大学,咱回头再约着许学长一起打篮球,啊。”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郭玉就真的走了。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林翕往沙发上一坐,捞过毛巾按许寒来送人前的叮嘱擦头,一边看了眼玄关。 其实之前郭玉在的时候,学长家的客厅偶尔也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刻。可能是他们刚好都在集中精力复习,也有可能是临近睡觉时间。 耳边的声响明明是相同的,眼下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心里的感受却和从前完全不同。 连暖光灯好像都变得有些冷淡了起来。 不过这种散场林翕早已习惯,现下除了有些感慨,倒也没多难受。 可刘浩就不一样了,只见他在沙发里闷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林翕:“小林子,你说,他怎么就和我说,不和你说点的。” 林翕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温和道:“因为郭玉他担心学长你啊。” 林翕毕竟也不过才高二,不管是学习还是相处上,他在郭玉眼里都还有时间。 刘浩听见,冷哼了一声道:“谁要他担心啊。” 林翕瞥他一眼,无声地乐了乐,没回。 时间不断往前走,不知不觉许寒来和郭玉已经离开了快二十分钟。 刘浩还躺在沙发里,不过这会儿他已经不埋脸了,转而看天花板,并冷不丁地道了句:“小林子,你说回头高中毕业的时候,咱们会不会也跟现在这样,一个个都走光了啊?” 这问题问得原本还在擦头发的林翕一顿。 他正斟酌着该怎么答,就听见那头的刘浩已经替他给了答案。 “算了,你也没毕业过,你哪会知道。” 林翕坐在原位,摸摸鼻子,颇有几分无奈道:“是啊浩哥,我不知道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林翕最清楚那滋味是什么样了。 他当初到高中毕业那年也依旧是和谁都不太亲近,即便郭玉也只是点头之交。 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天,其他人都喊着要回自己的班级拍照,只有林翕一个人去三班门口转了好几圈,还收到了不少人怪异的视线。 可不论他怎么往里边看,熟悉座位上的人也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不在那了。 不会被其他男生三五成群像星星一般簇拥在中间,也不会笑得让一堆女生暗自侧目,更不会在看见他的时候冲他温和又有距离感地笑。 林翕当时站在三班门口,想到自己已经毕业,也已经足足一年没有见到学长时,曾经疯了一般地想过要去首都。 他想看看他,想知道他在新的地方还好不好。 可这念头最终还是作罢了。 他知道他自己怀揣着的是什么想法,那样的想法从来都是见不得光的。学长既然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他又何必将那样奇怪的感情传达给他学生时代的亮星,让他感到困扰呢。 回忆一段段接踵而至,林翕情绪正渐渐低落,就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门响。 而当他转过头去看见一身素衣的许寒来从外边走进来时,一瞬间好像被注射了这世间最有效的良药,心情一下便好起来。 忍不住笑眯眯道:“哎,学长,你回来啦。” 不快的回忆被冲淡,眼下才是有温度的真实。 “嗯,给你们带了点夜宵。”门口的许寒来说着,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烧烤。 这是下午时候刘浩还嚷嚷着想吃的。 林翕会意,满脸笑意地立马戳了刘浩一下。 后者冷哼一声,不搭理,好半天才被林翕连哄带骗地把手机屏幕里的合照关闭,一脸大爷样斜玄关一眼说:“可乐带了没?” 许寒来懒得像林翕那么惯他:“没有,自己下去买。” 林翕赶忙打圆场:“我去我去。” 然而穿上拖鞋噔噔噔才跑到一半,却被许寒来拉住了手臂。 数秒间,手上一沉。 “你之前想吃的手抓饼,全家福版的。” 林翕低头,一眼就看见了喷香诱人的饼。 ……还有许寒来手里藏在层层叠叠塑料袋最后边的可乐。 明明有三瓶,可这人在注意到林翕亮起的视线时,却还是忍不住故意逗他说:“没有你的,你喝奶。” 可林翕已经越来越熟悉他了,知道他这话不能算话,便故意卖乖地弯起眼角道:“好啊,都行。” 许寒来眉头一动。 沙发上的刘浩敲桌子敲碗地催他们赶紧过去。 第65章 正所谓祸不单行,郭玉离开之后,满城又接连下了整整两天的大暴雨。 管道工程老化导致城市里处处积水,推车难以正常工作,摆摊的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林翕见状,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出去。 于是临期的饼干该吃吃该丢丢。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林翕原以为会遭到刘浩的强烈反对或者是阻挠,毕竟他本来就很珍惜这仅剩不多的课外工时光,还刚刚经历了郭玉的离场,在不出摊这件事上恐怕会敏感一些,就好像上次篮球赛被迫中断时的反应一样。 可却没想到刘浩这一次异常安静。 对林翕的决定什么意见也没发表,每天只安安静静地窝在许寒来家的沙发里。 没有郭玉的监督,他也不看书了。大部分时候要么打游戏要么睡觉,偶尔林翕回头时,还能看见他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的雨。 总之状态十分反常。 林翕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内心有些担忧。但在郭玉发消息来询问他们的情况时,还是没将刘浩的事告知对方。只偶尔在写作业的间隙里有意地去和刘浩没话找话,甚至还为了让他能够开心一些,将自己之前因为还没落地而不愿意说的计划都提前告知了他。 可即便如此,刘浩的兴致看着也没有高多少,还是一反常态的安静。 为此林翕可以说是非常苦恼了。 原本因为下雨而决定不出摊的时候,他内心还挺开心的。 因为林翕这几天刚好复习到了一个特别难的物理知识点,平时晚上的时间有限,每次只能将这些知识点吃掉一些便要睡觉,没法一次性钻研透。 那感觉一卡一卡的,别提多难受了。 再加上郭玉的离开,以后恐怕要比之前更忙碌一些,学习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林翕原本的设想是借着暴雨自己可以成天待在家,举一反三地将那块知识点彻底啃下,再也不用写到一半就不得不去睡觉了,并且这样下来,之后的摆摊他也能放心一些。 然而事与愿违,如今他心里总担心刘浩,练题本做下来错误率比之前更高了,难题更是一个没吃下。 简直叫人两头犯难。 偏偏这两天学长还频频外出,说是要处理什么事情,白天基本不在,直到很晚他们都快睡了才回。回来后还要么看书要么敲电脑,林翕直到睡觉和他都说不上几句话。 担心学长处理别的事情太累,想想林翕也没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刘浩的事情和他说,而是自觉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负责范围内。 ……然而负责了几天的结果却是刘浩的心情一直不见好,功课进度也迟迟没有前进,就连心心念念的学长都见不到了。 简直让人愁得想拔头发。 时间已经是第三天下午,窗外依旧倾盆大雨。 林翕蔫嗒嗒地看看自己一练题本象征着“难题”、“不懂”的花样便利贴,又看看沙发上对他中午做的蛋黄薯片炸鸡竟然都兴趣寥寥的刘浩,再感受一下没有学长在的空气,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就好像彻底耗没了电的机器猫,脑袋里嘎嘣嘎嘣的。 “浩哥,蛋黄鸡翅好吃不?”林翕捏着笔,看着题,垂着眸,有气无力地最后挣扎了一下。 刘浩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隔了许久才说:“挺好吃的。” 可明明是午饭,一向喜欢炸鸡的他却连一半都没吃掉。 林翕叹口气,想了想提议说:“那玩游戏吗?我可以陪你玩会儿。” 刘浩又隔了一会:“不用了吧,小林子你做题就是了。” 林翕:“……” 这哪还做得下去。 他这几天其实有想过,刘浩那么敏感分离,又那么想赚钱,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别于少年一时兴起的深层次原因。林翕想到了很多,可这些靠自己胡乱猜测一定是没用的,只能通过询问当事人来获得答案,然后才有可能真正改善他的心情。 可林翕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突然想摆摊赚钱的原因,并且设想了一下如果是他当年高中时的心态,有人去追问他,并且答案涉及家庭的话,林翕猜测自己一定会起很严重的逆反心理。 思考得越多,就越是问不出口。 他上辈子和不少学弟学妹有过欢快的回忆,却鲜少去主动开导人,而且自己本身也是个极不易敞开心扉的人。 经验到用时方恨少,刘浩瘫在沙发上不说话,林翕也纳闷地在作业本上画了一下午的圈圈。 期间总共只写了三道题,进度意想之中的缓慢。 到晚上九点,意识到自己几乎又荒废了一天的林翕看着作业本十分头疼。 而许寒来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回家的。 他前两天几乎都是深夜才归,以至于林翕在这个点看见他回来,内心猛然间竟有种许久未见的感觉。 一个暑假都待在一起,对一些微小的变化会不易察觉,而学长这两天频繁外出,林翕反而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 就一点。 过去的鬓角差不多同耳朵持平,大概只超出一些,可如今都快到耳中了,低头的时候散落下来。 许寒来身上带着雨夜的寒气,外面暴雨连天,他发梢有些湿冷。才从玄关出来就看见坐在厨房暖光灯下,穿着干净宽大睡衣的小孩,正睁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看他。 许寒来对他那像小动物似的眼神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入门时冷淡的表情一下子软化许多,见小孩许久都不动视线,笑笑说:“想我了?” 林翕面色立马一紧,把屁股下边的转转椅挪了一圈,背对他,含糊道:“没有。”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还是不太敢接下学长这样类似的玩笑。 不过…… 林翕一边不自在,一边忍不住偏头看了看沙发上依旧很安静的刘浩。 不过,如果是往常的话,刘浩肯定会跳起来接学长的话题,大大咧咧说“我想”,然后叨叨些其他话的。 可今天却没有。 已经三天了,心情还没有好转吗? 想到这,林翕忍不住看着作业本叹气。 外边雨实在太大,许寒来肩膀上湿了大半,进门便去了浴室,半小时后出来,身上已经换成了平时穿得睡衣。头发也明显洗过了,比进来时要干燥许多。 林翕坐在厨房内,抬头望他,发现学长的头发是真的长长了。 前边的刘海几乎有些遮眼,将纯黑的发色和瞳色隐隐连在一块,同白皙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差,给人一种和从前不太一样的视觉体验。 林翕重生之后就一直觉得,学长如果不经常笑,也不经常和和气气说话的话,他的五官应该是比较清冷的类型,如果再配上同样冷淡的气场,虽说会让人不敢靠近,但纯欣赏而言绝对上佳。 有时候林翕甚至会觉得好像这样的气息才更符合他本人一些。 而如今略长的头发刚好稍稍遮盖了一些他眼睛带来的温柔加成,让他的气息冷淡下去了许多。 林翕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直到许寒来往厨房这边走,才匆匆挪开视线。 身上的疲累感不知怎的好似一下消去了大半。 “我这几天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许寒来进厨房先烧水,然后顺手洗了个杯子开始倒奶,他倒的速度很慢,唇角一边倒一边挂笑,也没看林翕,说:“你好像特别看不够我。” 偷窥被发现,但也不是第一次了,只听林翕硬着头皮道:“……没有,我是刚刚发现学长你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 许寒来一顿,一杯纯奶刚好倒完,他顺手把奶杯往林翕那边一挪,然后抬眼看了看:“是吗?我都没发现。” 来学长家几乎每天早晚都要喝一杯牛奶,林翕已经习惯了,不过今天有点儿特别,是学长亲自倒的。 他于是十分顺从地接过,想到这三天好像都没怎么相处过,在椅子下边晃了晃腿,然后说:“可能你最近太忙了吧。” 许寒来不置可否:“改天去剪。” 林翕点点头,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连忙低头抿了口奶压惊。 却不曾想许寒来偏头看着他咕咚咕咚的样子,会唇角一勾,心血来潮道:“你觉得长点好看还是短点好看?” 林翕:“……” 他猛地从奶杯里抬起头来,唇边还有一圈白色的小胡子,愣了好半天才呆头呆脑地舔掉,然后犹豫说:“我觉得都挺好看。” 他都喜欢。 林翕昏头昏脑地想,面前的许寒来看了他飘飘忽忽的样子一眼,有些乐,没继续逗下去。 刚好里边的水烧开了,许寒来一边转头,一边道:“右边没舔干净。” 林翕顿了顿,连忙伸出舌尖一蹭。 蹭回来的奶味香醇可口,他看了看厨房内学长的背影,想了想,又回头看看沙发上的刘浩。 他这两天已经绞尽脑汁了,确实是没有办法。这会儿刚好学长早归,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将刘浩的情况告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想想办法。 可许寒来家是开放式厨房,当事人就躺在他们肉眼可见的地方,林翕也不可能直接对着里边的学长喊,只能坐在原地等待。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学长也没倒好水,林翕歪头一看,才发现他在磨咖啡豆。 最近他晚归之后经常会进厨房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所以今天也要一个人去书房里待着吗? 林翕惆怅地想,并在学长泡完咖啡后,将刘浩的情况告诉了他。这三天下来,林翕除了有陪刘浩说话之外,每天都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可惜每天他都吃不了几口,直接原样摆到第二天早上,这样下去哪行? 许寒来原本好像是打算像前几天一样直接进书房的,可这会儿因为林翕的话瞥见了他桌上的作业本,拿着咖啡杯一边扬眉,一边随手拉扯了一把凳子坐在林翕身边,等他说完后,轻轻摇头:“不用管他。” “啊?” “下雨他心情就容易不好,但自己会调整的,不用过度干涉。” 林翕又啊了一声,好半天才理解下来,应道:“……哦。” 然后忍不住朝刘浩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这会儿倒是不盯外边了,转而玩起了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一把钥匙。 林翕在看刘浩,许寒来则在低头看林翕的作业本。 他看着看着,好像有点惊讶,又好像有点好笑,半晌,伸手在练题本上敲了敲说:“不会做?” 林翕的视线被他的动作扯回,低头一看作业本,愣了愣才道:“啊,是。” 确实是不会做,贴了便利贴是打算如果自己之后还分析不出来,就等开学了去问问老师或郭玉的。 这个年代网络搜题功能还不算强大,林翕之前找话题的时候也试着问了问刘浩,但后者不会,林翕便没想再问别人。 先不说暴雨的几天学长几乎成天见不着人,就说他这个时期全科的分数基本都在六十上下,论起来可能比刘浩还要差一些。 也不知道他后来成绩是怎么突飞猛进上去的。 林翕想到这,忍不住问了句:“学长,如果你遇见不懂的知识点,会怎么去学习呢?” 能那么快就达到去首都大学的分数,林翕猜测学长应该会有一套很厉害的学习方式,哪怕现在成绩还没开始变化,也或许会有一个雏形在脑海中,否则不太可能在高三那么短短的时间内达到如此飞速的提升。 许寒来瞥他一眼,没应声,把小孩的练题本拿过来,随手翻了翻说:“都是变速运动的题?” 林翕嗯了一声。 许寒来刚刚只看到一页的,如今顺着把他贴了便利贴的页码都草草看完,更乐了:“上课没好好听吧,这么基础的都不会,为什么选理?” 林翕:“……” 他的身体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练题本反应过来,就他那满目疮痍的错题率,放在学长面前其实和个位分数的卷子被心上人看见一样。 ……很丢人的。 反应过来的林翕僵硬地伸出手,轻轻拽动纸张,试图把练题本扒拉回来,一边硬着头皮红着脸说:“我喜欢。” 许寒来把他的手按掉,声音轻飘飘道:“喜欢理科啊?” 林翕声音小得像蚊子:“……嗯。” 许寒来勉强听见,从练题本上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笑,也不继续点他,只把桌上的笔拿过来,顺手找了张稿纸,在上边写起了公式。 他的字很好看,和林翕比较圆润的写法不同,许寒来写字带笔锋,且笔锋十分奇妙,凌厉的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用力过猛,太有攻击性,落笔时甚至有些轻散。 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矛盾之处。 “学长,你会写啊。”见他刷刷刷地一边勾题一边写公式,林翕悄咪咪探了探脑袋,小声道。 虽然很丢人,但如果能解开题目让他早点赶上进度的话,丢人这点小情绪他十分愿意往旁边暂且放放。 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真正十六七岁,脸皮无比薄的小孩了。 他实际上可有二十七,只是理科实在差了点而已。 “你觉得呢?”许寒来又顺手勾了两道题:“同记号勾画的题目都是最基础的,换汤不换药,按对应的公式套就好了,剩下有陷阱的先放一边,把简单的先做了。” 林翕眨了眨眼,发现学长读题的速度真的很快,他好像只用看一眼,就能将那些题目迅速归类。 似乎对这练题本里的题目已经熟到不能再熟。 林翕内心正为此感到惊讶,就见学长写完最后一行公式,突然轻轻晃了晃笔,然后偏过头来,用那双好看又有点清冷的桃花眼望向他。 半晌微微一弯,声音很是温和道。 “还有,小林同学。” “我没有不懂的知识点。” 第66章 许寒来这话音落得很轻巧,可那双纯黑色眼眸却深邃得好像能将人吸进去般。 让坐在他对面的林翕一愣。 厨房灯光是暖的,也许是已入深夜,窗外连天黑的缘故,衬得光芒比白日里更强烈了些。在学长说这句话的瞬间于林翕眼底引出光晕,让他感觉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轻轻敲打了一下。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句话在心中被隐隐连成了串,让林翕发现了什么,意识逐渐从眼下的世界探出头去,却只窥见一片模糊。 这感觉着实不好受,让人难以呼吸,像是要就这么将他拽出这个世界一般。 细品之下竟和林翕最开始在宠咖里感受到的拉扯感相似。 意识到这点的林翕身后立马惊出了一片冷汗,他原本在桌面上的手一下落回了腿间,悄悄缩成拳,拼命提醒自己注意力集中,可千万不能就这样被拉扯出去。 ……这里真的很好,他一点也不想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宠咖。 林翕内心不断默念,浑身紧绷,嘴唇紧紧抿着,背后在开了空调的低温室内沁出一片汗渍。 “……林翕?”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林翕吓了一跳。 他猛然聚神,手指缩紧,慌慌张张地往外看,随后发现……还好。 是学长。 往旁边看,还是熟悉的厨房,熟悉的灯光,以及桌面上熟悉的练题本。 他还在这里。 四周奇怪的光晕和拉扯感从身上消失,空气及眼前的画面都十分真实。 林翕身体下意识一松。 然后就看见了面前学长眼底的探究,他眉头是皱着的,结合刚刚那样喊他的名字,应该是因为等太久没得到答复所以有些着急了吧? 林翕想。 他当然不能被对方发现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不对劲,于是头脑迅速转动起来。 学长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他没有不懂的知识点。 林翕的思绪重新回到这条线上。 其实许寒来这句话乍一听下去可以理解的范围很大,是指高一还是高二?纯物理还是全科? 林翕眨巴眨巴眼睛,按正常逻辑思考,首先排除了全科和高二。毕竟如果学长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他平时考试成绩怎么也不可能就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吧。 刚刚在脑海中隐隐成型的东西被悄无声息打碎,林翕眯起眼睛兀自猜测,学长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指高一。 正是因为基础打得足够好,所以高三的成绩才能在努力之下有那么突飞猛进的结果,这个逻辑想想也十分通顺。 思及此,林翕彻底回神,也知道了该如何回复。只见他竖起大拇指,冲许寒来一抬手,笑眯眯地夸赞说:“学长你真厉害。” 许寒来:“……” 他看了林翕好半天,最终眯了眯眼,说:“谢谢。” 然后顺手从旁边拿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吧,额头出汗了。” “啊?”林翕愣住,然后有些迷迷糊糊地接过:“哦。” 他出汗了? 林翕好像记得自己为什么出汗,又好像有点儿忘记了,大脑里对刚才的记忆有几分混乱,他皱起眉头,满腹怀疑地擦了擦,再抬头,就见学长已经拎着咖啡杯往厨房外走了。 “你又要去看书了吗?”林翕放下纸巾,一双圆碌碌的眼睛追向许寒来的背影,有些许不舍地问。 他觉得他今天晚上的状态好像有点奇怪,明明刚刚还在为学长给他解题或尴尬或开心,可转眼却好像情绪断了层似的。 林翕对自己这幅状态感到十分迷茫,却猜不出原因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一双眼只能牢牢追着学长看,好像只有看见学长,心里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定。 许寒来回头看了看他。 看完小孩刚刚的反应后,他确实是打算去看书的,而且今晚大概都不会再出来了,但转头看见林翕好像找不着主心骨一般的迷茫表情,心尖却又突然忍不住一软。 于是把咖啡杯伸手放回了开放式厨房的桌面上,然后进书房转了一圈。 手在本来要拿的书上碰了碰,随即往旁边一转,换成了一本高二物理通用。 然后转身出来,坐在林翕身边,给他依靠,让他放下心来。 并在小孩兴奋地问:“哎,学长你是打算陪我一起写吗?” 笑着回说:“是。” “所以今天不看课外书吗?” “嗯,不看了,做题。” 片刻后顿了顿,语态自然地补充道:“我物理不是才考六十分?” “喔,好像是,那学长你也确实应该加加油了。”林翕一本正经地说。 今夜暴雨,黑夜里没有星星,沙发上的刘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玻璃窗的隔音效果极佳,世界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67章 那天晚上林翕最后还是没做多少题。 因为学长坐下后没多久他就困了,且这困意来得又快又突然,好像身体里的能量被挖空了一般。 林翕都没来得及去沙发,趴在练题本上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且睡得死沉死沉的。 许寒来坐在他另一侧的桌面外,和林翕卡卡顿顿的笔尖不同,他写得倒是很快。 垂下的眼皮懒洋洋,笔尖也像是玩儿似的,却勾勾画画很轻松地就过了好几页。 直至察觉到旁边的林翕似乎睡着了,那笔才在题纸上倏然一停,原本低垂的目光也转过去。 刚开始他的眉心是微微皱起的,里边似乎透着几分担心,直到确定林翕呼吸沉稳,睡得放松,那情绪才逐渐降下去。转而伸出一只手支着下巴,观察起人来。 小孩儿最近伙食好,脸圆润了许多,侧趴在桌面上的时候甚至能挤出一坨小小的肉。看着是有些憋屈,却也显现了他这几个月过得确实还不错。 眼上细密的睫毛顺着眼皮低垂下去,配合着不轻不重的呼吸,让头顶的光源在上面弧度很轻地摆动,看上去温顺乖巧极了。 许寒来看着看着,唇角的弧度便不自觉扬起。他好像觉得林翕这幅模样怪可爱的,片刻后甚至用笔轻轻戳了戳他被桌面挤压出来的那一小坨脸蛋。 黑色水笔的背端都将柔软的脸蛋戳进去一个小坑了,可林翕睡得实在太沉,根本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许寒来就这么支着下巴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睛收回笔。过了片刻也不知怎的,唇边突然冒出一声很轻的点评,说:“脆弱的小东西。” 没人应他。 许寒来也不在意。 他起身把小孩从桌面上拉起,让他靠向自己的腹部,随即又矮下身去用手臂横向林翕的大腿。 这个时期的林翕总共也就一米六多,虽说最近胖了点,但距离许寒来抱不起的程度还委实有点儿距离,所以他稍微一用力,就很轻松地将人抱了起来。 林翕依旧很乖,他这次睡得实在太沉,全程由着人动,连哼唧一声都没有。只是上半身靠向学长的时候,那被桌面挤压得有些红红的,热热的脸颊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脖颈处。 许寒来顿了顿,倒也没多大反应,很淡然地把人抱进了卧室。 * 林翕那一夜睡得很舒服,第二天起来精神无比饱满,整个人就好像任督二脉被打穿一样,一上午就将之前一直没写完的题目做掉了大半。 这份成就感让他别提多开心了,看着练题本心情美滋滋的。 至于前一天在厨房里那短暂的怪异感,这时候的林翕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又似乎还记得一些。 这种感觉就好像大脑里自觉竖起了一片屏障,将那怪异感连同之前的梦境以及被串起来的回忆一起,同他的意识浅浅隔开了一般。要说一定要去探究或许也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可倘若不努力去回想的话,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 林翕就没有很努力地去回想。 前一天那阵怪异的拉扯感多少给他留下了一点阴影,同宠咖的最后印象重叠,导致林翕内心一点也不愿意去探究那些东西。对他来说,能在这个时期,能在学长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还有什么比眼下欢声笑语的真实以及心上人就在身边的际遇更好了呢? 他本来就是在时光甬道里偷偷占了便宜的人,实在没有勇气冒着失去当下的可能去探究太多。 何况昨天那阵怪异感让他潜意识里觉得,世界之外的模糊以及那几乎要将他拽出去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能抗衡得了的。除了闷头安安分分地当乌龟,想办法赖在这里,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林翕便索性什么也不想,刷完题之后就一脸兴高采烈地去看沙发上的刘浩。 然后发现刘浩还是……蔫嗒嗒的,和前两天没什么两样。 林翕:“……” 今天,满城暴雨终于有见小的意思,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只是到眼下近中午的时分好像停了一些。 林翕朝窗外看看,想了想,决定把自己一上午刷题成功的喜悦带给刘浩,遂精神满满地走进客厅说:“浩哥,打起精神来呗,你看窗外,明天可能就不下雨了。” 不下雨就意味着可以出摊了。 林翕已经努力了三四天,各种话题都找遍了,他思来想去,觉得恐怕还是只有这件事最能刺激到刘浩的神经。 可却不成想刘浩听了只是懒洋洋地一抬眼皮,说:“谁知道呢,老天的事都说不准。” “……那要不我们今天下午乘着雨小点的时候出去找找甜品店?”林翕试探地提议,觉得也许让他沐浴一下外面的人烟,只要不一直呆在家就好了。 然而刘浩回的是:“不想去。” 林翕:“……”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最终往沙发上一坐,说:“不是,哥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啊?情绪这么低迷。” 刘浩这人长得又高又壮,五官也是浓眉大眼型的,但因为他平日里总爱开玩笑地去挤眉弄眼,喜感十足,所以林翕鲜少看见他正经的一面。 直到这三四天,刘浩直接给他看了个够。 不说话的刘浩窝在沙发里脸上竟透出几分深沉,听见林翕的话音,他摸了摸下巴说:“我在思考人生,小林子。” “都好几天了,思考什么啊?”林翕摸了包薯片。 “你不懂。”刘浩摇摇头。 林翕说:“不一定啊,也许我知道一些呢?” 刘浩却还是高深莫测地摇头。 林翕看着他沉吟片刻,回想起他这几天好像都是这副模样,于是放下薯片袋宣布放弃。 很多事旁人说再多恐怕都没有当事人一个念头来得利落果决,刘浩坚持不愿意交流,林翕便想,让他再多静几天也挺好的,毕竟前三天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于是擦干净手指转而道:“好吧,那我问问学长下午去不去。” 虽然刚刚和刘浩提起下午可以去找甜品店的事是林翕为了让他开心临时起意的,但后来细想一下却觉得这想法不错。 这种事确实应该早开始早好。 一方面有先前的经验,林翕知道这事多半无法迅速成功,所以早点开始,时间富余一些会更好,而另一方面则是如果能早一些找到合作的甜品店,他们或许就能早一些在摊位上进行宣传。 有了这样的宣传在,搞不好在交易的时候能谈到更高一点的价位,并且还能让那些知道他们做完这个月不做了就直呼可惜的叔叔阿姨们有个能继续买他们饼干的明确渠道。 再加上林翕今天早上刚好攻克完了一个知识点,还做完了不少题,眼下正是可以放松的好时候,所以他觉得今天下午出去找店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翕说完这句话故意又在原地坐等了会,见刘浩还是一脸深沉没有要去的意思,才轻叹口气,起身去找学长。 * 许寒来一大早就进了书房,好像在查阅什么资料,听完林翕的想法后,没多思索便同意了下来。 对此林翕内心有些意外。 老实说他去找学长的时候心里是很没有底的,因为前几天学长基本都在外面忙得看不见人影,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进了书房,好像很忙的样子。 所以林翕之前潜意识里觉得他可能有是在身,不会答应,并且都做好了今天下午要自己一个人去找店铺的准备,却不想他点头得那么快。 不过左右他都同意了,林翕也没想问太多。本来打算就这么离开书房给他空间,然而余光却不小心在走之前注意到了他电脑旁边摆着的书。 还是那本深色封皮的《苏塔的奇幻漂流》。 林翕眨了眨眼睛,这下是真的压不住内心的好奇了。 他算了算,差不多得有一周多的时间,学长身边都有放着这本书。翻来覆去地看过怕是不少于两次。 短期内重新翻阅两次? 那到底得是什么样的精彩故事啊?可他为什么一点儿都记不住了呢? 数天积累,林翕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会儿一个不小心就问出了声。 话音落地,书房内的许寒来顿了顿,抬头看了看他,又垂眸看了看电脑旁的书。他好像思索了几秒,才说:“是本游记。” “游记?”林翕偏偏头。 “嗯,名叫苏塔主人公的报恩游记。”许寒来说着说着,唇角不自觉勾起了点弧度。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故事,但好像又不是很愿意和林翕讨论。 因此说完这句话后便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不是下午要去看店吗?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一会出去买。” 本还想继续问,却不料话题被迫戛然而止,林翕啊了一声。 * 他们中午最后吃的是汉堡,林翕选的。 他想着下午他和学长就要出去了,刘浩得一个人留在家,本来就是不喜欢分离的人,这下房子里除了他其他人都走光了,难免情绪不会更低落。 于是为了避免他过于孤单寂寞,林翕便想着中午点他最爱吃的汉堡,最好多留一些在桌上,象征着他和学长的陪伴。 他把这意思说出口的时候,准备出门买午饭的许寒来拿着把伞站在玄关处乐了半天:“吃个午饭你想那么多?” 象征意义都出来了。 “那怎么办啊?浩哥情绪一直起不来,总得想想办法的,吃点喜欢的也许就高兴了呢?”林翕脸皱成一团,觉得学长这句话说得委实轻飘飘了点。 前三天他可是忧心忡忡看着刘浩那么过来的,尤其和之前对比,刘浩简直像是消沉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他能不着急吗? “你前两天给他做的炸鸡不够多?”许寒来乐道。 许寒来虽然前几天不在家,但也是知道林翕做炸鸡的事的。 因为后者做的小吃刘浩白天基本都不吃几口,林翕又怕他晚上饿,所以往往也舍不得丢,于是就那样都留在了客厅,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还会坐在沙发里劝刘浩吃劝到深夜。 许寒来一回家就能看见。 不过不管林翕怎么劝,那些小吃都是晚上什么样第二天早上就什么样,刘浩基本不会动,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 思及此,林翕难免有些沮丧:“……可能是我做的不合他胃口吧。” 不合胃口? 许寒来瞥了沙发里窝着的刘浩一眼,不轻不重地扯扯唇角道:“惯的。”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刘浩这会儿人突然往沙发里缩了点,还用薄毯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林翕正背对着他呢,看不见,还在试图和学长打商量,语气软乎乎道:“买一点嘛,或者你留在家我去?” 许寒来没理他,拿着把伞就出门了。 看着不太乐意,但他回来的时候还是按林翕说的买了一大堆,而且刘浩喜欢吃的款全部翻倍地买,到家后面无表情“啪”地一声放在了刘浩面前的茶几上。 薄毯里,刘浩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第68章 那一抖林翕没看见,他当时正在厨房里按手机。 自满城暴雨之后李仁德给他发短信的频率便有所提高,然而今早林翕却没收到,遂主动发消息询问。 不过听见客厅声响回来后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也不是薄毯里的刘浩,而是桌面上满满当当的各色小吃。 ……所以学长刚刚也就只是表面冷淡而已嘛。 林翕一边无比骄傲地在心中再次感慨他的学长可真真是个好人,一边暂时将李仁德短信的事情抛到一边,欢欢乐乐地跑去喊薄毯里的刘浩起来。 然而也不知怎的,今天的刘浩好像格外难喊一些。 林翕在旁边连哄带劝、连拖带掀了足足十分钟,才好不容易让他把自己那张深沉的脸从被子里缓慢捞出。 林翕连忙乘胜追击,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个刘浩爱吃的汉堡塞进了他手中。 还是剥好外包装的那种。 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林翕左右忙活得差点没在空调房里热出一身汗,看着刘浩终于咬下第一口,才总算欣慰地松了口气。 他对刘浩这几天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今天的时间格外久一些,导致略显夸张而已,所以林翕也没觉得有什么。 见刘浩吃了,正捞过杯可乐想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却恰好听见他丢在厨房内充电的手机响起。 很短促,是信息声。 可能是李仁德回的。 意识到这点,林翕连忙放下还没来得及插吸管的可乐,道了句“浩哥你多吃点啊”便又吭哧吭哧赶集似的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全程看下来忙碌得就好像一个干不完活的小农夫。 许寒来家的客厅到厨房有些距离,所以即便是开放式的,看上去也像是两个空间。而没有左右张罗的林翕在,客厅里的气氛一下便寂静了下去。 空气中好像只剩下了刘浩缓慢咀嚼食物,以及包装袋摩擦的声音。 他的脸色依旧很深沉,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前方,咬汉堡的样子像机械一样缓慢。由于几天没好好吃饭,他脸颊瘦下去了一些,乍一看上去是真的消沉极了,再配合一早上都没整理过的鸡窝头,造型感十足。 许寒来站在茶几边看他。 他刚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换了一身冷调的光面休闲服,这会儿站在一边,劲瘦的背脊笔挺,垂下的手臂线条在宽松的休闲服下显出几分慵懒。 纯黑色的头发确实比之前更长了一些,将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回家之后,许寒来可以说是把林翕忙前忙后的样子全部看在了眼里,他前几天白天虽然都不在家,但如今大概也能从林翕无比流畅的动静里想象出那该是个什么光景。 这会儿手插口袋,等林翕跑开后,看着刘浩那副样子,不咸不淡地说。 “要不要脸啊?” 刘浩继续绷着视线往前看,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又默默咬了口汉堡,好像没听见似的。 许寒来见状,把家里钥匙从口袋里掏出,弯腰坐在沙发一角,把钥匙放在桌面上的同时将林翕刚刚放下的可乐拿了过来,顺手替他插好吸管,说。 “看来是没要。” 他话音落地时,刘浩还在嚼。 大概两三秒把嘴里那块汉堡咽下去之后,才突然绷不住似的无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缝,夸张地长大了嘴巴,好半天,转头冲许寒来一挑眉。 许寒来懒得看,只说:“见好就收。” 刘浩耸耸肩,看看手里的汉堡,一脸得意洋洋:“那小林子愿意哄人家家,你管呢。” 许寒来本来是想伸手给林翕挑汉堡的,听见刘浩这句话,转头看了看他,笑笑说:“真想被我管啊?” 他笑容看上去明明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可刘浩却莫名心虚地不接话了,也不再看他,转而抬起头去看厨房里的林翕。 刚刚那姿势他坐太久了,见林翕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立马一松腰,无赖般躺在了沙发上,浑身舒坦地笑道:“哎呀,寒哥,我觉得我们当初往后门走真对,小林子可真是个宝啊。” 许寒来皱了皱眉头:“知道你还让他成天担心?” 刘浩没吭声,笑容淡下去了一些。 好半天,才垂眸盯着手里的汉堡自言自语了一句:“哥,你不知道,自从我妈走了以后,都好久没人这么哄过我了。” 许寒来一顿,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伸手把林翕喜欢的汉堡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拆包装。 “以后我要能去山上祈福,我肯定第一个给小林子祈。”刘浩转了转手里的汉堡,兀自言语:“这么好的弟弟哥可得多罩罩。” 许寒来把拆好了的汉堡放桌上,瞥他一眼说:“不缺你那点,少惹事就行。” 刘浩哼了一声,伸脚就要去踹他:“你说不缺就不缺?人小林子还没发话呢,你可别越俎代庖。” 许寒来哪能给他踹,眼都不抬地就躲开了,连衣料边缘都没让刘浩碰到。反倒是后者因为用力过猛歪倒在沙发上,手里的汉堡都差点儿飞出去。 他手忙脚乱地接汉堡,那头的许寒来却老神在在得很。还有闲情帮林翕把几个鸡翅根的盒子拆开,等刘浩狼狈地接住汉堡后,才转头冲他极淡地笑笑,声音好听道:“最近够努力啊,成语都会用了。” 刘浩:“……我可是正儿八经一中名校生,越俎代庖怎么不会用了?意思就是你别老替小林子做决定,人也不是你家的,懂不?” 然后扯扯浓眉,表情夸张:“而且他上午可还问了我好几次要不要一起呢,我寻思小林子也是舍不得我的。哎哥,你说我下午要不要,装作免为其难地跟你们去一下啊?啊?” 许寒来肘关节抵在膝盖上,看着辛苦压声音絮絮叨叨的刘浩,突然露出了一个亲和力爆表的笑容。 刘浩:“……”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林翕拿着手机从厨房回来,有些迷迷糊糊地再次询问刘浩下午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找甜品店时,刘浩一脸深沉还没来得及欲迎还拒,就被旁边的许寒来截了胡。 “我刚问过了,他说心情不好,想在家一个人静静。” 这人谎话说得跟真的似的,脸上依旧是属于完美学长的笑容,简直能轻松欺骗所有天真的小学弟,还不忘体贴地看看刘浩,说:“对吧?” 刘浩:“……” 然后又在午餐结束刘浩蠢蠢欲动地主动想一起跟出去时,大手一揽,把林翕直接护出了门。 刘浩:“…………” * 这天下午满城的雨确实小了些,但也就只有一些而已,出门依旧需要打伞,地上也依旧有积水,空气中充满了湿泥的气息。 看上去委实不算个好天气。 路上的行人很少,街道上的声音都被雨落遮掩。 许寒来持着伞柄看向伞外,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了。 大雨天在外边干什么都不方便,他便思索着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合适的甜品店,然后迅速把小孩从这坏天气里带回家好好休息,可没多久就发现,被他带出来的小孩儿有点心不在焉。 具体症状表现为––已经连续两次不小心将地上的浅水踩至飞溅到他的鞋面上了。 第一次的时候许寒来以为是林翕没注意,一点没放心上,可没想到还没过去多久一大片水便接踵而至,将他一边鞋面几乎浇了个全。 伞外雨淅淅沥沥地落,许寒来垂眸看了眼瞬间变深的鞋面,抬抬眉毛,不动声色地转过视线,看向伞下目光明明在看路,却又好像没在看的林翕。 小孩今天穿的是一双帆布鞋,这鞋跟了他大半暑假的摆摊,看着比最开始还要更旧了些。这种鞋鞋底薄,根本挡不住下了几天大雨的满城积水,其实出门没多久就湿透了,可林翕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双手揣兜里,脚下步伐走得马马虎虎。 眼睛虽然在看前方的路,可脑海里想的全是前不久在厨房里接到的短信。 李仁德发来的。 前一阵晚上八点没接到李仁德向来准时的信息之后,林翕最终还是因为担心主动传过去了一条,然后没多久就接到了回复。 说是那天在外边跑工晚了,手机没电才没发成,刚回家充上就立刻回了林翕信息,还询问林翕过得怎么样。 林翕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担心李仁德有事会瞒着他,便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李仁德确确实实是在家,因为林翕在背景音里听见林美玲说话了。 很高亢的一声:“李仁德?你跟谁打电话呢?” 在李仁德一向沉默安静的电话里显得无比清晰刺耳,林翕听见后,也不知怎的,心下一颤,想好的话都没问全,匆匆忙忙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李仁德马上发信息询问他怎么了,林翕只说没什么。 往后没几天,满城就暴雨不停。李仁德问候他的短信因此更勤了一些,林翕也回得勤,几乎每条短信都会叮嘱李仁德大暴雨的天尽量别出去工作,千万别舍不得这一两天的。 李仁德一一应下,也同样叮嘱林翕注意安全。 大概是真的闲赋在家了,他后来编辑给林翕的短信越来越长,刚开始只是偶尔提一两嘴林美玲的情况,见林翕没有排斥,后来便提得更多了一些。 林翕都看了。 抛开杂七杂八的那些,李仁德的短信整理起来就是––林美玲的情况可能不太适合生下那个孩子。 早年高以良和林姥姥的事常年积郁在她心中,导致她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也逐渐影响了身体,再加上高龄产妇四个字,李仁德带她去做产检,连医生都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不合适要,风险太大。 李仁德本来对这孩子的到来就没什么准备,又担心林美玲的身体,又担心成天不回家的林翕,所以当时一听医生那么说,就立马顺着劝林美玲不要了。 可林美玲不肯。 她这几年本就偏执,在得知自己有孕之后更像是爆发了似的,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孩子的不好。 林翕返校那天就已经和李仁德吵过一次,产检时更是在医生面前直接和李仁德吵起来了,说什么都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连医生的话都不听。甚至因为周遭人都劝她拿掉,对胎儿的保护欲变得更强,在工作的地方都好几次闹得不可开交,让办公室里怨声连载的。 院里的领导一直知道她这几年的情况,本就因此减少了她的课时,这次事情频发,索性借故直接不让她去学校了,但大概又看了点已故林姥姥和林姥爷的面子,只是给办领了休假,归期待定。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林美玲从此休假在家,但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对她的状态有什么特别好的改善,家里依旧大小风波不断。 ––这完整的故事是林翕半看半猜出来的。 李仁德大概是不想给孩子添太多烦恼,在短信里其实很少提及一些现实上的负面状况,除了他妈妈身体确实不好之外,其他都是正向的,连林美玲和他吵架的事都不提。 但林翕到底已经不是十六岁的林翕了。 光从他发的“心情不好,会发脾气”、“最近都在家休息,身体好多了”、“院里的领导经常会来电话问问你妈妈呢”等等,再联合一下林美玲的实况,基本就能猜出来龙去脉。 不过李仁德好像也不在乎这些,他在短信里总和林翕说,林美玲在家呆着也不错,既然医生说她身体不好,也许在家呆着多养养就好起来了呢?哪怕不为胎儿为林美玲自己,也是好事一桩。而且停掉工作刚好能让林美玲修身养性,让她心里压力减轻一些,这很好。 后边几天还和林翕说,林美玲自从在家养胎之后,性情似乎就变好了许多,只要不提不要孩子的事,她温柔得简直好像变回了李仁德很多年前在学院里初次见她时的样子。只要不吵架,那小小的家好像都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温馨不少,如果林翕也能回去和他们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就更好了。 可这样的短信没发多少,李仁德往往又会补上一句,说可孩子还是不能要。 这些短信絮絮叨叨,越来越凌乱,有些句子反复看好几遍才能懂,简直叫人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李仁德满腹的矛盾,不过林翕倒是很能理解。 知道李仁德是在一方面觉得林美玲现在这副模样很好,再联合腹中的亲生骨肉,约莫隐隐有了家里焕然一新,变得平和的感觉,也知道在另一方面,林美玲切实的身体情况就如现实大山一般压着他,警告他,孩子不能要。 这就好像沙漠里的绿洲,走了千百里才出现在眼前,可却有人时时刻刻提醒他是假的一样。 林翕理解他的心情,所以看完后总劝李仁德,说慢慢来,不要急。后来也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李仁德,说他不介意这个孩子出生。 然而李仁德却总跟看不见林翕后半句话似的。 在李仁德的概念里,林翕还是个孩子,从高以良到林美玲,这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遇到不高兴的恐怕只会往肚子里咽,哪里会说出来呢?所以他一直把林翕这句话当做逞强,也总和林翕说,有什么事要告诉他,叔叔一定会想办法云云。 李仁德嘴笨,不会说特别漂亮的话,但他每一次都会把安慰林翕的短信反反复复自己先看好几遍,有时对已经发出去的短信觉得不妥,还会笨拙地又追一条过来进行补充,生怕伤了少年敏感的心思。 这些林翕都看在眼里。 他从来不怀疑李仁德对他的好,也从不会去过度理解李仁德劝他的那些话,但他也看得出来,不要孩子这样类似的言语,李仁德后来说得越来越少了。 对亲生骨肉多少有点动容是其一,更多的,林翕觉得还是因为林美玲。 林美玲以前没怀孕在家都像个随时会炸的地雷,如今有身孕在身,危险性只怕是会更高,稍有差池就能炸掉半边天。李仁德照顾这样的林美玲,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林翕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在家里焦头烂额的样子。 而孩子到底要不要的主权,偏偏还在林美玲那里。 李仁德不是家里的强势方,却一直承担着照顾两个人的责任,顾虑只多不少,所以才会越来越不敢随便下承诺。 但林翕想,这几天暴雨家里一定是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才会让向来温和的的李仁德在他今天的问候之下,久久不回,等到中午才突然给他发了很严肃且坚决的消息。 说他决定不想要那个孩子了。 没有说是和林美玲的共同决定,所以林翕猜,家里肯定有一场恶仗要发生。 “还踩?”许寒来的声音响起时,林翕一脚即将踏进深不见底的泥水之中。 他回神看见,当时就想躲开,然而这摊积水面积实在是太大了,林翕平衡感又差,有些狼狈地仓促跳了两下,才勉强只踩中边缘。 水顺着他的鞋底往外边飞溅。 林翕一转头,就看见了学长一深一浅的两边鞋面。 “……” 许寒来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微微一笑,温柔道:“第三次了。” 林翕:“……” 他站好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说:“对,对不起啊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回去就帮你洗。” 许寒来瞥了他下意识缩脖子的动作一眼,乐了乐,说:“没事。” 车道上的车亮灯看得缓慢,时不时鸣笛提醒,许寒来停顿了会,又接:“甜品店还找不找啊?” 林翕一愣。 随即很快就意识到,学长应该是察觉到他刚刚不对劲了。否则两人本就是出来找甜品店的,干嘛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 林翕低下头去,犹豫了会,然后道:“找啊,肯定要找的。” 甜品店一定是要找的,至于李仁德那边……林翕还没有想好。 许寒来应了一声,看着小孩低下去的后脑勺,惯例地没有追问他。 只陪着他继续在大雨里走。 暴雨后的人行道上很空旷,往外边点的马路也是。 林翕这次走得很小心了,一直有注意隔壁的学长,不让自己再踩水,也没有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所以能嗅到那偶尔会把学长身上薄荷香味带过来的雨风,意识不自觉清醒。 林翕看着自己的脚尖,听着耳边的雨落,走着走着,突然不由问了句:“学长,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胆小了?” 他从小性格就挺封闭的,当初第一次被混混找麻烦的时候理应告诉老师,可他没敢;后来被混混围堵在小巷里,如果不是学长的出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再就是对家里的情况不满,但其实林翕一生也没能改变多少。 他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上辈子光是把自己从心理上的困境里捞出就费了他大半气力,但即便是这,也是托了学长的福。 结果他却一次两次地因为各种担忧不敢北上,错过了能和喜欢的人相处的宝贵时光。 林翕觉得自己那一生活得都浑浑噩噩的,每一次想往前冲一冲又都会莫名被自己压回去,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闪光点,就是世间最普普通通,会犯错会后知后觉的平凡人,却不想得到了命运的馈赠,能重新回到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时期。 ……然而即便重来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林翕的第一反应竟然依旧是不想回家。 哪怕他其实心里很清楚李仁德一个人面对那种状态下的林美玲会有多棘手,却也还是只选择龟缩在手机的一头,仅仅询问而已。 实在是很差劲。 许寒来瞥了身旁的林翕一眼,想也没想地说:“没有。” 林翕往前跨过一个水坑,笑笑说:“我觉得有啊。浩哥是不是也经历过一些事?我觉得他处理得就比我好,性格也比我好多了。” 不光刘浩,其实许寒来也是。 林翕想,如果这样回到过去的机会给他们的话,他们一定能改变很多,至少会比他改变得多。 许寒来转头看他跨水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说:“这么妄自菲薄?” 眼下这种心情,林翕反而不愿意被他揉脑袋了。才一下就让他鼻尖忍不住发酸,时间长了哪里得了? 这会儿难得伸手把学长的手拍掉,眨眨眼逞强道:“实话实说,浩哥要是在古代,搞不好能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呢。” “那你呢?” 林翕丧气:“我在家种地吧。” 许寒来一乐,偏头打量小孩的身板:“能种动吗?” 林翕胸膛一鼓,正想理直气壮地说点什么,可自己也低头看了看后,一下又泄了气:“……可能不能。” 许寒来难得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一贯好听,连带着笑声都是有磁性的,不疾不徐,听上去很是温柔。片刻后,还下意识想要伸手再摸一摸小孩圆乎乎的脑袋。 但一想刚刚他还不愿意,遂又放了下去,搁回口袋里,想了想,转而挺认真地说。 “我们几个人一暑假的工作都是按照你的安排来的,小林同学敢出主意又敢做,我实话实说,确实不觉得你胆小。” 许寒来说完,停顿了一会,然后偏头看林翕:“不过人在这件事上没胆小,不一定在其他所有事上都没胆小,所以如果你实在觉得自己做了胆小的事情,那就努力调整自己,等调整好了再去面对就好。” 林翕抬头。 就见许寒来眯了眯眼睛继续道:“要没调整好呢,就歇会继续调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脾气一向很好,能原谅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干嘛总是不对自己稍微宽容一点?” 林翕看他,看着看着,突然一笑。 伞外的雨下得稀里哗啦,明明是午后两点的时光,可天却灰蒙蒙的。 林翕想,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太过真实,他的五感和思绪跟着环境变,有时会过度沉浸高中生这个角色。可他实际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高中了,他回到这个时代并不是为了写作业,摆摊,哪怕是考大学这样的小事。 他有更大的使命在。 学长说得没有错,他确实可以原谅很多人很多事,却独独不能对自己宽容,别人可以有休息调整的时间,但他不可以。 因为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这第二次机会来之不易,他每一步都应该走得很珍惜,眼前的所有困难都敌不过他所经历过的最差的结局。如果他在这点问题上就开始畏手畏脚,未来更大的难关他要怎么去闯呢? 林翕想着想着,然后突然去拉许寒来的手。 许寒来的体温一向比较低,在雨天里更是如此,林翕热乎乎的掌心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上一抬,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把学长刚刚想做没有做的动作给他补齐了,甚至还抬起脑袋主动蹭他的手。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一双圆眼弯起,笑眯眯说:“好。” “我觉得我现在调整好了。” 他不该忘记,其他所有事都只是附带,他回到这里最大的使命,就是保护眼前这个人。 他没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 第69章 林翕决定回家。 老旧楼房外的爬山虎被大雨淋得垂落下几支,家里这片房区的采光不好,林翕走进去后感觉本就灰蒙蒙的天好像都变得更阴沉了一些。 耳边偶尔能听见左邻右舍里传出的声响。 有大人,也有小孩。 林翕在听见小孩的声音时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可大雨浇灌,人们早就门窗紧闭,他看不见什么,只能隐约听到稚嫩童音响起后紧接着几声成年人爽朗的笑声。 林翕收回视线。 因为只有一把伞,所以许寒来把林翕送到了楼下。 到后询问他要不要在楼下等,林翕摇头,许寒来就从善如流地说去小区外转转,顺便也能找找甜品店,还不忘叮嘱他出来的时候记得拿把伞,两人到时候再约着见面。 全程没询问过林翕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样做很体贴,也很让人放松,林翕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圆润的脸颊看上去好像还挺轻松,然而转头在自家单元楼下站定时,林翕的身体却还是本能地紧绷了起来,抬脸时都如临大敌般。 外边暴雨,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楼房,寒意顺着雨声钻入鞋底,又一路往上走。 林翕低头闻着熟悉的楼道气息,回想起了那段曾经属于他的,真正的高中时光。 那段时间他总爱留恋在校外的书店里,有时即便到家了,也喜欢在家楼下左右转转,总之能晚上楼一分钟就是一分钟。因为当时他不想看见李仁德,不想看见林美玲,也不怎么想看见那套昏暗的房子。 这些想法曾经深深扎根在林翕的脑海中,他花了好多年才勉强从中走出来一些。 如今仿佛重现往昔,那份排斥感顺着雨声重新自身体深处本能地涌上大脑,不想让他回家。 林翕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拍拍胸口算作对年幼身体的安慰,然后掏出钥匙并在自家门口站定。 钥匙一圈圈转得很缓慢,林翕看着那金属薄片,发现一些日子不回,本该熟悉的家门口好像都显得有几分陌生了。 没等他的钥匙转到底,房门便被人突然从里边打开,李仁德惊讶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哎,叔叔。”林翕抬起头,之前那些思绪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了,只见他温温和和地笑笑,然后踢了踢脚说:“鞋湿了,我回来换一下。” 几日不见,李仁德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憔悴了许多,带着疲惫,但在看见林翕的瞬间脸上还是咧出了点点笑意,耷拉的眼皮和眯缝起的眼睛都藏不住里边的亮光。 只见都没等林翕把第二句话说完,他就立马把门缝推开了一些,撑着门框的手也跟着做了个让他快点进来的动作。 只是这动作做到一半,李仁德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僵硬了几秒,下意识往里边瞥了眼。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回来,松开扶门把的手,再度咧开嘴笑,另一只手朝林翕挥得更急促了,一双眼眯缝,嘴角咧得开开的:“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然后在林翕进来时,身体朝主卧的方向侧,像是想挡住什么。 李仁德这几天应该是真的挺累的,反应都比平时慢半拍,等到林翕进来,他看见屋外的水,才蓦地想起林翕进来时说的“鞋湿了”,忙不迭又转头进卫生间里给他拿毛巾。 出来时一边把毛巾给他一边仓促开灯,然后赶紧打手势:“翕翕你快擦擦,刚刚是叔叔反应慢了,你鞋怎么湿了?是下大雨还在外面忙吗?别的地方湿了没?赶紧擦擦,你没带伞?今晚要不要留在家里住?” 林翕朝里边禁闭的主卧门扫了眼,一一回应:“这几天都没出门,刚刚是出来买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鞋,所以学长送我回来换换,今晚应该不在家住。” 与。 タ。 团。 对。 李仁德打手势:“又不回家住?为什么啊?是之前那个许学长吗?他送你回来的?” “嗯,最近在和朋友一块做兼职,住在一起比较方便,所以不回来了。”林翕点点头,从李仁德手上接过毛巾。 家里房屋格局不好,主卧门一关,客厅便失去了自然光照。林翕进门时连客厅的灯都是关着的,导致他看李仁德其实看得不是很清晰,只隐约知道李仁德整体憔悴了,后来昏暗的灯亮起,林翕才真正清晰地看见李仁德脸上那一条条越发深邃的褶皱。 再仔细看看,眼下似乎都挂了两圈乌青,发间有些发白,背好像也驼了点。 人到了年纪,有时衰老真就几天的事。 回想起上辈子林美玲出事后李仁德的变化,林翕看见后边立刻忍不住说:“叔叔,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啊?” “没有没有,叔叔有休息,”李仁德从林翕那早就知道了许寒来的存在,也知道他经常照顾林翕,这会儿一点不在乎林翕说休息的事,反而急急忙忙问:“但是翕翕,你那个学长都来了,你怎么没请人家上来呢?人学长对你那么好,该请上来坐坐的呀。” “不用了,人还有事呢,我换个鞋也得出去了。”林翕摇头,随即看着李仁德,忍不住再唠叨了句:“叔叔,你真得好好休息休息啊。” “知道知道。”李仁德听出来了林翕是在关心他,咧开嘴憨厚地笑笑,脸上竟还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抓抓脑袋道:“不,不过不上来也好,家里现在的情况也不合适招待客人,下回我做点东西给你们送过去吧。” “不用,叔叔你最近也忙,就先不用操心这些了,我和学长他们相处挺好的。”林翕低头把自己一双鞋摆得整整齐齐,随即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对了,叔叔,妈妈呢?” 李仁德原本好像还想说有关许寒来的事,听林翕这么一问,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目光一下就从林翕身上挪开了,眼皮耷拉下去。 这事儿好像戳中了他什么,李仁德半天都没继续比划。 在林翕几次耐心询问下,他才慢吞吞地说情况。 原来他之所以今天一上午没给林翕发消息,后来还那么坚决地告诉林翕决定不要孩子了,是因为林美玲今天一大早就见了红。 但因为之前几次进医院都闹得不太愉快,林美玲对那地方生出了敌意,所以也没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李仁德。 固执地想瞒,可心里又慌,没几个小时就把自己的指甲咬出了血,被李仁德发现异常,逼问出来送去的医院。 他们也算赶巧,次次去碰到的都是同一个医生,那医生对他们两夫妇印象也极深。 一个能说话的倔强地不肯说,另一个不能说话的拼了命想说。 他们两去医院总会消耗比寻常人更多的时间,但医生也耐心地给他们解释过了,说林美玲的身体情况就是不合适,哪怕她坚持想要,身体也根本不允许。 明明早早发现并且之后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连班都不上了却还是引来了先兆流产就是证明。 又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还是建议他们拿掉这个孩子。 但为了照顾他们心情,之后也宽慰他们说过,林美玲的年纪虽然算高龄产妇,但比她年纪更大的医院里也有,都平安生下了宝宝,所以只要她好好调理身体,过一两年再要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一次,绝对不行。 强行保胎之后几个月恐怕都会问题不断,到时候胎儿未必能健康保住不说,母体也会受到牵连。更何况孕妇情绪本来就容易起伏,再和林美玲原本就不太好的心理状况结合,之后只怕各方面都会越来越严重。 各种前因后果医生都说得清楚明白,林美玲听不进,可李仁德却是听进去了的。 自从知道林美玲怀孕后,李仁德的心根本就没踏实下来过,再加上一大早发生的事,李仁德是真的后怕下次如果自己发现不及时会出什么问题。 月份越高,林美玲恐怕就越舍不得,同时对她的身体危害也越大。所以李仁德才在这一次下定决心不要这个孩子。 “但你妈妈不肯。”李仁德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手一边做手势一边抖:“她就不肯,她说什么都一定要这个孩子,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今早还没出医院就和我吵了一架,回家也吵,根本不听我说话,我送完饭就把我赶出来了,现在连见都不想见我,我怎么说怎么说,她都说这个孩子要定了。” “我之前还说想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不太了解这个,问了工地里好几个工友,有人说没用,也有人说能有点效果,我想着先试试吧,说不定试了之后能好沟通点,让她把医生的话听进去,但她现在这个状态,带进医院都难。” 林翕是知道林美玲的情况的,这会儿连声安慰李仁德说:“妈妈不开心是这样的,叔叔你别往心里边去,也许过两天能好点呢。” “哪能啊,这从知道消息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平时还好,一提孩子她就急。”李仁德一个劲摇头,他心里担心林美玲的情况,手势都做得比平时更用力了些。 林翕连忙宽慰了他几句,但效果都不大,林翕想了想,转而问:“叔叔你忙一早上了,今天午饭吃没吃啊?” “我不吃啊,不吃不吃,我没胃口吃,”李仁德满脸愁容,听林翕让他吃东西就靠在椅背上连连摆手,随即想到什么,突然又直起腰问:“哎对,翕翕你吃了吗?家里有粥,我给你盛点?” 林翕反复和他强调自己午饭已经吃过了,李仁德的手才又松下来。 他这几天应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所以靠在椅背里的目光都有几分恍惚,知道林翕吃过后,便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李仁德硬朗的身体不再如从前,呼吸声很重。 只见他盯着地板看了会,随即摆摆手,无力道:“翕翕,是叔叔不好,我当初结婚的时候就答应了要照顾好你们母子,结果现在没照顾好你妈妈,也,也没照顾好你,我知道你跑出去心里是不开心,前几天我就该去你学长那看看的,可你妈妈这边我又一直没照顾好……” “没事儿叔叔,我没不开心。”林翕连忙摆摆手。 林美玲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李仁德照顾她一个恐怕都分身乏术,能闲的下心每天问候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翕一边说,还一边笑起来安慰李仁德:“而且我可还有两岁就成年了,也算个小大人了,叔叔你也别小看我啊,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老让你操心才不好呢。再说了,叔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挺高兴你两能有个孩子的。” “不要不要,不要孩子,要什么孩子啊,我是真觉得我和你妈能有你就够了,而且这孩子还没出生呢就让你妈这么辛苦……翕翕你不知道,你叔这几年其实耳朵也不太好了,要了恐怕也养不了他太久,那要了干嘛呢?”李仁德是真的怕了,皱起眉头直摆手,可余光瞥见林翕时,这动作又突然停了,手指用力点了林翕好半天,断断续续说:“翕翕,你,你,你可别这么笑。” 林翕本来还想关心他耳朵的事,这会儿被点得一愣:“干嘛?不好看啊?” “不像小孩。”李仁德瞪他:“你成年了在叔叔这也是小孩,也要照顾要操心的,所以你别这么笑,叔叔心里难受。” 李仁德的手是粗糙的,伸手轻轻点点林翕的笑容,又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个难受的表情。 他下手用力,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喉咙里发出听不太明白的含糊声响,让林翕的声音一下卡了壳,他眼睛里似乎闪了点亮光,好半天才弯起眼睛说:“行,那我以后笑傻点。” 李仁德愣:“也不是傻……” “我开玩笑呢叔叔。”见他当真,林翕又笑起来,这次带了几分孩子气。 这才让李仁德宽慰些。 在客厅里又陪了他会,叮嘱李仁德过段时间记得去看看耳朵,有情况和他说之后,林翕就转身进了厨房。 李仁德煲的是红枣粥,林翕盛了两碗,一碗出来时递给了李仁德,另一碗则一直在手上,对李仁德示意了一下主卧的房间:“叔叔,你还是先吃点儿,我去劝劝妈妈吧。” 李仁德眉头皱起,沙哑地啊了一声:“你……” 他好像想拦着林翕让他别进去,但想想这样又似乎不大对,左右犹豫间,林翕已经扣响了主卧的门。 第70章 林翕家房屋格局老,主卧是唯一朝阳的房间,以往总需要将这房间的门开着才能让阳光照进客厅,把家里变得更敞亮一些。 不过这几天满城暴雨,开不开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就是。 林翕敲了两下,和里边的林美玲打了声招呼,没得到回应,却也将门缓缓推开了。 主卧里的气氛和昏暗的客厅不太相同,灯光是亮着的,空调低鸣作响,让房间里的空气闻上去比外边清新一些,与此同时,里边似乎还掺杂着点点花香。 林翕闻见的时候愣了一瞬。 目光下意识落向窗台,看见上边摆了一束水仙。 ……林翕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林美玲养花了。 印象里年轻的林美玲是很爱弄花弄草的,她擅长这个,不光能把花花草草摆得好看,那些味道凑一块的香气也很是特殊好闻。 这味道是林翕打小闻过来的,几乎可以代表他仅有不多的温暖童年。 后来开了宠咖,林翕也有养过一些,不过一直没养出过林美玲当初养的气味和样子。 窗台摆着水仙,空调输送冷气,林美玲坐在床上,一头黑发垂落在肩头,她身形还是比较纤细,手里捏着两根长针,垂下眼眸,好像正在织一个小小的袖口,选的是暖人的米色,大概想象到了这毛衣由袖口成型,又被人穿在身上的样子,林美玲唇角浸着一丝很浅的笑意。 这幅场景配合原本安安静静的室内空气,简直就好像一幅画一样。 可林翕也不知怎的,在这样美好的画面前,身体竟然不自觉紧绷起来,上楼时本能的紧张也重新笼上心头,和刚刚在外边同李仁德说话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哪怕林美玲是在笑的。 房内太安静,林翕垂眸看了眼,下意识放轻了动作,转头把门轻掩上后,目光才又往林美玲手下望去。 长针裹着毛线,织的是毛衣。 按时长算,孩子就算能保住,也是明年四五月出生,短时间根本穿不上这毛衣,即便穿上了,幼童长得飞快,约莫也穿不了多久。但林美玲依旧织得乐此不彼,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家里空间不大,林美玲肯定是听见林翕的声响,也听见他刚刚的招呼了,可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等林翕进来后连目光都没往门口看哪怕一眼,只继续不紧不慢地织手里的针线,好像林翕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那种排斥和想逃的感觉又一次莫名从身体深处涌上,林翕用了挺大力气才按住这种本能意识。 