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修仙文后我只想变美》作者:不辞归   文案:   程接雨穿成耽美修仙文里的同名炮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原主又弱又菜,还偏偏是他三年前最胖的体型。   小胖儿原主痴迷“英俊不凡”的竹马大师兄,嫉妒天降主角受,谋害不成,提前下线。   颜控程接雨见了那位大师兄,恨铁不成钢地想:原主你瞎吗?自己就是兰博基尼,要什么自行车?!自行车他配吗?   他决定抛弃“自行车”,找个清净的地方独自美丽——主要是怕死。   思来想去,只有那个瞎了眼睛废了修为脾气巨差的师叔那儿最清净,谁也不肯(gan)去。见了师叔才知道:乖乖!原来师叔才是真绝色!   师叔的眉眼鼻唇下颚线,长长的手指长长的腿,无一不完美!   有师叔在,还有大师兄什么事儿?!   绝色师叔见他又弱又菜,督促他好好修炼。   程接雨苦着小胖脸:可我不想成仙,只想变美。   师叔:真不修?修了可以变美。   程接雨:?!修修修!师叔您说怎么修就怎么修!   后来:   程接雨:我变美了,也变强了,还有对象!对象啥都好,就是太爱我╮( ̄▽ ̄)╭   【文案虽然沙雕,但文是正经文】   温暖小太阳·乐天沙雕颜控受vs移动大冷库·高冷偏执深情攻   【高亮排雷】   1、受颜控沙雕 脑路奇特 有团宠属性 非万人迷   2、人设不完美 缺点很明显 如若不喜有缘再会   3、专注沙雕治愈 绝不正经修仙 不是升级爽文   4、本文走向与原书剧情有出入 私设多但文甜   5、不是攻控 不是受控 更不是舔狗 有偏好者慎   6、 1V1 HE不动摇   【2020.02.22挖坑 2020.10.28修改】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接雨&师叔 ┃ 配角:继承者天团及各位师兄师姐 ┃ 其它:原名《我在修仙文里当颜狗》   一句话简介:我变美了 也变强了 还有对象!   立意:做人不能只追求外表的美丽,坚守内心的真善美才是真的美 第1章 穿书警告   山谷,一位少年仰面躺在溪边,后脑枕着石块,衣裳和发梢都沾着些许泥土和草叶,白嫩的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微微渗出血渍。   少年身后山坡上的草木有明显压痕,许是不知为何从山上滚了下来,脑袋正好磕在石块上昏了过去。   阳光自茂密的叶隙倾泻而下,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接着眉头一蹙——   程接雨逆着光艰难睁开眼睛,正懊恼睡前怎么又忘了拉上窗帘,后脑勺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程接雨捂着脑袋坐起身,入眼的竟然是一片草绿树深的山谷野林。   程接雨无措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依旧没变:草地,树影,溪流——   下垂的视线顺势落在大腿上——靠!我为什么穿着裙子?   程接雨伸手一摸,先入手的是柔滑细腻的绸缎,下面还有一层布料。将“裙摆”一掀,果然下面还有一层裤子。   但是这款式——程接雨看着自己脚上的黑色靴子、腰间挂的玉佩,这……似乎是古装吧?   虽然对古代服饰没有研究,但古装电视剧还是看过的。只是他想不通,难不成自己还有无意识状态下在荒郊野外玩古装Cospy的癖好?   等等!这手——   这双肉乎乎的手!   程接雨盯着这双肉乎乎的手,再摸摸自己的两条腿——粗了!   他竟然又胖了?!   程接雨连忙抬手摸自己的脸,果然圆润了不少!   “嘶——”过于急切的动作触到脸颊的伤痕,程接雨发现指尖沾上了一丝血迹。   再加上后脑勺传来的痛感,程接雨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遭遇绑架谋杀,最后被抛尸荒野,否则他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但就算是绑架,自己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胖吧?   而且为什么要给他换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头发——程接雨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扯了两下还真的疼,是真发!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程接雨起身来到溪边,粼粼水波中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虽然穿着和打扮像个古人,但这张脸,实实在在是他自己的模样。   就是大了两个号,回到了自己十五岁最圆润的时候。   这太诡异了。   程接雨幼时体弱,家里人精养细护,将他养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   小时候还好,他五官精致,圆润点反而更显可爱;等到十四五岁正值青春最爱俏的时候,同龄人都抽条了,程接雨还是个圆润的小胖子。   作为一个颜控,程接雨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当时的体型。   于是他足足花了一年时间,减重近二十斤才瘦到标准体重,加上正值发育期,身高蹿到1米8,成功从可爱的小胖子变成了身材匀称、双腿修长的大帅逼。   程接雨对自己瘦身后的外形相当满意,这两年也一直努力维持体型,谁知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程接雨心态崩了!   更诡异的是,他到底为什么会满身伤痕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身后忽然树林传来动静。   他连忙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倏然与树林里悄然靠近的生物四目相对——   程接雨悚然一惊,下意识张口惊呼,却早已吓得失声,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   救、救命啊!怎么会有狼?!   与旁人惊恐状态下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不同,程接雨吓得思维瞬间停滞之后,思绪又会爆发性的活跃,简称有一定逻辑性的胡思乱想——   啊啊啊!这里为什么会有狼?它的牙齿为什么这么尖?它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凶?它真的是狼吗?为什么和《动物世界》里看过的不一样?   它有同伴吗?它难道没有受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熏陶吗?纪录片里不是说现在的狼群一般会避开人类活动吗?为什么它看起来如此狂野凶恶?   它它它还对我流口水?!它会一口咬死我吗?还是会一点一点撕咬我的皮肉,啃食我的骨头?   啊啊啊它动了它动了它朝我动了!   程接雨来不及细想自己葬身狼腹的惨状,垂涎猎物已久的山中狼失去耐心,低吼一声朝他扑来过来——   程接雨转头拔腿就跑,哗啦啦踏进溪水中,过膝的水流大大减缓了他的奔跑速度,野狼腥臭的气息越来越近。   然而,想象中被野狼扑食的情况并未发生,哗哗的水声中,利刃破空的风声呼啸而来——   “阿雨!”   “小师弟!”   程接雨听见一声呼喊,回头就见一柄长剑直直插/入扑向他的野狼的咽喉,狼血溅出,野狼发出一声短促哀嚎便咽了气。   程接雨愣愣地站在溪水中,看着远处两位穿着与他身上同款衣服的少年和少女,像鸟雀一样轻踏树梢朝他飞来,衣袂翩翩,稳稳落在溪边。   我眼花了吧?我眼花了吧?一定是我眼花了吧!他们居然会飞?!   踩着河石的程接雨脚下一滑,哗啦一声跌坐在溪水里。   “阿雨!”   少年和少女连忙淌进溪水里抓住程接雨的胳膊,大力将他拉起来。   “阿雨,你没事吧?”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柳眉杏眼,唇红齿白,一把捧住程接雨的小肥脸,“你看你!都破相了!”   少女语气急切,似乎痛他之痛,双手却半点不客气,捧着程接雨肉乎乎的脸往中间挤,“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程接雨不习惯这样被陌生女孩子揉脸,皱着眉把她的手拿开。   一旁相貌清秀的少年见他皱眉,忙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擦破了点皮儿,不会破相的。”   又抓住程接雨的手腕问:“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程接雨下意识抬手摸向后脑勺,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奇奇怪怪的陌生人竟然完全没有防备之心,似乎潜意识里就亲近信任他们。   程接雨看向少年,瞥见少年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谁知少年手腕一转,那长剑刹那间就不见了!   靠!魔术?!   程接雨惊得瞠目,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岌岌可危。   收起长剑的少年站到程接雨身后,动作轻柔地拨开他凌乱的发,轻轻摸了摸他后脑勺的肿块。   “嘶——”程接雨痛得抽气。虽然痛,却感觉少年的动作比方才揉他脸的少女轻柔许多。   “此处有些淤肿,小师弟你忍一忍。”少年一手握住程接雨的肩膀,一手揉按程接雨后脑的肿块。   程接雨痛得龇牙,想躲却被死死按着肩膀不能动弹。   他决定撤回方才对少年的评价!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有一股温热的力量从少年的手掌传递到他的伤处,疼痛立刻就缓解了。   “好了好了,不疼了。”少年收了力道,揉着程接雨的脑袋轻声安慰。   程接雨诧异地摸了摸方才肿起的地方,竟然真的消肿了!   再看看地上被飞剑穿喉的野狼,再看向称他为“小师弟”的少年,程接雨意识到自己的世界观可能要彻底崩塌了。   少女见程接雨愣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雨,你不会被一只山中狼吓傻了吧?”   “虽然你如今修为不高,但对付一只未开灵智的山中狼应当绰绰有余,怎么刚刚只知道逃跑呢?”   修为?灵智?   轰隆隆——程接雨仿佛听到了自己世界观崩塌的声音。   “对啊小师弟,幸好我与八师妹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比程接雨略高半头少年说完,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小师弟,我们知道你想去找大师兄,可你如今修为不足,无力自保,万万不可擅自离开宗门。弟子不经请示擅自离宗,当扣一月份例——”   “罚抄经书三卷!”少女不耐烦地接过少年的话,“七师兄,你已经念叨了一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少年一噎,清秀的眉微微皱起。他似乎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他的长篇大论,“好好好,我不说了。   他叮嘱程接雨:“小师弟,待会回去,千万记得好好向掌门认错,我和八师妹会替你求情的。”   修为?宗门?大师兄?七师兄?八师妹?小师弟!   世界观惨遭颠覆而失语的程接雨似乎终于捋清一切异常的缘由。   他看向被少女称作“七师兄”的少年,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内心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求个明白,出口的声音颤得发虚:“思、思贤师兄?”   少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啦?”   程接雨又看向少女:“方瑶师姐?”   “嗯。”少女点头应声,见程接雨不说话,歪头凝眉,语气同少年一样放轻了许多:“怎么啦?你真的傻啦?”   程接雨:……不,我疯了。   “常思贤”,“方瑶”,还有“程接雨”,不是他昨天看的那本里的角色吗?!   他这是……做梦梦到书里的剧情了?   不对,刚刚后脑勺还疼呢,这恐怕不是梦……   难道说……他穿书了?!   不会吧不会吧,他竟然穿书了?!   “……”   事情是这样的,他昨晚躺在宿舍床上刷手机,突然在热搜看见自己的名字——#程接雨死了#。   心想,他虽然因为长得好看又是减肥成功的励志案例,被推选为A大校草,并且照片出圈在微博圈了一波粉,但毕竟不是什么着名人士,不至于半个月不更微博就有人买热搜造谣他死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吧?   点开词条一看才知道,这个死了的“程接雨”是人气《炼魔》中的一个配角,作者最新更新的章节刚好把他写死了。   程接雨:“???”   为什么一个配角死了都能上热搜?他一个活生生的A大校草不配吗?   原来,作者迷糊小仙童着有《封魔》、《镇魔》两本爆款耽美,与连载中的《炼魔》并称为修仙三部曲。   前两本书拥有大量书粉,去年还卖出了影视版权,如今同名电视剧《封魔》正在火热拍摄中,由程接雨的两位爸爸——影帝程景曜和超人气演员叶云主演。   对,程接雨有两个爸爸——准确来说是两位养父,名义上收养程接雨的是程景曜定居国外的大哥大嫂,但实际上养了他这么多年的,是只比他大十七岁的程景曜和叶云。   正是在两位爸爸的神颜熏陶之下,程接雨长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颜控。   连载中的《炼魔》也因为《封魔》的开拍备受瞩目,所以配角死了也能上热搜。   但程接雨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炼魔》里边,还是一个最早下线的炮灰!   带着一丝丝好奇与一丝丝不爽,程接雨拜读了这本刚连载了10万字的耽美。   可惜他平时不怎么看网络,否则他在发现自己与书中角色同名的时候,就应该想起那个网文圈的流行梗——   穿书警告!!! 第2章 扶云九霄   被师兄师姐拉上岸,看着师姐用法术给自己烘干衣物,程接雨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极其不愿意接受现实,但程接雨知道,眼前的状况如果不是做梦,那他十有八/九就是穿到《炼魔》中的“程接雨”身上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程接雨第一个念头是敲晕自己,希望能够回到现实世界。   但被两位师兄师姐关切地看着,程接雨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被师兄师姐看出异常,发现他是个假货,说不定会把他的灵魂从“程接雨”的身体里逼出来,质问他对他们亲爱的小师弟做了什么,然后把他干掉。   修仙文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虽然他平时不怎么看网络,但基本套路还是知道一点的。夺舍他人的反派总会被修为高深的大能识破,最终被打散魂魄。   程接雨打了个冷颤,听到八师姐轻声和七师兄咬耳朵。   方瑶:“阿雨好像真的吓坏了。”   常思贤:“嗯,我们带他回去让掌门夫人瞧瞧吧。”   程接雨闻言一抖,完了,不知道对原主师门上下跪下求饶能不能逃过一劫。   可是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穿到“程接雨”身上,更不清楚书中的“程接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炼魔》这本以“在水一方”十年一度的招生为开篇,剧情围绕大师兄温敬之和另一位男主柳新涯展开,似乎并没有写到程接雨擅自离宗的这件事。   书中的“在水一方”是天界太子来人界封印魔族时所创的修仙学院,坐落于九霄崇阿之下、灵河洛水之畔,由原主所在的扶云九霄宗管理。   扶云九霄宗掌门任在水一方院长,各宗各派大能坐镇于此,为众修者传道解惑,前来求学的也都是各宗各派最杰出、最具天赋的青年修者。   得益于在水一方这种教学模式,各宗各派之间大多都能和平共处、互帮互助,极少发生那些杀人夺宝、损人利己之事。   当时程接雨看到这段背景介绍的时候,有一种动画片《小马宝莉》的既视感。   在水一方就好比修仙界的“友谊学校”——所有小马(扶云九霄宗弟子)以及各个族群的后代(其他门派弟子),都可以在这里学习爱与友谊,和魔法。   在水一方每十年招生一次,以往都是各门各派推选的学员自行前来报到,但这次,扶云九霄宗掌门温鸿羲决定,派出九位嫡传弟子中的四位,随左长老奉亦为外出历练,顺便接应来自各个门派学员。   除去远游在外的三师兄和早逝的六师兄,余下的便是常思贤、方瑶以及程接雨,三人因修为尚且不足,被留在九霄宗。   结合方才常思贤说的就算原主想念大师兄也不该擅自离宗云云,程接雨推测,眼下应该是大师兄外出历练并邂逅主角受的时候。   按《炼魔》的剧情,“程接雨”会在温敬之回来后,发现向来疼爱自己的大师兄被一个叫柳新涯的外人牵动心神,屡屡忽视青梅竹马的他,于是便嫉恨上了柳新涯,做出许多“争风吃醋”的举动。   最后“程接雨”算计柳新涯不成,自己领了盒饭。   然而读者对“程接雨”这个角色的人设有很大的争议。   大部分读者认为,“程接雨”这个屡次妨碍主角攻受拉近距离、培养感情的配角就是第三者,是不折不扣的反派,死了活该。   而一部分读者认为,“程接雨”除了黏着温敬之外也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唯一一次算计柳新涯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但本性不坏,不能因为他喜欢温敬之就觉得他十恶不赦。   还有一部分读者认为,在作者的描写中,“程接雨”对温敬之的依赖和占有欲出自亲情,而非爱情。他与温敬之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将这种感情误以为是喜欢,所以才做出一些“争风吃醋”的举动。   总之,因为对这个人设争议,书粉硬生生将#程接雨死了#的话题吵上热搜。   此刻程接雨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却也无法确定原主到底爱不爱温敬之。   不过,在原主的记忆里看温敬之,起码有八百层滤镜!   简单概括为一句话就是:大师兄是天!大师兄是地!大师兄会放香香的屁!   而原主就是跟屁虫。   就算不是爱,也绝对存在过度崇拜和过度依赖。   但程接雨现在没功夫深究原主到底爱不爱他大师兄,眼下他要考虑的是怎么应付原主师门上下。   他不确定真正的“程接雨”是不是出了意外才导致他穿过来,但如今这具身体除了磕肿了后脑勺之外没有任何伤口,对修仙之人来说,这点小伤根本不致死,   可“程接雨”就未必了。   因为书里的“程接雨”,是个菜鸡!又弱又菜!   扶云九霄宗嫡传九个弟子,“程接雨”是唯一的菜鸡!   程接雨不敢断定原主会不会一摔就死。   不过,按修仙文的套路,修仙之人都会有神魂之类的东西。   程接雨试着在脑海中呼唤原主,可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倒是想跑,但且不说原主的师兄师姐不可能放他走,就说他这个菜鸡,在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压根没有自保能力,瞎跑必然是死路一条。   倒不如赌一把,如果原主的师门没有识破他的真身,那他就可以借原主的身份暂时苟活,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跪地求饶吧。   想明白的程接雨把目光转向两位师兄师姐,只见八师姐方瑶一把拔起插在野狼咽喉的长剑,对剑尖淋漓的狼血露出嫌恶的表情。   是嫌弃,不是害怕!   接着她并起食指和中指,指尖泛起白光,对着长剑轻轻一抹,剑上的鲜血就消失不见了;再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突然出现的剑鞘,然后整柄长剑就在她手中消失不见。   最后方瑶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脚步轻盈地跑过来,对程接雨露出甜美的笑容,“阿雨,我们回去吧!”   程接雨:“……”   真·斩狼少女!   程接雨在心里默默为方瑶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鼓了鼓掌,却见对方脸上的笑忽然僵住,神色变得古怪。   她朝常思贤使眼色,常思贤也一脸为难,尴尬地看向程接雨。   “???”程接雨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们。   常思贤挠了挠头,“对不起,小师弟,如果我和大师兄一样厉害,就能带你御剑飞行了。”   说完他低下了头,窘迫的红了耳朵。   程接雨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就扎心了。   他仰头抬手遮住眼,逆着光看着面前直入云霄的九霄崇阿。   常思贤和方瑶修为虽然不如温敬之,但向方才那样飞上山是绝对没问题的。然而程接雨这个修为低下的小胖子明显是个大累赘,常思贤和方瑶带不动他。   程接雨看着自己胖胖的身躯,尴尬得涨红了脸。自从瘦身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令自己如此难堪的事情了。   常思贤和方瑶无措地看着一声不吭的程接雨,想要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尴尬地站在那里。   正尴尬无言,常思贤突然想起师父的叮嘱,抓起了腰间的玉牌。   “师父,我们已经找到小师弟了。”   程接雨正思考着请两位师兄师姐带自己徒步爬山的可能性,听见这句话诧异地抬起头,却见眼前并没有第四人出现,而常思贤则是拿着一块玉牌在说话。   这莫非就是……对讲机?   程接雨记得《炼魔》一书中,扶云九霄宗众人都拥有一块挂在腰间的玉牌,其作用就是传讯。   程接雨将其戏称为对讲机。   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玉牌,书中原主可是用这个“对讲机”屡次“骚扰”温敬之,打断他和柳新涯培养感情呢!   想到这里,程接雨偷偷解下腰间的玉牌,丢进草丛里。   嗯,销毁“作案工具”。   再次抬头,程接雨看到一柄长剑从山顶飞了下来。常思贤和方瑶自觉避开,程接雨见状也想躲,却被长剑撞了下腰,身体往前扑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与地面亲密接触并未发生,长剑瞬间变大将他接住,悬停在半空中。   程接雨吓得一惊,下意识抱住了剑柄。   长剑在空中轻轻荡了荡,托着程接雨慢慢升高,朝山上飞去。   程接雨牢牢抱住剑柄,紧紧闭着眼睛,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保住自己最后一丝丝颜面。   丢脸!太他妈丢脸了!   他发誓,他一定要减肥!   ……   清凉的山风从脸上拂过,带走因羞臊产生的热意,程接雨发现长剑飞行的速度渐渐平稳,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却让他惊艳得失语。   原来书中所写的“崇阿连绵,扶云直上九霄”就是这般光景。   苍翠的山脉绵延起伏,雪白的流云聚散徘徊,崇山之间,流云之下,一幢幢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这便是扶云九霄宗。   长剑带着程接雨飞向其中气势最恢宏的建筑,程接雨脑海中慢慢浮现了关于它的记忆——   闻道殿,扶云九霄宗主殿,位于主峰端阳峰,供奉着天君太子和祖师爷,所有宗门大事在此商议和宣布。   程接雨留意到,大殿外的广场中站着不少身着青衣之人,殿外石阶之上则站着两男一女三位中年样貌的长者。   中间那位长者对广场内的人挥了挥手,众人便退了下去。   只是离开之前,他们不约而同都看了飞在天上的程接雨一眼。   程接雨:“……”   想必这些都是门内派去寻找擅自离宗的原主的弟子。   透过那些眼神,程接雨仿佛听到他们在说:   “看!有只猪在天上飞!” 第3章 归雪之巅   长剑在闻道殿外稳稳下降,程接雨从剑上跳下来,绞着手指怯怯地看着面前两男一女三位长者。   程接雨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中间这位面相朗毅、一派正气的中年男子正是掌门温鸿羲,是原主“程接雨”的师父,也是大师兄温敬之的父亲。   温鸿羲身边那位气质温婉的女子则是掌门夫人方璃衿,也是前任掌门方平云之女、温敬之的母亲、四师姐和八师姐的师父。   而另一位蓄着山羊胡、面相方正严厉的男子是右长老常正清,是三师兄常明轩的父亲,也是七师兄常思贤的师父,为人刚直刻板,执掌宗门戒律。   程接雨知道书中这三位都是修为高深的大佬,战战兢兢屏着气,不敢轻举妄动。   “你还知道回来?!”   最先出口呵斥的是右长老常正清。   程接雨身子颤了一下,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对方这是……没识破他对吧?   程接雨想起常思贤交代的话,细声细气地认错,“我、我知道错了……”   这时,落后一步的常思贤和方瑶赶到。见到常正清瞪着程接雨,怒目赤红,常思贤连忙上前求情。   “师父,小师弟他知道错了。”   方瑶也走上前拉方璃衿的袖子,“师父,阿雨他方才遇到一只山中狼,已经吓坏了,您就原谅他吧。”   “当真?”方璃衿一听,立刻上前拉着程接雨打量,“可有受伤?”   程接雨看到方璃衿微红的眼里藏着水光,蓦的心里一酸,不敢与之对视。   他心虚地低下脑袋,呐呐道:“没、没受伤……”   就是原主可能没了。   方璃衿却捧起他的脸,发现了他脸上已经结痂的细小划痕,用无比心疼的语气说出和方瑶一模一样的话,“还说没受伤,这都破相了!”   程接雨:“……”   右长老:“……”   掌门:“……”   行吧,您说破相了就破相了叭!   方璃衿拉着程接雨就要走,“走,师母带你回去擦药。”   “慢着。”常正清拦住两人,“阿雨违反门规,不得不罚。”   “师父!”   “师伯!”   常思贤和方瑶正欲帮忙说情,被常正清一个眼刀扫过,立刻噤了声。   “就罚他去灵溪药谷打理药田,三月为期。”常正清说着,看向一直未开口的温鸿羲,“掌门师兄觉得如何?”   三个月!   这可比罚一月份例和抄三卷经书严重多了!   常思贤和方瑶将期盼的眼神投向最疼爱程接雨的掌门师伯。   却见温鸿羲深深地看了程接雨一眼,问道:“你可有异议?”   “师伯……”常思贤和方瑶没想到温鸿羲会同意这么重的处罚,一时间有些震惊,但转头望向最是心软的方璃衿,似乎同样没有为程接雨求情的意思。   看来这次掌门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重罚阿雨了。   程接雨看到师兄师姐的反应,知道这次处罚跑不了了,于是顺从道:“没有异议。”   “那便从今——”   “那便从明日开始!”方璃衿打断常正清的话,拉着程接雨离开,“你先跟我回去看看伤。”   常正清:“……”   男儿郎受点小伤怎么了?!怎么了?!谁惯得他那么娇气?!   “师父,”常思贤鼓起勇气看向常正清,“罚小师弟打理药田三个月,是否太重了些?小师弟他身子不好——”   “你懂什么!灵溪药谷乃是九霄宗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之一,待在那里对他有好处。”   “还有你们两个,”常正清看向常思贤和方瑶,“没事便去灵溪药谷修炼,顺便指点指点阿雨。”   常思贤和方瑶顿时明白了师父(师伯)的苦心,忙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四周的灵气忽然动荡起来,似乎……朝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师父,那是……”   常思贤望向灵气涌去的方向,诧异得睁大了眼睛,“归雪峰?!”   温鸿羲和常正清望着不断涌向归雪峰的灵气,神情也有一丝丝讶异。   “掌门师兄,是他么?”   “是他。”   温鸿羲与常正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一旁的常思贤和方瑶大眼瞪着小眼,恍然大悟,“云霄师叔出关了?!”   另一边,强行被方璃衿拉回药庐上药的程接雨总算平复了忐忑的心情,老老实实让方璃衿在自己脸上抹了一层细腻的药膏。   方璃衿将铜镜推到程接雨面前,“好了。”   程接雨摸了摸脸,发现原先那几道细小的伤痕消失不见,白嫩的脸蛋光洁如初。   想必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点皮外伤根本不值一提。   当时常思贤和方瑶没有替他处理脸上的伤,大概是想让他看起来狼狈些,以求掌门从轻发落。   然而这一次程接雨不走运,还是被重罚了。   程接雨收回思绪,对方璃衿说:“多谢师母。”   方璃衿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正欲开口,桌上的茶盏忽然一震,茶水漾起涟漪,四周的灵气攒动着,朝一个方向涌去。   她笑容一滞,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向灵气汇聚之处,忽然绽出更大的笑容。   “阿雨!”她转头望向程接雨,神色有几分激动,“你……你师叔出关了。”   “……师叔?”   程接雨有一瞬间迷茫,脑子里迅速回忆起《炼魔》的剧情。   设定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闭关许久的“师叔”,在书中被提及时只道他在二十年前的镇魔之役中受了重伤,修为几乎全废,还瞎了一双眼睛,因此一直闭关休养,鲜少露面。   没记错的话,这位名叫盛云霄的师叔,似乎在原主领盒饭那章才出关露面,前期根本没有戏份,怎么如今正片还没开始他就出关了?   程接雨回忆着,斟酌了一番措辞,“师叔这是……好了?”   方璃衿却摇了摇头,“这会儿尚且不知。”   她抬手捏了捏程接雨的脸蛋,“快回去洗洗你这小花脸,我先去见见你们师叔。”   “哦。”程接雨乖乖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药庐。   他如今顶着原主的壳子,只能尽力扮演“程接雨”,争取不被人识破。   书中的“程接雨”原本也算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只是后来因为对大师兄温敬之过度迷恋,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程接雨决定,扮演好乖巧听话的小师弟一角,不让其他人看出破绽,然后坚决不再自寻死路、凑到主角攻受面前讨嫌。   ……   归雪峰。   山顶终年积雪,如今这样的炎炎夏日也不化。   山肩雪线之下,几座向阳的小院错落有致,其中一座,院外匾额上书“流风回雪”四字。   温鸿羲、方璃衿、常正清三人御剑而来,抬手推开半掩的院门,穿过院子,走进东侧那间未关的屋子。   室内,一位身着玄色锦衣、长发以青玉簪半绾、用一根白色绸带蒙住双眼的男子靠坐在塌上,朝他们侧脸“望”过来。   清冽的山风闯入窗子,拂动男子脸上细长柔顺的白色绸带,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叫人觉得,男子比那山尖雪还要冷傲孤寂几分。   温鸿羲三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悲怆,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男子微微蹙眉,“看”向三人。   温鸿义回神,上前给男子号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欣慰的笑意从眼底浮现,“这回总是好得差不多了。”   “当真?”常正清难得喜形于色,不再板着严肃的脸。   方璃衿也有些许惊讶,推开温鸿义亲自上前给男子号脉。   “既已出关,那便好生静养,莫要心急。”温鸿义在一旁叮嘱道。   方璃衿号完脉,发现对方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心下欣慰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对方过于苍白的唇色,便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到男子手边,“这里头是一些补元养气的丹药,你挑着用。”   男子指节修长的手轻轻覆在锦盒上,清冷的嗓音微哑,“多谢。”   视线落在他蒙着眼的白绸上,方璃衿心中不忍,商量道:“我知你向来不喜仆役伺候,但如今……还是寻个人来照顾你吧。”   男子沉默片刻,终是淡淡应了一声。   ……   程接雨出了药庐,循着原主的记忆回到住处。   主峰端阳峰住着掌门夫妇一家,以及两人名下所收弟子。   作为温鸿羲的亲传弟子,原主自小和大师兄温敬之住同一个院子,卧房都挨在一块。方璃衿所收的四师姐和八师姐则住在他们隔壁的一处院子。   程接雨回到原主的房间,遵循原主的记忆,唤院子里的仆役打来热水,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的弟子服。   “阿雨!”   正拿着梳子与一头长发做斗争的程接雨听见方瑶在屋外敲门,连忙过去开门。   “阿雨,”方瑶冲他亮出笑容,“师父喊我来给你梳头。”   程接雨:“……”   原主你是白痴吗?!   程接雨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发现:是的!原主就是白痴!   原主十七年前被温鸿羲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由方璃衿亲自照顾,大了之后与温敬之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便由温敬之每日喊他起床,给他梳头。   若是温敬之不在,原主便举着梳子去找隔壁的两位师姐。偏偏所有人都纵着他,以致于十七岁的他还不会梳头。   穿越过来的程接雨自认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是也没有巨婴成这副德行。   