然后安慰自己想,林美玲这样也挺好的,要不是李仁德进来前才和他说了一大堆,他几乎都看不出来林美玲身体不好。 既然来了,林翕没打算干站着。 他平复了一会心情,便上前两步,把大概是李仁德放在床边的椅子挪开了一些,然后又将粥放在床头柜上。 家里空间真的不大,主卧也是如此,床侧的空间被椅子和床头柜基本挤没了,林翕越靠近林美玲,心里就越紧张,导致给自己挪空间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长裤裤腿,踉跄了一下。 他连忙站好,清清嗓子说:“妈,叔叔煲的粥,饿了没?喝点吧。” 林美玲手上的针线不停,眼睑低垂,淡声道:“你叔叔把你都请来了?” 林美玲出生大家闺秀,一举一动向来端庄,后来做了老师又经历了几十年岁月沉淀,这份气质在她身上如今变得更加明显了,好好说话的时候,是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的。 林翕对她是真的太熟悉了,这会儿轻轻摇头:“没有,我自己来的,前几天不是都在同学家吗?回来了就想进来看看您。” “是吗?”林美玲扯了扯针线:“你前几天都在同学家?” 林翕是真的怕林美玲说这样的话。 他的身体里一直带着点这个年纪的自然反应,这种反应在见到林美玲的时候最为强烈。 每次一听见,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产生情绪起伏,哪怕大脑再理智,也拦不住升起的沮丧和难过。 只见林翕低头用力压下,然后随便应了一声,就把粥往林美玲那边推了推:“妈,喝点儿吧,您现在的身体哪怕没胃口也得多吃点的,况且肚子里的孩子还得靠您呢,您不吃,他怎么长大啊?” 提到“孩子”两个字,林美玲果然格外敏感。 只见她原本低垂织衣服的眼睛一下抬起,那双眼睛经历过岁月,眼白远多过眼黑,目光冷漠又犀利,声音有些刻薄地扬起:“所以你来也是想劝我不要他的?” 眼见她情绪有波动,林翕连忙安慰道:“没有,妈,我就是来看看您。这孩子是您和叔叔的,你们商量就好,我肯定不会插嘴,就只是来看看您的,好吗?” 这段时间反复去医院受刺激,林美玲对这件事是真的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她的心理状态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草木皆兵。哪怕林翕说这话的语气已经放得足够柔软,林美玲也依旧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逐渐暂放下浑身的刺,冷声道:“你知道这么想就好。” “哎。”林翕垂眸笑着应了声,片刻后继续劝她说:“妈您喝点粥。” 林美玲看他一眼,却还是没喝。 反倒把身上的棉被拉了拉,围住腹部,然后继续低头织那个小袖口。 黑发从她的耳后顺着掉落下来一缕,模样看着平和恬静极了,好像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画一般的景象。可林翕这会儿距离她这么近,看看林美玲再看看粥,却总隐隐感觉不太对。 李仁德很细心,空调作用下的室内温度是刚刚好的,对林翕来说盖棉被都嫌多余,林美玲是孕妇,身体弱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多扯一下围住腹部? 而且这次再低下头去时,她嘴角好像没有刚刚那抹笑意了,甚至有些微微抿起。 林翕皱皱眉,迟疑道:“妈,粥您不喝啊?放凉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这话简直就好像破开假画的最后一刀一样,林美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喝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往我粥里放东西?” 林翕脸上一僵。 ……林美玲的身体状况比他想的更差。 上一世虽然受到了高以良的影响,但林美玲的脾气只是变得古怪一些而已,各方面的思想还是正常的,从她临终前还记得安排自己走后李仁德该怎么办就可以看出。而且她卧床的那段时间林翕也给送过药,林美玲从来没有过类似当下的反应。 意识到她的不对,林翕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你还要在这站多久?看过了就可以出去了,没别的事做了吗?如果你想劝我打掉孩子,你最好马上放弃这个想法。”可他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林美玲的烦躁程度依旧在不断上升,手里的针线都织错了,她烦得想去咬指甲,可想到什么,又堪堪止住。 林翕:“妈,我……” 无法解压,不快在内心堆积,林美玲的表情看着比之前更加焦虑,可偏偏她心里又忌惮什么,手脚都不敢乱动,在床上坐立难安。 她耐不住这样,对林翕的话听也不听,声音立马就尖锐起来:“李仁德?李仁德呢?你快点进来给我把林翕弄出去!” 她叫得太尖,话都还没落地,外边就传来李仁德匆匆忙忙往里边跑的声音,主卧门一下被推开,李仁德满面着急地冲进来,不停冲林美玲打手势:“你别喊?不是,你注意身体你别喊!你喊什么啊?翕翕也是刚回来……” 可这节骨眼上林美玲根本就看不进去,林翕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为数不多的耐心好像就消耗得越厉害。 一时间房间里连原来那淡淡的水仙花味好像都消失了,只能听见林美玲又压抑又克制不住的低叫:“你让他出去让他出去!他想动我的孩子,你让他出去啊!” 她越叫李仁德也越急,往前走又撞到了床板,只能用力做手势:“不是,老婆你先别喊别喊,翕翕是刚回来,他没想动你的孩子,他就想来看看你……” 李仁德手势打得快,可林美玲根本不看,只尖叫道:“让他出去!我不听你让他出去!出去啊!” 听着她一声喊得比一声高,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林翕担心林美玲受不住,连忙道:“好好好,妈我先出去,你别激动,你别激动,你身体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退,眼见就要离开主卧了,可床上的林美玲声音却一点不带衰减。现在的她就像个被情绪挤满了的气球,除了发泄什么也不想。 李仁德见她这幅模样,看着看着,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门口的林翕。 林翕进门的时候李仁德明明还满面憔悴,一副不见天日的样子,可这会儿他看着林美玲尖叫起来的模样,面色却一点点沉冷下去。 也不知是这段时间忍得太多,还是觉得林美玲这个样子继续惯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见李仁德拽着林翕,突然心一横,伸脚就把床边的椅子踹到了地上。 金属碰撞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一下就将林美玲的声音盖了下去。 “你,你冷静一点,老婆你冷静一点!”李仁德急得喉咙里都发出了声响,手势连在一块一秒不带停,一边松开林翕往林美玲的方向走:“你好好想想,翕翕就是个孩子,也是你生的,他能害你什么?他这么多天没回家了就是想进来看看你的,你不能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啊,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 床上的林美玲在听见金属撞击声响的一瞬间,胸腔便用力往里边一缩。 紧接着她叫声是停下了,可脸上凝固的表情却也变得更加尖锐刻薄,她似乎感到了些许不适,胸腔起伏,抬脸看李仁德,咬牙道:“李仁德,你就是不想我生这个孩子,你们就是都不想我生这个孩子!” 李仁德这会儿已经把椅子扶起坐在林美玲身边了,他看出了林美玲的不正常,但事情已经走到个地步,他也不想再退回去了,索性狠狠心打手势道:“对,我就是不想你要这个孩子!” “我之前不是也已经和你说过了吗?咱不要这个孩子,养翕翕一个不是挺好的?你再生一个,先不说身体不身体的,我都未必能养大,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这两年耳朵也不太好了,我们供完翕翕上大学,我们就去休息不好吗?再来一个我不一定养得了,而且我身体也不好,这万一他遗传点什么……” “我养。”林美玲捏紧了被褥:“你不用管这些,我也不会让你们碰他,那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妈,他什么样我都养得起,我养!” 李仁德急了:“你养什么啊?医生怎么说的你听不到吗?这孩子不一定保得住!就算保得住你生下来了你身体也可能……” “那我也生!”林美玲瞪直了眼睛发狠道:“懂吗李仁德?医生说什么我都要生!一定要生!哪怕我死我也会生,你听不听的明白?死了我都生!” 她这句话说得极其用力,整个脖子都红了。 李仁德看她这幅模样下意识想去抱她,可一听她的话心里又着急,急忙打手势:“你别乱说!说什么胡话呢,什么死了都要生,林美玲你搞清楚点,你不许给我胡说,你要是出了事我和翕翕怎么办,翕翕都还没成年呢你别在这胡说––” 可不管李仁德怎么用力比划,林美玲也还是咬死了那句话。 她就算是死也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和孩子,要么两个都留,要么两个都走,能留一个,只能是那个孩子留下。 李仁德又怕又急,一个劲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个孩子,林翕站在门边,几乎能听见他低低抽泣的声音,是真的拿林美玲这幅样子没有办法。 林翕看看他,又看看林美玲,他本来应该跟着李仁德一起劝林美玲的,可他在这边站了半天,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和李仁德一样去追问,也没有继续劝了,而是缓缓退了两步,离开了房间。 身上那种本能的压力感在林翕退出房间的一瞬间降下去,剩下的只有被他压制过后淡淡的难过。 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发自本能地不愿意回家,也知道为什么林美玲说什么都要生下那个孩子了。 房间里还时不时能听见林美玲和李仁德的吵闹声,林翕站在昏暗的客厅里,仔细想了想,突然觉得老话说亲缘难断是没有错的。 他上辈子和林美玲的关系闹得很僵,僵到林美玲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翕甚至都不允许自己去想她。刚回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也说过,他和林美玲就好像彼此的潘多拉盒子,一看见对方,就能回想起他们最不愿意回想的时光和人。 因此,林翕和林美玲之间的沟通可以说是很少。即便林翕当年再怎么排斥李仁德,同李仁德说过的话恐怕也比林美玲多,而他和林美玲之间,和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几乎没有差别。 可倒头来,林翕没想到,原来最了解林美玲的人是他。 真正意义上和林美玲生活在一起最长最久的那个人,也是他。 所以林翕一下就想明白了林美玲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在林美玲的视野里象征着新生。 她憋在那段黑暗的回忆里实在是太久太久了,她跑不出去,消化不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林美玲大概也会继续熬,且她多半也熬得住,就像上辈子那样。 可这个孩子出现了,他就像林美玲昏暗生活里的一小捋光明,她从这点光明里窥见了更好的生活,就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这就好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浮木,从此也就看见了水上充满氧气的世界,所以拼了命想要浮上去抓,抓住了就有无限的空气,如果抓不住,她也不愿意往水下再多看一眼了。 没有空气的海底哪里会让人留恋呢? 而林翕这段时间之所以一直由本能到心的不愿意回家,是因为他深知,这时候的他自己还在海底。 林翕没有不愿意李仁德再有一个亲生的孩子,他迟迟不敢回家,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害怕林美玲选择丢下他往上游。 虽然如今的林翕内心已经不算沉浸在海底的状态了,但他也真的不想看见这样的场景。 会击垮他对林美玲的最后一点念想。 思及此,林翕轻轻吸了口气。他好像知道林美玲现在的状态他能做什么了,可还没来得及动手,主卧里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李仁德抱着林美玲从里面冲出来。 * 林美玲是情绪过激晕倒的。 林翕陪着李仁德把林美玲送进了医院,还有等在小区外的许寒来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刘浩一起。 后两个人原本站在林翕家小区外聊天,看见林翕他们出来后就立马帮衬着把人送上了车。 然后进医院同林翕和李仁德一起接受了医生暴风雨般的批评。 林美玲的情况本来就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一丁点情绪都不该有,要不是这段时间她好歹在好好养着,也吃了医生开的一些药,就刚刚那下胎儿恐怕直接就没了。 哪怕及时送医现在也不算安全状态,随时都可能流产。 李仁德一个劲点头赔礼道歉,林翕把林美玲的状态听完,等他和医生都平静了一点后,便主动和李仁德提出回家收拾一下残局。 李仁德本来看见林翕的同学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会儿又是一通道歉,还连连让林翕回去的路上请同学们吃点儿东西。 林翕没请,回家时也没让他两跟上去,而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他先是把主卧里打翻的粥和椅子都收拾好了,然后又把灯关上,想了想,还给窗台的水仙花浇了点水,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个月未归,但李仁德一直有打扫他的房间,空气里干燥清爽,床上也十分整洁。 林翕在门口看了会,才走进去,从桌子里掏出一张纸来。 他想了想,如果他和林美玲真的是彼此的潘多拉盒子,那么也许不生活在一起会比较好。 而如果林美玲不愿意听他说话的话,那他就给林美玲写一封信好了。 信没有很长,他没有太多可以给林美玲叮嘱的东西,只是告诉林美玲,开学之后他就高二了,他打算住校,以后回来的时间会很少,希望林美玲可以照顾好自己。为了有更好的心情给宝宝提供好的生活环境,或许去见一见心理医生也是不错的选择,还告诉林美玲,很多奇迹发生都是建立在健康的心态下,如果她能拥有一个好的心理状态,也许以后妇产科那边的医生会改口也说不定呢。 落款:林翕。 写完这封信后,林翕把它放在了客厅的桌面上,想了想,又回房拿走了上次那个掉了眼睛的娃娃。 开门往外走。 林翕写信时的心态本来还是比较平静的,可他走着走着却突然发现,他上次笨手笨脚补眼睛的线已经被李仁德拆了,换上了一排整齐又结实的线脚。 也不知为什么,林翕看着这排线脚,好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一样,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于是焦急等在楼下的刘浩和许寒来见到的就是匆匆忙忙像个火箭似的他。 只见林翕跑出来之后就头也不回就拉着许寒来往外走,刘浩是之前在家里坐不住急急忙忙跟过来的,没想到刚好赶上了这一出。 他也不知道林翕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也明白点,这会儿跟在两人背后,故意用逗林翕开心的语气说:“哎不是,小林子,你等等,你要拉你拉着我一块嘛,哥想你了特地赶出来看你的,你别跟没看见我似的,我得多伤心……” 话没说完,林翕就停下了脚步,把娃娃往刘浩怀里一塞,伸手又上了他。 两个人就这么被林翕拉出去了好几条街,林翕一个劲儿往前冲,好像想让风把自己的不开心全都吹散一样。 本来的确是吹掉了一些的,可到了某个路口,刘浩突然在后面一个劲喊:“小林子小林子––” 许寒来也直接伸手把他拽停时,林翕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摩托,突然就绷不住了。 他转头直接把脑袋撞进了许寒来怀里,无声地拽紧了他的衣角。 “什,什么情况啊这,林翕到底怎么了啊?”刘浩连忙追上来,一脸问号地挠头。 许寒来看他一眼,摇摇头,伸手顺了两下林翕的脑袋。 天色已经不晚了,一下午找甜品店的时光几乎都被这么耗了个干净。三个少年站在马路边,林翕的身体越抽越厉害,刘浩站在一边,虽然满脸迷茫,但当旁边有路人经过好奇地看他们,刘浩也还是会把人打发走。 风来风往,林翕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寒来让他哭,一只手搂着小孩的脑袋,抬起头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瞥见了什么,伸手拍了拍怀里林翕的肩膀。 问他:“哭完了吗?” 林翕一边抖一边猛摇头,他身体劲上来了,甚至往许寒来怀里钻得更深了点。 是薄荷味加重,让林翕脑子突然反应过来,才后退了一步。 小孩儿哭了半天的脸狼狈至极,许寒来垂眸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伸手冲他指了个方向说:“看那边。” 林翕转头,刚开始没看见,是学长在后面伸手把他的脑袋掰过去,他才看见。 眼睛倏地睁大,然后眼泪哗啦啦又开始往下掉。 许寒来从身后把林翕往自己怀里拉,让他的背脊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两只手穿过他肩膀,抱在林翕胸前,下巴抵着林翕的脑袋说:“好看吗?” 林翕用力点头。 好看。 特别好看。 原来他高一暑假,满城接连暴雨后的这一天,有这么漂亮的彩虹的。 第71章 这天夜里,许寒来家的气氛十分凝重。 空旷的客厅在郭玉走后本就失去了吵闹声,如今又新添上几抹低沉。 林翕回来后就径直去了卫生间,刘浩担心地跟到门口,被门板阻隔,又坐回沙发上,看着被他一路拿回来的玩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一阵看看表,发现林翕进去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刘浩啧了一声,捂住胸口道:“寒哥,我算是知道我前几天有多畜生了。” 这才进去一小时呢,他就担心得不行,也不知道当初三天林翕是怎么过来的。而且他当时可比林翕的默不作声狠多了,还这不吃那不吃的。 也就万幸下午的时候他见许寒来和林翕都走了,家里实在空旷旷得不行,忍不住追出去后好歹还帮上林翕一点儿了。否则如果林翕晚上回来,他还继续之前那德性,后边再得知发生了什么,非得把自己锤地上去不可。 “难得。”许寒来把林翕的鞋拿去主卧刷好了,这会儿刚拿出来:“对自己认知这么明确,不容易。” 这要换平时,刘浩铁定得和许寒来犟上几句,可他今天却一点心情都没有,回想起林翕前不久的样子,把抱枕往怀里一塞,痛心疾首道:“哎哟哥,你说,我这前脚才说不能让小林子难过呢,后脚他就在马路上哭得跟个花洒似的,你说说,我,我这是不是有点扫把星体质啊?” 许寒来从阳台回来,应了句:“可能吧。” “我没!我那不是还没烧香拜佛吗,不算的!”刘浩又不承认了,朝他连飞了两个抱枕,都被许寒来躲过了,刘浩也懒得恼,只继续在沙发上抓抓头,喃喃道:“……也不知道林子家到底怎么回事。” 许寒来瞥他一眼:“这种问题一会别问。” “我知道,但不管他家怎么回事,咱两作为哥,首要目标都得是让林子高兴起来对吧。”刘浩一边说,一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我可得好好想想,小林子平时最喜欢什么?” 许寒来人已经进了厨房,准备给林翕热奶喝,这次没应他。 沙发上的刘浩苦思冥想半晌,突然高高竖起一根手指:“我想到了。” 许寒来回头:“嗯?” “他喜欢写作业!” 于是,当林翕进卫生间两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后终于推门而出时,刘浩一个冲刺加单膝跪地,捧着一沓作业本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抬起头时眼底充满了虔诚:“林子,写作业不?” 林翕:“……?” 厨房里的许寒来笑着把奶倒进了锅里。 * 林翕之前之所以会在卫生间里待那么长时间是为了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 回家之前他的状态已经足够差了,林翕不希望晚上继续让他的不开心影响到其他人。 而两个半小时的调整时间也已经很够了。 其实仔细想想,林美玲的想法和选择林翕潜意识里早有所料,所以之前才会那么排斥回家。而真正面对了,明白之后要怎么做了,内心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被林美玲丢下过不止一次,在林美玲心里,他从来都不是最优选,这些事林翕早就知道,如今不过是将这个意识再加固一次而已。 而真正让林翕感到惊讶的,应该是他和林美玲之间有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以及那么深刻的彼此认知,在面对这些可以预料的场景时,他心里竟然还会那么难过。 不过事已至此,信他都写好了,林翕也不愿意再多想,临出门前就决定了,之后要把意识和精力尽可能地放在其他方向,让这件事快快从心里消退下去。 ……然后刚好一开门就撞上了刘浩和他带来的作业本。 这简直就像瞌睡碰上枕头,虽然发生的场景有点搞笑,但林翕也相当受用地接受了。 还不忘说:“谢谢浩哥,写。” 然后就擦着头发低着脑袋拿着练题本去厨房里做了起来––这边的座椅高度会比客厅茶几那边要舒服不少,所以林翕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养成了在厨房里写作业的习惯。 他在卫生间里花费的冷静时间已经足够多了,这会儿看题目的头脑极其清楚,面不改色一下就做完了两道选择。 第三道有点难,但林翕绷着小脸在草稿本上一通龙飞凤舞,还是得出了正确答案。 他笔锋落得挺用力,把旁边的刘浩吓得直咽口水。 他也不敢直接去问林翕,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到厨房里给林翕热了奶,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两颗蛋的许寒来身边:“寒哥,你说,我把小林子最喜欢的作业本给他了,他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没有很开心呢?” 许寒来闻言回头瞥了眼。 他一眼就看见了林翕又放着不管的头发,眯了眯眼,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倒是没立刻去管,转而道:“写得不是挺认真的?非得跳起来才叫开心?” “哎,也不是非得跳起来,但以前小郭子不是也说了,这做题是有成就感的,他都写完三道了,怎么着也应该笑一笑吧?”刘浩摸摸下巴,一脸讳莫如深:“我看还是我昏了头,这种时候就不应该给小林子作业本,应该带他去打游戏的。” 许寒来一锅铲把他拍开:“没考过试?个个写完题都笑,那场景你考完试回家不做噩梦的?站旁边点,我热油。” 刘浩乖乖往旁边挪:“哦。”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确实没见过谁写两题就笑一下的。 见许寒来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刘浩想了想,还是挪回了林翕身边。他听了许寒来的劝,倒没打扰林翕做题,而是去不知道哪翻了把扇子出来,敞开了给林翕扇风。 林翕在客厅空调低温,以及没干的头发下,被一把风直接扇出了鸡皮疙瘩。他错愕地抬起头来,刚刚好对上刘浩那张带着些许讨好,憨笑起来的脸。 林翕:“……” * 刘浩没能殷勤多久就被回头看情况的许寒来赶去了卫生间。 大雨里来回,他们身上都不干净,许寒来在等林翕的过程中已经去主卧洗过了,三个人里也就刘浩回家后因为一直担心林翕静不下心来没洗澡。 他骂骂咧咧地被赶走之后,客厅里倒是安静了一会。 许寒来把做好的溏心蛋和热好的牛奶放在了林翕面前,看了他在刘浩的手动风扇下主动开始擦,如今已经基本干了的头发一眼:“觉得冷干嘛不让他别扇了?” 刘浩粗心,是没法通过林翕擦头发的动作判断出他觉得冷的,搞不好觉得他就只是想擦而已。 林翕被深色毛绒绒的毛巾裹了脑袋,额前的碎发还有点乱,抬头看学长一眼,笑笑道:“浩哥也是好心。” 他抬头一看刘浩那副想让他开心点又不知道能干什么的表情,一下就心软没好意思说,毕竟是他惹人担心在先。而且把头发擦干点后,空调加风扇也显得没那么冷了。 索性就没说。 许寒来没说什么,转身去把室温调高了一点,回来时对林翕示意了一下桌面上的盘子:“饿不饿?吃点?” “你们吃了吗?”林翕一边接过牛奶一边问。 “下午吃过了,都还不饿。”许寒来坐回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林翕哦了一声。 卫生间里的刘浩应该是放水开始洗了,在里边还不忘大声吼句:“小林子你听哥给你唱歌啊!” 然后哇哇哇地就开始扯嗓子要大河往东边流,把外边刚吃了一小块溏心蛋的林翕逗得忍俊不禁。 他想了想,坐在位置上说:“其实,今天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和浩哥呢。” 他和李仁德跑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大马路上的车不多,林翕还得给他两撑伞,最后是许寒来和刘浩找到的出租,又陪他一块去医院挂号交费。 刘浩跑上跑下最勤了,虽然他粗心老忘这忘那的,但真正有急事发生的时候,有朋友愿意在身边奔波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学长也是,李仁德的沟通问题在紧急情况下是很麻烦的,根本来不及写字。林翕当时的状态也很低迷,又要听医生的话又要看李仁德的手语,有时脑子会转不过来,他就自觉在旁边替林翕听着,不好的地方给他出声提醒。 医院的走廊里偶尔有人急急经过,而林翕始终都被许寒来拉着站在他身体内侧的方向。 每每回想起这些,林翕还是很开心的。 人不能总看坏的方面,好事也得看一看的。和上一辈子相比,他这次多了多少诚心的朋友啊? 想起这个,就要忍不住眯眼笑一笑。 许寒来支着脑袋看他把圆圆红肿的眼睛强行眯成一条线,勾起唇角想了想,提建议道:“那要不要考虑回头找家店给我和刘浩做个锦旗?” 林翕一愣,然后笑起来:“我觉得可以,还得特别感谢学长给我做饭之恩,以及浩哥给我……” “唱歌之恩?”许寒来接,然后扬起眉角瞥了里边一眼:“他刚是不是跑调了?” 林翕小声笑起来,又咬了口蛋,偷偷道:“没在调上过。” 两人乐成一团,刘浩还在里边继续唱。 满城是真的不下雨了,盘子里的蛋吃着吃着,林翕往外边瞅了一眼,顺道看见了夜空下空旷的客厅。 他想了想,突然歪歪头道:“哎,学长,我现在好像格外懂得为什么玉哥走的时候浩哥反应那么大了。” 那时候虽然也能理解,但和这会儿不一样,这会儿是感同身受。 因为这样的朋友,这样的氛围,是真的很来之不易,过了这一次,下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或者会不会来。 想到这,林翕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着星星挺幼稚地小声道:“要是咱们几个真的能一直在一块,永远都不散就好了。” 许寒来支着脑袋看偷偷许愿的小孩,黑发下的唇角一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72章 雨过天晴后好几天满城都没再下雨。 因为之前的突发状况,林翕他们不得不多花一天时间去寻找合作店铺。合适的区域跑来跑去,最后终于敲定了一家新开的店面。 就在满城公园附近,店主是一对老夫妇,享受退休生活的同时决定自主经营一家甜品店,对林翕他们的饼干赞赏有加,同时又很喜欢孩子们的干劲,遂给出了不低的合作金以及分成。 林翕他们也投桃报李,后来出摊的时候在一众想他们饼干的热闹顾客里早早就给老夫妇的店面做起了广告。同时,林翕还在出摊的尾声时提前把方子给了老夫妇,附带了一些赠方,让一些顾客提前习惯转换购买的地方。 而作为后世林翕所开宠咖的招牌饼干,自身具备的客户粘性是真的很不一般。 当林翕他们决定为了收心,提前几天结束摆摊时,这饼干已经在甜品店里尽职尽责地把老夫妇的生意带了起来。 转眼,新店里就多了好几个帮忙的年轻人,老夫妇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玩。 林翕见状也算是放心,回去后和刘浩一起把他们近一个半月的辛苦努力钱算了算。 包括老夫妇的预付合作金在内,他们每一个人所得都到了四千五百元,其中林翕分到的会稍微高一些。而郭玉虽然后期没有加入进来,但其他人也没有少分他应得的那份。 只是分钱的时候郭玉没到,林翕便只能先把他的那份装进信封里,预备开学之后转交给他。 从金钱这个结果来说,林翕他们的摆摊之行算是圆满成功,但从其他角度思考的话就不尽然了。 郭玉参加的那个比赛在初试之后没多久就直接上了复试,且复试考试地点还不在满城。所以他离开之后,可以说是一直没再回来过,后期忙碌到连问候的信息都慢慢没有了。 郭玉不在,没人和刘浩一起唱双簧,少了一个人的气氛终归是和过去不大一样。 而林翕在家里的突发情况之后虽然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尽力不愿意给其他人添麻烦。但那样和家里分开的决定做下去后,思想反作用到身体,人是不可能一丁点变化都没有的。 连刘浩都发现林翕的恢复正常之下,其实悄悄变沉默了很多。 仔细回想,他们刚认识那会的林翕总是小心翼翼的,说点什么话都充满了试探的意思,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他们不高兴就会被丢下一样。而后来到了暑假,因为摆摊的事好不容易互相之间熟络了一些,林翕才开始会放松地和他们开玩笑,打闹,身上也隐隐透出了阳光的气息。 可现在不同,他虽然还会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都沉稳了下去,举手投足间变得和十六岁的年纪都不大相符,身上那股阳光的气息也消失了。 这样的转变实在显眼,林翕自己也感觉到了,可他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眼下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每一天发生的,每一天经历的,甚至连呼吸都和正常生活没有两样,一点也不像一个虚构出来的场景。有时甚至真实地会让林翕忘记宠咖,过度融入这边,也过度按照他现在所生活的去想。 而如今林美玲的事情则让林翕捡回了清醒的自己。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捡回了曾经初来乍到时的紧迫感,并把一切分了个轻重缓急,然后便开始加快速度追赶自己的理科进度。 除此之外,他还偶尔会试探地询问询问学长家里的状况。 因为根据上一世的结果看,许寒来当初就是被许家放弃,并且和许哲文产生深刻矛盾,最终导致自己的事业孤立无援,甚至屡遭阻碍,最终在郊外奔波出车祸的。 所以如果想改变这条线,了解学长家的真实情况至关重要。 林翕以前总是不太敢问这些,抛开初来乍到时害怕不当举动会过早结束这场梦境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即便回到了过去,许寒来在他心中似乎也并不是一个纯粹高中生的形象。 这说来也很奇怪,林翕在面对刘浩和其他同学时,时常会生出“他们这个时候都还只是孩子”的念头,可在面对学长时却没有。 就算重来一次,高中那个总是爱穿浅色衣服,温温柔柔冲人笑的学长在林翕潜意识里也是神秘感十足的。哪怕如今他们之间已经变得比当初熟悉了许多,林翕也始终觉得学长和他之间有距离,他无法因为自己真实年龄和学长实际年龄的差距从而去看透他。 而这种像薄雾一般挥散不去的距离感,最容易让人心生怯意。 所以林翕以前总不敢问,也带着面对喜欢人时的畏手畏脚,他害怕他问得不好,会让他和学长之间生出间隙。 可在做出和林美玲有关的决定之后,林翕的想法却突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回来不是为了和学长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他回来,是想改变学长的人生。 所以就算学长对他的印象再差,只要能不让他走向上一次的结局就好了。 何况他回来之后,因为他举动的改变,很多事恐怕已经发生了变化,就好像他对李仁德明明更好了,但如今林美玲的情况却反而让他们的相处时间连之前都不如一样,许寒来的未来也是如此,林翕无法保证他做的一切努力,有没有可能让学长走向上一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差劲的人生结局。 而为了绝对避免这类糟糕的事情发生,林翕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绷紧神经,不能因为习惯了这边的生活,而在无意识间失去紧张感。 更何况学长对他的印象再差,也不可能差过当初的渺无音讯了。 想明白这些后的林翕是真的放开了许多,也很想赶上自己之前犹豫不决落下的进度,所以有一次甚至借着话题询问了许寒来家的产业方向。 这样类似的问题,哪怕问得再婉转也是涉及隐私,聪明一些的立刻就能察觉到。 而许寒来当然属于能察觉到的那一类,可当时正在给林翕改卷子的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就把这茬给接了下来。 眼眸垂下,很淡地说:“泽润集团。” 利落直接地让林翕这个问人隐私的反而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就着他给出的四个字思考起来。 有关许寒来的家世,上一世林翕听到过五花八门的很多版本,这倒是第一次从本人口中知道最真切的消息。 而且是之前传闻里从来没有过的……泽润集团? 上一世所有有关许寒来家世的传闻都是满城的各路达官显贵,林翕后来回想也觉得这个猜想八九不离十,可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满城不算一线城市,可泽润集团的生意却遍布全国,在整个国家都算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企业。而这种大企业的长子……为什么会在满城这样的城市上学? 林翕记得泽润的总部都不在满城。 “我母亲是满城人,我从小和她在这边生活。”许寒来一边回答林翕的问题,一边用红笔改掉了林翕最后一道题目。 小孩这道题不会写,但看得出来他很努力了,为了多拿一点点分,把错误的逻辑都强推到了底,到最后大概实在是错到自己都看不下去,又泄气地画了个大横杠,把许寒来看得有点乐。 细细的笔杆在他修长的指间转了转,然后想起突然担任起人口普查这样严肃工作的林翕,抬起头来一笑:“还有什么问题吗,小林同学?” 那双温柔的眼睛把在想事情的林翕都看得一哽。 他脸皮还是很薄的,所以就算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问,内心也清楚知道最近这样的频繁询问很不好,尤其是涉及隐私的部分。 林翕以前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 如今揣着这般矛盾的心情把不爱做的都做了个遍,面对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学长,林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说:“没,没有了。” 但其实他心里还想问问许哲文。 毕竟根据坊间传闻,许哲文才是导致学长那个结局的关键性人物,有关他的资料当然是掌握得越多越好,可自从那次篮球赛之后,林翕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号人物了。 如今听见学长提起,回想起他们的关系也忍不住感到疑惑,许哲文和许寒来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学长因为生母来到满城,许哲文又是因为什么呢? 林翕想知道,但他又不好意思,觉得总不能一下子连隐私带学长同父异母且不怎么喜欢的弟弟放一块问吧,这也太败坏人心情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这问题咽回了肚子里,乖乖低头看起了英文单词。 可看着看着,林翕又突然一个机灵,回想起自己刚捡回的紧迫感,觉得败坏学长一时的心情也比让他之后出车祸要好多了吧,而且他开始询问这些之前不是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有些情绪,该破坏还是得破坏。 紧张感是绝对不能丢的。 这么想着,林翕从单词本里幽幽抬起了头,却不想正好对上了许寒来垂眸看他的视线。 林翕心脏本来被那黑曜石般的眼眸和春脚边浅淡的笑容看得有些发颤,但最后还是一狠心地开始搞破坏,问说:“那许哲文为,为什么也在这边啊?” 林翕从小到大考虑的都是怎样让其他人的心情变得更好来体现自己的价值,这种明知败坏人情绪还故意去问的行为是真的从来没有做过。 以至于问出口之后内心羞愧极了,手都忍不住抓紧了裤子,生怕面前的学长直接冷脸不理他。 但许寒来却没有,他眼里连一瞬间的不耐烦都没出现。只是伸手支着下巴挺认真地思考了两秒,然后摇摇头:“这个不知道,我一会帮你问问他吧。” 然后垂眸看了眼林翕抓裤子的小动作,又笑起来:“还有吗?” 林翕:“……” 他收回点身体,在落地窗照进的阳光下用他那双圆眼认真打量了一下学长,然后觉得,雨过天晴可能真的会让人的心情变好。 因为他总感觉照这个架势下去,他就算是问银行密码,学长也是会说的。 第73章 满城一中准高三八月六日返校,八月十日正式上课。 这个时间点在满城算晚,但对刘浩来说却早得不得了。 哪怕暑假兼职早就结束,他们也已经收心了好几天,一想到马上要开学,刘浩每天就都颓丧得很。哪怕刚刚“分红”赚了不少,买下了他期待已久的跑鞋也激动不起来。 每天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试图拉着许寒来去打篮球。 许寒来拒绝,并十分冷漠地建议他五号回家冷静冷静,顺便后边三天也不用过来了。 刘浩简直气急。 以至于剩下的两天每天都在和林翕碎碎念“寒哥是真的太狠了”、“他根本就没有心!”、“我看这兄弟是做不下去了”等。 别的林翕都好安慰,独独说学长黑话在他这不行。每次刘浩说一堆,林翕就会下意识辩一堆,旨在表达学长“不狠、有同情心、温柔善良能做朋友,是个真善美的人”等。偶尔为了缓和他两关系,还会安排一起进行个牛排晚餐,看个电影,点两根蜡烛之类。 可谓用心良苦。 但不管林翕怎么在中间说好话,许寒来都坚持冷脸让刘浩五号滚蛋。 把刘浩气得彻底两眼一翻,在沙发上再没起来过。 自从郭玉走后,刘浩基本等于家里唯一的热闹,所以他一消停,整个家就都没声了,甚至能隐约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对比十分鲜明。 如果比较清闲的话,林翕或许还会像之前一样好好安慰刘浩,找个机会再做一次牛排之类。 可他最近很忙,刘浩一闭嘴,他就立马乘空把自己最近好不容易问的有关学长的情报在脑海中好好总结了一下。 许寒来是泽润老总许建成的长子,他的母亲唐婉和父亲许建成属于政治联姻,感情淡泊,矛盾也颇多,再加上唐婉身体从小就不好,所以一直带着许寒来在满城生活。 而许哲文的母亲则是许建成在决定联姻之前大学时期交往的女朋友,两人之所以会走向分手原因很是复杂,有不少外界因素干扰,其中似乎也有唐家在背后施压,过程十分狗血。 只是纷纷扰扰也没能斩断情丝,许寒来出生后两年许哲文也跟着出生,至此唐婉和许建成算是彻底断了本就寡淡的联系,而许哲文也和许寒来不同,自小是在许建成身边长大的。 两个人小时候的联络其实很少,是后来唐婉逝世,许建成没再娶,许寒来被接去他身边呆了两年,又自主回到满城,然后没多久许哲文也跟了过来,这个时期才开始产生联系。 许哲文跟过来的具体原因许寒来还真的帮林翕问了,但许哲文没说。 林翕只知道许建成在两个孩子都来到满城之后不得已在这边郊区购置了一套别墅,可他生意太忙,再加上满城是唐婉的母家,所以他本人在满城的时间极少,基本空留一套房子而已。 而那套房子许寒来也很少去,学长大部分概念里的“回家”,回的都是满城唐家。 这些种种,林翕刚开始都是用脑子整理的,后来感觉到不够用,就下意识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用的全是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小符号。 而等总结完一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学长当年上大学后,据说曾经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许建成因此断了他所有财路,而继承泽润的许哲文也对他处处使绊。许寒来一直没有屈服,孤立无援且被那么大的企业打压,这才造成了学长在奔波中不幸离世的结局。 而林翕如果想有足够大的能力去保护好学长,并且让他这一世不受任何限制地去活着,那么他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在二十七岁之前开一家比泽润还大的公司。 林翕整理完这些关系后,愣愣地在本子上画了个巨大的,象征着大公司的简易房子,然后对着那个简易房子发呆。 这个难度系数有多高呢? 林翕在下边画了一排五角星。 “干什么呢?”刘浩在沙发上赌气,许寒来则在书房里看书,他一上午没怎么出来过,这会儿一出来就看见这两天对他进行完人口普查的小孩正对着稿纸上一个巨大的房子和一页面的五角星发呆。 “我在想……”在想自己能不能开出一家比泽润更大的公司。 想象了一下泽润的规模,林翕咽了口唾沫,觉得这简直比他想中个几百亿的彩票还难。白手起家要求的眼疾手快目光如炬和伶俐的嘴皮子他一样都不具备,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抬头问许寒来:“学长,你觉得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最近进了八月,满城的气温又抬高了一些。刘浩身强力壮,一贯喜欢把空调开到16度,林翕最近吃多了不少肉,又是长身体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对这空调温度也很接受,于是体温素来比较低的许寒来便选择在室内套起了外套。 很薄,白灰相间,看着温柔,也很衬他的皮肤。 说到皮肤,学长属于标准冷白皮,且一个暑假的出摊也没有晒黑多少,全因他一经历暴晒皮肤就容易发红,哪怕许寒来一再强调没有不舒服,林翕也心疼地早早就买了把大伞在摊位边支着,基本不让他干出伞范围内的活。 而其实按理说,体温低配冷白皮及薄唇,再配上他纯黑色的头发和高挑笔挺的身材,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个看上去冷冷清清,令人望而生畏的学长。 可他那双眼睛是真的生得好看,眼里温柔的光芒也做不了假,这会儿手里端着杯刚泡好的咖啡,靠站在桌台边,金属镜框下的眼睛眯了眯,一下就让人心跳得像小鹿一样。 “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半晌,他慢慢开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翕一顿,随即眨眨眼。 以前校友群里时常有人开玩笑,说首都大学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天仙竟然能连当初一中校草许寒来都看不上,林翕当时一边窥屏一边就默默记下了,这个女孩子并不喜欢学长。 所以原本刚到这里,甚至一直到这几天林翕想的都是,如果真的是不喜欢学长的人让他最后走向那样的结局,那么这样的人不遇见也罢。 可就在刚刚,听见学长用很温柔的语调复述那句“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尤其是咬在“喜欢”这两个字眼时,林翕心头却突然忍不住颤了颤。 然后细细一想,突然发现如果换做是他为了追求学长而失去性命,林翕绝对是甘之若殆的。 而在这个基础上设想一下,如果有人自作主张改变他的轨迹,让他去过一段平安到老,但没有学长的人生–– 林翕不愿意。 所以,是不是能“不遇见也罢”的人,这个概念好像并不是林翕能替学长去做主的。 林翕是真的很喜欢学长,所以他想,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值得去遇见的人,那么他不应该在这方面想着去改变什么。 “对啊,就是突然有点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林翕双手撑在腿间的凳子上,身体往前靠了靠,刚刚眨过的圆眼看上去润润的,嘴角笑起来。 看上去就好像青春期最正常不过想要讨论女孩子的小男生。 许寒来见状扬起眉角,林翕怕他是不愿意说的意思,连忙加码。 “我上次还听见你说浩哥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们不也……一块儿呆了快一个暑假吗?我也想知道。” 大概是最近户口查得太密集,这样的理由他都能找得无比顺畅了,脸皮好像也厚了不少,问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双眼睛里简直像是有小星星。 许寒来被他这幅殷切的模样给逗乐,喉结滑了滑,随口一说:“喜欢八卦的行不行?” 林翕:“??” 八卦怎么去定义一个人啊? “不行不行。”林翕十分严肃道:“你好好说。” 然后想了想又补了句:“是不是已经出现过了啊?” 只有已经出现的人,才会成为让周围的朋友都知道类型吧。 林翕好奇地问,与此同时内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 如果真的是已经出现的人,那他就更没有权利去干涉了,只能继续从事业方面下手。 其实仔细想想,从事业方面下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他开不出泽润那么大的公司,但林翕可以跟着学长进商场。 有时候想改变一件很大的事情,只需要一根小小的杠杆。 到这,林翕其实已经不需要询问许寒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了,但他心里还是很好奇,于是目光不减地继续看着学长。 许寒来抿了口咖啡,看看小孩,倒是坦荡承认了:“嗯,确实出现过。” 林翕一顿:“哪里?” “梦里。” 林翕:“……” 然后很快就想起来,学长曾经说过,他有时会做一些暗示自己和家里远离的梦境,而这么想想,那么重要的女孩子说不定也在梦境里出现过。 意识到这点的林翕立马睁大了眼睛道:“是什么样子的啊?” 许寒来手肘支在高脚桌上,看了林翕半天,慢悠悠地笑道:“挺温柔的,胆小,不爱说话,有点倔,会做饼干。” ……这些他好像也蛮符合的。 所以是女孩子真好啊,至少不会一开始就被从择偶性别里踢出去。 林翕内心已经酸得开始冒泡泡了:“学长你喜欢这样子的啊?” “也说不上喜欢,就是梦见的次数太多了,很在意。”许寒来说着,像是不想让他继续问了,难得主动结束话题,端着咖啡杯从林翕身后绕过往书房里走,顺带抛下一句:“你今天的化学卷子写了吗?一会我可以帮你批改。” 在意。 林翕看着学长的背影,回味他说这个字眼时的语调,咬了咬牙齿,好半天才闷声道:“……一会写。” 现在没心情。 让他好好冷静一会,再去思考怎么充分发挥杠杆原理,为学长和他的梦中情人翘地球吧。 第74章 冷静之后,发现八月已经揭开序幕了好几天。 意识到自己也只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暑假后,林翕复习起来明显比之前更刻苦了一些。 时间一天天过,飞快奔至八月五号。 这天满城艳阳高照,强势宣布一中的准高三们在整个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天暑假已进入倒计时。 许寒来响应号召,一大早就把刘浩的被子掀开,连带着书包和衣服一起丢他身上,催促人赶紧回家。 刘浩被清晨的阳光刺得在沙发上闭眼扭捏半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下就点燃了客厅的气氛,把刚起床的林翕乐得不行。 眯眼往窗外看,发现这天的阳光确实很好。 起初后的刘浩依旧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家,但许寒来也是铁了心不让他在这边继续放纵。 于是刘浩就这么艰难地在客厅里赖了一上午,一边缠着林翕帮他求情,一边嘴里还不停念叨就这样结束的暑假一点也不完美。 说是郭玉走了,摆摊也提早结束了,整个暑假过得虎头蛇尾的,和他原本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一边说,还一边挂着鳄鱼的眼泪大口大口蹭了一顿林翕亲手做的芝士鸡。 最后被许寒来亲自夹着包拎着人丢出了门。 刘浩闹起来的能力不是盖的,在门外哇哇哇地没几下就让许寒来转身开门出去,决定送佛送到西。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林翕见状也连忙收拾收拾跟在屁股后边,和学长一起坐了几站公交,把刘浩送回家。 也是这一天林翕才知道,原来刘浩家和学长家是有个不小的距离的。以满城公园为基准来算,刘浩家距离学长家,比学长家距离满城公园还要更远一些,后者是足足二十五分钟的脚程,一路向城边延伸。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出摊的第一天,刘浩推着推车跑了这么远的距离把车送来,最后又以同样的距离把车拿走。 也不知道路途上是怎样的光景。 满城本就不大,公园是市中心,这样两个距离下来,公交到站后基本算城西。 和满城公园所属的市中心不同,城西相对会偏僻一些,放眼望去大楼很少,仅有的也偏旧,林翕下车后跟在两个学长背后走了三五分钟,最后在一片家属院外停下。 这一带老旧,看得出来也有些年头了,里边住的人不如早期那么纯粹,但整体来说氛围也还好。刘浩性格外向,认识的人多,一路基本是热热闹闹打着招呼进去的。 而在他家楼下,斜面楼梯的下方,林翕看见了那辆陪伴了他们一个月的小推车。 上边的涂鸦已经没有了,还是送还的那天三个人找了个地方一起洗掉的。虽然看着和以前大不相同,但该有的熟悉感还是有的。 林翕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现他们有一次在雨天里不小心撞出的划痕还在呢。 推车上边是一排排绿色的信箱,箱门有开有关,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气息。 刘浩家就住一楼,所以在单元楼门口时他便接回了自己的书包,看着满脸没精打采地冲许寒来和林翕摆摆手。把这个暑假其他人对他说的,让他快听出老茧的话复述了一一遍,声音有气无力。 “行了行了,就送到这吧,今晚自己住就自己住,肯定能收心,开学之后呢我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这一片区的单元楼内里比较窄,很难同时容下三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再加上刘浩和许寒来体型都比较大,所以林翕不得不站在后边一些的位置。 这个位置在楼梯折角的遮挡下都看不见最里边的刘浩了,林翕不得不从学长的手臂旁边歪点脑袋,才能勉强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前边的学长。 许寒来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衣服,包被刘浩拿走后,他便很自然地把手放进了口袋里,抬抬下巴说:“开门吧。” 刘浩:“?” 他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不是,哥你还非得看我进家门了才行啊?这,我都回来了,你那也不让我去,我不回家我还能去哪的……” “谁知道呢,去年开学前不是还去桥下待了一晚?老高最后把你找去学校的。” 刘浩张了张嘴:“那次是心血来潮,我今天又没来……不是,问题是你这会儿监督我进去了我一会儿也未必不会出来啊。” 说着说着,他眼睛突然一亮:“那,寒哥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要不咱们现在走,回你家呆去?我保证今晚不去桥下!” 一边说,还一边嘿嘿笑了起来,搓搓手表示期待。 他对许寒来笑得灿烂,许寒来也挑起唇角对他笑,旁边一直歪着脖子的林翕看两个人都笑了,下意识跟着一起咧了咧嘴角。 然后就见学长冲刘浩伸出手。 说:“钥匙给我吧。” “哎,哎,哎!这,哥,真让我晚上跟你回去啊?那行行行,我进去拿下校服什么的咱就走,明早咱一块儿去上学……” 刘浩笑得眼睛都没了,说着说着,见许寒来还是一只手伸他面前,立马大大方方地把钥匙递出去了。 “一会我们走了就给你反锁。”许寒来接下钥匙,说。 刘浩:“……?” “然后钥匙给你对门的周叔,让他明早帮你开。”许寒来继续。 刘浩脸色一垮:“老高连这招都教你了?” 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不行不行,哥你这不能开玩笑,我本来还打算晚上偷溜去你家门口呢我看你给不给开门,你搞这种事我怎么办……小林子你别看了你快来帮我!” 他一边喊一边伸手就要去抢许寒来手里的钥匙,许寒来不给他,两人争得厉害。林翕当然是想帮忙的,但楼道里的空间本来就窄,这两人再挥起手来林翕根本连加入的空间都没有。 往前伸手的时候还直接被扇到了手背。 就在刘浩嚷嚷着“你看看你看看你搞得我都打到小林子了!”时,他身后的铁门突然被人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打开。 一个中年妇女在门缝里冒了头,皱着一对柳叶眉扫了他们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刘浩身上,说:“浩子回来了?” * 这中年妇女是刘浩的大姑,林翕和许寒来跟着刘浩一起叫过人之后,大姑很冷淡地应了声。 那声音立马就让原本吵闹的氛围安静了下去。 见她好像有话要和刘浩说的样子,后边的林翕主动拉了拉学长说:“那浩哥,我和学长就先回去了吧?” 刘浩回头哦了一声:“行。” 脸上看着明显比之前的情绪弱了很多。 许寒来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钥匙还给了他,说:“那我们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等刘浩回头给他肯定的答复,许寒来才带着林翕和里边的两个人告别。 离开时走的路和来时一样,但没有刘浩在,整个气氛就是沉寂了不少。 林翕跟在许寒来身后,脸上明显是担心的。 他之前从学长那多少知道了一些刘浩家里的情况,刚刚又亲眼看见了刘浩掉下去的情绪,内心不免多想。 “他都一个人住吗?”刘大姑虽然只开了个门缝,但林翕站的位置刚好是折角,能看见她身后的景象。 浩哥家和一般的老旧房区风格差不多,但却没有老房子能给人的热闹感,让人觉得空旷。非要形容的话,可能和李仁德来之前的林家有几分相似。 许寒来:“嗯。” 林翕抬了抬头。 都不需要具体去询问刘浩的情况了,他大致想想也能想得到。 曾经只看表面的时候觉得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快乐很开心,只有他自己是运气最差的那一个,可实际上了解过之后,发现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午饭之后他们就出来送人了,满城夏季这么热,按理说这会儿两点的天林翕应该出一身汗才是,可离开家属院在路边站着时,他身上却没有任何燥热感。 林翕想了想,低头踩着地上的石子说:“今晚浩哥可能会难过吧?” 他那么不喜欢分离,一个人在家本来就够不开心了,如果还遇上一些让人心情变差的事…… 林翕才这么想,余光就瞥见他们刚刚出来的路上匆匆忙忙走出来了一个人。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刘浩的大姑。 走得急急匆匆,脸色看着有些许不耐。 林翕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许寒来。 耳边有三轮拖着一车水果在叫卖,也有摊贩缩在一张报纸下躲避阳光。 林翕迟疑了一会,叫道:“……学长。” 许寒来显然也看见刘浩的大姑了,这会儿眉头微蹙,低头瞥了林翕一眼。 他好像知道小孩在想什么,脑袋往路的方向轻轻偏了一下,唇角微扬,声音温和:“去吧。” 林翕一下笑起来:“哎!” * 人都走了之后,刘浩一个人在家里静了会。 他们最开始一窝蜂地跑去许寒来家,让后者家里变热热闹闹的,如今再回到自己家反而觉得冷清了。 ……不过他家一直都冷清就是。 家属院算是西城这边比较热闹的一块区域了,刘浩家住的又是一楼,时常能听见外边自行车来车往的铃铛声,倒也不算落寞。 可声音和家里的安静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浩深呼吸一口气,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自己则大喇喇地躺在了沙发上。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想了会刚刚他大姑和他说的话,又想了会安安静静的家,再想了想林翕做的热腾腾的芝士鸡,然后……耳边好像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同样急促的门铃。 他被那在市井里都显得吵闹的声音惊地一睁眼,疑惑地起身去开门,就见林翕大汗淋漓的脸出现在门口。 这小孩肺活量是真的差,一暑假下来也没好多少,这点距离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在单元楼外照进的阳光里擦汗时,笑得两眼却仿佛在发光:“哥,要不要去爬山啊?之前咱们不是说好的吗?现在赶最后一班车,还来得及呢。” 许寒来在他后面走进单元楼,面上有些好笑地看林翕说:“车还早,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林翕嘿嘿直笑,转头学刘浩以前挑眉的样子,说:“去不哥?” 第75章 小沢山就在城西往外的满城城郊。 从刘浩家打车到班车点,再坐车、转车到小沢山一共花费了三个半小时。 这时候的小沢山景区还没有被完全建立起来,只是初现雏形而已。放眼望去的山下平地散落着一堆还未被拼装起来的设施零件,有几块地面甚至还没有被推平。 前阵子的暴雨遗留下了一些水坑,这山间郊外干得慢,风吹过时里边都夹带着雨水混泥土的气味。 林翕过去常年泡在宠咖,鲜少出门,也是到了这儿之后才想起后来小沢山景区兜兜转转近十年,最终好不容易营业权落地,让一座后来国内有名的摩天轮在这里拔地而起,引来无数游客。 林翕当时还看见过网路上的宣传,人挤人的小沢山里全是热闹。 而眼下的十年前,小沢山还不是后来的样子。山下虽说被推出了黄土,但整体看来开发痕迹还很弱,山上更是一片郁郁葱葱。 没有后来那么多的游客,连绵不绝的青色在渐晚的天下遥遥望去就好像画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最近是暑期,这里也有满城人过来爬山,林翕他们问了几个路过的叔叔阿姨,好不容易才找到上山的小道。 沿着山体往上,左右两边全是茂密的树林。 彼时已是下午六点半,管理员看他们三个都是小孩模样,原本不大想让他们进去,后来是林翕好说歹说,管理员才挥挥手放行,但给他们规定了时间,八点前必须回到管理站。 基本只给了他们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攀登,之后就得折返。 但林翕还是很开心。 这本就是一场为了让大家高兴起来的小旅行,乘车、找山道的时候都遇见了不少困难。半路上总找不见入口时林翕差点以为自己出错了主意,没想到最后竟然能得到批准上山,他当时就往前跑了十几米。 学长不是太欢脱的性格,而刘浩一路情绪都比平时要沉默一些,所以林翕在这种时候主动承担起了团体氛围的责任。 他做得有些笨拙,没有刘浩效果好,但也在尽力了。 只见他往前跑两步后,立马回头抬高了声音和刘浩打赌:“哥,我两要不要看看谁能先登顶啊,夏天黑得慢,这会儿上去说不定还能看见夕阳呢!” 刘浩愣了一下,挺干巴地笑笑说:“行啊。” 林翕听见,立刻转身飞快地跑,好像真的把这当成了比赛。 刘浩也跟着一起。 许寒来看看前边说动就动的两个人,在最后追了句:“小心脚下啊。” “学长你也来!”远远的林翕回头落下一句:“没一个小时就要下山了!得快点跑才可能登顶啊!” 那声音穿过山空传入许寒来耳中,让他不自觉笑了笑,随即应了小孩一声:“哎,知道。” 但他却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回头看了看,然后走了一段路回到了管理站。 越靠近山脚,人为开发痕迹就越小,四处道路不平,他们刚刚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跑在前面的林翕一心想上山,完全没注意到在另外一条小道上有一个摊贩,破旧的木板车上边摆着饮料和水,以及一些吃的。 林翕刚一路还在喊渴呢,这会儿见了山吹了风,就好像忘了似的。 “年轻人还是有活力啊。”摊贩的老板显然也瞧见了少年们的动静,见许寒来走过来远远地就冲他笑,蜡黄的脸淳厚而朴实。 许寒来也笑:“是。” 他要了几瓶水,又买了点吃的,让老板帮忙打包。 等待期间转头看看,正好看见林翕在山脚的位置往上跑。 这个距离看小孩是真的很卖力了,一双腿蹬得飞快。然而他蹬得太快也不可能比得过刘浩,没多久就隐隐有要被超过的意思。许寒来看得出来,小孩意识到这点后明显加快了脚步。 他运动细胞又不强,这么一快,从后边看就多少有点滑稽。 许寒来看得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然而山脚地势偏平,努力“比赛”的林翕很快就钻进密林,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许寒来唇角的弧度立时一顿,随即转过头来对老板低低头说:“叔叔,麻烦快一点。” 老板只当他是怕追不上朋友,乐呵呵地应:“好勒,马上的!” * 小沢山不高,都是少年人,原以为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肯定能一鼓作气跑到山顶。可却不想过了山脚的平坦大道之后,越往上,道路就越崎岖。 林翕在体能方面哪里是刘浩的对手,进了密林后没多久就被甩下,到了中段更是连跑都快跑不动了,只能在后面喊着:“浩哥你慢点儿,小心脚下啊。” 可前边的刘浩没回应。 他这一路都是这样,不大说话,但看着也没有明显的不开心,和之前郭玉走时闷在家里的明显低落情绪不同,好像只是不想讲话而已。 但林翕心里还是很担心的。 他想往上追,可想起学长,又不自觉回头看了看。 发现后边的学长还没跟上来。 林翕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一下犯难了,看看前边又看看后边,都不知道该不该追。 眼下已经快到七点了,天色由蓝转红,虽然还没有黑下去,但林翕也知道时间差不了多少了。他们是仓促来的小沢山,没有带手电筒,想安全下去的话,可不能七点半才往下折返。 也就是说,按时间算的话,他们可能没法登顶了。 林翕想等等学长,可又怕向来粗心大意的刘浩根本想不到这些细节,只一个劲往上冲,最后错过了安全下山的时间。 左右想了想,林翕低头把手机拿出来,给学长发了条信息。 “学长,你在哪啊?” 这后边林翕还想把自己想先追刘浩的原因打出来,也想叮嘱学长注意安全,可他一路跑上来太累了,导致手有点微抖,都不太好按键。 眼见慢吞吞地让时间直接破了七点,林翕一抿唇,收起手机往上跑,叫刘浩的名字。 城内和城郊不同,后者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越往上跑,风感就越强,那风穿过密林落到人身上,竟能让人在八月的满城感到体寒。 林翕望着前边没有尽头的山道一边跑一边试图追刘浩,就快绝望时,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小林子。” 林翕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刘浩正撑着腰站在不远处。 他没有继续顺着山道往上走了,而是沿着山侧密林往外的一条道路走了出去。这个道路和山道是连在一块的,像是被无数人踩过,最后自然延伸出的一个分支,可偏偏又不能继续通往山上。 林翕刚开始没看明白这条道出现的原因,只觉得那边好像要亮一些,而且刘浩也在那,他便下意识往那边走。 一边总算放下了一颗心道:“哎,浩哥,你在这啊,我刚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我还担心呢” “你打了?我没听见。”刘浩说着,顿了顿道:“你说,咱时间够不够上山啊。” 这条路不好走,旁边杂草丛生,而且偏离了主干,林翕走得很小心,一听见他问这个,连忙提醒:“不够了应该。” “哦。”刘浩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直接找了旁边一块石头坐下:“那我觉得这里也不错。” “啊?” 林翕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他刚刚站的地方,顺着刘浩的视线一转头,眼睛瞬间忍不住睁大了。 ……原来这条路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游人踩出来的。 往这边的山体折转得厉害,再往前走几乎是断崖,所以树木逐渐不再长出,比其他地方的密林要光秃许多,也让人能看见小沢山半山腰外的风景。 夕阳就盘旋在头顶,像是要烧落下陨星一般红彤彤的。顺着光芒和高度,林翕不光能看见山脚下的小沢山平原,甚至能看见山脚往外,他们之前没有去到的村庄。 烟囱向上腾起薄雾,和天际的火烧云相连,是最美好的人间。 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些。 “渴不渴啊?”林翕正看得入迷,突然感觉到脸边一阵凉意传来,他下意识转头,脸直接撞到了水瓶上。 “学长!”林翕眼睛发亮:“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啊?” 许寒来显然也是跑上来的,额头上冒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不过他看上去没有林翕那么狼狈,呼吸虽然比平时剧烈一些,但伴随着呼吸变得更加明显的锁骨也比平时好看了不少。 汗渍顺着额角被粘在一起的黑发往下滑,夕阳光下的许寒来头发看着更黑了一些。他垂眸把一瓶水丢给了刘浩:“刚刚。” “咱们可能没办法登顶了。”林翕哦了一声,然后颇有几分沮丧道。 半山腰的风景就这么好看了,顶峰可以看得更远,肯定也更好看。 但林翕又怕这话会影响另外两人的情绪,想了想又自己找补上:“不过顶峰的风景也不一定有这好看,上去了之后这烟说不定就不这么飘了,我觉得看到这也不错。” 许寒来在喝水,他本想停下来安慰安慰一路飞奔就为了登顶的小孩,却不想他能自己挖坑又自己埋上。 放下水瓶后伸手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来这边一起坐吧。”林翕嘿嘿笑笑,伸手指了指一块石头。那石头就在山泥里,显然也是脏的,但一路跑上来的林翕已经无所谓这些了。 他坐下,许寒来也跟着他坐下,然后想到了什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 摊主应该是想给他们保温的,所以用塑料袋包了厚厚一层,以至于掀开时还有余温,林翕看见里边的小吃,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那是一种圆圆的米糕,很小,被竹签串成一串,向外发出香甜的气息,咬下去的话,口感又糯又甜。 林翕当时就接过来了好几串,顺便也分了一些给刘浩。 “最多再坐十分钟啊,就得下山了。”一边吃,还不忘把小旅行团团长的责任负担到底,严格提醒道。 当然,主要是和刘浩说的。 这山上的景色很美,远离城市,就好像远离了所有烦恼,看得人心情会不自觉松弛下来。 刘浩虽然没有说话,但林翕想,他们这一趟跑得应该也是值得的。 而刘浩在不久后也向他证明了这点,只见沉默了一路好像在思考什么的他在林翕倒计时说要走时,突然冒出来了一句:“小林子,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他一路没说话,这么突兀的询问让林翕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想通了,我开学就好好复习,”刘浩一边说,一边转了转只剩下一个白团子的竹签:“也不是为了读什么好大学,我就想和你们去一个城市,你考哪?” 林翕眼睛一亮,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所以他想也不想道:“首都大学!” “嗯,行。“刘浩点点头,然后把最后那个白团子咬下,转头看许寒来:“我亲哥,你呢?” 他这话有点儿恢复以前开朗外向的意思,林翕心里顿时轻松,紧接着开始高兴,一边晃了晃石头外的腿,一边也转头看学长。 在夕阳下,小孩儿的眼睛是弯起的,一方面是高兴刘浩的变化,而另一方面也是期待学长接下来的答案。 林翕太知道学长想去什么地方了,也正是因为知晓他的未来,觉得自己这次或许能保护他,让他去往更好的明天。所以林翕看向学长时,眼里的光芒很柔和。 就见学长在火烧云下也咬了个小白团子,咽下后想了想,声音很淡,又好像很温柔地说。 “我啊?” “我想考南城大学。” 林翕一愣。 头顶的火烧云还在涌动,原本软乎的笑容却逐渐从他那红彤彤的脸上消失。 第76章 三个人言而有信,说八点就八点,准时回到了管理站。 换班的管理员看几个小家伙气氛热乎,觉得喜欢,加上天色已晚,顺手就拿自己的老旧三轮车载了他们一程。 这三轮车上还有不少废物,据说是管理员巡山捡了拿回去预备该丢丢该卖钱卖钱的。东西不少,导致三个人能坐的位置比较有限,但这也比让他们摸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车站要好得多。 刘浩第一个上车,直接坐在了比较挤的一侧,林翕则和学长一起坐在另一侧。学长让他坐里边,然后自己坐在靠尾的外侧。这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往前启动时林翕明明抓紧了,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学长身上。 薄荷味入鼻,林翕心里一惊,生怕把学长撞得失去平衡,后者坐的可是完全没有护栏的车尾。 却不想面前的胸膛根本纹丝不动,只是柔软的衣料被他蹭凹进去了一点。林翕慌忙恢复自己的位置抬起头,就看见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 冲他笑笑说:“没事。” 林翕:“……” 他脸热了热,扭过头没说话。 郊区的夜风吹起来比城里的舒服许多,空气也清新一些。 刘浩坐在后边的板车上一路高歌,林翕是没力气回他了,反倒是前边的管理员叔叔接唱起来。 