不过这古人发髻,程接雨确实有些搞不定。   于是他忍着害臊,将梳子递给方瑶,“师姐教我吧。”   “阿雨想学梳头?”方瑶接过梳子,拉着程接雨在妆台前坐下。   “我……我如今长大了,不能一直劳烦师兄师姐。”程接雨抿唇,状若羞涩实则尴尬地笑了笑。   方瑶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阿雨说的有理,师姐今日便教你。”   九霄宗弟子出师后方可束发,出师前只束半发。   方瑶给程接雨梳起一半长发,扎成发髻,用玉簪固定,“学会了吗?”   程接雨拆了发髻自己对着镜子梳了一遍,发现并不是很难,“会了,多谢师姐。”   “甭客气。”方瑶屈指弹了弹程接雨的发髻,冲他眨眼,“你若是还想学,我再给你梳个女子发髻?”   程接雨立刻站起身谢绝,“不、不了……”   大可不必!谢谢!   方瑶一脸惋惜。   “对了,”她转而说起正事,“师父说云霄师叔刚出关不久,多有不便,又尚未收徒,无人照顾,得寻个人到归雪峰伺候。”   “去归雪峰?”程接雨不禁眼前一亮。   那位师叔眼睛看不见,普通仆役几乎没有修为,估摸是照顾不来,怎么也得从门内弟子中挑选一人去归雪峰才行。   “云霄师叔毕竟是男子,由我来照顾不大合适,其余几位师兄如今不在门内,所以极有可能从你和七师兄当中挑选一人,派去归雪峰。” 方瑶接着道。   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得知这个消息的程接雨差点偷笑出声。   他方才还在琢磨如何避开温敬之和柳新涯,为自己求一条生路,毕竟不久之后,温敬之就会带着柳新涯回来,程接雨继续与温敬之同住一个院子,妥妥的拉仇恨。   如今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搬出去,程接雨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师叔!您可真是我的及时雨!保命符!   “不过,我听说……”方瑶忽然压低声,语气神秘,“云霄师叔脾气不大好。”   程接雨:??? 第4章 灵溪药谷   穿书第一晚,程接雨睡得并不安稳。   原主的床并不大,好在床铺还算柔软舒适。   可看着自己微胖的身躯占去了一半的床位,程接雨难免有些怀念自己瘦后的身体和两米二的大床。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会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两位爸爸有没有可能发现他穿越了?   不过,发现之后又能怎么办呢?   程接雨惆怅地捏了捏肚子上的软肉,决定眼下还是先好好减肥,强身健体,保命要紧。   既然睡不着,他决定爬起来做几个俯卧撑。   一、二……三……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程接雨趴在床上,放弃了。   原主虽然是修仙之人,但身体似乎比程接雨当初还要虚,根本撑不起这具胖胖的身躯。程接雨只能改做两组当初瘦身时练过的有氧健身操。   做完这些,程接雨累得像死猪一般不想动弹。虽然内心很想爬起来洗个澡,但一想到要大半夜唤仆役起来给他烧水,程接雨就有些不好意思。   正苦恼,他忽然想起原主会的为数不多的一个法术——净尘术。   程接雨试着回忆原主学过的心法,慢慢运转灵力,然后念出净尘决——   只觉周身有一股灵气由内而外扩散,汗湿的肌肤瞬间变得干爽。   虽说这修仙界没有电热水器,但这净尘术也挺方便的嘛!   程接雨脱了身上的脏衣服,也懒得再换身干净的,准备裹着被子裸睡。   躺下之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上方、锁骨下方的位置,一朵熟悉的莲花胎记映入眼帘。   方才洗澡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原主这具身体上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粉白色的,并不起眼。   《炼魔》一书中并未提及原主是否有胎记这种细节,但继承了原主记忆的程接雨发现,他和原主竟然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不仅如此,对方和自己还有不少相似之处。   就比如这个名字,程接雨随养父姓程,据某位大师批命五行缺水,于是得名“接雨”。   原主恰好也叫“程接雨”,也曾听自己师父提过他五行缺水,“接雨”这个名字取得正好。   而且两人不但长的一样,还都因自小体弱,被养成了圆润的小团子。   这么一想,程接雨摸摸胸前的胎记,猜测原主也许和自己缘分不浅,所以自己才会穿进来。   ……   第二天早上程接雨是被渴醒的,整个口腔完全干涸,似乎一整夜不曾分泌唾液。   动动僵硬的舌,咽了咽少得可怜的口水,程接雨裹着被子起身,给自己灌了两杯冷茶,缺水到僵硬的舌头终于湿润起来。   抬头望向窗外,山色朦胧,天色竟然还未完全亮。   又灌了两杯茶,嘴里干到发苦的感觉被茶味冲淡,程接雨这才回忆起昨夜的梦。   他又梦到了那片火海——   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似烟非烟的黑雾四处弥漫,土地一片焦黑,寸草不生。   而他又仿佛置身于那火海中,炙烤了整夜。   以前他就偶尔会做这样的梦,若非如此,一直相信唯物主义的他也不会相信那位大师说他“五行缺水”的论断。   如今再做这样的梦,程接雨对那位大师的话又信了几分。   毕竟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帅逼了。他现在是《炼魔》一书中的炮灰,马上会死的那种。   程接雨惆怅得想睡个回笼觉安慰安慰自己,却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处罚,连忙穿上衣服,洗漱用饭。   灵溪药谷位于端阳峰与归雪峰之间的山坳,此地灵气聚集,一条灵溪自端阳峰而下,流经此处,因此辟有十亩药田种植灵药。   似乎没想到程接雨会来得这么早,负责打理药田的几个青衣弟子看见他十分惊讶。   为首的青衣弟子大约二十七八的模样,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师兄。”   九霄宗嫡系弟子着月白色弟子服,旁系弟子统一着青衣,一般仆役则着灰衣。同辈弟子之间,以嫡系为尊。   是以,就算青衣弟子比程接雨年长且入门早,也要称程接雨为“师兄”。   对方谦虚守礼,程接雨反倒有些不自在,“不必多礼,常师叔让我来领罚,还请师弟指点一二。”   未免露馅,程接雨要求自己尽快习惯古人的说话方式,于是绞尽脑汁憋出了这么一句。   青衣弟子心底微微讶异。   他与这位小师兄接触不多,但也听闻他修为不高,却十分受宠,性情似乎有些骄纵。   再加上昨日对方擅自离宗一事,青衣弟子便以为他是个恃宠生骄、任性妄为之人。   听闻对方被罚到灵溪药谷做事,青衣弟子还有些头痛,不知受罚的到底是对方还是自己。   今日一见却发现是自己妄断了。   小师兄不但来得早,待人的态度也很诚恳,全然没有骄纵之态。   青衣弟子想起右长老的吩咐,指了指那条从药田当中蜿蜒而过的溪流,道:“我等每日从灵溪中取水,灌溉十亩药田,师兄只要负责东北角那块地即可。”   程接雨看了看对方指给自己的范围,面积不大,想来常师叔没有太为难他,分给他的任务不重。   这厢程接雨对青衣弟子拱了拱手,“多谢师弟指点。”   青衣弟子便没再多言,退到一边做自己的事去了。   程接雨走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发现没有打水的工具,正想找青衣弟子问问,就见那些青衣弟子指尖运转灵力、口中念着口诀,灵溪中便升起一条条水柱——   水柱升到高空,倏然炸开,散成水珠落到药田当中。   如此这般,一块药田就浇完了。   程接雨看着如此硬核的“人工降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回忆了一番,原主记忆当中确实有简单的纵水术。   由于昨晚尝到了净尘术的甜头,程接雨决定试一试这纵水术。   他站在溪边,运转灵力,念出口诀,水面果然升起了一根小小的水柱!   他顿时大喜,正想将溪水调动起来,却见那根小小的水柱忽的又落回了水中。   “呵!”   程接雨正沮丧,突然听见一声嗤笑,循声转过头,却见所有青衣弟子都在低头干活,似乎没有人留意自己这边的动静。   他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趁无人注意自己,打算再试一试这纵水术。   这一次,他成功将溪水调动了起来,正露出喜色,腾空的水柱就忽然滋了他一脸。   程接雨:“……”   好的,他被滋醒了。   明知自己和原主一样五行缺水,做什么纵水化雨的春秋大梦?!   “呵!”   程接雨低头抹去脸上的水珠,又听见一声轻蔑的嗤笑。   这次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悦地转过头,却见方才那位指点自己的青衣弟子将一个木桶和一把木勺放到了他面前。   “对不住师兄,是我等失职,未给师兄配齐洒水器具。”   声音不一样,不是这位发出的嗤笑。   程接雨又看向周围,却见其他青衣弟子全都转身准备离开了,看不出方才到底是谁在笑话他。   他无奈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边的水桶,尴尬得脚趾卷缩、双颊滚烫。   “多、多谢。”   青衣弟子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羞恼和一丝委屈,恍然意识到,这位小师兄其实也才十七岁,比自己年幼许多。   他不禁起了爱幼之心,没有笑话程接雨,悄悄退了下去。   程接雨听见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岔开指缝瞧了瞧,见所有青衣弟子都完成了洒水的任务离去,才认命地拿起地上的木桶,到溪中打水。   他一边勤勤恳恳地洒水,一边腹诽:原主实在是菜鸡中的菜鸡!弟弟中的弟弟!   在《炼魔》的世界观设定中,修仙分为入境、灵台、入臻、化虚、归元、踏仙六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九阶。   九霄宗九位嫡传弟子,几乎都是十几二十的年纪,前六位都踏入了入臻境,常思贤和方瑶的修为也有灵台五阶,在年轻一辈中算是出类拔萃。   唯有原主资质平庸,堪堪入门,只有入境五阶的修为。   就这,还是擅长炼药的师母方璃衿用无数灵药给他养出来的。   程接雨都替他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浇完那一小块药田,程接雨叉着腿坐在田埂上,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连吐槽原主的精力都没有了。   “小师弟!”   程接雨听见喊声,喘了两口气才缓缓转过头,就见常思贤朝他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小师弟,我听八师妹说,你想到归雪峰照顾云霄师叔?”   程接雨点了点头,昨日他确实曾试探方瑶,问如果由他去照顾那位师叔如何。   方瑶当时很是惊讶,问他缘何会有这个打算。   显然,虽说如今要从常思贤和程接雨两人中挑选一人,但大家都默认常思贤才是首选,从未认真考虑过程接雨。   “七师兄,如今其他师兄师姐不在,你和八师姐时常要帮忙处理宗门事务,只有我最清闲,正好去照顾云霄师叔。”   程接雨搬出与昨天一样的说辞。   常思贤却拧着秀气的眉,在程接雨面前蹲下,道:“可是……我听说云霄师叔……脾气不大好。”   实际上,盛云霄在镇魔之役中受伤后,足足闭关了二十年,只有少数几回暂时出关,接受诊治。   门内九位嫡传弟子,年纪最大的温敬之也才及冠不久,众人都不曾见过盛云霄几回,却对他脾气暴虐一事都有所耳闻。   方瑶昨日对程接雨说了同样的话,还将盛云霄的传闻说给了他听。   据传这位师叔十七岁便迈入归元境,孤身一人单挑昔年屠戮盛氏一族的幽魇魔门,斩杀门主魇寐,为盛氏一族报仇雪恨。   九霄宗前任掌门方平云爱惜其天资,不忍其走上邪路,才收他入门,以正其性情。   又传数年前,这位师叔出关接受诊治,却因仆役打扫书房时用水污了一封旧书信,大发雷霆。   若非温鸿羲在场,盛怒之下的盛云霄险些错手杀了这位仆役。   听到这些传闻,程接雨心里也有些发憷。但与其和主角纠缠不休、走向既定的死亡,他宁愿伺候脾气不好的师叔。   况且,盛云霄是镇魔之役的大功臣,想必心怀道义,就算脾气不好,也不会是草菅人命、暴虐成性、大奸大恶之人。   那些说他脾气不好的传闻,也大多事出有因。   所以面对常思贤的担忧,程接雨宽慰对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我觉得,师叔应该也是讲理之人。”   常思贤仍然有些担忧,“小师弟,实不相瞒,是掌门师伯遣我来寻你到端阳峰去,大抵是要择定人选了。”   闻言程接雨先是点了点头,起身准备随常思贤走,忽然动作一顿,意会到对方的言外之意,大感意外。   原先以为得费力争取一番才能去归雪峰,但如今掌门竟然特意让常思贤来喊他,大概率便是——   “师父决定由我去?”程接雨问。   常思贤迟疑着,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小师弟你别怕,你若是不想去还有我,我来与掌门师伯说——”   “阿雨!七师兄!”   常思贤的话被方瑶喊声打断。   程接雨和他一块回过头,只见站在不远处方瑶冲两人直挥手,喊道:“阿雨!大师兄回来了!”   程接雨:!!!这么快?! 第5章 登归雪峰   该来的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早来。   程接雨认命地随七师兄和八师姐前往闻道殿,见一见这位原主“痴迷”的大师兄。   闻道殿。   掌门夫妇和右长老常正清,正与刚刚归来的左长老奉亦为一行聊起程接雨。   “昨日阿雨那孩子还擅自跑出去找你们,如今被罚在灵溪药谷做事。”   一只脚刚踏进殿内的程接雨听见掌门温鸿羲揭自己的短,恨不得把脚缩回来立刻开溜。   然而众人没有给他机会,齐齐转头朝他看过来。   “阿雨!”   一位玉树临风、眉眼中带着几分风流意气的少年见到程接雨,大步朝他走过来。   程接雨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相似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二师兄?”   少年伸手捏程接雨的脸,半是心疼半是责怪:“你怎么这般傻?一个人偷跑出去,出事了可怎么办?”   “……”好了别说了,他知道原主菜。   菜就算了,还作死给别人添麻烦。   但这不是他的锅,他不背。   程接雨扭开脸,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左长老奉亦为之徒,排行第二的弟子穆星沉。   站在穆星沉身后笑眯眯望着他的便是左长老奉亦为,他身旁是英姿飒爽的五师姐奉婉仪,五师姐身边那位笑容温婉的女子应该就是四师姐齐云袖。   而掌门夫妇身边那位身长玉立的男子,应当就是那位令原主痴迷不已的大师兄温敬之。   程接雨视线落在温敬之身上,难以置信地怔愣了片刻,继而心中恨铁不成钢地想:原主你瞎吗?自己就是兰博基尼,要什么自行车?自行车他配吗?   难道是因为他不像原主那般带着八百层滤镜看这位大师兄,所以才觉得他不好看?   诚然,程接雨承认,将温敬之比作“自行车”有些过分了。   可在他看来,温敬之与掌门温鸿羲一样,长着一张君子端方的正派脸,浩然正气有余,俊美风流不足。   虽说他身上有一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五官也还算耐看,算得上一辆“宝马”,但远不至于令人神魂颠倒。   反观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原主。   虽说现在身形圆润,充其量是台“碰碰车”,但程接雨知道自己瘦下来是什么模样,所以厚着脸皮自比“兰博基尼”,而温敬之这般样貌,实在不值得原主迷恋。   但反过来一想,也许是圆润的身材让原主有些自卑——就像他瘦身之前,因而温敬之对原主来说就足够英俊不凡,令他着迷。   亦或者原主对温敬之的崇拜和迷恋源自对方的人格魅力,根本不像程接雨这个颜控这么肤浅。   思及此处,程接雨暗暗检讨自己:不可以貌取人!不可以貌取人!   一番外貌评判与自我反思下来,程接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温敬之看了许久。   这个举动在穆星沉看来,恰好证明程接雨对大师兄的念念不忘和痴痴期盼,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滞。   他双手捧住程接雨的脸将他转过来,酸道:“阿雨眼里果然只有大师兄,二师兄就站在你眼前也不多看一眼。”   “这段时日也只见你给大师兄传讯,不曾给我传递只言片语,当真令二师兄伤心!”   程接雨:???这是什么茶言茶语?!   这话他坚决不认,他才不惦记大师兄!   他抓住穆星沉的手腕,无辜地眨眼,“二师兄莫要冤枉我,我此刻眼里分明只有二师兄。”   穆星沉噗嗤一笑,揉着他肉乎乎的脸问:“那你说,大师兄好看还是我好看?”   程接雨知道自己肉肉的脸手感很好,曾经他两位爸爸也很喜欢上手捏,但并不代表他自己也喜欢被人如此揉捏。   可他抓着穆星沉的手腕也撼动不了对方,只能转着眼珠子看向一旁的几位师姐,口齿含糊道:“师姐救窝!”   齐云袖见状,笑着对穆星沉道:“二师兄,你再欺负阿雨,阿雨就该哭鼻子了。”   程接雨:“……”   他才不哭!谁哭谁是猪!   “行了行了!”倒是奉婉仪上来挤开了穆星沉,将程接雨拉到一旁。   她对穆星沉道:“别总欺负阿雨,怪不得阿雨不喜欢你。”   穆星沉不服,申辩道:“我哪有欺负阿雨!”   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抓程接雨,“阿雨你说,我何时欺负过你?”   “现在!”   程接雨连忙跑开,躲到离自己不远的左长老奉亦为身后。   穆星沉对上自己师父不敢再放肆,摸了摸鼻子站到一边。   奉亦为侧头笑眯眯地看向程接雨,“阿雨莫要和你二师兄一般见识,咱们不理他。”   初次见他的程接雨原本还有些怕生,更怕对方识破自己,但见奉亦为竟然也偏心自己,放下心的同时也有些酸原主,更替他感到不值:明明拿着团宠的剧本,偏偏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作天作地,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想到这里,程接雨更加坚定要避开温敬之和柳新涯的决心。   谁知温敬之见这厢玩笑过了,走到程接雨身边,将他打量一番,蹙眉关心道:“怎么瘦了?”   程接雨:“……”   没有!虽然他想!但是他才穿来一天,还没瘦!   而且,原主在大家眼里到底是有多胖啊?!   昨天看着仆役送来的饭菜,饿坏了的程接雨怀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的罪恶感吃了不少,却还剩下一大半,竟然还被仆役问了一句“是不是不合胃口”,可见原主到底有多能吃!   估计是因为同他一样自小体弱,所以师门上下都纵着原主,巴不得他多吃点,将胃口给养大了,体型便膨胀起来。   “没瘦。”面对温敬之的关心,程接雨还是给了回应,“我、我只是在长个儿!”   温敬之讶异了一瞬,笑着在他头上比了比,“嗯,确实长了一点。”   “不过,还是要吃饱饭才能长个儿。”温敬之又道,“你如今尚未辟谷,在水一方开学后,想跟上进度必然会很辛苦,更要多吃点才是。”   程接雨:不了不了,我拒绝。   不过温敬之提醒了他一点,在水一方开学之后,他必然要和温敬之、柳新涯他们一起上课,想避都避不了。如果再和温敬之住在一起,那朝夕相处,他不就又成了破坏主角攻受培养感情的罪人?   所以,归雪峰才是好去处。   程接雨正替自己绸缪,就听温鸿羲道:“没错,三日后在水一方正式开学,你们也一道入学。”   “是。”   以温敬之为首的几位弟子忙正身执礼,听温鸿羲训话。程接雨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慌忙有样学样地跟上。   温鸿羲语重心长道:“作为九霄宗弟子,你们应当做好表率,笃学向道,尊师重教,友爱同窗。”   “弟子谨遵教诲。”   温鸿羲满意地扫过几位弟子,视线最终落在程接雨身上,又道:“还有一事——”   “你们云霄师叔昨日出关,我打算在你们当中择一人到归雪峰侍奉。”   程接雨听到这话立刻眼前一亮,抬头望向温鸿羲。   却见温鸿羲正好眼神温和地看着他,“阿雨,你可愿去?”   没想到增加了大师兄、二师兄这两位优秀的候选人之后,温鸿羲还是选了自己,果然掌门就是掌门,想当有眼光!   程接雨连忙应道:“徒儿愿意。”   与事先得知此事的常思贤、方瑶不同,温敬之、穆星沉等人大感意外,直觉不妥。   “师父,阿雨年幼,怕是……”温敬之似乎想到盛云霄的“威名”,头一个站出来反对,“怕是无法胜任。”   程接雨正想为自己辩驳,却听见温鸿羲说:“阿雨足以胜任。”   穆星沉还想替程接雨“求求情”,左长老奉亦为一个眼神将他制住,捋着胡须悠悠道:“我亦认为,阿雨足以胜任。”   温敬之等人见方璃衿和常正清也没有表示反对,便知这是师父们早就商量好的,最终只能面带隐忧地看着程接雨。   程接雨见目的达成,并不理会师兄师姐们的忧虑,而是藏住心里改变命运的欣喜,说了两句漂亮话,“阿雨一定不负师父、师叔信任,照顾好云霄师叔。”   温鸿羲闻言和方璃衿对视了一眼,笑着道:“好,我们阿雨长大了。”   “行了,散了吧。”方璃衿笑着接过话,“你们赶路回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   “阿雨留下,为师有些话要叮嘱你。”温鸿羲道。   “是。”   众人一去,温鸿羲立刻放下掌门严师的架子,像是急于分享某种秘密一般,笑眯眯地朝程接雨招了招手。   程接雨便走到他跟前。   “你的传讯玉牌呢?”温鸿羲问。   程接雨愣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腰侧,“啊……可能是昨日……不小心丢了。”   “你啊!”温鸿羲无奈叹息,若不是今日通过传讯玉牌联络不上程接雨,他也用不着派常思贤去灵溪药谷寻他。   温鸿羲将一块新的传讯玉牌递给程接雨,“拿着,可不许再丢了。”   “……是。”   程接雨接过那块“烫手”的玉牌,见温鸿羲还看着自己,回忆起传讯玉牌的使用方法,往里头注入了一丝灵力将其激活,然后将串着玉牌的绳结牢牢系在腰带上。   温鸿羲这才满意地弯起唇角,转而神秘兮兮问:“为师让你去归雪峰,你怕不怕?”   “……”   瞧您这话说的,您猜我怕不怕?   程接雨装作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看着温鸿羲。   温鸿羲似乎看穿了他的假懵懂,直言道:“莫要听信传闻,畏惧你…云霄师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日久方能见人心,去了归雪峰你才能慢慢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听了这话,原本还对未来生活心怀忐忑的程接雨像是吃了一颗掌门牌定心丸,肉肉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梨窝,笑着应道:“嗯,弟子记住了。”   温鸿义满意地点头,“善!回去收拾包袱,为师这就送你上归雪峰。”   “是。”   程接雨在温鸿义的陪同下回到自己院子,却没想到温敬之等人都在院子里等着自己,甚至已经帮他收拾好了包袱,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程接雨无奈接过包袱,虽然知道众位师兄师姐宠着原主,但这样似乎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呢!   好在原主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换成是他,未必能接受师兄师姐如此“体贴入微”的关爱。   因为温鸿义在场,温敬之等人没提盛云霄脾气不好的传闻,只叮嘱程接雨去了云霄峰要照顾好自己,谨言慎行,听云霄师叔的话,若是受了委屈记得与师兄师姐说,等等等等。   程接雨一一应下,然后抱着自己的包袱,像是马上要去春游的小学生,欢欢喜喜、没心没肺地跟着温鸿羲离开。   ……   归雪峰。   温鸿羲带着程接雨御剑而来,落在山肩那座名为“流风回雪”的小院门外。   此地虽未积雪,但程接雨还是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不过嫡传弟子的弟子服并非寻常衣物,而是特制的法衣,很快就自动隔绝寒气,起到了保暖的效果。   “我已同云霄师弟打过招呼,你直接进去吧。”温鸿义道。   程接雨点了点头,推开了半掩的院门,轻声唤道:“云霄师叔?”   没有回应。   程接雨下意识回头找温鸿羲,可哪里还有温鸿羲的身影?   “……”   程接雨暗戳戳吐槽对方不负责任,深呼吸两回,壮着胆子走进院子,“云霄师叔?”   院落不大,院墙边几株红梅随风飘香,院中竟然还有一小池莲花,在寒风中开得正好。   池水似温泉一般氤氲着袅袅白雾,红梅白莲,冬夏之极,程接雨暗自咋舌,默默欣赏了一番。   赏完这番盛景,程接雨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拜见师叔的。   可房门都关着,也不知道盛云霄到底住在哪一间,程接雨踟蹰片刻,凭着直觉往门窗向着莲花池的那间屋子走去。   竟然如此费心养这一池莲花,应当是为了留在自己眼下观赏吧?   程接雨所料不错,他刚走过去,对着莲花池的那间屋子门窗就自动开了。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锦衣、长发以青玉簪半绾、用一根白色绸带蒙住双眼的男子坐在窗前,朝他“看”过来。   忽的一阵山风吹来,系在男子脸上的白色绸带忽然被吹散,似是识人一般,打着旋飞向程接雨。   程接雨下意识伸手将那条白色绸带抓在手中,再抬眼看向窗边露出绝色真容的男子,顿时惊艳得失语,愣在原地。   啊啊啊啊!   谁能想到,师叔才是真绝色! 第6章 云雨初逢   山风吹落玄衣男子蒙眼的白色绸带,拂过他用半绾的长发,流连于对方俊美无俦的脸庞。   程接雨被眼前的绝色惊艳,呆呆地看着对方,恨不得化身一只尖叫鸡嗷嗷直叫,出口的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师师师师叔,我、我可以——”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男子疑惑地“望”着程接雨:“嗯?”   “我……我可以给您养老!”程接雨脱口而出,又忙找补道:“不不不,您不老!”   原以为闭关二十载、如今四十多岁的师叔,和掌门一样是个糟老头子,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俊美,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男子听了这话一怔,继而弯唇轻轻一笑,刹那间犹如春风化雨,冷峻的眉眼顿时有了生气。   啊啊啊啊!赚了赚了!   程接雨看着对方的笑颜,瞬间觉得自己赚翻了!   难怪书里盛云霄在原主下线后才出场,瞧瞧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要是出场的早,还有温敬之什么事啊!   瞧瞧师叔这锋利的眉,俊挺的鼻梁,轻轻勾起的薄唇,还有那双狭长——   却暗淡无神的眼眸。   程接雨触到对方“望”着自己却根本无法聚焦的眼神,不知为何,灵魂深处忽然一悸,蓦然一阵鼻酸。   而男子亦不知为何突然双目一红,泛起猩红血色。   他连忙垂下眼睫,鸦羽似的睫毛遮住眼睛,同时屈指一勾,程接雨手中的白色绸带就有感而应,飞回了男子身边。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白绸重新系回男子脸上,遮住他的双眸,也挡住了方才乍现的血色,及那一丝丝温暖生气。   倏然回神的程接雨,只来得及蜷起指尖抓住那抹白色离去时带起的清风,未能察觉对方神色的异样。   他收回手,心虚地摸摸鼻尖,按捺住觊觎师叔美色之心,对窗内的男子行了一礼,正色道:“弟子程接雨,见过师叔。”   他低着头,候了片刻才听见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对方声音清冷,微微有些低哑,“你……变了许多。”   程接雨顿时一惊,脊背发凉。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被发现了吧?   他心虚地垂下眼,也忘了对方看不见,完全不敢抬头和对方对视。   掌门和左右长老都没发现他不是原来的“程接雨”,盛云霄却能一眼看穿他?   还是说他方才花痴的反应过于出格,让盛云霄察觉了异样?   程接雨心思飞转,最后硬着头皮问:“师叔……认得弟子?”   蒙上双眼的盛云霄依旧“望”着程接雨,清冷的嗓音没有温度,更辨不出态度,“掌门师兄带你回宗那年,我见过你。”   “???”   十七年前见过那也叫认得?!   程接雨悄悄翻了个白眼,忍住吐槽。   又听盛云霄道:“此前有次出关,也曾见过你。”   听对方的语气,程接雨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只是单纯的“叙旧”。   只是,原主对这位师叔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不知二人到底有什么“旧”。   但只要没被识破,程接雨就能悄悄松一口气。   他挠了挠耳背,“许是弟子年幼不知事,对师叔……印象不深。”   “嗯。”盛云霄淡淡道,“你长大了——”   他拖长语气,像是在回忆,沉吟半晌,却道:“胖了许多。”   “……”程接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他怨念地看向盛云霄,委屈巴巴道:“师叔,美人岂可口出恶语?”   盛云霄一怔,继而唇角一扯,玩味道:“美人?”   他蒙着双目,程接雨辨不清他的神色,却敏锐地从他语气中察觉了一丝危险,忙低头认怂:“师叔自然是美人,弟子也知道自己身形……不雅,还请师叔不要嫌弃弟子。”   美人虽美,但性情暴虐的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他如今人在屋檐下,哪来的底气怪美人口出恶语?   美人说他胖,他就是胖!不许反驳!   识时务者程接雨,为所欲为俏师叔。   他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谁知盛云霄却蹙眉,“并未觉你不雅——”   他话音一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罢了,进来烹茶。”   听他说不嫌弃自己,程接雨偷偷觑了盛云霄一眼,虽然依旧辨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态度柔和,没怪罪他方才的“口无遮拦”。   看来师叔脾气也挺好嘛……   程接雨忙应了声“是”,抱着包袱进了屋子。   盛云霄靠卧在窗前的软榻上,榻上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套茶具。程接雨进来的时候,盛云霄指尖一捻,红泥小炉中燃起炭火,煨煮炉上小壶。   程接雨看到窗下还有一张搁着笔墨纸砚的长桌,墙角竖着矮柜和书架,屋子另一侧则有一张圆桌,桌后有一架屏风,隔开了内室与外室。   他将包袱放到小圆桌上,行至榻前,给盛云霄泡茶。   说实话他其实不会泡茶,两位爸爸工作繁忙,亦不好这一口,因此他没怎么接触过。   好在原主似乎懂一点,凭借原主记忆,程接雨顺利给盛云霄泡了一壶茶。   “师叔喝茶。”   他端起一杯茶递给盛云霄,却忘了杯壁灼热,手一哆嗦茶杯就打翻在小几上,茶水四溢。   程接雨惊呼一声,伸手想要扶起杯子,却被盛云霄猛地握住了手腕。   “别动。”   盛云霄抬袖一抚,程接雨察觉灵气一荡,茶杯被扶正,打翻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接着他的小胖手就被盛云霄展开,对方微凉的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烫红的指腹,灼热感也跟着消失不见。   “动作仔细些,莫要冒失。”   程接雨愣愣地看着盛云霄这番动作,然后,伸出另一只手——   在盛云霄面前轻轻晃了晃。   盛云霄:“……”   程接雨见他怔住,立刻反握住对方的手,盯着盛云霄脸上的白色绸带激动道:“师叔!原来您看得见啊!”   盛云霄垂下眼,望着自己被程接雨双手握住的手,缓缓将手抽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待你修出神魂,便可领会脱离肉身五感、用神魂感知一切的奥妙。”   “哦。”程接雨眉眼一垮,沮丧地低下头,“那弟子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了。”   他现在弱得还要依赖五谷饱腹,修出神魂、脱离肉身那得猴年马月?   盛云霄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心定道坚,指日可待。”   也许是盛云霄的语气过于温柔,程接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被拍过的脑袋,决定冲着师叔的美色干下这碗鸡汤。   “是,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不过,”程接雨原本站在软榻前给盛云霄泡茶,此刻在盛云霄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对方,“弟子有一事不解,不知师叔可否为弟子解惑。”   盛云霄低头“看”向他。   程接雨用他的小胖手扒着软榻边缘,好声好气地商量:“我问了您可别生气啊……”   他已经看出来了,师叔模样瞧着冷,手也冷,但心是热乎的,不仅不嫌弃他胖,也不怪罪他口无遮拦,还心疼他烫伤了手,脾气一点儿也不坏。   再加上师叔的美貌如此迷惑人,程接雨不知不觉就大胆了起来。   盛云霄却捏着茶盏,清冷的语气中藏着一丝笑意:“既知我不悦,为何还要问?”   程接雨表情一滞,假笑着说:“是哦,呵呵呵,那我还是不问了。”   “嗯,”盛云霄的语气淡然,“暂且憋着。”   憋不住了再问。   程接雨瘪瘪嘴站起身,视线转了一圈,转移话题问:“师叔,我住哪?”   “隔壁。”   “那,我先去收拾屋子。”程接雨说着蹭到小圆桌边拿起自己的包袱,见盛云霄没有阻拦,横着步子挪出屋子。   