这叔叔看着干瘦,唱起歌来却一点不比刘浩弱,一边蹬一边唱,甚至逐渐把刘浩的画风带跑向了经典老歌。偏偏那么老的曲子刘浩也会唱,虽然刚开始声音莫名小了点儿,但没多久就大声跟起来,唱得酣畅淋漓的,那管理员看着似乎更喜欢他们了。 蹬了十分钟三轮把他们顺利送回了车站,刚好成功赶上最后一班车。 林翕他们是第一次来,对班车情况没那么了解,到了才知道公交板上的时间是不准确的,进城距离太远,这已经是今晚的最后一辆,之后不会再有了。 刘浩听后直接靠车窗给外边的叔叔双手合了个十。 绷直身体的样子把管理员叔叔逗得哈哈大笑,伸手点了点他才遥遥挥手,想必回去后这又是可以和家人说道的一桩趣事。 林翕也在窗边和叔叔挥手。 * 爬山终归是耗了不少体力,末班车上的灯有些昏暗,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和他们一样才下山的。 刚上车时还有点声,后边一个个都睡着了,有一个甚至打起了鼾。 刘浩在这环境下也没能吵闹起来,没多久就跟着闭上了眼。 林翕体力消耗的比他还严重,上车坐下后就有些犯困,可心里却因为惦记着山上时学长说的话迟迟没睡。 学长说他想去南城大学。 这和上一世的情况完全不符,所以他话音一落地,林翕下意识就反问了“为什么”。 刘浩也问了,他同样对许寒来的答复感到意外。 每一所学校的强项不同,如今的林翕也是要选理的,按照理科生的思维逻辑,想要考取首都大学很正常。可南城大学的专业强项是法学和语言类,理工科很一般,所以作为理科准高三的许寒来说要去这里,就比较奇怪了。 哪怕他在刘浩的视野里现在成绩不那么好,南城大学也依旧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面对这异口同声的提问,许寒来却什么也没回答,只偏头看了林翕一眼,收起手里的竹签说:“走吧,该下山了。” 刘浩想的比较简单,许寒来这么说,他就当他寒哥真的莫名其妙想去南城大学,后来一路下山都在吐槽他两这一南一北的让他十分难做。 而林翕跟在学长身后,下山时从刚开始的迷茫不解到最后心脏跳快了好几拍。 南城大学不是学长上辈子最终去的学校。 是他的。 回想起当初大学毕业很多年后的某天傍晚,他的宠咖还没开起来,准备去布置时刚巧撞上了站在一中后门抽烟的学长,两个人生疏又简单的交谈中,学长早早就把烟灭了,然后笑笑说。 “所以你去了南城大学?” 那时的学长已经不复当年在一中时那么充满活力了,身上卷着不少疲累感,笑起来时虽然还是温温柔柔的,但眼角眉梢却都充满了倦怠,看着让人……很是心疼。 林翕当时晕乎乎地就点头了,两人简单告别后,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会儿好像才想起来,学长后来似乎还接了一句很淡的:“挺好的。” 时光顺着那冬季的热雾穿梭,回到眼下的今天,林翕在公交车上,越想这些就越觉得困乏。 曾经在宠咖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如此,想学长的事情总容易想的大脑乱七八糟,浑浑噩噩,然后困倦得很。林翕曾经以为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他对学长的记忆和感情都已经淡却了才会如此,可得知学长离世的那一天,胸腔里汹涌而来的,让人震惊的情感浓度却又在告诉林翕不是这样。 如今也是如此,他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想起学长后来悠悠的那么一句评价,内心正意识到什么,困意却立马涌来。 会是因为这件事吗? 学长的梦境里,会不会也出现过最后和他见面的那一段经历,所以想要避开自己曾经的命运,如今的学长已经自主地想要去南方了? 林翕想到这点就要试着组织语言去问,但喉咙却像是被人在无形之中扼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 外边的天色降下去,公交逐渐驶进了一段隧道,窗外的颜色彻底变黑,车内的灯也忽明忽暗。 林翕是真的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困意了,最后在耳边传来一句轻声的“睡吧”时,再也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 这隧道很长,公交断断续续开了快五分钟,等车逐渐驶出隧道,窗户内被公路旁边的灯照亮的一瞬,能看见公交后排睡着的林翕一只手在无意识间轻轻拽住了学长的衣角。 而许寒来则单手支在窗边,看着车窗外变换的景色。 过了隧道就是城内,窗外的夜色逐渐流光溢彩,反照向车窗,然后缀上许寒来的眼眸,从他弧度好看的眼皮一路向下,映出一片清冷的黑色。 不知什么时候,许寒来的手伸向身侧,握住了拽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然后纤长的手指上扬又下坠,缓缓拍了拍林翕的手背。 * 虽然赶上了回城的末班车,但到城西也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刘浩和林翕困得路都走不好,差点没在马路边直接睡着,回许寒来家是彻底不可能。 索性在刘浩家宿下,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圆了他的念想。 而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许寒来就把林翕喊醒了,要带他回去。 沙发上的刘浩听见动静,迷迷糊糊扬起个头:“哈?就走啊哥?不是,急啥啊?10点才返校吧,这外边天还没亮呢?” 许寒来问他:“你昨天洗澡了?” 刘浩一愣,低下头来,立马给自己熏的眼睛都睁不开。 前一天出城又进城还附带爬山,三个人都堪称风尘仆仆,少年人出汗量又大。许寒来身上已经算最整洁的了,但即便如此,裤腿上也有些泥点,林翕的鞋子则是自上次暴雨之后第二次宣布泡汤,衣服上都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泥印。 而刘浩作为三个人中最不拘小节的,身上堪称灾难。 他挠了挠脑袋,过了片刻说:“那,那你把小林子也带走啊?” 许寒来说:“不然?” 刘浩露出不舍的神情,还想扯皮两句,可一看许寒来背后自从被叫醒就迷迷糊糊像跟屁虫似的,许寒来走哪他跟哪的林翕,顿时不吱声了。 每到这种要耗体力的事情,林翕第二天反应永远是最严重的。他被学长喊起来之后大脑还像泥潭一样,都听不明白刘浩和学长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一阵叽里咕噜。 有点吵,也有点累,可林翕又记着学长要他跟着走,所以就那么眯着眼迷迷糊糊跟了一路,连出门穿鞋都是乖乖的。 早上六点的满城还很凉快,林翕吹着风半走半偷着眯眼。许寒来怕他摔了,还是伸手牵住了他,却不想这小孩变本加厉,上车后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又是一点一点的。 “……被卖了都不知道。”许寒来有些好笑。 话音落地,他还是伸手给林翕开了点窗,让风把他又软又乱的头发吹起,给夏季闷热的公交输送点空气,让小孩睡得更舒服一些。 清晨六点,整个城市都在逐渐苏醒,商贩们首先给城市添上了声音,许寒来在楼下买了早点,然后才把林翕带上楼。 这小孩进了熟悉的客厅,碰到熟悉的沙发,转身倒下就睡,一秒不带停的。 许寒来什么也没说,甚至还一点不嫌弃地给泥孩子盖了床薄毯,然后伸手捏了把他的脸,才进厨房把早点放好,紧接着就准备进里屋洗澡。 去里屋洗澡是许寒来的习惯,他自己在家不怎么用客用卫生间,可他家隔音实在是太好了,许寒来担心去主卧洗的话,外边林翕有什么动静他会听不见。 所以回头看了眼林翕后,脚下方向一转,还是进了客卫。 然而许寒来委实高估了林翕的恢复能力,就他洗澡的这期间,林翕在沙发上根本一动也没动,甚至连倒下蜷缩起来的姿势都没变过。 最后还是许寒来洗完澡出来,拿着已经冷掉的早点开始加工,顺便多煮一些,厨房里传出香味,林翕才从沙发上猛地弹起。 他头发造型看着比之前更嚣张了,声音里却充满了迟疑道:“学,学长。” 许寒来回头看他一眼:“醒了?早啊小朋友。” 林翕从他带笑的眼睛里意识到了自己的形象不佳,连忙伸手抓了两把。 他发质太软,如果睡觉时不整理好,第二天就总容易出现乱七八糟的发型,严重的时候压都压不下去,得靠洗解决。 “……嗯。”这次也是如此,林翕压了两下发现没效果后就死心了,然后一低头,和刘浩一样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连忙把薄毯一掀,从白色的沙发上跳下来,发现沙发没被染上他身上的脏东西,这才松口气,想了想转头说:“学长你一会要去返校吗?” 许寒来说:“嗯。” 林翕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了。 他身上这么脏,应该去洗个澡的,可一想到学长之后就要去学校,过几天还要直接开始上学,林翕就有点舍不得地走向了厨房。 身上有味,他也不好意思进去,就站在门口往里边看了看,然后想了想道:“浩哥之后不会来这边住了?” 许寒来说:“嗯。” “哦……”林翕应了一声,然后左右想了想,发现他们最开始四个人一起过来,可现在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赖在学长家了。 林翕想着,撑在高脚桌上掰了掰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要继续给人添麻烦:“那,我今晚也搬走吧,学长你之后就要高三了,需要安静的环境好好学习。” 许寒来刚打了个蛋进锅中,头也没回:“准备回家?” 林翕顿了顿,之前他家发生的事儿学长和浩哥都看见了,他们没问来龙去脉,林翕也不太愿意说。 这会儿挠了挠头,含糊道:“……嗯。” “那等晚上吧,我送你回去,顺便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垂眸倒了点水进锅中,盖上锅盖焖蛋。 林翕:“……” 可他不打算回去啊,他是打算自己去外边找套房子的,暑假一个月的短期房运气好应该能找到。这想法是林翕当时写信时一拍脑门想到的,可后来在学长家两天冷静后林翕就意识到,现在的他都没满17,身上就算有钱也很难租到正经房子。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租房在这个年代的管制并不严格,只要林翕想,去天桥底下问问,是能租到一些不要身份证的房子的,对付一个月应该可以,他不挑。 ……可他怕学长挑。 林翕知道学长一直都很照顾自己,如果知道实情肯定会拦着不让去,进而让他住在自己家。 但林翕不是这种好意思仗着别人温柔就随便占便宜的人。 于是他在描述自己的打算时,用了不少词汇美化这种黑租,把能租来的房子吹得像花儿一样,还说自己已经联系到人了,特别特别靠谱,意图说服学长。 反正这个年纪的孩子,对黑租应该是不了解的。 林翕费尽心思的一番口舌下来,厨房里的许寒来看上去好像真的被他说服了,都没拦着林翕,只把锅里的煎蛋倒进盘中,撒了几颗芝麻,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是吗?听上去是挺不错的。” 林翕在高脚桌外连连点头:“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厨房里的许寒来笑了笑,垂眸把整理好的早点装盘,然后都端上了桌。 将那又嫩又滑、一弹一弹的溏心蛋摆在林翕面前时,许寒来冲低头看蛋的林翕一笑,眼帘微垂,用让人难以拒绝的温和声音说。 “我今天没课,既然你都约好了,那返校结束之后我陪你去看看吧。” 原本还在馋蛋的林翕猛抬头:“?” 就见学长笑得温柔:“真的有那么好的话,我刚好也可以换一套住。” 林翕:“……” 完了。 第77章 完了。 林翕之后从早饭到洗澡,从微笑送学长出门到面色匆匆去天桥下找人,从忐忑不安和学长见面再到和学长一起站在城边的老旧商住两用楼下,脑袋里都只有这两个字。 “完了。” 今天准高三返校,许寒来穿了校服。 白蓝相间的夏季校服罩在他身上,给本就偏冷的肤色更添一抹清凉,再加上淡淡的薄荷香味,同这酷暑烈日下的蒸蒸热气简直格格不入。 而他身上透出的那干净整洁的矜贵气息,也更是和眼前这又破又烂的楼房几乎不在一个世界。 这还只是在马路边。 走进去后,这种感觉更甚。 一般这种城边的商住两用楼,楼道往往会比居民楼更窄小,且比较隐蔽。林翕找到的黑租自称“满城发哥”,这次带他们来的地方就需要走过一个长长的甬道。 甬道在一排商铺尽头,外边被挂了各种牌子的生锈铁门拦着,开铁门后里边又窄又深,湿气特别重。说不清是因为下雨还是建筑环境使然,地上到处都有水坑。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垃圾杂物,偶尔还能见有一两只特大号老鼠窝在里边打嗝。 这还只是下边,上楼之后就更离谱了。 楼梯依旧随处可见垃圾,每一层足足有十户,应该是被自行改过,门和门之间的距离都不大一样。而那位“满城发哥”给林翕挑的是三楼一间10平米左右的小房间。 说一个月八百,但装修几乎没有,水泥地上一架简易铁床,之前也不知是什么人住过,床板上堆着已经发了霉的被子,空气里全是那被子散发出的酸臭味。 房间里的窗户是连着一侧墙壁的,看着应该是和隔壁一半一半,发哥给他们开门后,那窗户像是表达欢迎似的,从外边送进了隔壁的一声娇叫:“哎呀死鬼你轻点儿!” 紧接着是一阵努力的铁床耕耘声。 声音清晰到宛若近在眼前。 林翕:“……?” 然而旁边的发哥看上去早就见怪不怪,还在认真掰着手指头和他讲价。 林翕这下是真的看都不敢再看学长了,在自己脸因为这声音彻底红得没法见人之前,二话不说地塞给了发哥五十块当辛苦费,然后拉着学长转身就跑。 这地儿是真的不隔音,跑到楼下一层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喘声。在这声音下林翕都有些不敢拉学长那冰冰凉凉的手了,咬牙坚持着往外跑了几十米,才让那魔音从耳边散去。 好不容易停下脚步时,林翕感觉自己的耳膜都涨涨的,耳尖更是红了个透彻。 ……这也太过分,太猝不及防了。 偏偏这时候还听见他身后的学长轻飘飘丢下一句:“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林翕天生对女人的叫声不感兴趣,如果今天学长不在场的话,他觉得自己是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然而事与愿违,林翕感觉刚刚握过学长的手心都在发烫。 他难得没回头看许寒来,而是侧身往外边站了站,说:“没什么。” 许寒来低头盯着小孩的后脑勺看了会,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唇角:“房子找得不错。” 林翕:“……” 许寒来说完就直接绕过林翕往前走了,和后者的气喘吁吁不同,这几十米下来他跑得跟没事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往前走的步伐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正常。 这就更衬得林翕很没用了。 但林翕却完全不介意。 他一边红着脸去把内心关于“学长定力不错”这天马行空的念头拼命盖掉,保持内心洁白,一边感觉到自己好点儿了,三步并两步追上去解释说:“不是,学长,我之前以为会比这个稍微好点儿的。” 这是真的,虽然白天和学长唱的林翕自知全是高调,黑租肯定没有那么好,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 “好一点会有很大差别吗?”许寒来睨了他一眼。 林翕被他一眼看泄了气:“……好像也没有。” 许寒来笑笑:“那你还想搬出来去住那种地方?” 他这笑容没什么温度,配合一身冷调,看着气场冷极了。 林翕努力憋了憋,没憋住:“也没什么,我是男生嘛,而且我怕打扰你啊。” 这也是真的。 许寒来家虽然大,但只有一张床,也只有一间卧室。 之前一个月许寒来以林翕长身体睡沙发不好为由,坚持让他一个人在房间睡床,其他人瓜分沙发。这放在以前,是暑假,而且有大家一起也就算了,之后学长开学是要学习的,还是高三,林翕一个人哪好意思又蹭住又继续霸占大床? 虽然学长人那么好,肯定不会主动去说他什么,可同学或朋友之间的情谊不是这么用的,边界感要有才能长久,所以他才会想着要搬走。 把黑租形容得好听点也是为了让责任心素来很强的学长在目睹他家的情况之后放心一些,谁知道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林翕低下头,这一次老老实实地把心里话都和学长说了。 “就因为这个?”许寒来听完后看着小孩低垂的脑袋沉默了一会,然后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说:“走吧。” “啊?”林翕抬头:“去哪啊?” “买床。”许寒来叹了口气:“下次遇见这种事直接和我商量就可以,不用想着靠自己一个人解决,上次不是让你多依赖我一点了吗?” 又是这句话。 林翕心脏有些微动地挠挠头道:“我记得,但我总是不习惯和别人说这些,而且学长你之后就高三了,你需要安静环境好好学习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高三,是学长能从及格线飞到首都大学那种成绩的高三,太至关重要了。 许寒来看了看一侧小心翼翼看他的小孩,耐心十足道:“所以,为了让我能省点心好好学习,就买张床住我家吧,好不好?” 林翕猛地收回视线看前方。 ……这哪能说不好。 又怎么说得出口。 温柔又没有攻击性的语言为什么还能撩拨得人心脏跳得这么厉害呢? 林翕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好半天,小声道:“那如果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做给你吃,我会做很多好吃的。” 许寒来一看小孩是给说动了,笑得偏了偏头说:“好。” “而且我还在放假,到时候可以给你做成盒饭送去学校。”林翕听见他笑了,但不敢看,只扭头望马路。 许寒来继续笑:“好。” 林翕似乎想了会,又说:“还有床,一会得花我的钱。” 许寒来觉得他这样一笔一笔地算账很好玩,这次自己乐了好半天,直到林翕扭头看他,才收敛点,做了个很绅士的点头道:“好。” 林翕看见了他眼底温柔的光芒,就那么默默记在心里反复想了许久,才在城市的喧闹声里叹了口气道:“学长,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和你呆在一起很开心啊。”许寒来这种话总是说得很顺畅,只见他一边看着小孩笑,一边很真诚道:“会觉得放松。” 林翕一听,一双眼睛立马亮起来了:“真的?” 许寒来:“嗯。” 林翕笑得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那我要和学长住。” 许寒来看得心尖一软。 就是这样了。 林翕的性格比较扭捏,做事有时候容易反复不定,和人相处时如果对方性格急躁一些加上不了解的话,或许会感到不耐烦,这也是林翕总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会让学长不高兴的原因。 他是知道自己的缺点的。 可许寒来却从来不会,一方面他脾性太好,似乎很少有能激怒他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则是许寒来好像很了解这个小孩。 了解到看一眼就知道他每一个扭捏的举动背后在想什么,知道这样逗了会不高兴,那样逗了会脸红,这样说了会眼巴巴看着他不敢说话,那样说了会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身边。他什么都知道,所以觉得可爱,感到放松。 这会儿也在阳光下摸了摸小孩毛绒绒的脑袋,然后轻声道:“好,跟我住。” 第78章 买床之行非常顺利。 家具城特地派人帮他们送货上门并组装,还根据林翕的要求特别在四个站脚下装了消音垫。 林翕一开始快快乐乐地让人把床放在了客厅里距离主卧最远的那一面墙边,内心当然还是本着那颗不打扰学长的苦心。 而在许寒来告知他睡客厅得开一整个房子的空调很浪费电,且他家并没有风扇也不允许出现风扇之后,林翕才又默默把自己的小床搬回到了许寒来的大床边。 一大一小并排放。 还好。 林翕摆放的时候内心还是比较庆幸的。 好在他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质量不好的话可能会打扰到学长,所以特地在买的时候挑选了一张价格不便宜的小床。可不是那种动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声响的。 再加上他晚上睡觉比较安分,在一个房间里应该也能努力做到不打扰学长。 好不容易把床和人都安置好后,许寒来出了一趟门,临走前让林翕自己在家乖乖呆着。 他没说自己去干什么,林翕一般也不会多问,吃过晚饭之后就自己在家刷物理题。 最近,他的物理成绩可以说是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做起题来简直堪称丝滑顺手,眼见整个高一的知识点都快吃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所以一等到学长回家,林翕就立马拿起了自己刚做完的,正确率极高的卷子跑到他面前偷偷显摆。 许寒来当然知道小孩在想什么,笑笑之后,该夸的一句都没少。 林翕是真的挺开心,收起卷子后再在玄关灯下仔细看学长时,突然发现一件事:“……学长,你刚刚是出去剪头发啦?” 许寒来嗯了一声:“开学了,要修剪一下。” 之前说过,一个月的摆摊下来,许寒来头发长长了不少。本来当时就说要去剪的,可后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正好今天下午返校时被班主任高自健提起,晚上许寒来就顺路去剪了。 他头发长得比一般人要快一些,原本都过鬓角了,后脑勺的发尾更是过了脖颈,对男生来说算很长了,而如今把这部分多余的都剪掉,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了很多。 特别像……特别像林翕第一次被混混围堵之后见到他时的样子。 如墨的头发下一双弯弯的桃花眼露出来,看着没有长头发时那么阴冷,温暖平和许多。 不过他什么样子林翕都是喜欢的,所以都不等许寒来问,林翕就抱着卷子弯了弯唇角,自顾自夸赞起来:“好看。” 小孩儿被家里灯光照得笑起来时看着有点傻乎乎的,许寒来见后一乐,弯起唇角顺口就接:“你喜欢就好。” 林翕:“……”余希疃碓挣离。 他发现学长虽然看着挺正人君子,但有时候讲话是真的很不正经。 为了表示这话他没法接,林翕默默往后走了几步,然后就想自行回厨房。 可一听见许寒来说:“今天有没有不会的题目?现在还有时间陪你讲两道,晚点该到睡觉的时间了。” 林翕又立马回头凑了上去。 暑假摆摊之行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再过两个钟确确实实就到了他们的睡觉时间,有什么不懂的题目的确要在那之前解决。 和大家都在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同样很快。 而且在这几天的讲解中,林翕也逐渐发现了学长讲题目是真的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上人滤镜在其中发挥作用,林翕总觉得,在有些题目上学长讲得虽然比郭玉简短,但却更清晰易懂一些。 有时候对题目的归类也会比郭玉更快一点,而且总能很迅速地找到林翕不明白的点到底在哪。 按常理说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学长比他们要大上整整一届呢,这些题目他以前应该都做过,比高一生熟悉了解一些没什么可稀罕的。 可郭玉却并不是普通的高一生啊。 他高中整整三年都是满城一中林翕这一届的理科状元,就说他这一次离开他们临时去参加的数学竞赛,初赛成绩也是满城第一。 而学长虽然是高二,但这时候的成绩却还没有特别出彩。所以按常理,学长在高一的理科题目和知识点上应该是不如郭玉的。 林翕想来想去,只能把学长这种能力归类为他之后能够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的原因。 关于这一点,林翕是很高兴的。 他一方面开心能够提早并亲眼看见学长未来取得好成绩的苗头,这是他上辈子不曾参与过的学长的人生经历,而另一方面,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在郭玉走后又因为学长的帮助,继续在理科成绩上取得这么大的进步。 远远超过了他之前指定的暑假目标。 讲完题洗漱完,躺在小床上的林翕还特别算了算,发现他还有两年时间。 只要接下来这两年时间他能好好学习,那么最后跟着学长一起考上首都大学好像也不再是梦……了。 林翕想到这,突然停下思绪,盯着学长家主卧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首都大学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几遍之后,一个之前好像被遗忘掉的画面突然从他脑海中升起。 学长之前在山上时说过的,他想要考南城大学。 这句话出来后的一瞬间曾经在林翕心里引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他那时内心好像涌现了很多很多的想法,可后来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之后,林翕莫名其妙就把这件事给淡忘了,连同那些想法一起。 次日,也就是今天白天一整天都没想起来。 这会儿躺在床上也是在畅想未来时隐隐想起一点,然后自己不断挖掘,才将那段记忆挖出的。 而才想起这么一点点,林翕的心就猛然沉下去了一大块。他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信息自己为什么会忘,而且会忘记这么久。 如果不仔细想,好像都会想不起来一样。 许寒来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外边走进来的。 他刚洗漱完毕吹好头发,把客厅的灯都关了,手里拎着本课外书,坐下时瞥见了林翕不太对劲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林翕皱了皱眉头,内心抓着那个问题,下意识问道:“学长,你……” 你为什么想考南城大学啊? 林翕是想这么问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每当林翕强行想问,胸口就立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进而头开始犯晕。 眼睛一开始睁着,之后又眯起来,表情看上去有一点痛苦。 许寒来看了一会,显然也察觉到林翕的不对劲了,他正想说点什么打断他这个状态时,就见林翕的眼神突然一松。 他内心好像有什么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一样,已经到嘴边的问题一眨眼就变成了:“你……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 这就能问出来了,而且很轻松。 许寒来看着小孩好半天,确定他的确没有什么持续异常之后,才扬了扬眉继续坐上床说:“不确定,可能天文吧。” ……天文? 林翕愣了一下。 这方面他的记忆可是完全不模糊的,学长现在所说的天文系,和他上一世最终所选的金融根本半点关系没有。 他不可能记错学长所选的专业。 所以这是这一世蝴蝶效应的展现,还是这其实也是学长上一世他所不知道的隐藏经历? 毕竟林翕上一世和学长并不熟,他只知道学长最后以傲人的成绩考取了首都大学并从此北上没回来过。至于他中间是不是一直想考首都大学,有没有考虑过别的专业,林翕一概不知。 内心一边琢磨,放在被子上的手也一边下意识互相掰了掰,林翕左右思索一会,没想明白,遂试探道:“为什么想考天文学呢?我以为学长你会对金融更感兴趣一点。” 有了前段时间的查户口经历,这样的问题林翕也问得越来越顺口了。 而且这个疑惑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许家和唐家都是商人家庭,学长上一世想考金融系在林翕看来才比较合乎情理,可这一世为什么突然变成天文系了呢? “金融也不错,但我最近对天文比较感兴趣。”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小孩。 他虽然看出了林翕这会儿的状态放松,但内心依旧像是有什么忌惮似的,不着痕迹换了个话题:“你呢,大学想学什么专业?” 林翕想也不想地弯起眼睛道:“金融啊。” 许寒来抬眼看了看他:“为什么?” 林翕没回答,好半天,才在柔软的枕头上偏过头,看着学长笑了笑。 进来的时候,许寒来大概是为了方便,把主卧里的大灯关上了,只留下了两盏床头灯。床头灯的灯光比较暗,很柔和地照耀在两个人身上。 林翕又笑了一次,然后收回视线,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好了,双手再放在肚子上,安分睡好,轻声道:“我之前和你说过啦,因为喜欢。” 小孩儿的声音很轻,就靠在枕头上,低语说。 “而且,我在那里还有一件特别想要完成的事情。” 许寒来思索了几秒,手里捏着封皮,学刘浩的语气半开玩笑说:“真可惜,那我和你以后就是一南一北了?相隔得有一千多公里吧。” 林翕想了想,看着天花板摇摇头:“不会的。” 学长刚刚说的是“金融不错,但最近喜欢天文”,所以林翕想,他最后可能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按照上一世的金融结果走。 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林翕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大脑却又似乎不允许他想起那些。甚至只给了他一瞬间的迟疑,就让他在放松的心弦下接受了这个想法。 ––这不是蝴蝶效应,他们应该会在首都大学相遇的。 所以。 “如果学长你之后想法有改变,记得和我说啊,我有的话也会和你说,说不定我们会去一个学校呢。” 林翕还是那个想法,那才是他这一次重生的最终擂台。 他会在那里保护学长的。 肯定。 大床上的许寒来看着床头灯下的小孩,沉默了很久没说话,他内心好像翻过了很多疑问,也翻过了很多画面,一个接一个的。 到最后,许寒来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原本准备好的课外书都不看了,推至一边,盯着林翕的脑袋,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 问题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回想起了小孩前两次昏睡过去的样子。 不过以往就算只听见他一半问题也一定会抬头追问的林翕这一次也没对他的声音做出反应。 许寒来止住问题,抬头往下看了看,发现林翕的睫毛很密,睡着的时候乖乖垂下,连着那又细又软的头发一起,像个小孩。 需要人保护的小孩。 他睡着后手心是呈轻轻攥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样的事情了。 许寒来刚刚一刹那的疑惑已经消失了,他靠在高高的枕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翕,好半天,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小孩的头发上圈了圈。 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第79章 满城一中的准高三开学了。 ––如今已经不能称之为准高三,该是真正的新一届高三生。 他们带着新身份重新涌入学校,小摊小贩也因此开始营生,寂静了一个月的校园终于变得热闹起来。 刘浩这一次说话算话,似乎真的打算好好学习了,开学之后还直接办理了住校。虽说还没达到林翕和郭玉对学习的积极程度,偶尔还是会去操场上打会球吹会牛,但只是和他自己比,确实改变不小。 林翕开学之后就想兑现承诺去给学长送饭,但高三的下课时间实在太不稳定,八月的满城还是酷暑,许寒来不希望他在门口干等,嘱咐林翕只需要自己好好在家学习就可以,然后早上出门时会把他做的一些甜品拿走。 刚开始林翕倒是真的会乖乖在家做题目,但后来不知从哪天开始,这小孩突然坚持晚上要去学校接学长下课了。 许寒来最开始有些意外,不过细想一下就理解了。 满城一中的高三补课早自习从六点半开始,晚自习到八点才结束,不论走读还是住校,学校规定学生早晚自习均不可以缺席,午休时间为了安全着想甚至也不允许他们出校门。 也就是说自从许寒来开学之后,林翕从早上到晚上八点都是一个人在家,为了不打扰学长,很多时候许寒来到家之后林翕也不会主动缠着他说什么。 这样的时间刚开始还好,到后边变多了,难免会觉得寂寞。 所以这小孩就偷偷抓了放学回家的这段时间和学长相处,可以放肆地说一会话。 许寒来一向比较惯着他,想明白林翕的想法之后,便主动将放学回家的这段路程时间拉长了。 有时是带林翕去吃东西,有时则是带他在外边逛逛,去书店待一会之类,说是放松在学校的紧迫心情,还有的时候,许寒来会带林翕去甜品店。 就是和他们签订了饼干生意合同的那家甜品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妇,年纪大了,特别喜欢他们几个小孩儿,生意好了之后给了他们很多分红不说,还时常会发信息询问林翕他们要不要过去玩儿,每次去,都会送给他们很多好吃的。 “今天也问了?” 夜晚和白天不一样,相对不会那么炎热,有风。又是一天,林翕坐在校门口拿着单词本等到被拖堂的学长之后,许寒来问他。 “嗯。”林翕点点头。 “去看看吗?” “我都可以。”林翕抬头:“学长今天的课也很紧张吗?” “不紧张,但是好不容易周五了,想去看看放松一下。”许寒来回。 正式开学前,高三周六不需要补课。 “喔。”林翕应了声,然后笑起来说:“好。” 他们最近生活得很平静。 其实许寒来想的有一点不对,以林翕的性格,他并不排斥独处,事实上上辈子大部分时光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而如今住在学长家,隔三差五会有不同的钟点工上门,林翕除了写作业其他几乎什么也不用管,轻松得很。 每天晚上出来接这一趟,不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寂寞,只是因为他想学长了而已。 也算是他在努力学习一整天麻烦又不感兴趣的理科之后,给自己的一点小奖励吧。 两个人在校门口一人买了块脆饼,就顺着路往甜品店走,路上林翕看见其他高三生或下课或被父母接走,经过后门小道的时候,他走得离学长近了一些。 “我们也快开学了。”林翕看着路前方,吸了口晚间的空气,很轻盈道。 “嗯。”许寒来应:“新学期要去新的班级,有什么不适应记得和我说。” 林翕抬头看了许寒来一眼,他早就学会怎么去和人相处以及处理自己的情绪了,新班级恐怕没有什么能让他不适应的。不过想了想,也没说,只笑笑道:“好。” 然后想起什么,铺垫似的接了句:“学长你有什么不开心也要记得和我说。” 可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许寒来低头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小林同学,我比你大整整一届,你怎么总是那么担心我?” 林翕咬了口脆饼:“学长对我那么好,我想报恩嘛。” 最近相处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林翕这种话说得越来越轻松了。许寒来看看他,笑道:“那也要投其所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路边的书店走去。 许寒来最近总爱在这附近买点书带回家,有时候是自己买,有时候是和林翕一起逛到了买,后者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会儿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想了想说:“我是投其所需……但是好也可以,学长你喜欢什么啊?” 许寒来挑了本意林,想了想,又随手选了本史书。 林翕下意识瞥了眼,学长最近买书的领域跨度特别大,昨天买的还是什么《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会计》,前天买的则是《计算机––从入门到精通》,总之五花八门的,有一次林翕还看见他挑了本潜水入门手册,没有一个林翕看得明白,他见了都不敢讲话。 然后今天又开始买历史类书籍了。 那么多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完。 不过前几次林翕也只是好奇地看看书名,这一次他的目光却在书上多停留了一会。因为这本书林翕以前看过,不过封皮不是这个版本的了,算算时间,这本应该是初版的包装,林翕看着还挺新鲜。 “想看?”许寒来注意到了,拿书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翕收回视线,摸着鼻子摇摇头道:“没有。” “你一直看封面,我以为你感兴趣。” “不是,我以前看过这本书了,就是再见多看了两眼。”林翕一边说,一边注意到许寒来已经付了钱。 然后随口问他:“好看吗?” “看个人喜好吧,我更喜欢符合史实,严肃一点的,这本比较夸张。”林翕想了想说。 “是吗?”许寒来看着封皮扬了扬眉,“你喜欢这种啊。” 林翕愣了愣:“我不是喜欢的意思……” 他刚刚难道不是在表达他对这本书的观感一般吗?林翕正纳闷学长居然没听出来,就见许寒来人已经拿着包好的两本书往外走了。 林翕连忙追上去,想了想,他也没再追着解释,而是接着之前的问题道:“学长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什么呢。” “你想报恩?”许寒来腿长,走路快起来林翕会跟得很费劲,只见他回头瞥了眼小孩,才慢下脚步。 “对啊。”林翕好不容易缓了脚步,长舒一口气点点头。 就见学长笑起来,说:“那你回家给我跳支舞吧。” 林翕:“……” 两秒后:“???” 夜晚的风在吹,对街有男生认出了许寒来,热情地叫了他一声,许寒来一边走一边冲对方扬了扬手算回应。 而林翕则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原地,露出了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为了学长还是努力认真思索过感觉自己办不到的表情。 许寒来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这老实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了,还真琢磨怎么跳呢?” 林翕停顿两秒,涨红了脸跑上去,这次有怨怼了:“学长你以后能不能少开点这种玩笑。” 许寒来还在乐,他那双黑色的眼眸本就柔和,如今被夜里路边灯光照得更甚,笑了好半天,才伸手轻轻捏捏林翕热乎乎的脸蛋,用很是疼惜的声音凑近人说。 “不能。” 林翕:“……” 第80章 接下来二十分钟到甜品店的路程,林翕有一半时间没和许寒来说话,快到甜品店的时候还特别出息地一路小跑先钻了进去。 留许寒来一个人在背后扬了扬眉。 甜品店在满城公园附近,和学校周围的小摊贩不同,不以学生的上下课时间为营业高峰。这会儿八点多,店里的客人已经比较少了。 这对老夫妇都姓董,平时林翕就“董爷爷”、“董奶奶”地叫,今天也是如此。他和刘浩学得特会哄老人家开心,远远一进店门就朗声开喊。 闻声抬头见是他两来了,还叫得这么热乎,两老人别提多高兴了。董爷爷当时就摘了老花镜乐呵呵地从收银台后边走出来,董奶奶也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蛋糕。 两位都是上一辈里的知识分子,退休后孩子们忙,便自己包了个甜品店打发时光,没成想刚好碰上了林翕他们。 老人家喜欢乖巧的孩子,只见董奶奶看见林翕时笑得眼睛缝都找不见了,直乐呵道:“哎呀,是翕翕和寒寒来了呀。” 一句话,让许寒来刚进门的脚步一僵。 这几天不是上学就是陪林翕,要么就是买书,导致许寒来都快忘了二老从见面起对他的称呼,而且是纠正了也改不过来的那种。 林翕也不习惯,每次听见老人家这么叫都会忍不住想笑。刚刚也是因为想听,才一路小跑进来。 许寒来看了看背对自己偷偷抖肩膀的小孩,眯了眯眼,随即好像没事人似的把僵硬的脚步重新迈开,看上去很是坦然:“嗯,董奶奶好。” 董奶奶笑得一脸慈祥:“好好好,你们好,哎呀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家伙真的来了,我和你董爷爷还正说着呢,这店里没人气氛太淡了。来来来,快来,我才做的白糖糕,快来尝尝。” 许寒来不喜欢这种过甜的,象征性吃了一个就停了,林翕为了让董奶奶高兴,吃了足足四个。 最后还是许寒来在旁边点了他一句:“刚吃的薄饼,又吃这么多撑不撑啊?” 董爷爷才连忙拉住了董奶奶,把白糖糕收走。 林翕坐在板凳上轻轻打了个嗝。 * 听二老说,今天本来是说好了小孙子小孙女来店里看他们的日子,但因为儿子临时有事,没来,他们准备的好些糖果和饼干都没人吃。 “还是我们翕翕和寒寒好,一会奶奶都给你们包上,你们带回去吃啊,也给浩浩带点儿,上次是不是说他住校啦?”董奶奶尤其喜欢林翕,这会儿爱不释手地摸了他好几下脑袋。 董爷爷在旁边瞪她,轻呵道:“你也不是给人做的就塞给别人,不像话!” “这有什么不像话啊?我早上就发消息了让翕翕来呢,那会倩倩也没说不来,东西本来就也有翕翕一份,怎么不能给了啊?我原先还想让倩倩看看这么好的哥哥呢。”董奶奶瞪回去:“臭老头子不懂就少说话。” “哎?”董爷爷头往后一缩,一时却又找不到话回回去,于是干巴看了半天,等董奶奶进后厨,才扭头指着厨房对林翕说:“呵,翕翕你瞧见没,她就欺负我,还不是仗着我让着她?” 林翕手里捧着刚刚董爷爷递给他的用来解腻的水,一双眼睛弯弯的:“我看着呢爷爷。” 董爷爷扭头看许寒来。 许寒来也在笑,抢在他叫自己之前率先道:“我也看着呢,爷爷。” 董爷爷被他两笑得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好半天自己也乐起来,收敛了夸张的手势,伸手把老花镜戴上,一指林翕手里的杯子:“好点没啊?还腻吗?” 林翕摇头:“不腻了。” “你别怪你董奶奶啊,她啊,就是太想倩倩了,还好你们今天来了,不然她铁定得难过一晚上。”董爷爷一边说,一边走回了收银台后边:“爷爷得谢谢你们两。” 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也依旧喜欢看书,收银台里边的边角里就堆了不少,不过大多比较旧了。董爷爷按了按书,把书签平平整整地塞进去,轻手轻脚合上。 “不用谢的爷爷,我也喜欢董奶奶,而且我暑假还没结束呢,是应该经常过来看看。”林翕笑着应。 董爷爷看了会林翕,又摘下眼镜道:“喔,我想起来了,你比浩浩他们小一届是吧?” “对。”林翕点头。 董爷爷把眼镜腿放在嘴边点了点,看向许寒来:“那寒寒就是高三啦?” 林翕憋笑。 许寒来垂眸扫一眼,在他后边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他的背脊,一边把林翕顶坐正了,一边面不改色应:“嗯。” “那高中可马上就要没咯,高三这一年啊,过得可快了,眨眼就没,我儿子当年就是。”董爷爷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所以你想好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没啊?” 林翕被顶了一下,但也不疼,抬起头来看学长。 店里有多余的椅子,但许寒来没坐,一直就站在林翕后边点的地方,这会儿对董爷爷问题的回答也很直接:“想好了。” 没主动说自己的想法。 董爷爷顿了一下,随即乐呵起来,也不追问,只道:“想好了就好,你一看就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孩子,翕翕,你可得多学学你学长啊。” “哎,好。”林翕应。 “在说什么呢?”打包好糖果和饼干的董奶奶从后厨里走出来,一看见董爷爷眼镜腿放嘴边的动作就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董爷爷连忙收了眼镜抢在她说话前转移了话题:“寒寒高三了,我和他们说考大学的事儿呢。” 林翕正想乐,就感觉一只手从身后落在了他肩膀上,清清冷冷的体温直接穿过了衣服,连忙憋住。 偷偷抬头瞥一眼,刚好对上学长低头笑着看他的视线。 林翕的嘴连忙抿成了包子。 里边出来的董奶奶一看他这样,又笑呵呵起来,把饼干送到他手上,轻轻拍了拍礼品盒顶:“说这个啊,这个确实是该想想了,翕翕小一届也该想起来了,目标早定早好,也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喜欢就可以,以后得干一辈子呢。” 旁边的董爷爷提醒她:“哎,他奶奶,现在时代可和我们那会不一样了啊,你没听前阵子成子还说吗?现在他们公司都兴干两份工了,表面一份,暗地里偷干一份,转行的也多如牛毛,生活难着呢,喜不喜欢都得往后排,哪里还有由着自己喜好干一辈子的说法啊?” 董奶奶一听,不高兴了:“那多累啊,而且那都是现在年轻人给自己设限呢,再难能有我们当年难?我前两天还说成子,明明以前想做个老师,这想法多好多合适,结果毕业了非得学别人去创业,又比不过人家真有想法的,纯靠拼,结果忙得气都没空喘一下,笑都不笑了,满脑子客户业绩的。翕翕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可不能和你成子哥学。” 林翕握着杯子坐在椅子上笑,听完董奶奶的话乖巧地直点头。 董爷爷看了一乐,冲董奶奶做鬼脸道:“看见没,人年轻人都不稀得搭理你。” 董奶奶当时就转到收银台背后作势去打董爷爷。 外边的林翕连忙起身道:“没有没有,奶奶我听见了,我知道的,会选自己喜欢的。” 也没拦住董奶奶拍完董爷爷,然后气势汹汹一把夺走他老花镜并放好的动作。 * 又多陪了二老一会,到快九点半,林翕和许寒来才离开甜品店准备回家。 董奶奶把他们送到门口,挥挥手,叮嘱他们有空常来。 外边天色已晚,满城公园附近各种摩登大楼的灯光早就亮起,林翕从街边小店钻出来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店里的二老一眼。 林翕挺喜欢他们的,想了想,对许寒来说:“我过两天想再送点好吃的蛋糕配方来给董奶奶看看。” 蛋糕店才开起来,除却刚开业林翕他们为二老引流时候特别红火,甚至引来了老人子女帮忙之外,生意是逐渐趋于平缓的。林翕想,多送点好吃的配方来,让店里的客人变多,董爷爷董奶奶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吧,说不定还可以因为生意的红火多请上几位员工,更好。 反正他这辈子应该是不可能再开宠咖了,所以上辈子研究出来的那些蛋糕饼干什么的,都可以给他们。一来让二老高兴,另一方面那些他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小甜点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没白白浪费在林翕心里。 九点,是下班回家用过晚饭的人们出门散步的时间,满城公园附近的人流比之前要多了一些。林翕跟在学长身后往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才发现学长没接他刚刚的话。 林翕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学长?” 隔了一会,许寒来才应:“嗯?” 林翕偏头:“你在想什么吗?” 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许寒来侧身让道:“嗯。” 林翕有些好奇。 刚刚董奶奶的话学长也是听见了的,而距离爬山他说想考南城大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眼见林翕自己都快开学了,所以他想,这么些时间再加上董奶奶的话,学长会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改变想法,不学天文了,重回上辈子决定选金融的道路了呢? 于是犹豫了两秒,问说:“在想什么啊?” 经历过查户口的那几天,这样的问题对林翕来说也不难出口了。 许寒来垂眸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在想翕翕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为什么非得和成子哥学。” 林翕:“?” 这话耳熟得很,他哽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许寒来是在学董奶奶的话。 一时间惊讶又好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不是,我没和成子哥学啊。” “是吗?”许寒来偏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他。 “对啊,”林翕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依旧分外坦荡:“我选的是我喜欢的。” 董奶奶刚才的那一番话并没有给林翕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上辈子一直到二十七岁都是在为自己而活,虽说没能成功进入自己最喜欢的历史专业,但后来开宠咖的悠闲日子过得也还可以,算是很不错的人生了。 最大的遗憾就是学长。 而用那样的人生去交换学长,甚至是在学长身边的未来,林翕是非常愿意的。世间人生本来就不可能处处完美,能得一处,而且是他最想要的一处已经很好了。 所以回到这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要为学长而努力的决定不是吗?虽说在这边呆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不少,仔细想想也有些不可思议,但机会来之不易,这个想法林翕从未动摇过。 于是他笑起来,反问许寒来:“倒是学长你,还是喜欢天文吗?” 夏季的晚间有风,把两人的头发吹起。林翕偏头看学长时,无意间注意到满城医院在对面。 公园和甜品店在一侧,而满城医院则在满城公园的对面。林翕之前来的路上没太注意,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地理环境。他上次就是在这个位置看见医院门口犹犹豫豫的李仁德的。 而这一次对面的人流中……也有李仁德。 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似乎是和林美玲一起的,只见他把林美玲扶下车,然后又匆匆忙忙回车里拿出了个塑料袋,手忙脚乱间东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匆匆忙忙捡起,然后一个劲点头和司机比感谢的手势。 林翕看得脸色一僵,脚步也缓了一些。 旁边的许寒来察觉并他的视线看过去时,李仁德和林美玲已经进医院了。他没有林翕那么熟悉两个人,没办法在人来人往中将一闪而过的背影捕捉得那么清楚。 “在看什么?”所以许寒来直接问了他。 “没什么。”林翕收回视线,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捏了捏手机。 许寒来看他好半天,又再看了眼对面的医院,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根据对林翕的了解好像也猜到了一点。 头顶的天黑成一片,今天的星星很少。许寒来抬头看了看,没直接点破林翕,而是选择回答了他刚刚的问题:“嗯,还是天文。” “喔。”林翕低声应。 他心里有点难受了,没对学长的话想太多,只当他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直到听见许寒来慢悠悠地说:“董爷爷说得没错,我确实比较有主意,做了决定就不会改。从家里搬出来是这样,专业也是,所以小林同学,这个问题以后不用问了。” 林翕才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 ……学长一直都比较温柔,这种温柔的外在体现之一就在于说话留余地。 他很少把一件事情说得这么死。 虽然语气听上去还是很轻松,好像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当林翕抬起头看他时,那双桃花眼也和往常一样,没有过多严厉的成分,但林翕能听出他用词里那点细微的不同。 又往前走了两步,许寒来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背,提了个建议说。 “你最近一直在我身边,高二就要开学了,要不要去看看叔叔?” 第81章 林翕站在街角犹豫片刻,摇摇头,没去,跟在学长身后回了家。 回家后的样子看上去与平常无异,可夜里躺在小床上时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封和林美玲说清楚的信写好之后,对林翕来说,相当于在他和林家之间竖起了一堵墙。 也许这堵墙一直存在,只是那封信让它变得清晰可见了而已,但如论如何,从那封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翕都没打算和家里––尤其是林美玲产生联系。 哪怕李仁德之后不断发信息询问他住在哪里、要不要回家、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之类,林翕也没改变过想法。 也正是这件事的发生,让林翕回到这里后因为生活过分真实而忍不住沉浸其中的大脑重新变得清醒起来。从而强烈意识到他是从未来回到这里的,也想起了他回到这里后立刻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改变学长的命运。 之后半个暑假里不断询问学长的情况和学习上更多的努力也都是由此而来。 林翕始终认为他回到了二十七岁那条生命线上的十六岁时期,而为了避免发生在同线上二十八岁许寒来身上的悲剧,他必须一直呆在学长身边,想尽办法为他规避危险。 可学长却在今天晚上告诉他自己打算学天文,且这个想法不会改变。 林翕听见之后内心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从来不会随便怀疑学长说的话,所以当许寒来这么认真去表达时,林翕就会去思索。 回想一下,他回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五个月了,一直没有离开过,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有时他会妄想自己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走,但对上一世宠咖遭遇的记忆却又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即便这边再真实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的确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期的林翕。 没人能解释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宇宙学和空间猜想可以对他的现状进行一定的推测,但那终归也只是推测而已,和实际降临在人身上是截然不同的。 而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人可以准确告诉林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能在这个时代待多久,宠咖的那条人生线和现在这条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学长的未来他到底能不能改变。 林翕甚至不能随便去询问诉说。 虽然有些模糊,但他内心深处对一些事情是有记忆的,譬如他某次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就因为困意而忘记了等。 这些即便大脑有时无法清晰记起,也会因为种植进了本能,而通过身体阻止他。 而关于这点,林翕原本也想好了,他可以不去思索不去过问,只要能留在这里,留在学长身边就好。 可当许寒来今天很肯定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学天文时,林翕内心的疑惑又一次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学长家的主卧是落地窗,而林翕的小床就横在落地窗和大床之间。 林翕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落地窗边,轻轻用手拨开了厚厚窗帘的一角,透过另一层薄纱质地的窗帘向外看。 十点多,满城依旧能看见光亮,有大楼的,也有路灯的,还有天上的星星。这一切在薄纱之下虽然显得有些模糊,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林翕就凑在那个小角落里往外看,棕色的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他曾经想过,或许能回到十六岁是他对学长遭遇的遗憾所致,但转念一想,世间有执念的人何其多,如果执念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一切恐怕早就乱套了。 所以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又究竟是只能回来一段时间,必须争分夺秒去改变学长的命运,去保护他,还是说其实从他回来的那一瞬间起,一切就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 想想林美玲这一世同上一世不同的身孕,林翕曾经以为是自己回到这里产生蝴蝶效应所致,但再往前想想,学长和刘浩的关系呢? 他都还没有回到这个时代,变化就已经产生了。 ……所以他来到的会不会根本不是二十七岁那条人生线上的十六岁时期,而是一条新的人生线,这也许不全关乎于学长,同样是他自己的一段新开始? 林翕侧身躺在小床上,眼前的光亮和身后黑灯下的环境都很真实,衬得好像只有反复思索质疑的他自己不太真实,被孤立其中。 他无法放弃思考,可他不管怎么去想,也无法确定一个正确答案。到最后,那些所有带问号的疑问都只是平平飘过他的脑海而已,惊不起任何波澜,也留不下太深的痕迹。 甚至最后的最后,林翕又困了。 眼睛闭上,掀开窗帘的手也缓缓垂下,不断发出思考声音的大脑变得安静,终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陷入沉睡。 许寒来就躺在他身后的松软大床上,一直在黑暗中看着林翕。他听不见林翕的思考,但却能看见他撩起窗帘朝外看的动作,也能记得林翕自从知道他要考南城大学天文系后的一系列反应。 林翕放下手的片刻后,许寒来突然翻身从床边坐起,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转身进入书房,打开灯,关上门,坐在了电脑桌前。 彼时已是夜里接近十一点,早就过了他们平时休息的时间。许寒来推开他这段时间为了辅导林翕功课而逐渐堆积在桌上的理科练题本,翻出放在抽屉里的一本笔记本,平铺开,然后戴上了眼镜。 台灯的光芒照在他金色的镜框上,在黑色的发丝下反射出安静的光芒。 他一边看,一边随手按开了电脑。 开机密码,文档密码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图谱,配合着他手里的笔记本,详细记载并整理了他所有的梦境,和所有和空间有关的猜想,邮箱里也堆砌了满满的邮件。 和林翕不同,他能详细记住他所有的梦境和思考推测,再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只见许寒来靠坐在椅子上,左腿随意地竖在身前,笔挺的背脊微微侧弯,垂眸顺着文档一点点往下看。他偶尔会敲击键盘补上一些,但大体未动,所以他并不是在修改他的记录,而是在仔细阅读,确定什么东西。 文档拖到最尾,许寒来的背脊彻底靠向椅背,思索片刻,从桌面上的练题本里抽出了一本书。 熟悉的封皮,熟悉的字体。 ––《苏塔的奇幻漂流》。 他又一次把这本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 天色更暗了,窗外的云雾遮住星月,许寒来垂眸翻书,金属光反射下的纯黑色眼睛里情绪很少,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风吹云动,天色渐明。 * 次日周六,学长不用上课。 ……但林翕也没想到他会赖床。 在林翕的印象里,许寒来的作息绝对是他们中间最规律的一个,完全没有像刘浩,甚至连郭玉都偶尔会犯的坏习惯––晚睡赖床,很多时候比林翕这个年近三十的“老家伙”都要规律。 有时林翕才刚起,学长就已经在厨房里端着热水和他说早了。 论自律可以说满分。 除了今天。 一直到九点,许寒来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林翕睡醒吃过早点后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他本想像上周一样期待地问问学长难得可以在家的周末安排,却不想根本没把学长等起来。 反倒是自己坐着坐着,不自觉拿起了学长昨天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书。 这本书林翕以前就看过一遍了,历史类小说,写李斯的,不过不是林翕喜欢的风格,写法有些夸张,过去林翕总觉得不适应,可如今经历了更夸张的事情再去阅读,倒是有了一翻新体验。 曾经史记在前,这本小说在后,所以处处是对比,如今史记和这本小说都成了久远以前的读物,林翕看了一页有一页,才慢慢记起那段因为自己不再常想而逐渐在脑海中蒙灰的历史。 小说虽然夸张,却成功让故事和人物跃然纸上。 看着看着,林翕甚至生起把李斯列传再重新翻阅一遍的想法。 然而无比兴起的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这里不是宠咖,墙边角落里堆着的也不是他喜欢的书,而是学长家过分空白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悬挂的一块时钟。 上面显示着已经十点了,学长依旧没起。 林翕看见钟表,从最开始的恍惚间回神,放下书,有些担心地溜进卧室,探了探学长的额头,想了想,又确定了一下他在呼吸,才重新走回客厅。 今日满城艳阳天,林翕偏头看了看茶几上静静躺着的书,松垮下肩膀笑了笑。 他没有继续看了,而是走回沙发上摸了摸封皮,想起上一世李仁德为了和他搭上话,偶尔会故意询问他在看什么书。 林翕那时面对家里耐心极差,不愿意和李仁德多说,偶尔敷衍两句,李仁德都会如获至宝地偷偷去问林美玲。林美玲也不喜欢和他说这些,有时回答,有时让李仁德自己去查资料。 林翕也不知道李仁德是怎么处理的,反正他最后总能在第二次见面时抛出让林翕感觉到有意思的历史话题。 时间长了,知道了他在背后的努力,林翕上一世到最后也逐渐对他耐心起来。 但时间不等人。 所以刚回到这里时,林翕也想过要好好对李仁德,至少让他过得比上一世好。 可前阵子因为林美玲,一门心思扑到学长身上的林翕却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回想起昨天晚上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新开始,以及街边看见的李仁德,林翕坐在沙发上撑着肩膀想了会,最后在家里醒目处留下字条,转身出了门。 * 不用想也知道李仁德最近肯定在家,想见李仁德只要回家就可以。 但这样一来却不可避免会碰上林美玲。 林翕当初之所以会给林美玲写下那封信,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和林美玲都是彼此的潘多拉盒子。过去还能勉强支撑,如今林美玲有孕在身,雌性激素的变动只会让她的心理状态比以前更差。 所以他们不见面对双方都好,林翕不需要反复面对他被他亲生母亲抛下的事实,而林美玲也得以让自己的情绪得到休养。 于是林翕站在家楼下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要打破他和林美玲的现状。 他用暑假赚的钱去商场里买了点东西,快到家的时候拿出手机给李仁德发短信。他一边发一边走,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时,林翕听见了什么声音,一个侧身,连忙把自己藏了起来,定了一会,才偏头往外看去。 他刚刚听见的是林美玲说话的声音。 说的满城话,正在问水果摊的老板葡萄能不能便宜一些。 满城方言软糯婉转,林美玲声音好听,年轻的时候她穿旗袍温温柔柔说满城话的样子就经常为大家所津津乐道,后来十年没怎么说过,今天林翕倒是听见了。 只见林美玲站在水果摊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连衣裙和一双平底鞋。小腹看着和以前没差,但从林美玲温和笑着同水果摊老板说话的状态来看,她最近状态应该不错,孩子的状态应该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水果摊。 按林翕对李仁德的了解,后者应该不太会放这个心才是。 果然,等了没一会儿,林美玲拎着葡萄往回走时,林翕就看见李仁德鞋都没穿好地从小区里边跑出来,隔着远远的,大挥手焦急地比“祖宗”两个字。 林翕直接看乐了,再仔细瞧瞧,林美玲的背影好像也在笑。 林翕顿了顿,在阳光下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们一家在这里也住了有些时候,水果摊老板是认识林翕的,为了不让人认出,林翕找了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了会,掐着时间算李仁德他们差不多到家放好东西了,才把之前编辑好的短信再阅读一遍,发送出去。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这样老旧的居民区特点之一,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都会往外飘出饭香。这种自家做的饭菜香味是什么样的餐厅都无法超越的,林翕捂着空了的肚子,突然有些庆幸他刚刚没有选择直接去家楼下等。 正值中午,马路上的车会少一些,林翕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才看见匆匆忙忙往这边走的李仁德。 “叔叔!”林翕叫了他一声。 李仁德立马跑过来,打着手势:“翕翕,你回来了?” 林翕一看他手上,站起身来皱皱脸:“叔叔你没帮我把校服带出来啊?” 距离学长开学已经过去两周,再过没几天就到林翕开学了。一中返校就要穿校服,所以林翕刚刚编辑给李仁德的短信里不光让他下来一趟,还麻烦他把自己的校服也带上。 可李仁德没拿,面对林翕的问题,他摊了摊手,一时间也没比划出什么,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叔叔没拿,叔叔想……想你这几天是不是会回家住住。”片刻后,李仁德打手势说。 他的笑容里带着期盼,林翕看得有些心软,却还是说。 “不会了叔叔,我在信上和妈妈说过了,高二高三都会住校,之后应该很少回家了。” 李仁德顿了顿,看了林翕半天,手指往前迟钝地挥了两下,目光里流露出不舍:“那,那之后上大学又是四年,这不是六,六年?” 林翕不忍心看,避开视线:“也没有那么久,我会常回来看你,和你联系的叔叔。” 林翕一边说,一边把他刚刚从商场里买的东西递给了李仁德:“对了叔叔,我这个暑假赚了点零花钱,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就给你和妈妈买了点东西。这些衣服是给你的,你都好久没换新衣服了,这些补品是给妈妈的,可以养身体,你别和她说是我买的,就做了给她吃就行。” 林翕了解李仁德,衣服没有买特别贵的,以舒适和数量多为主,不能撕价标,这样李仁德才会穿。而补品则都要好的,李仁德歇工在家照顾林美玲,家里经济情况会紧张,不一定有钱买,但林翕买了强行给的话,李仁德会舍得给林美玲做。 林美玲毕竟养育了林翕那么多年,林翕不会舍不得给她花钱。而李仁德推拒片刻,听林翕说补品和衣服都是几天前买的,已经退不了了,才如林翕所想,默不吭声地收下。 “还有这个,叔叔。”林翕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我高二的住校申请书,这里,要家长签字。” 李仁德看了眼纸条,没动。 林翕安慰他:“叔叔,我高二打算学理科,但我理科成绩不是很好,班上很多学习好的理科同学都住校,我可以问,而且学校还会安排统一晚自习,对我学习是好事。” 林翕说了一大堆,试图让李仁德的心情好受一些,可好半晌功夫下去,李仁德却依旧很安静。 外边是炎炎烈日的午后,人们这个时间都不爱出门,所以街上比较安静。林翕站在屋檐下边,就在等李仁德反应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他好像长高了。 李仁德佝偻起背部的样子,竟然比他看上去要更矮,更单薄了。 这一瞬间的意识让林翕心中思绪万千。 就见李仁德比手势说:“翕翕,叔叔做的是不是不太好?” 林翕还没从那意识里回过神,下意识:“啊?” 李仁德结果纸条,翻来覆去把上边的字阅读了好多遍,然后用手按了按眼睛:“我以前刚来的时候就答应过要照顾好你,结果你,你都变得这么懂事了。” 林翕顿了一下,回想起林美玲刚把李仁德带回家时的场景。 那时林翕还很小,受高以良的影响,对“父亲”这个角色可谓深恶痛绝,而李仁德的外形更是远不如高以良,刚见他时,林翕简直逆反到了极点。 李仁德那时总试图和他说什么,可林翕却根本看不懂李仁德的手势,也不愿意看。 所以后来李仁德就找了本子,给他写写画画。 林翕记得,李仁德给他写的第一句话是:“林翕,叔叔叫李仁德,叔叔是来和你妈妈一起照顾你的,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叔叔,叔叔帮你想办法。” 字又大又笨,特别不好看,林翕一点也不喜欢,但却莫名一直记得。 这会儿看见李仁德仔仔细细看纸条的样子,鼻尖忍不住发酸,说:“懂事一点很好啊,我这个时候就懂事,未来肯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到时候让你和妈妈享清福。” 李仁德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拿笔在纸上签了字,他写得很慢,好像还是在犹豫,不太能接受,但终归签完了。 把纸条还给林翕时,李仁德看了看面前林翕妥善买好的大包小包,慢慢打手势说:“懂事不好,孩子懂事就要离家了,不好的。” 林翕喉头一哽。 他走之后,林美玲情绪好了不少,连带着身体一起。这几周养着养着,连医生都逐渐改了点口风。 所以林翕大概是真的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他主动在自己和林美玲中间竖起高墙,所以林翕不会再为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得到了林美玲的偏爱而有什么情绪波澜,可在这一瞬间,因为李仁德,林翕竟然头一次产生了羡慕。 有李仁德在,这个孩子会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至少比他要好。 所有东西交接完毕,李仁德答应林翕过两天会帮他把校服带出来。 这段时间林翕住在学长家,李仁德时常会给他发消息,询问他过得怎么样,也告诉他林美玲的情况,有时会试探地和林翕说,林美玲最近心情不错,要不要一家人一起见个面,吃个饭之类。 