却又从屋外探头进来,一只小胖手扒着门框,悄声道:“师叔,我方才是想问你,既然你看得见,为什么还要蒙眼睛?”   他见盛云霄的眼睛并非伤得可怖需要遮掩,亦非需要绑着绸带敷药,又可以通过神魂视物,分明可以像常人一般行动,实在好奇他为什么要蒙眼睛!   难道是因为这样比较酷?   莫非师叔也是……装逼之人!   然而他虽然好奇,但问完连答案都不敢听,抱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   屋内,盛云霄看着程接雨胖胖的身躯哒哒哒地跑远,捻着茶盏轻轻笑了一声。   山风轻拂他脸上的那抹白色,二三红梅随风落入温泉池中,点缀一池亭亭玉立的素白莲花。   ……   程接雨抱着包袱跑出院子,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盛云霄并没有找他算账,这才自认为隐蔽地偷溜回院子里。   推开盛云霄隔壁的屋子,程接雨费了一番功夫安置好行李,又悄悄走出屋子探头瞧隔壁的动静。   见盛云霄还在坐在窗边喝茶,他大起胆子,像无事发生一般,踮着脚一步步横挪到盛云霄窗前。   “收拾好了?”   盛云霄并未回答他方才问的问题,却也没有为难他。   这反而让程接雨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往人伤口上撒盐的嫌疑,不禁愧疚起来。   “嗯。”所以他恭顺地应声,又问:“师叔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弟子做吗?”   “并无。”   “那弟子每日需要做什么?”   程接雨可还记得自己是来侍奉盛云霄的,纵然盛云霄神魂能视物,但肯定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吩咐他做吧?   怎料盛云霄却道:“归雪峰的事情并不多。”   说着他沉吟片刻,似乎是想了许久,才道:“你便每日打扫这两间屋子,再去峰顶取雪水给我烹茶便可。”   程接雨有些意外:就这?就这?就这?   “不需要弟子洗衣做饭吗?”   虽然他也不会。   所以掌门为什么会选他来归雪峰?   “我已辟谷,所以厨房一般不开火。”盛云霄临窗指了指另一头的一间屋子,“你若是要用,自己去打扫一番,吩咐仆役送食材用具上来即可。”   程接雨忙摆手:“不不不,弟子去五味堂用饭就好了。”   五味堂设在山下的在水一方里头,是九霄宗为尚未辟谷的弟子及在水一方学员开设的食堂。   盛云霄闻言收回视线,低头端起茶盏,“至于衣物,每日会有仆役上来拿去清洗。”   程接雨恍然大悟,难怪掌门说他足以胜任,原来根本就不需要他干活,与其说是侍奉盛云霄,倒不如说是来给盛云霄解闷。   “弟子明白了。”   原来他就是个陪玩少爷!   “那便去吧。”   程接雨:“?”   盛云霄下巴点点小几上的茶盏,又“看”向院墙边。   程接雨这才看见院墙边,梅树下搁着三五个瓦罐,忙道:“哦哦,弟子这就去。”   他小跑过去,抱起两个空瓦罐,出了院子朝着峰顶走去。   峰顶距离小院还有一段距离,程接雨又不会凌空飞行,取雪水来回费了一番功夫。   他抱着两罐雪哼哧哼哧地走回来,感叹自己今天的运动量估计是够了。   刚一进院子,就见盛云霄在窗前对他招了招手。   以为对方要添水,程接雨抱着瓦罐走了过去,运动后的小脸红扑扑,说话还有些喘,“师叔要添水吗?”   盛云霄却屈指在小几上轻轻叩了叩。   程接雨随对方修长骨感的手指看去,只见对方手边放着一个食盒,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   程接雨顿时眼眸一亮,“给我的?” 第7章 师叔带飞   “给我的?”   盛云霄轻轻颔首。   程接雨天刚亮就在原主的院子里用了早饭,然后去药田干活,紧接着被送到归雪峰,又去了一趟峰顶,如今正午已过,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小肚子不舒服都饿扁了。   “多谢师叔。”程接雨脸上笑开,露出浅浅梨涡。   原以为师叔寡言少语,待人也有些冷淡,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体贴周到,居然差人给他送饭上来。   盛云霄:“去净手用饭。”   程接雨立刻跑到院墙边将瓦罐放下,洗了手,迫不及待地跑进盛云霄的屋子。   他半点不客气,蹬了靴子爬上榻,揽着两条小肥腿盘起来,坐在盛云霄对面,将饭菜摆在小几上。   但见只有一副碗筷,他有些不好意思,“师叔不一起用饭吗?”   盛云霄斟了一杯茶推到程接雨面前,“不必。”   想到盛云霄已经辟谷,程接雨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用餐。   面前一共三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清蒸鱼,一盘素炒白菜,菜式不复杂,色香味却俱全,好吃得程接雨舌头都快吞了。   大抵是灵气充足的原因,这些饭菜异常美味,如果不是要控制体重,程接雨觉得自己能再加一碗饭。   忍痛抵制住诱惑,他只用了一小碗饭就强迫自己停下筷子,端起茶漱口。   “不吃了?”   盛云霄“看”他吃饭正看得津津有味,见他突然放下筷子,饭菜还剩大半,不禁问道。   程接雨摇头,“我在减肥。”   盛云霄闻言微微蹙眉,朝他伸出了手,“手。”   程接雨往后一躲,惊疑不定地看着盛云霄。虽然浪费粮食不对,但也不至于要打他吧?   盛云霄:“……并非要罚你。”   “……”   被戳破心思的程接雨将信将疑地把手伸出去,盛云霄握住他白生生的手腕一翻,竟是给他号起了脉。   说号脉也不大对,因为程接雨感觉到一股灵力从盛云霄微凉的指尖蹿入了自己手腕。   “入境五阶?!”盛云霄的话里难掩讶异。   程接雨怂怂地低下了头,“弟子愚笨……”   “怪不得……”   程接雨:“……”   师叔是在笑他菜对吧?   他要是现在开口骂人,会死吗?   盛云霄见程接雨耷拉着脑袋,耳根通红,轻叹一声,“罢了……”   他转过头,“视线”在墙角书架上逡巡一番,而后指尖一勾,一本落灰的书就飞到了程接雨面前。   “你先照此书练体术,辅以入门心法,打好基础。”   程接雨看着面前这本厚厚的书,眉头皱得死紧。   穿书而来的他对修炼一事一窍不通,想到就头大。如果可以,他不想踏仙途求长生,只想做一条咸鱼——前提是不死在主角受手里。   盛云霄见程接雨一脸为难,话音一转,“修为进益之后,身形自然会瘦。”   “真的?!”   程接雨立刻精神抖擞地看向盛云霄,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自然是真。”   “多谢师叔。”程接雨欢喜地拿起书,爱惜地拍掉书上的灰尘,迫不及待地翻了两页。   “午歇后开始修炼,不懂便来问我。”   “弟子明白。”   ……   就这样,程接雨在归雪峰待了三天。   三餐有青衣弟子送上来,他除了每日早晚去灵溪药谷做事,就在盛云霄的指点下修炼。   期间,包括温敬之在内的师兄师姐都曾传讯问他在归雪峰过的如何。   程接雨如实答了。但师兄师姐诧异于盛云霄的好脾气,言语中还透露出些许怀疑和担忧。程接雨也不知如何令他们相信,索性不再解释。   循序渐进地练了三天体术,每日早晚还要在归雪峰和灵溪药谷之间来回两趟,充当体能训练,程接雨瘦是没瘦,但感觉自己体力好了不少,体内经脉似乎也通了,灵气运转不像之前那般费力。   最明显的进步便是他会“人工降雨”了!   当时他忘了躲开,纵水化雨淋了自己一身,心情却格外好,新奇又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万万没想到修炼不足三日就能有如此大的进步。   所以回到归雪峰,程接雨又抱着瓦罐去了一趟峰顶,给盛云霄取回两罐雪水,以表谢意。   盛云霄让他把手伸出来,又探了探他的经脉,这才给出“确有进益”的评价。   程接雨蹭了一杯盛云霄的茶,捧在手里美滋滋地品,却听盛云霄道:“明日辰时初,在水一方将举行开学典礼。”   辰时初……   程接雨勾着指头将原主记忆中的十二时辰换算成24小时——   “辰时初?!”   早上七点?!   灵溪药谷距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但他下去一趟也得一个多小时。一整天除了练体术的时间,都在上山下山的路上。   而在水一方坐落于九霄崇阿之下、灵河洛水之畔,他又不会飞,若是要他徒步从归雪峰下山,就算半夜出发也赶不上开学典礼。   所以九霄宗到底为什么要把门派建在这么高的山上!   程接雨欲哭无泪,眼巴巴看向盛云霄,“师叔,弟子……弟子……”   弟子又胖又蠢,就像那啥啥,那啥啥是不会飞的!   原主正是因为修为差,无法凌空飞行,所以从不曾独自下山出入宗门。因此他擅自离宗一事才会惊动师门上下四处寻找,生怕他出意外。   “看”着对方苦恼的表情,盛云霄脸上依旧一番清冷绝尘的神色,端起茶杯手却刚好遮住了他弯起的唇角。   “明日,你同我一道。”   程接雨顿时一喜,“多谢师叔!”   怕自己明天起不来,程接雨还厚着脸皮在师叔那里预约了一个叫醒服务。   次日清晨,盛云霄便叫醒程接雨,准备带他下山。   令程接雨没想到的是,原以为盛云霄会像掌门那般带他御剑飞行,怎知对方只是长臂一展就揽住他的腰,带他凌空而起。   实在是——太帅了!   程接雨被盛云霄揽在怀里,感受到衣襟之下,对方结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传来的热度,心脏不禁怦怦直跳。   再看向盛云霄,对方脸上的白绸逆风翻飞,像只翩跹的蝴蝶,不停戏弄程接雨的眼睫。   视线忽明忽暗,但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性感的喉结却在眼底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程接雨忍不住感叹:师叔的眉眼鼻唇下颚线,脖颈锁骨肩腰臀,长长的手指长长的腿,当真无一不完美!   他被美色蛊惑,落地后整个人还晕晕乎乎。   盛云霄松开他,见他愣神,声音难得温和,“吓着了?”   程接雨一把抓住盛云霄方才抱着自己的胳膊,激动道:“师叔好臂力!”   他慕了!真的慕了!今天回去就开始举铁!不,举瓦罐!向师叔学习!   盛云霄:“……”   被程接雨“大逆不道”地捏着胳膊,盛云霄先是一愣,接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弯唇一笑。   “哇!”捕捉到这抹笑容的程接雨惊叹,“师叔,你笑起来真好看。”   盛云霄未作回应,抽回胳膊将衣袖轻轻一甩,抬脚朝前走去,唇角那抹笑意却迟迟未散。   程接雨乐呵呵地跟上,只觉原来师叔的背影和飘逸的头发丝都那么好看。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盛云霄并未带程接雨直接降落于在水一方,而是落在洛水河畔的杨柳岸。   正值盛夏,水边草木茂盛,莲花正放。   程接雨瞧着稀奇,一边赏景一边跟在盛云霄身后。   不多时,就看见前方古朴雅致的院墙露出一角,院墙内依稀传来嘈杂的人声。   盛云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程接雨,示意他地方到了。   “阿雨!”   前头传来喊声。   只见青瓦白墙下,方瑶和常思贤正冲程接雨招手,又认出他身边的盛云霄,动作忽然一顿,远远朝这边行了一礼。   程接雨挥挥手回应,再看向盛云霄,正想道别,忽然想到什么,软着语气欲言又止,“师叔……”   盛云霄轻轻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散学后我来接你。”   得逞的程接雨展颜笑开,“嘿嘿,师叔当真善解人意。”   “那我去啦?”   “嗯。”   程接雨小跑向方瑶和常思贤,被两人拉着胳膊问长问短,却不知身后的男人“目送”他许久,直至他踏入在水一方的大门。   “不会吧,云霄师叔亲自送你下来的?”方瑶拉着程接雨的胳膊悄声问。   程接雨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不会飞嘛……”   方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师叔真有那么和善?”   先前阿雨传讯说云霄师叔待他和善,他们还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师叔送阿雨来上学,他们还能有什么不信的?   常思贤默了一瞬,猜测道:“应是小师弟讨喜,师叔才待他亲善。”   “嗯!”程接雨厚着脸皮附和,跟着两人前往举办开学典礼的校场。   路上遇见不少青衣弟子朝他们行礼打招呼。   还有一些不着九霄宗弟子服的生面孔,应该是这次入学的学员。那些人见他们三个身穿月白色弟子服,知道他们是九霄宗嫡传子弟,也纷纷点头致意。   穿过人群,常思贤道:“可你往后每日进学,不能总是麻烦云霄师叔吧?”   “这是自然。”程接雨道,“师兄师姐不必担心,我近日得师叔指点,修为有了那么一点点长进,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不麻烦师叔了。”   才怪。   “当真?”方瑶停下来诧异地看向程接雨,捏了捏他的脸,“没想到,士别三日,我们阿雨出息了呀!”   “师姐别掐!”程接雨挣开她的手抗议,真怀疑原主的脸有一半是被捏肿的。   他揉揉脸道:“是师叔教的好。”   “哦?那阿雨的意思是咱们师父教的不好?”   程接雨闻声转过头,只见温敬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   “自然不是。”程接雨当然不能说自己师父教的不好,“以前……以前是弟子愚笨,没有好好学。”   主要是原主的锅。   温敬之噗嗤一笑,“师兄同你玩笑,这么认真作甚?”   说着,他抬手想摸程接雨脑袋,程接雨下意识捂着脸避开,“别掐。”   温敬之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看向他气色红润的小圆脸,叹道:“原还担心你在归雪峰吃苦头,却又因着要接待各派学员分/身乏术,没找到机会去归雪峰看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程接雨心想:不愧是掌门亲子和嫡传首徒,已经能够代表九霄宗与各大门派的继承者进行社交了。   不过,忙也有忙的好啊!温敬之忙起来,他不就能在归雪峰和师叔逍遥自在了吗?   思及此处,程接雨体贴道:“大师兄肩上担子重,不必分神为我担忧。”   “若你能照顾好自己,我自然能少操心一些。”温敬之欣慰道。   他拉起程接雨的手,对三人道:“你们随我来,见见此次入学的同窗。”   啊?这就要见主角受了吗?!   别吧,程接雨挣了挣被温敬之牵着的手,没能挣脱。   他心想:别吧别吧!第一次见主角受就和温敬之牵着手,这也太拉仇恨了吧?   刚想用力甩开,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温敬之拉着他没走几步,前头就来了一群气度不凡的少年少女。   完了完了,开局就是修罗场!   程接雨在心底为自己默哀,然而当他看清众人,顿时目瞪狗呆。   诶我去!   这些就是各大门派出类拔萃的继承者们吗?!   程接雨瞪圆了眼睛,心底不禁欢呼:“来了来了它来了!颜狗的春天它来了!” 第8章 开学典礼   温敬之拉着程接雨没走几步,前头就来了一群气度不凡的少年少女。   “诸位来得正好。”温敬之带着程接雨、方瑶、常思贤三人迎上前,向众人介绍。   “这是我七师弟常思贤,八师妹方瑶,还有小师弟程接雨。”   他终于松开程接雨的手,托掌敬向对面一位面冠如玉、身着绛紫锦衣、腰间坠着一只精巧的玉笛挂饰的男子。   “这位是望海听潮阁少阁主聂寻风,年长于我等,可唤他一声师兄。”   既然入了在水一方,便算作半个同门,都以师兄弟相称。   程接雨三人朝对方拱手行礼,“聂师兄。”   聂寻风谦让回了一礼,“不必如此,唤我寻风便可。”   温敬之又看向一位穿着一身金线兰花锦缎、手持玉骨折扇、容资翩翩的少年,“这位是落雪飞花谷少谷主应暮归,与我同岁,你们亦可唤一声师兄。”   “应师兄。”   应暮归将手中折扇“刷”的一展,骄矜地抬起下巴点了点头,却没崩住高冷的神情忽然笑场,翩翩少年顿时变成傻白甜。   温敬之又介绍起应暮归身后的四位漂亮姐姐,“这是落雪飞花谷四位长老之徒,风柳、花缠、雪影、月伊四位师姐。”   程接雨三人又跟着打招呼,“师姐好。”   只见“风花雪月”四位师姐微微福身作回礼,仪态优美,落落大方。   程接雨觉得今日简直就是颜狗的海天盛筵。   “这两位——”   程接雨随着温敬之的视线看向旁边一对身穿水色绫罗的双生子,顿时看直了眼睛。   这题他会!   这两位应该就是来自蓝月蜃景楼的蓝翡玉、蓝霏妃兄妹。   他记得书中提到,蓝月蜃景楼由隐居于南海的蓝氏一族所建,他们行事低调,非天下大事不出世。据传他们祖辈拥有鲛人血脉,因而他们的后人都有一双蓝眼睛,且容资艳丽,美艳不可方物。   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程接雨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就有着惊人美貌的蓝霏妃,惊叹道:“小姐姐好漂亮!”   “你——”一旁的蓝翡玉一听就黑了脸,挡在蓝霏妃身前,横眉怒视程接雨,“登徒子!”   诶?他在骂我?   程接雨下巴一缩,呆住。   “误会误会!我只是真心觉得小姐姐天生丽质。”程接雨急急忙忙摆手解释。   “还有你——”他一脸真诚地看着与蓝霏妃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多几分少年英气的蓝翡玉,“你也很好看啊。”   蓝翡玉:“……”   突然就发不起火来了呢!   站在兄长身后的蓝霏妃微微弯起唇角,拉了拉蓝翡玉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他与旁人不一样。”   蓝翡玉闻言看向程接雨,发现他眼中确实不带邪念,不像那些觊觎他妹妹美色的登徒子,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兄妹俩长得好看。   “蓝师弟,”温敬之上前拱手道歉,“阿雨性子天真,向来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师弟师妹海涵。”   程接雨也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你夸人家小姐姐好看人家就会笑着说谢谢。在这个世界,他方才的行为确实有点像登徒子。   于是他也鞠了鞠身,语气诚恳而低落,“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确实说错话了。”   应暮归“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收,抱着胳膊佯怒看向程接雨,“你只夸蓝师妹,难道我落雪飞花谷的师姐们不好看么?”   “还有我,”他叉腰“怒视”程接雨,“我不好看么?”   “不不不!”   “师姐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少谷主更是……嗯……清风朗月,貌胜潘安!”   程接雨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在给自己解围,当即穷尽毕生所学之成语,献上一大串彩虹屁。   应暮归顿时得意笑开,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展,骄矜地抬起下巴,“这才对嘛!我就喜欢你这样心直口快的人。”   说着还朝蓝翡玉挑了挑眉。   蓝翡玉“哼”了一声,不再和程接雨计较,拉着蓝霏妃站远了一些。   蓝霏妃却朝程接雨眨了下眼睛,嫣然一笑。   程接雨不禁松了一口气,小姐姐果然人美心善!   不过,主角受呢?   程接雨视线转了一圈,看向旁边两位还未被介绍的少年。   与九霄宗交好的各大门派弟子都介绍完了,剩下的应该就是与九霄宗来往较少的门派,或者小门派、散修弟子。   左边的少年看着和他一般大,身形细瘦,眉目清冷,怀里抱着一只眉眼灵动的小白狐。   温敬之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山海妖境的苍庭师兄,是妖王座下右长老长子。”   少年轻轻颔首同他们打招呼,然后低头继续专心抚摸小白狐。   原来是妖族……虽然稀奇,但程接雨此刻却无心多看,而是将目光投向右边的少年。   这回温敬之语气中少了三分客套,多了两分熟稔,“这位是无衣散人之徒柳新涯,年长你们两岁,也唤作师兄吧。”   “柳师兄”。程接雨随常思贤和方瑶一块同对方打招呼,一边悄悄打量柳新涯。   只见他身穿一件绣有青竹的白色锦袍,容貌清隽,气质颇为冷傲,偏生长着一双桃花眼,眼睫一垂一挑之间暗藏几分媚态,又冷又欲。   摸着良心说话,光看颜值,小胖子原主输给柳新涯不冤枉。   然而现在程接雨只要瘦下来,自然也有自信不会输。   不过,他并不想搅和进温敬之和柳新涯之间,所以自然也不需要和柳新涯比较。   如果有必要,他愿意沐浴焚香虔诚祈祷,祝他们永远幸福。   唉,再没有比他更大度的竹马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怕死。   所以打过招呼之后,程接雨乖乖站在一旁,没有多说一句话。   却不知为何,柳新涯还是多看了他一眼。   程接雨抬头瞥见柳新涯高贵冷艳的目光,立刻怂怂地低下头,心中警铃大作:不会吧不会吧!我都这么老实了还盯上我?   而柳新涯,见方才自以为隐蔽地频频偷看自己的小胖子回避自己的视线,疑惑地蹙了蹙眉。   方才他分明见这位小师弟活泼爱笑,性子直白,也不怕生,怎么现在却变得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不过,对方既然回避自己,柳新涯也懒得搭理对方,冷傲地转开了视线。   “对不住,贫僧来迟了。”   众人循声回过头,一位身穿僧衣、手持麒麟眼菩提子手串、眉清目朗的佛门弟子不徐不疾地走过来。   温敬之上前行了一礼:“惠问法师。”   程接雨:!!!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世界连和尚都这么好看吗?   颜控程接雨今天真的圆满了!   他跟着众人行礼,听温敬之介绍说,眼前这位法师来自无上菩提宗。   依稀记得,书中写到无上菩提宗修佛,原本是不派弟子来在水一方学习的。   但他们宗主突发奇想,觉得道法虽与他们佛法不同,但也许能助佛门弟子开阔视野,突破心境。于是便派及冠之后便在外游历了八载春秋的惠问法师前来求学。   惠问法师手执佛礼,语气谦和:“贫僧惠问,见过诸位。”   与那些由温敬之接应而来的学员不同,游历在外的惠问法师是两日前自己来在水一方报到的。   所以众人与他不太熟,但由于他年长,且修为精进、气质超凡脱俗,大家不约而同对他更为敬重。   这时,校场那边传来了木铎声。   辰时初,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温敬之领着众人前往校场,与为其他学员引路的穆星沉他们汇合。   此次在水一方一共招收了一百名弟子,加上扶云九霄宗这一辈的全部弟子二百一十六人,总计三百余人,占据了大半个校场。   以温敬之为首的九霄宗嫡传弟子,以及各大门派的继承者们位列第一排,立在校场高台之下。   高台之上,九霄宗掌门温鸿羲端坐上首,方璃衿和左右长老分列左右。此外,九霄宗各位师叔祖、师伯、师叔,来自各大门派的大能讲师,也都坐在上边。   程接雨抬眼往高台上看了一圈,正欲收回视线,突然看见坐在左长老身边的盛云霄,忽的一愣。   还以为对方不会出席这种场合,没想到对方竟然来了。   亏他还自作多情认为对方是特意送他来上学。   程接雨瘪了瘪嘴,远远地瞋了盛云霄一眼,哼!   怎料蒙着双眼的盛云霄像是心有所感,偏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猛然间一个“对视”,程接雨身体顿时一激灵,收回了自己放肆的视线。   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嘛,哼!   高台之上,温鸿羲致辞,声音随内劲传遍校场。   他对各位远道而来的学员表示欢迎,希望大家在在水一方笃学向道,有所进益。   与平日里对温敬之他们的谆谆教导别无二致。   接着是右长老常正清讲话,宣读在水一方的课程安排和学院守则。   “每日辰时初上早课,单日为经义,双日为道史,辰时末结束。休息半个时辰,可前往五味堂用早膳。巳时正开始上武课,午时正结束。”   “午后有炼药与炼器两门课供诸位自选,今日申时,将有讲师进行试讲,诸位可前往试听。三十人为一班,此后每日申时初开课,申时末结束。每五日一休沐……”   程接雨自己翻译了一下:每天早上七点开始上早课,单号经义课,双号道史课,九点结束;休息一个小时,可以吃早饭;十点开始上武课,中午十二点结束。下午三点到五点是选修课。每月六号、十二号、十八号、二十四号、三十号放假!   “接下来宣读学院守则……”   后面这部分的内容枯燥无味,教条死板,右长老的声音又毫无波澜,程接雨听得昏昏欲睡,只能走神转移注意力。   他瞟了一眼左右,发现众人竟然都在认真听讲,聂寻风甚至透露出一丝赞许,一副“在水一方不愧是正统学院”的表情。   程接雨不禁咋舌:这难道就是学渣与学霸的区别吗?   想当初,他也是考上国内顶级学府A大的一名学霸呢!   可惜在这个修仙世界,在这些出类拔萃的继承者面前,他敢肯定,他肯定是个学渣。   放眼望去皆精英,全场最菜就是我。   程接雨无声叹气:唉!肚子好饿哦……   冗长的守则教条宣读完毕,常正清勉励了众位学员一番,接着宣布:“现在,进行经义试讲。”   程接雨:???   搞什么?!你们这样对待一个胖子是不人道的!   他满脸绝望,接过仆役传递过来的蒲团,摆正了坐上去,掰着自己的两条小胖腿盘起来。   唉,他不想努力了。   他想吃饭。   高台上的前辈们移驾到两侧,将为大家授课的经义讲师请上了首座。   程接雨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到角落里的盛云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见盛云霄对他勾了一下唇。   程接雨愣住,咽了咽口水:啧,师叔当真秀色可餐!突然就不饿了呢!   才怪!   一切不过饮鸩止渴,他悄悄揉揉肚子,还是好饿。   一位头发花白、步履却依旧轻盈利落的前辈坐上首座,一开口,浑厚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比掌门和右长老还要宏亮几分。   “诸位学员。”   哇!这就是大能修者吗?输出不靠吼,张嘴就知有没有!   “鄙人扶云九霄宗第三百二十六代弟子赵博闻,将在未来三年,担任诸位的经义讲师。”   第三百二十六代弟子?那就是原主这一辈的师叔祖,难怪功力如此深厚。   “今日试讲内容为《闻道正义经》第一卷 ,相信诸位当中,有不少人读过此经,希望赵某今日的讲解,能助诸位领悟其中真意。”   接着,晦涩拗口的经文从师叔祖口中缓缓吐出。   程接雨一脸迷茫。   就,听不懂。   这本书对修者来说不算高深,菜鸡如原主也背过,还抄过。   但每个单字都认识,连词成句就成了晦涩难懂的天书。   程接雨听得头都大了,但看向四周,众位师兄师姐都竟然跟着赵博闻在背诵经文!   果然,放眼望去皆精英,全场最菜就是我!   罢了罢了,不听不听,王八——   呸呸!   对不起对不起!弟子无状,师叔祖恕罪!   却不知他的小动作被高台之上的盛云霄尽收“眼”底,锐利的“视线”刺了过来。   说来奇怪,盛云霄明明一直蒙着眼睛,但每次他看向自己,程接雨都能心有所感。   对上盛云霄的“视线”,他立刻怂怂地低下头,挪挪不安分的屁股坐直身子,假装认真听讲。   但他一动,师叔的“视线”似乎又落在了他屁股上。   程接雨菊花一紧:靠!怎么突然有种要被师叔打屁股的感觉? 第9章 菜鸡如我   在盛云霄严厉的“目光”下,程接雨低下头深刻地检讨自己——其实是抠手指走神。   不多时,师叔祖赵博闻颂完《闻道正义经》第一卷 ,开始讲解经文。   然后……   程接雨惊人地发现,好比打开了某个记忆的开关,原主记忆中晦涩的经文,似乎变得……简单熟悉?   他他他……他竟然听懂了!   师叔祖不愧是师叔祖,天书一般的东西,顷刻间就拆开揉碎讲明白了。   连他这个毫无基础的菜鸡都听懂了!   再看向四周,众位师兄师姐也凝神认真听着,更有甚者,已经随着师叔祖的讲解宁心打坐起来。   程接雨正激动自己终于开了窍,再次注意到角落里盛云霄的“视线”。   “闭眼,静心。”   盛云霄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程接雨一愣,师叔这是在与他悄悄传音?   果不其然,他又听到对方说:“试着运转体内灵气。”   程接雨扭了扭胖胖的身子坐直,静下心来,随着师叔祖的讲解运转体内的灵气。   慢慢的,他朦胧间体会到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朝他靠近,他想要抓,却又抓不住。   这时,高台上师叔祖讲经的声音忽然一顿,台下则传来几声惊呼。   “快看柳新涯!”   “他入定了,看样子是要突破了。”   程接雨闻言睁开眼睛,看向离自己不远的柳新涯,只见他周身灵气萦绕,宛若圣光。   来了来了!主角就是主角,和书中的剧情一样,柳新涯在首日经义试讲中顿悟,一连突破两阶,进入入臻四阶。   要知道,程接雨现在不过入境五阶,和柳新涯的入臻境中间还差了一整个灵台境,这会儿加起来,一共十七阶的差距,和他年纪一样大呢!   更不用说,境界越高,突破一阶便越难。像柳新涯这样光听一卷经书就突破的,实在是天赋异禀。   赵博闻的停顿没有持续太久,他欣慰地看了柳新涯一眼便继续讲经。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台下的嘈杂声,众人也很快安静下来。   程接雨微微酸了一下儿,闭眼沉下心继续听讲。   不多时,那种玄妙的感觉再次出现。他试着穿透那层朦胧的迷雾,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光芒。   终于,他摸到了玄妙的“尾巴”。   接着他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他体内奔涌而来。   他诧异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周身灵气环绕,竟然比柳新涯那边还要浓郁几分!   四周传来骚动,大家都朝他看过来,无一不惊讶。   程接雨呆呆地看着自己周身萦绕的灵气:菜鸡如我,也顿悟了?   “沉心静气。”   盛云霄清冷中带着一丝严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程接雨的脑海,犹如一阵清风,吹走了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顾不上旁人如何惊讶,程接雨重新闭上眼睛,沉下心来。   “吐纳灵气,汇入丹田。”   程接雨听从盛云霄的传音指点,开始吸收灵气。   慢慢他就发现,吸入体内的灵气在周身经脉中迅速运转,渐渐汇集到丹田,沉淀,凝聚……   腹部突然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血肉,像植物一样扎根生长,搅动着他的丹田。   程接雨咬牙闷哼了一声,周身运转的灵气一滞,气息顷刻间紊乱起来。   “阿雨?”   离程接雨最近的八师姐方瑶一开始见他顿悟还为他高兴,此刻却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由紧张起来。   “嘘!”七师兄常思贤忙拦住她,“此时万万不能惊扰小师弟。”   这番变故让温敬之等人都看了过来,发现程接雨皱着眉头一脸痛苦,顿时担忧起来。   高台之上,赵博闻讲经的声音再次一顿,看向一旁的掌门温鸿羲。   温鸿羲等人早就注意到台下的动静站了起来,却见有一个身影比他们更早一步飞向台下的程接雨。   “请赵师叔继续。”   盛云霄清冷的声音留下这么一句话,人已经落在了程接雨面前。   赵博闻淡淡收回视线,继续讲经。   程接雨发现自己被困在那层玄妙的迷雾中无法脱身。灵气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汇入丹田。扎根在腹中的不明之物不断吸收着这些灵气,肚子里有种要爆开的感觉。   突然,有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了他头顶。   “继续。”   是师叔的声音!   尽管此刻“继续”这两个字显得如此冷酷不近人情,程接雨还是选择相信师叔,一边忍痛,一边继续运转灵气。   盛云霄将灵气探入他的经脉,控制住那些不受控制的灵气,缓慢有序地汇入丹田。   “这位前辈是?”后头有来自其他门派的学员悄悄问身边的人。   “是我们扶云九霄宗的盛云霄师叔。”一名身着青衣的九霄宗弟子答道。   “我猜就是他,你们看他的眼睛……”旁边另一人压着嗓子嘀咕,“听说是在镇魔之役中伤的。”   “可是,那位小师弟不是温鸿羲掌门之徒吗?”   “这个啊,可能是因为我们掌门派了程小师兄去归雪峰照顾盛师叔,所以盛师叔才帮他。”   “这样啊……”   这些议论声并未传入程接雨耳中,随着盛云霄为他疏导,扎根在他腹中的不明之物吸收灵气的速度逐渐减缓,仿佛慢慢稳固在了他的丹田中。   渐渐的,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随着灵气被缓缓吸收,迷雾渐渐散去,程接雨发现自己丹田中形成了一块灵气凝成的平台。   他竟然从入境五阶直接跨入了灵台境!   头顶的大手突然一动,像是嘉许一般,轻轻揉了揉他的发。   他快速睁开眼,却只来得及捕捉一抹玄色衣角。   盛云霄已经飞身回到了高台之上。   与此同时,赵博闻的讲解也到此为止。   这厢柳新涯也跨入了入臻四阶,睁开眼睛。   “今日试讲到此结束,有几位学员悟性可嘉,还望再接再厉。”   赵博闻没有特意点名程接雨,但赞许的眼神却落在他身上。   早就听闻这位小徒孙修为不济,没想到今日竟然能一举突破灵台境,看来是时机到了。   他起身,负着手步履轻盈地走下高台,准备去找师兄那个老头子分享这个好消息。   首日试讲就有两个弟子突破境界,这么有面子的事一定要同师兄好好讲讲!   于是乎,高台上的温鸿羲等人和台下的众位学员压根还没反应过来,赵博闻就已经离开了。   常正清无奈目送赵师叔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转身敲了敲木铎,宣布道:“经义试讲到此结束,诸位可前往五味堂用膳,巳时正回校场上武课。”   台下的学员这才放松坐姿,接二连三起身,校场中喧闹起来。   程接雨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众位师兄师姐团团围住。   温敬之拉了他一把,称赞道:“不错,突破灵台境了。”   唉?大师兄不应该去恭喜柳新涯吗?   