林翕每一次都会拒绝,态度很坚定。 这样的次数多了,李仁德就不再说了。 这一次在林翕准备走的时候挥手叫住他,想了半天,打手势试探寻问得也是:“翕翕,以后叔叔给你发短信,你还会回不?” 林翕顿了顿,连忙道:“会啊,肯定会回的叔叔,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看见了都会回的。” 李仁德做了个很长的手势,像是放松了一些,可表情看着还是有点难过地揉揉眼皮:“哎,那就好。” 然后才拎着东西往家的方向走。 这个地方虽然人少僻静,但距离家里却并不远,一条路拐个弯就进小区了,可林翕却感觉李仁德好像走了很久。 他的背影比之前更矮小了一些,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本该无限欢喜的父亲。 林翕知道为什么。 其实李仁德对林美玲和林翕这么多年的相处气氛是看在眼里的,他了解林美玲,也知道林翕作为一个孩子受了多少苦,所以他对林翕那么好,有一半是想要连带林美玲的那份一起。 上一世这个想法他坚持到了最后,可这一次却因为突发情况,林翕不再呆在他身边了。 而这个“情况”偏偏不是别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刚开始李仁德还很坚决地愿意为了林翕不要这个孩子,可后来林美玲的坚持,对腹中胎儿天然的情感一天天积累下来却让李仁德慢慢没法那么坚定了。 他来到林家后明明就决定要照顾好林翕了,虽然家里情况后来也没有很好,但勉强也算维持得住,可如今却不想他自己的孩子彻底夺走了林翕的家。 愧疚压垮了李仁德的背脊。 林翕知道的,但他并不怪李仁德。 人想要做到面面俱到总是很难,哪怕发自内心。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 “所以学长,你真的想学天文吗?” 当天晚上,吃过晚餐洗过澡的林翕蔫蔫地陷进沙发里,然后忍不住问。 那份愧疚不该一直伴随李仁德,这也不符合林翕刚开始回到这里时希望这一世让李仁德也快乐的初衷。 但很遗憾的是,林翕现在并没有太多的办法去改变这一点,就算他舍弃自己的情绪回到家里,林美玲也会因为他而状态不好,所以他现在只能一门心思挂在学长身上。 不过如果他一直在这里的话,未来或许可以去弥补,林翕还是挺想看见李仁德在这一世颐养天年的。 只可惜林翕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在这里拥有未来。 忍不住陷在沙发里用脸蹭了蹭抱枕。 “嗯。”许寒来应声,然后偏头看看往抱枕里钻的小孩:“昨天不是回答过你了?” “噢。”林翕应了一声,然后顶着吃饱的圆肚皮在沙发里翻了个身,面向学长的方向侧躺。 确实回答过,他记得,也产生了怀疑,好像还想了挺多事情。只是昨天晚上想的时候他大脑还挺清楚,可今天回忆起来却觉得一片模糊。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一点是清晰的就够了,那就是他不可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轻易地放下学长出车祸的未来,这在林翕心里可是一个大炸弹。 “你从小就喜欢天文吗?”林翕想了想,说。 可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那么喜欢,学长家应该会有不少天文器具。 而许寒来的回答果然是:“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林翕好奇问。 “不久以前。”许寒来答。 林翕哎地应了一声,心说果然不能那么早下判定。好在他比学长小一届,只要等上一年,他就可以万无一失地确定学长到底会去哪所学校了。 许寒来显然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但却没有直接评价。而是偏头看向林翕,好像在思考什么。 客厅灯的冷光照耀在他黑色松散的头发上,透过镜框在他的眼底点缀出一点色彩。 林翕被他这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下意识垂落,然后看见了什么,新奇道:“哎?学长,你又在看这本书了。” 就在许寒来手里,那本《苏塔的奇幻漂流》。 “多少遍了啊,这么好看吗?”林翕好奇地偏了偏头。 许寒来垂眸看了眼封皮:“嗯。” 然后指尖在上面轻点片刻,抬头冲林翕笑笑说:“想不想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故事?” 如果这本书只是放在那的话,林翕不会想的。因为他记得他曾经看过这本书,可大脑里却没什么记忆了,这说明这本书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 可如今有了早上的旧书新感觉,以及学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前提在,林翕的想法改变了,说:“想。” 许寒来看着封皮犹豫了两秒,尝试道:“我上次和你说过,这是主人公苏塔的报恩游记,记不记得?” 林翕睁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有吗?不记得了。” 许寒来眉头一皱。 就在数天前,他们决定去找甜品店的那天早上林翕进书房时许寒来才告诉过他。 不过几天,就不记得了? 陷在枕头里的林翕不知道许寒来的疑惑,还在问:“为什么要报恩啊?” “……因为苏塔的恩人救了它,在恐怖森林里给了它吃的喝的,和一方安全的土地,所以苏塔想要报恩。”许寒来说着,合上书,轻轻摸了摸封皮,还是尝试地讲述了起来。 “那确实是要报的。”林翕趴在枕头上乖乖说:“如果是我,我也会报。” “这是童话故事,苏塔是一只兔子。”许寒来见他代入得这么快,有些乐。 学长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里边带着对他的无奈时,好像对他有无限纵容一样。 林翕看得耳尖发热,把脸蹭到枕头里:“然后呢?” “然后苏塔的恩人在它报恩之前消失了,苏塔想要找到恩人,所以不得不穿过恐怖森林,这本书就是写他在恐怖森林中的所见所闻。” 林翕眨了眨眼睛:“那它找到它的恩人了吗?” 许寒来摇摇头:“没有,恐怖森林很难穿越,苏塔在里面被鳄鱼追过,被秃鹰咬过,导致它的脚程太慢,追不上恩人。” 许寒来说着,顿了顿:“不过它最后还是穿过了恐怖森林。” 林翕期待地问:“那恐怖森林外面有恩人吗?” “没有,只有一只黄鼠狼,它用一根玉米棒把苏塔打晕了。”许寒来说。 林翕:“……然后呢?” “然后苏塔回到了原点,又一次见到了它的恩人。只是这一次恩人和之前不太一样,没有施恩于它,也不记得它了,苏塔想要告诉恩人发生的一切,所以再次追着恩人穿过了恐怖森林,这次是犀牛追它,狼狗咬它,然后它好不容易穿过恐怖森林,又被黄鼠狼打晕了。”许寒来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给人讲睡前故事。 沙发那一侧的林翕一边欣赏学长温柔的嗓音,一边听着这个戏剧化的结果,忍不住笑起来,评价道:“这个故事有点奇怪。” “是,我最开始也没有看明白。”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封皮。 “那这次苏塔又回到原点见到恩人了吗?”林翕问。 “嗯,但这次苏塔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它只记得自己要报恩,所以看见恩人之后,苏塔又一次穿过了恐怖森林。这次为了让自己时刻记得报恩,苏塔决定写日记,想起一点写一点,但是恐怖森林却把它好不容易写下的日记都吞掉了……”许寒来说着说着,突然偏头看了林翕一眼:“你是不是又困了?” 林翕早上从李仁德那回来神情看上去就比较疲惫,内心像是有过不少挣扎,不过当时林翕是有试图遮掩的。可如今这疲惫却顺着他快要闭上的双眼直接爬上了脸颊,衬得软枕里的小孩好像分分钟要睡着。 “有点,”林翕,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它这次追上了恩人吗?” 许寒来注视着林翕疲惫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 林翕凝思几秒:“或许它应该学学怎么打败黄鼠狼。” 许寒来乐起来:“苏塔只是一只兔子,能穿过恐怖森林已经耗尽它全部的能力了。” “那它被黄鼠狼打晕这么多次,都没有报恩成功吗?”林翕是真的很困了,但他莫名产生了好奇心,想要知道这个奇怪故事的结尾,所以撑着眼皮问道。 “是,它一直没有如愿追上恩人,”许寒来垂眸道:“恐怖森林里的黄莺说,苏塔的恩人可能从来都不记得这只弱小的兔子。” 林翕皱了皱眉头,他想说他觉得黄莺说得对。能在恐怖森林里留下吃的喝的和安全土地的人……动物,一定很厉害,怎么会察觉不到小小的苏塔在追他呢? 但困意却像山一样压住了他,让他说不出口,只想睡觉。 “这让苏塔很沮丧,但它依旧没有放弃穿过恐怖森林,苏塔是一只很勇敢的兔子。”见林翕就要睡过去,许寒来不继续说那个故事了,而是坐得离林翕近了一些,温柔着声音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今天上午是不是翻了我昨天买的那本历史小说,喜欢吗?” 不说那个故事林翕的困意好像衰减了一些,能说话了,但挣扎半天也就只含含糊糊地道了句。 “我喜欢理科。” 声音小到几乎要叫人听不清,里面满满的全是执拗,只见他就这么一边嘟囔一边靠在许寒来腿边蹭了蹭枕头,十分惬意地入眠。 许寒来低头看小孩睡得香甜,用身体为他遮住月光,然后将书放到一边,伸手轻轻点了点林翕的鼻尖,头一次拆穿他:“你不喜欢理科。” 第82章 林翕又睡了一个好觉。 睁眼一看,发现他的暑假余额只剩九天,且六天后就得返校了。 林翕打着哈欠检查了一下暑假作业,心里其实觉得没什么可看的。毕竟在郭玉的带动下,早在暑期刚开始他的作业就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好学生范十足,基本不会有问题,看看只是图个放心而已。 然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数理暑假作业确实完成得都很好,可英语却因为他知道自己擅长而疏忽了,还有一大本暑假作业、一套卷子和一套抄写动名词没完成。 林翕看着一长溜空白,哈欠瞬间卡住:“……” 返校就得检查作业,开学之后直接分班,这意味着林翕只剩下五天时间了。而且这五天里他还有高二的理科课程想要复习,怎么算时间都是紧张的,偏偏他昨天还以为自己功课完成得差不多所以奢侈地放松了一整天。 林翕默默叹口气,捧着受惊的小心脏摊开书本开始奋笔疾书。 首先要完成的当然是最简单的抄写,只见林翕一边心不在焉地抄,一边吸吸鼻子,默默看了书房方向一眼,在脑海中沮丧地调整他之后的规划––还有这么多没完成的功课,看来今天最后一个休息日想和学长多待一会的小心思也不得不放弃了。 真是令人难过。 林翕揉揉眼睛。 “你在写什么?” 半小时后,许寒来见外边没了声音,好奇从书房里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茶几上小孩儿急急忙忙抄东西,一边抄还一边捂脸的样子,走近一看:“英语?” “嗯,是暑假作业,之前忘记了。”这种抄写没什么难度,但却着实很磨人,林翕抄了半天往后一翻,发现想抄完这些至少得到天黑。 而后边还有暑假作业和卷子在排队。 想想都恨不得两眼一翻。 “我记得你英语期末考得不是挺好的?”许寒来也顺手翻了翻林翕的书,问。 “是还可以。”林翕说。 他英语期末考一百三十九分,不算并列是班里第三名,扣分点主要是太久没写的高中作文和一些同样因为太久没接触而有些模糊的语法选择。 “你们班英语作业没有分级吗?”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坐在了沙发上:“我记得我高一的时候,我们老师一般不让成绩好的学生做这么无聊的作业。” 这种抄写通常都是用来让成绩不太理想的同学在暑假期间也必须接触英文单词,避免生疏的,而老师一般不会用这样的作业去浪费成绩优秀的学生的时间,目标和需求不一样。 林翕顿了顿,好半天,抬头“啊”了一声。 他返校的时候因为林美玲和李仁德吵架,只管记黑板上的作业布置,听老师说话听得心不在焉,但当时邓老师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嘴来着…… “是,林翕你的分数不用抄单词和做暑假作业本,邓老师说过,那些太简单了,前五名的同学只要把卷子完成,然后自己在课内多查漏补缺,预习高二知识点,课外再做做别的作业就可以。” 林翕记得不清楚,于是上qq问了问李腾飞,可李腾飞没回,他等了会没等到便转而又去问了姚紫荆。 然而姚紫荆也是隔了一阵才回。 看见答案,林翕立马神色一松地放开笔抬头,冲学长嘿嘿嘿地舒爽傻笑起来:“是不用抄。” 虽然他已经抄了半小时了。 许寒来看他笑得傻乎乎,自己也忍不住乐,伸手揉了揉林翕的脑袋:“就当练字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打算给林翕泡杯柠檬水喝。 而没了那么多英语作业束缚的林翕心情一松,再掐指一算发现时间重新从紧张变回了够够的,便下意识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了许寒来身后。 在厨房里看学长夹柠檬的时候,林翕眨眨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把脑袋一探,八卦道:“那学长你当初抄了吗?” 学长的英文好像一直就徘徊在六八十间,偶尔去九十玩一玩,这种分数在主科上就是不及格到刚好及格的水平。 许寒来抬头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角:“作业没了话就变多了?” “嘿嘿,我就问一问。”林翕弯着眼睛笑得狡黠。 “抄了,还抄了不少。”许寒来说着,看林翕乐呵的样子,顺手把柠檬杯往前边一推,好笑道:“这么闲自己冲吧,小没良心。” 林翕吐了吐舌头,然后殷勤地冲了两杯,第二杯给书房里的学长送了过去,说是要赔礼道歉。 然而道完歉了也不走,就在许寒来身边干巴巴地眨眼睛。 许寒来刚开始假装看不见,后来实在是有些被小孩站军姿似的样子逗乐,破功道:“还想干嘛?” 林翕一贯不太在书房打扰他,一直不走肯定是有什么小想法了,许寒来隐隐能猜到一些。 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地,就见林翕嘿嘿笑了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学长你抄的还在吗?我能不能看看啊?” 他看上去心虚得很,越说声音越小,好像声音小了就能掩盖他在得寸进尺的事实一样。 但由此也看得出来,林翕确实是很想看了。 毕竟在他一贯的概念里,学长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存在。长得好,声音好,性格好,家世好,学历好,举手投足间几乎没有过失态,可以说除了运气差点之外,什么毛病都没有,完美得简直不像凡人。 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林翕在他面前,即便是以二十七的心理年龄穿过来也会不自觉放低自己。 而就在刚刚,林翕好像发现了学长不像“神仙”的一面。 这让他内心感觉到了一丝亲近,好像他和学长之间的距离变得小了一些。 所以他忍不住地想看看,想对学长了解得更多一些。 十六岁的学长是什么样子的? 林翕从没见过,但他想见一见。 说完那句得寸进尺的提问之后,林翕便忐忑地站在学长的桌子边,用一双棕色的眼睛充满期待地去看他。 而许寒来则支着下巴微笑着回望了林翕半晌,直到把小孩的那点小机灵小笑容都看得收了回去,默默想退出房间时,才弯起眼睛,冲林翕招手。 “可以。” * 林翕意外获得了一份宝藏。 许寒来一贯对书的态度好,原本空旷的家里只有书房是满满当当的便可见一斑。而高一的大部分课本和练题本他都还留着,就在书架一角,摆得很整齐,随随便便就给林翕翻出了一大摞。 “学长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客厅看。”万万没想到能拿到这么多的林翕看见,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难掩高兴地说。 许寒来看着小孩抱着自己一大摞旧书都立马如获至宝的样子,眯了眯眼睛,嗯了一声。 他也跟着一起走到了书房门口,靠在门边看着林翕的背影,直到他走到茶几边,想了想,叫住他:“林翕。” “啊?”林翕放下书回头。 “昨天晚上我给你讲了个故事,你还记不记得?”许寒来说。 林翕顿了一下。 这会儿是上午,阳光正好的时候。那光线透过落地窗和薄纱窗帘照进室内,在林翕眼前映照出了一刹那的空白。 他眨眨眼睛,大脑里感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却记不起细节了。林翕正想用力回忆一番,可一眨眼的功夫,连“好像有这么回事”的意识都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不记得了,有吗?”片刻后,林翕挠了挠头说。 许寒来扬眉。 “什么故事啊,是有关学长你的吗?”林翕又接着问。 他询问的时候目光里带着几分迫切,生怕学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好不容易愿意和他说,可他却忘记了。 但按理说他的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差才对啊,按学长的说法可是昨晚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林翕正纳闷着,就见许寒来挥挥手打断了他的思绪,说:“不是,不是什么重要的故事,只是一本书而已,你当时快睡着了,不记得也正常。” 林翕啊了一声,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 他想问问是哪本书,可学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话音落地让他自己在外边看,然后就转身回书房了。 站在客厅里的林翕皱了皱脸,有些担心地坐在了沙发上。 ……什么故事啊,他怎么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林翕坐在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出一星半点的,意识于是逐渐飘散开来。 到十一点的时候,他那渐渐松散的注意力还是被桌面上的书本夺了过去。 接近九月,满城的酷暑下去了一些,林翕早上起来的时候没开客厅的空调,而是把阳台的门打开了。正值中午的风被送进来,将书吹得翻了页。 林翕想了想,滑坐到地上去,把那书翻开来。 他本来只是好奇想看看学长高一时的抄写,这样的作业最容易让人烦躁了,他很好奇学长面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却没想到能意外收获这么多。 而眼下他翻开的这本是学长高一时的物理课本。 许寒来的书从高一到高二都是没有制作额外封皮的,但即便如此,书本保护得也非常完好,没有出现任何破损变皱的迹象。 这书当初跟了学长一年,就在他贴身背的书包里,所以连带着书本都是他身上的薄荷香味。 林翕盯着那封皮看了一会,刚刚还因为记不起许寒来所说而低沉的思绪便慢慢抬了头。 只见他轻手轻脚地翻开封面页––因为一个暑假对高一物理的复习,林翕对这封面页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可当他看见附页“物理”下边不远处整整齐齐的一行“高一二班许寒来”时,胸腔里的心脏还是猛然加快了运动速度。 学长的字一直都很好看,和林翕偏圆方的字体不同,他的字是有笔锋的,但笔锋看着攻击性又不会太强,被一两分懒散冲淡了,锋芒藏于其中,显得柔和一些。 林翕以前总听说“字如其人”,如今一看,好像确实如此。 他光是看着封面页上的那两行字,好像就能想象到学长当初收到高一课本时伸手垂眸在上边写下名字的样子。 很好看。 人和字都是。 林翕默默往后翻了翻,发现和郭玉那种爱啃课本的学霸不同,学长的课本比较干净的,但也没干净到刘浩的程度,偶尔在章节里会出现一两行公式,和一两个随手画下象征着重点的五角星。 这人连画得五角星都是好看的。 在知识点下的横线也好看。 林翕越看越难忍心动,忍不住偷偷摸了好几下留下的墨水痕迹。 物理书、物理练题本、化学书、化学练题本,每一本许寒来都给了林翕,林翕在看书的时候一脸笑容,在看到练题本里被老师批改的红叉时又忍不住偷乐,好像真的透过这些课本看见了学长的高一。 红勾多的地方大概是知识点学得比较好的,而红叉多的地方……可能是在挨骂了。 林翕一条条看过去,到最后,翻开了学长的英语书和英语练题本、抄写本,还有许寒来随手多塞给他的一沓英语试卷。 英语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其他书一样,都是偶尔有重点标注和新单词,但数量比较少。林翕最期待的抄写本里学长抄每一个单词也都很认真,没有丁点作弊和敷衍的痕迹,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耐心,而英语试卷–– 林翕刚开始看着还忍不住想笑,可到后边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和其他练题本不同,英语考试试卷里边是有作文的。林翕翻开第一篇作文的时候,就发现了学长犯的一个小错误。 严格来说这或许算个乌龙。 他原句里需要用的就是“disgusting”,学长刚开始没写错,可他一连串写完之后不知怎的竟然把这个单词用斜杠划掉了,改成了“disguste”,从正确用法直接降成不伦不类。 被老师重点圈出来打了三个问号。 林翕一开始就是被这个逗笑的,他原以为这只是学长的失误,可当他随便看了几张卷子之后,发现这种失误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在作文里,填空里,都出现过。 把卷子分开来隔一阵看一张可能感觉不大,会觉得只是弄不清楚犯错而已,但一次性看下去如果足够细心的话就会注意到不太对。 林翕看着看着,有些疑惑地翻回了第一张,发现同样是那篇用到“disgusting”的作文里,另外的一处错误拼写“collectted”中多余的“t”是拼写出正确的之后自己加进去的。 而且在同一篇作文中这个单词还出现过一次,可那次拼写却是正确的。 林翕:“……?” 学长是这么冒失的人吗? 他怎么觉得这个乱七八糟加东西,写完也不检查的风格比较像刘浩啊? 难道学长之所以会在高三成绩有那么突飞猛进的提高,都是因为他之前太粗心了吗? 林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在许寒来出来喊他吃饭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拿着卷子看向了对方。 许寒来是从卧室出来的,刚换好出门的衣服,一边整理衣角一边抬头,正好对上了林翕的视线。 他好像一眼就洞穿了林翕在想什么,见他一直思索也没有任何犯困的迹象,勾了勾唇角,随意道:“我的作文好看吗,优等生小朋友?” 林翕:“……好,好看是好看,但学长你这封写给李华的信是不是有点敷衍?” 许寒来乐了乐,他给卷子之后就想好林翕发现的话要怎么说了,但他担心一次说完林翕会又犯困,把自己好不容易察觉到的信息再次忘记,所以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打算等过一会再说,眼下只冲小孩招了招手:“过来。” 林翕放下卷子过去:“怎么了?” 许寒来把他面向自己的身体向后边一翻,然后领着他往外走:“带你去吃饭。” 那几张卷子看下来林翕算是发现了学长做题目的“大缺点”––那错误出现的频率很低,不仔细看都联想不到,所以林翕没办法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学长刻意而为之,思来想去也只能判定为粗心。 而粗心这种事在应试教育中简直是致命的存在。 所以林翕这会儿一点没被一顿饭这样的蝇头小利带跑偏,一边跟着许寒来出门一边再次强调:“学长你先别转移话题,你那封信确实是写得有点儿敷衍了,多检查几遍的话,至少能多得五分。” 说话间,电梯来了,林翕站进去还不忘继续像个小老头似的念叨:“而且前边的填空我看也有一点儿,选择可能也没检查吧?如果都检查一下的话保守估计也能多得10分,那张卷子你就及格了。” 许寒来原本在低头看手机回消息,听小孩儿一路念念有词,忍不住觉得好笑,于是消息也不回了,放下手机去看着林翕念。 “噢,我刚还只算了单独失误的,如果还有同类型的题目什么的,说不定都能上一百……”林翕念着念着,突然发现学长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声音立时一哽。 许寒来的视线太温柔了,林翕就没有对他有抵抗力的时候。 站在密闭的电梯小空间内,林翕顿住声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路上说了那么多。 待电梯门打开,他很是不好意思地给自己刚刚的一路唠叨做了个总结:“……总之你以后做题的时候还是注意一点吧。” 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走。 结果差点儿撞到从外边进来的其他住户身上。 林翕惊险绕开的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学长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知道了,林老师,你走路也注意一点。” 林翕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身后的学长在他没顾得上时替他向刚刚走进去住户道了个歉。 林翕收回了视线,不说话了,迎着阳光往外边走,越走耳尖越热。 第83章 午饭最后是去千千食馆吃的,倒是久违。 一个暑假过去,千千食馆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一中还没彻底开学,里边的客人不如以往多。 林翕挑了他们之前去吃时的老位置,坐在里边一下就回想起了他刚回到这个时代不久后第一次和学长吃饭的场景。 一晃竟然已经快半年。 周遭变化良多,他和学长的关系却是比之前更好了。 看着店外的阳光,安静的街道,再看看背对着阳光点菜的学长,林翕眯了眯眼睛。 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是眼前的一切是场馈赠,只希望持续的时间越久越好。 “想吃什么?”许寒来问。 “牛腩吧。”第一次来这边吃的就是牛腩,这是千千食馆的招牌菜,许久没吃,林翕有点馋。 十五分钟后,一份热腾腾的牛腩和一盒许寒来特地给他买的纯牛奶被端上了桌。 这下倒是真的和第一次来千千食馆吃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了。 老板眼熟他们,见外边天热,特地给他们一人免费送了碗冰绿豆汤,弯腰端上桌让他们解解热的同时看许寒来:“哎,小许,你最近怎么没和小刘同学一块来啊?” 老板一边说,还一边对坐在对面的林翕笑笑。 许寒来接了绿豆汤谢谢老板,后说:“他最近住校,不太出来了。” “喔。”老板直起腰:“小刘住校了啊。” “嗯。” 老板想了想:“所以你们今年高几,高三了吗?” “嗯。”许寒来点点头,想起刘浩最近在学校的样子,乐了乐,说:“所以小刘想抓紧最后时间冲刺一下。” “哎,那是好事,能收心就是好事。”老板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笑起来,朝小店外的街道看了眼,然后自言自语道:“你们也高三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话音落地回过神来,又冲许寒来和林翕哈哈笑了笑,示意他们慢慢吃,然后自己走向后厨。 毕竟整体店铺不大,所以没有开学的千千食馆生意相对比较寂寥,林翕他们来得晚也吃得慢,等他们吃完时,店里基本空了,而老板也不知什么时候把放置在店门口的大电风扇转向了坐在里边的他们,在夏季的午后转出清凉的风。 离开时许寒来特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林翕也回头冲老板挥了挥手说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下周周末林翕就要返校,而高三生下周开始也需要提前开始补习,用以提前适应之后一年的节奏,所以今天相当于是他们两都有的,属于暑假的最后一天完整休假。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回家。 许寒来是想陪陪小朋友,而林翕则想让学长最后放松放松心情。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路去了商场,先去电玩城转了会,然后顺带看了场电影,晚上的时候去甜品店看了看董爷爷和董奶奶,出来时一人手里握着一杯董奶奶特地给他们现做的奶汁。 奶味十足,又香又甜。 董爷爷在后边吵吵闹闹地说自己怎么就没一份呢,被董奶奶扬着手赶回了店里。 两人在街角互看一眼,都笑弯了眼睛。 “浩哥最近怎么样啊?”这会儿是必须回家的时间了,林翕本来还想去外边吹吹风,但一想第二天学长就得上课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问道。 高三开学刚开始那会儿林翕去学校找学长时还偶尔能碰上刘浩,但这阵见的就比较少了,本来以为周末能见见,却不想刘浩周末也把自己关在学校里。 “还行。”许寒来说:“还是懒散,但比以前好点儿。” “上次说浩哥被分到了几班来着?”林翕抿了口奶汁。 “七班。” 林翕眨眨眼睛,哦了一声。 高三这次分班是按照之前高二期末考试的成绩分的,学长的分数其实和刘浩差不了多少,不过他还是留在了三班,班主任也依旧是之前高二的高自健。 关于这点林翕没怎么深问,以学长的家境,别说留在三班,就算去一班也不是问题。 而且上一世也是这样,许寒来一直就都是在三班。 林翕想了想,在红灯下偏了偏头:“浩哥会不会不习惯啊?” 高三的分班和高二不同,高二是从文理到成绩全部重分,基本等于大洗盘。而高三文理已分,且高二时本来也就按成绩排过一次,一学年下来虽然会有变化,但其实不大,尤其像前三那样的重点班,掉出来的总共可能也就那么几个。 而刘浩一下从三班划到七班,难免不适。 林翕的担心是正常的,然而身侧许寒来笑了起来:“一点没有,他前天还在跟我说七班好看的女生比三班多,只是舍弃一个我简直赚大发了。” 瞬间联想到语气的林翕:“……” “放心吧。”许寒来安慰他:“他走到哪朋友就能交到哪,这方面从来不是问题。倒是你,对自己高二的分班结果有没有预估?” 林翕一口奶汁咽下肚,鼓起的脸颊瞬间凹进去,看上去比刚才的灵动颓废了不少,语气很弱道:“不知道。” 对这次分班结果,林翕心里还真的是一点底都没有。 如果说他刚回到这个时代,凭借一个月的努力去拾起理科知识点然后勇闯考场时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话,经过这个暑假深刻的学习,他算是清楚认知到了当初上考场时自己的理科水平。 感觉就……很够呛。 “你知道高二和高三不同,分过班之后全学年不会再分了吧?”许寒来问他。 林翕点点头:“我知道。” 而且他知道班级环境也很重要,虽说学习是自己的,但是环境有时确实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在一个班里努努力好不容易排到了阶段考试的前十,往外边看看,别人的班级说不定已经把高二课程全部学完开始总复习了,有时就连平时练题和卷子的难度都不一样。 这都是常有的事情,信息和环境总在悄无声息的发挥作用。 “不过我之前和郭玉说好了,他肯定是去理科一班的,到时候我会经常问问他们进度,如果他做到什么有意思的题目也会告诉我。”林翕说:“其他同学应该也可以。” 这算是之前给姚紫荆办生日派对留下的一个小果子,那些参加派对的同学对林翕都特别亲近,暑期的时候也会在群里聊天,问题目完全没问题。 红灯变绿,许寒来带着林翕过了马路,到那头时偏脸看看小孩,笑道:“这么努力啊?” “对啊。”林翕点点头。 今天夜里的风格外大,把林翕一头软毛吹得飘动起来,他们刚好路过了一家新开业的店,门口处处是歌舞的喇叭声。 林翕应完声后想起了什么,在这种环境下都不忘抬高声音提醒学长:“学长你也一起。” 那店铺门口的光芒做得五颜六色,实在是有些吵闹。许寒来不得不偏过头来,他的脸被那种奇奇怪怪的颜色打上也是好看的,只见他朝小孩儿稍微凑近了一点,说:“一起什么?” “一起努力!”林翕也朝他近了点儿。 许寒来笑起来,垂了垂眼眸,好像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扬高了一些声音,但听上去依旧很有磁性:“怎样算努力?” 林翕迟疑片刻,说:“……年,年级第一吧?” 学长当初可是以满城第一的成绩去到首都大学的呢,想想这个目标也不算过分。 许寒来还是笑,但目光却是注视着林翕的:“你觉得到这个目标我得努力多久?” 恰好背后的商铺换曲间隙,也许是耳朵才被轰炸过,所以这会儿分外敏感,林翕清楚听见学长声音时心脏都忍不住颤了颤。 于是自己的声音也不自觉弱下来,心不在焉地随口回了句:“半,半学期吧?” “一个月。”许寒来说着,唇角弧度更向上扬了一些,黑色的眼眸被照耀得流光溢彩。 身后商铺换曲成功,金属乐重新炸响街道,林翕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听见学长靠近他,在他耳侧轻轻丢下了一句话。 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可语调却像是勾人的藤蔓,将林翕拖进迷雾森林。 “再重新认识我一次吧,小林同学。” 他说。 第84章 路口转弯,总算走出了那家新店的轰炸范围,林翕也从惊愕的情绪中回神。 “一、一个月?”他睁大了眼睛扭头。 怎么可能? 学长上学期期末的很多科目成绩还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就算林翕对他的滤镜再深厚,也不得不说及格线距离优秀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优秀距离年级第一更是如此。 一中本就是满城的重点院校,成绩优异的学生不乏其人,有些更是稳定在榜一榜二,这些都是别人经过多年努力积累的成果,想要轻松超越基本不可能。 然而学长却说:“嗯。” 他说话给人的感觉向来比较随意,但又莫名让人难以质疑。 从那家新店转弯就是一中附近的街区了,再稍微往前走没两步便是学长所在小区的另外一道小侧门。 小侧门不大,同时只能容纳一个人,许寒来长腿一迈,率先走了进去,进去后脚步稍稍放慢了一些,等人。 夜晚的风还是很大,林翕连忙也跟着跨过小侧门,然后加快脚步跑到学长身边,他一时间也没在震惊之下想到合适的疑问话语,只顿顿道:“学长,你认真的啊?” “嗯。”许寒来应声:“就按高三第一个月的月考成绩算吧。” 高三生确实每个月都会有一场集中排成绩的大考。 但…… 林翕默默问:“学长你上次期末在班上排名多少来着?” “不记得了。”许寒来黑色的头发被突然来的阵风轻轻吹动,他眼眸舒适地眯起,看上去惬意十足:“大概三十多吧?” ……班上总共也就五十二个人。 而且高二三班还是理科二班,一班才是真正的理科一班,再算上其他班的学生…… “我觉得也不着急。”林翕默默给学长递了个小台阶。 许寒来被他不忍戳穿的语气逗得笑出声,与此同时和林翕一起走进了单元楼。 楼内灯光照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许寒来偏头看着小孩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笑:“不相信我啊?” “没有,”林翕摇头,学长最后都能去首都大学了,潜力肯定是有的:“只是短时间完成这么高的目标,确实有点难度。” 林翕委婉劝说,因为不太习惯说这样打击性的话,所以还不自在地掰了掰手指。 许寒来看他一眼,出电梯门后打开家里大门,按着林翕的脑袋把他带了进去,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这也不是能说试就试的啊。 林翕眨巴眨巴眼睛。 上一世高一被学长救下后他就开始努力学习了,且选择的还是自己比较擅长的文科。就这样连着追赶了两年,林翕才从差等生行列逐渐进入班级前十,甚至年级前二十,最后考入南城大学英文系。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不错的逆袭样本了,但即便如此,也很遗憾地无缘年级第一,最高只到第三而已。 想超越常年优等生的黑马除了实力之外,有时也是需要一点运气加成的。 而学长这个暑假也没怎么好好学习过,实力这一块恐怕都得先打上个问号。 进家门后的林翕站在客厅里看着学长进厨房烧水倒水的样子,面颊上充满了欲言又止。 可他转念一想,学长能有这份心就可以了,说不定从这开始就是他后来能考取首都大学的第一步呢?先定目标,再考砸,意识到现实的险恶,然后奋发图强嘛。 少年人总是敢于大步往前迈的。 至于第一个月能不能真的达到第一名,他听一听就好。 这么一想,林翕瞬间放松,接过学长递来的蜂蜜柠檬水,瘫在沙发上喝得轻松快乐,再不继续说道刚才的事。 许寒来看着惯于当小老头,这会儿终于学会自我开解的小孩乐了乐,转身走进书房。 “今天还要忙吗?”林翕看他进去,好奇地问了句。 “嗯。”许寒来应。 但不是自己在书房里忙了。 只见两分钟后,许寒来从里边拿出了一张英语卷子,就放在陷进沙发里的林翕面前。 林翕喝柠檬水的动作一顿:“?” “满城去年高考真题卷,没做过的。”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将一支钢笔放在了上边。 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眼镜,弯腰的时候镜框和黑色的发梢一起往前略微倾斜,却还是没遮住他看向林翕时脸上惯有的笑容:“限时一百分钟,我开始了?” * 英语高考总共是一百二十分钟,许寒来直接去除了听力,从选择开始。 林翕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学长真的找了个垫子坐在地上开始做题,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客厅空调向外输送冷空气,他们进来时就把茶几处的顶灯打开了,此时正向下挥洒耀眼的冷光。 对林翕来说,坐在地板上的话茶几会有点偏高,这也是他后来不爱在茶几这边做题转向厨房的原因。 但许寒来却没有这个困扰。 茶几和地板之间的高度简直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因为腿长,所以背部向后甚至能惬意地靠在柔软沙发的侧面。 脊背微挺,目光垂下,金属镜框内的眼睛平平一扫,钢笔便刷刷刷地划过了好几道题。 林翕上一世是英文系毕业的,经营宠咖时也时常看英文原著,水平一直有所保持,看高考卷不难。 于是几分钟内完成了从发愣到身体往沙发下缘滑,目光跟着学长笔尖看题的状态转换后,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许寒来做题几乎没有停顿,看完题干和选择后答案立马就能落在括号内––这不是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语感好就可以办到,可先不说学长之前的英语成绩到底能不能归为“语感好”的这一类,就说他在做选择填空后边的阅读理解时–– 还是没有停顿。 学长阅读过一遍原文之后好像就能将所有的细节全部记住一样,在看题目时根本不需要回过去翻找原文确定答案,速度快到林翕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张卷子的答案给背下来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因为从浏览的速度和时间来看,学长确确实实是在看文章,林翕看过太多的短篇阅读,所以很清楚人在阅读时的状态。 何况学长也不是会故意拿背过的答案写给他看的人,那太无聊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选择和填空还好说,阅读理解就算是林翕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有这样的速度,而且他粗略看下来,还发现学长每一道题目的选择和他都是一致的。 以林翕的英文水平,这意味着许寒来选的基本是正确答案。 可这个水平和白天林翕看见的英文试卷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啊,那些卷子有一部分还就是高二不久前做的呢。 ……为什么? 空旷的客厅内,林翕脑海中再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我以前,”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前边的许寒来突然开声了:“初中的时候,成绩还不错。” “嗯?”林翕没听明白,但目光却下意识朝学长看去。 才发现学长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并没有望向他,还是垂眸在看卷子,并且在说话的同时又落下了一个答案。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伴随着他的动作注意到学长的笔。 他用的是钢笔,深灰色笔管,形状修长,笔帽在灯光下反照出光芒。这个年代林翕很少见过学生使用钢笔做题,比起普通的水笔,钢笔太重,一般学生奋笔疾书的样子同钢笔的气质也格格不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期去追求这些。 但学长不同。 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在做题,笔尖行云流水,甚至带了几分散漫,面上也找不到丁点学生在深度思考时惯有的认真表情。 好像只是过一过脑子,笔尖就下去了。 “我父亲因此想让我去国外念高中,他认为那边教育资源会比国内好很多。”又写完一道题,许寒来说:“但我不想去,所以我的成绩从初二开始一落千丈。” 说是限时一百分钟,但其实才半小时不到,学长就已经写完大部分题目,进入最后一篇阅读了。他终于又停下钢笔,目光落在短篇阅读的内容上,黑色的眼眸快速扫过。 林翕愣了愣,接他的话说:“……所以后来高中––” “一样的。”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回过头继续写阅读题。 他确确实实是在看那些文章的,由此一心二用,所以说话的语速会比平时慢上一些,语调也会更轻,但因为客厅里总共也就只有他们两个,所以林翕能把学长的话听得很清楚,甚至能听见他字与字之间每一个细微的发音。 “高一高二,都差不多是这样,如果我不想向你证明我自己的话,可能高三上学期也会保持这个水平。” “小林同学,如果把成绩比作人生的砝码,用以交换成年后所需要的部分利益,那么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丢下任何一块砝码。我可以不让别人知道,但我不能真的没有。” “只有这样主动权才能在我这里。”许寒来说着,在最后一道阅读题上写下了一个弧度圆润,到尾部时却又带着几分锋利的字母“C”。 “很多事都是这样,我了解我自己。如果我不想按照别人安排的方向走,我的成绩就会变得不如人意,但如果我需要用它了,比如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下次月考我就会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许寒来说着,把手里的钢笔笔帽取下,重新盖在笔尖端。 他的试卷上没有一点阅读时留下的痕迹,除了本有的印刷体,就只剩下他写的答案,利落干脆。 学长很少一次性和林翕认真地说这么多,所以林翕停顿了两秒才道:“所以你之前都……没有好好在考试?” 所以上一世也是这样,不是成绩突飞猛进成为黑马,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这样,只是不愿意过早展露锋芒吗? 许寒来没有直接回答林翕的问题,而是把试卷递给他:“检查一下?” ……当然是全对了。 林翕对答案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对完之后发现果然如此。 “那,”林翕看着卷子有点无措起来:“其、其他科目也是这样吗?” 许寒来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林翕下意识道。 然而话音落地他就后悔了,学长刚刚才说过呢,是因为他不想服从家里的安排。 只是需要处理的信息量太大,林翕一时没想起来。但许寒来对他耐心总是足的,他问了,就为他把理由重新复述了一遍:“我想在满城一中念高中,不想去国外。” 学长的声音很温柔,林翕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抓了抓耳朵。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夸张,因为不愿意服从家里的安排所以一直压抑自己的成绩,但学长说了,林翕当下就信了。 逻辑上说得通,摆在他面前的英语卷更是让他不能不相信。 可他一时间还是没办法接受,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隐隐闪烁,催促他快一点询问,于是林翕顿了两秒,说:“所以你之前说想学天文,也是认真的吗?” “嗯。”许寒来点头。 林翕百思不得其解:“但为什么是南城大学呢?南城大学的天文系在国内也不算顶尖啊。” 南城大学是林翕的母校,所以林翕对它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天文学确实不是他们学校的强项。国内想学天文学的学生比例本就比较少,所以论天文相关的教育资源,还是得去首都。 而学长的成绩完全是够的。 “南城大学有一位宇宙学教授提出的理论很有意思,我想去那边待两年,然后可能会考虑出国。”许寒来不疾不徐道。 林翕呆住了。 ……学长已经考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像临时起意,但为什么和上一世完全不同呢? 林翕想不明白。 林美玲不同于上一世的身孕是他回来之后发生的,这尚且可以通过蝴蝶效应归在他的身上,但学长的志愿……甚至他和刘浩的关系细想下来都是要追溯到林翕回到这个时代以前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和上一世不同的地方呢? 而且如果这一世学长真的不打算学理科了,那他这么拼命地去考取首都大学的意义在哪? ……学长真的还需要他拯救吗? * 林翕看上去好像受了不小的冲击,放下英语试卷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都因为开小差差点撞在门上。 还留在地板上的许寒来抬头撇了一眼,见林翕没什么事地把门关上,目光才重新收回,落在了面前的英语试卷上,片刻后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支着下巴偏头朝窗外看去。 黑色的发丝顺着眉眼往下垂,眼眸里的情绪很是寡淡。 他刚刚撒谎了。 学校的功课他没有放下过这件事虽然是真的,但也只是一半一半而已,另一半的真相是他也根本放不下。 因为所有的课题,所有的试卷,所有的知识在他摊开的那一刻就会自动解析进他的脑海中。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这一切他已经做了千千万万次,所以逐渐变得和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差别了,根本不需要用脑。 而除了学习之外,还有很多事都是如此。 无师自通这四个字在他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总是不用太费劲就能学会很多东西,游泳、攀登、摩托等等。 许寒来曾经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古怪,他脑海中有太多不该属于他的本能和记忆碎片,甚至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 梦境里有些甚至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却总会隐隐透露出一些信息,牵引着他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就是刚刚他给林翕的解释里的第二个谎言了,关于他让自己成绩一落千丈只为在满城念书这件事。 也是假的。 许寒来最早的时候对出国这件事并没有排斥心理,在他看来,满城和国外没有区别,都只是上学而已,他甚至有点好奇如果他选择出国,那些从梦境里冒出来的记忆碎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再暗示他去做一些什么事情。 可他的意识最终还是让他留在了满城,而且是满城一中。 这种强迫性一度让许寒来怀疑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自己也不是自己。 而这种疑惑感也陪伴了许寒来很多年,直到那天在校门口被带领着遇见了林翕。 小孩好像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也就是从那以后,围绕在许寒来身上的谜团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慢慢解开了。 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而后顺手又把桌面上的那本《苏塔的奇幻漂流》拿到手心,许寒来随便翻了翻,等看见某一页小苏塔又一次被黄鼠狼敲晕的插画时,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了解得还是不够清楚,但却已经能捋清楚一些了。 大概就和这本书里说得一样。 小苏塔为了追到他的恩人,曾经穿越了迷雾森林无数次,多到连苏塔自己都记不清楚。而根据这本书记载,它每一次在迷雾森林里的旅途也都不一样。 有时会被其他凶猛的动物追咬,也有时会和一些动物一起工作,比如建造一座桥梁,砍下一棵树木,甚至是造宇宙飞船等等。 多姿多彩的。 过程总在变,而唯一不变的是则苏塔一直没能追上它的恩人,且每一次,它的《苏塔日记》都会被迷雾森林吞掉。 但即便如此,苏塔也依旧勇往直前。 黄莺姐姐劝它放弃,说它的恩人也许早就不记得这只软弱的小兔子了,苏塔又何必一次次浪费精力去追逐;犀牛婶婶也劝它放弃,说它认识苏塔的恩人,那并不是迷雾森林里的任何一种动物,而是凌驾于森林之上的神明;鳄鱼伯伯听后哈哈大笑,说它在迷雾森林待了一百多年,可从来没听过迷雾森林有什么神明,这里只崇尚力量。 它们的话苏塔都听,所有有关恩人的话苏塔都会听,也都记下来,但它一句也不相信,固执地带着自己的日记继续寻找。 有时到了黄花遍地的绿野上,走得累了的小苏塔会坐下来歇会,抬头望望天,疑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继续追下去,可每每只要苏塔想起恩人落在它头毛上轻柔的抚摸,矮身为它的眼睛上草药的样子,小苏塔就会拿起笔记本继续往迷雾森林的外边赶。 只可惜一直到这本书的最后,苏塔都没有追上它的恩人。 书的结尾重新把黄莺姐姐、犀牛婶婶、鳄鱼伯伯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掉落在地上的日记本显示,今天的苏塔也还在路上,便戛然而止。 这本书的作者是佚名,出版后曾经引起过一小波讨论,大概是书的故事风格和它奇妙内容形成强烈对比,让人意想不到的同时也激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有人说这是本哲学性很高的书籍,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也有人说这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童话故事,想告诉孩子们知恩图报,不管遇见什么都不能放弃;还有人很认真地根据书内细节分析苏塔的恩人到底是谁,到底记不记得这只为了他穿过迷雾森林那么多次的小兔子,又为什么他可以在迷雾森林里为这只小兔子建起一个安全的家园。 许寒来把网络上这些评论都翻看过了,这会儿回想起来,轻轻点了点书页。 他初看这本书时并没有看懂,但被牵引着看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内心却好像隐隐明白了一些。 许寒来想,苏塔的恩人应该是记得它的,否则苏塔穿越迷雾森林的旅行也不会从最开始的被鳄鱼、狼狗追咬,到后面画风突变,有时甚至能在迷雾森林里和别人一起愉快共处一段时间。 虽然苏塔一直没找到恩人,但它穿越迷雾森林的过程却一次比一次安全,一次比一次简单,有时甚至会如有神助地渡过一些风险。 可苏塔本身却并没有什么显著变化,它一直是那只虽然勇往直前,但却能力有限的小兔子。 至于苏塔的恩人是谁。 许寒来轻轻摸了摸下巴。 他小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了初中时父亲让他出国的场景。而在梦里,许寒来隐隐意识到自己是应该接受的,出国才是他应该,或者说必须去往的方向。 可许寒来却没去,他好像和内心的某个声音谈定了条件,将这条正确的道路暂时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对那个声音说。 晚几年也没事,他想留在满城找个人。 这次可不能再让他傻乎乎地跟着自己走了。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年少的许寒来一直想不明白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到底想表达什么。 现在他能理解了。 但随之而来更大的问题是他如何把他理解到的东西,用小家伙能接受的方式传达给他。 看着客厅内洗完澡的林翕一边敷衍地擦头发一边满脸受了重创的表情往外走的颓废样子,许寒来轻轻勾起唇角,扬声提醒他。 “好好擦头发。” 第85章 重来一次的高一暑假,最后这几天林翕都过得浑浑噩噩,一反之前的明媚阳光。 学长在的时候他姑且看着还活泼一些,偶尔也会被许寒来逗得笑起来,和他说一说话。可学长一不在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林翕没多久就会一脸沉思地坐在沙发上。 尤其是从李仁德那拿了校服及开学住校需要用的各种东西之后,林翕彻底没有了其他需要担心的事,每天除了心不在焉地刷掉英语卷子,就是窝在沙发里思考人生。 不是他自己的人生,是学长的。 林翕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学长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差别那么大。 早早从许家搬出来了是其一,和刘浩不一样的关系是其二,不去首都大学转而想去南城学天文是其三。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偏离了上一世的轨迹。 为什么? 林翕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脑海里本该有一些有用信息,如果连起来的话或许能理清其中一二,可林翕左思右想,却总有一些难以记起的回忆,在逻辑链中变成突兀的空白,以至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制止他去想这些。 所以这几天下来林翕的思考流程几乎是相似的。 回忆上一世和学长仅有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回忆他们分别后自己从四面八方知道的所有有关学长的信息,回忆他在宠咖得知学长死讯之后数天不开业,最终在店内宛若世界崩塌一般地回到这个时代,然后又是在这个时代所发生的种种事件。 林翕把它们全部连在一起想,但形成的逻辑链却永远都有问号,而每次他意图往深处去挖掘时,大脑都会变得越来越困。 这也就意味着每一次努力回忆完一切,林翕到最后在沙发上吹着空调陷入沉睡时,他脑海里的疑惑还是和之前一样的。 为什么他会回到这个时代?又为什么学长的人生轨迹会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他到底能在这里待多久?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没有得到解答。 几天下来,林翕想的一天比一天多,人也一天比一天困顿,睡眠时间更是越来越长。他日日浑噩,可睡前好不容易想清楚的事往往醒来之后还是会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即便在纸张上写写画画了到第二天也依旧会看不明白,关键点永远空白。 这意味着林翕想知道的事在他的努力思索之下并没有变得更加清明,这很痛苦,可他却无法停下。 哪怕数日想不明白,前一天隐隐连起的一些逻辑残留也会吸引他继续去想,哪怕连逻辑残留都忘记了,对学长人生轨迹截然不同这件事的担忧同样会让林翕忍不住继续思考。 他好像陷入了什么走不出的恶性循环,整个人都变沉默了不少。 而这种恶性循环所导致反复沉睡的差劲后果就是–– 林翕生病了。 * 重度感冒,咳嗽喷嚏轮流造访,嗓子哑到说不出话,刚开始甚至直接烧到了三十八度。 爆发的那天早上六点许寒来就已经出发去学校了,外面阳光明媚,和以往的日子乍看之下没有任何不同,可林翕一觉醒来却感觉好像天塌了。 头重脚轻到不可思议。 林翕忍着天旋地转翻手机一看时间,下午一点。 他昨晚不是九点多就睡了吗? “……” 被汹涌的病意冲得在床上呆滞了片刻,直至意识到虽痛但还活着,生命来之不易,林翕才起床披了件秋季校服,出去找卫生所打点滴。 那家卫生所在林翕家附近,从许寒来家走过去也不超过十分钟,可林翕站在学长家小区外深呼吸一秒,还是打了个车。 这行为委实算奢侈,连司机听见沙哑的地名时都愣了两秒,然后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看出端倪:“病了啊?” 林翕嗯了一声。 “最近换季,得多注意保暖啊。”予一惜一湍一兑。 司机大哥是个热心肠,可林翕除了多应一声之外却也没什么力气给其他反应了。 车内安静下来,他的视线也朝窗外看去。 生病后的眼睛变得敏感,在下午一点的阳光下睁得很是费力,林翕眯眼看着熟悉的街道半晌,也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眼下的自己到底是十六还是二十七。 而他眼前的街道好像也有无数重影,一会白天一会黑夜,一会夏季酷暑一会冬季飘雪。身上的衣服一样,一会是校服,一会是他以前秋季常爱穿的棉质外套。 有时看着看着,眼下最熟悉的街道甚至会变成南城大学外的小路,还有一些陌生到他都没见过的巷子在眼前重叠。 心境更是此起彼伏。 ……烧糊涂了吧。 林翕揉了揉额角。 这种感觉属实不怎么样,以至于吊针的过程中有护士姐姐看他一个人,关心地多询问了几句,林翕也没有接。 出门时老医生提醒他不是病毒性的,要多保持体温,林翕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没说谢谢。 他拿着药物打车回家,路上再次途径同样的街道,而那些街道在他眼中越发地不像熟悉的一中附近了。 这种乱七八糟景象真实重叠在眼前的感觉让林翕的心里很不舒服,他一时间甚至都不敢笃定自己还留在当初那个时代。 直到匆匆忙忙赶回学长家,回到那个充满薄荷淡香的客厅,林翕才松了口气,片刻后身体发软地躺在了沙发上。 正高烧,一旦躺下就彻底不愿意起来。恰好沙发上留着一床许寒来这两天发现他白天经常在客厅睡着后留下的薄毯,林翕伸手一掀,人钻进去,嗅着里边的薄荷味,脸颊蹭着柔软的抱枕便要睡着。 也就在这时,他手机叮地一声响起。 是学长的信息。 林翕眼皮都快要闭上,但在听见特别提示音时还是强行睁开瞄了一眼。 许寒来给他发了张图,是刘浩和其他几个高年级学长一起满头大汗做鬼脸的样子,镜头里还有学长放在楼梯栏杆上不小心入境的半只手。 林翕看见了,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想回个表情,但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也没按下去,最终力量一松,陷入沉睡。 这一定是林翕有生以来睡过最难受的一觉了。 入睡后,大脑没多久便像是烧起来了一般炽热,整个头部闷重感十足,而与之相反的是身体,宛若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整个人呈严重两极分垮。 这些触感甚至好像在撕扯林翕一样。 大脑从喉咙处企图往下烧,而身体也一路往上催生寒意。 林翕弱小的意识夹在中间,简直感觉自己要死掉,他不自觉蜷缩起身体,渴望身体里的两种温度能稍稍融合让他舒适一些。 但没用。 林翕在这种状态下煎熬了很久,直到脑部的高温被不知道哪来的多一抹清凉盖住,逐渐和身体的温度融合之后,林翕做了个梦。 梦见的竟然……就是学长刚刚发过来的那张图片。 但和现实中不一样的是,那不再是图片,反而奇怪地变成了林翕清楚看见的场景。 还是午后,他似乎为了补交什么东西提前来到了学校,彼时的校园里只有高三生。林翕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害怕,不是害怕高三生,是害怕周围的一切,他的视线似乎一直是低着的,急急忙忙进教导办公室又出来,也就是出来的时候,他目光无意识间看见了那张图片里的场景。 高三在顶楼,这天阳光正好,还没到下午第一节 课的时候,一群高三生吃过午饭难得放松,聚在走廊上你一句我一句玩笑话说得欢快。 林翕看见了刘浩,也看见了其他人,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了学长。 梦境里的学长没有举起手机拍照,而是半侧靠在栏杆边,黑色的头发在阳光折射下好像会发光,那双温柔笑起的桃花眼更是如此。 林翕不过是匆匆一瞥,对方却很快就察觉到了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看过来时,林翕飞快地扭开了视线。 然后匆匆跑了出去。 到楼下的时候,林翕下意识想揉眼睛,却发现眼睛很疼,身上也很疼。而低头一看手里的补交手续,竟然是一份休学申请。 ……休学? 林翕有些不可置信,然而这梦境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画面再一转,他和小他三届的同学一同步入首都大学法律系。 林翕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放不开,所有的社交场合能躲就躲,和室友的关系也很寡淡,每天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有一次学校派对,他从闷热的派对环境里跑出来,再次在走廊上看见了那个人。 穿着挺括的衬衫西服裤,就站在走廊边,黑发黑眸,皮肤白皙,手里拿着根烟。 除了烟以外,这人和许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刚开始还是和旁人笑着,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林翕身上。 林翕听到旁边有人聊起他,说是金融系去年刚毕业的优秀毕业生,姓许。 林翕被那人目光看得不自在,听到这就走开了,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小角落放松心情。等到放松得差不多打算回宿舍时,林翕发现那人走到了他附近。 他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不一样的。他对其他任何人都是害怕或排斥,所以不敢接触,而眼前这人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排斥。 纯粹是……不好意思。 他怕对方觉得自己奇怪,从性格到长相,都怕。 可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和他搭讪,一语道破他们曾经在满城一中见过一次,就那一眼,林翕以为只有自己记得。 那天晚上难得聊愉快,林翕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全方位的照顾,几乎每一次说话的分寸感都刚刚好,可具体内容梦里没有,林翕只知道在最后,对方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问:“有件事,能不能请你帮忙?” 林翕当时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梦境里,他都和许学长呆在一起,那种时间应该很快乐,因为林翕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心情在一点点变好,但唯一让他感到困扰的是,学长一直没告诉他那个忙究竟是什么,只在一段时间后,好无防备地把他公司的合同摊给林翕看。 刚开始只是细则有漏洞,到后来变成了生意违法,再到最后整家公司的账目一大半不能看。 林翕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有时许寒来让他签,他竟然也签。 “你成绩不差啊,有问题的合同都签?”有一次,许寒来坐在他那张和本人风格截然不符的,乱七八糟的桌面后,支着下巴问林翕。 林翕把合同签了,然后抬头看看对方,默默点头。 那天晚上许寒来应该是喝了点酒,眼眸微微眯起的时候带着摄人的光芒,他问林翕:“为什么?” 林翕被他看得下意识垂下了眼眸,说:“你让我签。” 所以就签。 房间里久久没有回声,林翕不知道许寒来当时的表情是什么,只知道十分钟后,对方收走了他准备签的第二份合同,一只手拎着西装外套,一只手拎着他的手腕,把他带了出去。 “不签了,带你出去玩。” 画面一转,这人带林翕去郊外飙车,指针从六十到八十,到一百再到一百二。林翕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在副驾驶座上睁大了眼睛。 许寒来问他:“不喜欢?” 林翕顿了两秒,摇头:“喜欢。” 奢侈的跑车在公路上狂奔,发出怒吼。 ……很爽,也很解压。 林翕脑海中那一瞬间倒是闪过了他人生中熟悉的画面。 高以良举起手的样子,校外混混拾起木板的样子,每一下都砸在了他身上,但痛感却被高速车内的风吹了个一干二净。 学长最后把车停在了高速公路的一角,他顺手打开林翕那一侧的储柜,里边摆着琳琅满目的限量烟,一看就价格不菲,有些烟盒上还镶着宝石。然而许寒来却一个没要,反而从深处掏出了一盒包装极简的,上边印着“南城”两个大字。 价格不到其他限量烟的零头,但林翕知道,他最喜欢这种。 “聊聊伤是怎么来的?”烟点亮,学长问。 也许是被飙车刺激到了心脏,林翕竟然难得地说了两句,很简单的概括,但对方却听懂了。 这种事任是谁听了第一反应都得先骂上两句,可许寒来却是问他:“疼不疼?” 林翕愣了两秒,头转向窗户,声音冷淡:“一般。” 当时的冷淡纯粹是林翕想起还在满城游手好闲的高以良时满心无法抑制的厌恶感,可学长好像理解错了。 也许理解成了他对学长询问类似问题的不满? 总之,飙车之后,林翕就再没见过对方了。 “你不带我出去玩了吗?”画面一转,林翕自己默默发了条短信。 然而信息过去没多久,他就听到周围人说起,说许寒来最近在追一个女生,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简直视若珍宝,花了大笔钱玩命追,公子哥范十足。 林翕听完之后,顿了好半天。 他觉得是假的,那传闻听上去和他认识的,会耐心陪他玩的学长一点也不一样。 那是林翕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了,不可能像传闻说的那般。 直到他亲眼看见学长带着那个女人出入餐厅,真的给她点了全店最贵的菜品,并送上无比夸张的首饰。 林翕消停了。 梦境从此黑了很长一段时间,林翕好像也寂静了许久,直到耳边又一次出现人声。 还是说学长的,说他好不容易和人在一起之后被甩了,公司也出了问题,现在负债累累,即便头上顶个许家大公子的称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他了。 林翕后边的都没听,听完前面的就往公司里跑。 学长的公司刚经营起来时状态不错的,看着蒸蒸日上,但这次林翕去的时候里边的人却基本走光了,看上去凉薄得很。 然而推开办公室的门,学长看上去却满不在乎地在看电影。 喜剧天才卓别林的《摩登时代》。 “听说了?”他对林翕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总是如此,身边发生什么好像都不会让他太震惊。 林翕嗯了一声。 墙壁上放着无声的电影,许寒来好像笑了两下,林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你眼光不好。” 那个女人一看就不喜欢他,但却又在利用他的喜欢。 林翕虽然不知道什么样可以算喜欢,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不喜欢。 这句话好像让许寒来产生了点波澜,他偏头看了林翕一眼,有些失笑道:“我眼光不好?” “嗯。”林翕点头,然后走进去,说:“还要签吗?他们不借给你的话,可以用我的名义去贷。” 许寒来顿住了。 他停了许久,半晌,好笑道:“你真可爱。” 林翕品出来了,这可能是傻的意思。 但他无所谓,他对外界的感受很麻木,得知高以良因为时效性和证据缺乏很可能没办法受到法律的制裁之后,林翕一度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他觉得生活很没有意思,除了学长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他想把那些时光争取回来。 然而那却是梦里他最后一次见到许寒来。 许寒来没要他的名义,没要他留下来坐一坐,甚至没怎么和他说话就把他赶了出去。 然后当天晚上便死在了城郊的高速公路上。 梦境又变成无限的黑暗,留给林翕最后的一点情绪又是那句–– 他不相信。 等到听说高以良锒铛入狱之后,林翕去了一趟那段高速公路,最后自己也死在了一模一样的位置,地面上干涸的血液重新变得鲜活。 眼前的世界翻转来翻转去,林翕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莫名找到了一条缝隙,他总感觉他想见的人在缝隙的那一头,于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钻进去,一睁眼,竟然重新回到了高中时代。 他想也没想地就冲到高二三班去找人,然而那一次,高二三班却并没有许寒来这个人。 梦境里的林翕消沉了一阵,但很快就振作起来,他跳级考取首都大学,然后在法律院系附近看见了路过的许寒来。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而那也是林翕第一次,从学长眼中看见真正算得上惊讶的表情。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又不一样了,才入学,学长和上一世的那个女人便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对方还是一看就不喜欢他。 ……这人看着聪明,但眼光为什么总是这么差。 这个片段最终在林翕什么也没说,许寒来转身和那个女人离开时彻底黑下去。 再亮起时是三年后的高速公路,两段血液再次重合。 只是这一次林翕再睁眼时,面对的不再是对方的冷漠和无视了。两个人重新在满城一中相遇,许寒来看见他往自己这边跑时,面上带着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忍不住想要惯着他的笑意,说。 “又来了?” 他也什么都记得。 之后所有的画面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息,学长那一世并没有和那个女人再在一起,他大部分时候都陪着林翕,知道了很多有关林翕的事情,而林翕的性格也逐渐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对学长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但对方拒绝了他。 那一次他们都活到老了,林翕走得更快一些,再没有血液重叠的机会,但他离世后还是抓住了那点熟悉的缝隙,重新回到了高中。 只是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在莫名变好,对他实施家暴的高以良莫名被阻止了好几次,事后和高利贷发生冲突双双入狱。 盯上他的街角混混把他身上的钱要走第一次后没多久就消失在了一中附近。 班上的郭玉突然主动带着他和大家玩儿。 一切都很好,林翕越来越开朗,然后他还是选择了首都大学。 他想学法,想去帮助更多的人。 然后在首都大学再次看见了许寒来。 一眼就记住了。 梦境里的画面一黑,学长无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是不是甩不开你了?” 然而林翕听不懂:“什么甩不开?” “……没事。” “这个饼干好吃吗?” “……好吃。” “可你不是不爱吃甜食?” “你做的就好吃。” 隐隐约约的画面里,林翕第一次笑起来。一双圆眼弯弯,脸上没有了狰狞的疤痕,看着温暖纯良,像颗小太阳。 画面飞逝,林翕一次又一次回到高中时代,有时他能带着一点记忆,有时却又没有。不过他无一例外都会遇见许寒来,从他一次次去找对方,到许寒来逐渐会主动找他。 有那么一次林翕的眼睛上又多出一道疤了,学长见了他之后竟然还和他道歉。 什么也记不住的林翕不理解,他只知道他很喜欢眼前这个人,只要一眼,就能喜欢到骨子里。 所以就着那个缝隙追着他一次又一次。 许寒来好像永远有自己的事要做,而林翕则永远都在追着他,以至于这些度过的时日在林翕眼里甚至都不能算人生。 他只是一直在追学长而已。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黑暗的梦境里响起林翕的声音。 “下次。”学长给了他很肯定的答复。 “下次就能追到你了吗?” “……嗯。”许寒来应,片刻后:“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你在,然后顺遂一点,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吧。”林翕想了想道。 “好。”学长应得很快。 过会又说:“但你这次不能再找我了。” 眼睛一闭一睁,他又忘掉一切回到了一中,这一次他什么也不记得,被学长救下之后先是看了志愿半天,选择了有那么一点点印象的南城,然后从南城毕业又乖乖回到满城开了家宠咖。 那些只有一个人的寂寥日子林翕过得从来不寂寞,因为他总感觉自己在等什么。 春夏秋冬很快过了三个。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学长又一次的死讯。 坐在宠咖里情绪崩塌的那一晚,林翕汹涌而来的难过下有两个连他自己都没看见的字眼。 “骗子。” 但是这两个字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再睁开眼后没多久就看见了学长。 于是所有的情绪都被抚平,他再次决定根据剩下的记忆去救学长。 然而一晃半年,他发现一切和上一世又不一样。 于是他总是想办法去思考,可大脑却像是被人清洗过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记忆永远有盲点,一场高烧下来身体甚至好像都要被两种极端温度拉扯开了一般。 ……不对。 他的额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好像有什么微微凉的东西贴在了他脑门上。 重新意识到这点,林翕有些困难地睁开双眼,然后在黑暗中隐约看见了自己身边坐着的人影。 睁眼的那一瞬他大脑复发似的热到快要爆炸,喉咙也好像要被烧焦了一般,可在看见学长时,他却还是下意识想说点什么。 “你回来……” “继续睡。”许寒来不等他说完便伸出手来按在林翕的额角,让他重新闭上双眼。 对方微凉的掌心落下,林翕感觉自己热乎乎的脑袋好像降温了一些,浅淡的薄荷味入鼻,他忍不住就着这温度再次陷入沉睡。 这次体温逐渐下降,林翕一夜无梦。 第86章 八月二十九,周六,满城一中高一高二统一入学及返校,高三开始第一周周末补习。 空旷了两个月的一中校园终于彻底热闹起来。 为了不打扰高三生,高一高二的返校时间和高三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时间统一。 十点多的八月底,林翕穿着校服慢吞吞走进校园,顺着指引,在阳光下像上一世一样来到操场左侧面,看见那里早就挤满了高二新生。 大概是没想到学校会在返校的时候就这样直接分班,大部分学生还很不适应,下意识和认识的人站在一起。看分班表时互报信息的声音里有紧张也有惊喜。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妈呀我果然没考好,被分去四班了……哎呀,这岂不是不能和唐唐在一个班了?” “没事的没事的,二班和四班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咱们下课还能见面呢,放心啊。” 偶尔还会传出一两声争执。 “顺子哥在五班啊,可以可以,牛逼!我来看看我……等等,我,我怎么在七班?七班?!” “七班怎么了兄弟?你把舌头捋直了给我讲讲?” “就是!不喜欢自己搬桌子外边呆去呗!” …… 林翕只是走到人群五米之外就已经能清楚听见他们的讨论声了,然而这个位置距离分班表还很远。他想了想,也没就这样挤去人群中央,而是往旁边找了片树荫站着。 打算等铃响他们散了以后自己再上前去看。 应该不会找太久。 毕竟一个暑假的学习下来林翕对自己考试时的水平可以说是相当有数了,再加上他很了解一中的分班体系,他们这一届是一三五七八为理,二四六为文。 ––在一中,文科班数量总会比理科少。这是因为一中本身就是理科较为强势的学校,初升高时的考试学校便会侧重这方面,导致理科倾向的学生从一开始就比文科倾向的要多,有时甚至会多上两个班。 如今的林翕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期末考的理科成绩和郭玉那种优等生之间的差别,所以无缘一三两班是肯定的,但有主科成绩在,也不至于去八班,所以基本只要看看五七两班的分班结果就可以。 接近正午,艳阳高照,林翕站在树荫下,面上的表情有点儿清寡,看上去和周遭热热闹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好似和其他人都不在同一副画面里。 偶尔路过的学生都不会看他。 倒是林翕自己在人群中偶尔能瞥见高一五班以及上一世高二文科班后遇见的同学们。 就比如刚刚听见的“唐唐”,全名唐茜,一直是他们这一届文科班的种子选手。林翕高三的时候进入文科一班,成绩曾经和唐茜在月考中上下打过不少次。 不过当时的林翕是闷着头学习的类型,对外界信息从不关心,所以并不知道唐茜高一时在哪个班。还是这会儿听见有人叫她才想起,目光往那边转了转。 不过周遭人群太挤,那一块早就没了唐茜的影子,反倒是看见了蒋莉莉和姚紫荆他们。 比起上一世已经隔了许多年未见的高二、高三的同学,林翕一直对高一五班的同学们感情深一些。因为他受到学长帮助,感觉到同学们主动给予他的温暖就是从五班这开始的,再加上重来一次的种种相处。 不过即便如此,林翕在看见姚紫荆她们时,也没生出主动打招呼的念头。 他现在的情绪太平静了。 前天在学长家大病一场后,他第二天昏睡了几乎一整天,连第二次点滴都没去打。然而今早醒来时,他的病却奇迹般地好了。 不烧了,体温一切正常。 这场病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轻飘飘地带走了两天时间,而那之后唯一给林翕留下的就是……他今早醒来之后感觉自己变得很迟钝。 情绪和反应不如以前那么快了,而且也不太能记得这两天高烧时发生的事,甚至对高烧之前发生的事都时有记忆不清楚的地方。 好像一台被迫重启的老年机。 这种迟钝感导致林翕如今站在这生机勃勃的校园里都生不起什么兴致,素来温润得像小动物般的眼睛看上去也寡淡无味。 连头顶的夏季骄阳好像都照不进他的身体。 在林翕慢半拍的意识里,他几乎好像被眼前的世界隔绝了一般,看什么都好像隔着屏幕。 直到他顺着一句熟悉的“让一让,让一让,各位让一让啊!”转头,看见和刘浩分开,在阳光下绕过人流朝他这边走的学长。 对方很高,清冷的气场在一堆学生之间格外显眼。 明明那么远,可林翕却好像已经能嗅到他身上的薄荷香味,一双浅色的眼睛在树荫下微微眯起,眼眸深处先是顿了顿,紧接着本能地溢出喜欢。 ……他想起来了。 前天高烧一宿,昨天昏睡一整天,过程中他几乎每一次迷迷糊糊睁眼都可以看见学长,其中甚至包括他今天早上起床后。 然而昨天是周五,今天是高三生需要补课的周六,如此看来学长为了他应该是都没有去。 记忆的齿轮一点点在林翕脑海中转动,他能记清楚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多。 他刚刚其实是和学长一起来到学校的,进校门之后也是学长让他去左侧等着,自己进了教学楼,然后没多久又回来了。 和刘浩一起。 “我去,小玉子牛逼啊,这一班第一行的大名,晃眼死了。”熟悉的大喇叭声直接盖过其他所有高二生传来:“我来找找我们家小林子……哎,咱一中这废事的单双数分班啥时候能改改,呆了两年都看不懂到底有啥用……让让,麻烦各位让让,看完自己的就往外撤撤啊,外边那么多人没看到呢,一个个非得把自己亲朋好友都看光回去当报喜鸟是不是?” 太阳下,林翕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醒了?”许寒来看见他表情松动,自己也笑了笑,走到林翕身边,顺手拆了块巧克力送到他嘴边,说:“补点糖原。” 他送得太快,林翕也没看清楚,下意识就张嘴接了。 天热,巧克力不硬,很快就在舌尖上化开,然后。 林翕:“……” 他的五官整个皱起,差点没把在那入口即化的丝滑巧克力直接吐出来:“黑巧?!” 他连忙伸手去拿书包里的水瓶,匆匆忙忙灌了好几口水才让舌尖上的苦意褪去一些,狰狞的眉眼低头缓了许久,抬头一看,发现学长正站在树荫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 黑色的头发上透着树叶缝隙折射下来的光芒,神色看着比之前松散了一些。 说:“早该给你吃点这种东西。” 林翕顿了顿,随即在逐渐清明的大脑下反应过来学长这句话的意思。 这两天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好几次,每一次学长都会给他吃点儿东西,但林翕只管吃,几乎一点反馈都不会给,今早也是一样。 就算学长主动和他说话,林翕也是不会回应的,好像宕机了一般。 刚刚为黑巧震惊的神情可以说是他这几天做出的最大表情了,像个活生生的人。 回忆一遍,知道自己是让人担心了,林翕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伸手摸了摸头:“我前几天可能烧糊涂了。” 心情比之前多彩了一些,人看着也就鲜活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林翕的笑容看上去也依旧透着病后的疲惫。 最近总是和小孩呆在一起,这两天更是密集相处,所以许寒来刚开始的感觉不大。还是方才小别片刻,再从教学楼那边出来时,看见林翕穿着和上学期一模一样的校服他才意识到。 一次高烧,林翕好像长高了不少。 一个人站在树荫下时的样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是那种身板瘦弱,又小又有点幼态,好像发育不良的样子,整个人高挑了许多,肩骨在衣袖下变得明显。虽然看着还是瘦,但一场大病消磨了不少他脸颊上的软肉,五官变得更清秀了,甚至隐隐透出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感。 修长的脖颈下,喉结好像也变得比之前明显了一点。 没有表情看着其他人的样子,从气场到外貌几乎要叫人认不出,还是看见他来了,五官逐渐软化,以及这会儿停顿两秒又忍不住偷看他一眼的模样里透着熟悉。 “谢谢学长之前照顾我。”林翕主动往许寒来那边靠了半步,小声说:“你昨天是不是请假了?” 许寒来:“嗯。” 林翕看着更不好意思了:“谢谢你啊。” 这才越来越像他认识的那个小孩。 赶在林翕一脸纠结地把更生分的话酝酿出来之前,许寒来率先道:“不去看看自己的分班结果?” 林翕朝人群中瞥了一眼,发现刘浩站在三班的分班表前不信邪地上下看了无数遍,终于乐呵起来:“我大概知道在哪个班。” 而且他现在对分班结果没有那么感兴趣了,好像无论去五班还是去七班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这倒不是一个暑假的学习让林翕飘了,而是…… 学长说他想学天文。 记忆在林翕脑海中终于恢复完全,虽然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但至少这个关键节点没丢。 学长说他想学天文,以及林翕思考过一阵后,得出的“这一世和上一世很可能完全不同”的结论,还有他对这一世的学长到底还需不需要他拯救的质疑。 这一系列的原因让首都大学这个原有目标在林翕心中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但如今的他好像也不太会去思考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的缘由了,好像这一场大病抹平了他所有的疑惑,只留下了学长一定会学天文的结果。 “我草我草,我找到了,五班,五班小林子!挺好挺好!”转头,分班表前的刘浩像只报喜鸟似的跑来。 身后的大树在艳阳下掉落一片叶子,落到林翕脚边,边缘有些微微泛黄。 他低头看了眼,突然想起,九月快来了。 新的季节即将带着新的学期为他揭开人生下一段旅程。 而他站在这里,却对前路感到十足的迷茫。 如果学长会去南城学习天文,那么他这趟重来是为了什么? 许寒来偏头看了小孩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大病初愈,不许想那么多。” 然后半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我请假很不容易的。” 他掌心下的林翕闻言抬起脑袋,那双脸上还是带着疲惫感,好像一场大病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这会儿被学长轻轻摸着脑袋,才眯起眼睛来,眸光里透出一点灵动。 “好。” “谢谢学长。” 总归学长还在他身边,他也还在这里,其他就慢慢来吧。 林翕想。 风吹过一中校园,林翕嗅着空气里那一点点淡雅的薄荷香味,放弃思考,而后整个人终于变得有生气了一些。 阳光由上往下落,也终于照进了他浅色的眼睛里。 将他和周围青春洋溢的画面重新融为一体。 再有认识的同学路过也会和他打招呼。 第87章 预备铃响,学生们纷纷去往教学楼,林翕也在人流之中。 他路过高一五班所在的二楼时,下意识往班牌上瞥了一眼。 环境依旧很熟悉,里边还能依稀看见他们一起努力留下的板报,只是如今进去的都是新生了。 他正要继续向上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林翕!” 扬起的声音在熙熙攘攘上楼的人群中很是突兀,林翕回头,发现是蒋莉莉。 对方站在和他有些距离的台阶上伸直了手,引得旁边不少人侧目。 蒋莉莉一点不在意地顺着人流挤到林翕身边,看见他身侧还站着的许寒来和刘浩,先是主动打招呼:“许学长、刘学长好。” 待他两回应,又扭头看向林翕。她原本兴致勃勃地好像想问点什么,可目光落在林翕身上后突然又有些欲言又止,卡了两秒,说:“林翕,你脸色好差哦……怎么了吗?” “没事。”林翕摇头:“前两天生病了,但已经好了。” 人流里这时涌出几个学长之前的同班同学,大大咧咧地和刘浩抱在一起说话,将林翕和他们之间拉开了距离。 “哦,那你注意休息啊。”蒋莉莉也后退两步,点点头,然后道:“对了,我和紫荆都被分到了三班,你呢?” 林翕顺着她的示意往旁边一看,这才发现姚紫荆原来一直都站在蒋莉莉身后。只是刚刚周围人太多,再加上蒋莉莉太显眼,所以林翕没注意到她。 一个暑假下来,姚紫荆似乎改变了许多,原本能扎起长长马尾的黑发完全剪短了,变得干净利落,整个人看上去再也不复当初问林翕能不能帮她要一要学长电话时的活泼外向,从眉眼到气场全部沉了下去。 “五班。”林翕回应。 “啊,那你在楼上诶。”蒋莉莉说。 高二三班和高二五班差了一层楼。 “不过也没关系,我们会经常上去看你的!对啦。”蒋莉莉一边说,一边凑近了林翕一些道:“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诶!有没有什么想法呀?可以叫上大家和你一块儿过。” 林翕一愣。 他生日是九月一日,的确是没几天了。 但因为姥姥的原因,林翕从不过生日,二十几年下来,对生日这个词已经越来越不敏感。 可他没法将这些告诉蒋莉莉,所以只是摇了摇头:“我身体不舒服,应该不会过了。” 蒋莉莉眨了眨眼:“哦,对,有道理,确实得养好了再说,那你之后用不用找时间补过……” 蒋莉莉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的姚紫荆就拉了拉她:“莉莉。” 姚紫荆虽然站在蒋莉莉身后,看上去不大显眼,但好像一直在默默观察林翕,这会儿似乎从他的面颊上看出了一丝勉强,遂立刻拉住了蒋莉莉。 与此同时,林翕也冲蒋莉莉笑了笑,说:“我考的不是很好,开学想先抓紧时间学习。” 言下之意就是不过了。 饶是蒋莉莉心再大,这时也会意过来:“……喔。” 她看看姚紫荆,没再多说,似乎认可了林翕给出的理由,也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了下来,再一起上一层楼到高二三班时还很爽朗地和林翕打招呼告别,顺带提醒他注意身体。 而学长和刘浩以及其他高三生也在这层和林翕分开。 一中是大型转角教学楼,较长的一面属于高一高二的学生,里边还配备一些多媒体教室,总共四层,一二给高一,三四给高二。 一二两层楼看上去和普通教学楼没差,转角之间的通道被隔断,得上至三楼,才会发现有一个通道能通往高三所在的另一面教学楼。 那边整体构建会比高一二所在的这边短小一些,且氛围非常安静,所有高三老师和一些资深教师的办公室都在那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独属于高三生的实验室,电脑室等等。 算是彻底将高三和高一二的学生隔开。 为了不被操场的吵闹打扰,所以高三的班级不在一楼设立,而是集中在二三两层。按理说学长所在的班级应该是二楼,但他这会儿却陪着林翕一起上至了三楼。 原因是:“我得去趟老师办公室。” 许寒来说这话时笑眯眯的。 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刚开学不久就无故请了一天半事假的愧疚感。 反倒是他旁边的林翕听见这句话后愧疚万分。 偏偏一起跟上来的刘浩这时还接了句:“哈哈,估计得挨顿狠的了吧?让你翘课还翘晚自习,屠龙高不批还敢翘,胆儿比我还肥。” 林翕一听,更愧疚了。 他在家浑浑噩噩那段时间学长经常会用手机联系他,确定他的情况,而他突然高烧的那一日学长因为联系不上他,提前从学校里出来了。 据小道消息称好像还和班主任起了矛盾,在家两天手机不断响的那种,高自健问话都问到刘浩那里去了。 想到这,林翕忍不住偷偷看了学长一眼。 许寒来见状,收敛了笑容,转而看向刘浩,唇角没什么温度道:“你刚打球是不是挺开心?” 刘浩脸一垮:“不是吧哥,我就帮小林子看完分班表去操场上摸了两把……” 许寒来不吃这套:“七班禁球令允许摸球?” 刘浩彻底垮掉:“我错了哥,一会老高骂你我去给你撒泼转移视线。” 许寒来没理他,转而拍了拍林翕的脑袋,说:“别多想,没事。” 林翕当时是默默点头,可顿了两秒后,却还是忍不住补了句:“……学长你小心点啊。” 好像许寒来即将前往的是什么恐怖的刀山火海。 直到学长乐着示意他上楼,林翕才默默收回视线向上走。 而迟迟没有进入新班级的姚紫荆则在走廊另一边高二三班的门口,似乎把刚才他和学长之间的互动全部看在了眼里。 * 高二五班是五个理科班级里最居中的一个。 林翕刚开始看见新教室门牌上的“5”字时,还生出了些许亲切感,好像他虽然升了一个年级,但班级其实并没有更换,眼下这个还是属于他们的五班。 然而走进门后却发现完全不是如此。 因为这次分班是完全按照成绩来排的,所以导致新分高二五班这个理科班居中班级里的学生成分有点复杂。 乖乖学习但成绩可能一时没考理想的学生这里有,半吊子靠底子和天赋混在中游的学生这里也有,甚至还有一些吊儿郎当,幸运或耍了点小心眼才来到五班的学生。 而这些人在新班级里完全呈现各个区块分别而立,看着就乖点的学生此时都靠窗或站在角落里,在打招呼相互认识,而比较开朗的学生则大喇喇地呆在教室中心,剩下还有一部分吊儿郎当聚在门口和其他班同学聊天的,嘴里连串的满城方言。 整个新班级乍看上去割裂感很重也很明显,连空气都是陌生的。 林翕想了想,原本觉得新班级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毕竟大部分人彼此都不认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进去,就有人伸脚绊了他一下,紧接着吹声口哨说:“哎,要经常上来找你诶!” 另外有人接:“你也是咱班新同学?刚刚那两漂亮妹子谁啊,你女朋友?” 林翕这几天反应一直比较迟钝,也就好在今天早上在学校里和学长的一番交流好像让他缓过神了一些,否则绝对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绊摔倒。 只见他先是踉跄两步,然后有惊无险地在教室里保持好平衡并站定。 ……归功于教室后门这片区域比较空旷。 后面那学生见状吹了声口哨道:“哎哟,这么脆弱的啊?” 林翕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到心悸,都没空去想他之前说的话,下意识皱眉回头道:“你这样很危险的。” “咋危险了?我看你也没摔到哪啊,再说了,鬼知道你那么没用这种小事都躲不开?”伸脚的人比林翕高一些,看上去瘦瘦的,颧骨和眉弓外突,满脸不耐烦道。 “我反应速度确实比较慢,”站定之后才发现脚腕在快速找平衡的时候还是有点受伤了,存在不适,疼痛往上蔓,林翕不快道:“但如果我被你绊倒摔到了哪里,是你伸脚绊我得负责还是我没躲开得负责?” “你他妈反应慢还有脸––” “你绊人有理我反应慢为什么不可以有理?”林翕一边说一边低头往外压了压脚腕,直到感觉疼痛感好像不那么严重了,才松了口气,抬头道:“故意伤害罪是可以判刑的,就算你现在未成年也会在你的档案上记录一笔,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还会影响下一代,以后最好少干这种事。” 高高瘦瘦的男生似乎没想到林翕能说那么多,顿了两秒,然后眉眼一竖就要发作,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后者小声道:“别啊顺哥,这小子和高三的走得蛮近的。” “高三怎么了?”被叫顺哥的人把手往回一扯,满脸怒意道:“你没听见他怎么说我的?他意思不就是老子要吃牢饭?我今天就来教教你––” “干什么?” 后边这点矛盾的声音愈演愈烈的过程里,新高二五班的教室就已经安静下来了,外边还有不少其他班的学生往这边凑热闹观看,教室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后边这块有声音。 直到教室前侧突然冷不丁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林翕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男老师走了进来,看上去应该已经接近中年了,很瘦很高,衬衫袖口卷到接近手肘,一头卷发,看着好像没睡醒一样,把手里的书往桌面上一放,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见久久没人回应,那位老师又看着林翕他们问了句:“问你们呢,干什么?” “顺哥”拉了拉自己的校服,看都没看那位老师,听见声音就直接把头用力扭到一边不说话。 林翕说:“我刚刚进教室的时候他绊了我一下。” 如实诉说,但旁边的顺哥还是一下就扭过了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林翕。 “绊伤了?”老师皱眉:“用去医务室吗?” 林翕摇头:“不用。”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委实很过分。 “哦。”讲台上的老师点了点头:“行,我姓姜,你们新班主任,任教英语,你们这的学生应该都不认识我,我是从上届高三下来的,没带过你们任何人的高一,所以这里我先说一下,我带班风格可能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我不喜欢空讲道理。” “陈顺,”姜老师话音落地后道:“现在去医务室给人买点药,自己掏钱,给我看收据,然后去食堂给人把午饭买好了,再买点零食回来赔礼道歉。” 陈顺睁大了眼睛:“我去?我怎么知道要买什么药……” “不知道你就问你绊到的这位同学哪里不舒服,不愿意问你就把医务室里的药全买了。”姜老师一边说,一边往讲台上撑了撑手:“我之前带了两届八班,一直秉持这个风格,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同学青春好动爱打架,但我最烦处理打架,不小心进了医院我还得陪你们承担责任,所以规矩给你们立在前面,我希望我班级里的同学接下来两年时光主要用在奋斗未来这件事上,有事可以好好说,学校不是给你们发泄情绪的地方,你们这方面如果能给我省点事,那我作为班主任还是很和善的。” 话说完,高二五班里鸦雀无声。 林翕也有些呆滞。 他上一世学的文科,和这位老师从来没有过交集,所以委实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风格。 讲台上的姜老师没理他们,瞥了陈顺一眼,说:“愣着干什么,去啊?” 也不知为什么,陈顺看着好像有点儿怵这位新来的姜姓班主任,在原地不服气了好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怒气冲冲地跑了。 “行了,座位表我之前根据你们的成绩已经排好了,一会立个班长发下去你们自己按名字坐,一号开学,早自习的时候我过来要看见你们坐在正确的位置上,现在先随便坐,我们把返校内容速战速决。” 姜老师说完之后挥了挥手,低头开始看名单,班上的同学们见状这才默默就近找位置坐下。 而刚刚和陈顺一伙的男生们即便没有老师的视线监督,找位置时也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下意识离林翕远了一些,谁也没敢偷偷使什么小手段。 林翕在后排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恰好这时收到了刘浩发来的消息,他想了想,颇有几分没见识地问了句:“浩哥,你知道姜余老师吗?” 他刚刚自我介绍说自己全名叫姜余。 那边刘浩回得很快:“我去,知道啊,带去年高三八班的大魔头,他打架可牛逼了,八班一堆牛人给他整得一个个跟窝蛋似的,之前你们那届有个特别横的小子操场上打架也给他治得服服帖帖,一点没受伤,但大庭广众之下就是动不了,气得要死还贼丢人,怎么,他是你们新班主任?” 林翕说:“是啊。” “我去小林子你怎么那么倒霉啊!碰魔王了你!”刘浩那边火速回:“我们半个月前分班的时候还摆坛祈祷别遇上姜余呢,结果他带高二去了?” 但顿了顿又秒接了一句:“哦,不对,没事,小林子你不打球还乖,你这种学生他最喜欢了,估计不会为难,所以跟你没啥关系,是好事,我碰上才叫倒霉。” 林翕被他后半句话里自嘲的意思给逗得乐了乐,想了想,回道:“你不上课吗?学长怎么样了?” “上啊,我刚回班。” 后边又接了一条长qq:“你可别问了,你学长惨死了,我估计到你那边结束,他都还被屠龙高按着做思想教育呢,屠龙高本来就重视他,他那卡及格线死活不往上涨一分的半吊子水准简直是屠龙高教学生涯里的大挑战,连年级主任都挺好奇怎么教能教出这么稳当的水平,结果这会儿还态度不端正一连请那么多假,他消气之前,你学长估计都没好日子过。” 林翕:“……” 他想象了一下学长可能会面临的灾难,慌张一下升到了极点。 完了。 第88章 姜余在讲台上简单介绍了一下五班班规。 这部分内容他讲得很短暂,只强调了一下日常纪律,然后便在成绩前五的学生里随便选了个有志愿当班长的组织人去多媒体教室里搬书。 新班长叫周国光,发书的过程里班上变得有点儿乱,但也没有太吵闹,因为班主任姜余全程就站在教室前门处一个个点名,看一眼他们,然后再低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新学期需要发的书总是格外多,林翕眼下的随机同桌是一个体型胖胖的男生。只见他一边接书一边立马写上名字,闲时还会乘空包好书皮,见林翕半天不动,转头提醒他说:“你不检查一下吗?万一少了得告诉班长,不然过了今天再发现会很麻烦的。” 林翕听见,这才从刘浩绘声绘色描写有关学长在办公室受批的信息里抬头,看了眼自己桌上不自觉间堆高的书本,放下手机对男生一笑:“是,要写的,谢谢。” “没事,你可以和我的比比看,我的没少。”男生主动道,见林翕开始算书,手指在桌上磨了磨,说:“那个,我叫王淼,三水淼,你呢?” 林翕听见这个名字一顿,片刻后转过头来:“……林翕,合羽翕。” 他名字里的这个字不常见,林翕正想和人解释一下是哪个合哪个羽,就见男生突然笑起来:“我知道这个字,形容鸟翼的是不是?很好听。” 林翕目光抬起,落在眼前这个胖胖的、拘谨的男生身上。后者鼻梁上戴着一副有些变形的黑色眼镜,五官厚实,看上去憨态可掬。 林翕笑起来:“嗯,是,谢谢你,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王淼嘿嘿一笑,把新发下来的练题本分了一份给林翕,说:“你刚刚真的很勇敢,他们那么做简直太过分了,但要换成我我可能会不敢吭声,陈顺这个人好像蛮混的,和校外的人都认识呢。” 林翕也和王淼一样在书上写了名字,语数英的课本他很熟悉了,但高二物理化的书本还是第一次见。 林翕看着陌生封皮上的“物理”两个字,笑笑说:“我也是冲动了一下。”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如果换做是当年的林翕,可能也会像王淼一样不吭声吃哑巴亏,但他毕竟已经二十七了,视野不再像当年学生时代那么窄小,经历认知的事情越多,就越不太会去害怕这样的事情。 ……当然了,刚刚如果打起来的话他肯定还是打不过陈顺的。 但这毕竟是学校,大部分同学都是善良的,何况还有老师在呢。 王淼哈哈一笑,说:“我去年是高一七班的,你呢?” 林翕:“五班。” 王淼眼睛一睁:“哇塞,那你和郭玉一个班啊?我知道他,他理科可牛了!” 想起之前半途跑去竞赛的郭玉,林翕弯了弯眼睛,有种朋友被夸赞的自豪感。他们后面偶尔也有联系,可惜今天返校没遇上,也不知道他的竞赛结果怎么样。 林翕没回应的这会功夫,王淼一边说,一边靠在桌上双手捧起了自己的下巴,颇为苦恼道:“我妈跟我说让我能好好考个正经大学就不错了,不过我爸希望我考好点儿,我也想考好点儿,我还想去海城念大学呢,但那边多难考呀,你说要是我有郭大神那样的脑子就好了,是不是?” 王淼长得圆润,做这种双手捧下巴的动作委实有点可爱,尤其是这人一眼看过去就比较单纯。林翕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摸了摸书封:“不好说啊,说不定你以后也可以呢?” “嗨,哪可能,差远了,我这脑子挺笨的,我可是五班最后一个名字,这就意味着我是五班最后一名,大吊车尾级人物,随时可能掉去七班的。” “多少名都是五班的学生啊。”林翕笑得很温和:“而且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两年的时间还是可以改变很多的,你要是想考,努努力说不定就可以了。” 王淼愣了愣:“……你总是这么鼓励人吗?” 林翕摇头。 这话本来就是真实道理,更何况他知道王淼这个名字。 上一世高三最终考试成绩出来后,一中将文理前十名的学生都贴在了光荣榜上。林翕因为还记得高一帮助过他的郭玉,所以看完文科榜的成绩后又特意去看过一眼理科榜。 一中理科第一郭玉下边第二个,就是王淼。 不过林翕当初只是粗粗一撇,时隔太久已经记不清长相了,刚刚听见王淼报出自己的名字才蓦地回想起来。 林翕正想说点什么,余光就看见后门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进门后直接将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往林翕桌上一丢。 “砰”的一声让原本有些吵闹的五班瞬间安静了下来。 门口的姜余也抬头往这边看。 是陈顺回来了。 他好像是跑回来的,身上都出汗了,呼吸也有点急促,林翕看了看被搁在他面前的塑料袋,发现里边的东西委实有点多。 “……你真把医务室的药搬空了?”林翕下意识道。 陈顺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要走,门口的姜余叫住他:“道歉呢?” 陈顺一僵。 好半天,回头道:“对不起。” 姜余眉头一皱:“大点声吧?” 陈顺脖子都涨红了:“对不起!” “下次还敢吗?” 林翕清楚看见,陈顺的手都攥成了拳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似乎很煎熬,好半天才接说:“不敢了!” 教室里安静地针落可闻。 姜余朝林翕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林同学,你原谅他吗?” 直到林翕点头,姜余才让陈顺回自己的座位,顺带接了句:“都长点教训。” 然后朝周国光挥挥手:“继续发书。” “这,这么多药啊。”陈顺走后,王淼看着面前的大袋子呆住:“买瓶跌打酒不就好了,怎么还有内服的呢?怎么这内服的还有四瓶呢?” 王淼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下边翻,结果发现下边还藏着一大堆零食和一个饭团。 陈顺是真的按姜余说的买的。 “哇!”小胖子看见那些吃的,瞬间两眼发光。 林翕被王淼那副模样逗乐,从里边拿了一袋递过去,说:“喏,给你吃。” “不要不要,多不好意思啊,这是赔给你的呢。”对方连连摆手。 林翕看着疯狂咽口水的王淼,笑:“我们现在算朋友了不是吗?就当给新朋友的见面礼。” 王淼看看林翕又看看那一大袋零食,露出渴望的眼神:“那谢谢你了,我以后也,也会给你带的,我妈妈会给我做便当,很好吃,但是……” 林翕:“嗯?” “我能不能要那袋啊?”王淼试探地指了指袋子内,小心翼翼道:“我喜欢吃那个,不过我爸妈已经禁我零食很久了,我有至少……三,快三个月没吃到了吧。” 林翕啼笑皆非地给他换,小胖子开心地差点没原地起飞。 教室里不少人在往他们的方向看,尤其是之前以陈顺为首的那群人。不过林翕没太在意,又看了那鼓鼓的袋子一眼,然后便乘着发书的间隙,低头去看手机里刘浩给他发的信息。 就整理新书的这么会功夫,刘浩已经给他发了□□条消息来,且一条比一条长,刚开始只是讲学长的事,到后边突然就开始说起了班上的女生,慢慢的还说到了其他班的女生,那架势看着简直像是要把整个高三的八卦都给林翕讲了才痛快。 不过见林翕久不回复,十分钟前就已经不发了。 林翕全部看完,而后半开玩笑地回了句:“半个月不见,浩哥你发消息的手速越来越快了,平时没少玩手机啊。” 刘浩那边隔了几分钟回:“……小林子你是不是和你学长住一起太久学坏了,你以前都不会这么损人的。” 林翕一乐,发了三个咧牙的表情包给他。 刘浩气急。 * 姜余不是话太多型的班主任,做事喜欢速战速决,立班之初也没说太多仰望未来大家携手同进之类的话,简洁明了地叮嘱他们开学那天记得要穿着校服准时到,就放课了。 而他们放课的时候,整个高二乃至楼下高一的楼层都还是静悄悄的。 五班的同学们相视一看,都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好兆头,有些从高一喜欢拖堂的班主任那上来的,脸上的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不过其他班都还没放,姜余也没让五班把动静吵得太大。只是没成想他才刚出教室不久,陈顺就直接把一本书用力地砸在了桌上。 “顺哥。”旁边有人拉他:“顺哥算了呗。” “他他妈就每次就喜欢这样在一堆人面前让老子下不来台!我倒了八辈子霉分到他班上!”陈顺暴躁道。 “哎,也没办法嘛,我刚听了,那小子叫林翕,好像是咱们班英语最高分,我估计姜余之前看过他成绩了,他自己不就英语老师吗,保不齐就故意偏袒那小子整你……” “钩子你不会讲话少讲两句不行?”有人不耐烦打断道。 “就是,你少说两句。比起这个,我更心疼顺哥的钱包啊,那一大袋得不少钱吧?” 陈顺把腿一蹬,烦躁道:“你找死?老子是你爹,会缺这点钱?” 那人低眉顺眼:“但是顺哥你暑假在网吧打了一架之后叔叔就把你零花全停了你不记得了吗?” 陈顺一顿。 那人继续道:“你现在好像一天只有二十,一周一百四,一个月六百……那一大袋估计就得有一百了吧?我都担心哥你,你之后吃什么啊?还不如之前问问他哪里不舒服,能少花点呢,这也不能光图个豪气是不是……” 话没说完,被旁边四个人一同拉住。 他们齐齐冲他摇头。 五秒钟后,一声暴怒的“滚!”从五班教室传来,响彻至一楼。 围着陈顺的一群小弟顿时跑了个干净。 陈顺看上去气得不轻,差点没把面前的桌子都掀了,兀自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然后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塑料袋的响声。 陈顺猛地一睁眼,似乎想到了谁,回过头就要发作,却发现……不是刚刚那个病秧子。 是班长周国光。 “林同学说了,他只要一瓶跌打酒和两袋饼干,其他的不需要,还给你。”周国光长得人如其名,周正刻板得很,把一塑料袋的东西直接放在陈顺桌上,然后道:“他还说了,这里面有些药挺贵的,你去找医务室老师,合理时间范围别人会给你退掉,可以不用浪费钱,但可能需要道歉。” 陈顺看看那个袋子又看看跟机器人播报似的周国光,内心简直像见了鬼。 他想了半天周国光是姜余钦定的班长,于是按耐下脾气,不快道:“那小子人呢?自己不会来?” “他很忙,下课就走了。” “有空和你说没空亲手给我?”陈顺憋怒。 周国光皱了皱眉头:“他和我沟通只用3秒,但我现在和你沟通了……” 周国光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两分钟了,他好像赶时间。” 陈顺:“……” 他看了周国光半天,这次是真的确定自己见了鬼。 * 林翕确实是赶时间。 他在发书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看刘浩给他发的,学长在老师办公室里的经历,那描述太过惨烈,所以他一下课便忍不住马不停蹄地往高三所在教学楼跑,脚踝处的不适好像都暂时忘却在了脑后。 只是五班下课太早,周遭教学楼都很安静。 所以林翕跑着跑着,便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穿过三楼通道,抵达高三老师办公室门口时正好是上午十点半。那瓶跌打酒被林翕放进书包里,陪他颠簸了一路。 而林翕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学长竟然正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看样子……像是在罚站。 这听上去似乎很惨,但林翕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学长的瞬间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刘浩在□□里说,高自健已经暴怒到不光批评,甚至要请学长的家长来学校了,谁说都没用。而一个暑假下来林翕对学长家的关系是了解的,所以他很担心因为自己会让学长不得不在计划之外和家里人接触,他怕学长为难。 然而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看见学长后,林翕很快就放下了自己大半担忧。 因为许寒来看上去很悠闲,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懒散地靠在墙边,一点也不像是曾经为什么事情烦恼过的模样。阳光从走廊处照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软甲。 许寒来手里拿了本语文书,应该是高自健让的,但他没看。目光原本是落向走廊外的操场,直到察觉林翕跑进才收回,偏头看他时为了适应室内光线眯了眯眼,笑道。 “刘浩跟你说的?” 林翕点了点头。 虽然看见学长之后没那么担心了,但这依旧是他第一次看见学长罚站的样子,回想了一下刘浩之前夸张的信息,手忍不住在口袋处擦了擦:“你、你还好吗?” 两人不过三米之差,而这话音一落地,他们就瞬间双双无声地笑了起来。 全须全尾,也不是在监狱,哪有什么不好的。 林翕知道自己是问重了,不过相视而笑之后他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片刻后解释道:“我听浩哥说你们老师很生气,都要请家长了,所以就有点着急。” “刘浩的话一般只能信六成。”许寒来说。 六成也不低,林翕于是一边走近一边咬咬嘴:“那……学长你真的被请了吗?” 许寒来:“嗯。” 顿了顿后道:“不过我用别的条件换了。” 林翕好奇问:“什么条件?” “我说我暑假特别用功,这次月考打算考年级第一。”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好笑地眯缝起眼睛,然后在林翕问前把后半段直接说了:“然后高老师震惊地看了我几秒,让我出来罚站,没提叫家长的事了。” 片刻后还自顾自接了句:“他可能觉得我一个暑假特别用功,然后被刘浩给传染了。” 林翕彻底被逗笑,刚刚那夸张的承诺风格确实是比较像浩哥。不过不管怎么样,没被叫家长就好。 林翕一边想,一边总算松了口气,把手里剩下的一袋饼干拆了,开口朝向学长。 走廊外的阳光往里照耀,随着时间向正午不断推移,那光线也越来越往老师办公室门口的方向照。而林翕之前半小时没和学长呆在一起,这会儿再次见到,身处安静的教学楼之中,感觉多少有点儿不一样。 从今天开始,他升至高二,学长也要去高三了。 “新班级怎么样?”许寒来接下饼干,问。 林翕拉了拉自己的包:“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特别好。” “开心吗?”许寒来又问。 林翕回顾了一下今天一上午的经历,尤其想起了王淼,笑道:“嗯。” “那这么不在班上多待会?”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刚刚一路跑过来有点儿累,而且脚腕有些发酸,林翕想了想,索性在学长身边的地板上坐下,一边摇头:“不用,我想来找学长,一会要一起回家吗?” 小孩坐下的速度很快,一下就在他身侧矮了半截,脑袋刚好到许寒来大腿的位置。 他垂下眼眸,正好能看见林翕脑袋上乖巧的发旋,想了想,不着题地回了句:“这么黏我?” 林翕听见,坐好了仰头看人。 水平线的改变,导致走廊外的阳光这会儿从照到林翕的腿到可以照进他的眼睛。而比起许寒来的,林翕的浅色瞳孔在这种阳光下会显得更加通透,连带着头发一起,看上去清澈极了。 林翕也在看学长,看见对方低垂下来的黑色头发和温柔的眉眼,内心突然动了动。 学长高三了啊。 他们在一中能像现在这样穿着校服共处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年了。 时间总是跑得飞快。 林翕忍不住感慨地抿唇将两边唇角上扬,然后在许寒来的视线下,乖巧又忍不住流露出几分依恋地点点头:“嗯。” 许寒来看着身下乖巧的小孩,不动声色地弯了弯那双黑色的桃花眼,然后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林翕的脑袋。 “乖。” 第89章 返校日的高一二氛围很轻松,离开学校后学生们也不着急回家。 有的和或新或旧的同学相约去逛文具店、甜品店;有的则呼喊着一起在操场上打球。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大部分学生流连在学校门口一暑假没见的小摊小贩前。 依旧是上学期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学生吃得不亦乐乎,老板也乐得生意红火。 许寒来第四节 课被气得不轻的高自健催回教室上课去了,林翕听见动静机灵地提前溜走,然后躲在高老师看不见的地方给学长偷偷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打算等他下课一起吃饭回家。 而在等待学长下课的这四十分钟里,林翕想了想,先是去了趟高二一班。 他们后半暑期因为各自忙碌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林翕原本打算去找郭玉问问暑假竞赛情况顺便打发打发时间,却不想这一趟扑了个空。 五班下课时间早,所以林翕看完学长跑去一班的时候一班才刚放课。林翕原以为自己赶了个巧,却不想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郭玉。 还是问了同在一班的老同学才知道,郭玉今天没来。 “玉哥留在首都了啊,那边好像有个什么超越班,要集训三个月,然后年底年初的时候会再参加一次全国大赛,如果成绩够好的话,好像还会成为咱们国家青少年代表出国比一段时间呢,可风光了。”那人说。 林翕愣了愣:“这样啊。” “对,我们班老师刚跟我们说的,还说之前满城的比赛玉哥就已经拿了第一,后来全省拿的亚军,让我们要以此为榜样,”那人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林翕:“刚刚他说的时候啊,其他班的人别提多震惊了,但咱们可不震惊,咱知道玉哥一直都牛逼,是不?” “是。”想起郭玉霸榜的理科成绩,林翕笑起来:“咱们为他骄傲。” “那是。”那人一边点头,一边感慨说:“不过玉哥我也了解,他这段时间肯定特努力。” 林翕应:“是啊。” 他想起暑假刚和他们分开的时候郭玉还偶有消息发来,时间长了就彻底失联了。 两人之后又说了几句,那人想邀请林翕一起回家,不过林翕打算等学长,遂拒绝。 待他走后,林翕站在高二一班所处的走廊往操场上看。 接近正午了,周遭的空气变得有点儿惬意,林翕手肘支着栏杆,回想起郭玉。 骄阳落向他的眼睫,他将眼眸微微眯起。 郭玉一直都是天赋努力并进的学生,他脑子转得很快,大部分人无法理解的题目他只要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的弯绕。有一次他给林翕讲题,林翕还半开玩笑说,如果他有郭玉一半的逻辑能力,理科或许就不会学得那么磕磕绊绊了。 当时郭玉给他的回复是哈哈一笑:“没办法,我喜欢嘛,打小就觉得数字好玩。不过林翕你也别怕,这东西很简单的,努力学学你肯定也可以。” 林翕努力学了一个暑假,确实还可以,但那之后呢? 之后他得知了学长并不打算去首都,也就是说过去的所有计划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学长当年遇见的商业困境很麻烦,他被泽润遗弃后遇见了不少背叛。林翕原想只有自己也处在其中成为他最信任的左臂右膀,才能想办法避免他的困境,甚至避免他的死亡。 学长改变过他的人生,他也想要改变学长的。 可到头来这一世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连郭玉……都和以前不一样。 林翕之前还以为郭玉参加的是仅限暑假的比赛,可结果连开学他都没回来。那么林翕也可以确定,上一世郭玉没参加过这场竞赛。 因为就在上一世返校这一天,郭玉还和他打过招呼,问过他在哪个班,甚至还让他加油。 如果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那牢记过去的点滴意图改变的想法又还有什么用呢? 满城已经步入夏季的尾巴,林翕听着操场上的篮球声和少年少女的嬉戏声,额角细碎的发丝被风吹起,他偏了偏头,看向满城一中后门的方向。 那是他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地方,比起后门,前门对林翕来说甚至都有点儿陌生了。 而他通过后门去哪里呢? 书店,看他喜欢的书,翻他喜欢的历史。 一点阳光照进林翕的眼睛里,数分钟后,他背着书包出现在了那家老旧的书店前。 * 许寒来上午第四节 是高自健的课。 高老师很记仇,虽然让他回来了,但上课的时候也没允许他坐下,就那么让人继续站了一整节课。 因为高老师坚持认为许寒来敢在高三刚开学就整一这么大的事假,一定是因为过去两年他对他太过仁慈。 许寒来倒是没什么异议,因为身高缘故,他座位本身就是最后一排,站起来后位置很宽裕。就是手里即便拿着练题本,偶尔也会忍不住往窗外看看。 在想那个小家伙干嘛去了。 四十分钟的时间,高自健还素来爱拖堂,本来让他回家等就可以,家里还有空调可以吹。 可那会儿小孩在他身边,抬起头乖乖巧巧地说要粘着他时,许寒来鬼迷心窍地就同意了。 这会儿忍不住眯起眼回想了一下。 觉得小孩魅力可真不小。 “许寒来!”讲台上传来一声低呵:“我刚刚讲到第几题了?!” 许寒来收回视线,看了眼手里的练题本,教室里雅雀无声,旁边的同桌在偷偷给他点题目,不过许寒来没看,直接应。 “第八题。” “应该选什么?!” “A。” 高自健的脸色这才好看点:“没事少走神!” 许寒来应了一声。 高自健一直盯着他,后半节课不能再向窗外看了,看不见小孩可能在的地方,时间的流逝对许寒来而言好像无形之中变慢,也变无趣了不少。 好不容易下课铃响,等高自健说完一通纪律后,许寒来难得加快了收课本的动作。 “那个……许同学。”同桌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分到高三之后许寒来的新同桌是个女生。 高自健没那么多忌讳,许寒来原本也没有,对他来说同桌是谁都一样,但这个女生好像有。 她从坐到许寒来身边起,比起关心上课,心思好像总是放在许寒来身上多一点。 老师叫到他的名字,她反应往往比许寒来本人还快。 “嗯?”许寒来垂眸收拾桌上的东西。 高三书本很多,不过他习惯把大部分留在教室,书包里只背一小部分。 “你之前请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我看你那么着急走,而且刚刚上课……都很心不在焉的样子。”同桌捏着笔,小心翼翼道。 收拾好书包,许寒来顺手给林翕发了条短信,一边回应同桌的话:“嗯,家里小孩不舒服。” “啊?”女生睁大了双眼:“所以你是去照顾小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短信很简单,只有“在哪”两个字。 所以许寒来很快就放下了手机,他看了眼女生满脸期待,被他直视后瞬间不知道视线该往哪放的样子,难得没露出他惯有的温柔和笑容,只简单道:“谢谢,没有,好好学习吧。” 然后便拎着书包往外走。 路过高自健的时候,被后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许寒来觉得这个带了他三年的班主任委实有点意思,忍不住乐了乐,然后头也没回地转身走了。 林翕的短信这时回过来:“在书店呢。” * 一中附近有一大片老旧的住宅区,临近中午,炊烟四起,饮食的清香流入人鼻间,勾得人食指大动。 书店旁边的鸡柳小摊支起了新一锅热油,许寒来穿过人群走进书店,在角落里看见了林翕。 小孩似乎是呆在这有一阵了,又恰好伴随着高一二返校时间的推移,书店里人变得少了起来,所以他干脆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自己团成一团看手里的书。 似乎是看到了有意思的地方,林翕唇角还荡起了一抹笑意,一双圆眼弯弯的。 许寒来在他附近站了半天,入迷的小书童竟然都没察觉到。 直到旁边有人拿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差点砸在小孩脑袋上,许寒来顺手接住,修长的手指恰好拦住最坚硬的书角。 对方不断道歉,林翕才闻声抬起头来。 “学长!”眼底是一点不弱于刚才的笑意,然后光速站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刚。”许寒来对不住道歉的路人点了点头,然后拿着书在小孩面前晃了晃,提醒他刚刚差点发生的危险。 林翕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怎么没叫我?” 书店太小,现在又是夏季,高三放课后店内很快就出现了新一轮人流。人多了之后小店内的味道便变得不太好闻,林翕自己是无所谓,但看见学长进来,却下意识要拉着他往外走。 “看你挺入迷,所以没叫,你先出去吧,我帮人放一下书。”许寒来道。 林翕抬头看。 掉下来的那本书是本来就没放好,被下边书架震动给带下来的,原本摆放的位置有点儿高了,那人够不到。但也就只有一本书而已,挺快就能塞好。 林翕本来想等一等学长,然而书店内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想越过林翕去看摆放在最里面新出的漫画刊物,他没法再站立在人群中,只能顺着另一道人流先出了店。 而后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鸡柳小摊上又支起新一锅热油,林翕才等到学长和他手里厚厚的……《三国志》。 就是刚刚林翕在书架下看的那本的全套。 这可是这个时代的典藏版,书店价格还比书城贵上不少,林翕看见学长把书拿出来的时候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下意识以为许寒来是因为他看了才买,急急忙忙往前走两步,要拦住人,说:“学长,我就是看一看,不用买的,这本书可贵……” “嗯?”店家太忙了,只丢了张旧黄纸出来,许寒来自己把书包完全,然后抬眸说:“这是我自己买的。” 林翕一哽。 这才想起来学长之前的暑期几乎每天都会从书店买点儿书回去的事。 ……所以只是今天刚好买到了他在看的而已。 卡壳半秒,林翕不好意思道:“哦,哦……” 旁边的老板将裹好粉末的炸鸡下进油锅,滋滋啦啦的油声传来。 许寒来看着小孩尴尬的表情一乐,这才把书往林翕面前送了送说:“不过这次是买来送给你的。” “挺久没看你像刚才一样笑过了,就当成是进入高二的升学礼物吧。”许寒来一边说,一边把那套厚厚的书放在林翕掌心,然后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新学年快乐,小朋友。” 鸡肉在油锅里被炸出香味,高三放课后的校园四周人来人往。 正值中午,艳阳高照,林翕在学长宽大的手掌下眨了眨眼睛。 这一世高二,他步入理科班的第一天,学长送了他一本……历史书。 和他接下来两年要学习的课程,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 * 两人沿着摊贩一路往家的方向走。 林翕手里抱着新书,脚步刚开始还有点儿缓慢,后来还是忍不住抱着书追上前边的人,说:“但是书城会便宜二三十……” “太热,当省路费了。”许寒来答。 “……这么不节俭,破产之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啊?”林翕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马路上有车经过,鸣笛声把他这句话给盖了过去。 许寒来回头:“什么?” “没事,我说很高兴你打算选天文。”林翕低头。 许寒来瞥了他一眼,一边等红灯,一边笑了笑。 眉眼和唇角构成好看的弧度,刺眼的阳光照耀在他温柔的脸颊上,林翕抬起头来盯着学长的侧脸看了好半天,忍不住抱紧了手里的历史书,小心地问了句:“学长,你真的打算选天文啊?” 许寒来垂眸:“嗯,不是说了月考给你看成绩?” 林翕抓抓耳朵:“其实也不用,我挺相信你的。” “信我什么?” “信你能考第一啊。”在林翕眼里,学长没有什么不能办到的事情:“所以也不一定下次月考就得考那么好,而且成绩突然变好……家里那边会不太好吧?” 林翕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眼。 那场高烧让林翕很多记忆都缺失了,他也逐渐变得不会去思索那些,好像一台到了某个领域就会宕机的机器,却明显更融入眼下的这个时代了,脑海中只保留着他本该有的那一世回忆。 他记得学长和家里的矛盾,所以执着又简单地认为这一世好不容易搬出来提前划清的界限,可不能因为他又模糊了。 “没事。”眼前红灯变绿,许寒来看了眼抱着书又背着包的小孩儿,想了想,把他身后装满了新学期课本的书包给接了过来,让他单独抱着那本历史书。 林翕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学长是要接过自己的书包,乖乖顺从之后,怀里就只剩下那本历史书了。 待他再抬起眼,看见学长的眼睛逆着阳光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你比较重要。” 第90章 学长的声音太温柔,林翕停顿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热着脸看看左右,然后追上马路。 他们一暑假都相处在一起,许寒来和他说话的时候向来爱欺负人,时不时就会开一些在林翕看来有点儿引人遐想的玩笑去逗弄他。 他次次逗弄,林翕次次脸红有反应。 但每一次他都会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学长是一个性格那么温柔,上一世为了自己的女朋友却愿意和家里彻底闹崩的人,性向从一开始和林翕就不一样。而无论是眼下的时代还是林翕后来的时代,同性恋都不是什么特别能够端上台面的事。 林翕没有想改变人性取向的欲望,在圈内时间长了,听的故事多了,也深知直男和他这一类人之间深深的沟壑,更知道后者的道路往往要比前者困难许多。所以他回到这个时代后,只希望能呆在学长身边,把他当初的恩情还报回去,当学长身边的一颗小星星就好。 不能奢求太多,所以那些在林翕眼里也只能是玩笑。 当下可以心动,但事后不能多想,时间久了,也快成习惯了。 可刚刚那句听起来却似乎不太一样,倒不是哪个字或者哪一瞬的语气不一样,而是那句话下有真实付诸的行动。 让它不再像随口一说的玩笑,像真的。 “看马路。”感觉到身旁的小孩追上来,许寒来头也没回提醒道。 “看了。”林翕回,然后在停成一条线的车前,以及过马路的人群中间,抬头看了学长一眼。 看到对方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眉眼及垂下来的脖颈线条,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 “在笑什么?”许寒来听见了细小的动静,转过脸来问,他好像知道小朋友在开心什么,所以表情里带着几分纵容。 但林翕这会儿却在看前方,扬起脸笑道:“没什么。” 然后说:“一会午饭吃什么?” 许寒来想了想:“昨天吃过炸鸡了。” “前天我自己做了牛排。” “火锅?” “你下午不是还有课?” 许寒来扬了扬眉,也就在这时,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水产广告,突然一偏头道:“想不想来一份豪华海鲜炒饭?” 林翕目光跟着他转过去,在商店门口的透明水产箱里看见了自由的章鱼,眼睛一亮,回头冲学长竖起了大拇指。 * 午饭是学长下厨,所有水产都在水产铺里被老板处理过了,制作起来倒也没有太麻烦,再加上有林翕帮忙,两个人很快就吃上了鲜香可口的海鲜炒饭。 林翕会做饭,且手艺不错,至少在认识的朋友里广受好评,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学长做饭是真的很好吃。 他没有放特别多的香辛料,而是选择激发食物原本的鲜香,所以最终成品不是那种一口吃下去便会让人特别惊艳的类型,但只要多咀嚼一会,绽放在舌尖上的天然食物香味就会吸引着人忍不住去吃第二口,第三口,甚至一整盘。 最终回味无穷。 林翕这会儿就顶着吃完全部的鼓鼓肚皮瘫在沙发里感受着舌尖上的余香,配合透过窗纱隐隐进入室内的阳光,感觉人生无限美好。 “真的很好吃。”林翕舔了舔嘴巴,然后第八百遍夸道。 “喜欢就好。”许寒来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笑道。 “太厉害了。”林翕又说。 “那起身走两步吧,饭后直接坐着容易积食。”许寒来一边说,一边拿了套换洗的校服进了卫生间:“我去洗个澡。” 林翕喔了一声,然后继续瘫在沙发上看着学长进卧室,想了想,偷懒没起来,继续顶着肚皮陷进沙发里,还找了个弧度刚好的抱枕抱着,懒洋洋地享受午后时光。 一边忍不住想,学长可真是厉害,毕竟他在真正十七八岁的年纪,可做不出这么好吃的海鲜炒饭。 这人怎么就什么都会呢,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林翕一边思维飘散地想,一边看了眼被他放在茶几上的《三国志》,想了想,伸手拆开旧黄纸,从里面拿了一本出来,靠在沙发上阅读,就从他今天早上书店里看到的地方开始。 不过看着看着,林翕就在这实在过分惬意的环境里睡着了。 最后还是听见学长洗完澡推门而出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然后林翕好像听见学长和他说了句什么,但他半睡半醒地没有听清,只含糊地应了两声,然后就在学长走后彻底地陷入了睡眠。 * 这是高二距离开学的最后几天假期,林翕下午给下学期的理科课本都包上了书皮,本想不能懈怠,既然选了理科,就还是暂时先把课程学起来,像之前一样。 但林翕看着看着,没多久还是被旁边的《三国志》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忍不住伸手翻开书本。 本想说只看完接下来这一小节就好,但林翕却一下子忍不住看了两节,三节,到最后甚至直接把理科课本一推,在沙发里看了一个下午。 直到窗外暮色沉沉,他才惊讶地抬起头来,然后一脸心虚地溜进卫生间里洗澡。 林翕一边洗,一边带着强烈的内疚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下午的行为。 他回到这里之后每一天都是按照拯救学长的计划走的,林翕内心已经二十七了,他很自律。将近两个月的暑期下来,白天摆摊晚上做作业,林翕没有一天停下来过,就连郭玉偶尔都会和刘浩聊天打打游戏,但林翕不会。 他一直安静又坚韧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自从知道学长想学天文之后,他先是好一阵没碰过理科课本,如今打算重新捡起来却又开小差了一下午。 这种不受控制忍不住去干点别的事情的做法,让林翕感觉自己简直像是真的变回了那个意志不坚定,容易松懈的高中时代的自己。 这样一点也不好。 林翕想。 而且他相信学长家的水电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在他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全部停掉,以此来惩罚他。 头顶还在滑泡泡的林翕看看头顶的花洒和突然停掉的灯光。 “……” 浴室太干净,林翕没忍心就这么出去,在里面站了快半小时。虽然依旧没等来水,但好消息是他成功把自己给等干了。 虽干但粘稠,林翕想了想,勉强用浴巾把自己给先裹了一层––他刚刚换下来的校服在洗澡的同时已经丢进洗衣机开始运转。虽然洗衣机停下,但里边的衣服也彻底不能穿了,这会儿也只能暂时先随便应付一下。 然后出门去翻手机。 本想问问学长知不知道水电什么时候来,结果一开手机就直接看见了学长中午时给他留的消息。 “早点洗澡,下午七点到十点停水停电整修,怕你之前睡迷糊了没听清。” 林翕:“……” 他睡得太死没听见学长的叮嘱,然后看书太入迷连学长的消息都给遗漏了,而现在一看时间,才刚刚七点。 距离十点还有一百个太平洋,水电看来暂时是来不了了,倒是学长很快就会回家。 林翕想象了一下自己此时此刻的形象:“……” 热度一下烧到了耳尖,片刻后,林翕伸手攥了攥自己身上的浴巾,默默给学长发了条:“学长,你今天能不能晚点回家?” 林翕看着这条短信半天,想到学长肯定会问他原因,于是挠了挠头,现编了一个。 “董奶奶说想你去她那边待到十点。” 林翕不太会撒谎,尤其不擅长和学长撒谎。他本来编了个很完整的谎言,连董奶奶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自己为什么不去都编好了,但一想解释这么多显得心虚,于是就把细枝末节又删光,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其他等学长问了再答。 看上去好像可信任度高了不少。 信息发过去,林翕惴惴不安地开始等回复。 然而回复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学长开门的声音。 第91章 高三三班今天晚自习新增了英语听写的项目,是班主任高自健要求的,因为他们班自分班后总成绩显示主科最大的缺口就在英语。 为此,高自健还提出要让学生把所有听错的单词都抄写20遍才能离开。 要求一出,教室里瞬间怨声连载。 “高老师又拖堂!”有淘气的学生大咧咧道。 高自健是个虽然唠叨但脾气其实还挺好的老师,比较护犊子,所以学生们和他关系都不错。窗外天色黑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几个不饿不想回家的。 但半真半假地抱怨完,高自健一厉声,他们就立马又安静了下去,乖乖地在班主任蹩脚的英文口音下听写。 许寒来坐在靠窗位置,前排闹腾没他事的时候,他闲下来就时不时会往窗外看两眼。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了,不管是高一高二还是高三,许寒来上课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永远在想别的。 刚开始高自健还以为他是为自己家的情况所困扰,一度爱惜学生之情爆棚,无比悉心关照,但后来带这个学生的时间长了以后就知道他想的完全错了。 但至于许寒来究竟在想什么,高自健这三年无数次谈话也没问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许寒来看上去脾气不错,但却远没有刘浩那么引人亲近的原因。 这会儿高自健注意到他又在看窗外,脸上忍不住露出严厉的神色,但他没出声,继续低头报单词,似乎是打算一会儿一块算账。 又一个英文单词在教室里响起,前排终于有人忍不住开玩笑老师的口音,被高自健骂了两句。 而原本在看窗外的许寒来这时才将目光收回,在纸上轻轻落下笔尖。 坐在他身侧的同桌注意到高自健刚刚的目光了,有些担心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把手放到桌下,将自己听写本上的内容坦荡地露出来。 她这个动作许寒来看没看见不知道,但高自健肯定是看见了的,一声严厉的:“秦璐,手放上来!” 就立马让女生满脸通红地把手伸上了桌。 许寒来也听见这声呵斥了,偏头看了一眼,女生的脸颊立马红得更厉害了。 十分钟后,听写结束,三班一共五十二人,第一批全对离开的只有二十个人。 高自健想让许寒来吃教训,故意把他的听写调到第一个批改,却不想改完之后直接让许寒来成为了全班第一个全对离开教室的。 高自健一脸不可置信地叫了许寒来的名字,然后走到他位置附近狐疑地往窗外瞥了眼。 ……也没答案啊。 “你小子暑假还真学习去了?”高自健有点不相信又有点止不住开心的表情道。 许寒来觉得这个班主任委实很有意思,收拾好书包冲老师温和地笑了笑,说:“是啊高老师,那我下课了?” 高自健鼻子里哼出一声:“走吧。” 教室里有女生群骚动了起来,许寒来没看,转身往教室后门走。但到门口时有个后排男生伸手拉了他一把,做口型问:“寒哥,晚点打球不?” 许寒来:“不了,有事。” “啥事儿啊?都两个月没见你来球场了。”那男生怪道:“而且下课也不跟我们一块儿走了。” 那男生一边说,一边压了声音八卦道:“哎,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他声压得小,但也耐不住有人一直在注意这边,所以他话音才落,不少目光就立马落在了许寒来身上。 许寒来也不避讳,冲那人笑了笑,发梢下唇角扬起的弧度刚刚好,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教室灯下夺目道:“你猜。” “喔––”起哄声自三班后排起,许寒来没搭理他们,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下午的消息林翕一直没回,他内心是有点担心的,所以下楼之后的步伐迈得比平日快一些,修长的身影在一中校园内穿过。 近九月,满城夜里的气候没有那么热了,有风过的时候甚至有点儿微凉。 许寒来原想快步走出校园然后回家,却不想快到门口时被一阵脚步声追了上来。 那人也没叫他,许寒来原以为只是个路人,直到察觉那脚步声是朝自己靠近的,他才停下脚步回了头。 然后在暮色下看见了一张有点儿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脸。 对方带着热络又有点讨好的表情在校门口冲他无声地招了招手。 * 听写全对让许寒来在晚自习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提前离开了教室。 而突然遇上的人又让他在路上耽搁了一会才回到家。 这次停电整修是全小区一起的,连家门外的走廊感应灯都停摆了,只有电梯还在靠备用电池组支撑。 许寒来在外面临时买了个手电,推开家门就着光源一看,就见一团黑影灰溜溜地从厨房处飞扑进了沙发里。 紧接着,他家的沙发还凭空向上飞起了两个枕头。 那枕头在空中一飞,往茶几上再一砸,门口的许寒来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沙发上始作俑者的那团黑影着急地动了好几下。 许寒来扬起眉角。 片刻后把门关了,走进屋子里,将书包和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厨房的桌上,然后才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在门口时轻轻震动了一下的手机。 看完内容抬头。 “董奶奶让我过去待到10点?” 客厅里没人回声。 许寒来一笑,把手机关了,又将自己刚刚带进来的几个塑料袋拆开,然后把那些东西都拿进了客厅。 而这个过程里,林翕在沙发上撑得相当辛苦。 他的头发没有彻底干,还有泡沫和水,离开浴室时他为了不让那些泡沫沾湿地板,用擦头巾给自己整了个很蹩脚的头包。 林翕平时不用这个,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功,然后又用浴巾把自己身上裹住。 看上去似乎完美无缺,但这仅限于什么也不干的时候。像他现在这样情急之下躲进沙发处的薄毯里,又想用薄毯遮住身体,又害怕头发上的泡沫或水会无意中溢出毛巾蹭到沙发或者薄毯上时,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林翕花了点时间才在薄毯里找到一个能勉强两全的扭曲姿势,以至于他根本没空回答学长问的那句话。 而等他准备好可以回答的时候,学长却不说话了。 林翕眨眨眼睛,仔细听薄毯外传来的声响。 学长似乎是将塑料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的摆放着,声音听上去缓慢且耐心。正当林翕好奇他在做什么时,突然感觉到一束微弱的光从薄毯外传来。 刚开始是一束,然后是两束,最后直接在薄毯外连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 林翕一愣,然后在察觉到学长的脚步走开时,好奇地从薄毯里探出了双眼睛,就见学长在他旁边的茶几上点亮了一排……蜡烛。 像是香薰蜡烛,矮矮胖胖的,在林翕的书本旁围成一大圈。 林翕回头看,发现厨房和其他地方也零零散散被学长放上了一些,让客厅里的轮廓在黑夜中变得清晰了不少。 而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有一些电线圈和几个灯泡。 林翕正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圈在烛光下好像铁丝的东西时,突然又听见了进书房的学长脚步折返的声音。 他连忙用薄毯再次蒙住了自己的脑袋,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慢了一步。 因为他听见了学长带着笑意的声音:“没注意我的信息,七点洗澡去了?” 被发现了。 林翕在薄毯里尴尬地皱了皱脸,然后才慢吞吞从里面再次把脑袋露出来说:“……嗯。” 许寒来看了看他这会儿的造型,尤其瞥了眼头包逐渐松散后额角掉落下来的几根毛,笑着在茶几边坐下了。 他刚刚回书房是拿眼镜去了,金属镜框此时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被烛火反射出光芒。这人在戴上眼镜后眼神会变得比平时更懒散一些,如今低头去看眼下那圈电线时更是如此。 发梢顺着额前好看的弧度往下落。 林翕在旁边眨了眨眼,见学长不看他了,于是大胆往薄毯外钻了点,凑过去问:“干什么呢?” 做电灯,其实不问都知道。 但林翕就是有点儿好奇:“用做吗?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来电了。” “只买到了这种短蜡烛,撑不了太久,而且停电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做个吧。”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用钳子扭了扭电线圈。 他力度用得精准,每一次弯绕只要下去一点儿就可以,这也就导致了他整体动作幅度不大,没几下就将线圈转好了。 林翕趴在沙发上又低头看了看学长带回来的东西,他们之前暑假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超市,但许寒来和林翕的习惯不同,前者不太喜欢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喜欢对日用品进行囤货,总之每次逛超市时大部分都是林翕挑选的,学长只要很少一部分。 可今天不同,看看今天的塑料袋,学长这次买的东西好像格外的多。 林翕好奇地瞟了两眼,然后再抬眸看学长做灯泡。 后者垂眸认真做线圈的样子很好看,林翕有些心痒,忍不住想要靠他近一些。然而一过去,他脑袋上的包就开始动,林翕不得已停下调整,但这样身上的浴巾又会开始不听话。 看上去可以说是非常狼狈了。 但好在学长没在这时候掉他面子,全程都在做灯泡,没太把视线往林翕那边转,只隔了一阵放下金属钳说:“下午在家看书?” 他看见桌上的理科书了,也看见另一边的《三国志》了。 “嗯。”之前包好果然是全凭运气,林翕的头包这回怎么也再整理不回去了。 没空调本来就热,他手忙脚乱了半天,脑袋没包好,反倒让自己身上热出了汗。 也就好在之前毛巾将头发上的水吸收得差不多了,所以林翕想了想,干脆把毛巾拆了放一边,自己披着浴巾往薄毯外跑了点。 学长进来的时候应该是去把阳台的门开了,恰巧一阵风在这时进来,林翕苏爽地松了口气。 许寒来听见声音,目光往他身上偏了眼,正好看见林翕因为胸膛起伏而渐明显的锁骨。小家伙身上肉不多,锁骨线条明显,里窝处还有一颗浅色的小痣,许寒来看了两眼,慢悠收回视线,说:“好看吗?” 林翕的目光立马下意识落在了《三国志》上,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挺好看的。” 他可是看了一下午呢。 “嗯。”许寒来应了声,然后将电线连上电池,一边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碰见你叔叔了。” 林翕一顿,讶异道:“啊?” 学长碰见李仁德了? 上次他和刘浩在楼下碰上林翕,然后一起送林美玲去过医院一次之后,李仁德就老和林翕说得抽空请客吃饭谢谢他这两位学长。但林翕担心李仁德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他个人也不太愿意让林美玲和他的朋友吃饭,所以就一直没同意。 却不想学长竟然会在路上碰见李仁德。 碰见了倒也没什么,可李仁德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他说自己上学期在食堂工作,这学期有几个工友想邀请他再去。他最近不方便,但人家确实太热情了,所以他想亲自去一趟给人当面解释,然后刚好碰见我了。”许寒来说。 林翕哦了一声,明白了过来。 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多半是已经吃过晚饭也安顿好了林美玲,忙里偷闲出来的。 “我叔叔是这样的,他人很好。”林翕想到李仁德匆匆忙忙跑一趟去和人当面说的样子,笑起来道。 “是,看得出来。”许寒来应他。 碰面之后,李仁德应该是怕自己会耽搁到他的时间,也没和他停在校门口说话,坚持要他往回家的方向走,自己一边走一边快速在本子上写。 然而许寒来家和一中隔得实在太近了,那点距离又写又走实在很不方便。 最后还是许寒来提起停电,故意在超市买了不少东西,顺带拖了点时间,才让李仁德在谢谢的话之后,又把自己想说想问的写完。 “他和我提到过两天是你生日,白天的时候你同学好像也提过,你过吗?”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偏头问他。 林翕原本想到李仁德才笑起来的脸在听见“生日”两个字后瞬间僵了下去,而后很快就给了学长答复:“不过。” 小孩说得很坚定,许寒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他一贯如此,不问的时候不光语言,连肢体和表情都不会显现出半分疑惑的样子。 控制得很好,同时将几个灯泡在茶几上排开,用电线一连,然后按下开关。 泛着光晕的灯泡让整个客厅瞬间敞亮了起来,也将林翕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照得暖阳。 “是不是比手电的光照看起来舒服一点?”许寒来冲林翕笑了笑,问。 “嗯。”林翕心情变好了一些,这会儿也回给了学长一个满满的笑容。 小孩还有些湿润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落向额侧,身上的浴巾因为刚刚的话题被他自己无意识裹紧了一些。 许寒来见状,把电灯做好后也没走,转而轻轻坐在了林翕身边,顺手拿起桌上的《三国志》:“下午看的这本?” 提起这个林翕还有点儿心虚,低头收收学长旁边自己的浴巾:“嗯,看了一会会。” 然而新书被翻过之后,书页里是会留下痕迹的,许寒来往后一路翻,翻到没有翻页痕迹处才停下,扬眉捏捏厚度,朝林翕的方向看了眼。 “……好吧,看了一下午。”当场被戳穿的林翕被迫承认,然后满脸不好意思地往沙发后边躺了躺说:“先不说这个,学长,我叔叔还说了别的吗?” 许寒来重新从第一页开始草草往后翻看,一边应:“他怕你给我惹麻烦,说了不少叮嘱的话。” “喔。”林翕应:“这个我也怕。” 许寒来书页翻到一半暂停,回头看了小孩一眼,伸手刮他的下巴:“看你最近长高了点,准备什么时候长胆?” 林翕听他那慢悠悠又有点宠溺的语气听得有点害羞,都不好意思回应,往抱枕里躲了躲:“还有别的吗?” “嗯,还说到你开学之后是打算住校的,如果搬东西的时候有需要记得让他去帮忙。”许寒来说到这,算是彻底把书放下了,偏头看小孩道:“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你从家里拿那些被套过来是单纯的客气成瘾。” 林翕一呆。 要不是学长提起这件事,他自己都快忘了。 且不光他忘了,他班主任姜余也忘了,返校的时候根本一点没提起过住校申请书这件事。 “因为高二要住校的人很少,距离远的一般高一就申请了,压力大的得到高三。一中本来就在市中心,交通便利,大部分学生往返都挺方便的,而且,”许寒来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林翕:“我们学校住宿环境不是很好,你去看过没有?西北侧的老楼,八个人一间。” “……我看过。”既然决定要住,林翕当然提前知道环境。 且事实是上一世高三的时候他就曾经考虑过这一点,要不是那会儿比较怂,不敢和林美玲提,林翕上一世可能就已经住校了。 “我觉得可以接受的。”林翕点点头。 许寒来看着他好像还真认认真真考虑过的表情一乐,正好又有风从阳台进来,他顺手把林翕丢下来的毛巾重新盖回他脑门上,防止着凉,一边道:“我觉得不可以。” “啊?”林翕被毛巾扑了个懵。 “我养了三个月才把你脸上养出点肉,你进去不到三周就会瘦回去,别想了。”许寒来不再看林翕,顺着坐回沙发继续翻书。 毛巾下的林翕愣了半天,才发现学长的语气好像是在管着他。 ……倒也不是不能管,奇怪的是林翕听见学长这么说他之后,周围竟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和亲近感。 像是被圈进了什么专属领地,周围还全是喜欢的人的味道。 林翕如果有尾巴,这会儿肯定会偷偷翘一翘。 但他也没好意思学长一说他就立马就范,于是手在脚腕处捏了捏,而后一脸不好意思地再次转移话题说:“我,我叔叔还说了别的什么没?” 许寒来并没有具体去看书里的内容,他只是在算小孩儿一下午具体看了多少,结果发现还真不少。 他是因为刚好看见林翕在看,所以才买下这一版的。而这一版并不是后来常见的带全套翻译的版本,内容全是古语文言文,只偶尔配备一些注解。 正常的高中生看这些恐怕都会头疼不已,但林翕竟然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连他的短信都没有看到。 许寒来在最后被翻动的书页上轻轻点了点,然后说:“嗯,你叔叔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选了理科。” 林翕一愣。 “他说你好像从小就比较喜欢历史,和你妈妈一样,所以他听说你选理科之后还挺奇怪的,担心你是在和你妈妈犟劲,不愿意碰历史了。”许寒来一边说,一边放下书回头道。 其实这件事不是李仁德主动和许寒来说的,只有这个问题是在超市里许寒来主动询问,而后李仁德才立刻像打了个机灵似的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 里边还包括前阵子他们见面时林翕说要赚钱养家的事。 只是许寒来在叙述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式。 然后他果然看见林翕那双圆眼动了动。 “他还说,如果你搬出家是想有新的开始,就希望你也能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分科和专业,前景什么的都没有关系,他觉得他们亏欠你很多,你只要选开心的就好。” 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林翕的脸颊,轻声道:“最近事情太多了,他怕他自己说不好这些会让你不舒服,所以想让我帮忙劝劝,说你比较亲我。” “你叔叔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林翕不吭声了,片刻后,轻轻揉了揉眼睛。 第92章 年少的林翕曾经将自己排解不掉的烦恼和情绪全部堆砌在李仁德身上,在他看来李仁德应该是他生活里最大的负面阴影。 然而他以为最不会也最不用关心他的人,最终却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关心他的人。 李仁德是林翕的软肋之一。 听完学长说的话之后,林翕那天晚上就有点想回家。 次日还不到正式上学日,于是林翕吃完早饭后,还真随便找借口回去了一趟。 他还是不想撞见林美玲,所以他故意挑了李仁德短信里说林美玲要去产检的时间跑回去。 而推门一看,发现家还是那个家,他的房间维持原样,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好像随时在等他回来。 林翕于是更难过了。 他发现他重来一趟,一方面没能让李仁德开心,也没能替他分忧,另一方面还没办法保证学长变化的未来是怎么回事。甚至反过来让他最重视的两个人每天担心他。 他想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 这天周日,许寒来也没课闲在家,白天林翕不在的时候他就进书房打开电脑,听见林翕回来,才从书房里走出。 然后一出来就被忧心忡忡走回家的小孩问了句:“学长,怎样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啊?” 许寒来被问得一顿,然后顺手从厨房的水果篮里拿了个橙子丢过去。 林翕堪堪接住,就听见对方说:“自己开心就好。” 林翕握着橙子,顿了顿没明白:“啊?” “你开心了,在你身边的人就会开心。” 很多时候根本不用过于在意对方想要什么或者遇见了什么困难,伴随成长,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所以最好的相处就是保持自己的正面情绪。 而情绪是具有传播性的。 林翕抓着橙子看着学长,轻轻眨了眨眼睛。 * 九月一日开学,当天上午林翕久违地和学长同时穿起了校服。 窗外天际泛红,林翕扯了扯校服裤子,发现一个暑假下来他好像真的高了不少,校服裤子都有点儿短了,脚踝处露出来一小节。 原本穿着正合适的短袖在他身上也变得有点紧绷。 林翕正拉扯着自己变得不太舒服的校服,就感觉到身后的学长突然靠近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然后伸手在头上一按。 “能过下巴了。”许寒来扬了扬眉角,然后乐呵道:“养殖计划初步成功。” 林翕没想到一大早就能被薄荷香味绕满怀,愣了愣,然后挺不好意思地追上去说:“我又不是动物。” 许寒来推门出去:“那你是什么?” 林翕也穿鞋跟上,一边把门关了:“……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许寒来偏头:“不能吧?我成年了,你还是小孩。” 林翕:“……” 一岁差哪里分得出成年人和小孩。 林翕不和他争了,转头看了眼电梯走道喧闹的窗外。 天际泛红,预示新一天才刚刚开始,可一中附近的主干道上却到处是车辆,不少家长通过这样的方式庆祝孩子的新学期,气氛可以说是相当浓郁。 林翕正眯着眼往外看,就见旁边的学长突然在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手心向上,摊在他面前。 “干嘛?”林翕转头不理解道。 “小孩一般不都要牵着手才肯走?”许寒来也转过头来,好像很意外他不知道这点。 林翕:“……” 以他一暑假对学长的了解,这人肯定又在逗他了。 林翕磨了磨牙,很想还回去,然而他瞪着学长憋了好半天,也就才憋出一句:“我另类。” 直接让学长笑出了声。 走进电梯,林翕站在距离楼层按键只有五厘米的位置,完全不去看身后的学长。 还是后者笑够了,才伸手去抓林翕的脖子,说:“我开玩笑的。” 然后再次把手心放在林翕面前:“为了防止你意志不坚定,住校申请给我。” 林翕这才愣了愣,转过头。 就看见电梯有些幽闭的环境下,学长在低头对他笑,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校服形成鲜明对比。 ……他怎么总觉得学长那套校服好像比他的这件要帅那么一点点。 片刻后,林翕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住校申请,交到学长手上,说:“住你家真的不麻烦吗?”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后者拿着住校申请率先走出去:“第二步养殖计划主目标就是给你长胆。” “……”,林翕在后边停下把隔层重新关好,然后才追上去说:“你当初怎么不让浩哥也把住校申请给你––” “因为我比较喜欢你的住校申请。”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展开住校申请。 看见上边林翕的字,又端正又圆润,一如其人。 看着看着,还忍不住乐了乐。 林翕:“……” 他好像猜到学长在笑什么了,突然有点想把自己的申请书抢回来。 他又走了两步,终于耐不住学长一直看的动作伸手去抢时,许寒来却好像早有所料地把纸张往另一个方向一移,然后顺手伸手圈住了林翕的脖子。 说:“昨天说的话还记不记得?”羽一整一兮一理一。 林翕看见前边走的人里有女生认出了许寒来,正在回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于是挺不好意思地想挣脱,一边道:“……什么话?” 许寒来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林翕两边脸颊,没让他跑,说:“新学期了,开心一点。” 林翕愣了一瞬,然后一下想起了这几天脑海里思索的事情,挣扎的动作消停下来,好半天,被捏突的嘴用力往里缩了缩,轻应了一声:“嗯。” * 姜余返校那天点名主要应该是在看身高。 因为最终出来的座位表不光成绩,连学生的高矮都考虑到了。 而巧合的是,林翕的同桌就是王淼。 王淼理科还可以,主科里语文英语不行,林翕期末成绩则和他相反,语文英语突出强势,理科整体水平不行,两人完全互补,身高也差不多。 班上好像还有一部分同学没能得到这么恰巧的分配,但不论如何,林翕和王淼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 刚开始王淼经常会热情地询问林翕理科方面有没有什么不懂,但两人成为同桌之后没多久王淼就发现了,林翕的理科水平比他要高。 而且高出不少。 一点也不像是期末只考了那么点分的水平。 对此,林翕解释说:“我暑假的时候有自己做练习。” 王淼一听,咂舌道:“原来大佬就是这么炼成的吗,不亏是大佬班里出来的。” 林翕连忙表示自己还不是大佬,不过事实确实是经过一个暑假的努力,他的理科成绩上升了不少。 只是现在的他……没有以前那么期待了。 同班的陈顺有时还是会故意找林翕麻烦,但林翕通常都不太理,陈顺本就有些自讨没趣,有一次又恰巧碰上学长过来找他,从那之后陈顺就彻底消停了,连话都不太和林翕说。 日子一天天过,有那么一天中午,李腾飞来了趟五班,专门找林翕的。 他看上去比上学期开朗了不少,远远就和出来的林翕打了声招呼:“哎林翕,你长高了!” 林翕前阵子还真量过了:“嗯,长了几厘米。” 已经一米七了。 李腾飞笑起来:“那肯定是几厘米,还能直接长十几厘米不成,不过……” 李腾飞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端详了林翕一会:“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儿不开心啊?” “啊?” “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这会儿是大课间,李腾飞将自己手里的零食分了点给林翕:“新班级不开心吗?” “没有。”林翕摇摇头,“这个班同学都挺好的,你那边呢?” 李腾飞被分到了四班,这会儿挠挠头道:“……我不太好,班上的女生太多了,我不适应,而且我同桌这次也是个女生……我还是比较习惯和你做同桌。” 林翕愣了愣,然后乐起来:“啊?一般面对这种情况不都应该开心吗?” “你别打趣我啊。”李腾飞挺不好意思的:“我真不擅长和女生交流,上次姚紫荆生日派对,我都没怎么和她说话的。” 林翕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李腾飞总是在角落里呆着的样子,笑起来:“了解。” “不过和那会儿我被家里逼着选理也有点关系,”李腾飞一边说,一边挠挠头:“选文之后我心情好多了,如果姚紫荆的派对再来一次,我也许可以和你们一起闹了。” 李腾飞说着,对林翕笑了笑说:“这事还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当时让我去找郝老师,我说不定就真顺着家里选理了,但你知道,我对理科又不感兴趣又没天分的。” 这事儿也就两个月以前发生的,可多日不想起,如隔三秋。 林翕偏了偏头说:“现在开心了就好。” 李腾飞哎了一声,敞亮地笑起来,然后站在五班教室门口看了林翕半天,想了想说:“那你呢,你在理科班待得怎么样?” 李腾飞没有忘记,期末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他是看过林翕的卷子的,林翕的理科考得比他好,但文科考得比理科更好,哪怕是在他那么努力地复习了一个月理科的情况下。 面对李腾飞的问题,林翕顿了顿,而后才笑起来说:“还可以吧。” * 新学期开始,有了暑假的学习,林翕跟理科进度跟得算轻松,尤其是在五班整体教学速度并不算快的情况下。 就是高三年级每天都必须进行晚自习,没有了学长和刘浩,郭玉也不在一中,林翕每天只能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挺不习惯的。 王淼倒是提出了和他一块放学,可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而且就算有王淼,林翕也依旧不太行。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明白,他并不是不习惯没人一起放学,他是想学长了。 高自健管班是真的很严格,尤其是即将接近月考,他中午和晚上都会拖堂,很多时候林翕甚至都没法和学长一块吃个午饭。晚餐就更别提了,有时学长回家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完成剩余的作业就到了睡觉时间。 林翕又总害怕打扰他,这导致他能和学长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也就只能每天锲而不舍地在放学的时候跑上楼去三班门口偷偷看两眼。 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引起老师的注意,林翕通常都看得很小心。 但即便如此,也被学长发现了好几次。 然后很快林翕就能收到短信。 刚开始是让他自己先去吃饭,或者让他先回家,到最后直接变成不着调的“想我了?”。 林翕把手机关了就跑,脸颊热热的,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他现在好歹敢于每天都去看那么一眼,哪怕不找借口,也不用担心学长会说他什么。 林翕不愿意一个人早早呆在家里,所以除了看学长以外,他每天放学后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书店里转一转,偶尔还能碰到李腾飞。 小店里什么书都有,放学后往往人满为患,但林翕对于挤书店这种事还是很有经验的,他总能在合适的时间抵达书店,然后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站住。 偶尔不小心看晚了,就索性被下晚自习的学长从书店里捞出来一起回家。 时间长了以后,林翕发现自己的生活和上一世好像越来越接近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被人拎出来要求回家时不会感到焦虑,反而会笑意满满地跟在人身后跑。 有那么一天下午,林翕久违接到了郭玉的消息,对方好像是某项比赛告了一段落,彻底拿到了留在首都的名额,说自己少则在那边待半年,多则一年。 问林翕他们怎么样。 得知刘浩开始好好学习之后,郭玉的消息看上去别提多高兴了。 然后他和林翕说:“那林翕你也加油啊,就是之前答应你高二帮你理科成绩的事我得食言了,不好意思啊,不过我想了一下,我可以把我之前预习高二的课本给你,里面有很多我的分析,基本已经学完了,还有高一的,都能邮寄给你。” 林翕一愣,连忙回说:“不用不用,我高二之后学得挺好的,而且学长他们也会帮我,你在那边好好准备考试就可以,不用担心我了。” 郭玉过了会回:“那好,那你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我们一起加油啊,高三见!” 林翕当时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淡笑着回了句:“嗯,一起加油,高三见。” 信息里回的是一起加油,可当天一下午的课程林翕却都没太听进去,只坐在座位上发呆。 然后等下课铃响过之后,就下意识要往高三的方向走。 从高二五班到高三三班得下一层楼,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再下一层楼。 林翕收拾好书包和同学们告别的那点时间里,铃声已经又响过一次了,所以越往高三的楼层走,周围的气氛就越安静。 林翕在嘈杂的高一二教学楼里时内心还一片寂静,可到了安静的高三,心里却一下子变得躁动起来,好像想象到了学长他们彻底离开一中以后,自己一个人在这样安静教学楼里念书的场景。 以至于他忍不住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尽可能把脚步放轻,但这样跑起来相当吃力。 正当高三三班近在眼前,林翕要放慢速度转弯时,却不想人还没看清楚转弯后的走廊,就突然被一只臂膀一拦。 淡淡的薄荷味席卷而来,许寒来在安静的高三教学楼里把林翕直接搂进了怀里,而后压低了声音道:“走了。” 也许是周围太安静了,所以许寒来说这句话时离林翕的耳朵很近,后者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尖上,一下在人怀里睁大了眼睛艰难转头道:“你不是还有晚自习……” “我家小朋友看了我快一个月了,不上了,”许寒来伸手捏了捏林翕的脸,然后用两根手指给他在脸上拉扯出了个笑容,黑色的眼睛微弯:“今天带你出去玩。” 第93章 高三下午正四节课结束后会直接按铃响多接一节自习课到六点,和高一二放学时间错开,而后给半小时吃晚饭,再接一节晚自习至七点十分。 眼下五点半,教室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还在安安静静地伏案学习,只有林翕被学长一路带着无声地下了楼,卷进高一二放学的潮流中。 许寒来大概是真的觉得小孩最近每天越发眼巴巴地在教室后门偷看他的样子惹人心疼,翘了晚自习之后,先是给林翕买了巧克力,又给他买了炸鸡奶茶,把小孩喂得圆鼓鼓的同时,还带着他去附近的电玩城,再去了稍远一些新开发的乐场玩沙漠摩托。 满城本身是老城,这个年代的沙漠摩托和后世也不同,还没太开发出障碍玩法,加上郊区租金便宜,所以许寒来带林翕去的那个沙漠场是一片纯粹的人造大沙漠,一眼望去了无边际。 管制松,所以摩托对速度的限制不多,进去的基本是年轻人,呼啸而过时带起的风都让人心惊胆战。 林翕刚开始是不敢玩的。 他对车发憷,对学长和车放在一起的情况更发憷。 何况这种摩托他知道,曾经出过严重事故,再加上这里也没有太专业的设施,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林翕这人规矩感很强,对危险的东西天然不愿意触碰,可当他看见学长转过身第二次询问他:“真的不玩啊?” 林翕:“……” 他又看了眼面前沙场上飞驰而过的摩托,和车上染着红黄蓝绿嗖地一下飞走并大声吹口哨的人,咽了口唾沫:“学长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 刚刚来的路上学长和他说过,下周一高三就要迎来第一次月考了,也正是因此,这周六许寒来没课。 许寒来听见林翕这么说,愣了半秒,然后看着小孩温和地笑起来:“对啊,压力很大。” 来到沙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残阳如血,照在整片沙场上,让四周全部染上红色的光晕。 许寒来是半侧着对林翕说话的,那光芒落在他的脸侧,配合风形成温暖的画面,让林翕都不好意思多看。 他压了压手指,满面担忧地看了眼沙场,再看了看那安全设施明显做得很敷衍的摩托,想了想,低头道:“好吧,那我陪你玩一会,发泄一下。” 他是真的在担心,接下来跟学长一起走进沙场后都不怎么说话,直到老板发问:“要两辆吗?” 才如梦初醒似的光速抬了头:“一辆!” 林翕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觉得对于车这种东西,还是他来开比较好。 虽说沙场是真的危险,他们并没有把摩托和摩托分隔开来,就算林翕开得再稳妥,遇上像刚刚那样把普通摩托开成飞机的人也是没办法的。 但他还是一朝被蛇咬似的本能觉得自己开比学长开好。 许寒来这会儿还不知道林翕是怎么想的,以为小孩要一辆只是单纯不喜欢不想开,遂把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对老板道:“嗯,一辆。” 老板把钥匙丢过去,然后故意歪身看了眼站在许寒来身后的林翕,乐呵道:“哎哟,这咋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么胆小。” 林翕本来还在不安地看半面棚外呼来呼去的摩托,听见这句话转过头来,皱起眉正要说话,就听前边的学长接过钥匙笑笑道:“不是他胆小,是你们乐场的摩托安全措施做得不够。” “哈?”老板意外地看了许寒来一眼,然后大笑起来:“小伙子,你这么说就好笑了,我们乐场措施有啥不好?这车呢旁边都给用铁架固定住了,我们也叮嘱了顾客系安全带,这边还备了药箱,这还叫安全措施不够啊?” 许寒来拉了拉棚外四轮摩托上的铁架。 这种铁架是后安上去的,看上去安得挺牢固,但因为每天都在迎接客人,不断受到磨损,铁架的转角有时会有一些畸形,形成尖角。 许寒来上车坐好,然后把铁架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以你们乐场的摩托速度,车和车只要撞一下,这种改装固定架哪怕再完好,撞完也可能不在车门上了,会直接插到人这个位置。” 许寒来说着,顺手比了个弧度:“我的话这个位置顺过来是脾,脾脏受损小医院救不了,其他内脏也是一样,你们乐场距离最近的大医院多远?” 老板一愣,他转着眼珠想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许寒来对他笑笑,不说了,转头对林翕道:“上来吧。” 林翕本就抵触,听学长绘声绘色描述完后瞬间更怂了,看了眼那个固定架,皱起脸道:“学长你知道危险还……算了。” 说到一半,想到学长都已经坐上去了,林翕不说了,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臂,示意他往后坐:“我来开吧。” 许寒来顿了顿,这才明白过来小孩刚刚为什么只要一辆,笑起来伸手拦住人:“不用,我开。” 半秒后补充:“这样才解压。” “但危险啊。”林翕看着沙场上飞起来的四轮摩托们又重申了一遍。 “和小林老师在一起怎么敢玩危险的,我一会会开慢点好不好?”许寒来边说边伸手拉了拉他:“上来吧?” 林翕犹豫地看他一眼。 想想近在眼前的月考,好半天,还是陪着坐上了摩托后座。 一边道:“就一会啊。” 许寒来嗯了一声。 “你得开慢一点。”又一辆摩托从面前飞过,林翕惊心强调。 “知道了,小林老师。”许寒来一边慢着语调说,一边笑着顺手把林翕的腿摆到了正确位置。 老板站在后边,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们。 第94章 许寒来说到做到。 在众多飞驰的车里,他们这辆红色四轮摩托发动后简直像是残阳下沙场里的一股清流,在场地边缘龟速前进。 林翕本来还很担心,但许寒来踩动油门后,他就完全不了。 学长车开进的区域是沙场最边缘处,没有沙场中间用沙子堆起的长坡娱乐区,就是简单的一马平川,所以周围一辆其他摩托都没有。 偶尔经过的,也会在和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一个大转重新冲上长坡。 而且学长摩托开起来速度是真的很慢,简直像老年车,还不如当初他们出去玩时骑小毛驴的速度呢。 林翕都能感觉到后边其他摩托上有人在看他们。 林翕眨了眨眼睛,他倒是无所谓被看,只是…… “这样能解压吗?”他好奇问。 前边的许寒来被他这幅特认真的语气给问乐了,一边控制着不疾不徐的速度,一边道:“不太能。” “那你这么开。”林翕不理解。 “这不是在等小林老师批准么?”许寒来一边说,一边稍微转了转车头。 林翕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前边不远处有个长坡,跨过长坡之后就是满城市内很是知名的一条长河,这沙场本身也是建立在河边浅滩的基础之上的。 眼下已经七点,夕阳只剩最后一尾,挂在天际,又返照河水之上,波光粼粼。 林翕看着那在长坡外若隐若现的河流,听见学长问他:“所以我能快点吗,小林老师?” 鬼使神差就接了句:“……好。” 油门踩下,排气管轰动,红色的四轮摩托顿时在沙场上飞扬起来。 林翕没想到速度一下能提这么快,心下一悸的同时身体受惯性直接撞在了学长的背脊上。 被后者身上清新的淡香味撞了满鼻,林翕本能地绷直身体想要保持距离,却不想前边的许寒来似有所感,直接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让林翕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处,顺带也让他的身体被迫靠向自己。 “安全。”风里,林翕依稀听见了句。 这速度一下加得太快,林翕慌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抓龙头。” 学长按着他,林翕一下也不敢松开,就这么半僵着身体虚虚地靠在许寒来身后,环在他腰间的手也有点儿僵硬,上不是下也不是的。 他距离学长很近,所以能看见自己焦急地说完那句叮嘱后,前边的学长好像笑了一下。 带着纵容的笑意,然后才收回手臂。 林翕感触到前边的背脊,胸膛一下忍不住挺得更直了。 许寒来的体温素来不高,在风中更是如此,林翕偶尔触碰到对方的背脊时,都怀疑这风会不会让学长觉得冷。 速度太快,他一时间也不敢随便收回手,就这么强行倚靠在学长身后,感受着摩托的速度。他思索好半天,身体才默默矮下去一些弧度,让自己热乎乎的胸膛隐隐贴上学长的背脊,为他挡住一点冷风。 林翕不知道学长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靠近之后,自己胸膛里的心脏立刻上下蹦了个不停。 血液涌动的同时,又被高速之下的河道风吹上脸颊。 林翕在风中眯起眼睛,突然发现这种速度之下……好像真的挺解压的。 至少几个小时前盘旋在他心头的坏情绪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不见了。 * 沙场往边缘还有老板额外经营的一片烧烤摊,夕阳彻底下去之后,烧烤摊附近的火光就变得很是引人瞩目。 林翕和学长兜了一大圈风,终于停下来时,在烧烤摊前要了几串肉。 附近的人不少,都是沙场里玩摩托的顾客,之前被林翕盯了半天的红黄蓝绿也在,他们用满城方言喧闹着互相调侃,偶尔说到有趣的地方,把其他一些陌生的顾客也逗得哈哈大笑。 林翕和学长拿了肉串后,倒没继续和他们一起凑热闹,而是往外边走了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休息。 “咱们今天十点之前恐怕睡不了觉了。”一圈兜风下来,林翕心情看着开朗了不少,坐在沙场的一个小斜坡下,看了看时间道。 “开心了就好。”许寒来也在他身边坐下。 烧烤摊那边的老板好像在做什么活动,人们都围聚过去。那边热闹,也就导致这一块的人格外少。 看着月光下一闪一闪的寂静河道,林翕眯着眼睛笑起来:“也是,开心就好。” 本来也就是奔着考前放松玩的。 只见他一边说,一边咬了口肉,想想道:“不过学长你也不用压力那么大啦,其实这次月考不考第一也是可以的。” 他想过了,他反正比学长低一届,未来无论多不可确定,到他升高三的时候,总归是能知道确切结果的。 斜坡后边就是烧烤摊的火光,许寒来看了林翕一眼,转转手里的杯装绿豆:“哦,那什么时候不考第一不行?” 林翕手里攥着肉串,想也不想道:“高考啊。” 许寒来手肘抵在膝盖上,看着他没接话。 林翕理所当然道:“高三大小考加起来得有十几次,一次不行可以下次,但高考就只有一回,所以高考是绝对不能失利的。” “好,知道。”许寒来往后边的斜坡上靠了靠,河风从侧面吹过,他看向林翕,声音平缓道:“那等我高考不失利之后,你打算干什么呢?和我考一所学校吗?” 林翕咬肉的脸颊一僵,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没,没啊。” 他心里虽然一直是这么打算的,但从没说出口过,突然被人点到还挺不好意思的。 ……学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一个城市?” 林翕把肉咽下,嘴硬:“……也没,我就普通考考。” “是吗?”许寒来支着下巴看他,一双纯黑色的眼睛被河光照出点色彩,声音慢悠悠道:“那我得难过一会,一年之后就欺负不了我家小朋友了。” 林翕:“……” 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接,只知道自己耳朵被“我家小朋友”五个字躁得发热,而且这还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听见这个词眼。 半晌,憋出一句:“我不是小朋友。” 许寒来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换手拿绿豆,一边摸手机一边笑道:“是我家的就行。” 林翕:“……” 一句话下来,他心脏瞬间跳得飞快,手里的肉串都不香了。 林翕甚至觉得身下的沙烫屁股,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然而才刚挪过去一点,就见旁边的学长头也不抬,声音淡淡道:“坐回来。” 林翕抿紧了唇,隔了好半天:“……哦。” 然后一边抓抓发热的耳朵,一边又满身不自在地默默挪了回去。见学长还在回消息,就索性自己先俯下身,偷偷把耳朵藏起来。 许寒来的信息是三班的男生发来的,大体是抱怨他一个人早退出去玩的不仗义行为,他随手回了两句,把手机放回口袋。 再看见林翕时,后者已经抱着膝盖在斜坡边像个小乌龟了。 许寒来看他半晌,不自觉笑起来。 觉得这小孩是真的挺可爱的。 他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前边的林翕突然道:“其实。” “嗯?” 林翕说这话时都不敢抬头,抓着肉串看面前的沙地道:“其实我挺想和学长考一所学校的。” 许寒来扬眉:“为了被我欺负?” 林翕觉得这人现在简直是已经养成不着调的习惯了,抿了抿唇把不自在压下去,然后道:“没,就是挺喜欢和学长呆在一起的。” 林翕这话说得真诚又平缓,那双圆眼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在月色下乖巧的幼犬。 许寒来眯了眯眼睛,伸手捏捏林翕的脸:“我也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林翕顿住,眼睛缓缓睁大。 “不用非得和我考一所学校,想见我的话我会去见你的。”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在河道风边把林翕额角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所以下个月我考了第一之后,就去想一下除了我以外,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学校,什么样的专业,好不好?” 晚风渐劲,将沙吹起,林翕大概是被迷了眼睛,在那一瞬间差点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 这还是他上一世走过的人生吗? 林翕在那段人生里,可从来没有见过对他温柔到这个地步的学长。 更没有听见过学长说。 “我也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很多记忆在脑海中涌动,好像有一股浅淡的声音想要告诉他他是见过的,只是在更早以前,但那声音还没传达到林翕的意识中,就被压了下去。 他眼中有一瞬的疑惑,在那声音被压下去之后,又转变为迷茫。 坐在他对面的许寒来把小孩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他大概知道林翕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不能让小孩继续想下去了。 在家里昏昏沉沉睡着和在沙场上睡着可不同。 于是伸手在林翕鼻尖轻轻弹了一下:“嗯?” 林翕啊了一声,然后看了学长半天,才道:“哦,哦……” “好。” 他脑海中刚刚一闪而过的到底是什么记忆来着? 林翕应完之后呆呆地想。 然而那记忆碎片简直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还没出现一秒,就被掩盖的干干净净,林翕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回忆出现了一大块空白,连带着上一世的一些细节好像都消散了一些。 身后的许寒来看了他许久,他好像看出了林翕的不适感,伸手在他脑袋上又揉了揉,说。 “乖,不想了。” 第95章 那天晚上许寒来顺道带林翕坐了沿江线。 林翕在满城那么多年,还真没坐过这个时期的满城沿江线。 如林的大厦没有后世那么多,风景是真的很美。 虽然这导致他们到家的时间更晚了,但林翕觉得很值。 微波荡漾的水面在桥下泛起光芒,同空中的月亮交相辉映,照亮这夜里最后一班沿江线的道路。 车窗外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林翕惬意地眯起眼,问学长:“你以前坐过这班车吗?” 许寒来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他,这会儿靠在椅背上说:“好像坐过。” 林翕回头:“啊?这么好看,坐过应该忘不掉吧?” 怎么还能是好像呢。 许寒来头笑着往后仰了仰,窗外的风吹过他脖颈处凸起的弧度。他没接林翕的问题,好半天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好看吧?” 林翕的视线转向窗外,再度眯起眼:“好看啊。” 好风景叫人心旷神怡,林翕正看得出神呢,就听后边的学长摸摸他的后脑勺道:“那你多看会。” 学长的声音和温柔的晚风呼应,让林翕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神经不自觉随着他的动作松弛下来,眯起的眼睛像被摸了脑袋的猫。 他耸起肩膀看窗外,突然发现这一世因为跟着学长,他好像看了不少上一世没能看见的额外风景。 那些额外的风景线,让他脚下踩着的好像都变成了崭新的时间。 林翕歪在窗边的横杠上,面颊迎风,忍不住轻笑。 * 下周周一,满城一中高三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一中规定,高三生每一次都会根据月考成绩重排月考后那一个月的分班,以此来增强高三生的紧张感。 而这种紧张感如今也传达到了高一二。 各班班主任一大早就提醒他们这两天课间要安静,不能打扰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考试不说,还有些老师趁热打铁,带着高三月考的紧张度,连带着给自己班学生也发了随堂测试卷,美其名曰提前感受。 这种现象在高二年级尤为严重。 高三月考第一天的同时,林翕所在的高二五班就跟着突击测了三张卷子,什么科都有,还门门老师监考,排分算平时成绩,卷子下来之后得家长签字。 一天下来,王淼人都傻了,靠在林翕身上哭爹喊娘。 林翕不习惯这种太亲密的动作,不着痕迹把人推开,收拾书包。 王淼一把鼻涕一把泪:“哎,翕翕,我爹都给我下军令状了,说任何考试只要有一次不及格,回家就皮带伺候。可我以前那不是门门都及格线上下跑吗,突然要求我都及格,多难啊……哎,你说为啥你考试就一点压力没有呢?” 林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王淼说。 “哦对,你一暑假都在看书,哎,可真上进,我感觉这样下去等到高三,我和你可能就不在一个班了。”王淼舍不得地吸吸鼻子。 林翕瞥他一眼,觉得他这模样好笑,乐道:“那你努力一点啊。” “努力啥啊,”王淼不高兴地把书一推:“你不知道,我家从小就崇尚高压模式,我还小学呢周末就全是补课,我爹报班我妈监督,一点娱乐项目都没有,就这我成绩还这样,我觉得是没戏。” “所以你暑假就都看动漫去了?”林翕看他。 “哎呀,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好看嘛!而且说起这个就气人,我偷摸看的呢,好不容易把海贼王看到沙岛,正亢奋呢就开学,我爸全给我没收了,多烦人啊。”王淼挠头:“那些台词我看过一遍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是觉得我搞娱乐项目的能力比学习的能力大。” 林翕拉上书包:“那是因为你玩得太少了,所以有一点机会劲就过去了。” “我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是说我笨,小时候的班都给我白上了。” “那我不赞成,那些都是基础,基础严实,偶尔玩玩能拉回来的,物理老师不都夸你最近进步大吗?”林翕说着,把书包背好:“努力肯定不会白费的。” 王淼头往后一倒:“林翕你就惯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人啊,是实际就这样,今天不是考了物理吗?以王老师的速度,回头你看结果就知道我是不是安慰你了。”林翕一边说,一边拍拍他肩膀:“行了别想了,我先走了啊。” 王淼长哦一声。 林翕:“拜拜。” 王淼拜得有气无力。 林翕回头看他一眼,偏了偏头,停顿两秒,然后才离开教室。 因为有月考,这两天难得高三放得比高一二都要早。而理论上来说,林翕应该晚点回家给足学长复习空间,但他离开教室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即刻回家。 到家时正好看见了在书房里的学长。 临近考试,他倒是挺有考试样子的,周末就一直呆在书房,戴着眼镜,有时看桌上的书,有时看电脑屏幕。 林翕路过时见状大气不敢喘,学长却偏偏每次都逮着这种时候逗他玩,特别过分。 林翕今天放学索性没和他客气,放下书包后想了想就直接进书房,敲门问:“学长,你今天是考语数吗?” “嗯。”许寒来应声,放下手里的笔:“怎么了?” 林翕走进去点,站在桌子边,小心道:“考得怎么样啊?” 许寒来看着小孩小心翼翼的样子,偏了偏头:“答应过你的第一?” 林翕哦了一声,然后垂着眼睛想了想,抬眸道:“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高一二的成绩是因为和家里的矛盾,故意压分,我就是想再问问你,现在突然考第一,会不会……不太好啊?” 王淼也是及格线上下徘徊的,虽然现在确实进步了,但林翕觉得他距离年级第一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所以就算学长告诉别人他暑假比王淼学习得更认真一些,突然从和王淼相仿的成绩往上冲到年级第一,林翕怎么想也还是觉得有点冒险。 他知道情况,别人不一定知道啊,在别人看来,那些曾经年级第一的高三生暑假也不是不学集体大解放了,突然这么高调,万一又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林翕越想越不对劲:“而且你知道高三第一次月考后会开家长会吗?” 许寒来扬眉:“知道,但我家长不参加。” 林翕眨眼:“哦,那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成绩……” 林翕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学长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起来,垂眸伸手翻开旁边的书本,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了林翕面前,温声道:“改吧。” “啊?”林翕刚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低头看见那张纸上的内容时更是愣住了。 那张小小的纯白色纸上写的是科目和……科目分数,以及总分数。 其中数学和理综分比较高,语文英语的分相较之下低一些,只是相较,因为看到下面算出的总分就会知道,这分在一中是可以竞争年级前三的。 林翕顿了两秒,隐约明白过来:“这是你这次月考打算考的分?” “嗯。”许寒来看着林翕:“如果你觉得第一不合适,就定个分数吧,我不考第一,考你满意的分数行不行?” 林翕呆了:“哪有人控分可以控到这个地步……” “你学长可以。”许寒来冲他笑,看上去温柔无害:“这种事我真的还挺擅长的。” 林翕看看纸片,再看看学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什么叫这种事他真的还挺擅长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专长去干这个的吗? 林翕完全不能理解。 十五分钟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么可怕的事情留给学长自己决定。 他只是害怕学长突然考太好,露出强烈的锋芒,事情的走向又会变得和上一世不一样,所以才想多此一举。至于这么可怕的控分事件,还是交给学长自己完成吧。 许寒来见状也不勉强他,当场把英语和理综的分数分别往下调了二十分和六十分,然后把小卡片递回给林翕。 “等签收吧,小林老师。”许寒来说。 林翕捏着小卡片,简直觉得自己来到了魔幻世界。 他又看了那张小卡片好半天,总觉得还有哪不对劲,等慢吞吞回头再走到书房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件事,回头道:“但是学长,你怎么知道这个分数一定能考年级第一啊?” 在林翕看来,小卡片上的分数并不算能高出一维度的优秀,以他的经验,只是能竞争前三的水平而已,至于能不能坐稳年级第一还真的不好说,得看成绩出来之后其他同学的考试情况。 他们发挥得够好,这个分数掉到第十也是有可能的。 但学长却一直和他说第一。 书桌后的许寒来一顿,他似乎没料到林翕会问这个问题,目光落在小孩身上,停顿了两秒,才语气平和地调不出一丝毛病道:“算的。” “这也能算?”控自己的分就算了,人怎么可能可以算到别人的分数呢? 这也不是真的魔幻世界啊。 林翕面露不解。 “嗯。”许寒来笑起来:“我们这一届的水平比较稳定,高二的时候年级前五有三个在我们班,其中一个是我同桌,所以了解。” “哦。”林翕应声,艰难地理解了一点点,目光再落在学长身上,看着他被书桌台灯照出光晕的镜框下那双温柔的眉眼,一哽道:“知、知道了。” “晚上可以你做饭吗?或者宅急送?”许寒来靠在座椅上,看不见的大尾巴在身后悠然摆动:“这个难度挺高的,我想多复习一会。” 林翕不疑有他,想也不想地就把这个事包了:“没问题,交给我吧,你,你加油。” 就是心下还是觉得有哪怪怪的。 第96章 满城一中的高三老师们斗志昂扬,周二才结束考试,周四就全科统一计数出分。 高二五班紧跟高三步伐。 王淼物理成绩进步显著,拿到卷子后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不过分数相比林翕还是稍稍低了一点,后者开学之后虽然没有暑假时那么拼命地去学理了,但他自从暑假认真过一回之后就发现自己在理科是真的有一小点天赋的。 所以哪怕开学后没那么拼命了,但在五班,成绩还是勉强够看。 不过这些林翕暂时都不是很在意。 他在意学长的成绩。 然而一方面高二这边不可能立刻知道高三的详细成绩,另一方面学长看着也不像是会拿到分后就激动万分和他显摆的人,所以林翕本来都做好回家才能知道结果的准备了。 然而他忘了高三有刘浩。 那真是个喇叭。 上午第三节 课才刚上,就在林翕的手机里开始嗷嗷叫了。 “卧槽小林子!!我们暑假勤工俭学的时候你学长不是都在旁边浑水摸鱼的吗!我不是骂他还不如我的吗!但他怎么搞的这次数学居然考了那么高?!是我错过了什么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已经够孤苦伶仃了!你学长怎么能这样再次撇下我?!” “卧槽,他语文居然也考了一百三?小林子,你学长就是个叛徒!我以为就算有一天,你追去了小郭子的阵营,他也一定会和我坚守在一起,我们一起孤独终老的,结果,结果!!” “呜呜呜小林子,你浩哥哥的心好痛啊!” 林翕这天早上起晚了,来学校的路上忘记关震动。 第一条消息过来手机震响的时候,班上正做着随堂练习呢,安静的氛围里自己的抽屉突然一震,把林翕都吓了一跳。 偏偏那之后还没个停似的,林翕连忙拿手机出来把震动关了。 期间讲台上的语文老师都听见声响了,严肃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管什么时期,林翕的语文成绩都还挺不错的。 再加上他平时很少犯纪律性错误,算是个乖学生,所以台上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用眼神无声地警告了一下。 林翕朝老师露出了抱歉的表情,而后赶忙多做了两道题,等老师目光转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低头拿出手机把刘浩的信息看完了。 根据他快把林翕手机炸了的诸多信息内容描述总结,学长这次月考结果出乎意料的好,主要表现在语文和数学这两科上,虽然和英语以及理综形成了明显差距,但就这两门考得不错,已经够他班主任高自健开心好一会儿了。 连带还惦记着去七班给刘浩显摆了一番,暗戳戳地想刺激刺激刘浩,让他也奋发图强。 而从结果来看,刘浩确实是被刺激到了,否则也不会在上课时间突然给林翕发那么多条信息。 林翕好不容易看完炸锅的信息内容,瞟了眼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偷摸收回拿笔的手准备给刘浩回一下。然而字还没打两个,便突然被旁边的王淼捅了手肘。 林翕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身体的另一侧垂下来了一只手。 与此同时,旁边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将目光投注了过来。 林翕心下一紧,沿着手往上看,发现班主任姜余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耷拉着脸看他。林翕停顿两秒,默默顺着姜余的意思把手机交上去了。 姜余看了其他学生一眼:“都好好上课。” 而后才把手里的手机一收,对林翕道:“下课来我办公室。” 林翕轻轻点了点头。 * 下课铃响,林翕在王淼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 高二的班主任办公室和高一时的差不多,都是比较小一间,故意和学生教室放在一起。 林翕才到门口,就看见了最里边靠窗坐着的姜余。 升高二一个月了,林翕对这位新班主任也有了一定了解,知道他平时喜欢穿西装,又高又宽的骨架倒也合适。 唯一矛盾的就是姜老师这人看上去比较不修边幅,年纪大了,头发乱糟,脸上有明显的褶子。 象征正式与考究的西服穿在他身上,既合适又违和。 林翕敲了敲门:“姜老师。” 姜余放下了手里一本英文原著,眼皮懒洋洋睐了林翕一眼,冲他招手:“进来。” 林翕走过去,姜余把桌面上的手机递给他:“没看你消息,因为我觉得你性格挺乖的,偶尔犯错应该是事出有因,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对吧?” 姜余对班规执行得很严格,上课玩手机是他严令禁止的,所以刚刚王淼才会那么紧张。 林翕也做好被重批的准备了,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轻巧,拿过手机迟疑地点头:“……是,对不起姜老师,我下次肯定不会了。” “知错能改就行,”姜余放下书往后靠了靠:“卷子还没发,但可以提前告诉你,你这次英语依旧考得不错,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你理科成绩居然也上来了,理化老师都和我提过你。” 姜余说着,对林翕笑了笑:“老实说,刚开始看见你的分班成绩,我都觉得应该劝你去选文,前途肯定比理光明,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暑假花了不少功夫吧?” 姜余带班风格看着干脆利落不唠叨不拖堂,但其实他也很关心五班学生的,从返校第一天便已经按成绩给他们分析并排好位置了就可以看出。 林翕以前就知道这点,如今更是切实感觉到了姜老师的关心,内心不由一暖,点点头道:“嗯,我暑假有和同学一起抓理综知识点。” “不错。”姜余赞许地点点头:“如果这么喜欢就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吧,我看好你。” 林翕停顿两秒,把手机放回口袋:“……好。” “下回可不许再上课玩手机了啊。”姜余重新拿起书,慢悠悠追了句。 林翕点头:“知道了,谢谢姜老师。” 走出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林翕心里像是惦记着什么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窗边的姜老师一眼。 但犹豫两秒,他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 上午第四节 课的时候,学长就把所有科目试卷的分数都汇总在一起,直接给林翕发了过来。 和他之前写在白纸条上的基本一致,偶尔有个一两分的落差。 配字:“签收吧,小林老师。” 消息是林翕上课收到的,他兑现了对姜老师的承诺,下课跑去卫生间才回了学长消息。 把白天的事和学长说了,让他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没回,消息过去之后,林翕就盯着学长发来的分数出神。 “知道了,你有空回就好。”那边学长回得倒是很快。 “午饭你自己吃吧,我这边要讲评试卷,不能准时下课,晚饭记得等我。” 林翕还在对分数开小差,好半天才回:“你又要逃晚自习吗?上次逃高老师没说你吗?” “嗯,没说。”至于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看在成绩的份上没计较,学长没说,林翕也不了解情况。 话题草草结束,他继续上课,林翕去食堂抢饭吃。 过程里时不时就会看看学长发来的分数条,午休时见学长还没有下课的意思,林翕在操场上转了两圈,不知不觉,又溜到了后门书店里。 中午的书店人也很多,不少学生都聚在里边翻阅新到的漫画书,老板一开始是不准许这种白看行为的,总拦不住之后,就索性开辟了借阅的功能,入店记名,按出来的时间算钱,一小时五角。 林翕写了名字走进去,本来想随便翻点漫画看看,听说《唐老鸭和米老鼠》又来了新绘本。但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进了历史区。 从书架上拿了本《大唐帝国》,林翕看着看着,正不自觉陷进去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哎林翕。” 林翕回头,发现是李腾飞。 后者挺惊讶地看他:“又见面啦?” 开学之后林翕时不时就会来后门书店逛逛,已经碰上李腾飞好几回了。 “嗯,你也来啦。”林翕冲他一笑。 李腾飞手里拿着本玄幻小说,他一贯爱看这些,这会儿一瞄林翕手里的书名,会意地笑起来:“我发现你真是个历史迷,回回看见你手里都是历史类的。” 来书店看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林翕这会儿也不知为什么被李腾飞说得有点儿不自在,竟然把书放了回去,笑笑:“我就随便翻翻。” 李腾飞看着他的动作,迟疑:“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我得回班上写作业了,今天作业挺多的,都留到晚上会来不及。”林翕一边说,一边冲李腾飞挥挥手:“走了啊。” 李腾飞捧着小说看林翕的背影,犹豫两秒:“哦,哦……” 林翕头也没回地交钱离开了书店。 * 当天下午放学,许寒来还是被高自健逮着上完了晚自习。 林翕一个人放学的时候,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他站在校园外,突然就有点想家了。 李仁德这段时间和林翕一直有保持联络,还是老样子每晚八点档,所以林翕对家里的情况其实都很清楚。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再想回那栋老房子了才是。 然而这天他就是猝不及防地想回家了。 想回就回。 不过林翕没上楼,就在楼下看了会,然后便转头离开了小区。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自觉溜到了满城公园对面的甜品店。 林翕看见熟悉的店面装潢,索性溜进去看了看董爷爷和董奶奶。 最近生意不错,林翕进去时二老忙得脚不沾地,林翕便跟着当帮工,替二老干了一小时活。 好不容易熬过了高峰,董奶奶拉着林翕的手,左一个好孩子右一个好孩子地不愿意让他走,非说得给他做点好吃的。 甜品店里温柔的光晕一路向外延伸,窗外的沥青马路边秋风已经开始扫落叶了,然而店内却依旧一片暖洋。 林翕坐在收银台边,看着董奶奶热情忙碌的样子,一时间都有些不明白––世间有这么善良的人和美好的风景在,为什么他上一世没有看见呢? 不光请林翕吃了晚饭,董奶奶还顺便念叨着给许寒来打包了点。 临走的时候不忘提醒林翕最近变天了,让他多穿点衣服。 林翕拎着热腾腾带香气的保温盒,走在降温的满城街道上,身上披着路灯的余晖,深吸口气,看眼时间。他正打算走快点回学长家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李腾飞发来的信息。 对方传过来了一张图,破碎的纸张被人极为细心地拼起,又被近乎珍藏地放在了透明模里保存,而后抚平了拍照留念。 李腾飞说:“[呲牙]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这张纸保存起来了,老同学送的珍贵礼物,谢谢你啊林翕。” 林翕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停下脚步,点开了那张图。 那是几个月前乘着姚紫荆的生日派对,他拼上并送给李腾飞的小礼物。 前半句是李腾飞已经写好了的。 “夜更深了,风吹明灭,云片在繁星上曳过轻纱。” 后半句是林翕改过的。 “少年人胸前的珍宝放出光明,我不知道怎样将它遮起。” 字迹在破碎的纸张上艰难成型,但每一个字落在人眼底都万分清楚,透着温度。 林翕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急刺了一下,微微发颤,他下意识收起手机,循着声响看了看周围喧闹的都市。 片刻后又掏出来,默默点开了学长的聊天框。 思索良久,再问了他一次。 “学长,你真的想学天文吗?” 第97章 林翕把董奶奶给的晚饭带回了家。 老人用保温盒精心打包过的,到家后掀开盖还很热乎。里边有一部分是二老在家做了带到甜品店的晚餐,还有一部分是董奶奶亲自去后房捏的饭后糕点。 掀开盖后,带着老一辈手艺的食香味瞬间飘了满屋。 其中老鸡汤的味道最为突出。 董奶奶去皮了,所以汤上的油花不多。肉炖得软烂,闻着鲜香,看着也不腻乎。 奶奶今天刚巧炖多了,所以带回家的还有一大碗。 许寒来脱了校服外套坐下时,林翕就趴在他对面的桌上,下巴抵着手背,一双晶莹剔透的圆眼盯着学长看,可怜巴巴的。 许寒来才刚拿起筷子,见林翕这幅模样,想了想,把保温盒递过去:“这么馋?再吃点?” 林翕垂眸看那保温盒,片刻,用手指把它戳了回去:“我在董奶奶那吃过了。” “那你的表情在馋什么?”许寒来接过保温盒:“馋我?” 林翕:“?” 他倏地从桌面上直起了身子:“没有啊!怎么可能!” 这人讲话到底为什么就越来越不靠谱了啊? 林翕不明白。 餐桌灯照在许寒来黑色的发丝上,他眨了一下眼,淡道:“哦,是吗?” 林翕不自在地撇过脑袋。 董奶奶的手艺很好,正餐和糕点的味道都不错。许寒来本打算回家和林翕一起吃点夜宵,他都想好吃什么了,却突然得知董奶奶给他准备了晚饭。 计划无奈被迫终止,但吃过之后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就是送饭的小朋友看着心不在焉,有点破坏气氛。 “你心情不好啊?”许寒来吃得差不多,抽了张纸巾问。 “没啊。”林翕脸颊横着趴在手臂上,答得随意。 “那刚好。”许寒来把碗筷收起,两只手交叠在桌上:“我可以要奖励了。” 林翕原本还在发呆,闻言顿了一下,才把脸颊转回去:“……什么奖励?” “考试啊。”许寒来看着小孩因为横趴了一段时间而又红又花的半边肉脸,温柔地笑起来,伸手支了下巴,悠悠道:“我的分数和纸条上的差不多,小林老师也签收了,那相对应的,我的奖励呢?” 林翕看着学长的笑容呆住。 还有这回事? 什么时候约好的啊? 林翕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但他挡不住学长的笑意,只能挠挠耳朵:“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有什么?” “……只能有什么给什么。” 许寒来弯了弯唇角,看着小孩的眼睛:“有什么给什么啊?” 林翕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上去很是真诚:“对啊。” “行。”许寒来笑着垂眸收起了保温盒,转身走向洗手台。 林翕眨眨眼,也不知为什么,根据学长的反应和他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总隐约感觉自己刚刚好像答应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于是忍不住在片刻后追进厨房补充:“也不能太过分啊。” 许寒来正放水洗保温盒呢,他水开得比较小,能洗的同时又不至于溅出,一边道:“嗯,知道。” 他声音应得很温和,林翕听见,抬头看他表情。注意到他在灯光下低垂的眉眼,和水流下耐心清洗的双手,心下忍不住一动。 他上一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学长。 只见林翕站着停顿两秒,忍不住转了个身,背对水池的方向。 客厅灯没开,室内只靠厨房吊顶的暖光灯维持照明,和落地窗外喧闹的老城区灯光呼应,场景倒是难得和谐。 林翕看着看着,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身侧细细的水声停止,许寒来擦干净手,跟他一块儿转过身,看了眼窗外:“想什么呢?” “在想……”林翕发现窗外好像开始下雨了,他看着落地窗上出现的细细密密的雨点,再低头看看脚尖,说:“在想我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什么梦?”许寒来问。 “嗯,可能也不一定是梦吧。”林翕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许寒来:“学长,你相信人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 夜幕低垂,指针流转,窗外喧闹的城市逐渐安静下来。 小摊小贩相继关门,街道上只剩下路灯的光照。渐渐等到马路上的车也变少之后,世界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寒来靠坐在窗边,看着身侧小床上缩成一团睡着的小孩,手指在膝盖处不自觉轻轻点了点。 林翕睡得很熟,像之前几次一样,呼吸平缓,脸颊微微泛红。 许寒来脑海中还记得这小孩之前抬起脸后问他的话。 “学长,你相信人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正常人可能不会相信,但许寒来是信的。 因为他脑海中有太多太多奇奇怪怪,不属于他经历的记忆碎片了,那些碎片错综交叠在一起,甚至一度让许寒来怀疑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但他没有告诉林翕,只是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说话。 ……但其实这小家伙从头到尾也没说太多,讲了没两句就打着哈欠要睡觉,然后便上床睡得不省人事。 说得很少,但从言语间,许寒来还是能拼凑出一些的。 因为信息量从一开始就很大。 “也不一定是梦。” “重来。” 这两个关键句,基本已经可以补全许寒来脑海中乱七八糟记忆碎片的最大缺口。 窗外的月色透过纱窗,落在林翕的面颊上。这小孩最近睡觉不爱关窗帘,说是看着外边街道能睡得更香。 而他眼下也确实睡得不错。 许寒来坐在床上微微眯了眯眼,片刻后,弯腰伸手拉了拉林翕后背的被子,给他再盖好了。 他想,他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那个送饼干的小孩,大概真的就是林翕了。至于为什么出现那么多次,且有时脸上有疤看着阴郁,有时没有疤看着阳光,许寒来觉得也许是因为这一段人生,他们已经反复走过很多很多次了。 或者说,是林翕追着他跑了很多很多次。 因为许寒来那些奇怪的记忆碎片里,并不止这一段人生。 他经历过更多。 有些不属于这个国家,有些不属于这个时代,有些甚至不属于这个星球。 他见证过很多故事,也是每一个故事里让一切精密数据运转起来的推手。 在这方面,他具备独一无二的能力与天赋。他永远可以不着痕迹地巧妙推动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通过他们让故事进行下去,然后再从那些人物的记忆里淡去,也从故事里退场。 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断前进。 最初还算有趣,后来却变得好像机械一般无聊。 直至这个故事开启。 疲惫的时光旅人流浪到新世界,捡到了一颗小太阳。 那颗小太阳惦记着他的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桎梏追到他身边,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不再能按部就班地成为故事之外的推手。 小太阳让他成为了故事本身。 同时也因为不可操纵性,让他推动这个故事时变得格外麻烦。 许寒来哭笑不得地处理小孩牵动的问题,同时也忍不住在一两段实在没法挽救的旅途里询问了小孩的曾经,然后把他的经历也一同编织进了自己的改造任务中。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啊?”有那么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不动小孩的同时能完成故事的方法,遂问。 小孩想了想,咬着好吃的说:“你在,然后顺遂一点,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吧。” 注定是过客的自己成为了必需品,许寒来停顿片刻,还是笑着答应了,说:“好。” 他把所有的经历用做交换,止步于此,不再进入下一个故事,也花费了很多代价让小孩一起进入这个轨道。 结果不美满。 他们的记忆一直、或者永远也没办法相通。 但又很美满。 因为这确实是一个顺遂又开心的真实世界。 阳光是暖的,花草是香的,城市是喧闹的。不再只是故事,而是可以让每一个人都享受其中的真实世界。 这里的每一天都是真的,也是新的。 窗外传来深夜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声,许寒来靠在床边的枕头上,看着小床上团着的林翕,不自觉弯起唇角。 他以前因为不明白那些莫名的吸引力,觉得林翕这个小孩很是古怪,带着警惕想要深入了解。 可深入了解后发现不管记忆有没有拼凑完全,这个小孩都是甜的。 由里到外的甜。 那双圆眼更是永远都会把他放在最前面,毫无防备地笑起来时,和身后的温暖世界不能再搭了。 许寒来还没办法完全拼好和林翕重叠的那段记忆,但他觉得就算暂时拼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他知道的这些已经够用了。 