程接雨抽回被对方拉住的胳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几日不见,我们阿雨进步很大嘛!”二师兄穆星沉低头凑近程接雨,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笑得风流不羁,“连云霄师叔也抢着帮你护法,我们阿雨果然讨人喜欢。”   他长相略显风流,从程接雨的现代视角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渣男脸,行事作风总给人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   程接雨往后退了一步,捋捋自己饱受摧残的头发,抱怨道:“师兄别摸我脑袋,会长不高。”   原身现在估计也就一米七左右,还能再长长。   一旁的五师姐奉婉仪揽过程接雨的肩膀拍了拍,“那可不,我们阿雨正在长个儿呢!”   说着她抬起下巴看向穆星沉,“你离我们阿雨远点。”   程接雨却抬起奉婉仪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拿开,拧着眉认真道:“这样也会长不高。”   奉婉仪:“……”   她怒而抬起罪恶的手,揽住程接雨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连肉乎乎的脸蛋也不放过。   程接雨嗷嗷惨叫,众位师兄师姐不仅袖手旁观,还乐呵呵地看笑话。   这边闹作一团,那边聂寻风、应暮归等人先同相熟的柳新涯道了恭喜,又来到程接雨这边。   程接雨晕乎乎地受着众人的夸奖,悄悄瞥向冷冷清清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柳新涯,后知后觉意识到——   菜鸡如我,竟然抢了主角受的风头!   在《炼魔》一书中,首日经义试讲原主当然也听不懂,垂着脑袋打瞌睡,栽倒在地上。   幸好当时周围的弟子都已入定,没注意到他的糗状。   而柳新涯一连突破两阶,大出风头,试讲一结束就被众人盛情围住。   原主摸着摔疼的胳膊肘去找大师兄诉苦,却听见温敬之称赞柳新涯聪慧过人,自己反倒没有得到安慰,还被温敬之笑话“真是个迷糊虫”。   原主自然就不高兴了。   然而如今,程接雨一次性突破四阶跨入灵台境,虽说入境阶段的晋升要比柳新涯的入臻境容易一些,但也是十分难得。   尤其是盛云霄还亲自下来为他护法,更为他吸引了不少目光。   再加上赵博闻前辈方才的赞扬,如今在水一方的学员都知道他“悟性可嘉”。   其实如果只有柳新涯一人突破,确实会独占鳌头。   但他与在座诸位精英修为差不多,也就是说天赋和本领原本就不差,突破既在情理之中,又无形之中将其余众人比了下去,衬得其他人悟性不足似的。(此处为落雪飞花谷少谷主应暮归心声。)   而程接雨这位小师弟,就算突破再大,暂时也越不过他们,不会让他们丢面子或者有压力。   再者,程接雨这种小菜鸡竟然也能突然开窍,说明什么?   说明赵博闻前辈讲的好啊!只要大家好好学,肯定都会有机会突破。   于是乎,众人对程接雨的恭喜反而更真心几分。   高台之上,温鸿羲走到盛云霄身旁,与他一起将目光投向台下的程接雨。   “阿雨这孩子,你教的不错。”   温鸿义这么说,不明情况的人怕是会以为盛云霄才是程接雨的师父。   盛云霄没说话,蒙着眼的脸也瞧不出情绪。   温鸿羲的目光放得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你也知道,原先阿雨的身子,就像个空壳子。”   听见那形容,盛云霄眉头一蹙,“瞥”了温鸿义一眼。   温鸿义却在自顾自地回忆,“不管再怎么修炼,灵药补药用得再多,修为也难有进益。可如今……”   他看向盛云霄,语重心长,“如今他的体质好转,又悟性可嘉,所以这往后,还劳你多费心。”   盛云霄“看”向温鸿义没说话,眼神依旧无法被看出端倪。   温鸿羲却莫名觉得对方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咳咳……他稳住神色,探过去小声道:“既然你同意,那阿雨这孩子的武课……”   高台之下,众人提议一块去五味堂用膳。   他们中虽然只有程接雨一人未辟谷,但其他人其实也刚辟谷没多久,偶尔还是会嘴馋,想祭祭五脏庙。   更何况五味堂的饭菜灵气充足,不吃白不吃。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柳新涯与他们一道,恰好走在程接雨身边。   程接雨偷偷看他,想看出他脸上有没有被自己抢了风头的不悦,谁知被对方逮个正着,顿时四目相对。   程接雨:“……”   柳新涯:“……”   程接雨尴尬了一瞬,憋出两个字:“恭喜。”   啊啊啊啊!好婊!   程接雨在内心痛斥自己:纯洁如我,为何如此绿茶?   柳新涯拧眉,恭喜就恭喜,表情为何如此勉强?   但他没有戳破,冷淡地收回视线,丢下一句冷冷的“同喜”,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程接雨:“……”   感觉被藐视了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五味堂走去,程接雨为了避开温敬之和柳新涯,放慢脚步走在了后头。   然而没走出多远,程接雨突然看到一位青衣弟子从身边经过,对方停下来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程接雨眨了眨眼,立刻调头跑回校场,却见高台上早已人去台空。   此时腰间晃动的玉牌提醒了他,程接雨立刻将其解下,以灵气催动。   “师叔!!!我忘记去药田浇水啦!” 第10章 美色误我   程接雨拿着传讯玉牌联络盛云霄,“师叔!!!我忘记去药田浇水啦!”   方才同他打招呼的那位青衣弟子叫萧远,是灵溪药谷管事处的主事之一,也是程接雨第一日去药田时,指点他的那位。   只要不养坏自己负责区域的灵药,门内并未规定弟子必须在统一时间去药田做事,所以偶尔大家也会错开时间,选各自方便的时候行动。   这三天程接雨每日早晚都会去,但因为他之前恃宠生骄擅自离宗给大家添麻烦的事,其他青衣弟子待他都不大热络,第一回 还有人笑话他不会纵水术。   只有萧远每日会同他打招呼,还教他怎么根据天气和空气湿度推测土壤湿度,判断需要浇多少水。   且根据萧远的说法,他负责的那块区域所种的灵元草即将成熟,过几日便可收获,再种上一批新的,如果这会儿因为缺水而枯萎,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他方才一看见萧远就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光记着今天的开学典礼,忘记去药田浇水了。   而要从这里去药田,他不认识路,更不会飞,只能求助于盛云霄。   不知道收到传讯的盛云霄是什么反应,但程接雨传完讯就跑去了早上被盛云霄放下的杨柳岸。   不多时,盛云霄就衣袂翩翩地降落在他眼前。   “师叔,快!”程接雨急得忘了规矩,胆大包天地朝盛云霄伸手要抱,“我不认识路。”   盛云霄:“……”   他揽住程接雨的腰,将人抱住飞身而起。   飞往的方向却是五味堂。   程接雨正疑惑,盛云霄突然提醒:“看路。”   从高空往下看,程接雨这才发现,五味堂后头有一个极大的菜园,灵溪恰好从这经过,流经一个水塘,再汇向灵河洛水。   这便意味着,沿着灵溪溯游而上便是灵溪药谷!   “原来也不是很远。”程接雨叹道。   以后他就可以下了早课来五味堂拿两个包子,然后沿着灵溪逆流而上,去药田浇完水再回来上武课。   如今他已会纵水化雨,跑快一些,半个时辰应该足够打个来回。   计划完美!   见药田内有几位青衣弟子在劳作,盛云霄便带程接雨落在药田外围的山林里,松开了他。   “多谢师叔。”程接雨转身往药田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转身跑了回来。   “师叔,多谢您方才为我护法。”他仰头看着盛云霄,眼神里有真诚的光芒。   盛云霄的“视线”在他眼下那颗卧蚕痣上停留了一瞬,“先去做事,稍后随我回归雪峰。”   程接雨一愣,“可是我待会还得回去上武课……”   “你灵台不稳,跟不上进度。”   扎心了。   菜鸡如他,果然不配和继承者们一起上课。   程接雨的表情变成肉眼可见的沮丧,方才因修为突破而对盛云霄产生的感激之情也荡然无存。   “所以你的武课,由我来教。”盛云霄清冷无波的声音道。   “当真?!”程接雨瞬间眼眸一亮,眸光璀璨地看向盛云霄。   原来师叔并不是嫌弃他菜,而是要亲自教他。   书中原主便是不顾自己水平,非要和温敬之一起上课。   经义课打瞌睡就罢了,三百多个学员一起上课,讲师也顾不了个别人。   但武课是小班教学,讲师十分严厉,根本不可能为了迁就他而放慢进度,甚至还会批评他。   这便导致原主只能在一旁混水摸鱼耍耍花架子,最后连讲师也放弃了他,不但没有学到真材实料,还出了不少糗,又被天赋高又肯吃苦的柳新涯比了下去。   程接雨自然不会蠢到如此自不量力,自讨苦吃。   原本他还计划着,上武课的时候离温敬之和柳新涯远一些,跟不上就老实承认,把师叔教的基础体术练好。   如今师叔愿意一对一教他,再好不过了。   他朝盛云霄拱手鞠身,笑着卖乖,“那就麻烦师叔啦,请师叔多多指教。”   ……   程接雨浇完水随盛云霄回到归雪峰,有青衣弟子送来饭食恭候于此。   “师叔……”程接雨接过食盒,一脸感动地看向盛云霄,“弟子实在是太感动了。”   师叔如此贴心,往后谁再说他脾气不好,他程接雨第一个跟他急!   盛云霄没有说话,“瞥”向那位脸嫩的小青衣弟子。   青衣弟子只觉头皮一凉,忙低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早知道刚才就不盯着那位程小师兄看了。   他只是实在没想到,那位凶名在外的盛师叔竟然会抱着程小师兄飞回来,心里过于惊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方才盛师叔定是在警告他不可泄露此事!   嗯,定是如此!   还有这盛师叔,自个儿明明早已辟谷,但程小师兄来了归雪峰后,竟然吩咐五谷堂每日将饭菜送上来,连在水一方开学了也不例外。   知道普通仆役爬归雪峰费力费时,盛师叔还特别要求由会飞的弟子送饭,并自掏腰包给他们灵石做报酬。   这未免……对那位小师兄太好了吧?   明明传闻中,这位师叔脾气很差来着……   说来,他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轮到这份美差。一开始师兄们为了这份差事可是不顾盛师叔的威名挤破了头,多亏了五味堂的管事发话,让想干这活的弟子轮着来才稳住了事态。   他还是赶紧回五味堂交差,然后领取灵石好好修炼吧!   “两刻钟后开始上课。”   屋里,盛云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进了内室。   程接雨点了点头,摆好饭菜碗筷准备用饭,却听到内室渐渐传来一阵水声。   师叔这是……在洗澡?!   程接雨把手中的碗筷一放,悄悄探头进了内室。   首先入眼的是师叔的床榻,接着才看到通往净室的门,水声便从这里面传出来。   “师叔,您在沐浴吗?”程接雨站在净室门外,想探头又不敢,胖胖的指头死死抠着门框。   想看,但怂。   有色心没色胆说的就是他。   盛云霄的卧室和他那间布局差不多,净室里都有一个温泉池,可以不用烧水洗澡,程接雨一住进来就满意得不得了。   就是天气这么热,不知道师叔是在冲凉还是泡澡。   师叔长得那么好看,身材肯定很好吧……   终究抵不过美色的诱惑,程接雨抬脚走进净室。   却见里头的格局比他的屋子大得多,前头先是屏风隔着的小间,后头才是帷幔围住的温泉池。   盛云霄今日穿的衣物就搭在屏风外的衣架上,水声正从屏风后头传来,恰好在他踏进净室那一刻戛然而止。   “出去。”盛云霄冷冷道。   “师叔,弟子伺候您沐浴吧?”程接雨隔着屏风目光格外放肆,“我可以给您搓背!”   其实他一进来就没有感觉到热气,知道师叔多半是在冲凉,但是并不妨碍他积极为自己的眼睛谋福利啊!   “出去!”   盛云霄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程接雨莫名觉得在纠缠下去对方会真的发飙,不敢再试探对方的底线,老实“哦”了一声。   里头的水声再次响起。   程接雨转身准备退出去,却不小心碰到一旁的衣架。   盛云霄那条绑眼的白色绸带飘落,眼看就要落在地上,程接雨用单身十八年最快的手速抓住了它。   幸好幸好……   他悄悄回头往屏风那看了一眼,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   不过,手中这条绸带……触感有些熟悉。   原以为是普通绸缎,如今却发现,虽然看起来用了多年有些旧痕,但质地柔软细腻,似乎比丝还要细滑,不过——   他把带子举到眼前比了比,发现其透光度不如丝织品,遮上就一抹黑,到底是什么材质他也分辨不出来,可能是炼制过的法器?   等等!这上面怎么有糖醋鱼的味道!   靠!是他手上的味道!   刚刚端菜没端平,手上沾到一点糖醋汁,可他明明舔干净了!   他拿着这根白绸在手里摸了半晌,不会残留下味道吧?   他想象了一下待会盛云霄把绸带蒙上结果闻到一股糖醋鱼味的表情……   嗯……他还有救吗?   程接雨拿着那条白绸放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屏风内的水声停了。   啊啊啊美色误我!   对了——净尘术!   死马当活马医,程接雨运转灵力在白绸上施了一道净尘术,然后将其挂回衣架上。   盛云霄听见他跑出去的脚步声,披着一件白色中衣走了出来。   他长发湿垂,没有蒙眼,眼睛——或者说神魂看向衣架,然后抬手一勾指,被程接雨碰过的白绸就飞到了他手中。   只见原先残旧的痕迹竟然消失不见,整条白绸宛若生机重现,光洁如新。   他垂眼“看”着它,指尖轻轻摩挲着,忽的眼睛一阵刺痛,泛起猩红的血丝。   盛云霄连忙把白绸系上,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而那白绸上,似乎晕开了一滴水痕。   ……   程接雨练的依旧是盛云霄先前给的那本体术,铺以入门心法,锻炼筋骨,稳固灵台。   虽然这些动作都有些蠢,但程接雨是在私教面前做过一年减脂训练的人,根本不怕丢脸,完全没在怕的!   何况这一切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师叔知。   盛云霄就坐在窗台前,一边饮茶,一边督促程接雨在院子里修炼。   程接雨不经意间回眸,总是能对上对方的“视线”。   师叔方才出来后没有骂他,应该是没有发现吧?   唉,是他错了,不该觊觎师叔的肉——不,美色。   但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师叔这样的人间绝色实在太少见了,作为颜控,看到就是赚到。   真不能怪他。   程接雨又趁转身的时候看了盛云霄一眼,对方依旧脸上系着白绸,坐在窗前喝茶。   刚沐完浴的他散着发,遮住了轮廓分明的下颚,清冷孤傲的气质淡了许多,却又因为蒙着眼睛,无端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   程接雨从对方身上品出了一点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韵。   然后,小脑瓜里又跑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问号——   为何师叔年纪不大却像个小老头一样整日茶不离手?!   泡一壶茶,坐一整天,这难道不是中老年人的爱好吗? 第11章 疯狗乱吠   盛云霄帮助程接雨避免了和主角攻受一起上武课的尴尬,下午的选修课程接雨同样打算避开他们两个。   程接雨记得,书中设定这个世界的修仙史起源于千年前的封魔大战,所以以武入道的修者占大多数。   这样的修者,通常会辅修炼器,为自己锻造法器法衣。   所以,书中的温敬之和柳新涯都选了炼器课,原主是温敬之的跟屁虫,自然也不例外。   但原主的根骨属木,并不适合学习炼器,学得十分艰难。   所以程接雨决定去听听炼丹的试讲课。   因是小班授课,教授炼丹的讲师有好几位,程接雨有盛云霄护送,来得早,正好选到了师母方璃衿的炼丹课。   丹药和岐黄之术密不可分,医术药理是基础,方璃衿讲解了入门知识,程接雨听下来,觉得自己还能跟得上,并且很有兴趣。   首先他就想知道,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含笑半步癫到底能不能炼出来!   与他一起上课的还有四师姐和八师姐。   她们自小就跟在师母身边学习医术、药理和炼丹之术,这次既是学员,也是助教。见程接雨有听不懂的地方,还会低声给他讲解。   于是一堂课后,他投出了自己的名签,选了师母的炼丹课。   很快三十个名额就满了。   落雪飞花谷少谷主、风花雪月四位姐姐、蓝氏兄妹以及惠问法师都选了这门课,没有温敬之和柳新涯,程接雨不觉松了一口气。   选课结束,开学第一天便算是顺利度过。   夜里,程接雨早早睡下,还做了一个梦。   “脏死了!”   梦中,程接雨听见一个小男孩嫌弃的声音,回头却见对方比自己还要高一点,自己竟然需要仰视对方。   再低头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孩,一身白衣脏兮兮的,全是泥点污渍。   不知为何,程接雨感觉到“自己”心里十分委屈。   板着小脸的小男孩拉起了他的小手,把他拽到河边。   “洗干净。”小男孩命令道。   程接雨发现“自己”乖乖走进了河水里,冻得打了个哆嗦,“好冷……”   又见“自己”转头看向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对方:“你不一起洗吗?”   程接雨看着对方身上也不怎么干净的黑衣服,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必要。   谁知男孩却拒绝了他,“你快点!”   小程接雨瘪瘪嘴转过头,捞着冰凉的河水搓洗自己的衣服,嘴里嘀咕道:“哥哥好凶。”   “谁是你哥哥?”小男孩站在岸上冷冷道。   “不可以吗?”小程接雨看向岸上的小男孩,又神色委屈地转过头,搓洗自己的衣裳,布料很顺滑,泥点污渍一碰水就化了个干净。   程接雨听见“自己”委屈的声音,“我也想有个哥哥。”   岸上的小男孩却没吭声。   小程接雨搓干净衣裳转过头,却只看见小男孩已经走远的背影。   “哥哥!”小程接雨慌忙跑上岸,浑身湿漉漉地追着小男孩跑去,“哥哥等我!”   “别跟着我!”   身后的小孩屁颠屁颠跟上,嘟囔:“那你还叫我……洗快点……”   随着两个小人走远,程接雨从梦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不是吧……   他怎么会突然做一个邀请“小哥哥”一起洗澡还被拒的蠢梦?   难道是昨天偷看师叔洗澡的后遗症?   别说,梦中小男孩的眉眼还与师叔有几分相似。   因这个蠢梦,程接雨早晨看见盛云霄便有点心虚,被对方抱着飞下山的时候也不敢再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之后几日,程接雨按部就班地过起了学院生活。   每日厚着脸皮求盛云霄给自己当闹钟,享受叫醒服务,然后被盛云霄送到在水一方上早课。   早课结束后去五味堂领两个包子或烧饼,去药田浇水,再传讯喊师叔来接他,回归雪峰上武课。   午后再被师叔送下山上炼丹课,结束后去五味堂用饭,去药田浇水,再传讯喊——   不,下午散学盛云霄拒绝来接他,非要他从灵溪药谷爬上一个多小时回到归雪峰,说是锻炼体质。还教他行走的时候运转灵气,加快速度。   为了瘦,他忍!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明日将迎来开学后的第一次休沐。   这天上完炼丹课,程接雨照常去五味堂用晚饭。   端菜的老伯认出他,同他打招呼,“今日有你喜欢的红烧肉,我给你挑一盘多的。”   说着老伯端起装得最满的那盘红烧肉往程接雨手中的托盘里放。   程接雨忍痛拒绝,“别别别!给我一盘少点肉的。”   减肥中的人没资格放纵。   “少点的?”老伯疑惑道,“瞧你这几日好像瘦了,是不是修炼太辛苦了啊?”   “瘦了吗?!”   这话程接雨爱听,不自觉摸了摸脸,朝着对方笑起来。   “是真的瘦了。”老伯说着,硬是把多的那盘肉放进程接雨的托盘,“年轻娃子,还是要多吃点。”   扶云九霄宗坐落在此之后,附近的百姓心向往之,就算自己没有修炼的天赋,也以在九霄宗做事为荣。   九霄宗也不把他们当奴隶使,只签长工契。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会把家里养不活的孩子丢弃在山下,久而久之,九霄宗专门设了一个孤幼堂,收留那些孤儿和弃婴。   其中有修炼根骨的,比如七师兄常思贤和八师姐方瑶这种,就会被收入宗门教养。而没有根骨无缘仙途的,可以在孤幼堂识字或学手艺,十五岁后下山自力更生,或者留在九霄宗做事。   老伯就是许多年前被孤幼堂收养的弃婴,在九霄宗待了一辈子,十分敬重前任掌门方平云和现任掌门温鸿羲,所以对他们这些嫡传弟子也非常和善。   只不过,以前各峰嫡传弟子的住处都有小厨房,极少来五味堂,所以老伯没什么机会接触他们。   最近在水一方开学,未辟谷的程接雨每日早晚都会来五味堂用饭,老伯与他很快亲近起来。   但他这种亲近,在别人看来就是看人下菜碟,讨好嫡传弟子。   “凭什么多给他肉?”   身旁有人议论了一句,程接雨和老伯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群十七八岁的青衣弟子,有男有女,只是各个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说话那人只嘀咕了那么一句,程接雨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抱怨,只是觉得对方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老伯见到这副场景,怕起冲突,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忙道:“这还有呢,每个人都有。”   那群青衣弟子同时看向一位少女,似乎她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但程接雨分明听到刚刚那句抱怨的是少年的声音。   顶着众人的目光,少女尴尬了一瞬,硬着头皮上前领了一盘红烧肉。   其余青衣弟子见状倒没有再抱怨,也老老实实去拿了饭。   程接雨和老伯道别,端着自己的饭菜找了个座位坐下吃饭。   然而没吃几口,又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   “死肥猪!”   靠!程接雨捏着筷子没动。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在骂我吧?   原因无他,曾经胖过的他对着三个字实在是太敏感了。   虽然他以前胖的时候也不丑,甚至还因为圆润可爱,人缘很好,很讨班上女孩子喜欢。   但只要你和大家不同,就会有人不喜欢你。   这种不喜欢某些时候自然就会变成恶意。   “死肥猪”这三个字,他在班上的小混混口中听过,也在发现自己喜欢的女生对自己爱搭不理却特别喜欢和程接雨玩的好学生班长口中听过。   但当时对方是点名道姓骂他,他自然也没有忍气吞声,狠狠回击了对方。   只不过如今骂人这家伙藏头露尾,程接雨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动了就是对号入座,那不是傻吗?   所以程接雨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眼神却悄悄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死肥猪!就知道吃!”   操!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接雨“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朝出声的那人看去。   这次他逮到了说话的人,同时也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当初在药田笑话他不会纵水术的人。   是个青衣弟子,看起来十六七岁,五官平庸,没有任何记忆点。   对方被程接雨瞪着,不但不心虚,还夹起一块红烧肉指桑骂槐,“这猪啊,不能吃得太肥,不然宰了做成红烧肉,肥得让人恶心,实在难以下咽。”   程接雨怒气直窜脑门,小宇宙里简直怒得煮开水!   但大帅逼什么时候也不能损失逼格。   尤其是在这种全场瞩目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反应,那他自然也不能让大家失望。   他抱起胳膊一个冷笑,看向与那人同桌的那群青衣弟子,“众位师弟师妹,你们刚刚有没有听见一阵狗叫?”   青衣师弟师妹:“……”   “你——”那位先出口骂人的青衣弟子摔了筷子想站起来,却被身边的少女拉住。   “孙宇!”   是方才那位领头的少女,她冲程接雨甜甜一笑,“回禀师兄,我们没有听见什么狗叫。”   “是吗?”程接雨又是一声冷笑,“看来师妹耳朵不太好使,刚刚那疯狗叫得那么大声猖狂,师妹居然没有听到?”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咬唇委屈不语。   程接雨本就不是闷声吃亏的性子,不像原主口笨舌拙,受了委屈只会捏着小拳头气呼呼地憋红眼睛。   他一甩衣袖站起身,对众人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狗,见人就吠,若是诸位见到了,千万要捉了乱棍打死,省得它乱咬人,伤及无辜。”   “对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叫做孙宇的嘴贱师弟,“这疯狗肉啊,不能吃。”   “吃了怕是会得疯病。”   程接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有多么高傲骄纵,在对方看来又有多么可恨。   孙宇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他刚才拐着弯骂程接雨,如今程接雨同样指桑骂槐地骂他。   偏偏他还不能与程接雨撕破脸对骂,否则就是承认自己是疯狗,承认自己刚才在挑衅程接雨。对方是嫡传弟子,又是掌门爱徒,他以下犯上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孙宇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忿忿地瞪着程接雨。   程接雨见孙宇虽然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却满是愤恨,顿时更火大。   先撩者贱,你先招惹你爸爸,还好意思瞪人?!   看来还是得爸爸教你好好做人。   “不知诸位师弟师妹师从哪位师叔?”   他话音一转,看向方才那个笑得像绿茶的少女。   对方见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敢说假话,答道:“我等乃李齐峰尊者名下弟子。”   程接雨也不管什么李齐峰张齐峰,反正他不认识。   “原来是李师叔……”   他漫不经心叹了一声,负着手潇洒地往外走。   孙宇到底按捺不住,豁然站起身,咬牙切齿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白狐崽崽   孙宇咬牙切齿瞪着程接雨:“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程接雨转头看向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师弟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认识一下诸位同门,有问题吗?”   哪里没问题?孙宇狠狠地咬住牙,心底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死胖子”。   认识同门怎么不问他们的姓名,只问他们师父的名字?难道不是准备向掌门告状,让掌门向他们师父施压处罚他们吗?   还有这死胖子提起自己师父那漫不经心、不屑一顾的语气,再怎么说他们师父也是死胖子的师叔,他凭什么这么目无尊长!   就凭他受宠吗?   可他明明根骨、悟性奇差,凭什么能得掌门青眼,从小就被掌门收入门下作为嫡传弟子?明明又胖又蠢,修为又差,活这么久全靠掌门夫人用灵药养着,凭什么还能那么受宠?   到底凭什么?!   程接雨见孙宇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畅快不已。   他也意识到,孙宇这是怕他告状。   但他的意图并非告状,而是想弄明白自己怼的人是谁,背后有什么倚仗,要是真闹大了,他得知道找谁来评理才能压住对方,保住自己。   没想到正好吓住了孙宇,让他提心吊胆以为自己准备告状。   “还有问题吗?”   “没有的话师兄我就先走了,不然……疯狗说不准要咬人了。”   程接雨不屑地瞥了孙宇一眼,昂首挺胸走出五味堂。   身后传来一阵碗碟落地的破裂声,程接雨得意地挑眉,轻笑一声,“傻逼。”   孙宇愤怒地摔了碗筷。   李如一拉住他的胳膊,小声咬牙,“你干什么?还嫌……还嫌闹的不够大?”   她本想说 “还嫌不够丢人”,但这么多人看着,刻薄的话只能忍下不说。   这时,旁观许久的五味堂管事走了过来,对孙宇道:“浪费粮食,打碎三碗二碟,赔偿十块灵石,以示警戒。”   孙宇:“……”   他恨恨地从储物袋内掏出十块灵石。   各处的管事受右长老常正清管辖,如果他不肯赔,闹到执掌戒律的右长老那里,就不是几块灵石可以收场的了。   最可恨的是,最方正严苛的右长老恐怕也会偏心那个死胖子!   孙宇眸中尽是嫉恨,甩开李如一独自离开。   ……   程接雨绕过五味堂后的菜园,沿着灵溪而上,抵达灵溪药谷。   明日他负责的元灵草就可以采摘了,今日他要来检查一下,最后浇一次水。   忙活完之后,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周围有几个在干活的青衣弟子,远远看着他嘀嘀咕咕,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程接雨满不在乎,转头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脚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低头一瞧,竟然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正要往药田里蹿。   生怕小白狐踩坏了元灵草,程接雨连忙弯腰去抓它。   “小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声,小白狐当即调头朝那边跑去。   “瞎跑什么?”来人蹲下来将蹿进怀里的小白狐接住,冷酷地戳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   小家伙仰倒在对方双臂中,细声细气地哼唧了两声。   那人站起来看向程接雨,程接雨这才认出了对方和那只小白狐。   “苍庭?”   抱着小白狐的少年朝程接雨微微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程接雨不禁好奇。   虽说九霄宗没有禁止在水一方的学员走动,但是学员一般不会在没有九霄宗弟子引路的情况下随意行动。   因为,若是不小心触犯了某些禁制,一来冒失无礼,二来还可能有危险。   灵溪药谷是九霄宗的药田,采摘都由管事统一安排,九霄宗本门弟子都不能随意来这里采药,只能去药谷管事处凭灵石兑换。   因此,外人更不会来这里,免得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但程接雨也不是怀疑苍庭,只是单纯的好奇。   却见苍庭唇角微掀,颠了颠怀里的小白狐,“这家伙想去珍禽园偷鸡。”   程接雨:“……?”   苍庭怀里的小白狐好像听懂了主人的嘲笑,扭动身子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珍禽园就在五味堂的菜园里头,那里其实没养什么珍禽,而是养着供给五味堂的禽类和牲畜。今日的五花肉,就来自珍禽园专门饲养的一种粉珍猪。   “它……能偷鸡?”   程接雨看着苍庭怀中比两个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狐,不敢相信这小家伙小小的身躯竟然拥有如此宏伟的梦想。   “……”   苍庭一时语塞,他当然不能说小家伙是指望自己带着它去偷鸡,只能转移话题,“它很能吃。”   程接雨莫名从对方的语气里读出一丝养不起的怨念,而小白狐似乎又听懂了苍庭的抱怨,张口咬住了苍庭的手指。   苍庭眉头轻蹙,动了动指头命令道:“松口。”   只见小白狐松了口,却在指头上留下了两个尖尖的牙印。   “它竟然真的听得懂!”   程接雨觉得稀奇,不觉靠近了一点,“我能摸一下它吗?”   没有人能抗拒毛绒绒,何况是这么漂亮可爱的毛绒绒。   他期待地看着苍庭,苍庭却抱着小白狐往后退了一步,“小白不喜欢生人。”   程接雨:“……”   还真叫“小白”……真是个好清新脱俗的名字。   小白狐怕生似的往苍庭怀里缩,大眼睛怯怯地看着程接雨。   程接雨顿时被萌化了。   “它好可爱!我请它吃鸡/吧!”   呸呸!程接雨吐了吐舌,“我请它吃鸡。”   ……   半个时辰后,程接雨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拿着一只烤鸡腿在啃。   他时不时撕一小块鸡肉喂给小白,脚边已经堆了一只鸡的骨架。   一旁正在烤第二只鸡的苍庭无语地看着小白,可叹他养了它这么久,这小没良心地,就为了两只鸡,竟然就毫无尊严地窝在外人怀里任人摸了个遍。   “苍庭,你手艺——”程接雨啃完鸡腿,狠狠嘬了嘬手指,“太棒了!”   他刚才用灵石去珍禽园买鸡,想到苍庭说小狐狸饭量大,正好自己也被傻逼恶心得没吃饱饭,于是就买了两只凤尾鸡。   本来打算请五味堂的厨师帮忙烹饪,苍庭却说小白狐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于是他们请厨师帮忙杀了鸡,带回灵溪药谷这边,在灵溪边上生了一堆火烤鸡。   不知苍庭带着的香料里边都有什么材料,程接雨紧紧盯着对方手上正在烤的那只鸡,闻着那味儿就垂涎三尺。   苍庭手中变出一把银刃小刀,将烤好的鸡肉拆骨分离,一半带鸡腿给了小白,一半递给程接雨。   “你不吃吗?”程接雨虽然馋,但不好意思接,“你吃吧,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不是没吃饱饭?”   “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   苍庭语气淡淡,把一只鸡腿塞到程接雨手中,从他怀里抱回了小白。   程接雨没想到对方会目睹自己和同门争执的场景,小肥脸顿时一红,瘪了瘪嘴,委屈嘟囔:“他先骂我的。”   苍庭喂小白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程接雨。   “干嘛?!”程接雨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我、我在减肥了,很快就会瘦的。”   对方没说话,视线扫过一地鸡骨头,和他手里的鸡腿。   程接雨顿时一怒,把鸡腿塞还给苍庭,“不吃了,给小白!”   说完又把鸡腿拿了回来,“不行,小白也不能再吃了。”   万一胖了怎么办?   现在软乎乎的rua起来手感正好,胖了就没这么灵动可爱了。   苍庭无语,将他手里的鸡腿拿过来,撕开喂给小白,“它还小,不会胖。”   程接雨表情沧桑地摇了摇头,“你知道胖界三大错觉吗?”   苍庭:“?” 第13章 酷哥告状   “你知道胖界三大错觉吗?”程接雨问苍庭。   程接雨勾着胖胖的指头数道:“一,我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不会胖;二,胖点也没关系,少吃点自然就瘦了;三,瘦下来我肯定会变好看!”   苍庭:“……”   苍庭默默停下撕鸡腿的动作,拒绝了嗷嗷待哺的小白。   再抬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程接雨身后走了过来。   程接雨顺着苍庭的视线转头,看见来人惊讶了一瞬,接着拍拍衣裳站了起来。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穆星沉一上来就想勾程接雨的肩膀,后者脖子一缩躲开。   温敬之与站起身的苍庭打了招呼,视线在对方怀里毛绒绒的小白狐身上多留了一瞬,似乎欲言又止。   接着他又看见满地的鸡骨头,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今日……五谷堂菜色不好?”   程接雨:“……不是。”   “那你为何跟苍庭在这里吃独食?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穆星沉吸了吸鼻子,眼神飘向苍庭手里那只鸡腿。   苍庭把缺了一小块的烤鸡腿递给他,“没咬过。”   “多谢。”穆星沉也不嫌弃,忙不迭接过,正欲张口咬,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程接雨的下巴,对着他的脸左右瞧了瞧,“等会!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温敬之闻言看向程接雨,不禁拧眉,“确实瘦了许多,可是课业太辛苦了?”   “这个给你吃。”穆星沉抓起程接雨的手,将鸡腿塞给他。   兜兜转转一圈,这只烤鸡腿又回到了程接雨手里。   他叹了一口气,将鸡腿塞还给穆星沉,语气厌厌,“不吃了……”   无意间地抱怨告了孙宇一状,“今天还有人骂我死肥猪。”   温敬之和穆星沉顿立刻眸光一沉。   “何人如此嘴臭无礼?!”   向来谦和守礼的大师兄突然沉声怒斥,程接雨顿时吓了一跳。   随后反应过来,其实大师兄原本也是真心爱护原主的。   穆星沉揽住程接雨的肩,“阿雨别怕,告诉师兄,师兄给你出气。”   然而程接雨并非有意告状,于是摊手道:“我也骂了他疯狗,扯平了。”   谁知站在一旁的苍庭却突然道:“是你们九霄宗李奇峰尊者之徒,孙宇。”   程接雨大为意外地看向苍庭,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帮他告状。   苍庭眼眸低垂,狭长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阴鸷,“这等揭人——”   他话音一顿,看了程接雨一眼,“这等妄议他人、口出恶言之人,着实为人不齿。”   说完他就抱着小白转身离去,留给三人一个削瘦的背影。   程接雨猜苍庭原本想说的是“揭人伤疤”,或“短处”。   但如果他这么说,就好像他程接雨因为胖就必须藏着捂着见不得人似的,所以才急忙改了口。   没想到苍庭看着面相阴冷,不好相处,其实还挺体贴善良的。   程接雨不禁对苍庭有了几分好感。   “算了,我不跟那种傻逼计较。”他看向温敬之和穆星沉,“二位师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敬之默许了他拙劣地转移话题,“我们来邀你明日休沐一块出去玩。”   在水一方对学员的规矩没有九霄宗严格,平日也允许学员外出,只是不能在外生事,不能旷课迟到,不能晚于门禁时辰回住处。   而明日首次休沐,刚来这里不久的继承者们肯定要出去游玩一番。温敬之和穆星沉等人作为东道主,也得作陪。   程接雨记得书里这个剧情。   当时他们去了镇上集市,恰逢大集,热闹非凡,众人便各自携伴散开,各玩各的。   柳新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不愿意插到其他门派的队伍里,温敬之便提议自己带他四处逛逛。   原主自然也是黏着温敬之,还央着后者带他东逛西逛,结果两人没尽到地主之谊,弄丢了路痴柳新涯。   幸好柳新涯虽然路痴但不蠢,知道请人带路直接去集合地点,顺利与众人汇合。   但因为这事儿,作为东道主的温敬之心中有愧,不但送礼物向柳新涯赔礼,而且后面对他也越来越上心。   原主自然越来越不满。   而对于保命要紧的程接雨来说,既然知道这次外出温敬之会和柳新涯独处,当然不愿意凑热闹。   所以,他故作为难地指了指药田,“明日我得负责采摘元灵草,不能跟你们一道去了。”   温敬之和穆星沉得知他有差事,顿时无可奈何。   如若明日只是他们同门几个外出,大不了帮阿雨干完活再去。但明日一道去的有各个门派的学员,不好叫那么多人等阿雨一个。   看来只能打消带阿雨去的念头了。   “不碍事,下回休沐师兄再带你出去玩。”温敬之拍拍程接雨的肩安慰道。   又默契地与穆星沉交换了一个眼神:欺负他们小师弟的人,自然是要惩治的。   不知两位师兄所思所想的程接雨随口应下“下次”之约,反正“下次”来了再推。   眼看天色不早,程接雨辞别两位师兄,回到归雪峰。   流风回雪院中,盛云霄屋里已经点起了灯。   程接雨走进去,“师叔,我回来了。”   坐在窗边的盛云霄鼻翼一动,闻见程接雨身上的味儿,顿时眉头一皱。   程接雨忙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嗯……好香!   是烤鸡味!   但师叔的表情,为何如此像梦中那个嫌他脏的小男孩?   “弟子这就回去沐浴!”   “慢着。”盛云霄突然出声喊住他。   程接雨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盛云霄,只听对方问:“今日受了委屈,为何不提?”   程接雨一愣,师叔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知道他今天受了委屈吗?   至于为何不说,那是因为打小报告是小学鸡行为,酷哥才不屑于打小报告。   才怪。   程接雨下一瞬就乳燕投林般跑到盛云霄面前蹲下,瘪着嘴委屈控诉:“师叔~有人骂我!”   盛云霄看着他静了一瞬,“……你……先去沐浴。”   程接雨:“……”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   第二日休沐,程接雨去了灵溪药谷。   作为主事的萧远比他早到一步,正在吩咐几名青衣弟子做事。   “小师兄来了。”萧远同他打招呼。   其他青衣弟子看见程接雨,表情有些变扭,但竟也同他打了招呼,“小师兄好。”   程接雨摸不着头脑,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诸位好”。   “好了,干活去吧。”   萧远发话之后,青衣弟子各自散开。   “小师兄来这边。”萧远从竹筐里拿出一把小药锄递给程接雨,“我教你挖元灵草。”   “好。”   两人来到程接雨负责的区域。   萧远给程接雨示范,用小药锄挖开元灵草根部一寸左右的土壤。   “这样轻轻挖开,然后将元灵草拔/出来,尽量不要损坏根部。”   “好,我知道了。”程接雨蹲下来准备干活,忽然察觉几道打量自己的视线。   他扭头看过去,偷看他的青衣弟子却纷纷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   “小师兄别介意。”萧远低声道,“昨夜孙宇受了罚,所以他们……如今有些怕你。”   “怕我?”程接雨惊讶,“难道孙宇受罚……是因为我?”   萧远点了点头。   程接雨哑了喉,继而瘪嘴嘟囔道:“那也是他先挑衅我的。”   “不全是因为这样。”   “那是为什么?”   萧远解释道:“听说昨夜掌门和云霄师叔先后传讯给李奇峰师叔,对孙宇下了惩戒。李师叔想找孙宇来问话,却发现他不在住处,于是派人到处去找。”   “结果在药田发现孙宇,竟然准备毁坏你负责的这片元灵草。”   “靠!”程接雨气得蹭一下站起身,双眸瞪圆,“他有病吧?!”   萧远瞥了一眼听见动静的青衣弟子,拉了拉程接雨,让他重新蹲下。   程接雨摸了摸自己精心养了好几天的元灵草,感慨道:“幸好没被他得逞。”   要是被孙宇那傻逼得逞,他得气炸不说,如果查不出是谁干的,还得他自己来负责。   “总之,孙宇被当场抓获,罪加一等。李师叔斥责他不敬尊长,心术不正,重罚了他。”萧远道。   “多重?”   “戒鞭二十,面壁思过五日。”   程接雨脑海中顿时浮现原主围观门内弟子受刑的记忆,顿时后背一凉。   体罚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疼。   “那他肯定会更讨厌我吧。”程接雨低下头,小心挖开一株元灵草,“就像这些人一样,表面上怕我,心里其实肯定很讨厌我。”   昨夜师父和师叔同时传令罚人,大家肯定都觉得是他告了状。   这种小学鸡行为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人不齿的。   “可做错事的明明不是我啊。”程接雨低声道。   就像师叔昨夜说的,他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能提?凭什么不能说?   萧远没想到程接雨不但没有因为欺辱自己的人受罚而开心,反而被此事的后果困扰,顿时有些担心对方。   “不是小师兄的错。”   萧远提高了音量,既是安慰程接雨,也是说给那些青衣弟子听,“做错事的人自然要受罚,小师兄不必介怀。”   “你说的对。”程接雨低头仔细地挖着元灵草,声音不徐不疾地传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自求多福。”   他就要告状!他是九霄宗团宠,有大腿能抱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他还要变强变瘦变美,让傻逼通通闭嘴。   哼!   那群青衣弟子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挖完元灵草,萧远安排几个青衣弟子送去药谷管事处。   他和程接雨,以及其他几名弟子则留下来负责翻田松土和润土,傍晚再来栽种新一批元灵草幼苗。   萧远和其中一名弟子根骨属土,翻田松土的事情交给了他们。   程接雨几人则负责浇水。   灵溪水蕴含灵力,无须再施其他肥料。   干完活,程接雨与众人道别,转身回归雪峰。   盛云霄教他步行时运转灵气,如今初有成效。他已经可以在山路上健步如飞,不再像从前那般两步三喘了。   “师叔我回来啦!”   他风风火火跑进院子,只见师叔仍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红泥小炉,青白玉瓷,峰颠白雪,碧叶清茶,袅袅飘香。   不同的是,师叔这次手里拿着一封信,小几上还有一个装着许多信笺的木匣子。   师叔“看”到他之后,不紧不慢地将信纸叠好,装回了信封里。   程接雨刚想问何人给师叔寄了信,却发现那信纸和信封似乎老旧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接着又看见对方把那封旧信放进装满信笺的匣子,合上了盖子。   没看错的话,里头的信笺似乎都很旧。   程接雨小脑瓜里的奇妙思维又开始发散:师叔哪来的这么多旧信笺?   是好友传信,还是鸿雁情书?   为何现在翻出来?   是见字伤怀,还是睹物思人? 第14章 养一只猪   结束休沐,在水一方再次开课。   不管别人听见风声是怎么议论孙宇那件事,程接雨都不去理会。   几位师兄师姐宽慰他,叫他不要把那种人放在心上。   傻逼的确不值得令他烦恼。   程接雨收下师兄师姐的关心,心态稳如老狗。   如此过了几日。   去五味堂用饭的时候,程接雨偶尔会遇见那位李师叔的其他弟子,为首的仍是那个“耳朵不好使”的少女。   她一见程接雨就像耗子见了猫,老远就避开。   程接雨也懒得和她打交道,选择视而不见。   转眼明日又是休沐,这日早课后,程接雨用完早饭又去了灵溪药谷。   新一批元灵草幼苗由他亲手种下,长势喜人。   看着它们像小白菜一样一天长一茬,程接雨心里特别有成就感。   原先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修仙文里找到种田的乐趣。   然而,当他来到自己负责的区域,顿时怒火沸腾。   只见一只粉色的小猪崽在地里又刨又拱,把他亲手种下的小白菜啃掉了一大片!   气煞人也!   程接雨撸起袖子扑向那只小猪崽。   小猪崽察觉到危险灵活一蹿,撒腿就跑,边跑边发出刺耳的猪叫。   “站住!”程接雨追在后头怒吼,“拱了我的小白菜还想跑?!”   程接雨追着小猪崽在田里来回绕圈,偏偏逮不着。正气得抓狂,谁知小猪崽突然惨叫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程接雨一个急刹停住,险些一脚将它踩扁。   四周一片寂静。   程接雨抬头,只见苍庭抱着小白狐站在他面前,几个在药田做事的青衣弟子用奇怪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他。   “……”   自从当初通过两只烤鸡建立下友谊之后,苍庭也学到用灵石去珍禽园买鸡的办法,偶尔会来灵溪药谷找程接雨开小灶。   今日他就是想来问问程接雨,中午要不要一起吃烤鸡。   没想到会目睹这副场景。   “你这是……”苍庭表情一言难尽,“……新爱好?”   “还挺别致。”他评价道。   程接雨:“……”   什么爱好?人猪大战吗?他看起来有那么变态吗?   “不是!是这家伙偷吃了我的元灵草!” 程接雨指着地上的小猪崽怒道。   不仅如此,这小猪崽还只啃了他负责的这片区域,别处的元灵草幼苗和灵药都好好的,仿佛就逮着他程接雨好欺负似的。   苍庭挑眉往程接雨身后一看,“吃了这么多?”   “对啊,吃了我的东西还给我装死!”程接雨咬牙,捡起一旁装药锄的竹筐倒扣住那只小猪崽,防止它脱逃。   苍庭沉默一瞬,“可能不是装的。”   程接雨抬头看向他:“?”   苍庭轻轻踢了踢竹筐,“看起来像是珍禽园跑出来的粉珍猪,还是幼崽。吃了那么多元灵草,哪怕只是幼苗估计也受不住,怕是会暴毙而亡。”   “相逢即有缘,烤了吃掉吧。”他提议到。   怀中的小白狐唧唧叫了几声,表示赞同。   程接雨蹙眉,掀开竹筐看着地上的小猪崽,这家伙如果不是偷吃了他的元灵草的话,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粉粉肉肉的,只有两只巴掌大,不像家猪那样又肥又壮又臭。可能是因为养在修仙界的缘故,比现代被当成宠物猪的小香猪还要漂亮可爱许多。   很符合颜控的审美。   程接雨伸手摸了摸它,竟然发现它的肚子还有微弱的起伏,“好像没死!感觉它还有呼吸。”   “没死?”   苍庭跟着蹲下,摸了摸小猪崽的肚子,发现竟然真的还有呼吸。   于是他往小猪崽体内探入一股灵气。   片刻后他收回手,对上程接雨的目光,“真不打算烤了吃掉?”   “……它这么小,也没几口肉呀。”程接雨看了一眼苍庭怀中的小白狐,一个绝妙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它真的不能活了吗?”他问苍庭。   苍庭站起身,“没有立即暴毙应该是它运气好,但是它消化不了肚子里的元灵草,迟早会撑死。”   “而且,死的过程会很痛苦。”   程接雨不禁怜悯地戳了戳了小猪崽的肚子:听见了吗?这就是你贪吃的代价。   不过……   “如果它能消化呢?”程接雨不死心地问。   “不知道。”苍庭想了想,“如果能全部消化,说不定能开灵智。”   “真的?”程接雨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知道。”苍庭重复到。   “那就是有希望。”程接雨把小猪崽抱起来,“你能救它吗?”   “……不能。”   “那我去找师叔。”程接雨抱着小猪崽就往归雪峰跑。   苍庭:“???”   这位小师弟真的确定,那位冷面仙尊会帮他救一只猪?   程接雨才不管那么多,他早就眼馋苍庭的小白狐了,如今正好有机会,他也要养一只灵宠。   还要养与众不同的,不要那些灵兽珍禽,就要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他用比平常快了一半的速度跑回归雪峰,咋咋呼呼地跑进院子。   “师叔师叔!我们一起养猪吧!”   听见动静的盛云霄从冥思中回过神,就见程接雨抱着一只粉珍猪跑了进来。   “师叔,”程接雨腮若春红,气息微喘,将那只小猪崽递到他面前,“您能救救它吗?”   盛云霄神识扫了一眼那只小猪崽,“视线”落在对方红润的脸蛋上,“哪来的?”   “呃……珍禽园跑出来的。”   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程接雨越说声音越低,但还是觑着盛云霄的神色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养它。”   “……”   盛云霄沉默,程接雨抱着小猪崽蹲下来,仰头看着他,“反正归雪峰只有我们两个,养只灵宠作伴不行吗?”   盛云霄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掀唇道:“麻烦,脏。”   程接雨似乎也想到小猪崽的吃喝拉撒问题,顿时有些犹豫。   “那……养在我房里行吗?”   盛云霄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他。   程接雨摸摸怀里的小猪崽,“苍庭说它吃了那么多元灵草,救活了说不定能开灵智,我一定会教好它,不让它随便乱跑、到处排泄,行吗?”   最后两个字他软下了声音,可怜兮兮地祈求。   “苍庭?”   “就是山海妖境右长老长子,他有一只白狐灵宠,特别好看而且特别好rua——呃,好摸。”   程接雨眼巴巴望着盛云霄,“所以我也想养一只灵宠,可以吗?”   盛云霄却冷漠道:“即便如此,你也有很多选择。”   而不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猪崽。   “它也很可爱啊……”程接雨低头看着怀里这只不那么符合灵宠标准的小猪崽,“师叔不觉得吗?”   盛云霄沉默。   程接雨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熄灭,正在心里盘算还能带小猪崽去向谁求救,就发现怀里的小东西忽然开始抽搐,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师叔!”程接雨眼睛一红,双手发抖险些抱不住那个小东西。   就在此时,盛云霄伸出手,轻轻覆在了小猪崽身上。   ……   “这么说,它偷吃了你的元灵草,你还要养它?”   盛云霄最后还是出手救了那只小猪崽,然后从程接雨嘴里得知了事情经过。   程接雨抱着呼吸平稳、陷入昏睡的小猪崽,“不养的话,难道送它回珍禽园宰了吃掉吗?”   “它的宿命本该如此。”   “可是它跑出来了啊。”   程接雨道:“它不但跑了出来,还偏偏跑到灵溪药谷,也没有吃那些灵气菁纯的灵药一下子撑死,偏偏吃了较为温和的元灵草幼苗,还遇到了我。”   “也许正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它挣脱宿命,只要有人愿意帮它一把,它就能开灵智,入仙门。不但能保住性命,而且会有全然不同的际遇。”   程接雨絮叨着,发现盛云霄“目光”竟然直直地盯着自己。   对方蒙着眼睛,但程接雨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   而且表情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弟子说的不对吗?”   他觉得挺对的。   相逢即有缘,这小崽子注定要做他的猪。   但他看向盛云霄,对方好像不太高兴,唇线紧绷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不过对方很快移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接着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在程接雨眼前。   程接雨瞪着眼睛扑闪了两下,忽然听见内室传来对方微哑的声音:“今日武课你自行修炼,不可懈怠。”   程接雨一愣,师叔这是……生气了吗? 第15章 师叔消气   程接雨自己上完武课,师叔的房门依旧紧闭着,院子外头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怎么是你?”程接雨惊讶地看着萧远。   萧远拎起手中的食盒,笑道:“今日由我给小师兄送饭。”   “太麻烦你了。”程接雨不好意思地接过食盒。   “不麻烦,盛师叔给的灵石多,大家都抢着干这活。”   “灵石?”程接雨有些惊讶,每日给他送午饭的弟子竟然收了师叔的灵石做报酬?   转念一想,每次送饭来的都是青衣弟子而非普通仆役,普通仆役领的是钱币薪水,但青衣弟子不一样,他们更在乎有助于修炼的灵石。   灵石相当于流通于修者之间的货币,九霄宗弟子的每月份例就包括一定数量的灵石。   如果想要获得额外的灵石,则需通过完成各个管事处发放的任务来获取。比如打理药田,巡视警戒等等。   程接雨没想到,给他送饭也算一个。   萧远也没料到他竟然不知此事,一时有些尴尬。他握拳假咳两声,岔开了话题,“对了,今日药田那场意外,让你种的元灵草幼苗毁了大半——”   “啊对,我把它们忘了!”   程接雨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办?还来得及补种一批吗?”   “先前种的时日不长,应当来得及。”萧远道,“不过,听说小师弟带走了那只粉珍猪?”   “对……”程接雨点头,接着有点羞涩,“我、我想养它。”   萧远闻言一笑,“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小师兄也知道,灵溪药谷和珍禽园都处事的规矩。”   程接雨:“你的意思是?”   “管事们的意思是,珍禽园那边看管禽畜不利,应当赔偿我们这边的损失;而小师兄如果想把粉珍猪养在身边,得付珍禽园一笔灵石把它买下来。”   “这倒没问题。”程接雨点头应下,又看向萧远,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还有呢?”   萧远欲言又止,似乎很为难,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管事的意思是,此次虽说是意外,但小师兄既然负责那片药田,此次就有看护不力之责,所以……”   “还有处罚?!”   在程接雨震惊的目光中,萧远点了点头。   最终萧远告诉他,他不仅要将毁坏的元灵草幼苗补种上,还要罚抄三卷《灵株百草经》,以示惩戒。   程接雨险些当场掉泪。   他回到屋里,手里的饭菜突然就不香了,床边安睡的小猪崽突然就不可爱了。   亏他还给它洗了澡,用闲置的被褥在床边给它铺了一个小窝。   再想到隔壁紧闭的房门,程接雨突然觉得自己白救了这个小东西,赔钱又受罚不说,还惹师叔不高兴,实在是得不偿失。   ……   午饭程接雨食不知味,午睡也没睡着,导致下午的炼药课也无精打采。   授课的方璃衿关怀地问了两句,程接雨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罚,抿着嘴摇了摇头。   课上方璃衿不方便多问,于是在下课后叫住了他,问了事情的经过,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了一番。   又问了他近况,问他修为进度,问他和师叔相处得好不好。   程接雨想到上午惹盛云霄不快的事,情绪愈发低落,却也不想第三人介入这件事,只对师母说一切都好。   聊了小半个时辰方璃衿才放他离开。   要抄的《灵株百草经》正好是炼药课的课本,平日程接雨偷懒都寄放在课室里,如今得带回去抄其中前三卷。   他打算先去珍禽园把买小猪崽的灵石付了,再去药田清点一下被毁坏的幼苗数量,然后去管事处领新的幼苗补种,最后回归雪峰抄书。   明日休沐,应该抄得完。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想想又更丧了呢……   然而当他来到药田,见到的却是一副闹哄哄的景象。   “我这边弄完了,你们呢?”蹲在药田里的五师姐奉婉仪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看向众人。   “我这里也弄好了。”四师姐齐云袖跟着起身。   “我们这里也好了。”常思贤和方瑶答道。   温敬之也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土,众人一致看向穆星沉那边。   “二师兄你到底会不会啊?”奉婉仪上前,想要挤开穆星沉代劳。   穆星沉岿然不动,手下填土扶苗的动作也不停,“别急别急,这不就好了吗?”   “小师弟!”常思贤看见程接雨,喊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看见被小猪崽毁坏的地方全部补上了水灵灵元灵草幼苗,程接雨惊讶不已,“这些……都是各位师兄师姐种的?”   “嗯。”温敬之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次程接雨没来得及躲开,只听对方温柔道:“这事不怨你,别灰心丧气了,嗯?”   程接雨愣愣地看着几位师兄师姐,他们衣摆鞋子上都沾着泥土,脸上却都带着笑容看着他。   莫非……这就是团宠的滋味?   程接雨心中触动,看向温敬之揉过自己脑袋的大手,忽然眼皮一跳,“大师兄……你是不是没洗手?”   温敬之:“……”   其余人:“噗哈哈哈——”   温敬之也觉得好笑,无奈纵水引来一股灵溪水洗干净手,顺便浇灌这批新种的幼苗。   完了之后还将双手摊在程接雨面前,“这回干净了吧?”   感受到师兄师姐真心实意的帮助,程接雨发自内心地感激,给众人鞠了一躬,“多谢师兄师姐。”   师兄师姐:“???”   “这是作甚?”温敬之佯怒,抵着他的肩将他扶起来,“阿雨为何与我们如此生分?”   “就是。”穆星沉揽住程接雨的肩捏了捏他的脸,笑得玩世不恭,“师兄师姐哪能受你这么大的礼。”   可你的语气听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程接雨刚酝酿起来的感动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脑袋往下一缩避开对方的魔爪,“二师兄你也没洗手!”   “嘶——”穆星沉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程接雨,“你竟然嫌弃我?”   他追着程接雨跑,非要用脏兮兮的手捏他嫩白的脸蛋。   程接雨惨叫着逃跑,最终还是被对方捉到怀里狠狠揉了一通。   之前因为害怕走原主的老路死于非命,程接雨一直有意避开温敬之,同时也避开了其他师兄师姐,和大家疏远了关系。   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原主,对师门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从现在开始保持距离,以后就不用被这些感情捆绑,能够潇洒自在。   但实际上,师父、师母、师叔们,以及各位师兄师姐,都把原主当做家人看待。无论他多么“冷淡”,他们依旧关心他,爱护他,时时事事想着他。   而他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单方面斩断“亲情”,寻求独立。明明占了原主的身份得了这么多好处,却吝啬地不愿意付出感情回应各位家人对他的爱护。   实在是太自私了……   所以,今天就让二师兄欺负一下吧。   一番打闹最终被温敬之制止。   他捡起程接雨被“欺负”时掉在地上的《灵株百草经》,拍掉上面的泥土,问他:“可是要抄前三卷?”   程接雨接过书,“嗯,我待会回去就抄。”   谁知温敬之等人却诧异地看着他。   “这回打算自己抄?”温敬之问。   “真不需要我们帮忙?”穆星沉又问。   程接雨:“……”   他想起来了,以前原主被罚抄书,十次有九次都是温敬之和穆星沉代抄,两人仿原主字迹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原主你究竟何德何能?!!!   程接雨再次为书中原主作死和柳新涯争风吃醋的行为感到惋惜,活着当团宠不好吗?   “不用了,这次——不,以后,以后我都会自己抄。”程接雨看向各位师兄师姐,“……就当温故知新。”   温敬之欣慰一笑,“阿雨果然长大了许多,不过……”   他揉了揉程接雨的脑袋:“‘以后’可别再挨罚了。”   程接雨尴尬地抓抓头发:“……知道了。”   解决了药田的事情,师兄师姐得知程接雨为了早点干完活没有吃饭,拉着他去五味堂用饭。   程接雨被逼着吃撑了肚子,又去五味堂的菜园买了两颗大白菜,准备带回归雪峰给小猪崽吃。   回到归雪峰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师叔消气了没有。   他想问问师叔,是不是他哪里说错了话。   还想告诉师叔,如果师叔实在不同意养那只小猪崽,他就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好了。   推开院门却没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了窗前。   晚间的山风掠过窗前的温泉莲池,掀起一层层白雾,将蒙着白绸的男子衬得飘飘欲仙。   “师叔!”程接雨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   盛云霄“见”他抱着两颗大白菜,脸颊和衣裳沾着泥渍,不禁微微蹙眉,“今日迟了。”   师叔和他说话了!还嫌他回来迟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师叔一直在等他!   程接雨立刻将惹对方不快的事抛到脑后,抱着两颗大白菜哒哒哒跑向对方,语气哀怨地诉苦:“师叔,我今日挨罚了……”   话音刚落,程接雨就隔着窗子看到一只粉粉嫩嫩的小东西趴在盛云霄腿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   “它醒了?!”程接雨喜道。   “嗯。”盛云霄轻应一声,低头温柔地抚摸小猪崽的后背。   小猪崽立刻卧倒在他腿上,眯着眼睛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程接雨:“……”   怎么突然有种被绿的感觉? 第16章 师叔入梦   程接雨把蕴含灵气的大白菜叶子掰碎喂给小猪崽,把它从盛云霄怀里哄了出来。   不过小猪崽先前吃了太多元灵草,啃了两口白菜叶子就兴致缺缺,转身想爬回盛云霄腿上。   “师叔,咱们给他取个名字吧。”   程接雨把小猪崽抱进怀里,揉了揉对方软软弹弹的肚皮。   也许是修仙界的特殊品种,又是幼崽的关系,小猪崽皮肤上有一层柔软细腻的汗毛,不扎手,皮肤触感细滑,汗毛刷过手心又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小猪崽扭动身体哼哼抗拒了两声,后头被揉得舒服,放弃了挣扎。   程接雨的目光随之柔和,心想:果然还是我的崽。   “师叔,您说叫它‘胖胖’怎么样?”   程接雨把小猪崽举到盛云霄面前扭了扭。   盛云霄:“……”   “呃……要不叫‘肥肥’?”   程接雨说着自己先摇了头,“不行不行,叫‘肥肥’感觉有点对不起蓝霏妃小姐姐。”   “那叫什么好?”他再次看向盛云霄。   盛云霄斟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程接雨面前,“慢慢想。”   真正的泡茶小弟程接雨却没有半点自觉,胆大包天地接过茶水牛饮而尽,“不然叫佩琪?哈哈哈哈……”   不懂他为何发笑的盛云霄面无表情。   程接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在你身边,而我俩却没有共同语言。   “总不能像苍庭的小白那样叫小粉吧?太没品味了。”他嫌弃道。   盛云霄拎起茶壶的动作一顿,胖胖和肥肥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   他又给程接雨满了一杯茶。   程接雨跑回来渴狠了,端起茶杯又要牛饮,怀里的小猪崽却突然挣扎,仰着脖子朝他手里的茶杯哼哼直叫。   程接雨大为稀奇。   怕烫到小家伙,他故意把茶杯举高,看着小猪崽在他怀里扑腾,奇道:“师叔,它竟然也想喝茶。”   小猪崽仰头回应了两声哼哼。   程接雨见状,倒了一点茶水在小几上,把小猪崽抱了上去。   小猪崽哼哧哼哧就把那点茶水舔了个干净,还想去拱程接雨刚搁下的茶杯。   程接雨把它按住抱进怀里,戳了戳它湿漉漉的鼻子,“你说!你是不是在讨好师叔?”   说着,他突然眼眸一亮,“不如……就叫你雪茶吧!”   他记得雪茶是前几日学到的一种中药,“师叔觉得如何?”   盛云霄捻着茶盏轻轻颔首,“可。”   程接雨挠了挠小猪崽的下巴,“以后你就叫雪茶,要时刻记得做一只干干净净、品位高雅的猪!”   这样才配做你爸爸我的崽。   雪茶:“……”   这也太为难我小胖猪了。   程接雨趴在榻上逗着雪茶玩了好一会儿,直到盛云霄出声问他:“今日不是挨了罚?”   程接雨蹭一下跳起来,“靠!我忘了!”   “你……”盛云霄额角青筋一跳,声音微冷,“方才可是说了粗口?”   程接雨:“……”   “呵呵呵呵师叔我回去抄书您早点睡再见晚安祝您好梦!”   程接雨抄起软塌上的雪茶和经书迅速跑出盛云霄的屋子,仿佛身后有恶狗在撵。   盛云霄“看”着被遗忘在榻上的两颗大白菜,蹙眉露出一个微微嫌弃的表情。   ……   程接雨回了房自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直到灯芯没入灯油,光线变得昏暗,他不得不揉揉眼睛,转身去挑灯芯。   