所以在小孩晚上犹豫地说:“两次同样的经历,到底是旧事重来呢,还是新生啊?” 想也没想地接了话:“经历不可复刻,如果重复两次,那第二次一定是崭新的。” “是新生。” * 高三初次月考的第二周,气温变冷,头顶却艳阳高照。 林翕穿上新买的、大一号的秋季校服,穿过长长的走廊,拿着李仁德签字的回执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林翕进去之前依旧有点犹豫,但在一条短信的催促下,还是踏进了门。 “……麻烦你了,姜老师。”办公室里,林翕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真一语成谶,让我们班痛失一名良将了啊?”姜余看着那张签好的回执,表情有点复杂。 “对不起啊老师,是我之前选的时候没仔细想好,给您添麻烦了。”林翕小声。 姜余坐在椅子上,看着林翕笑起来,脸上一道道的褶痕:“没事,这次确定是自己喜欢的了?” “嗯。”林翕点头。 “那就好,人生苦短,能做自己开心的事就行。”姜余一边爽快地说,一边把回执签了字放在自己桌上:“交给我吧,你回班上等通知就好。” “好,谢谢老师。”林翕点头,转身离开了班主任办公室。 出门外,王淼在走廊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看他。 学长的消息在这时通过手机传来。 “交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林翕深吸一口气:“交了。” 眼下的时光静好,但林翕还是忘不掉心理阴影,转文的申请书他交的时候内心都是带着愧疚和害怕的。 想了想,林翕捏着手机回了条信息:“学长,我就算选文了,以后也会经常找你的,你得少开车,走路看路啊知不知道。” “还得注意不能和兄弟开店,注意破产被甩没人要是吧?知道了。”那边学长回得很快。 而后还跟着传过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大大的,白色的蛋糕。 “我拜托董奶奶做的,味道应该不错,下课邀请朋友一起去吧?庆祝你转文。” 林翕眨了眨眼睛,往前走两步,把照片给王淼看:“别哭啦,我以后肯定经常来找你玩的,一会要不要一块去吃蛋糕?” 王淼吸着鼻子,带哭腔道:“你,你生日啊?” 林翕一顿:“不是。” “不过……”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我确实十七了。” 说完,林翕笑着低头邀请了更多人,并对学长说。 “好,谢谢学长。” “客气了,小呆子。” 第98章 时间一晃而过,林翕的转班申请下来得很快。 过程中有一回遇见了年级主任,后者竟然知道林翕要转班。不光亲切地询问他这回想好了没,还告诉林翕在新班级如果有什么不适应可以随时反应。 林翕当时愣了愣。 转眼发现姜老师站在年级主任身后,可表情看着也有点意外。 一直到很后来林翕才知道,那次的询问是因为李仁德。他当初在食堂工作时偶然认识的人,给林翕签完字后他不光叮嘱了林翕,还特地往学校里跑了一趟,大概是怕小孩突然决定转科会有什么麻烦,所以才有了那天清晨的那么一遭。 虽说这其实并没有给最终结果造成什么实际影响,林翕期末分班考的成绩本就可以去四班。 但这样的举动还是带来了一些东西的。 比如年级主任的询问,再比如林翕被突然问到后微微泛暖的心情。 ––关心被传达到了。 董奶奶的大蛋糕并没有彻底收买掉王淼对林翕转班的不舍,临到那一天,他看着依旧很伤心:“林翕,你以后可得记得常和我联系啊。” 林翕乐呵:“肯定的,咱们还在一个学校,而且还有两年呢,肯定常联系,别难过啊,记得好好上课。” 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林翕没能和高二五班的同学混得太熟,他心思本就不在这边,时常一下课就跑去高三。所以走时的动静很小,除了王淼以外,其他很多同学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拎着书包出门的时候反倒是进来的陈顺愣了一下,主动开声问他:“你今天早退?” 开学那件事之后,陈顺就没再找过林翕麻烦,他在姜余的管制下挺安分的,只偶尔闹点小风波。两人除了必要情况,几乎没怎么交流过,但对彼此印象还是很深的。 林翕摇头:“我转班了。” “好端端突然转班干嘛啊?”陈顺疑惑道。 “他转文了,以后就不跟咱们一个班了。”林翕还没说话,跟在他背后的王淼就率先吸吸鼻子道。 “……哦。”陈顺顿了一下:“那以后就都见不到了啊?” 王淼一听,顿时很嫌弃:“陈顺你是不是傻,虽然不在一个班但还在一个学校啊,怎么就见不到了。” 陈顺皱眉:“哎小胖子你怎么说话的呢?” 林翕听他们一来一去忍不住笑起来。 上课铃响了,他挥挥手看看那两个人,说:“上课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下楼啦,以后有空找你们玩,拜拜。” “呜呜呜林翕你不能忘记我啊,咱两可得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去了新班有人欺负你你得和我说。”王淼在背后可怜巴巴道。 陈顺和他同时:“行呗,保……” 然后嗤之以鼻:“王淼你小学生吗?还一辈子的好朋友,被欺负?你被欺负他都不会被欺负的。” “那谁知道四班有没有像你一样的人啊。”王淼情绪正高呢,直接怼了回去。 “你……” 林翕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乐呵呵地快步走到转角下楼。高二五班的班牌从他身后消失,连带那个呆了一个月既熟悉又陌生的教室一起。 他在这个班上没有经历什么太深刻的事情,但离开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不舍。 林翕踩着铃声快速下到三楼,新班主任就在高二四班门口等他。 是个看上去挺和蔼的老太。 踏进教室,林翕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李腾飞,一暑假没见,李腾飞和高一时相比变化不大,正在桌后冲他笑着做了个鬼脸。 * 时间一天天过,日期逐渐朝年尾靠近。 夏季校服外先是套了秋季校服,又逐渐在中间加了一层两层三层的里衣。 林翕在新班级里待得很愉快。 文科班同学的课外兴趣和氛围相比之下比理科班更能让他融入一些,尤其是女生较多的环境,林翕待着看上去会自在许多。 熟悉的文综课程也让生活变得更加自然,尤其在历史方面,林翕发挥得很好,很快就成为了四班的明星人物。 历史老师格外喜欢他。 同学们也是,他性格温柔体贴,转班不久就有不少女生围着他转。 这也是林翕熟悉的场景了。 课本上的文字和内容都变成了自己感兴趣的,每天课后可以放下繁杂的理综公式转而钻到自己喜爱的书本中去。 曾经只是在想象中的,已经无法实现的未来学业事业规划逐渐照进能看见的现实里,林翕日子过得可以说是非常开心了。 连刘浩都说他变化很大,看着不再像是每天心里憋了事的小老头。 生活在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这听上去确实很好,但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一时冲动把转班申请递交上去后,林翕每一次看见学长时内心都愧疚满满。黑暗未来的可能带着画面感一旦袭上心头,而自己却不在能改变它的道路上,内心的焦虑感就会变得很强。 为了降低这种焦虑,林翕每天盯学长盯得更紧了,生怕他出现半点差池,几乎一有机会就往高三跑,对学长的耐心和体贴到了说一不二的极致。 就这样一天天下来,高二高三的学生基本都知道林翕是许寒来的小跟班了。 学长本来就是满城一中的风云人物,虽然和上一世不同,这一世的学长看着没有当初那么热衷篮球和交际了,但他光凭长相也依旧是一中引人注目的校草。 再加上这一世的许寒来对其他人多了几分清冷,能常年靠近的只有刘浩和林翕。 这就导致林翕一下成为了高二年级里的小香饽饽,高二四班的女生们时不时就会把他围起来询问学长的情况。 小姑娘们一围一问,气氛立刻就变得叽叽喳喳的。 李腾飞有时都会被吵得头疼,但林翕对这种情况却挺熟悉的,很快就招架了下来,应对得游刃有余。 一天课后,林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一些准备圣诞节送学长礼物的女同学说话。小姑娘们问题很多,有的纠结送学长什么巧克力好,有的好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小饰品。 听说林翕会做饼干的,还有的提出想学。 学饼干当然没有问题,但有关学长的问题林翕却一向答复得很保守,温温和和地表示不能越俎代庖,通常就把问题给应付过去了。 不过紧接着就有人提出要他帮忙送礼物。 好不容易收拾完东西,林翕拿起饭盒和同学们告别,正准备冲去食堂抢饭,一抬头,突然发现教室门外站着人。 满城已经入冬,空气干燥寒冷,艳阳天也没法给人带去太多温暖。 顶多照在人身上时,昏黄的光线能在视觉上给眼下的冬日增添一点暖意。 许寒来今天在秋季校服外边套了件灰色的厚外套,深色棉袄里穿校服的搭配在他身上也显得随意又好看,修长的身影挺随意地站在教室外。 有路过的同学叫他,他便偏头礼貌地回应,转头和林翕的视线对上时,冲他一弯眼睛。 顿时引得不少人侧目。 林翕的心更是立马飞了起来。 “学长。”他也不管旁边了,拿了东西就往教室外跑:“你就下课了吗?” 放下东西从人堆里突然跑起来的样子没有很好看,但迫切的表情就是让许寒来忍不住心下一软。 他伸手稳了猛冲的小孩一下,卷着薄荷香味靠近人说:“没有,逃课陪你吃饭。” “啊?”林翕呆了:“但你之前不是才因为逃晚自习的事情被高老师罚了一千字检讨……” 就那次陪林翕出去散心之后。 高自健因为考试结果本来都打算放过他了,却没想才考完就再次逮住了许寒来出逃。生怕好不容易开了点花的果子又闭回去,高自健一狠心,要了整整一千字的检讨。 学长当时看上去写得很轻松,但林翕却心疼极了,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规规矩矩地提高自健当了守门童,不让他再逃自习了。 如今再听见也皱起眉头来:“肯定会再被罚的,先回去上完吧。” “不,”午间下课时的楼梯间人潮涌动,许寒来慢慢往下走,一边靠近林翕,偏头低声道:“我想和小林老师一起吃午饭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薄荷香味也顺着他的发梢传来,那发丝都有点蹭到林翕脸上了,可后者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里。 只见林翕面色紧绷:“那也得上完课才行……要不我等你上完了一起吃?” 许寒来垂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弯:“不要,味道没有刚出锅的好吃。” 林翕有点为难:“想吃刚出锅的吗?那要不我回家做了给你带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寒哥!又和小学弟一块呢!要一起不?” 林翕闻声回头,发现是学长在高三三班的新同学。 性格挺咋呼的,以前也经常和学长刘浩他们一块打球,其中有一个这一世还和学长一起救过他。 而这会儿不光他们,旁边好几个都是林翕经常去高三三班后认识的熟面孔。 这些人早就知道林翕了。 也不光他们,整个高三基本都认识林翕,还由此传开说学长是个大善人,救人救到底,赶跑小混混后还附带陪伴治疗,把小学弟从自闭生活中拉了出来,简直是一条龙服务。 被一条龙服务的林翕看着这么多面熟的人,面色一僵。 “……” “不了。”旁边的许寒来脸不红心不跳地伸手往林翕脖子上一搭,笑着拒绝:“他认生。” “哦。”那男生大大咧咧地应了句:“那你––” 放学的人流量永远很大,学生们齐齐朝教学楼外走,其中还有好一部分是心急想吃饭的。那男生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很快就被这样的人群给挤开了。 而林翕则顺着人潮,就这么被学长一路带到了食堂门口,他的表情有些麻木,好半天,抬起头来:“你们集体逃课?” 住一起时间太久了,林翕是真的被学长逗得逐渐生出了些许免疫。 甚至慢慢发明了眼下这种曾经没有过的表情,也算是一种另类成长。 许寒来很懂他,只看一眼,就立马顺坡而下:“不是,没有逃课,是提早下课了。” 他声音放得温和,林翕本来还有点儿纳闷的情绪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片刻后有些无奈的语气说:“你就逗我吧。” “那也不是。”许寒来笑起来,勾着林翕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点:“我确实是想和小朋友一起吃午饭了。” “你看,我下来得比他们都快。” 近十二月的艳阳天,食堂里传出阵阵食香。 林翕被喜欢的人勾在怀里,心脏跳得飞快。 ……其实他也想的。 “进去了。”到食堂门口,许寒来突然伸手按了按林翕的脑袋。 “嗯。”于是林翕立马超前跑了起来。 想和学长一起吃午饭,也想和学长呆在一起度过更长的时间。 第99章 近年尾,满城气温一天比一天冷。 到平安夜这天,几乎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羽绒服,看上去比夏季时笨拙许多。 这个时代的中学圣诞节气氛相对没有那么浓郁,学校通常不会整体组织活动,尤其是满城一中。校长观念较为古板,甚至严令禁止了这天的节日庆祝。 导致满城一中的学生们对万圣节和平安夜的感受来得不是很强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学校外边的小摊小贩拿出那么几顶圣诞老人的帽子和花俏的贺卡,来勉强感受这份节日。 “不让装饰举办,那偷偷送点贺卡总没问题吧?” 有人这么说。 也有人这么做。 但贺卡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得小心,如果一不留神被发现了,会遭到一部分赞同禁止圣诞节庆校令的老师的严罚。 大部分同学还是很担心的。 不过,这种现象在林翕现在所处的高二四班相对没有那么严重。 他的新班主任是一位教语文的老太,姓郭,和蔼开明,虽然年纪有些大,但班级管理得却相当不错,班上的同学们都爱戴她。 平安夜这天白天,因为年级主任和教务处以及老师们的巡视,学生们都胆战心惊地不敢随意赠送贺卡。 四班本来也打算放弃了。 却没想到临放学的时候,郭老师领着班长和语文课代表匆匆忙忙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 打开一看,全是礼盒包装的红苹果。 “都小声点儿!”见班上的同学们一下咋呼起来,班长连忙拍了拍桌子,然后压低声音道:“这是郭老师请我们的,现在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想吃的都闭嘴啊。我们快点发,拿到了的就先收好!” 同学们连忙噤声。 郭老师在这时关好了门走进来,笑眯眯地说:“都拿好了啊,一年一次的平安夜,希望我的同学们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噢!” 后排有男生叫:“老师我们爱你!” 郭老师在讲桌外“哎”地一声摆了摆手,然后比了个小声的动作。 班长和课代表光速发苹果。 “五班好像也有。”林翕接到了王淼的信息。 “这么激动啊?”李腾飞一眼就看见了屏幕上的感叹号:“他不是不爱吃苹果吗?之前还说因为没有肉所以不期待平安夜呢。” 这段时间因为林翕,他和王淼也熟悉了很多。 “哈哈,”林翕笑了笑:“他说老师给的不一样,就是要香点。” 说话间,林翕也被分到了一个苹果。 “平安夜快乐。”语文课代表也给了李腾飞一个,然后说。 “平安夜快乐。”两个人齐齐回复,课代表笑着去发下一排。 一个苹果而已,大家平时并不是吃不到,但这个放在红色包装里的苹果和平常的好像就是格外的不一样。 没拿到的期待,拿到的心情高涨,很快就交头接耳了起来,班上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郭老师看他们开心看得自己也有点投入了,还是发到后排的班长反应过来,正想勒令大家安静,前门就突然被人给推开了。 四班的同学们齐齐朝外边看去。 发现是……校长和年级主任。 原本也说得很开心的李腾飞瞬间收敛表情把苹果抓进了抽屉里,期间手指不小心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年级主任和校长都朝他的方向看了眼,郭老师也回头看了看,然后朝门外走了出去。 “……我去,怎么办啊,我刚刚拿出来了,肯定被看见了。”李腾飞顿时很自责,脸色有点发红:“而且还那么响……” “不光你啊,我的苹果刚刚也没收进去。”前桌回头道。 “郭老师不会被骂吧……” 李腾飞皱着脸转头看林翕,林翕的目光则落向门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门缝外的郭老师正和校长他们说着什么。 李腾飞像看主心骨似的看林翕,林翕偏头看他一眼,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腾飞立刻长叹口气:“唉,连你也不知道啊,要是我不放在桌上就好了。” 郭老师在外边呆了大概五分钟,这五分钟时间对四班的同学们来说宛如地狱一般难熬,每一个孩子都好像做了错事一样。 等郭老师进来,更是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她年纪大了,背脊有点微驼,进来后直接关上了门,面色看上去有点儿严肃。 李腾飞的心脏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郭老师走到讲台前转过身来,突然冲他们一笑,语气甚至有点儿调皮:“吃吧。” “喔!!”四班的同学们喊起来。 “但是得小声点儿啊,都捂好了哈,老师好不容易给你们争取来的。”郭老师笑眯眯地说。 “好!”李腾飞这次带头喊。 郭老师:“小声,小声。” 林翕见状,在位置上笑得很是开怀,片刻后带头道:“郭老师真好。” “对啊。”他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同学们能听见,也转过头来:“郭老师真好。” “班长,老师不让我们说话,你能不能帮我们带一句,就说我们也祝她平安夜快乐。”林翕转头道。 “对对。”有外向的同学跟上:“还得告诉她,她永远是我们最爱的老太太。” “仙女是不是比较好?” “哈哈哈哈––” * 和王淼苹果碰苹果之后,林翕很快就顺着人流离开了学校。 入冬的满城天黑得很快,等到下课时外边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了。 天气太冷,呼出来的气体都是白色的烟雾,林翕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朝高三教学看了一眼。 和高一高二放学后的松散状态不同,高三的窗户看上去很是整齐,林翕甚至能通过那整齐的光芒感受到高三班级里寂静的气氛。 算到了学长所在三班的窗户,林翕倒退着走了两步,眯起眼睛来。 他这会儿得去董奶奶那。 他们和董奶奶说好了,今天奶奶会做一个超级大蛋糕给他们吃,刘浩为此还决定要逃一天住校,一块庆祝。 林翕是负责拿蛋糕的,可不能耽误时间了。 虽说高三一贯下课晚,但来回甜品店的时间也不短,真算起来还是挺紧凑的。 去甜品店的话后门更近,林翕很快就钻了出去。 走到小道上,看着眼下这又老又熟悉的路,以及满街穿着厚衣裳的路人时,林翕突然忍不住恍惚了一阵。 入冬之后,他走后门小道就时常有这种错觉,有时会感觉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宠咖外的街道。 不过一般很快他就会自己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在哪。 时间长了,其实林翕想以前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如果不是心里还挂念着的那最重要的一件,他几乎都要把过去忘记。 一阵冷风从后边飘过,林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突然听见后边有人叫他:“林翕。” 林翕回头,发现是姚紫荆。 快半学期了,她头发还是短短的,不过脸色看着好像没有刚开学时那么阴郁了,开朗了一点,看见林翕时还笑了笑。 只见姚紫荆走上前:“我听说你们班发了苹果。” “对。”林翕点点头,书包里放不下,那苹果现在就在他手上拿着呢。出校门之后都不用遮掩了,林翕直接晃了晃。 “真好啊。”姚紫荆说:“真羡慕你们,我们班老黄可古板了。” “可能观念不一样吧,但是他对你们也很尽职的,之前不是还因为连夜给你们批卷子生病了?”林翕和姚紫荆走在一排。 姚紫荆撅了噘嘴:“是这么说,所以也就只是想吐槽吐槽。” 林翕笑起来:“对了,你家不是前门的方向吗?今天怎么走这条路?” “去上补习班啦。”姚紫荆吸了口气:“今天有个英语课得上到十点,干脆不回家了,去那边自习一会直接上课得了。” “辛苦啊。”林翕回。 “可不是。”姚紫荆吸口气:“不过我觉得会有回报的。” “那肯定。”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冬季的冷风往身上吹,姚紫荆眼神一瞟林翕,突然说:“你今天不等学长吗?” 林翕停顿了一下,说:“不等。” “我去拿个蛋糕,晚点一起吃。” “你们两?” “还有浩哥。” “喔。”姚紫荆深深地点点头:“挺好的。” 林翕眨了眨眼,上次为了庆祝林翕转文的蛋糕,他也邀请了姚紫荆和蒋莉莉,两个女孩子当时都去了。不过那次结束的时候姚紫荆好像对他有点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一起吃吗?”林翕想了想,主动问道:“还是有什么问题?” “是有个问题。”姚紫荆说着,偏了偏头:“但我在想问不问。” 林翕看她一眼,笑笑:“问吧,憋着不舒服。” 姚紫荆看了他一眼:“你干嘛老这么温柔。” “不是。”林翕摇摇头:“我是觉得有问题憋在心里会影响情绪,这样很不好,得到答案之后说不定就可以放到一边,不再被影响了。” 姚紫荆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与希杜嘉。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姚紫荆才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上课的方向其实不在这边。” 林翕偏头。 “来是为了给你这个。”姚紫荆说着,从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了一张精致的贺卡:“男生我就只给了你,因为我喜欢你,但我不需要你给我答案。” 姚紫荆一边说,一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我觉得你就这样下去挺好的,我每次想到你以前那么难,都能挺过来变得这么开朗,朋友那么多,成绩也进步那么大,就觉得很有动力,所以我不需要答案了。” “高三我肯定会去一班的,平安夜快乐,林翕。”姚紫荆说。 林翕看了那张贺卡一眼,片刻后,伸手收下,冲姚紫荆笑笑道:“好,我收下了,谢谢你。” “平安夜快乐,高三加油。” 冷风吹起姚紫荆的短发,她的眼睛好像闪烁了一下,最终笑着举起手来:“那拜拜啦。” 林翕弯起眼睛:“拜拜。” 平安夜的冬季风挺冷的,街边的橱窗传出圣诞歌,林翕先转过身。 * “呜呜呜呜,我的大蛋糕,大蛋糕!” 时间是真的很紧凑,林翕到家把蛋糕拆开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刘浩狼吞虎咽的声音。 “不能把鸡排吃完了再说话?”学长的声音紧接着跟来。 今天平安夜,林翕进屋就开了暖气,学长家的功率很高,没多久就让客厅暖了起来。 所以刘浩和许寒来进来的那阵寒风格外明显。 “不能不能,我实在是太想小林子了。”刘浩熟络地穿过玄关,看见厨房的林翕,顿时大叫起来:“我可爱的小林子!木啊木啊!” 林翕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你吃完了再说啊。” “那怎么行,吃完了说表达不了我的想念之情啊小林子,我可是被屠龙高刺激得好好学习了两个月,你看见没,最近胡子都没空刮了!”刘浩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许寒来:“所以寒哥等下借我你的刮胡刀用用呗,你的好使。” 许寒来也走进来了,瞥他一眼:“用了带走吧。” “好勒哥。”刘浩笑得憨厚:“就知道你肯定嫌弃我。” 许寒来被他逗乐了,伸手锤了他肩膀一下。 “我以前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是寒哥,其次是小林子,但今天不一样了。”刘浩说了半天,这会儿才细心去看桌上的蛋糕,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我现在最爱的是董奶奶!她居然画了我最爱的赛罗!!” 蛋糕上确实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赛罗,和一旁工整的“平安夜快乐,高三加油”看着有点儿格格不入。 林翕刚开始都没认出来那是赛罗,但刘浩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林翕笑起来:“是,董奶奶说你太久没去看她了,你要再不去,她该怪你了。” “去去去,那还能不去?”刘浩开心道:“我想想,圣诞没假,就元旦吧?元旦咱们一起去,陪二老跨年,寒哥你说呢?” 许寒来回来去了趟卫生间,这会儿出来了,手机响起,他站在厨房边回消息,听见刘浩的回答,随口道:“我都行。” 然后抬头看林翕一眼,扬扬下巴说:“问小朋友去不去。” 林翕一弯唇,正要说这有什么可不去的,就见对面的刘浩有些猥琐地笑起来:“哎呀,小林子肯定去的啦,小林子又没啥事,但你不一样啊,现在可都在传说你有女朋友了,人家同不同意啊?” 林翕一愣。 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对面的刘浩突然转过身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小林子你也是,太不仗义了啊,你天天跟这家伙在一块肯定早就察觉了,都不给我透风,搞得我从别人那知道的。听说最近还经常一块出去玩,之前他还为人家逃课呢!” 林翕呆了。 第100章 平安夜,外边的商场在放圣诞歌。 窗外冷风呼呼地吹,室内却很是温暖。 许寒来被刘浩八卦的眼神盯着看,还能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然后往后者身边的座位上一坐,看眼蛋糕,说:“不吃吗?” “不吃,现在不是吃的时候。”刘浩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是兄弟就不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快说快说,啥情况啊?是咱们学校的吗?哪个班的?你在我奋苦学习的时候都干嘛了?赶快如实招来!” 桌对面的林翕拿着董奶奶准备的小碟子,一时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有点愣。 他最开始听见刘浩说起学长女朋友的时候,内心下意识咯噔了一下。 上一世的原因,他对这三个字还是很敏感的,几乎本能地就开始思索这几天他们在一起时学长的异样,企图寻找蛛丝马迹。 他们最近都在一块,所以见面好像不太可能,只能是手机联系。 林翕这么想着,大脑瞬间就刷出了好几张学长独自拿手机时的画面。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频率到底有没有可能成立为“谈了女友”,紧接着就听见了刘浩那句。 “之前还为人家逃课了呢!” 林翕当时就愣住了。 ……逃课? 他认识这么长时间学长好像就只逃过一次。 就是他心情不好跑去高三突然被人拥住的那一次。 除此之外……学长好像再没有逃过课了。 林翕当时听见就下意识瞟了许寒来一眼,根据被逗了大半年的经验,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 然后很快,他就听见刘浩给了他更多信息。 “说啊兄弟!我可都听莽子说了,你大胆得很,逃课就算了,出去之后居然还敢大大咧咧和兄弟们短信承认是约会,他们气得差点没直接把手机给屠龙高了!证据确凿!老高必拿屠刀!” ……逃课短信。 “还有之前一次英语听写完就跑了,不等他们也不等我,问你是不是有约会呢你还默认了!” ……英语听写。 “还有就是,最近早上经常会自带早饭,完全不是以前高一高二的风格!这点我最清楚了!” ……自带早饭。 “所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是你们班那天天跟着你的女同桌啊,还是四班那个特好看的班花?我跟你讲你啊要是是四班班花兄弟我可不放过你,去年我就跟你说我喜欢她了!” 刘浩叭叭叭个没完,旁边的林翕却逐渐放下了手里的碟子。 他手里碟子触及桌面的同时,听见面前的刘浩慷慨激昂地总结陈词:“说!” 林翕默默看了他们一眼。 许寒来把刘浩那越来越用力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去,抬头看了看林翕:“问小林老师。” “啥?”刘浩愣住,一时没听明白:“咋就小林老师了?” 林翕清了清嗓子:“他开玩笑的。” “无所谓,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那小林子你说,到底咋回事?”刘浩一抬头。 “浩哥,其实……”林翕看看刘浩又看看学长,片刻之后把来龙去脉都给刘浩讲清楚了。 那天逃课学长是带他出去了,更早之前的英语听写可能也是因为家里停电了,最近的早点同样是林翕的手笔,是因为选文之后太愧疚给学长做的。 不过这个原因林翕没具体说。 只见他这番解释后,轮到刘浩呆了。 后者张嘴半天,才慢吞吞突出音节:“我去,那意思是有一腿的是你两了?” “当然不是啊!”林翕被他的脑回路震惊到了:“我的意思是这一切就是个误会,学长都是和我呆在一块的,没有女朋友,都是很小的事情,可能就是传多了变得有点奇怪。” 刘浩咬了两口鸡排,看看急于解释的林翕,又看看旁边老神在在的许寒来,片刻后,把肉一咽:“小林子,说真的,如果你两真的有一腿吧……” 他眼神在两个人中间转得越来越快,然后一偏头:“我竟然,好像,也不会很吃惊。” “一个粘一个惯还形影不离,别说,挺像那么回事的。” 刘浩这句话下来,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瞬的沉默,林翕心下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蛋糕直接按他脸上。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学长在听完这句话后的反应,只把手里的碟子往刘浩面前一放,求他闭嘴:“吃蛋糕吧。” “嘿嘿,害羞什么,我实话实说嘛。”刘浩低头一咬蛋糕。 这人说话从来口无遮拦,没人知道他这随口一说到底是真随口一说还是内心已经想了很久了。 不过,他是怎么想的,眼下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学长听完他这句话是怎么想的。 林翕是真的不太敢去看许寒来的眼睛了,他顺着刘浩的话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从住在学长家以后,他似乎就越来越大胆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时代对性向的猜想还没有那么开放,林翕觉得外边恐怕早就传疯了。 而且就算没有这方面的猜想,关于他们的传言也够多了,只是大家暂时还没往那个方向去而已。 怎么想怎么觉得似乎不太好。 他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小刀。 要不要收敛点啊? 林翕正想着,一道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太偏心了吧?他来了就没有我的份了吗?” 林翕顺着声音偏过目光,立刻就对上了学长的眼睛。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不管春夏秋冬白天晚上,皮肤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瑕疵。黑色的发丝在厨房灯光下还会泛出好看的光芒,那双眼睛里的颜色永远都像一块沉甸甸的宝石,不能立刻夺走人的视线,但你只要看了,就很难挪开目光。 许寒来就坐在距离林翕一张桌子的位置,手支着下巴,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 林翕的视线一触既离,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学长听了这样的话还能这么自在的样子,只因为刚刚的思考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小刀:“你要不要自己切一下?我去倒点饮料。”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厨房更深处。 “哈!小林子果然是更爱我的!”刘浩听见,笑了一声。 许寒来看了眼林翕的背影,轻轻挑了挑眉角,然后忍不住笑起来,顺带伸手在刘浩后脑勺上用力按了一把。 这次是真的差点把他的脸按进蛋糕里。 起身绕过桌面,走进厨房。 许寒来一边切蛋糕,一边还是回头看了身后的小孩一眼。他蛋糕切得很顺,一块完整的蛋糕切完之后,许寒来端着也不着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饶开一步去到林翕身后。 这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林翕直到那薄荷香味近到无法忽视时,才猝然反应过来。 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学长垂首在他耳边,发丝略过皮肤,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 “那件事如果发生了,其实我也不会太吃惊。” 第101章 学长说这话的时候林翕正在洗杯子。 喜欢的人带着呼吸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猝不及防的林翕感觉心脏在那一刻好像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 他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握住掉在了水池内。 “咚”地一声传出,林翕条件反射般快速捡起。 这过程里身后的脚步声已然远去,林翕一直到学长都坐回了位置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什么? ……那件事就算发生了,他也不会太吃惊? 林翕看着水流下的水杯好半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思考速度在那句话后也变得缓慢,身体更是机械得很。 他慢吞吞地洗完了三个杯子,又慢吞吞地倒好了饮料,而等他做足心理准备回过头时,发现学长和刘浩已经在厨房外说上话了。 有刘浩在的地方永远都不需要担心冷场。 他们两个之间的说话氛围轻松又愉悦,再加上董奶奶为了庆祝平安夜特地和蛋糕盒放在一起的红帽子和小鹿角,节日气氛一下就在这幅画面里变得浓郁起来。 好像刚刚那句叫人心脏疯跳的话只是林翕的幻听。 但仔细看看,也不是。 因为当林翕带着几分困惑的表情朝学长看过去时,后者的目光也很快就似有所感地转了过来。四目相对,打破了氤氲的梦境感。 学长那双黑色的眼睛不光接住了林翕眼底的情绪,还冲他很是温柔地一笑。 说:“过来,给你切好了蛋糕。” 厨房暖色的光晕下,被切好的精致蛋糕就落在林翕前边不远处的桌面上,上边还特地放了块他很爱吃的巧克力。 林翕呆住。 ……感觉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 “林翕,你来说一说,‘假’这个字在这篇文章中应该怎么理解?”讲台上传来声音。 林翕一个机灵从座位上站起,扫了课本一眼:“……凭借。” “那么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这句话应该怎么翻译呢?”郭老师在语文课本后推了推老花镜。 “……借助马车的人,并不是擅长走路,却可以到达千里之外。”林翕说。 “翻得倒是还行,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上课还是要用心听讲啊。”郭老师放下书推了推眼镜看他。 林翕连忙点头:“好。” 落座之后没多久下课铃响起,李腾飞关上语文课本,看了林翕一眼:“你今天怎么了?早上一来脸色就不好,而且才第一节 课呢就开小差。” 他收起课本的同时,旁侧的林翕已经呼出一口气趴在了桌上。 整个人好像泄了气的娃娃:“昨晚没睡好。” 有刘浩在的地方确实不需要担心冷场,但需要担心有可能会热闹过头。 譬如昨天,他们就一直到很晚才睡觉。 刘浩因为太久没出来放飞自我了,最后还坚持要求把林翕的小床从房间里拖出来,和沙发拼拼凑凑成一张大床,然后三个人挤一块不说,自己还要躺在中间左拥右抱。 折腾完一番之后,他倒是一挨枕头就开始打鼾,可林翕就不一样了,因为心里惦记着事,躺在一侧迟迟没能闭上眼。 脑海里反复盘旋着前不久学长说的话。 也还是因为有刘浩,他后来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和空间去和学长说话,没法去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乎欲言又止了一夜。 所以今早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你今天好像不是和许学长一块来的?”李腾飞想了想问。 “是啊,我今天起晚了。”高三早自习开始得早,林翕以前总和学长一同来学校,所以基本是班上第一个到的,时间长了,班长还索性把钥匙交给了他。 但今天他却是踩着铃声到班的,早上也因为没他开门,教室门口堵了不少同学。 “那看来你确实是睡得很不好了。”李腾飞感慨:“怎么回事啊?” 林翕嗯了一声。 眼皮重重地看向前方。 发生了什么? 他今天一大早就成了浆糊的大脑开始运转,半晌,缓慢开口。 “我昨天好像……” 好像从喜欢的人口中听见了他一句想都不敢想的话。 “那件事如果发生了,其实我也不会太吃惊。” 林翕后来仔细想过了。 “那件事”,指的是刘浩说的他和学长有一腿。 林翕当时听见刘浩这么说时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他太担心自己那另类的想法被暴露在阳光之下了,可学长却那么坦然地和他说如果发生了自己也不会太吃惊。 这说明什么呢…… 首先排除学长不知道“有一腿”是什么意思的可能。 那就说明学长多多少少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过于亲密的,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那条线。 可他不排斥,不划清界限,所有的行为甚至称得上纵容。 然后还告诉林翕就算往更深一步发展了,他也不会吃惊。 这又说明什么呢? 弯弯绕绕的想法在脑海中转来转去,林翕的脸颊忍不住有点发热,伸手把语文课本翻开了往脑门上一盖。 “好像什么?”李腾飞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转头问。 也是昨天晚上,林翕在刘浩热闹的手舞足蹈里反复朝学长看过去,想问却又始终找不到什么间隙去问时,在怀疑又忍不住期待的情绪中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他和学长之间的互动,也不全是他一个人在动。 如果没有学长在同时给他创造机会––比如前段时间他心情不好跑去高三的同时,发现学长也决定逃课之类,其实很多事情根本发展不成后来的样子。 会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翕一直知道学长在纵容他,并且也一直觉得学长是个好人,但如果对方是在知道他心意的情况下还在纵容他。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学长说出那句话以前,林翕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过,一直到他听见那句话,才在平安夜的晚上逐渐从心里伸出一点过去不敢有的希冀。 ……会不会他在学长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特别呢? 书本下,林翕越想,唇角就越是忍不住轻轻扬起一点,昔日的一层薄纸好像破了那么一小块,向外生出枝来,林翕偏了偏头,说:“好像听见了很了不起的话。” 李腾飞:“哈?” * 第二节 英语课。 虽然林翕很乖,在重生回来时就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且身为一个假未成年,不能给辛苦耕耘的老师们添麻烦。 但今天却还是耐不住困意悄悄在课上打了个盹。 年轻身体的修复力果然很好,一觉睡醒,顿时精神百倍,睁眼之后连阳光都变得充满了十七岁的味道。 做课间操的时候,林翕一边在队伍里慢吞吞地跳,一边默默朝高三教学楼看了一眼。 高三生是不需要做广播体操的,一般如果下课了的话这个时间要么去食堂买吃的,要么就会围在走廊上看他们做操,精神上参与青春活动。 而当林翕目光往上转时,发现高三三班好像已经下课了,窗户里全是站起然后走来走去的身影。 但他看来看去却都没找见学长。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很好找的才对…… 这种时候如果不上课的话,通常学长会要么到窗边要么到走廊上,用视线诱发林翕一做操就想死的病,把普普通通的广播体操在他身上直接带到困难程度。 可今天却没有。 也不知道学长在干什么。 “终于做完了,我可太累了。”广播操结束,李腾飞重手重脚地朝林翕的方向走来:“最烦做操了,林翕,去食堂不?” “不去了,我回班。”广播体操结束后的操场上全是人流,林翕点点教学楼。 李腾飞眨眨眼,秒懂:“哦,又去找学长啊。” 林翕:“……没。” 确实没,虽然昨天晚上加今天早上他脑海中都在乱转学长的事,但真说要去找的话,林翕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毕竟是在学校,不是家里那样的私人场合,会相对让人放不开。而且就算现在找了林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昨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这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但越想就越觉得复杂,念头多到以至于问不出口。 更何况林翕到现在其实都不是很敢相信学长竟然有可能会喜欢他。 可他又想去找。 昨天晚上刘浩一直在,让他始终没机会和学长独处,今早还一睡醒就没看见人。 ……林翕有点想学长了。 课间操结束时上楼的甬道很挤,过程中还有人从上边下来,和上去的人流形成冲击。 林翕在人群中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好像突然隐隐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薄荷香味。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正要回头看时,前边的重量突然往后一压,有人被下楼的学生撞到失去平衡了。 林翕上楼时也没太认真,眼见就要被这股冲力直接冲到失去平衡往后倒时,背脊却突然靠上了一堵胸膛。 “哎不要挤!急什么啊!” “你们不要挤啊,不能等下再下?很危险的好吧?!” “撑不住了,上面的别下来了!” 前边的人还在往后压,林翕在楼梯上根本找不到站脚,只能下意识后退。这种情况很危险,可他身后的那堵“墙”却纹丝不动。 林翕嗅着熟悉的香味,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侧面扶手上的那只手也很是眼熟。 可周围的人实在是太挤了,以至于林翕也没闲心转过身去看人或打招呼。再加上他怕一直压在学长身上不好,拼命伸手想要去抓扶手。 然而这种混乱的时候扶手却根本不是他想抓就能抓到的,上面的人往下挤,旁边的人还在动,林翕差点越慌越忙,最后是被身后的学长在侧面轻轻拉了拉手,才停下来。 “待着别动,慢慢站稳就行,不用着急。”许寒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翕几乎快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半天才应:“……哦。” 然后才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 第二节 课间,是太阳渐渐高升的时候,许寒来的羽绒服是敞开的,林翕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被学长抱进了怀里,几乎能透过里衣感觉到对方的身体。 哪怕他和学长住了这么长时间,这其实也是很少有的接触。 按理说,林翕应该快点避开,他对学长一向如此,偷偷喜欢,但不会偷偷触碰。 可有了学长前一天说的话,即便林翕还没有完全接受,也本能地觉得他和学长之间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氛围在两个人身边弥漫开来。 这种气氛似乎引发了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以至于他没有立马和学长保持距离,而是以这个姿势多呆了一秒。 就那么一秒,林翕都好像咬到了山珍海味的小仓鼠,上楼之后连忙受宠若惊地站开来,目光飘飘忽忽。 “哎哥哥哥,没事吧?”刘浩这时候才从后边赶上来:“妈的刚我在楼下都吓死了,这群不要命的,这种时候还往下冲,还好你拉住小林子了,不然他走得那么随便我还担心会滚下……哎,小林子,你脸怎么红了啊?” 许寒来瞥了林翕一眼,弯弯唇角笑道:“他刚刚吃了点豆腐。” 林翕错愕抬头:“!!”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竖起来了。 偏偏刘浩喇叭似的嗓门还在问:“啥,啥豆腐?” “食堂过来的豆腐。”许寒来一边笑眯眯地说,一边把手里的蛋糕和奶塞进了林翕怀里,然后摸摸他的脑袋说:“多吃点儿。” 林翕:“……” 深棕色的软发在阳光下被摸得好像炸了毛。 第102章 林翕快疯了。 之后一上午的课程都上得完全没有心情。 被影响到中午也不敢去找学长吃饭了,自己同样不想吃,下完课就索性直接用羽绒服把脑袋一罩,窝在教室里当乌龟。 本就很薄的脸皮如今更是所剩无几,开始思考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是不是应该从学长家搬出去……不对,是从世界上消失才能抵消。 而他的同桌李腾飞也觉得,林翕今天可太不对劲了。 一大早没精打采就算了,课间操结束之后去见了学长,症状竟然变本加厉,完全没有以前那样见一面之后就好像充满电了的特效。 也不知道是遭遇了多大的困难才会连学长都不管用。 为此,很是担忧的李腾飞在第四节 课下课发现林翕还打算继续消沉下去时,思索半晌,难得强硬地把他带去了食堂。 “就算再怎么不开心,也还是要吃饭的。”带去的路上,李腾飞如是的说:“按照我的经验,吃饱之后烦恼感至少会下降一半!” 林翕被迫跟在他身后,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李腾飞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半晌,还是说:“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林翕?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种状态诶。” 林翕在阳光下抬了抬眼皮,面对老同桌的担忧,好半天,说出一句:“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什么事?”李腾飞问。 “具体不好说,总之就是很不礼貌,很过分,很没品的事情。” ……他放纵自己占了学长一次便宜,这绝对是林翕一辈子规规矩矩的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林翕自我反省了两节课,觉得自己应该被逮捕。 “这,这么严重?”李腾飞也呆了。 “对啊。”林翕悲伤地点点头。 “那,那怎么办啊?”李腾飞瞬间也变得忧愁起来。 “不知道啊。”林翕摇头。 事实证明,李腾飞大概天生就不太会安慰人,本来想关心关心林翕,却不想几个问题下来自己也被砸懵了,因为想不出帮朋友的办法,也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低迷二人组就这么一齐走进食堂。 高中食堂的饭是抢来的,像他们这样慢吞吞走进去,又不擅长钻空子抢饭的类型,一般都是老老实实去到最后排队。 而排到他们的时候基本好吃的已经被抢完了。 平时多少会有点痛心疾首,然而今天不一样,李腾飞借着排队的时间,还是强行让打起精神来,一个劲地给林翕灌鸡汤,希望他的情绪能变好,不要因为一次做错了就全面否定自己。 虽然因为不了解真正的前因后果,最终效果有些鸡同鸭讲。 但林翕还是被老同桌的努力感动到了,默默把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稍稍调高了一些。 李腾飞见状,才刚松下一口气,林翕的表情却又当场垮掉。 李腾飞:“??” 转头一看,发现食堂门口新涌进来了一批学生。 是高三放课了。 * 林翕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看见学长,他是在人流中认出了同在高三三班的一个学姐,意识到学长可能也下课了,才变得紧张的。 之后不光随便点菜,还飞速吃饭,到位置上没五分钟就丢下了李腾飞说:“我先回教室了。” 李腾飞傻了:“你吃饱了吗?” “饱了,谢谢,下次给你带好吃的!”林翕飞一样地跑出去。 他这样飞出去的目的很简单。 自从他和学长住在一起之后,后者已经习惯每天和他到食堂吃饭了。而如今既然高三已经下课,学长肯定是要过来的,林翕想在他来之前从食堂溜走,暂时避开和学长在人群密集地方相遇的可能。 却不想一阵计划猛如虎,一出门,当场流产。 ……他碰见学长了。 这人身上穿的还是第二节 课时见过的深色羽绒服,天蓝色的校服裤子宽松地垂坠下去。他又高又瘦,校服穿在身上也很是好看,但可能是因为下课后犯懒,眼镜又没摘。 许寒来在人群中往食堂的方向走,旁边站了个同样穿蓝色校服的女生,后者正兴致勃勃地说着点什么。 比起她说的,许寒来回应的频率相对要少很多,不过看上去也并不敷衍,动作和目光都很有礼貌。 林翕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应该不算显眼的那一类,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食堂门口停住脚步的一瞬间,学长原本落在女同学身上的视线很快就转落在了他身上。 那双黑色的眼睛也在金属镜框后面轻轻一眯。 林翕:“……” 他回想起了第二节 课间时发生的尴尬事情,低下头去正准备直接开溜,却不想学长横走了几小步,就直接拦在了他面前。 “不好意思,我这有点事。”他不光站在了林翕面前,还伸手拉住了他的外套,一边转头对那个女生说。 “哦,哦……”那个女生眨了眨眼,看看林翕:“这,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学弟吗?就总粘着你的那个?” 林翕有些不自在地默默往前走了半步。 “是。”许寒来拉住他,这个位置他自己的身体刚好能挡住女生看向林翕的视线,只见他冲对方弯了弯眼睛说:“不过是我比较粘他。” 林翕:“……” * 高中时的午休时间总是其短无比。 看着是有两个多小时,可随便一折腾,再抬头,忽然就所剩无几了。 林翕从食堂里出来时是十二点四十多,但等他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圈,最终再通过后门朝校外走去时,时间已经接近一点了。 许寒来在背后跟了他一路,他是知道小孩脸皮薄的,所以给足了他缓冲时间。 体谅了小朋友十几分钟,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最后在没什么人的后门小道上他才终于追了上去,主动低头道:“小朋友,学长饿了。” 林翕:“……” 他本来还因为第二节 课的事有些应激,然而在刚刚被跟的十几分钟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如今学长一开口,他心里仅存的那点不自在也消散了一些。 这条小道还是有点儿长的,林翕走得又比较慢,只见他停顿两秒说:“你刚刚这么不去食堂里吃啊?” “一个人吃很无聊。”许寒来答。 林翕低头踢了块石头,回说:“你可以和同学一起啊。” 许寒来从善如流:“没有你陪很无聊。” 林翕:“……我就那么说,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了半天,片刻后想了想,抬头看前边一眼:“这个时间食堂没什么好吃的饭菜了,去千千食馆吧?” 许寒来同意,带笑的眉眼低垂:“谢谢体贴。” 林翕重新低下了头:“……也,也不用那么客气。” 听起来怪怪的。 “好的,”许寒来应声,看着前边的小道,想了想说:“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请问上午让你不开心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啊?” 林翕一呆:“什么?” “第二节 课课间,不是逗你逗得让你生气了吗?”许寒来回想了一下小孩当时满脸通红,拿着零食头也不回跑掉,之后两节课不回消息,午饭也不等他的样子,露出可惜的表情。 “……没有啊,我没生气,而且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林翕连忙挥挥手道:“是我当时不应该,不应该就,做出那种事情的,我才应该道歉。” 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委实有点可爱,许寒来扬眉,一下没忍住,慢悠悠地接了句:“什么事情啊?” 林翕顿时像只被封了口的仓鼠,停顿两秒,脸开始烧。 许寒来见状笑起来,伸手在他脸上一捏:“做就做了,老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能揍你么?” 林翕顺着他手指往上看。 许寒来看着那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发现这小孩的脸颊触感确实很好,想了想,眯起眼睛:“倒也不是不能揍。” 这人的镜框在阳光下泛出光彩,镜片后黑色瞳孔里的情绪不知为什么看着有点坏坏的。 林翕好像反应从他的视线里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将自己的脸抽开,有些热道:“不行。” 语气不知为什么听着有点虚。 许寒来轻笑出声。 林翕:“……” 保持平静,努力保持平静。 走出小巷,进入大道,千千食馆就在大道尽头,过个马路就是。 一点多的一中后门人相对比上学放学时要少一些,但也不是没有的。林翕走到这条大路上就下意识去看千千食馆里的人,发现没有那么多时,还默默松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学长能早点吃上饭,不用饿着等那么久了。 林翕一心想着要填饱学长的肚子,看见千千食馆就好像长跑者见了终点线,下意识要加快脚步走过去,却不想看见他的样子,身侧的学长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林翕听见了,有些疑惑,然而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人,就感觉手臂被人一拉,重新扯回了刚刚的后门小道内。 不远处卖鸡柳的摊位传来阵阵油香,学长鼻梁上还是那副金属镜框,低垂下看林翕的眉眼里带着几分无奈,半晌开口:“小同学,你不问问我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我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尤其强调“等了一上午”这个词眼,他强调拿捏得好,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 林翕顿时立正站好了,喉咙上下哽了半天,左右一看,挺不好意思地说:“在,在这里问吗?” “那你想在哪问?”许寒来有些好笑:“我现在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林翕连忙摇摇头,把手收回了口袋里。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患上了晕太阳症,林翕在两句不用之后脑子里竟然突然有点泛白,一下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但是…… 学长刚刚说,他等了一上午? 心意竟然不谋而合,林翕等了几秒,抬起头来,好像有点下定决心的样子:“我,我……” 许寒来垂眸看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宝石一样,林翕越看心里越紧张。 我什么? 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但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你有可能会喜欢我?还是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能不能也不要讨厌我? 无数答案在脑海里盘旋半天,林翕脸都憋红了,最后脱口而出一句:“我确实想问问学长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急促的话音落地,小巷里寂静了一瞬。 油锅里滋啦滋啦的声音传来,好半天,许寒来乐得笑出了声。 这小孩憋了半天就憋出点把他刚刚的话重复一遍的胆子。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最终忍不住侧过了脸,肩膀一阵一阵的,让面前的林翕脸红得差点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重生之后想过很多很多事情,也做过很多。 但和学长告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在林翕的规划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重来一次自己可能会和学长发生点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学长有喜欢他的可能。 在林翕的概念里,这种事就是……怎么可能呢? 简直比太阳和人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 但当学长笑起来时,林翕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半天憋出来的话的不妥。 他正意图张嘴再补上一点,让问题显得不要那么不经过大脑一点。 可却没想到在他话还没出口前,停下笑声的学长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他半天后,突然缓慢且温柔地说:“意思就是,我喜欢你,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奇怪,好不好?” 第103章 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像学长一样温柔的人呢? 冬日午后的光芒照进小巷,落在他身上,连空气里飘起的白色颗粒看上去都是柔和的。那双黑色的眼睛更是好像能包容一切般,向下看时将所有光彩全部倾泻在林翕一个人身上。 他和林翕说:“我喜欢你。” 林翕在听见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好像要被炸开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是学长后面竟然还有一句:“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奇怪。” 温柔的目光,平稳的语调,永远不会失色的表情,许寒来根本就不是会为这种事而感到困扰的人,自然也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是因为林翕,才从高高的地方蹲下,主动接过他背后的包袱。 林翕有那么一刹那不明白,这样的好运为什么偏偏会降落在他的身上,显得很不真实,让他连接住都不太敢。 以至于他站在学校后门的小道上,隔了近乎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有些哑道:“……我怎么会觉得你奇怪。” * 前一天是平安夜,这一天才是圣诞节。 林翕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忘,也最意义非凡的一年圣诞节。 以至于他之后好几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竟然被学长告白了。 “李腾飞,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在梦里?”这已经是那天中午之后,林翕第n次转头询问李腾飞。 李腾飞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疑惑,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这次听见之后索性用笔戳了他手臂一下,完事:“疼就不是。” 那当然是疼的。 林翕低头看了自己手臂上被戳的地方一眼,却又说:“那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感觉到疼的梦?” 李腾飞纳闷地转过头:“能感觉到疼肯定是现实啊,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在思考。”林翕收回视线。 “思考什么?” “思考人到底配不配和神在一起。”这会儿刚好是课间,林翕一边说,一边顺手就在课本上画了一个小人,头顶上还加了三束光。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啊?”李腾飞怪道,不过他还是帮林翕想了想:“我是没见过人和神出现在一个世界,都没法出现在一个世界那挺难说的,但如果能出现在一个世界……那就没什么配不配的吧,咱古时候不是也挺多人神爱情故事的,主张自由嘛,就是过程可能会比较曲折,干嘛问这个?” 林翕默默叹了口气。 那天他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直接接下学长的话,他没能立刻说出我也喜欢你,更没能提出能不能在一起之类的想法。 这不是因为林翕不喜欢,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林翕在默默奉献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也太心甘情愿了,甚至觉得只要能这样和学长形成互动就已经很满足,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学长在一起。 所以当阳光突然照在他的身上时,林翕连用什么表情迎接都不知道。 ……他心里没有任何预期。 本能地无法坦荡接受这么剧烈的关系变化,内心对这样的变化也有很多深扎本能的不安和退避感。 还好学长不着急,说他还小,可以给他时间慢慢想。 “没什么。”半晌,林翕挠了挠头道。 他这几天还是住在学长家,自从高三开学之后,他们两个平时能相处的时间本就急剧减少,而圣诞节后更是连本来的一半都快要没有了。 许寒来这次应该是打定主意要让林翕自己想清楚。 恰巧林翕也是这么想的。 有些事可以代劳,有些不可以。 所以他这几天也一直在逼迫自己去思考,甚至因为相处时间减少而很想学长。 可无奈的是他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可以坦荡把学长告白接受下来,同时接受这段关系的自己。 如果一开始想不明白的话,恋情就算开始也会因为放不开而走得曲折,这对对方不公平也不负责任。 所以林翕想要想清楚。 时间过得很快,圣诞节之后就是元旦。 刘浩说到做到,前一天当真逃出学校去甜品店看董奶奶了,三个人难得一块齐聚甜品店。 林翕和学长也都跟去了,因为刘浩的缘故,他们变得比之前稍稍亲近了一些。 甜品店总共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偶尔甚至还会不小心靠在一起。 林翕刚开始还是本能地会避开,可到后面却在逐渐试图让自己放轻松,平常地去对待这些。 而在这个过程里,林翕也感觉出来了,学长其实没有在刻意地回避他,只是待他比较平常而已。 但即便如此,和过去也是天壤之别了。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逐渐意识到,他从重生之后其实就一直活在学长的特别之中了。 可惜当局者迷。 陪董奶奶到关店之后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刘浩没法再回宿舍,恰巧这天跨年,他便提出要去许寒来家住。 许寒来没拒绝,林翕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本以为是和平安夜那晚一样的普通聊聊天吃吃零食,却没想到刘浩在途径许寒来家小区外的便利店时,突然心血来潮地拎了一箱啤酒上去。 “我去,我就说少了点什么,来,去年是我和寒哥喝的,今年带小林子一起!老板一箱!”刘浩说。 “一箱有点多吧?喝得完吗?”林翕在喝酒方面是一点天赋没有的,看见刘浩这么猝然要了一箱,下意识担心道。 “没事,有我在怕啥呀。”刘浩想也不想说:“我一个人就能干掉一箱,你学长这方面完全不如我。” 说完之后他看了林翕一眼,突然坏笑两声,问老板又要了一箱:“一年更比一年高,今年还加了个小林子,得多要一箱才是。” 林翕:“……” 他正想叫停刘浩这种危险行为,却没想学长在老板丢出一箱酒之后,倒是没怎么介意地直接走上前端了起来。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咖色的羽绒服,帽檐带着绒毛。看着温文尔雅,再加上长相一直都不是力量型,和那一箱酒的风格很是违和,可走上前一把端起后的样子却万分沉稳。 比前边人高马大的刘浩看着都还要沉稳一些,酒箱在他的怀里都不大会发出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带着浅淡的香味从林翕身边过去时,后者下意识噤了声。 “就是这样,冲!” 直到刘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翕才如梦初醒似的在学长身后默默提醒了一句。 “前边有台阶,你小心一点。” 这算是这几天下来,林翕挺难得主动且单独地和学长说的话了。 许寒来听见,顺着就把“台阶”下了:“光照不好,你牵一下我?” 林翕抬头瞥他一眼。 这种要求在以前林翕的概念里一定会当成是学长在逗他的,而圣诞节之后因为他的犹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突飞猛进的进展,所以如果按照以前的规律,林翕这时候应该会默不吭声把这个当玩笑话过去。 然而这几天的冷静期终归还是有用的,至少林翕这次在面对许寒来这句话时,停顿两秒之后,还是默默伸手拉住了学长手臂处的羽绒服。 说:“好,我牵你。” 哪怕耳尖已经有点隐隐泛红的趋势了,但从小孩的神情上来看,他是真的在认真引路。 借着街边路灯的余光,许寒来低头看了小孩一眼,他耐心真的很好,也是真的很喜欢林翕凡事认真的样子。 这会儿忍不住轻轻弯了弯眼睛,在冬夜的街道上低声说:“最近长胆了?” 林翕是真的有点羞,而且他还怕前边的刘浩突然回过头来看见这幅场景会直接在路边叫唤起来。 但听见学长的话,也还是努力地放平了心态,轻轻点头说:“嗯,长了一点。” 许寒来哦了一声,看着月光下认真答话的小孩,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说:“那再长快点吧,我怕我会等不及。” 夜里有风吹过,林翕看着前路,心脏分明跳得飞快,但却也还是强行按捺下来,好半天,他都没松开学长的手,只轻轻问了句:“……为什么是我呢” 跨年夜,街道上车水马龙,还在外边跑生活的小商小贩叫唤得也格外卖力。 这句话藏进风里,以至于许寒来刚开始都没听清:“什么?” “我说,为什么是我呢?”林翕默默抬起了头,路灯照在他圆润剔透的眼睛上,他今天戴了围脖,看着很是乖巧:“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呢?我就一个很平凡的男生吧,而且,而且学长你为什么会喜欢男生呢?” 这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太被大众认可的事情。 林翕对此努力翻遍了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也找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一个上一世为了女友愿意和家里做那么强烈斗争的人,这一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停在他的面前? 林翕认识很多和他性取向相同的人,所以深切的明白,这样的取向从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很多人在察觉之后也会和自己做斗争,那学长是为什么? “不是喜欢男生吧。”许寒来听完林翕这个问题倒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然后垂眸冲林翕一笑,他的声音很淡,像是能穿过时间:“是喜欢你。” “像你这样真诚、心无杂念又执着的小孩,很少见。” 是真的很执着,把他当唯一的光般追了数个轮回。 林翕:“……” 他不知道学长这么评价的更深一层缘由,光听听表面就不好意思极了。 觉得自己哪有那么好。 都不自在地下意识把手收回来了。 许寒来见状一扬眉:“我要摔跤了啊。” 林翕:“……” 又默默牵了上去。 第104章 跨年这天晚上林翕才知道,原来刘浩这么好酒的。 那天端上来的两箱酒里,有一整箱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林翕被怂恿着喝了半瓶就趴下了––他这个时候的酒量可还远不如后来,后来他能喝三瓶的。 三个人回家后是在茶几上喝的,林翕喝完半瓶就直接抱着个抱枕整个人软趴趴地安静下去了,任刘浩怎么吵闹都不肯起来。 刘浩喊他几次喊不动,索性集中火力对付他寒哥。 然而不管他在对面怎么起哄怎么疯,许寒来都永远保持自己的步调,到后面刘浩大着舌头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才慢悠悠放下最后一杯空了的酒杯。 一箱刘浩喝的,剩下一箱除了林翕那瓶以外,其他都是许寒来喝的。 其实这么看来,许寒来喝的并不比刘浩少,但他这边的场子看上去就是要风平浪静一些,和刘浩十二瓶仿佛要嚷出十二箱的架势截然不同。 “杭、杭哥你这样波,波行的……嗝,喝酒就得,就得照起来才对,辣才是爷们。”刘浩倒沙发上时还在嚷嚷。 客厅内的空调低声作响,他们早就把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脱掉了。许寒来还多洗了个澡,换回了居家睡衣,这会看他一眼,伸手调了调空调温度,把之前就准备在沙发上的薄毯又给刘浩盖了一床。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林翕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从这个战场上退下去了。 一直都躺在另一侧沙发上,许寒来当时也给他盖了一床。 小孩很喜欢学长家的抱枕,头下枕着两,手里还抱了一个,但因为睡得太沉,那个枕头在不自觉间跑偏了,落在他头上,让林翕的脑袋看上去好像夹缝生存。 留在外面的脸颊泛着红润的光晕,看上去有点滑稽的可爱。 他体质不好,喝酒极易上脸,第二口的时候脸颊就已经红上了,不大适合多喝酒。半瓶算是极限,他当时就算自己不主动放下酒杯,许寒来之后也是会拦的。 如今刘浩好不容易停下,小孩也睡得安逸,许寒来没想打扰他,只是将目光落向了他面前茶几上的酒瓶。 林翕脾气软,被刘浩说几句所谓的男子气概,就有样学样地对瓶吹了,杯子放在一旁都没动。 这是小事,许寒来当时也没说什么,只这会儿目光望过去,再扫扫桌上被刘浩弄得七零八落的酒瓶,觉得就这么一瓶里边还有酒,未免孤单了些。 于是人往林翕那边坐过去,顺手就把那瓶酒捞了过来,拎高看了眼。 附近沙发下陷,睡眠中似有所感的林翕动了动身体,原本折叠压在脑下的手一下伸了出去,刚巧打在许寒来膝盖上。 后者垂眸看了看林翕,将他额角被睡乱的碎发都给捋齐了,然后往后坐了坐,品尝起这最后半瓶酒来。 冰凉的瓶口碰上嘴唇。 客厅内很安静,窗外热闹的跨年声悉数被玻璃阻拦在外,不过视线所及之处,还是能见到璀璨的万家灯火。 许寒来一边慢慢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眯起眼来。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因为自己不需要再去被动的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穿梭在无数条人生和条条框框里只为推造别人的世界。眼下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属于自己的,而且身边还有个绝佳的小太阳陪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惬意了。 虽然那小家伙时不时就会轴一会。 但……生活不就是这样。 许寒来想到这,垂下视线去。 他本想看看小孩那安详到能让他内心发软的睡相满足一二,却不想这一低头,直接对上了一双睁大的眼睛,在夜色下扑闪扑闪的,灵动得很。 许寒来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醒了?” “……嗯。”林翕揉了揉眼睛,把不小心落在被子外的脚收回来,同时道:“喝得也不多,浩哥已经睡了?现在过零点了吗?” “嗯,还没有。”许寒来应了他一声,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里空掉的酒瓶放下。 林翕才醒,大脑可能还受酒精影响,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许寒来那瓶酒是谁的,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后本来意识到了点什么,却被学长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醒了就先别睡了,一会有烟花,我去给你倒杯奶。”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 林翕大脑还有点沉,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就伸手去摸手机,发现这会儿是十一点五十多,还真快跨年了。 想起刚刚学长说的烟花,林翕叫了叫刘浩,想他一起看。然而怎么叫都没得到反应,林翕不得已,还起身跑过去推了两下。 依旧没用。 “去年也这样,不用费劲了。”许寒来刚好这时走回来,把温过的牛奶往林翕手里一放:“喝吧。” 林翕确实有点渴了,坐回沙发上拿起牛奶很快就喝了一半,许寒来在他身侧重新坐下,手里拿着杯刚刚给自己倒的温水。 “你也喝了这么多啊。”林翕咽下牛奶,然后才得空一扫桌子。 “嗯。”许寒来应。 “不想上厕所吗?”可能是酒精壮胆,再或者是刚醒脑袋里的念头还没有那么多,林翕一点不扭捏地问道。 许寒来倒是难得见到这样的林翕,饶有兴趣地回头看他一眼,笑起来说:“还没有,一会想监督吗?” 林翕:“……” 学长简直就是他的人间清醒器。 只见林翕瞬间红着脸颊猛缩起脑袋:“不了不了。” 许寒来继续笑,转头看向窗外:“开玩笑的,上过了,两次。” 林翕:“……” 倒也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真的很让容易多想的人困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林翕喝着手里的温奶,好不容易从刚刚被逗过的窘迫里出来了一点,感受到肚子里热热的牛奶,心里也暖呼呼的。 也不知是不是牛奶和酒精共同在他体内发挥作用,林翕好像又变得困倦了起来,在学长身后的抱枕边昏昏欲睡。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林翕和许寒来坐得很近,头往前倒一倒,几乎就能碰到学长的后背了。林翕一直有在克制自己不要碰到,所以他也不知道前边的学长是怎么头也不回看出他的状态的,甚至还提醒他说。 “别睡。” “马上了。” 林翕在这道声音里下意识地猛直起腰来,紧接着也就在他起来的那一瞬间,窗外炸出了几乎能点亮整片天空的跨年烟火。 那烟火滑过天际,照亮地面上的人间,也将昏暗的客厅照得清晰可见。 林翕在流动的火花之下,看见坐在他身前的学长微侧过头来,对他说:“新的一年来了,元旦快乐,林翕。” 他黑色的头发顺着他微微后倾的脖颈往一边斜,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感,侧脸的线条看上去流畅且好看,鼓动的声响在人耳边如惊雷般叫醒每一个细胞。 林翕有些呆了,过了好半天才道:“元,元旦快乐,学长。” 室内气氛沉寂,林翕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停下时周遭陷入了一股奇妙的氛围。 以至于之后几秒,他们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互相对望着。 林翕挪不开视线,许寒来则是根本不打算扭转开身体。 后者上半身是坐直的,而林翕的姿势相对松散许多。再加上学长本来就比林翕高些,此时垂下眼皮弯起眼角,表情看上去更温柔了:“好看?” 林翕默默咽了口唾沫,看着烟花下学长的侧脸。 按理说,听见这样的话,他就算不立刻转移视线,也应该准备着转移了。 可这会儿他的视线却好像被什么黏在了学长身上一般,怎么也挪动不开。 且让林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数秒后,坐在他面前的学长在没得到答复时竟然紧接着轻声问他:“想亲吗?” 那如月般温柔夺目的脸颊上,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窗外的朵朵烟花中好像最摄人心魄的妖精,温柔的语调则是妖的藤蔓,让林翕狂跳的心脏不自觉向他走去。 林翕捏紧了手里的奶杯,上面好像还有余留下的一点热度,缱绻地落进心底,让他鬼使神差般轻轻点了点头。 许寒来唇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只见下一秒,他朝林翕的方向微微倾下身体,手支向他的身后,让自己的小猎物完全进入自己的掌控范围内,然后轻声道。 “来。” 林翕眨了一下眼睛。 那双圆眼在月色下清澈见底,他顿了足足半秒,才慢慢靠了上去。 嘴唇在学长的脸颊上轻轻碰响的同时,窗外绽出了这天晚上最大的一朵跨年烟花。 第105章 元旦放休,大街小巷醒得都比往日要晚一些。 骄阳下不知何时飘落起了片片雪花,给这新一天的初始带来了别样的惬意感。 国人不以元旦为新年,路上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过分的装饰,但日历上翻新的一页还是让这一天的味道同往日比要不同一些。 三个人一觉睡到大天亮,谁也没想到醒来后能看见雪。 林翕因为这好像将城市净化过一般的雪景还呆滞了几秒,不过很快他就被刘浩带动地兴奋起来,洗漱两下套上羽绒服便和他一起吵着嚷着跑下了楼。 外边阳光耀眼,洁白的雪花在这光线中悠悠向下飘落,叫人看着心情舒畅。 许寒来家小区内有一片很大的花园,就在他家单元楼外。 这雪应该是下了一整夜了,地上和花坛里都积了薄薄一层。刘浩冲出单元楼后两脚踩实,直接平滑到了外边的小道上,林翕看他冲得爽,自己也跟了上去。 然而他运动细胞到底不如刘浩,中途打滑了一小下,羽绒服上的毛在空中乱飞,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不过好在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小心一点。”走在最后边的许寒来看着他提醒了句。 林翕听见了,露在外边的耳尖也不知是被冷到了还是不好意思,总之红扑扑的,没回头。 “喝了酒醒来居然还跟着下雪了,哥,这老天可真太给脸面了!去年可没这样的!” 刘浩还在小道上飞驰,而林翕因为滑雪不畅,已经放弃并开始从地上捡雪玩了。 他动作慢,性格又精细。导致明明是先开始捡雪的,可过了半天却还是没捏成一个自己满意的雪球,反倒被从枝叶上拿雪的刘浩抢了先,一捧雪直接往领子里浇。 林翕一点没预料,被吓得顺手就把手里半成型的雪球砸了出去,没成想刚好命中红心,直直砸在了刘浩的印堂上。 两个人在小道上见状都是一顿,紧接着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我去哥我发现小林子狠起来是真狠啊!这给我砸的,还笑呢这傻子!自己都不顾了下这么狠手,还不快抖抖衣服,不冷呐?”刘浩指着林翕说。 “没事,没进里衣。”林翕乐呵地随便抖了抖,然后说:“你呢,疼不哥?” “当然疼啊,这仇我可记下了啊小林子!我新一年才开始就给你小子砸得印堂发黑了!一点也不吉利!”刘浩指着林翕,作势要再扔捧雪过去。 林翕又好笑又想躲,一下没稳住直接倒在了雪地里:“不是,哥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再说了,哪里发黑,明明是发红,这说明好事将近嘛。” “怎么就好事将近了,我还血光之灾呢!”刘浩下意识和他对着来。 林翕一听,彻底笑懵了,半晌都没接上气:“不,不是浩哥,哪,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啊,上赶着给自己捅刀子,我追都追不上呢这。” 刘浩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挠头:“哎,是哦。” 许寒来这时候才慢慢从后边走上前,他听见他两的对话了,唇角挂着点笑意,把手从口袋里伸出,递给地上的林翕。 “但我不管,反正这仇我是记下了!”刘浩在前边直嚷嚷。 地上的林翕抬头看学长,四目相对之时,昨天晚上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那盛大烟花下的轻轻一吻几乎已经刻进了林翕脑海深处,每每回想起来,身体都会微微发热。 连带着和学长之间的气氛都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就好像这冬日暖阳下的雪,让满城看上去焕然一新般。 就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没褪去。 只见林翕一边伸手上去搭住学长,一边状似随意地接刘浩的话:“那我晚点买双鞋给你赔礼道歉行不?你昨天不是还念叨想要那个联名吗?” 刘浩眼一睁:“我去,小林子可以啊,我就知道昨晚董奶奶给你的红包肯定是最大的!” 林翕站起来笑:“那肯定,我也最乖嘛,三天两头就去看他们。” “我还最努力呢,成天在学校吃不饱睡不好的学习,都前进两班了,董奶奶也不夸夸我。”刘浩瘪嘴。 “哪里没夸,不是专门做了好几次你喜欢的蛋糕……”林翕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蹭了一下。 他站起来之后本来应该松手的,可学长却没放开他,不光如此,还隔在厚厚羽绒服背后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冬日带雪的清晨,这动作暧昧,勾得人心头发热。 林翕再次回想起昨晚那个吻来,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学长现在是什么样子,却又不好意思,眼神一触即离,瞥到一点侧脸就心脏狂跳地把目光收回来。 未说完的话也没心思说了。 好在刘浩心大,当他说完了。一边往前滑,一边自顾自道:“也是,奶奶还是疼我的。对了小林子,鞋我自己能买,你等下请我一杯豆浆赎罪就行。” 许寒来没松开手,林翕也不想挣脱。 这天怪冷的,学长的手比平时温度更低了,牵在一块暖和,况且这一条路上刚好没什么人。 就是得小心被刘浩看见。 林翕做贼心虚,牵了个手就不光回得慢,语气听上去也不足:“哦,好。” 刘浩以为他回的慢是不愿意呢,还回过头说:“你干嘛呀林子,哥又不是占你便宜,你请哥喝豆浆,哥一会可打算给你买汉堡的。” 林翕被他这一回头吓了个机灵,下意识就想收手。 可学长却没放,不光不放,还在他身边突然开了口:“商量得挺好,那我的呢?” 刘浩瞬间被他转移了视线,不爽道:“你的当然你自己解决啊,我只请林子。这林子天天跟你呆一块,我再不对他好点儿,他都快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哥了!来小林子,别跟他呆一块儿了,我来教你怎么滑。” 刘浩一边说,一边又作势平地往前滑了好几米,回头看林翕。 林翕则唇内收着抬头看学长。 他们两的手依旧在羽绒服后牵着,而小孩这会儿的目光里竟然露出了几分不舍。 许寒来垂眸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起来,伸手在林翕腰后一推:“去吧。” 林翕身体瞬间紧绷。 但心却不紧,心脏已经在学长的动作下高高扬了起来。 好半天才长哦一声冲出去。 看得出来,林翕是真的很开心,冲上前对着刘浩有样学样地不光滑成功了一次,在看见不远处有个老爷爷袋子里的水果滚出来时,还快步上前帮人捡了起来。 那张圆润的脸颊在阳光下抬起冲老爷爷笑得温和,随即还细心地低头帮老人把袋子系好。 街边有小贩骑着卖糖糕的车吆喝而过。 许寒来就跟在后边走,看向林翕的目光里是无尽的温柔。 没多久,林翕又和刘浩闹了起来,而许寒来则在他们两近乎忘我的那点时间里,转身去附近的店铺买好了豆浆和早点。 买好后许寒来都做好要去十万八千里外喊人吃饭的准备了,却不想回头一看,发现小孩已经在他背后等着了。 脸颊被冬日的风吹得红扑扑的,往上一双温润的棕色眼睛看着他,亮得叫人心软。 在和许寒来视线对上的一瞬,林翕咧开唇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身后阳光明媚。 第106章 元旦过去没多久就是期中考试。 高一二的。 这场期中考试虽然不分班,但极易对过年遭遇产生影响,李腾飞和王淼两人结束考试和其他同学对答案对得心惊肉跳。 林翕安慰了他们好一通,两个人的情绪才好些。 春去冬来,高中生涯已然过了一半。 林翕考完最后一场,难得在非上下课固定时间离开校园的时候,下意识抬头多往高三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三生当然不会这么早就进入寒假了,事实上他们的寒假假休就只有区区半个月,距离放还早得很,前几天知道林翕要期中考试时刘浩就已经嚷嚷好几遍了。 说他们幸福。 幸福吗?当然有的。 不再像上一世一样焦虑生活,迷茫未来,对周围的变换只能感到无助,相反,能够在抓住机遇的情况下充分地享受生活,享受时间,交朋友,和朋友一起忘我地玩耍。 这确实很幸福。 但在幸福之余,多多少少也有点不舍吧。 他的高中生涯还剩一年半,听上去是很长,但学长就不同了。 学长只剩半年。 半年之后,林翕和学长就要分开,刘浩也会离开一中,林翕重来一次的重要交好会一次性离开两个。 每每想起,都感觉一年后的一中好像会随之变得失色不少。 “林翕!我们想去电玩城看看,你一起不?!”前边的王淼突然喊了他一声。 林翕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之后还有点事儿。” “又有事啊,学长不是还没下课吗?”李腾飞接。 林翕眉毛扬起。 他们现在是真的混得很熟了,而且彼此性格都开朗了不少,别的不说,以前那个胆小的李腾飞竟然都会开他玩笑了就可以证明。 林翕有些忍俊不禁:“有别的事啊,我也不是只有学长的好吧。” 说完冲李腾飞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背着书包朝满城公园的方向去。 他得去董奶奶的甜品店帮忙了,前一天都说好了的,考完就去,董爷爷还带了书说要等他一起看呢。 天太冷,林翕走两步就忍不住屁颠屁颠跑起来,想活络活络身体。这年冬天满城多雪,林翕往前跑,身后的雪路上很快便留下了一连串脚印。 那脚印有的会和其他路人交叉,有的旁边则会落下一两只小巧的梅花印。 给这冬雪添上别样的温度。 “哎,林林来啦!”等到了甜品店,里面立刻传来董奶奶开心的叫唤声:“快进来快进来!” * 因为刘浩表示除夕夜还是得去姑姨家走一趟,所以接下来的春节林翕本来是计划和学长单独过的。 林翕对这种一想象就觉得温暖的画面总是有格外多的期待。 觉得如果能和学长在一起守岁,都不需要烟花爆竹,光是坐在一起看着别人热闹,就已经别有一番风味了。 不过刘浩可能还是舍不得他们,亦或者是觉得和他们呆在一块才会有真正新年的感觉,所以真到春节前,还是挺依依不舍地说:“还是再看看吧,也说不准,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想溜出来找你们。” “可以啊,随时的,到时候我们去找你也行。”林翕热情说。 “呜呜呜林子可真好。”刘浩被感动到了。 “来的是我家。”许寒来在旁边淡泊地瞟了他一眼。 “呜呜呜我哥更好,我真是太感动了,”刘浩顺势道,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们,你们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林翕无奈:“……” 这一激动就瞎说的习惯一时半会估计是改不掉。 许寒来也被他这反应逗乐了,手里的奶茶直接往刘浩脸上糊。 刘浩不光不恼,还满眼金星地接下:“这,这,这就是爹の爱吗!” 林翕在旁边哈哈大笑。 时间是真的过得很快,一转眼高三的寒假也到了。 年关将近。 林翕这天和他们讨论的时候,内心是真的挺期待和学长一起守岁的场景。元旦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亲近了许多,学长也恢复了过去爱逗林翕的习惯。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学长不光逗,还时不时会引导林翕去亲他。 这人引导的方法也五花八门的,林翕次次被骗上贼船,而且因为对方方法太多,林翕到现在偶尔也还是会觉得害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学长从来不会主动亲自己。 不过…… 不过抛开这些杂念,生活确实是变得比去年更开心也更纯粹了。 林翕好像也已经不再把他当纯粹的学长,似乎能够逐渐适应他的新身份。 而许寒来确实也说话算话,表白之后就一直没催过这个有点轴的小孩,给足了他时间适应,一切都以林翕的舒服为主。 林翕能感觉到学长的贴心,他内心受用且感激,所以其实心底里变得更加期待除夕。 原本,林翕觉得到那天自己应该就能充分接受适应学长的身份,却不想真正到了这天早上,他会从李仁德那得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说林美玲生了。 一个月前生的,早产,是个女孩儿。 林美玲身体不好,新生儿出生时只有四斤,被下过两次病危,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才好不容易获准出院。 之前最忙的时候,李仁德一直没敢告诉林翕,每天忙前忙后的还不忘给林翕发消息,就怕引起他怀疑。 而最近林美玲和小孩都回家了,李仁德好不容易安置好一切,停下来时才忍不住想问一问林翕。 问他能不能回家,一家人一起吃个年夜饭。 * 李仁德这条信息大概真的发得很纠结,前前后后好几百字的短信,一直到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问这么一句。 全因害怕林翕会多想,怕他会觉得李仁德和林美玲有了这个孩子之后,原本的家就彻底不属于林翕了。 李仁德在这方面对林翕的情绪一直小心照顾。 这半年,他们虽然很少见面,但李仁德却坚持给他发信息,也坚持给他留房间。 就是怕小孩一个人在外面久了,会觉得没有家,没有依靠,孤独,所以这些事一直没有停过,时不时还会乘着节假日去学校给林翕送点东西。 他勤勤恳恳地想要弥补林翕,想要对他好,想把林翕自小缺失的家补回去。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好像真的就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比如说当林翕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本能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并不是在怨李仁德,也不是在怨那个新出生的小姑娘。林翕深知李仁德的所有付出,内心也是感激的、可即便如此,当他一条消息突然打破自己这段时间平和的生活时,人也还是会本能地生出抗拒,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所以林翕当时沉默了。 不过回到家后他稍稍思索,觉得自己这一趟还是得去。 也不为别的,就为李仁德前段时间的辛苦,为他重来一次的时候,曾经把李仁德放在了和学长一样的位置。 林翕内心是真的很尊重李仁德也很感谢他,所以哪怕能想象到这一趟回家之后自己的心情可能会变得多么糟糕,也还是打算按李仁德的想法回去一趟。 就是除夕夜的吃的喝的都已经买好开始准备了,他却突然要放鸽子留学长一个人守岁,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学长,你别生气啊,我尽量早点回来,尽量十二点前。”新生儿肯定睡得早,李仁德之前在医院忙得那么累,回家肯定也是要调养生息的,林翕觉得自己应该能在安抚完家里之后溜出来。 许寒来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准备除夕晚餐的腌料,闻言停下手抬起头,好奇道:“我不生气,但是能不能问问原因?” 林翕眨了眨眼。 以前他和学长待在一起,有任何怪异的举动学长都从不追问,哪怕上次和李仁德一起把林美玲送去医院,许寒来事后也没问过。 可今天学长却问了。 而且还不光如此,答案事关家里这么敏感,林翕想象一下,竟然也不觉得有多难以回答,在他问后很顺畅地就把原因说出了口:“妈妈生了,是个女孩儿,我叔叔想我回去一趟。” ……这大概就是关系变亲密后的附带反应吧。 林翕想。 还顺带自然而然地伸手趴在了学长面前。 许寒来从厨房里摸了个白色草莓塞给他,然后接他的话道:“但你不想回?” 林翕咬下草莓,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个念头他刚刚已经压下去了,可这会儿面对学长,在眼神飘忽半晌后,还是忍不住从心地点了点头。 “不想回就不回。”许寒来接他的话。 “那怎么行?”林翕一下从桌上直起身来:“我叔叔会难过的。” 许寒来瞥他一眼:“你希望你叔叔开心,你叔叔也希望你开心,你们两互相体谅,但最后谁也不开心,这种闭环是不是应该破一破了?” 林翕顿住。 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又从厨房里端了杯热好的早餐奶递给林翕:“不如就从这次开始,不开心就拒绝掉。任性是小孩的特权,你叔叔接到你的情绪反而会放心,等准备好了再去面对就行。” 林翕之前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有时适当的任性反而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 他在位置上呆了好几秒,直到许寒来敲敲桌子提醒他奶要凉了,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接:“……好,好像是哦。” 紧接着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吹彩虹屁说:“学长你连这个都能想到,这么厉害的。” 这算什么? 许寒来乐,但也没点明,只不着调地接他的话:“所以你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喜欢我一点?” 厨房灯下落,林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天是除夕,一大早家外爆竹就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林翕都没睡好。但日子特殊,他也不恼,只为从空气里都能感受到的春节气息而由衷期待。 学长起来之后就在厨房里忙碌了,这人总能不紧不慢地做好所有复杂的工作。 反观林翕,出门买个菜接到李仁德的信息,回家后一直到现在都心不在焉的,连头发都因为在沙发上躺久了而变得乱糟糟起来。 但就是因为起身能看见学长,所以林翕的心情也没有持续低迷下去。 虽然细想之下学长除了刚刚那番话以外也没有过度地安慰过林翕什么,可他只要在这里,就好像往林翕心底放了根定海神针。 叫人安稳。 厨房内侧的许寒来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孩的回复,目光抬起正想询问。 却不想会忽的撞上小孩弯起的眼睛,然后听见他很自然地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有的啊,不止今天,我每一天都有比之前多喜欢学长一点。” 许寒来洗水果的动作一顿。 第107章 刘浩说到做到,除夕夜里早早就从姑姨家跑了出来,溜到许寒来家,吆喝着要不醉不归。 本来林翕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又是贴对联又是找福字又是买零食就已经让学长家变得比过往更有人气一些,而气氛炸弹般的刘浩到来则让家里更有年味了。 随便两句话就让林翕乐在沙发上爬不起来。 春晚播的时候整个就是个巨大捧哏,把林翕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许寒来坐在他身边,在小孩朝刘浩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给人在背后垫着。次数多了,林翕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好像半靠在了许寒来怀里––虽然从表面上看他是面朝刘浩的。 林翕对此没有什么察觉,他对学长的身体本来就比以前要自如很多。 刘浩就更没那个细心度了。 只有许寒来看着半在自己怀里歪来歪去的人耐心变得越来越少。 “喝不喝酒?”于是,在春晚播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啊?”刘浩还挺意外:“我刚来的时候哥你不是不让我喝呢么?说啥不能老喝带坏小林子的。” “改主意了,我觉得过年还是可以随意一些,想喝就喝吧。”许寒来说着,大方地指了指门口刘浩来时带的两箱啤酒。 “我去,我去,我哥大发慈悲了啊,欧耶,小林子来来来!赶紧的!我们今晚不醉不归!!”刘浩立马兴奋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林翕见状,傻了,回过头去:“怎么突然又让他喝啊?” 林翕对酒的兴致不高,刘浩刚进门就嚷嚷着要喝酒时他还吓了一跳。 对林翕来说,这个除夕能安安静静看会春晚,熬着通宵迎接初一可比半瓶酒下去就不省人事到天明要有意思得多。所以当时学长勒令刘浩不许喝酒时,他还松了口气呢。 可这怎么半节春晚下去就突然改主意了呢? “过年嘛。”许寒来晃着不存在的尾巴优哉游哉道:“既然他喜欢喝就还是让他喝一点,一会你要是不想喝,继续可乐就行,我陪他喝。” 林翕脸都皱起来了。 好端端的和谐春晚突然就变成了对吹酒会,他内心还是有点抗拒的。 不过好在当林翕强烈表示不想喝之后刘浩也没一直逼着他,而且自己喝了酒之后说话变得更好笑,还带表情联动,所以这个坎儿在林翕那算是很快就过去了。 刘浩一瓶一瓶地喝,隔三差五就往厕所里跑一趟,许寒来偶尔也会去,不过他整体状况看上去比刘浩要正常得多。 上次喝酒的时候林翕没几分钟就退场睡大觉去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是这次从头看到尾之后,才发现原来学长酒量这么好的。 不慌不忙十几瓶下肚,看上去脸色都没变多少。 但好像也有变。 因为同样是坐在他身边,林翕能明显感觉学长的样子看着好像比喝之前要……要更奇怪了一些,好像有什么平时藏好的东西从身后逐渐漫了出来。 酒精混着寡淡的薄荷味,连眼神都变得比以前攻击性强了很多。 随便一瞥就叫人脸红心跳。 到后期林翕只敢默默感受自己身边学长的体温,吆吆可乐一小口一小口喝得极其机械,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了。 直至又一轮结束,刘浩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彻底撑不住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时,林翕感觉自己身边一空,才下意识往学长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发现这人是回主卧了。 林翕原本以为他只是回去上个厕所,可直到快十二点倒计时学长都还没从里边出来,林翕这才好奇地从沙发上站起,往卧室的方向去。 奇怪的是,卧室里没有开灯。 林翕只能借着客厅里的一点光朝里边看,刚开始在门外只能远远窥见一片角落,发现没人。之后再往里走一点依旧是没人。 直至走进房间,林翕才被就在房间内侧墙壁边靠着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学长你,你怎么在这啊!” 许寒来看都没看他,靠在墙边闭着眼,淡声道:“累。” “啊?是喝多了吗?”林翕一听,立马担心道。 “不是。”许寒来说着,这才睁开眼睛往小孩身上轻轻瞟了眼,而后道:“是你进来得太慢。” 等到心累。 林翕顿了两秒,眨眨眼:“你是在等我啊?” 许寒来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把头低下,伸到林翕面前,说:“亲我一下。” 林翕:“!” 虽然这种事学长这段时间没少要求,但那都是他们两单独在家的时候,今天家里可还有刘浩呢,学长这句话声音还没有压低。 林翕下意识就往客厅的方向看去。 ……还好沙发上的刘浩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在这啊?”学长家的格局是简洁明了的,主卧和客厅也就一墙之隔,沙发上的刘浩只要站起来就能立刻看到他们在干什么。 这也太大胆了吧? 林翕有点憷。 可许寒来却不一样了,他难得没什么耐心道:“对,就这。” 甚至还催促了林翕一句,说:“快点。” 不同于寻常温和的口吻,难得不耐的声音不仅没让林翕不开心,还让他的背脊好像都麻了一下。 客厅余光下,学长的侧脸就在林翕面前,黑色的额前碎发向下落,遮住他的眼睛,却让林翕心脏跳得更快了。 好半天,他才走上前一步,轻轻在学长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嘴唇碰响面颊,非常短暂的一下。 林翕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只觉得今晚的学长好像格外的不一样,能勾起他身体里一些很本能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在亲完之后学长身体一动,好像准备把脸颊收走时,突然伸手拉住了他,说:“……你,你让我再亲一下行不行。” 许寒来伸手准备拉人的动作一顿。 目光落在林翕身上,片刻后,有些玩味地笑笑说:“想再亲一下?” 林翕的脸颊红扑扑的,好半天,轻轻点了点头:“嗯。” 然后他主动拉了拉学长的身体,鱼兮牍家眼见就要往他脸上凑时,余光却突然发现学长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轻轻眯了眯。 紧接着,在林翕快要第二次亲上他之前,身体微微一侧,突然转身主动吻住了他。 房间外传来春晚结束的歌声,窗外好像还有人在放鞭炮。 沙发上的刘浩纹丝不动地睡大头觉,而房间里的林翕则睁大了眼睛被学长紧紧地封死在了墙边。 学长的动作是温柔的,突然落下的吻,把林翕拉进房间,把他按在墙上,扣住他的手时没有一个动作让林翕感到疼痛。 可他的动作又是难得凶狠的,亲吻林翕时不急促却深,按着他后脑的手没有太用力可指尖轻轻的摩挲却让林翕浑身上下一个机灵。 学长的身体和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他的舌尖不容抗拒的被人玩弄,身体的温度也在冬日的晚上被人不断汲取。 反复多次的亲吻让林翕浑身上下彻底软成了一摊泥,最后自暴自弃地将重量全部落在学长身上时,林翕的眼睛都汪汪的:“……学长你,你以前不是挺正人君子的吗……” 许寒来埋在他脖颈间辗转轻咬,听见这句话时笑了笑,呼吸落在林翕的颈窝处,他说:“那我是装太久了,不喜欢吗?” 林翕缩在学长的怀里,好半天,轻轻摇了摇头说:“喜欢。” 许寒来喉间动了动,很快将吻又落了下去。 “乖。” 他怀里的林翕轻轻颤了颤。 客厅钟表上零点已过,新年到了。 第108章 初一拜年。 林翕前一天晚上和学长在卧室里待了很久才出去,次日起床的状态一点也不比喝得晕乎乎的刘浩好到哪去。 脸上甚至隐约有豆豆冒了头。 又疼又痒,林翕懊恼地要抓不抓了一早上,回过头来看学长,发现这人依旧气定神闲,脸上什么异常也没有。 世道简直不公。 林翕吃早餐的时候实在不平衡,默默从学长碗里抢了一大块肉吃,解气。 “我去,小林子你这么饿了已经?”这次的动作刘浩倒是看见了,遂讶异道。 难得任性却被旁人抓了个现行,林翕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咬着肉,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旁边的学长慢悠悠地替他回答了:“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 林翕听见,着急地一口肉立马咽下,结果直接卡在喉咙里。他连忙伸手去拿水,然后又拍拍胸脯。 慌慌乱乱的动作让旁边的许寒来看得勾了勾唇角。 刘浩还在歪头:“累?为啥啊?难道小林子后来也喝酒了?” 林翕还在缓解一块大肉猛然下肚的不适,心脏都跳得快了一些,急乱道:“我……” 然而旁边的许寒来却又快他一步:“是啊,后来和我喝了点。” 林翕猝不及防回过头,直接对上了学长那双黑色带笑的眼睛,这人下巴支棱在掌心上,看向林翕的目光又坏又带点不易察觉的暧昧。 “我去,小林子你怎么这样啊!”果然,对面的刘浩一听见许寒来这话就炸了:“哥之前喊你那么多次你不喝,哥睡着了你和别人喝,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我……” “今晚必须再来一次!”刘浩气哼哼的,完全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偏偏旁边的学长还接得很起劲:“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翕:“……” 片刻后,他直接把学长面前那一整块口袋牛肉全部端到了自己面前,愤愤道:“反正你喜欢一直说话,也不吃。” 然后猛咬了一大口,整个腮帮鼓起来。 许寒来乐得不行,林翕瞪了他一眼,腮帮动啊动。 面前的刘浩才不管他们这些小动作呢,一听说晚上有酒喝,立马就不关注他寒哥的肉了,还乐呵呵地转头去给自己多添了一杯可乐。 而许寒来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秒,大胆低头在林翕鼓起晃动的腮帮上轻轻一吻。 林翕:“……” 脸刷得一下红了。 大年初一的阳光从外边照进,都不需要灯,就让整个客厅亮堂起来。 * 说起拜年,林翕三个人首选一定是董爷爷董奶奶。 不过二老初一不开店,所以三个人便直接去了老人家里,刘浩还把放假前最后一次考试成绩单给带上了。董奶奶见了特别高兴,一人给包了一个大红包。 他们的儿女为了感谢林翕他们对老人的陪伴,也给三个人买来了很多精心挑选的小吃。 从董奶奶家离开之后,刘浩就和林翕他们挥手告别。 因为接下来还得去其他亲戚家拜年。 林翕提醒他记得带年礼,刘浩一句“知道知道”就乐呵呵地跑了。 年初一的街道上是热闹的,处处可见张灯结彩,地面上还有一簇簇燃尽的爆竹。 远处有小孩儿成群地在公园外嬉戏,林翕还在其中两个小孩手上看见了董奶奶家甜品店的小吃,估计是假前备下的年货。 和很多畅销热门货物一样,这一种也是后来林翕提供的方子,董奶奶也因为这点,一直在给林翕他们分成。但时间长了小孩拿那么多钱不好,董爷爷就去银行给他们开了存折,一人一个,林翕的最多,说是要存给他们上大学。 林翕上一次接触到存折这种东西,还是在后世的李仁德身上呢。 “给你。”他正想着,就见旁边的学长突然将自己那份红包递了过来。 林翕抬头,奇怪道:“干嘛?” “昨天忘记恭喜你,有了妹妹,以后也是个哥哥了。”许寒来说。 满城夏热冬冷,即便有暖阳,有厚厚的棉袄,走在街上也依旧会被寒风吹得直哆嗦。可当林翕抬起头来对上学长温和的笑容时,心里却总是会没来由地一暖。 再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妹妹。 之前李仁德的短信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敢用到这个字眼,而林翕也下意识没往这个方向想,只当那个小孩是个平常的新生儿。 虽然平安降世给世界多添了一份生命感叫人欣慰,但除此之外林翕这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好像那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直到学长刚刚用下这个字眼。 他视李仁德为父,那确实是林翕的亲妹妹。 而亲缘大概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在这样一个身份加上去之后,林翕感觉自己和那个孩子之间瞬间拉近了不少距离,再看看远处举着小吃奔跑的小孩们,不自觉笑了笑。 “当了哥哥的笑容?”许寒来用红包点了点林翕的脸颊。 林翕拿下那个红包,抬头迎下阳光,眉眼弯弯,温声道:“更喜欢你了的笑容。” 许寒来一顿,往旁边看了看,颇为可惜道:“人太多了。” 林翕哈哈大笑。 许寒来一眯眼:“但我不介意。” 林翕蹬起腿跑得飞快。 两人在街道上一前一后地飞奔而过,身上跃动的青春感让街边坐着的陌生老人看见都不自觉在阳光下笑起来。 而林翕跑着跑着,突然就想回家了。 想去看看李仁德。 给他说道说道自己这半年在外边赚了多少,遇见了什么样的好心人家,又和多少同学关系好了,最好再给那个还未谋面的小妹妹包个红包。 这一世可真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如果没有学长,上一世遇见这样情况的自己能这么快看开吗? “哎,学长!新年到了,你还想学天文吗?”林翕跑完了整整两条街,累得直喘,额前全是晶莹的汗珠。好不容易停下买了瓶水,瓶盖才打开,都没来得及喝,他就急急问道。 “当然,不信的话到时候志愿表你填?”许寒来说。 林翕大笑:“那倒也不用,我就是好奇问问。” 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水。 街上车来车往,林翕看见后想了想,又反悔了,说:“但也不是不可以,那要不就我帮你填吧,南城大学天文系是吗?” 许寒来乐了,在林翕面前微微弯了弯腰,悠悠道:“是,我的小少爷。” 有路过的女生听见这句话,朝他们的方向投来亮晶晶的目光。 林翕脸色一红,转身就走。 他脚踩在满城市的街道上,身旁过的是冬日的风,后边跟着的是他最喜欢的学长。 这一切的真实感,反倒让上一世变得像一场远去的梦。 林翕心里轻快极了。 第109章 高二下册,林翕的生活相较之前要平和了不少。 因为高三生开学后就进入了最后的百日冲刺。 校园里每天都贴着横幅,老师也时常会提醒他们不可以打扰学长学姐们,整体气氛相比之前明显要紧张许多。刘浩彻底不见了身影,在学校紧锣密鼓的安排下,林翕和学长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和之前几个人时不时小聚,一吆喝就能去到很远只为一口美食的高一下和高二上比,这样的变化刚开始多少叫人有些落寞,尤其是对林翕这样课余重心都在高年级的人而言。 可成长速率不同的人终归会走上这么一段分岔路的。 所以林翕很快就自己调整了过来。 和同班同学增加了交往,学长不在的闲暇周末,他不是去泡书城,就是去甜品店里呆着。 日复一日,林翕也成长了许多,在这个时代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步调。 等到脸上圆润的肉在这一年终于从脸颊上褪去,整个人变得清秀又温润的那一天,林翕也成为了一个偶尔会被人告白的学长。 这听上去转变似乎很大,但林翕却并没有太享受这些。只有和学长待在一起的肆无忌惮,以及刘浩也在时的疯笑才更让他自在。 只是这些情况发生的频率在高二后半年少了许多。 许寒来怕林翕一个人不开心,偶尔还是会起翘课陪他的心思。 不过这些都被林翕拒绝了,哪怕有一些关于学习的记忆,也不能在最后玩物丧志,如果就因为陪他最终没有取得良好的成绩,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况且林翕觉得像他和学长这样的情况,理应考出更优异的成绩才可以。 而倘若他实在想学长到不行的话,偶尔还是会在晚上偷偷摸上主卧的大床,钻进学长怀里,和他睡在一起。 ……不过几次差点惹出事之后,林翕也没再长期这样做下去就是了。 为了学长的高考成绩着想,他日日夜夜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可以说是劳苦功高。 * 这份辛苦,林翕一直延续到了学长高考的那一天。 当天一中作为考点,高一高二都跟着放了假。 学长和刘浩是在附中考,林翕担心他们在外面乱吃可能会不舒服影响考试,所以一大早就给他们做了丰盛的便当和饼干,然后自己也跟去了附中。 等学长他们进去考试,林翕就在外边自己找了个小餐厅坐着等。 这天的满城阳光明媚,连空气都像是在为考生开路。 林翕是记得这一天的,上一世他这天也有放假,但因为不知道学长具体在哪个考点,所以只能默默在家呆着看书。 偶尔停下来朝外看一眼,想象着学长可能会在做什么,并且为接下来的分别而感到失落。 不过如今的林翕已经不需要再这样了。 他内心很安定地坐在校门外的餐厅里,带着自己的饭盒玩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家长们。 和林翕的状态不同,留在校外陪考的家长们普遍心情焦虑。 六月的满城已经热起来了,可有些家长依旧愿意站在太阳下等,哪怕满头大汗也不愿意离开。另外一部分相对轻松一些的家长有时会主动去找这样的家长聊天,一番交流下来,不仅缓解了彼此的紧张感,倒也让时间过得好像更快了一些。 林翕坐在开了空调的餐厅内,玩会手机看会家长们,被阳光照得惬意又悠闲。也就在他又一次抬眼时,余光瞥见餐厅外有个学生模样的人正推门而入。 看着有点眼熟。 林翕仔细一瞧,发现那竟然是许哲文。 这人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剪得干净利落,从某些角度上来看,倒有几分像学长。 林翕的目光落过去,门口的许哲文也似有所感地看回来。 他好像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认出窗边坐着的林翕是谁,随即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而在他反应的这些时间里,林翕早就打开饼干盒并从里边拿出了块饼干,冲许哲文的方向友好地轻晃。 许哲文:“……” 他头也不回地就从餐厅门口又走了出去。 林翕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这番举动笑到不行。 再抬头看向窗户外时,被一缕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睛。 觉得就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因为在这条阳光明媚的大道上,他几乎已经看不见上一世昏暗的影子了,即便未来可能会有一些挫折,也不会黑暗到如同上一世般。 只用在门口静待铃响,他最喜欢的学长就会从学校里走出来,然后和他站在一起走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林翕高兴,也更让他期待了。 “考完了。” 学长的信息传进手机时,林翕立马拎起书包向外走去,一边喜笑颜开地回。 “来啦。” 没多久,校外站着的家长群也沸腾了起来。 而早就往里边钻的林翕则已经稳稳牵住了学长的手,朝外边走去。 惠风和畅。 第110章 番外 夏季渐远,秋季再度来临时,林翕从高二三班搬到了高三二班。 在新班级里,他重逢了许多曾经的老同学。 而不再像上一年一样封闭的自我学习,也让林翕对这些老同学们逐渐有了新的认知与了解。 比如除了成绩好以外,其实还非常擅长诗歌朗诵,声音特别好听,梦想是成为cv的唐茜;比如除却后来取得地理单科状元以外,其实还算是班上气氛组组长,堪称刘浩接班人的刘行楷;再比如虽然平日看上去沉默不语,但其实私底下非常关心同学,且在最后取得了一中文科最高分的赵阮阮。 还有就是上一年没有选择文科,这一年和他一起去往文科班,整个人都变开朗的李腾飞了。 而那个在高二时不时会和林翕一起去甜品店蹭好吃的,和李腾飞去逛电玩城的王淼在高三这一年,竟然幸运地以吊车尾的成绩惊险进入高三一班,和从首都竞赛组回来的郭玉以及到了高三依旧保持短发的姚紫荆一起。 进入一班的王淼大概是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在整个高三学年中彻底收了心,虽然见到林翕时还是会兴奋地像小孩一样,但玩心明显收敛了许多。 蒋莉莉考试失利留在了高三三班,刚开始也有些难过,但他性格较为大咧,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还经常调笑着问林翕为什么现在不往三班跑了。 林翕回回都笑着回复说:“就在隔壁,我每天上下楼都会经过啊。” 可话是这么说,林翕实际确实是很少再专门去高三三班了。尤其是高三刚开始,学长去往南城之后的那段时间,林翕感觉满城每天升起的太阳看上去都落寞了许多,所以有时甚至会刻意走不经过高三三班的另一条通道。 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林翕一直有在这么告诉自己。再加上学长频繁和他取得联系,所以这样的落寞很快就被排解开来。 尤其是国庆学长回家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林翕变得开朗了不少。再路过高三三班门口时,也不会再匆匆忙忙地加快脚步,好像怕想起什么一样,相反,甚至会停下朝里边仔细瞧上一两眼。 看一看学长当年坐过的位置,或者是学长当年倚靠过的窗户。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刘浩最后考取了首都那边一所不错的大学,却刚好和郭玉错过了时间,只能一个人北上。 于是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就开始咋呼,去了之后也是隔三差五往回打电话,叨叨着让林翕赶紧考去那边,他一个人在干燥的首都待得可太寂寞了,十分想念任揉任捏小太阳般的林翕。 许寒来得知后半真半假地警告刘浩不要打扰林翕的高三学习。 刘浩听完后嗤之以鼻。 “小林子又不像我高三才开始抱佛脚,那高二成绩不就不错了嘛!这种学生高三需要的可不是一整年的紧迫学习,是适当的放松!放松知道不!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呐!你不信你问问小林子,他在高三那憋死人的气氛里肯定格外想我,就像我想他一样!”刘浩当时就在电话里嚷嚷:“林子你别听你学长的啊,你可千万得和我保持交流,别你两个哥都不在满城,你给谁欺负了或者心情不好没人陪你啥的,那可不行!” 林翕听语音的时候是在学长家,一条气势十足的群语音听完后,躺在被子里笑得欢快。 刘浩这样的人,不管去到什么地方肯定都不愁没朋友。但像林翕这种在老家学生时代认识下的好友,和后来认识的大概总有几分不同。 再加上他确实将林翕当弟弟看待,经常联系倒也正常。 不过等到林翕也进入高三下册最后的百日冲刺时,刘浩还是收敛了不少。平时不会再用社交软件轰炸他,取而代之的,是偶尔给他寄来的一些首都特产。 林翕刚收到时还有点惊讶,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给刘浩发了条消息过去。 “包裹收到,谢谢,但浩哥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一句话把对面刘浩惊得五雷轰顶,十万火急的电话直接杀了回来:“我靠我靠,小林子你在我身上装摄像头了是不是怎么什么都知道!赶紧给我拆了拆了拆了!吓不吓人呐你!” 林翕笑得肚子疼。 然后很快就把包裹的事告诉了学长。 气得刘浩退群一分钟。 满城就只剩下林翕一个人了,董爷爷董奶奶的确是最疼他的,入冬后还时不时会主动来一中给林翕送点汤喝,给林翕改善伙食。 这期间很自然地就认识了同样对林翕关心至极的李仁德。 李仁德不会说话,但对知识分子,尤其是老一辈像董爷爷董奶奶这样的知识分子他总是极为尊敬的。而自从知道了二老和林翕的认识过程后,李仁德偷偷抹了不少眼泪。 心酸和自责都有,有一阵都不太爱笑了,渐渐衰老的脸上皱纹很明显。 反倒是董爷爷董奶奶知道李仁德身边的彩彩是林翕的妹妹之后,平时送来的甜点便又多了一份,经常催促林翕赶紧回家拿给妹妹吃。 那个诞生在冬季的小姑娘最后被取名为李林彩,性格极度活泼,像是出生在沉寂林家里的一串红爆竹,成天噼里啪啦的,炸响一片色彩,天真又烂漫。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听说是李仁德希望这个孩子的名字可以和林翕像一些,林美玲又希望这个孩子姓李,最终得来的。 而当林翕看着刚一岁学会走路,穿着厚厚衣裳在冬季的满城里被李仁德牵引着朝他跑来,一边脆生生喊哥哥,一边“啪”地一下撞在他腿边,抬起脸来直笑的李林彩,内心很多东西都瓦解了大半。 连带着本该艰涩的高三都变得温暖起来。 虽然他大多时候只将甜点送到家楼下。 一直到他高三将放寒假的那一阵,林翕看见林美玲牵着彩彩拎着李仁德准备的东西在一中门口,面色不太自然地等他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尖突然就一酸。 他当下是忍住了的。 可后来窝在早就放了寒假回到满城等他回家的学长怀里时,林翕还是忍不住哭了鼻子。 这事说起来也挺奇怪,家里那摊事从上一年到这一年,林翕经历的累积起来都快三十年了,他原以为不管再发生什么自己都可以沉着面对,冷静看待,却没想到一副简单的画面就能让自己哭成这样。 连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都为之而动。 “我不想哭了,但,但我停不下来。”林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叨叨了一晚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和学长倾诉的时候有些明明是发生在上一年的事情不小心讲岔了都没察觉,哭得可以说是非常投入了。 许寒来坐在他身边,也不知是不是褪去了校服的原因,这人看着比去年要成熟了许多。 他依旧喜欢穿简单的深色衣服,坐在空调房里时也依旧是一件单薄宽松的睡衣就够了。 目光落在林翕身上,哪怕听他说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情,面色也极其耐心。再度伸手替林翕擦掉眼角的泪水时,温声道:“那就多哭会,你哭得挺好看的。” 林翕一哽,喉咙里不留神窜出了小动物般的声音。 只见他睁大眼睛看着学长的方向默默吸了两下鼻子,好像从他刚刚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对劲,目光都不敢往别处看了,转身就把沙发上的薄毯往身上一盖,用力擦擦眼睛:“那我不哭了,我还没成年呢。” 身后的许寒来忍俊不禁,慢悠悠道:“没成年不是才应该尽情哭一哭?” 被子里的林翕默默缩了缩,憋了好半天也没想到能怎么回应学长这句有一百八十种理解方法的话,只能败声道;“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坏了。” “哪里坏啊?” “哪里都坏!” 两道声音下去,客厅里顿时没了声。 林翕是真的不哭了,因为他现在心脏跳得飞快,在这开了空调的客厅里,哪怕盖着被子也忍不住默默把自己的屁股往里边挪了挪。 然而这本意味着逃避的动作看上去却莫名有几分掩耳盗铃的味道。 把身后许寒来看得笑出了声。 他的肢体落在沙发里状态是十分放松的,好像防备全无。 可在林翕羞得耐不住转身飞扑过来时,他还是能稳稳把人接住,然后在林翕脸颊上轻轻一吻:“那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又是一年春节烟花在窗外炸响,电视里放着的联欢晚会主持人和去年一模一样。 虽然刘浩留在首都没有回来,但这并不影响林翕窝在学长怀里把脸红成灯笼,为新年气氛献上自己独一份的力量。 “新年快乐宝贝。”春晚的背景音乐响起,许寒来靠在林翕耳边轻声道。 林翕顿了好半天,瓮声瓮气地回他:“……新年快乐。” * 时间飞逝,等到三个月过后,林翕高考来到的那一天–– “小林子!准考证拿了没!要放好,我当年去考场没找到人都差点没了半条命呐!”刘浩一大早就把主卧里前一天晚上享受皇帝般待遇睡着的林翕喊起来。 “给你做了鳕鱼、粉条还有炸鸡腿,叔叔送来的汤放在一起了。”许寒来把盒饭准备好:“董奶奶说中午会直接把甜点送到一中。” “笔笔笔,笔拿了没!多拿两只,我的当时都没水了,给我在考场上吓得––” “还有水水水,适当带一点有助于解压!,但是就算紧张小林子你也得记得不能多喝,不然多喝了回头又得跟我似的,监考老师都翻我白眼了……” “谁让你考个试这么热闹?”许寒来好笑地说。 “那可不是?”刘浩却很骄傲:“这人生重要时刻不热闹点怎么有那个味……哎小林子你东西带好没啊就走?” “带好了。”林翕享受了一夜帝王般的待遇,次日醒来反倒是浑身不舒服,穿好鞋咬着面包回头道:“倒是你,准备好没?” 刘浩顿了顿:“准备啥啊?” 随即他看看林翕,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话说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不过去年是我和寒哥穿校服,今年是小林子,而哥哥我穿的是阿迪限量版球鞋哦也!” 林翕大笑着伸手锤了他一下:“我是说,你一年没回来,现在要去母校了,准备好没?” 刘浩呆住。 许寒来从他们身侧走过,弯腰把鞋子穿好,然后伸手一揽林翕:“我准备好了。” “哎?!”刘浩在最后叫起来了:“我我我,我也准备好了!我可是翘了课来的呢当然准备好了!哥、林子你们等等我!” 说完手忙脚乱地穿鞋,而许寒来则早就领着林翕率先朝电梯口走去。 在刘浩没跟上来的时候,他又低头亲了林翕一回:“考试加油。” 林翕抬头冲他笑:“好。” 看看时间,李仁德和董爷爷董奶奶大概也在为中午来看他做准备。至于彩彩,林翕都能想象到他精力充沛叫“哥哥”的样子了。 推门而出,外面车来车往。 又是一年高考季,满城阳光热烈如初,路人纷纷为考生让道,连风都是温柔的。 第111章 番外 林翕高考结束后没多久,许寒来和刘浩就分别回了大学所在的城市。 刘浩是回去赶考外加陪女朋友的,许寒来回去也是赶考,但他和刘浩不同的是,接下来的暑假不会再回满城。 据说学长去南城大学之后,很快就联络到了他考取南城大学之前就想要联系上的天文系教授。那位教授并不带大一课程,林翕不知道学长用了什么方法,在大一就加入了他的一个特别项目组。 他们今年暑假会去国境线附近观测一颗行径异常的小行星,因为夏季湿润多云,观测时间会比较长,按学长的意思,找到合适的观测点,等待合适的时间,拍摄完整,后期收工一条线路下来,很可能到开学才能结束。 也就是说,这个暑假他陪不了林翕。 林翕刚结束高中生活,本来以为这就是他和学长分离的节点,但没想到一段分离完了之后又是另外一段分离。 但左右想想这可能就是人生吧,林翕调整得越来越快了。 再加上学长时不时就会给他发一发在外面观测行星时发生的趣事,林翕便也坦然接受。 刚放暑假那一阵大多时候都用来和同学们聚会,被拉着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还组织了一次小型旅游。刚结束高考的学生是真的疯,就算是林翕也被灌了好几次酒,其实这个时候林翕的交际圈里大部分同学并没有那么爱喝酒,但是把酒当成了某种限制的象征,好像打破了这个,才真正意味着成年。 刘浩这年暑假也忙,他好像看中了什么买卖,除了偶尔和林翕玩一玩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跑动跑西的收集资料。 如此一来,这两个月过得倒也快。 而唯一的问题就是–– “你志愿准备填哪里?” 这个问题高考还没开始林翕就被很多人问过了,高考结束后更加。 刘浩虽然总是嚷嚷着想林翕去首都,但每次嚷嚷完还是会提醒林翕要选自己喜欢的。李仁德始终尊重林翕的意愿,问来问去的结词都是让他随便选,但是希望林翕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身边能有家人陪着。董爷爷董奶奶活了大半辈子,在这种事上更不会多加干涉,但是偶尔询问,给予建议,聊表关心。 这么细想下来,反倒是作为现如今林翕身边最最亲近的学长,问这种问题最少。 因为林翕想学历史。 而国内历史系最好的大学在首都,和南城有一定距离。 如果去了首都,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将要开展4年的分离。机票再好买,和身处一座城市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许寒来是想把这个问题留给林翕自己去解决,所以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哪怕一次,怕影响小孩。 “肯定还是首都吧!那边历史系多好,文化气氛多浓呀。”这是李腾飞和王淼说的。 “林子,我帮你找那边的直系学长打听了,说你这个分数和名次肯定是可以过的,如果真的喜欢这个系,放心报就行。”这是刘浩说的。 “首都?首都也好啊,到时候我带彩彩去看你,然后咱们去看升旗!”这是李仁德打手势说的。 而赶在夏秋交际,细雨连绵不断的九月初从国境线赶回的许寒来在浴室里洗刷掉一身泥点,出来时给林翕发的消息是:“去x大报道了?” 这条消息出去以后,林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秒回。 许寒来当他是报道太忙,在卧室里放下手机充电时,顺手就弹了弹手机旁那但水晶白猫的鼻子。 当初从满城到南城,许寒来把这个小家伙也带过来了。他不喜欢住集体宿舍,虽然和其他室友没有矛盾,但也还是早早搬出,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装潢的时候维持了他素有的极简风格。 以前在一中附近住了那么多年不觉得冷清,如今倒是有几分不适应。 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小白猫的问题,这一弹没弹错。 出卧室,许寒来顺手翻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国境线那一代的环境乡野气息浓郁,待了两个月回来都快不适应比满城还要繁华的南城,脏兮兮的箱子和干净利落的房子对比更是鲜明。 许寒来洗完澡本应该整理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可这会儿转念一想,又觉得得搜搜首都那边的天气。 这一阵他闲着没事就会翻翻,都快成为习惯,可惜刚刚下飞机后冒雨回家这一路他但没能空出手来。 首都这会儿降温没?予一惜一湍一兑。 许寒来这么想着,正要起身去卧室里拿东西时,突然听见门铃响了。 他眉头一皱。 许寒来的大一太忙了,光是联系上教授并加入他的项目组就花费了一定时间,后面大多时间也都在做研究,和班上的同学都不熟,像个局外人。 所以一年下来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但有教授,可他和教授在国境线就分开了,教授还会在那边多待半个月,许寒来是回来赶开学的。 那这个点敲门的能是谁? 刘浩又给他寄特产了吗? 门外人似乎是个急性子,许寒来绕开客厅里零碎的行李跑过去时,那人的耐心好像已经耗尽了,门铃响得很是急促,嗡嗡嗡个不停。 许寒来来不及看猫眼,被吵得眉头微皱直接将门推开,一句“哪位”还没来得及出口,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就在门外,同样冒着绵绵细雨拖着行李箱的人,是林翕。 两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些,整体变得温润明亮了许多,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小孩了。身上穿着一件米黄色短袖,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有那么点狼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偷偷酝酿了一个大惊喜,林翕那双棕色的眼睛哪怕在楼道里也显得很亮。 尤其在对上许寒来的视线后,那双圆眼微微一弯,直接冲对方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笑容,说。 “我想了很久,还是希望来你这报道。” “学长好。” 那干净纯粹的声音,穿越时间空间,和脑海里无数画面重叠,可能背景不一,可能情绪不一,也可能结果不一,而唯一一样的,是画面里的主人公永远是林翕。 是主人公林翕永远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万变不离他。 * 南城细雨不断,林翕进屋后抓了抓头发,松了口气说:“你的航班不定,我是知道你的航班然后临时买的机票,都没来得及看天气预报,也没带彩彩,还好司机大哥不嫌弃我,还好你这楼下门禁没有锁,还好你已经到家了。” 这惊喜给的太险了,好几次刘浩都差点漏嘴说过去,到今天以前,林翕每天过得都提心吊胆,就怕学长会发现点什么。 而这么想来,他去外边两个月反倒成了好事。 不光让林翕想清楚,还让他干了一件活了两辈子没干过的事儿。 想想就很刺激,也不知道学长感不感动。 林翕想着,正要回头去观察观察学长的表情,就听他说:“报了南城大?” 许寒来在后边帮林翕拎行李关门,这会儿是背对林翕的。 林翕刚拖鞋,就站在玄关附近,眨眨眼说:“没有,L大。” “L大历史系?” “不是,L大古文物修复。”林翕一边说,一边又笑起来:“我想了一下,如果选历史系,其实刚开始的课程大多我都已经比较了解了,我又不想当老师,去考古也不合适,不光累,还容易好几个月联系不上人,文物修复就很适合我。” 是触碰历史的新角度,上班后的时间地点又都很固定,非常适合林翕这样运动细胞不行,热情和活力相对也不如真正的年轻人,但但耐心异常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南城L大的古文物修复系属国内顶尖水平,这再适合林翕不过了。 “是不是很棒?”林翕一想到自己思索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以及自己即将接触的专业,就觉得很开心,难得主动讨夸。 而玄关处的学长也回过头了,他表情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淡,靠近林翕时才笑了笑说:“嗯,很棒。” 林翕眨眨眼睛,不明白学长这么淡的原因,在心里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紧接着正要顺着学长走路的方向和他一起去客厅,但不想才往前走一步,就被人伸手拉了回来。 “过来。”许寒来一边说,一边把林翕扯回了玄关。 “嗯?”林翕顿了顿,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学长的身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喜欢加长久没见,林翕对学长的身体熟悉又陌生,是以哪怕这人带着偏冷的体温靠近,林翕的身体也在一瞬间热了起来。 他被学长直接按在了玄关的门后,旁边就放着他拉来的行李箱,这人难得带了几分急促地亲吻林翕的唇,舌尖卷舌尖,到林翕快要呼吸不过来,才又一路向下,近乎激烈地将吻移向林翕被雨淋湿的锁骨上。 轻声问说:“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他的声音很温柔,里边但带着快要克制不住的攻击性。 林翕身体瞬间就软了。 看着玄关对面窗外的绵绵细雨,他不自觉攀上学长的脖颈,被吻得眼底出现水光,有些不知所措道。 “……我,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谢谢,但是不够,”许寒来近乎欺负地将人抵在墙边,咬他的耳朵:“再多一点吧?” 林翕连身体都在颤,好半天才轻声应他,说:“好,好……” 被大雨浇灌的衣服很快就被褪去。 学长看着温柔,实际但根本没有章法。 也是这时候,林翕才看见真正的学长,包裹在浅淡的外皮之下,危险又性感。 但是对林翕最根本也最致命的吸引。 但能缴械投降。 第112章 番外 林翕和学长在南城待了十年。 直到林翕二十八岁,他才终于像是掀开枷锁般同意和学长一起北上。 以他接受了一个新工作项目为契机。 知道这件事的刘浩在首都开心地原地跑了三圈,连带郭玉一起,这四个人竟然在首都又一次重聚了。 这么些年下来,刘浩发福了不少,前几年已经结婚了,林翕和学长去首都时,刘浩是一家三口来吃的饭。郭玉大学后换了几个女朋友,因为醉心数学,一直没定下来。 虽然是异地他乡,但这四个人聚在一起,倒是有种把满城也搬过来了的感觉。 林翕进了首都文物研究所,学长则拿着教授快写烂了的推荐信进了国家天文台总部。 到最后两个人都从事了科研行业,日复一日的工作听上去好像有些枯燥乏味,实际却不尽然。 又一年冬季,林翕下班后踩着老单车回家。 家里唯一一辆车给学长开了,这人时不时会跑跑郊外,车给他方便,至于林翕,他本身就不爱开车,加上工作地点固定,每天干脆骑着单车逢早见晚。 他最喜欢回家这一路上充满人气的喧闹了。 一般春夏秋学长都不会说什么,只有冬天,怎么着也要去接林翕。 今天是恰逢学长有事,林翕才终于又踩上了心心念念的单车。到家里附近买了些晚上吃的菜,转身丢上单车栏,又骑了起来。 现在的林翕三十了,时代进步得很快,对他们这样的工作者来说点外卖会方便许多,研究所也有食堂,可林翕还是喜欢自己做饭。 他和学长轮流做,谁有空谁来,吃完就一起去散步,他最喜欢这种烟火气十足的生活了。 “我今天揭了幅明画,趴了八个小时也就只有一点累,是不是说明还很年轻?”林翕进门后把买好的菜往桌上一放,说。 “是挺年轻,那看来晚上不能再趴了?”许寒来手里端着杯温水从厨房里出来,将那水杯递给林翕的同时,伸手在他臀上轻轻顺了顺。 “……不正经。”林翕把身体一收,喝着温水暖身体。 许寒来则笑着拿起桌上另外一杯,走向阳台外的电脑和观测仪。他鼻梁上架着镜框,一边走一边问:“所以这幅结束了吗?” “没有,明天继续。”林翕喝完水,把菜拆了放进水池中:“你呢?这个星象你看了这么多年了,说今天很关键是什么意思?要结束了吗?” “没有。”许寒来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将水杯放在了有点远的地方,一边伸手按键盘,一边道:“结束是不可能的,应该算是今天之后不用那么关注了吧。” “喔。”林翕应了一声。 他对天体和宇宙构成一窍不通,也不是太感兴趣,平时学长放在家里的书他基本看都不会看。但偶尔听学长说一说星象,又会觉得天文好像真的是一门挺浪漫的学科。 比如说眼下的深冬,冷空气挤走了大多朦胧的水分,让夜晚的星空变得更加清晰明了。 哪怕不用仪器,林翕也能看见天上闪烁的星辰,因为有学长,林翕也认识了很多星星,知道了很多星星的故事。 今天晚上吃火锅,林翕把菜和底料都准备好,让他们在餐厅里嗡嗡地煮上,想了想,洗净手朝学长的方向走去,把那杯水端给学长喝了口,又放回远处。 “所以现在还是在看那团星云吗?”林翕靠在学长肩膀边,好奇地低头看他的屏幕。 “嗯。”许寒来应,随即把屏幕上的画面调过了一个角度,给林翕看:“这是它今晚的样子。” “从我们这观测到的?” “嗯。” “我记得去年好像全年都没看见它来着?”林翕说。 “是,上次捕捉到是三年前了,它出现的频率很少。”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又调整了一个角度。 “像绸缎一样,挺好看的,但你为什么格外喜欢这片星云?”林翕矮身趴在学长肩膀上,有些好奇道。 许寒来回头亲了他一下:“神秘吧,宇宙天文台上传回了它的报告分析,这片星云在过去应该是一颗很古老的行星,经过演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四处是飘散的气体,但是中心还有一点行星的影子。按理说它的行径路线和地球相仿,应该像寻常星云一样能固定观察,但天文台却总是隔三差五就会丢失它的视野。” “为什么啊?”林翕好奇道。 许寒来弯了弯唇角:“西方说它是‘上帝之眼’,只在上帝想看我们的时候出现,因为深部能量难以探测,那颗行星的反应也和寻常不同,里面说不定蕴藏着另一个世界。” 林翕愣了愣:“……这么厉害?你也这么认为吗?” “谁知道呢,世界玄之又玄,也许宇宙起源之前,我们都来自那里。”许寒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拍林翕:“火锅好了?” “啊!”林翕这才直起身体回过头:“好了好了,我差点忘了,先吃饭吧?晚点再看?” “好。” 林翕转身往客厅跑去时,许寒来很快也端着水杯跟了上去。探测仪向上的那团被称为“瞭望座”的紫色星云,在宇宙中轻轻闪烁了一下,随即又一次从探测仪的视野里缓缓消失。 据说,人们第一次捕捉到古老的瞭望座是距今十五年前,那是一个可以被写进天文史的时间。十五年前到十二年前是瞭望座最活跃的时期。 往后寂静九年,至三年前再度被捕捉。 它的位置始终没有变过,可人们却总是难以探查。 绸缎般柔美的身姿被人戏称为上帝之眼,时而能观察到时而不能则是上帝对人间的散漫。除此之外,也有人说瞭望座是遮盖在上帝眼前的缎帘,阻隔了上帝的视线,应该是守护座。 这团神奇的星云因为它本身的特质为大众所津津乐道。 众说纷纭之时,有人将关于它的百科放在了《苏塔的奇幻漂流》的网络评论区内。 说也许苏塔的恩人就是上帝之眼里的旅行者,他行进这个世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