谁知一回头,突然看到屋里多出一个人影。   “靠!师叔你吓死我了!”程接雨吓了一大跳,摸着胸口心有余悸。   “又讲粗口?”盛云霄蹙眉道。   程接雨忙捂住嘴,含糊着狡辩:“没有!师叔您听错了!”   盛云霄没有与他争辩,屈指叩了叩桌面上的抄纸,“你就是这般偷工减料?”   “?”   程接雨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有几个字不自觉写成了简体汉字,看起来缺胳膊少腿。   “还是说,抄也会抄错?”   “没有没有!我写太快了,这就改这就改。”   程接雨忙把笔拿起来,将那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字补齐。   盛云霄的“视线”又扫过一地的废纸团。   程接雨连忙把废纸团捡起来,团吧团吧扔进废纸篓,“这些……这些才是抄错的。”   其实是因为,虽然上了十来天课,但因为不用交作业,这次抄书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提笔写字。   与平时上课在经书上画两笔简单标记不同,他担心自己写字的笔迹和原主不一样,所以提前练了两张纸。   好在他学过几年书法,原主的字迹又和他有些相似,且虚浮无力,压根没有成形,极好模仿。   他写了几遍就顺手了,便是给别人看出差别,大概也只会觉得是他的字进步了。   盛云霄轻叹一声,“你这般抄下去,要抄到何时?”   程接雨嘴角一瘪,嘟囔道:“师叔,你现在好像教导主任啊……”   “教导……主任?”   “就是……常师叔那样。” 程接雨嗫嚅着,低头用指头挠了下鼻尖,却不知指尖沾着墨汁,在鼻尖蹭了一抹黑。   盛云霄“望”着程接雨鼻尖那点墨痕,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困了便睡,不急于一时。”   程接雨连连点头:“嗯嗯,师叔您先回去休息吧。”   盛云霄未再多言,闪身消失在程接雨屋中。   程接雨则继续伏案抄书。   半个时辰后,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脑袋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最后手中笔在抄纸上划拉出一条粗长的墨痕,他头一歪栽在桌上睡了过去。   明天……明天再战……   谁知梦里,他依旧在挑灯抄书。   这次的字迹端正有力了许多,但抄着抄着就开始贪图速度,乱了字形。   “为何每次处罚都是抄书?执掌戒律那些师伯师叔就不能想些新鲜点子?”程接雨听见“自己”愤愤不平地抱怨。   身旁却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若有新的处罚,吃苦头的不还是你?”   奋笔疾书的动作霎时一顿。他将笔杆一扔,转向朝身旁那人,甩着细嫩的手腕任性道:“我不管!我不抄了!你快给我揉揉。”   对方无奈地轻笑一声,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揉按,将指尖、掌筋的酸乏感尽数揉散,“就抄到这里吧,剩下的交给我。”   程接雨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梦里这位仁兄也太贴心了吧!   他抬头看向对方,终于借着火光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卧槽!梦中这位好基友,竟然长着一张和师叔一模一样的脸!   程接雨顿时就吓醒了。   他一下子弹坐起来,发现自己竟是在床上。   昨晚他不是撑不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吗?怎么跑到床上来了?   还有刚才的梦,未免太惊悚了。   但是被对方揉捏手腕手掌的感觉,有点过于清晰了。   那感觉越是清晰,回想起来就越惊悚。   不会吧……   他起身下床,走到书桌边。   昨夜一片狼藉的桌面整洁一新,一沓厚厚的抄纸放在正中间,刚好三卷经!   这些……是他昨晚熬夜抄完的?   不对,他当时真的睡着了。   难道……是他在梦里抄完的?!   不对,他梦里抄的是什么书来着?   梦里明明每个字都很清晰,犹如他亲手写下一般,这会儿却一点也记不清了。   他揉揉太阳穴,不会是抄书抄得记忆错乱了吧?   其实还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不敢去想。   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明明抄了大半夜的书,此刻却没有半点酸痛感;昨晚不小心沾上的墨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似乎只有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最接近真相。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给他写作业,给他擦脸洗手,抱他回床上睡觉……   这些事,只有小时候两位爸爸帮他干过。   师叔怎么可能帮他做这种事?   更别说连他的字迹也模仿得毫无破绽。   温敬之和穆星沉都是帮原主代抄好多回才能以假乱真,师叔他……怎么可能?   可是归雪峰除了他和师叔,没有第三人了。   程接雨猛地扭头看向睡在床边小窝里的雪茶,上前戳了戳对方的小鼻子:难道是你?   雪茶打着小呼噜,睡得无知无觉。   害,怎么可能是这个小蠢货?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程接雨拉开房门跑去隔壁,恰好看见盛云霄站在窗边。   他扑上去抱住对方,“师叔师叔!以后您就是我爹!我亲爹!我一定一定给您养老!”   盛云霄:“……” 第17章 不孝之猪   今日本是休沐,程接雨原本打算全用来抄书,却没想到提前完成了任务,被盛云霄赶出屋子之后,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刚睡着,床下小窝里的雪茶就醒了,踉踉跄跄爬出小窝,哼哼地叫唤。   没叫两声,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背。   雪茶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就被一股熟悉又骇人的气息扼住了喉。   盛云霄闪身出现在屋内,把雪茶抱进怀里。   雪茶安静下来,乖巧无比地窝在盛云霄怀里。   程接雨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着外头刺目的阳光懵了一会儿。   他揉了揉额头,忽然动作一顿——   “啊啊啊我又忘记浇水了!”   床下的小窝不见雪茶的身影,他冲出房门跑到盛云霄窗边,看到雪茶乖乖趴在盛云霄腿上,也顾不上嫉妒,慌乱道:“麻烦师叔照顾一下雪茶,我去一趟药田。”   盛云霄“看”着他冒冒失失地身影,无奈叹了一口气。   近来的修炼颇有成效,程接雨如今已经领悟了“健步如飞”的真谛,三刻钟就抵达了灵溪药谷。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温敬之和穆星沉。   “你总算来了。”穆星沉一见他就抱怨,“给你传讯也不回。”   程接雨讪讪地摸了摸腰间的玉牌,“我睡过头了。”   温敬之无奈叹道:“原还想早些帮你做完事,带你下山去玩。”   程接雨没想到温敬之还记得上次的承诺,低头瞥见田间湿润的土地,原是两位师兄已经帮他把水也给浇了。   “不晚不晚,现在去也来得及。”穆星沉揽住程接雨的肩。   “今日就不去了吧……”程接雨刚睡饱还有点懵,不太想出门,便找了一个借口拒绝,“我、我还得抄书呢。”   “就知道你担心这个。”穆星沉拍拍他的肩,从袖中变出一沓抄纸,上头密密麻麻抄满了经文。   “我这抄的是第三卷 。”穆星沉说着把经文塞到程接雨手中,同时看向温敬之。   温敬之也从袖中变出一沓抄满的抄纸,“我这里是第二卷 。”   “若是你第一卷 还未抄完,我们回来再帮你抄。”穆星沉将胳膊搭在程接雨肩上,用指背勾了勾他的脸蛋,笑得如同纨绔,“你只要同哥哥们出去玩就行了。”   程接雨手里捧着两沓厚厚的经文,说不感动是假,但脑海中忽然闪过的却是师叔挑灯为他抄书的情景。   师叔眼睛看不见,只能依靠神魂视物,为他抄书想必极耗心力。   可师叔不但熬夜为他抄完了全部经文,还在他睡回笼觉的时候把雪茶带过去照顾……   对了,雪茶!   “我还是不去了。”程接雨婉拒两位师兄,“昨日我把那只偷吃元灵草的小猪带回了归雪峰,如今它无人照看,万一乱跑惹恼了师叔就麻烦了。”   师叔对不起!弟子不得已借借您的威名。   “你真要养那小东西?”穆星沉稀奇道。   “嗯,我得回去照看它。”   温敬之和穆星沉不约而同想到一只可怜兮兮小猪崽趴在地上仰视他们那个高傲冷峻的师叔的画面,怀疑下一瞬那个小东西就会被他们师叔吓厥过去。   “那好吧,下回师兄再带你去玩。”   “嗯,下次一定。”这次程接雨答应得真心实意,然后与两位师兄道了别。   穆星沉目送着他走远,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收敛,转头看向温敬之,“师兄是否觉得,阿雨变了许多?”   “变了?”温敬之不解。   但想起程接雨近来的行为和举动,表情又渐渐凝重起来。   “师兄难道没发现?阿雨又瘦了许多。”   “……”   温敬之将复杂的眼神投向穆星沉,还以为他当真有什么高见,没想到……   “师兄真没看出来?”穆星沉急道,“阿雨真的瘦了!我方才捏他脸蛋,都没捏着肉。”   温敬之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穆星沉却在他走远后敛去方才着急的表情,皱眉看向程接雨离开的方向。   阿雨,真的变了。   ……   程接雨如今正在与师叔争宠。   昨日他用大白菜叶子哄得雪茶给他抱,如今这个办法却失效了。   趴在盛云霄的腿上的雪茶完全不受诱惑,被程接雨逗急了,转身直接撅起屁股对着程接雨。   程接雨:“……”   师叔给人的感觉分明那般冷傲,这小家伙到底是无知还是胆大,竟然这么黏着师叔?   这莫非就是隔代亲?   他心一狠,强行抓住雪茶抱起来。   手中的雪茶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拼命挣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接雨连忙将它放下,“行行行,隔代亲就隔代亲吧。”   小家伙立刻蹬着小短腿跳回盛云霄腿上,再次撅着屁股对着程接雨。   程接雨气呼呼地坐在盛云霄边上,用指头一下一下戳雪茶的屁股,“没良心的猪崽子,以后就跟你爷爷过吧,爸爸不要你了。”   雪茶被他戳得吧唧扑倒,干脆就卧在盛云霄腿上,撅着屁股不起来。   盛云霄:“……”   他并未解释这个小东西亲近他是因为自己救了它的缘故,而是直接将赖在自己腿上的小东西捞起来,塞到程接雨怀里。   雪茶原本想挣扎,但被盛云霄冷冷一“瞥”,马上在程接雨怀里安分下来。   程接雨:“……”   虽然抱到了自己的崽,但并没有更开心呢。   早知道就让苍庭把这个不孝之猪烤了算了。   ……   休沐一过,在水一方继续授课。   这日的炼药课,方璃衿开始教他们炼丹。   原先教的只是基础药理,给他们分析了一些药方和丹方,如今终于要实操了。   方璃衿讲完炼丹的基本步骤,又道:“你们挑选一些一阶丹药练手,不清楚的地方便来问我。”   程接雨开始翻阅《丹药集》里头的一阶丹药,看到“明目丹”三字立刻眼眸一亮。   他还记得那夜梦中,那个为自己揉手的“师叔”,星眸朗目,仿佛盛着天上星子。   若是师叔的眼睛好了,肯定会更好看。   如果能治好师叔的眼睛……   可是,一阶明目丹若是有用,师母怎么会不给师叔用呢?   而师叔的眼睛到底为何而盲、盲到什么程度、有几成复原机会,他通通不知道,谈何为师叔治眼睛?   程接雨决定下课后去问问师母。   “你想炼制明目丹?”   程接雨正出神,落雪飞花谷少谷主应暮归打着扇子探头过来。   “……我还没想好。”程接雨反问对方,“应师兄打算炼何种丹药?”   “我?”应暮归手腕一转将玉骨折扇展在胸前,下巴轻抬,骄傲地吐出三个字,“养颜丹。”   “养颜丹?”   程接雨的视线从对方扇面上飘逸的“落雪飞花”四字上移开,低头翻阅《丹药集》查找,竟还真有养颜丹这种东西,而且是三阶起步的丹药。   “这养颜丹……真的能美容养颜、修容换貌?”   “自然。”应暮归将折扇收起,轻敲掌心,“这养颜丹,三阶排毒去污,四阶青春不老,五阶修容换貌,六阶脱胎换骨。不过你也知道,这六阶丹药至今也没有几人炼得出。”   程接雨自然也明白,这个世界六阶丹药便是极限,少有人炼得出。   而且细细想来,这美颜丹对修仙之人来说其实略显鸡肋。   因为修仙本就是排浊存菁的过程,到达一定境界后,自然会脱胎换骨、青春不老,容貌、气质也会越发完美。   若非真正无盐之貌,完全没必要费精力炼什么美颜丹,还不如好好修炼提升境界。   但这个东西,程接雨需要啊!   “早知道有这个东西,我何必这么辛苦的减肥。”程接雨捧着《丹药集》激动不已。   “减肥?”应暮归自上而下扫了程接雨一眼,复看向他的脸,“怪不得,这小半个月你确实瘦了许多。”   可程接雨来不及为对方的肯定而高兴,就被美颜丹“三阶丹药”的属性泼了一盆冷水。   他皱了皱眉,忽然转头看向应暮归,笑眯眯道:“没想到应师兄如今已经能炼制三阶丹药,果真是年少有为,厉害厉害!”   应暮归噗嗤一笑,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一下程接雨的脑门,“别惦记了,要助你改换体型,至少要五阶美颜丹,我可炼不出来。”   程接雨顿时垮了脸,揉了揉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应暮归把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正想安慰对方两句,就见对方突然转过来看向自己,问:“不过,应师兄貌胜潘安,为何还要炼美颜丹?”   应暮归瞥了一眼课室的另一端,风花雪月四位师姐以及蓝霏妃、齐云秀、方瑶她们正在请教方璃衿。   程接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见对方将折扇一展,掩住唇小声对自己说:“自然是送给……”   “送给谁?”   一道清润的嗓音忽然出现,将挨在一块说悄悄话的两人吓了一跳。   两人扭头,只见蓝翡玉站在身后,蓝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应暮归,“送谁?”   “这个护妹狂魔……”应暮归转过脸,借着折扇的遮掩,咬牙在程接雨耳边嘀咕了一声。   护妹狂魔?   程接雨终于明白初次见面蓝翡玉为何会大骂他“登徒子”,敢情是个妹控!   而应暮归嘀咕完将折扇一收,转头对上蓝翡玉沉沉的目光,笑答:“自然是送给我落雪飞花谷的四位师姐。”   又压低声音对蓝翡玉道:“蓝师弟若有兴趣,不如也送几颗给蓝师妹,女孩子都爱美,肯定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程接雨赞同地点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想要!   蓝翡玉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觉得她在一众师姐师妹中已是最最耀眼,无须再修饰容貌,也不能再美了。   再美下去,哥哥保护你就有压力了。   于是他拒绝道:“不必,舍妹天生丽质,无须这些外物加持。”   应暮归翻了个白眼,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四位师姐难道不是天生丽质?你妹妹漂亮和你送她礼物冲突吗?冲突吗?”   蓝翡玉:“……”   “不冲突。”程接雨道。   蓝翡玉却不赞同,拧眉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唇,玩味道:“听说少谷主冬日及冠便会继承谷主之位。”   应暮归神色一敛,沉眸看向蓝翡玉,等着他的下文。   程接雨不知蓝翡玉为何忽然转了话题,只觉得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他依稀记得,虽然温敬之介绍应暮归时称自己与他同岁,但《炼魔》一书中提到应暮归冬至才及冠,那时将继承谷主之位。   因为前任谷主、应暮归生母应雪莲十几年前在突破归元境时出了意外,不久后撒手人寰。   应暮归当时年幼,由风花雪月四位长老抚养至今,谷中事务也是四位长老在打理。   “想必那时,应师兄的婚事也该定了。”蓝翡玉低声说着,隐晦地往落雪飞花谷的四位师姐那头看了一眼,“不知会是哪位师姐。”   “蓝翡玉!”   应暮归怒斥一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蓝翡玉脸色蓦地一僵。   程接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慢慢猜透了蓝翡玉话里的意思。   他是说,应暮归未来的结婚对象就在风柳、花缠、雪影、月伊四位师姐当中;而应暮归送美颜丹给四位师姐其实是居心不良,为的是讨好,或者说追求四位师姐。   这么一看,少谷主竟然是个海王?! 第18章 师叔伤势   “怎么了?”方璃衿走过来打断这场争执,“方才还好好的,何故起争执?”   所有人都朝争执中心看去,应暮归横眉冷目对着蓝翡玉,气得眼角发红;蓝翡玉紧抿着唇,似乎有一丝懊恼和窘迫。   其他人看向与两人待在一处的程接雨,程接雨动了动唇,也不知道该不该提刚刚发生的事。   还是蓝翡玉先有了动作,他对应暮归拱手道了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确实过分了。   “对不住,是我失言——”   “你别以为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   谁知应暮归竟得理不饶人。   他仰着脖子宛如一只高傲不可欺的孔雀,骄傲地转过身——   然后立刻换上委屈表情,跑向风柳、花缠、雪影、月伊四位师姐。   “师姐,蓝翡玉他骂我!”   程接雨:“???”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应暮归拉住风柳师姐的衣袖,似真似假地挤眼泪。   风柳师姐怜惜地摸着应暮归的脸颊低声安慰他,花缠师姐还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雪影、月伊两位师姐则冷眼看向蓝翡玉,“蓝公子为何针对我家少主?”   其余人:“……”   得!连“师弟”也不叫了,直接见外成“公子”了。   程接雨看着浑身上下充满母性光辉的四位师姐,再看向应暮归的眼神就变得无比钦佩。   少谷主何止是海王,分明是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海王!   四位师姐明明比他大不了两岁,竟然全都是他妈妈粉。   而他堂堂七尺男儿,撒起娇来竟然毫无违和感——一看就是老手的样子。   偏偏四位师姐还很吃这一套。   果然,颜值即正义。   蓝霏妃猜测是自己哥哥有错在先,拉着蓝翡玉再次对应暮归道歉。   向来惜字如金的惠问法师也出面劝和。   于是风柳师姐捏了捏应暮归的脸,哄道:“看见了,人家跟你闹着玩呢,咱们少主最大度了,是不是?”   “行吧。”应暮归看似委屈实则遗憾地将眼泪一收,折扇一展,扇着扇子警告似的瞟了蓝翡玉一眼,“我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才原谅你的。”   蓝翡玉:“……”   应暮归得理不饶人的态度让他也有些恼了,但这是蓝霏妃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扯到一旁。   低声道:“哥哥,您忘了祖父的话?”   蓝翡玉一怔,反应过来。   祖父说他爱较真,不懂收敛情绪,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妹妹则过于单纯,容易轻信他人;所以才让他们兄妹来在水一方学习历练。   而自己方才争执的时候就想着要赢过对方,确实口不择言,极不得体。如今挨了教训,虽然心里极不服气,但也怨不得别人。   祖父说的没错,他的心性确实有待磨砺。   毕竟,在蓝月蜃景楼,他可从来没见过应暮归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一场争执以应暮归的胜利宣告结束,但方璃衿还是以“扰乱授课”的名义罚了他和蓝翡玉两人。   罚得也不重,要他们散学后去万卷阁整理涉及丹药的书籍,编成目录,方便诸位学员借阅。   万卷阁是在水一方的藏书楼,也有管事处专门打理。   里头的书卷也都分门别类、按天干地支编续存放,一般情况下不会乱。   所以应暮归和蓝翡玉的任务不过是去把涉及丹药的书目名称都抄写一遍。   但这个任务量也不小,所以散学后两人就去了万卷阁。   因是受罚,所以蓝霏妃和风柳、花缠、雪影、月伊四位师姐都不能帮忙。   程接雨唏嘘地看着两人别别扭扭一道离开的背影,转头去找方璃衿。   “师母。”   “怎么了?”方璃衿待他一向温柔,说话的声音就比寻常软了三分。   “我……”程接雨手背在身后,抠着自己的指头,“我想知道,云霄师叔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问,不安地眨动着眼睫,眼神里的关心却明明白白。   方璃衿听见他的问话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问。”   “啊……”程接雨垂头努了努嘴,“其实之前就好奇,但我不敢问。”   “没有什么不敢问的。”方璃衿道,“你便是直接去问你师叔,他也会告诉你的。”   “我……我怕师叔回忆起来难受……”程接雨看向对方,“师母能告诉我吗?”   方璃衿神色动容,眸中闪过一丝水光,“你有心了。”   她叹了一声,“如你们所知,云霄师弟的眼睛,是在镇魔之役之后失明的。”   程接雨点了点头,看来真相和传闻中差不多。   但他怎么感觉师母这话说得有点含糊,似乎还有别的隐情?   《炼魔》已更新的十万字中,对镇魔之役的描述不多,只是作为背景提过两句。   但原主的记忆中对这个世界的背景有所了解,二十年前的镇魔之役,是因千年前天界太子设下的封魔大阵松动、魔气暴动而起。   这段时间的道史课,正好是从天界太子下界封魔讲起。   千年前,上古神族与魔族大战,魔族惨败,逃至人界,残害生灵,为祸人间。   天帝命太子率众神至人界镇压魔族,在极北之地设封魔大阵,封印了魔族,史称“封魔大战”。阵中天火不熄,也就被称为“封魔炼狱”。   与此同时,天界太子发现,人族为了抵抗魔族,悟到灵气运转之法,入了修仙道;与他亲近的人族更是受神力泽被,修为大涨。   于是,太子感念人族抵抗魔族信念之坚,帮助人族修者在九霄崇阿创立了扶云九霄宗,并在最高峰九霄峰为人族修者辟了一条通往天界的登仙梯。   又在九霄崇阿之下、灵河洛水之畔创立了一个修仙学院,即“在水一方”。   后来,扶云九霄宗的始祖更是踏上登仙梯,与天界太子一块去了天界。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修道史起源。   所以,二十年前封魔大阵松动的时候,是扶云九霄宗召集各大门派大能修者一起修补封印,成功守住了大阵。   虽说当时魔根本没出现,但只看盛云霄在这场“战役”中不但瞎了一双眼睛,还险先修为尽废,便能想象其中的凶险。   “可是……为何只有师叔伤得这么重?”   这是程接雨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各宗各派大能都参与其中,为何只有盛云霄受了那么重的伤?   方璃衿望着他,眼眶慢慢发红,声音逐渐颤抖,“因为,你师叔当时……护的是封魔大阵的……阵眼。”   “为什么?”程接雨越发不解,“师叔当时………不过二十来岁。”   各宗各派大能不少,当时原主师叔祖那一辈也有不少人健在,为何偏偏是盛云霄承担如此艰巨的任务?   “因为……”方璃衿眼睛彻底红了,她看着程接雨,话音哽咽,“因为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什么叫“不得不去的理由”?   责任?使命?亦或是……宿命?   程接雨忽然想到求师叔留下雪茶那日,师叔曾说雪茶的宿命就是成为一道盘中餐,他当时反驳了师叔,师叔忽然就不高兴了。   或许他当时并非不高兴,而是想起往事……伤心了?   “为何……为何偏偏是师叔?”程接雨鼻子发酸,替师叔感到不平。   方璃衿哽咽了一瞬,“我们也有过同样的疑问:为何?为何偏偏是……”   她哽咽,含泪看着程接雨,用了同样的字眼来概括原因,“也许,这就是宿命。”   程接雨沉默,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指头。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一个问题,“那师叔的眼睛,是被魔气灼伤的吗?”   “并非如此。”方璃衿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拿出帕子拭了拭泪,“云霄师弟的眼睛,其实并没有外伤。”   “没有外伤?”   “对,”方璃衿的声线又有一丝不稳,“他当时流着血泪,却没有外伤,昏迷醒来后便彻底看不见了。”   “不仅看不见,还畏光。盛光一照便双目刺痛泛红,像今日这样的骄阳烈日,他是没办法睁着眼待在外面的。”   “所以师叔一直蒙着眼?”   方璃衿点了点头。   程接雨又掐紧了自己的手,想到自己之前还问师叔为何蒙眼,就恨不得回到那会儿抽自己一巴掌。   “可是……”他又有了新的疑问,“师叔眼睛失明,还能感知到光?”   作为现代医学门外汉的他也知道眼睛是一个复杂的器官,直接的眼球损伤并不是导致失明的唯一原因。   视神经问题,甚至脑血管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失明。   但如果是全盲,还能感知到光芒刺目?   “师叔不是全盲?”   方璃衿却摇了摇头,“是全盲,但他也确实畏光。最开始的时候,他连烛火光都见不得。”   “我和落雪飞花谷的花容长老曾给他诊治,猜测他的失明,恐怕是——”   方璃衿定定地看着程接雨,“心有魔障。”   “心有魔障?”程接雨对这个修仙界的说法也不算很陌生,转换成现代用语不就是“心因性失明”吗?   但,这不是电视剧常用套路吗?   器官没问题,但心理有问题,就是看不见。   多半就是狗血泼天的烂俗剧情。   但换到修仙界,心魔这个玩意,还真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师叔有心魔?”   方璃衿却对程接雨摇了摇头,红着眼睛露出一丝笑容,“如今可说不准了,说不准……你师叔哪天就好了。”   程接雨一想也是,盛云霄废了的修为都能修回来,区区心魔说不定也能克服。   “那也就是说,师叔的眼睛是可以复明的?”他眼神滚烫,替师叔激动。   “嗯。”方璃衿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有什么想问的便去问你师叔吧,他会告诉你的。”   程接雨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告别了方璃衿,他还是不打算去问盛云霄。   他想知道的信息基本已经知道了,更深的东西,得等他和师叔再熟一点才好意思问出口。   否则,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窥探太深。   更怕一不小心又戳到师叔的痛处,惹师叔伤心。   他只能通过其他途径获取一些信息。   道史课还没有讲到二十年前的镇魔之役,程接雨决定自己去万卷阁找道史书看看。   尤其是那个天火不熄的封魔炼狱,到底如何凶险,才会让师叔伤成这样?   万卷阁与五味堂位置相反,在校场和课室的另一端,是一幢九层高塔。   程接雨到了之后,门口接引的青衣弟子给了他一张图纸,上头标明了每层每个区域存放的是什么类别的书目。   他要找的道史书就在一层,而应暮归、蓝翡玉要整理的炼药书则在六层。   程接雨暂时没管他们,根据图纸去找自己想要的书。   可惜他翻了半个时辰,发现这些书里对镇魔之役的记载都不够详细,没有找到与师叔有关的有效信息。   搁下手里的书,程接雨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身侧,险些吓了一跳。   只见一位长须老者,身着白色素袍,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半点不显老态。   程接雨瞥见对方腰间挂着九霄宗专属的传讯玉牌,猜测应该是门内某位前辈高人,难怪走路没声。   他对老者行了一个弟子礼,“见过前辈。”   对方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程接雨道:“这本,应当是你要找的书。”   程接雨双手接过书,低头看见书名——《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   程接雨:“???”   前辈!您确定这不是同人话本吗?! 第19章 九霄双璧   《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程接雨看着这个书名嘴角一抽。   前辈!您确定这不是同人话本吗?   “九霄双璧”又是谁和谁?   看着前辈一脸正经的表情,程接雨没好意思质疑对方,只能带着疑惑与好奇翻开了封面。   只见扉页竖排写着两个名字——   盛云霄——方掬水   方掬水?   那不是云霄师叔的师兄、原主排行第五的师叔吗?   原主的记忆中,掌门他们甚少提及这个名字,所以他和师兄师姐们只知道这位方师叔“不在了”,其余一概不知。   “九霄双璧”这个称号更是听都没听过。   可是……程接雨看着手中的书不禁猜测,莫非这位方师叔,在镇魔之役中逝世了?   “前辈,”程接雨看向面前这位长须老者,“您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书?”   老者捋了捋长须,目光柔和,“你不是在找记载镇魔之役的书?”   “是倒是……”程接雨合上手里的书,“可这本书……是否有待考据?”   老者点了点书封,“可瞧见扉页的印章?”   程接雨再次翻到扉页,只见左下角有两个印章。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第一个印分明是“望海听潮”四字,第二个则是“鸿雁公子”四字。   程接雨:“???”   望海听潮阁……还出话本子?   “此书,乃望海听潮阁鸿雁公子的大作,是老朽看过的书中,对你欲知之事,撰写得最为详细的一本。”   话说到这份上,程接雨也不敢再质疑下去,抱着书对老者道:“多谢前辈提点。”   他委婉地问对方的身份,“不知前辈居于哪座峰,弟子改日登门致谢。”   “不必,你我有缘,自会相见。”老者浅笑着说完,负手转身,潇洒离去。   途经余晖洒落的窗,老者身形一闪,顷刻间消失在程接雨眼前。   空气里的尘埃沐浴着日落前最后一丝余热,平静得仿佛无人来过。   若不是手里还有一本奇奇怪怪的书,程接雨真怀疑刚才的老者是自己的幻觉。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看看这本书。   确实是体裁,开篇便是对盛云霄的描述——修仙世家盛氏一族千年一遇的天才,三岁入境,五岁入灵台境,年仅七岁便达到入臻二阶。   是许多修者二三十年才能修到的境界。   怎料一夕之间惨遭幽魇魔门灭门,被族人护着逃出的盛云霄成了盛家仅存的血脉。   数日后,得到消息的扶云九霄宗掌门方平云找到年仅七岁的盛云霄,提出将其收入门下,予他庇护。   却被盛云霄拒绝了。   但方平云这一趟出门,还是带了一个小男孩回到九霄宗。   方平云为他取名“方掬水”,当做养子收入门下。   ……   鸿雁公子笔力深厚,书中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随着故事展开,程接雨看得越发入迷。   窗外余晖落尽,虽然夏日的白昼还未完全结束,但万卷阁内四壁镶嵌的明珠已然亮起,照亮室内。   程接雨腰间的传讯玉牌忽然一闪,温敬之给他传讯,让他去灵溪药谷。   程接雨慌忙想起来,自己又忘了浇水!   忙不迭赶去灵溪药谷,先是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接着却看到了一副令他大为意外的场景。   苍庭又带小白来这里烤肉也就罢了,大师兄和柳新涯为何也在这里?   “你们怎么都在这?”   “我来找你。”苍庭坐在地上烤鸡,无奈地扫了其他人一眼,欲言又止。   程接雨看向温敬之。   温敬之道:“本想邀你一道去五味堂用饭,但去课室没找到你,便想来这里看了看,没想到遇见了苍庭。”   程接雨点头表示明白,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柳新涯。   温敬之解释道:“正巧新涯也在,我便喊他与我们一道。”   柳新涯没说话,神色淡淡的,与程接雨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虽然柳新芽和苍庭都是冷面寡言的性子,但苍庭面容更加消瘦,五官更为锋利,看着有些阴冷,实则却心地善良,很好相处。   而柳新涯虽然气质清冷孤傲,但他容貌更加秀丽,尤其那双桃花眼,一眺一睇间好似暗含情愫,无端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但看过原着的程接雨知道,柳新涯才是真正的面冷心冷之人。   只有温敬之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程接雨偷偷瞥向坐在一块的温敬之和柳新涯,猜想近来两人应该相处得不错,感觉亲近了许多。   “阿雨!”   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程接雨回过头:???怎么二师兄也来了?   穆星沉对上程接雨疑惑的目光,拎拎手中两只剥了皮的兔子,“这不人多嘛,我又去珍禽园拿了两只兔子。”   说着他将兔子放到苍庭身边铺着的荷叶上,对着苍庭手上的烤鸡咽了咽口水,“要不,再生堆火一起烤?”   苍庭往火堆旁边抬了抬下巴,穆星沉立刻就动手干了起来。   手上的鸡烤得差不多了,苍庭把它交给温敬之分,又开始烤兔子。   温敬之先掰了一只鸡腿给程接雨,然后拿着另一只鸡腿给出力最多的苍庭。   苍庭接过鸡腿却塞给了程接雨。   温敬之刚想说什么,就见程接雨把自己那个鸡腿咬在嘴里,然后一手接过苍庭的鸡腿,一手抱过苍庭怀里的小白狐,撕开鸡腿肉喂给它。   而方才无论他怎么逗也不愿从苍庭怀里出来的小白狐,乖巧地窝在阿雨怀里啃鸡腿,任由阿雨肆无忌惮地摸它的背。   “……”温敬之心中一酸,握拳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   啊……想摸。   当初外出历练,接应到苍庭的第一日他就想摸摸小白了。   这时,一只鸡翅突然被递到眼前。   柳新涯见温敬之一直盯着程接雨手里的鸡腿,将肉质比较鲜嫩的鸡翅掰给了他。   温敬之见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图,无奈一笑,接过鸡翅道了一声谢。   “你不吃吗?”他问。   柳新涯瞥了一眼地上被分尸的烤鸡,“我不吃鸡。”   温敬之一愣,想到了什么,将自己手中的鸡翅放下,“那待会一块吃兔肉吧。”   柳新涯:“你吃,不用管我。”   温敬之却笑着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柳新涯忽然面上一热,转开了视线。   “为什么不吃鸡?”穆星沉转头问。   他架好了第二个烤架开始烤兔子,回头拿起一个鸡翅大快朵颐,对柳新涯道:“苍庭手艺一绝,不吃可惜了。”   苍庭也看了柳新涯一眼。   柳新涯道:“抱歉,我不吃——”   “他吃兔子。”温敬之拍了拍穆星沉叫他让开,接过烤兔子的活,“你去那边吃,我来烤。”   听见几人对话的程接雨咬着鸡腿看了柳新涯一眼,忽然想到,书里的主角受其实有不少秘密。   比如他身上隐藏的妖兽血脉……   难怪不喜欢吃鸡。   而这个秘密,温敬之与柳新涯初遇不久就撞破了,还答应替他保密,所以刚刚也替柳新涯掩饰,并且自己也不当着对方的面吃鸡。   不愧是主角攻受,情深义厚。   柳新涯敏锐地察觉到程接雨的视线,眼睫轻轻一挑看向,眼神暗含几分冷意。   程接雨咬着鸡腿冲他无辜地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投喂小白。   柳新涯却微微蹙眉,盯着他凝视了片刻。   五人一狐吃完两只兔子两只鸡,瘫坐在地上打饱嗝。   小白仰躺在苍庭怀里,哼哼唧唧地叫唤。   苍庭无奈,抬手给它揉圆鼓鼓的小肚子。   温敬之再次露出渴望的眼神:啊!想摸。   也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灼热,苍庭转头看了过来。   “……我能抱抱它吗?”温敬之脸上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   苍庭低头看向小白,戳了戳它的肚子询问它的意见。   小白踉跄着爬起来,走向方才投喂过自己、勉强算是熟人的温敬之。   温敬之伸手把他抱起来,嘴角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   他学着苍庭的手法给小白狐揉肚子。小白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姿态慵懒地躺在他怀里。   温敬之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隐隐显露痴汉征兆。   周围四人齐刷刷看向他,表情一言难尽。   他们完全没想到温敬之竟会如此喜欢小白。   柳新涯更是没想到,原来温敬之刚才看的不是程接雨手中的鸡腿,而是吃鸡腿的小白。   他淡淡瞥了温敬之一眼,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沉迷撸毛的温敬之终于察觉了众人的视线,手下的动作一僵,耳根有些发红。   失去抚慰的小白哼唧了一声,苍庭立刻伸手将它抱了回去,任凭温敬之的目光如何依依不舍也不为所动。   他们也许不理解温敬之为何对一只小白狐露出那么愉悦的表情,但程接雨完全理解。   毕竟毛绒绒天下第一,没有人能拒绝毛绒绒的诱惑。   只是他也没想到,温敬之竟然会是个毛绒控,与他平时成熟稳重的大师兄形象着实不符。   程接雨看了一眼“魅力无边”的小白,突然有点想他的雪茶崽崽。   就在此时,程接雨腰间的传讯玉牌突然闪烁,收到了来自师叔的传讯。   “天色已晚,为何不归?”   程接雨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残存的篝火在面前闪着微光。   他一骨碌爬起来,与众人道别,赶回归雪峰。   盛云霄依旧坐在窗前,用白色绸带蒙着眼睛。   小几上点着一盏微弱的灯,将窗台映得昏黄,也照亮了窗前人的侧脸。   程接雨望着窗前的身影,突然想起对方痛失全族、身负血仇、死里逃生、生别挚友的前半生,心口忽然一疼,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漫天的孤独与冷寂,鼻尖蓦然一酸。 第20章 心为君忧   程接雨站在院子里看了窗边人许久,久到嘴里发苦,喉咙干涩,胸腔闷得生疼。   窗边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视线”转过来,意外道:“为何站在那里不作声?”   程接雨抛开方才情绪,换上轻松的表情跑进屋里,“分明是师叔不知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入迷,连我回来了都不知道。”   盛云霄不理会他的倒打一耙,任由对方抱走窝在他腿上休憩的雪茶。   只是问他:“师姐说,你今日问了我的事。”   程接雨抱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的雪茶,亲了一口它的小脑袋,听见盛云霄这话,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抱着雪茶在盛云霄对面坐下,“我有些好奇,就问了师母,师叔不会怪我吧?”   盛云霄“看”着他,不过一瞬,又似乎格外久。   程接雨心虚地低头撸着雪茶。雪茶在他怀里不悦地扭了扭,哼哼了两声。   “你想知道,不如来问我。”盛云霄道。   “嗯。”程接雨抿唇应了一声,发现雪茶鼻子拱过来蹭他的手指,还伸舌头舔了一口。   程接雨:“?!”   盛云霄也鼻翼微动,再次在程接雨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程接雨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就像把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丢在家里、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的不孝子。   他忙站起身认错:“师叔我错了,我不该丢下您和雪茶,在外面吃独食。”   盛云霄想起上回程接雨提过的名字,“……苍庭?”   程接雨老实交代:“还有大师兄,二师兄,和柳新涯。”   盛云霄静了一瞬,捻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发问:“听师姐说,你自小就喜欢敬之,爱同他玩在一块?”   “我不是我没有!”程接雨矢口否认,觑着盛云霄的神色,不自觉泄露了真心,“我、我是师叔的颜狗!”   盛云霄指尖的动作一顿,蹙眉道:“颜狗?”   “呃……就是我、我钦佩和仰慕师叔(美貌)的意思。”程接雨机智道。   盛云霄勾唇一笑,未作声,垂眸拎起一旁的茶壶添茶,神情却透着愉悦。   程接雨看得怔了一瞬,忽然想起什么,鬼迷心窍地打破了眼前愉快的气氛,“师叔当年不也同方掬水师叔要好吗?”   盛云霄猛地抬起头,视线锐利地“看”向程接雨。   他拎着茶壶动作僵在那里,茶水洒了出来。   “师叔!”程接雨忙从他手里接过茶壶,使了一个净尘术抹去洒出来的滚烫茶水,有些惊讶地看着盛云霄。   “九霄双璧”那本书虽然瞧着像不靠谱的话本子,但里头确实写了不少有关盛云霄和方掬水的事,甚至描写了一些难以考据的细节。   比如书中写到,方掬水拜入九霄宗不久就收到了盛云霄的信。此处暗示着他是因为盛云霄的关系才被带回九霄宗。   此后十年间,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   直到盛云霄为族人报仇雪恨之后,拜入九霄宗成为方平云之徒,与方掬水重逢。   联想到盛云霄那一匣子旧信笺,以及今日那位前辈对书中内容的认可,程接雨觉得书里这段描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没想到,提起方师叔,云霄师叔的反应会这么大。   程接雨垂下眼睛低声道歉,“对不起,弟子不问了。”   盛云霄蜷起指尖,缓缓将手收回藏入袖中,偷偷握成了拳。   “我与小师哥,确实要好。”他“看”着程接雨道。   “小师哥?”   程接雨不解,提起掌门他们都称作“师兄”,那提及方掬水师叔不该叫“小师兄”吗?   小师哥,听起来亲昵许多。   “‘师哥’与‘师兄’,有什么不一样吗?”程接雨忍不住问。   盛云霄的视线依旧“看”着他,语气轻得宛若叹息,“小师哥……自然是不一样的……”   程接雨忽然心尖一刺,抱紧了怀中的雪茶。   此刻的他无比心疼师叔,却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他开始痛恨师叔的“宿命”,痛恨对方遭受的一切,痛恨他遭受幼时的灭门之痛,漫长而艰难的复仇之路,突如其来的镇魔之责,与挚友生离死别之憾,还有修为尽废、双目失明、闭关廿载之苦——   “宿命”待师叔,何其残忍?   他一个局外人都受不了,经历这一切的师叔又该有多苦?   “师叔……”程接雨吸了吸鼻子,“我……我以后不和他们在外面吃独食了。”   “我每天都会早点回来陪您,我……我一定会给您养老,绝对绝对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孤独终老。   盛云霄一怔,胸腔内充斥的痛楚霎那间烟消云散,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好。”他轻声应下,声音微哑。   记住你的承诺,千万千万,不要食言。   ……   灵溪药谷那头,程接雨离开后,苍庭也带着小白狐与其他人道了别。   穆星沉收拾了地上的残骸,拿去五味堂处理。   只剩下温敬之和柳新涯两人。   “我送你回去吧。”温敬之道。   柳新涯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神色有一丝不自然,“不必如此紧张,我最近修为颇有进益,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意外了。”   “那便好。”温敬之欣慰道,“不过今夜还是一道走吧。有我领着你,巡夜的弟子才不会多问。”   这回柳新涯没再拒绝,他轻轻点了点头,和温敬之并肩离开灵溪药谷。   “你……”走到半路,柳新涯突然出声,挑眼看向身侧的温敬之,“是不是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你小师弟?”   “不曾。”温敬之立刻否认,且微微蹙眉,“温某是守信之人,你……”   为何会有这样的怀疑?   “抱歉。”柳新涯抿唇,微微转开视线。   “是不是你与阿雨之间有什么误会?”温敬之道,“阿雨与你接触不多,没可能会知道。”   “许是我疑心病犯了。”柳新涯自嘲道,“方才苍庭和星沉都疑惑我为何不吃鸡,只有他似乎……”   柳新涯顿了顿,检讨道:“应是我自己不磊落,疑神疑鬼罢了。”   “阿雨可能只是不在意。”温敬之替程接雨解释道,“他自己也挑食,喜欢吃鸡却不喜欢吃鸭,所以可能将心比心,并不介意旁人有什么偏好。”   “是,是我心中有鬼,魔障了。”柳新涯低声叹着,借夜色藏住羞愧而发红的脸。   他的自省令温敬之心中酸涩,微微替他心疼。   “新涯。”他温声劝慰道,“我知你隐瞒的苦衷,也明白你要时刻谨慎的难处,但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或许,大家即便知晓了你的情况,也不会对你抱有异样的眼光。”   柳新涯默了一瞬,轻声道:“……也许。”   心里却并不认同温敬之。   也许怀疑程接雨是他疑心过重,但让他袒露自己的秘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若是那种相信人性本善的单纯之人,也就不会有这么重的疑心病了。   只有温敬之才那么单纯,那么磊落……   温敬之将柳新涯送回住处,看着人进了屋子才离开。   而屋里柳新涯点起灯,瞥见窗沿夹着一支蓝色翎羽,眸光顿时一沉。   待温敬之走远,他隐匿身形,带着那支蓝色翎羽,离开了在水一方。   洛水河畔的一处芦苇丛,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藏身其中,见到柳新涯出现,忙迎上去行了一礼,“少主。”   “我不是说过不要联络我,也不要出现在附近?”柳新涯沉声道。   “是……”男子低头恭敬道,“可属下半月未曾收到少主联络,担心少主遇到什么难事,所以违命前来探探情况。”   柳新涯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你可以回去了。”   男子似乎不甘心无功而返,忍不住问:“不知少主可曾接近那人?有无收获?”   柳新涯脸色一沉,讥讽道:“我要向你汇报?”   “属下不敢。”男子低头告罪,姿态十分谦卑。   “阿彦,”柳新涯将那支蓝色翎羽丢给黑袍男子,警告道:“凡事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教我。”   “……是。”被称作“阿彦”的男子接下蓝色翎羽,躬身告退,而后飞身几个起落,消失在洛水岸边。   柳新涯转身看向身后的九霄崇阿,桃花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   程接雨又做了一个梦。   仍是那片时不时梦到的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黑气,焦黑的土壤。   只不过这一次,程接雨看到地上蜿蜒着一道道曲折的金色纹路,似乎形成了某图案。   他沿着纹路走向火海深处,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只见寸草不生的焦土中,一朵素白的莲花扎根其中,亭亭玉立。   程接雨从梦中醒来,依旧口干舌燥,渴得连唾液都分泌不出。   他干咳了两声,爬起来想去找茶水,忽然察觉丹田处一阵颤动,传来一股胀胀的痛感。   他的灵台震动着,似乎又要突破了。   他连忙沉下心运转灵气,感知灵台的动静。   灵气缓缓涌入灵台,将其不断加固、扩大,造成的痛感却没有上次强烈,只有一点轻微的胀痛。   程接雨放下心来,运转灵气继续“扩建”灵台。   慢慢的,灵台不再有变化,灵气也渐渐汇向灵台中央。   有个什么东西,从他的灵台中央“长”了出来。但隔着一层层灵气的包裹,程接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片刻后,程接雨发现自己迈入灵台二阶,体内的灵气逐渐平稳下来。   这会儿他才看清自己灵台上长出的东西,顿时一惊。   “师叔师叔!”   他穿着中衣,衣衫不整地跑进盛云霄的屋子,一手扶着自己肚子,一手指着丹田,僵硬的舌头越急越捋不直:“我我我、我肚子开花了!”   盛云霄:“???” 第21章 莲花胎记   “师叔师叔!”   坐在内室床榻上打坐的盛云霄听见动静,蒙着白绸的眼睫轻轻一颤。   程接雨穿着中衣,衣衫不整地跑进来,一手扶着自己肚子,一手指着丹田,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我肚子开花了!”   盛云霄却只通过神魂看见对方松垮的衣襟,嫩白的肩头和锁骨——   以及锁骨下方那个若隐若现的粉白色胎记。   偏生眼前人还毫无被看光的意识,急急忙忙跑过来抓他的手,不安而又依赖的眼神看着他,“师叔,您快给我看看——”   程接雨抓着盛云霄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刚刚突破,灵台里边长出了一朵花。”   盛云霄往他丹田探入了一股灵气,果然在他的灵台中看到一片莲叶并着一朵瘦瘦小小的白莲花苞,而他的灵台就仿佛一个碗状的小池,蓄养着这一花一叶。   “是不是很奇怪?”程接雨抓着他的手,隔着衣服在自己软软的肚子上摸来摸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云霄收回手,抬头又 “看”见程接雨松散的衣襟,不禁微微转开视线,道:“穿好衣裳。”   “……哦!”程接雨这才发现自己“香肩半露”,连忙拉上衣襟整理衣裳。   盛云霄淡定的反应变相安抚了程接雨。   师叔这么淡定,说明肚子开花肯定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应该不用太担心。   他睡觉穿的中衣本就宽大,这会儿一理却发现腰间似乎又宽出了一寸多。   “师叔!”他揪着那一寸多出来的布料,眼神亮亮地看向盛云霄,“我真的瘦了!”   盛云霄抬头“看”他圆润渐消、灵动的五官越发明显的脸,认可道:“嗯,确实瘦了许多。”   程接雨将腰间的带子系紧,又拉拉裤子、伸伸胳膊看了看,发现裤腿和衣袖也短了那么一小截,顿时开心道:“好像还高了一点。”   “没想到修炼半个月就有这么大效果,师叔诚不欺我。”他笑着看盛云霄,两颊的梨涡越发明显。   盛云霄的唇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我何时骗过你。”   “也是。”程接雨傻傻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不过,”他又摸上自己的肚子,有些紧张地看向盛云霄,“我灵台里头长的这个花,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安心,不过是修仙之人根骨不同罢了。”盛云霄起身下了床榻,走出了内室。   “嗯?大家灵台里头都会长东西吗?”程接雨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回忆一边疑惑,《炼魔》里边好像没有这个设定吧?   “并非每个修者都会有此造化。”盛云霄又在窗边的软塌坐下,捻指一弹窗户就向外打开,微凉的晨风涌了进来。   造化?   这是个好东西吧?   程接雨立马眼前一亮,挨着盛云霄坐下,“师叔的意思是,这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对吧?”   “嗯。”盛云霄点燃红泥小炉,将一壶雪水搁到炉上煮。   程接雨又看向盛云霄的肚子,“师叔的灵台也长了东西吗?”   盛云霄顿了一下,“……没有。”   诶?程接雨惊讶得睁大眼,师叔这样千年一遇的修仙天才也没有吗?   “极少数有天赋的修者,可以在灵台中蓄养与自己属性相同的灵物,甚至以之为法器。”盛云霄解释道,“你根骨属木,与草木相亲,灵台里头长出莲花并非异事。”   “原来如此……”程接雨恍然道,师叔灵台中不生他物,想必是根骨绝佳,不需要这种辅助设定。   他想通之后,自己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竟然是白莲花属性。”   盛云霄不知他为何发笑,只意味不明地问他:“你喜欢莲花?”   “喜欢啊!”程接雨毫不犹豫道,说着还拉开衣襟露出肩头和锁骨,“我这——我这还有一个莲花胎记。”   盛云霄猝不及防再次“看”到对方白皙的肌肤,并“看”清了那个粉白色的莲花胎记。   他喉结一滚,哽了哽喉。   “好看吧?”程接雨指着自己的胎记,炫耀似的问对方。   “……嗯。”盛云霄喉咙沙哑,轻轻偏开了视线。   “我也觉得很好看。”程接雨美滋滋地将衣襟拉上。   “而且我昨晚还做了一个梦。”他起身坐到盛云霄对面,摆开茶具打算为对方煮茶,“虽然这个梦我以前也做过很多次,但昨晚有点不一样。”   而且他没想到穿到书里后还会继续做这个梦,并且梦境还有了变化。   “梦?”盛云霄没听他提过这个,喉咙不自觉收紧,嗓音干涩。   “嗯。”程接雨先取下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温的水润喉,“我以前总是梦到同一片火海,除了火什么也没有,然后每次醒来都很渴。”   盛云霄袖中的手忽然收紧,唇线和下颚绷紧,屏住了呼吸。   程接雨将茶壶搁回去继续煮水,一边道:“但是昨晚的梦里,火海里边多出了一些奇怪的纹路,还开着一朵白色的莲花。”   他看向盛云霄,“很神奇吧?又不是水里,火海灰烬里面竟然开着莲花。”   盛云霄紧着呼吸,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实则心底掀起惊涛。   “然后我就醒了。”程接雨笑道,“再然后我就突破了,灵台里面也长出了一朵莲花,是不是很巧?”   程接雨很高兴,因为修为突破,因为发现自己有特殊造化,还因为自己长高了、变瘦了。   盛云霄能感受到他的高兴,于是抿唇咽下翻涌的情绪,附和他的喜悦,“嗯,很巧。”   “师叔不也喜欢莲花吗?”程接雨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莲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养在温泉池里的莲花,师叔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盛云霄“看”着他的侧脸沉默半晌,然后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说:“……嗯,喜欢。”   “嗯?”程接雨没听清,转头看向他,“师叔方才说什么?”   盛云霄默了一瞬,“……你早课要迟了。”   “啊!!!”程接雨一惊,慌忙跳下榻,汲着鞋子往外跑,“师叔怎么不早说!”   早课迟到,不就又要罚抄书了吗?!! 第22章 伤势复发   盛云霄赶在早课开始之前将程接雨送到了在水一方。   温敬之等人发现程接雨今日容光焕发,笑容满面,不禁好奇。问了才知道他已经突破灵台二阶,顿时也替他高兴起来。   温敬之道:“阿雨短短半月又突破了一阶,确实进步很大。”   “进步这么大,”穆星沉又来捏程接雨的脸,“还瘦了这么多,肯定很辛苦吧?”   程接雨躲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脸,“不辛苦,我只是在长高,高了自然就瘦了。”   四师姐齐云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别说,我们阿雨瘦了,越来越好看了。”   “是啊,”五师姐奉婉仪笑着打趣他,“将来肯定能迷倒不少小姑娘。”   “嘿嘿。”程接雨乐得傻笑。   他瘦下来之后依旧肤若凝脂,精致的五官却显露分明,眉眼灵动,面若桃花。   尤其是那双澄澈的鹿眼,笑起来弯成月牙,眼下那颗卧蚕痣楚楚动人,颊边两个梨窝也越发可人。   八师姐方瑶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梨涡。   程接雨被戳得一愣,赶紧捂住自己宝贝的脸。   他今日特意照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已经瘦了两号,接近中码。   只要再稍微瘦一点点,再把腹肌练出来,过两年五官完全长开,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帅逼了。   作为一个预备役大帅逼,是不能随随便便被人捏脸的。就算他现在还有点娃娃脸也不可以。   早课结束,程接雨找到苍庭,向他请教烤肉的诀窍,还要了一份秘制香料。   接着他去了五味堂珍禽园,打算用灵石买一只鸡和一只兔子,回归雪峰请师叔吃烤肉。   但他没想到会在珍禽园见到孙宇。   自从对方被罚后,程接雨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孙宇因为毁坏药田未遂一事,丢了在灵溪药谷的差事。但他需要灵石,最后在珍禽园这里谋了一个缺,负责打扫禽窝和牲圈。   程接雨来的时候,孙宇正在捡拾兔粪。   与亲眼见证程接雨一天天瘦下来的师兄师姐不同,孙宇第一眼没认出程接雨,只瞧见他身上的嫡传弟子服,却不知是哪位师兄。   新嫡传弟子入门是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孙宇一边捡拾兔粪,一边盯着他多瞧了两眼,直到程接雨开口说话,向主事弟子买一只兔子。   “请帮我杀好,处理干净,报酬我另付。”   哗啦一声,辨出他声音的孙宇一惊,撞倒装着兔粪的竹篓,一脸震惊地看着程接雨。   听见动静的程接雨转过头,视线扫过孙宇脚边打翻的一筐兔粪,又落到孙宇脸上,顿时有些惊讶。   他也没想到,再次相见,孙宇竟然在——捡屎?!   虽然他一个字没说,但惊诧的眼神却足以激怒孙宇,令后者感到羞耻。   孙宇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竹钳。   他为了多获得一些灵石帮助自己修炼,不得不来珍禽园干这种脏活累活,而对方却可以挥霍灵石来这里买兔子!   将他的努力衬得多么可笑?!   嫉恨让孙宇面目有些狰狞,接着他发现,程接雨不但不再是一副“死肥猪”的模样,而且修为还长进了!   “你——灵台二阶?”孙宇惊骇道。   程接雨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就没吭声,转开了视线。   但孙宇见他没反驳,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心中却依旧不敢相信。   他根骨资质虽然比不上嫡传弟子,但在外门弟子中也算拔尖,去年突破灵台二阶,今年有望跨入三阶。   而程接雨原先分明比他资质更差,却在短短半个月内,从入境五阶突破到灵台二阶,这怎么可能?   首日经义试讲顿悟是他运气好,蠢了这么多年难得聪明一回,还有云霄师叔帮他护法,才让他出尽了风头。   但这才几日功夫,程接雨怎么可能又突破了一阶?   “掌门夫人又给你吃了什么灵药吧。”孙宇讽刺道,“你瘦了这么多,想必是洗髓伐筋、重塑根骨的重宝吧。”   “孙宇!”一旁的主事弟子呵斥孙宇,“休要生事,掌门夫人岂是你能妄议之人!”   “我说的不对吗?”嫉妒让孙宇的表情越发狰狞,他讥讽地看着程接雨,“你敢说你没有吗?”   “我没有。”程接雨平静道。   孙宇一愣,“你撒谎!”   程接雨翻个白眼,抱起胳膊姿态高傲地看着孙宇,“我本来不想搭理你的,但你非要找事。”   孙宇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程接雨摇了摇头,“我打算跟你讲道理。”   因为自身有些特殊的成长经历,他大多数时候愿意做一个软糯可爱的包子,讨人喜欢;但如果有人非要戳他,就会发现他里头其实是朝天椒馅的,又辣又呛。   程接雨竖起一根手指,神色严肃起来,“第一,我没有吃什么灵药。师母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丹药,早就给我吃了,何必等到今天?”   孙宇:“……”   他娘的!好气!   更气的是对方说的没错,有的话他早就吃了,这些年他吃的还少吗?!   程接雨:“第二,我的确灵台二阶了,今早刚突破,但不用你恭喜我。”   谁他娘要恭喜他?!孙宇脸都气绿了。   程接雨:“第三,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话,所以麻烦下次见到我,请你当做没看到行不行?”   孙宇面色铁青,咬牙狠狠地瞪着程接雨。   主事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接雨,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说好的讲道理,实际是不带脏字的犀利嘲讽,最后还警告一句:你下次别跟我说话,说了就是你自己犯贱。   难怪上次孙宇招惹这位小师兄后被罚得那么重,当真惹不起惹不起。   不过,这孙宇确实太会生事了,好好的非要去挑衅小师兄,可不就是犯贱嘛!   如今明显被羞辱急了,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小师兄。”主事弟子不想惹事,打算在孙宇多事之前劝走程接雨,“宰杀兔子得去五味堂后厨,弟子帮你送过去吧。”   程接雨也不想和孙宇纠缠,承了主事弟子的好意,“好,麻烦你了。”   “慢着!”孙宇却出声拦住程接雨,脸上是癫狂而又决然的表情,“月末武课考核,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程接雨怔了一瞬,继而想起在水一方确实每月末都有考核,其中武课考核是重头戏,修为在同一个阶层的弟子分为一组,两两对决,计胜负场次最为最终成绩。   《炼魔》一文中用了不少篇幅描写了第一次考核,主要是柳新涯大出风头。   原主分在最末等那组,倒也出了风头。   可惜是反向风头,出糗罢了。   程接雨没经历过考核,也不确定孙宇的实力,但按考核的规矩,同阶修者才能互相比试,低阶修者才有挑战高阶修者的主动权。   所以,孙宇既然说要挑战他,那么自身最多也就是灵台二阶修为。   既然如此,程接雨岂有认怂的道理?   于是他笑着应战,“可以,我接受。”   他表情一派轻松,仿佛完全没有把孙宇放在眼里,姿态高傲地转身离去。   孙宇看着他的背影,咬牙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程接雨拿到处理好的鸡和兔子,经过灵溪药谷时给元灵草浇了水,高高兴兴地赶回归雪峰。   开学头几日,怕耽误上武课的时辰,盛云霄会亲自来灵溪药谷接他。但自从他修为提升健步如飞之后,盛云霄就不来接他了。   程接雨很满意自身的变化,打算问问师叔需不需要加训,争取在月末考核中不要太给师父、师叔丢脸。   他这么想着,很快回到了归雪峰。   却见左长老常正清和右长老奉亦为站在盛云霄卧房门口,眉头深锁,表情凝重。   而盛云霄卧房门窗紧闭,灵气却不断向内涌去,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阿雨。”常正清见到他立刻冲他招手,“云霄师弟伤势复发,你——”   “伤势复发?!”程接雨蓦地脸色一变,急急忙忙问:“为什么?严重吗?师叔不是已经好了吗?”   师叔出关的时候,修为不是已经恢复了吗?早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伤势复发?   奉亦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慌,你师父师母正在里头给他疗伤,不会有事的。”   但看着两位师叔脸上凝重的表情,还有周围不断朝屋内涌流的灵气,程接雨知道情况绝对没有那么乐观。   他的心高高悬起,人跑到盛云霄门边,想进去又怕打扰里头疗伤,只能止住脚步,贴在门边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忽然,他似乎听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是师叔的声音。再凑近门缝去听,却发现里头没了声息。   程接雨忽然心脏一紧,顷刻间红了眼睛。 第23章 咫尺心动   程接雨在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盛云霄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房门被打开,出来的却不是盛云霄,也不是为他疗伤的掌门夫妇,而是一位白衣长须的老者。   “前辈?”程接雨诧异万分。   眼前这位老者,不就是昨日给他那本书的前辈吗?   左长老常正清和右长老奉亦为见到老者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老者竟然也在屋内。   两人忙拱手要行礼,却被老者一个眼神止住。   老者看见程接雨眼睛红红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进去看看吧。”   程接雨没工夫多想,躬身行了一礼就跑进了屋内。   掌门夫妇还在屋里,刚安置昏迷的盛云霄躺好,见到程接雨跑进来,方璃衿忙安慰道:“别急,已经没事了。”   程接雨看着躺在床上的盛云霄,对方此刻昏睡着,呼吸很平稳,但似乎流过不少汗,蒙眼的白绸和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难以想象方才经历了多少痛苦。   程接雨抓住方璃衿的手,哽咽着低声问:“师叔出关的时候不就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方璃衿轻叹一声,看了一眼一旁的温鸿羲,“我和你师父也叫他骗了。”   温鸿羲拧着眉头瞥了一眼昏迷的盛云霄,又气又无奈,转身出了屋子。   程接雨不解,懵懂地看向方璃衿。   方璃衿解释道:“他提前出关,伤势压根没好透,却怕我们担心,竟然瞒过了我们,自己暗中疗伤。不知今日受了什么刺激,神魂不稳,这才传信给你师父求助。”   程接雨听完一样又气又无奈,觉得盛云霄太不爱惜自己了。   “那现在呢?师叔好了吗?”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问。   “嗯。”方璃衿轻轻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现在没事了。”   “真的?不会再复发了?”程接雨眼眶一热,抬手抹了抹眼睛。   “不会了。”方璃衿掏出袖中的帕子递给他。   “那师叔的眼睛呢?”程接雨拽着帕子紧张地问。   方璃衿神色一变,遗憾地摇了摇头。   程接雨眼睛又红了,但他深吸了两口气稳住情绪,“我知道了……师叔什么时候能醒?”   “不着急,他得缓一缓,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方璃衿拍了拍他的肩,“今日你先守着他,午后的炼丹课先不上了。”   程接雨忙点头:“嗯,我会好好照顾师叔的。”   方璃衿没要他送,自己出了屋子,和温鸿羲等人一块离开。   程接雨留在屋里照顾盛云霄。见对方脸上全是汗,他打了一盆热水,给盛云霄擦脸。   虽然修仙之人体质强过凡人,但师叔现在正虚弱,保不齐会生病。   何况一身汗睡着也不舒服。   程接雨记得盛云霄和他一样,比起净尘术更喜欢直接用水洗漱,所以想着还是得给师叔全身都擦擦。   他将水盆放在床尾,跪坐在床沿将床帐放下,然后轻轻托起盛云霄的脑袋,解开他绑眼的绸带。   盛云霄闭着眼昏睡,但绸带被解下的瞬间还是皱了皱眉。   程接雨立刻转头检查拉好的床帐,又俯身趴下来挡掉一部分光。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师叔的眉头,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心疼地摸了摸。   师叔的五官犹如神造,眉骨,鼻梁,眼型,唇峰,无一不完美。   尤其是眼睛,程接雨摸了摸他的眼睫,想象师叔眼睛完好的样子,不觉有些心酸。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去床尾拧好帕子,动作轻柔地给盛云霄擦脸。   擦完脸,程接雨去倒水,顺便洗干净那条蒙眼的绸带,挂在窗台晾晒。   然后他换了一盆水端进床帐,犹豫一番,还是伸手探向盛云霄的腰带。   师叔,弟子只是想给你擦擦身子,没有别的意思。   诶?我本来就没有别的意思,怎么说的好像图谋不轨似的?   师叔都昏迷了,我怎么可能还馋师叔美色?   然而他伸手刚抓住盛云霄的腰带,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师叔!”程接雨惊讶的抬起头,对上盛云霄刚睁开的眼睛,“你醒啦!”   那双眼睛虽然无法聚焦,但确实睁开了。   程接雨反握住盛云霄的手,跪趴到盛云霄枕边,低声而又急切地问:“师叔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盛云霄狠狠皱了皱眉,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抬起来挡住眼睛。   程接雨立刻起身将床帐又拉紧了一些,不留一丝透光的缝隙。同时跪坐着放轻了呼吸,不敢再出声。   只是……他看向盛云霄掌心朝上的手,原来刚刚不是他的错觉,盛云霄右手掌心确实有一道横亘的疤痕,像是利器所伤,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断掌的掌纹。   他之前没留意过师叔的掌心,对此全然不知,方才握住师叔的手才感觉到那道疤的存在。   以师叔的能力,寻常小伤不可能留疤,即便留了,也可以用灵药修复。可见师叔手心这道疤,并不寻常。   程接雨盯着那道疤出神,盛云霄却放下了手,“看”向程接雨。   程接雨再次跪趴到盛云霄枕边,凑得极近,呼吸都扑在了对方脸上,“师叔,您感觉好点了吗?”   “嗯。”盛云霄转开脸轻轻应了一声,嗓音沙哑而低沉。   听到回答的程接雨稍稍放下心,又低声好意商量道:“您方才出了好多汗,我给您擦擦身吧。”   “……”盛云霄缓了一口气,“不必。”   他坐起身,垂着头左右摸索了一番。   程接雨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立刻下床将那条白色绸带拿了过来。   盛云霄手指一勾,白色绸带飞过来蒙上他的眼睛。   触感温热,还有少于湿气,能闻到一丝皂角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   程接雨见他没动,突然有点不确定,师叔不会是不喜欢他动这条绸带吧?   就在他忐忑会不会挨骂的时候,盛云霄什么也没说,下床走向净室。   “师叔,您要沐浴吗?”程接雨跟上,“弟子帮您——啊!”   他话还没说完,盛云霄甩上了净室的门,程接雨没来得及刹住步子,一头磕了上去。   净室内,听见程接雨惨叫声的盛云霄脚步一顿,神魂忍不住向外探。   只见程接雨一边抽气,一边揉着额头,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掉眼泪。   看来磕得不重。   他放下心,进里头沐浴。   ……   程接雨守在外头,等盛云霄出来赶紧迎上去。   见对方蒙眼的绸带微湿,长发还滴着水,连忙道:“师叔,我给您擦头发吧。否则容易感冒——感染风寒。”   盛云霄:“……”   他并没有那么弱。   但他“看”见了程接雨眼中明明白白的紧张和担心,于是没有拒绝。   程接雨立刻顺杆爬,“我去拿帕子。”   他让盛云霄坐进床榻里边,自己跪坐在一旁,将床帐放下,解开对方蒙眼的绸带,给他擦拭头发。   床帐里的气氛逐渐变得隐秘而温情。   程接雨的动作很轻柔,还时不时问对方有没有被扯疼。   盛云霄动了动唇,想提醒他可以试着运转灵气去湿,这样干得更快。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只静静坐着,感受着床帐外窥探进来的朦胧光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正午气温正高,再浓密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   程接雨丢开帕子给盛云霄梳头,没有给对方束发,只是披散着,然后拿起蒙眼的绸带准备给他系上。   他刚凑近,盛云霄忽然睁开眼,与近在咫尺的程接雨四目相对。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程接雨仍是心里咯噔一下,心跳还是突然漏了一拍。   他慌乱地避开对方的视线,用白色绸带蒙住对方的眼睛,胡乱地系了一个结。   “好了。”系好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起身拉开了床帐。   他回身看向盛云霄,盛云霄同样通过神魂看着他。   然后盛云霄对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程接雨走上前,俯身看向他。   盛云霄抬手在他前额碰了一下,程接雨“嘶”了一声,立刻捂住了额头。   “青了。”盛云霄道。   程接雨捂着额头瘪嘴嘟囔:“还不是您把门甩我脸上。”   盛云霄怔了怔,浅浅的,浅浅的勾起唇角,然后从袖中变出一个玉瓶递给程接雨,“擦擦。”   程接雨接过玉瓶,噘嘴哼了一声,竟也恃宠生骄起,胆大至极地在盛云霄面前蹲下,将玉瓶塞回对方手里,“您给我擦。”   盛云霄握着玉瓶迟疑了片刻,原是想叫他自己擦,若是由他来动手,运转灵力便可化瘀,哪还需要这东西?   不过,他将程接雨拉起来坐到自己身旁,打开玉瓶倒出少许乳白色的药脂在指尖,轻轻擦在他的额头。   程接雨下意识闭上眼睛,药脂带着一股花木的清香,触感微润微凉,很舒服。   但随着对方带着灵力的揉按,额头开始火辣辣的发烫,程接雨忍不住抓住对方的手腕,睁开了眼睛。   “疼?”盛云霄问他。   程接雨摇摇头,松开了对方的手腕。盛云霄继续给他揉按伤处,程接雨这次没再闭上眼睛。   眼睛是体现情绪的重要窗口,但此刻程接雨虽然看不到师叔的眼睛,却能体会到对方的专注。   仿佛是在保养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程接雨蓦地脸颊升温,耳根发烫,慌忙垂下眼。   好在此时盛云霄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少年恢复如初的额头,将玉瓶塞进少年手里,“收好。”   “哦。”程接雨摸摸额头站起来,“师叔你饿不饿?我带了鸡和兔子回来——啊,您已经辟谷了。”   他歪头呆了一下,又问:“你想尝尝吗?”   ……   幸好耽误的时间不长,带回来的鸡和兔子还没坏。   程接雨在院子里捡了几截梅花树枝架起烤架,将鸡和兔子穿在木棍上,又拿盛云霄煮茶的木炭,在树下烤肉。   盛云霄站在边上“看”着他忙碌,“何时学的?”   “跟苍庭学的。”程接雨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纸包,“这是我从苍庭那里要来的香料,特别好吃。”   盛云霄却没有表现出对烤肉的期待,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同他们玩得很好?”   “还行吧。”程接雨一边想,一边转动穿着烤鸡的木棍,他虽然经常和苍庭一起吃烤肉,但并未觉得自己和苍庭有多交心。   因为他们仅仅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而已,其他方面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他甚至也不好奇。   程接雨对所有同窗“一视同仁”,只要相处的时候不起冲突便可,至于成为挚友,他暂时没想那么远。   这与他原先的经历有关。胖的时候虽然也有一些朋友,但对方都是觉得他大方好玩好脾气,真正交心的却不多。   甚至有那么几个人,表面上和他玩得不错,也不嫌他胖,骨子里却对他有些鄙夷,更在他瘦下来之后,喜欢刻意提起他胖的时候,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而他瘦下来之后交的新朋友,大多也相处得比较短暂,没能交心。   所以程接雨已经习惯了临时性友谊,不会轻易将人划入好朋友的范围。   但他忽然想起来,这已经是师叔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   上次是问他是不是喜欢和大师兄一块玩。   程接雨抬头看向盛云霄,“师叔不喜欢我和他们玩的好?”   盛云霄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忽然抿紧了唇,“若我不喜?”   “那我听师叔的。”程接雨将烤鸡架在烤架上站了起来,拉近了与盛云霄的距离。   他眼眸澄澈地看着盛云霄,“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有师叔和雪茶作伴就够了。”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可能回到现代,所以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离,那么如今他其实隐隐有预感,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他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对这个世界,他暂时还是没什么归属感,也没有广交朋友、大展拳脚的欲望。   只是他能感觉到,待在师叔身边的时候最有安全感。   并非师父师母、师兄师姐们对他不好,而是只有师叔能给他那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听到他的回答,盛云霄“目光”紧紧锁住了他,蒙眼的绸带藏住了他的惊讶,出口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不惊,“当真?”   “除非哪天师叔觉得我烦,赶我离开归雪峰。”程接雨借着玩笑道出真心话,“否则,我一定会给您养老。”   盛云霄:“……”   不管第几次听见“养老”这个字眼,他都会额角青筋轻轻一跳,偏生又无可奈何。   “若我飞升上界?”他顿了顿,抛出新的问题。   程接雨突然一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知道,以盛云霄的实力,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不行!”他急了,紧紧抓住盛云霄的衣袖,“师叔得带上我,不许一个人去上界享福。”   盛云霄忽然就笑了,唇角难以抑制地翘着。   他反手抓住程接雨的手腕,“那你可要勤奋些。”   “勤奋就勤奋!”程接雨咬咬牙道。   既然要留在这个世界,那该修炼就修炼。否则以后大家都飞升上界,就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那多没面子。   “对了。”程接雨抓住盛云霄的手,“师叔帮帮我。”   他将今日遇到孙宇的事告诉了盛云霄。   盛云霄轻轻嗤笑一声,道:“不足为惧,再过十日,你定能胜他。”   “当真?!师叔对我这么有信心?”程接雨喜道。   “嗯。”   程接雨乐得心里美滋滋,笑出浅浅的梨涡。   啪嗒——动物油脂落在火焰上,烧出“滋滋”的声响,程接雨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烤鸡,赶紧蹲下来给鸡翻了个面。   幸好没烤焦。   忽然,身后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猪叫,以及咯吱咯吱的拱门声。   “雪茶!”   程接雨连忙跑过去打开自己的房门,雪茶从里头跳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哼嗷哼嗷地叫唤。   它本就是幼崽,每日睡的时辰都很长。今日盛云霄把程接雨送去上早课的时候,它还在屋里睡。后来盛云霄伤势复发,自顾不暇,便把它给忘了。   中途雪茶其实醒过一次,却被屋子外头几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小窝里又睡了过去。   这会儿醒了,听见外头有盛云霄和程接雨的声音,立刻想跑出来,却被房门给拦住了。   程接雨发现雪茶脑门红了一片,猜测是刚才拱门拱的,顿时心疼不已。   他一边运转灵气给雪茶揉脑袋,一边温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小心把你给忘了,主要是今天你爷爷不舒服,爸爸顾着他没顾上你,对不起。”   盛云霄:“……”   随着程接雨安慰的动作,雪茶很快安静了下来,难得乖巧又依恋地窝在他怀里。程接雨没忍住在它脑门上亲了一下,“嗯嘛!”   接着豪气冲天道:“走!乖崽!爸爸带你吃肉!”   盛云霄:“……”   这个辈分问题真的很有必要纠正一下。   ……   午后的炼药课程接雨还是去了。   去了才知道,短短一个中午,孙宇要在月末考核挑战他的事就传开了。   方璃衿问他是怎么一回事,程接雨想到孙宇曾怀疑师母,便觉得师母也有知情权,于是悄悄告诉了她。   他不觉得这是告状,万一孙宇借此毁坏师母名誉怎么办?肯定要提前提防啊!   方璃衿知道后没说什么,只告诉他不要有杂念,好好准备比试。   应暮归和蓝翡玉他们也知道了这事,但这事毕竟是九霄宗内部弟子之间的“争斗”,他们外人不好妄加议论。   所以他们只是代表个人对程接雨表示了支持,希望他能获胜。   八师姐方瑶也支持程接雨,还说要弄点痒痒粉私下帮他出气。   程接雨读原着的时候就知道八师姐方瑶时常有些古灵精怪的点子,立马兴致勃勃地和她凑到一起鼓捣痒痒粉。   虽然他并不会拿这个东西去捉弄孙宇,但架不住心里好奇,想弄来玩玩。   “四师姐今日怎么没来?”程接雨没看见齐云袖,于是低声问方瑶。   “师姐在药庐帮师父看守丹炉。”方瑶低声答,“云霄师叔不是伤势复发了吗,师父打算炼制一些养元丹给他。”   盛云霄伤势复发之事并未外传,但门内嫡传弟子自然是知道的。   方璃衿为盛云霄炼制的养元丹至少也是三阶以上,不像他们如今练手的一阶丹药那样一两个时辰就能炼出来,还必须得有人看着丹炉,不可大意。   “原来如此。”程接雨小声道,“辛苦师母和四师姐了。”   “你说什么傻话?”方瑶奇怪地看向程接雨,嘟囔道:“云霄师叔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叔,虽然有你在归雪峰照顾他,但我们为他出点力不也是应该的吗?这算什么辛苦?”   程接雨:“……”   是哦,师叔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师叔,他干嘛好像欠了人情一样替师叔致谢?   不会是今天磕门上磕傻了吧?   ……   散学后,温敬之他们过来,给了程接雨一柄剑。   温敬之说:“这是咱们初学剑术时你用的剑。当时你身子不好,此剑没能派上多大用场,如今你已是灵台二阶,应当可以重新开始学了。”   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柄剑。   因为扶云九霄宗的祖师爷以剑入道,拜入门下的弟子几乎也都跟着学了剑术。代代相传下来,九霄宗积累不少剑术招式和心法,被奉为瑰宝,世代相袭。   只是,程接雨前头几位师兄师姐早就学出了名堂,有了自己的武器,七师兄和八师姐也马上可以卸下普通弟子剑,拥有自己的佩剑,只有他还得拿这把初学武器从头开始学起。   不过,程接雨还是接过了这把剑,对温敬之道了谢。   虽然他不认为短短半个月自己就能学会使剑,但迟早要学,那么肯定赶早不赶晚。   而且听说孙宇七岁便开始学剑,如今也快十年了,程接雨不认为自己临时抱佛脚能打败对方。   是的,他不觉得自己一定能赢,但只要不输得太难看,就是胜利。   不过他也没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相反,他很有干劲。   万一赢了,岂不是很爽?   于是,程接雨抱着这样的心态,接受了盛云霄的“魔鬼训练”。   回去他就拿着剑,辅以心法运转灵气,从简单的招式学起。   只是原主学这些学了十来年,直到程接雨穿来也没学会引灵御剑、催发剑气,如今盛云霄却要他三日内做到这一点,程接雨觉得根本不可能。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第二日上武课时,他明明手酸得连剑都拿不稳,却在挥剑时甩出一道剑气,削断了温泉池里的一朵白莲。   程接雨被他自己给惊着了,下意识看向坐在窗边的盛云霄,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最后看向那朵飘在水上的白莲,震惊了半晌才有反应。   他跑过去捡起那朵白莲,屁颠颠跑到盛云霄窗前,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神亮的发光,“师叔,我其实是个天才吧!”   “嗯,阿雨确实聪慧过人。”盛云霄微微勾起唇角,表达了肯定。   程接雨笑魇如花,歪着脑袋将白莲往前一递,“喏,送给师叔。”   最后那支白莲被盛云霄插在玉瓶中搁在窗边的小几上,以此激励天才少年程接雨。   武课中加入剑术后,程接雨并没有减弱运动强度,而是在每日下午散学后,除了从山下跑回归雪峰,还会自己加练一套体术。   于是,不到十日的时间,程接雨又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身姿越发挺拔,脸上的婴儿肥终于蜕变成少年英气,让喜欢捏他脸蛋的师兄师姐大感失望。   “阿雨,你不要再瘦了呀。”炼丹课上,方瑶托腮忧愁地看着程接雨的脸,“我还是喜欢你肉肉的样子。”   “谢谢师姐哦。”程接雨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但我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他已经学会了炼制一些简单的一阶丹药,只不过炼丹的过程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神奇,打开丹炉并不会有成形的丹药在里头。   修为深厚如师母这样的大能,才可以在开炉之前就用灵气控制丹药的形状。   而入门小菜鸟程接雨炼出来的大多是糊状物和胶状物,需要制成药丸再烘干。   好就好在他们不必像凡人制中药丸那样的人工手搓,他们可以用灵气。   程接雨如今就是在□□转灵气隔空搓药丸。   一开始他以为这事儿繁琐而无聊,效率低下。试过才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锻炼对灵气的控制能力的方法。   所以他和药丸较上了劲,渐渐发现自己灵气运转越娴熟,已经能左边画个龙、右边再画一道彩虹了。   方瑶看着这一幕,叹道:“阿雨当真变了好多。”   程接雨心里咯噔一下,停下动作看向她,“师姐真的嫌我瘦了不好看?”   “没有,是你突然变得太厉害了,有点不习惯。”方瑶说着,忽然转头看向惠问法师。   “惠问法师,听说您擅长观相卜卦,能不能给我们阿雨瞧瞧,他是不是有什么大机缘?”   程接雨见满身佛光、圣洁超凡的惠问法师朝自己看过来,一时有些心虚。   虽然一同上了将近一月的课,但他始终有意避开与惠问法师的眼神交流。   因为对方总是给他一种看穿一切的超然世外之感,程接雨还真怕被他看出点什么。   但方瑶提了之后,惠问法师当真看了过来,程接雨不好再避开对方的视线,否则岂不是心虚。   谁知惠问法师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忽然对他执佛礼躬了半身。   程接雨被对方的动作惊到,连忙起身回礼。   却听对方来了一句:“小师弟乃心怀苍生大善之人,自当有大机缘。”   程接雨愣住:什么玩意?大师您业务能力不太行吧?   他在现代做过最大的好事就是捐款给贫困山区而已,哪值得上“心怀苍生大善之人”这么高的评价?   听到惠问法师回复的方瑶同样惊得睁大眼睛。   然后她猛地抓住程接雨的手腕,眼神火热地看着他:“果然如此!阿雨果真是天选之人!”   “呵呵呵呵……”程接雨尴尬得浑身发毛,“惠问法师说笑了。”   他把胳膊从方瑶手中抽回来,“八师姐你就别跟着取笑我了,我整日都与你们一起上课,哪有什么大机缘?”   他补了一句:“我如今的改变,都是师叔教导有方。”   惠问法师闻言浅浅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方瑶却明显信了惠问法师的话,拉着程接雨的胳膊嘀咕道:“阿雨不要谦虚,也许你就是话本里头说的天选之子。”   “话本?”程接雨惊讶地看向方瑶,想起先前那位前辈给的那本书,有心打听一下,于是与方瑶对了一个暗号,“鸿雁公子?”   方瑶立刻眼前一亮,压着声音激动道:“你也知道他?”   程接雨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所以,望海听潮阁真的会出话本?”   “出啊!”方瑶道,“你不是知道鸿雁公子?”   程接雨:“不知道,只听说过。”   方瑶低声解释道:“那你知道望海听潮阁音修居多吧?”   程接雨点了点头,他们少阁主聂寻风腰间挂的那支玉笛就是他的法器。   方瑶:“除了音修,望海听潮阁还有不少以文入道的修者。”   程接雨:“以文入道?”   “就是琴棋书画之类的,虽然他们不如以武入道的修者强大,但也自成一派,古往今来也飞升过几人。”   这样也行?   程接雨这会儿真的惊了,能写话本写到成仙,“那得是文曲星下凡吧?”   “差不多吧。”方瑶解释道,“而且,望海听潮阁最多的还是音修。这音修大多耳目聪明,听力极佳,经常不小心探得一些秘事。望海听潮阁还有一个专门传递消息的传信楼,通晓天下事。”   程接雨:“……”   这就过分了,怎么听墙角还听出一个情报机构来了?   方瑶见程接雨还不明白,只能挑明道:“因此,大家都觉得望海听潮阁出的话本十有八/九写的是真人真事,特别喜欢猜里头有几分真假。”   程接雨这回真的无语了,表情一言难尽,“……没想到修仙之人也这么爱吃瓜。”   太八卦了吧!   “吃瓜?”方瑶疑惑,“什么瓜?我比较喜欢西瓜和蜜瓜。”   程接雨:“……那待会师姐可以去看看五味堂有没有。”   “阿雨言之有理。” 方瑶竟然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约程接雨散学后一块去五味堂吃瓜。   程接雨继续用灵气搓药丸,心里却想起上回那位前辈给的那本书。   书他已经看完了,与他猜的一样,书里方掬水师叔和云霄师叔确实在镇魔之役中一死一伤。   这位方师叔也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实力与盛云霄不相上下。   封魔大阵异动之时,天界太子下界相助,与方平云、方掬水、盛云霄一块进入封魔炼狱稳固阵眼,可最后只有天界太子和方平云带着重伤的盛云霄出来,没有方掬水。   根据方瑶刚才所说,望海听潮阁想必知晓当年的真相,书里写的应当不假。   况且,如果方师叔还在,望海听潮阁也不敢把他写“死”。   但程接雨发现,原主记忆中,九霄宗祠堂并未供奉方师叔的灵位。   莫非设在别处?   上次那位前辈似乎知道内情,程接雨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倒是可以向师父求证一番。   只是求证之后,他真的要去找对方问盛云霄的过去吗?   还是说,不如直接问盛云霄这个当事人?   可是上回提起方师叔,盛云霄的反应那么大,程接雨甚至怀疑对方伤势复发也与此有关,直接问真的好吗?   ……   月末如期而至,程接雨突然开始紧张。   虽然他平日上课还算认真,但考核前一夜难免忐忑,想着多背两页经书查漏补缺。   原本作为学霸的他是从来不屑于干这种“临时抱佛脚”之事的。   但如今他堕落了,他只是个学渣,优良中可差,能得一个“中”就不错了。   盛云霄见他屋里深夜还点着灯,过来叫他休息。   “若是明日状态不佳,又当如何?”盛云霄沉下声,似乎有些生气。   程接雨承认师叔说的有道理,万一熬夜熬过头,第二天看见试题就眼睛发晕,那还怎么考?   “可是我睡不着。”程接雨耷拉着脸,瞥了一眼床边小窝里睡得贼香的雪茶,嘟囔道:“我又不是雪茶那个蠢崽。”   盛云霄看着他,无奈轻叹一声,放轻了声音:“为何不相信自己?”   程接雨张了张唇,低头抠着手指,“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他熟悉的世界,所见所学都不是他熟知的东西,甚至不能用他惯用的逻辑思维去解释,所以他没有把握。   本质上,令他忐忑的还是这个暂时没有归属感的世界。   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盛云霄走到他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那便信我。”   程接雨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师叔……要帮我作弊吗?”   盛云霄:“……”   “这样不好吧。”程接雨苦恼道。   真是一腔好意喂了狗。   盛云霄用力揉了揉他的发顶,“让你信我,只因你是我教出来的,差不到哪去。”   “……哦。”程接雨抓了抓被揉乱的头发,没想到师叔还挺自恋。   可您只教了我武课,经义、道史又没教过,其实还不如帮我作弊呢!   首日经义试讲那个悄悄传音的法子就不错。   不行不行,大帅逼不能干这种事儿。   不过被师叔这么一安慰,程接雨的紧张倒是缓解了不少。   盛云霄最后屈指在程接雨额头弹了一下,“快去睡。”   程接雨顿时眼前一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怀疑师叔催眠了他,但还是选择原谅他。毕竟这个办法也挺好的,至少他能睡着了。   “师叔……”程接雨爬上床,睡着之前还不忘嘟囔,“明日记得喊我起来……”   对方轻声应了一声“嗯”。   但程接雨没想到,被催眠了还能做梦。   梦里他依旧在深夜背书,内容还比他睡前背的深奥许多。   却有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书。   “该睡了。”身旁有人道。   程接雨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梦里的自己推开了那只手,“别打扰我,明日要考核呢!”   对方却抽走了那本经书,道:“别装了,这点东西压根难不住你。”   嘿!你这话夸的,天才少年听了都脸红。   梦里的自己果然傲娇地“哼”了一声,说:“睡就睡。”   接着程接雨便看见,抢走经书那人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那张脸,与师叔一模一样。   可那笑容却那么肆意张扬,动人心魄。   程接雨睁开眼睛,胸腔里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   因为他从未见师叔这么笑过。   他见外头天色亮了,从床上坐起来,捂着闷闷的胸口喘了两口气,心想都怪师叔昨晚催眠了他,连他的梦境都不放过。   但他知道这其实怪他自己。   上回梦里师叔帮他抄书,这回梦里师叔安慰他无须担心考核,师叔就是他幻想出来的工具人型好基友,什么时候需要就出现,还长着一张完全符合他审美的脸。   要是能美梦成真,真有一个这么完美的好基友就好了。   ……   考核如期而至,六月二十八日是经义、道史和选修课的考核,二十九日才是武课考核。   经义和道史的考核就像是语文、历史考试,无非是考记忆、默写和理解,程接雨上课还算认真,两门都得了“良”的成绩。   选修的炼丹课,考核是炼制丹药,因有擅长炼药的落雪飞花谷在,程接雨不算出色,但也拿了“良”。   程接雨本以为自己是个学渣,没想到其实算一个上进生。   他兴高采烈地把这个结果告知盛云霄,颇有一丝沾沾自喜。   盛云霄也没有泼他冷水,而是叮嘱他,“明日武课考核谨慎些,莫要受伤。”   考核虽然都是点到为止,但难免会有意外。   尤其是程接雨根基薄弱,还有一个对他怀有怨念的对手,小心谨慎些才好。   程接雨点头应下,又拉了拉盛云霄的袖子,悄声道:“师叔放心,我觉得我不会输。”   盛云霄挑眉:“今日突然这般自信?”   程接雨卖了个关子,“若我赢了,师叔能否给些奖励?”   “可。”盛云霄点头,“你想要什么?”   程接雨歪头想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赢了我再告诉您。” 第24章 武课考核   武课考核当日,在水一方校场设了十个比武台,从低阶修者到高阶修者大致分了十余个组。   第一组自然是包括聂寻风、应暮归、柳新涯在内的强者。   温敬之身怀入臻七阶修为,是众人之首,一手若虚剑使得出神入化,同辈无人能与他相较。所以他并不参与比试,只接受挑战。   惠问法师亦不参与考核,只接受挑战。   程接雨因为修为长进,没像原主一样被分在最后一组,而是在第八组的位置。   先是低阶修者组比试,每人以组内抽签的方式,对决五场;而修为越高,同组的人数越少,少于七人则两两进行比试;均以胜负场次计考核成绩。   程接雨没一会儿也抽签上场,和一位青衣弟子比试。   对方看起来已有二十五六,却与程接雨一样是灵台二阶修为。   两人互相行礼致意,青衣弟子提剑起势。程接雨紧了紧手中剑,迎上对方的攻击。   然而没过几招,青衣弟子横剑一下子震落了程接雨手中的剑。   太快了!   程接雨捂着震麻的手,下意识看向高台上观战的盛云霄,觉得有些丢脸。   师兄师姐们尚未到比试时间,都围在台下观战,程接雨顿时觉得更丢脸了。   “承让。”青衣弟子收剑对他行礼,程接雨回了一礼,瞥见台下登记成绩的讲师在他的名字下面记了一个“负”字。   程接雨捡起剑,沮丧地下了台。   温敬之安慰他:“没关系阿雨,秦师弟习剑已有二十载,胜过你我也正常。”   程接雨瘪了瘪嘴,胜过他确实正常,但是肯定胜不了温敬之。   以温敬之的修为,那位秦师弟估计连他的发丝都摸不着。   还是他太菜了。   他正沮丧着,耳边突然听到盛云霄的声音:“无妨,这只是第一局。”   程接雨倏然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盛云霄又传音与他道:“除他之外,这组少有人胜得过你。”   盛云霄的安慰远比温敬之的管用,程接雨立刻安心了许多。   很快抽签比完五场,程接雨一负四胜,得了“良”的成绩。   他和孙宇没抽中同一局比试,因此要另外比,安排在下午考核结束后,且不计入考核成绩。   但程接雨觉得,孙宇可能更在意与他对决的胜负。   后者如今已经连胜五场,得了“优”,并且恰好打败了战胜程接雨那位秦师弟。   当时程接雨也在台下观战,孙宇费了不少时间险胜,但确实是胜了,结束时还挑衅地看了程接雨一眼。   程接雨抱着剑像是抱着自己的自尊心,高傲地转身离开。   然后一转身就垮了脸,赶紧去找盛云霄。   低阶修者组比完恰好接近午时正,休息一个时辰。   程接雨在学院外边的杨柳岸找到盛云霄,表情颇为委屈迎上去,“师叔。”   盛云霄手中拎着一个食盒,递给程接雨。   可惜美食并不能安抚后者此刻焦躁的心情。   “师叔,我下午要是输了怎么办?”   盛云霄反问:“昨日不是信心十足?”   程接雨垂下脑袋软着嗓子嗫嚅:“如今不足了。”   谁知盛云霄轻轻笑了一声,在程接雨抬头不满地看向他时,忽然搂住程接雨纤细不少的腰,抱着他飞身而起。   程接雨一惊,一手抱剑,一手拎着食盒,闭着眼睛紧紧贴在对方怀里。   好半天才敢睁眼看对方近在咫尺的侧颜。   师叔唇角有浅浅的笑意,像是在笑话他昨日哪里来的底气夸下海口。   可他昨天真的觉得自己能赢。   因为他最近隐隐又有要突破的感觉,似乎自灵台内长出莲花开始,他修炼的速度就加快了许多。   剑术他虽然只学了半月,但今日也胜了四场,证明自己其实不差。   只是偏偏让他败北的秦师弟,转头输给了孙宇,这不恰好证明他还是比孙宇差吗?   那还比什么?   盛云霄将程接雨带回归雪峰,落地后松开了他。   拍拍他的脑袋,盛云霄道:“前日不是让你信我。”   程接雨缩了缩脖子:“可是输赢这种事光靠信念根本不管用啊。”   实力差距摆在那呢!   “那——”盛云霄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那便只能帮你作弊了。”   程接雨一呆,察觉盛云霄当真往他体内输入了一丝灵气,连忙把手抽回来,“别别别!”   “还是不要了。”程接雨虽然想赢,但如果让师叔帮他作弊,赢了也不光彩。   虽然他前日同盛云霄开了这样的玩笑,但他并非真想这么干。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算了,我输得起!”程接雨道,“大不了下次我再挑战他,赢回来。”   盛云霄缓缓露出一个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曾经亦有一个少年,高傲地仰着脖颈对他说:“盛云霄,你不许让我!我输得起!”   我知啊,小师哥。   我知这才是你。   ……   午后考核继续。   高阶修者之间的比试向来是武课考核最有看头的地方,程接雨也前去围观。   最出风头的自然是分在第一组的柳新涯。   他手持翎羽扇打败了同为入臻四阶的穆星沉、聂寻风、应暮归,取得了三连胜。   其中战况最焦灼的是他与穆星沉那场。   穆星沉是九霄宗嫡传弟子中仅次于温敬之之人,因性格不同,他的星沉剑气势比温敬之的若虚剑还要凌厉几分。   只可惜柳新涯的翎羽扇诡谲多变,仍是将他打败了。   最有看头的一场则是柳新涯与应暮归那场,因为两人的武器都是扇子。   应暮归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把玉骨折扇,打斗时飞花落雪,看似漂亮的雪与花带着凛冽的灵气刃,场面煞是好看。   然而柳新涯的翎羽扇却有十六根扇骨,可拆分成十六柄似翎羽的短刃,变化诡谲地穿透应暮归的雪花,将他团团围住。   不过程接雨也发现,柳新涯目前只能灵活操纵其中七柄短刃,其余都是虚招。   但七柄短刃就有如此威力,可以想象十六柄短刃将会何其恐怖。   不愧是主角受,牛掰!   接下来最令人期待的就是挑战赛。   穆星沉给众人开了个头,挑战了温敬之。   最后自然是输了。   程接雨看到穆星沉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却在转身下台那一刻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程接雨眨了眨眼,却又见穆星沉依旧笑得风流倜傥,与五师姐奉婉仪说着话,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哥哥。”程接雨身边的蓝霏妃怂恿蓝翡玉,“你去挑战一下应师兄。”   “不去。”蓝翡玉与蓝霏妃都是入臻二阶修为,与齐云袖、奉婉仪、苍庭等人分在第二组。   蓝霏妃道:“那我自己去。”   “你去干嘛?”蓝翡玉立刻拉住她,“姑娘家别那么好斗。”   “我不是去打架。”蓝霏妃道,“他那招‘落雪飞花’太好看了,我也想见识见识。”   蓝翡玉:“……”   旁观中的程接雨:“……”   方才第二组的比试程接雨没留意,不知胜负情况。但他记得,书中这兄妹两个的武器,是他们此时戴在手腕上清脆叮铃响的金色铃铛。   蓝翡玉戴的是噬魂铃,蓝霏妃戴的是造梦铃。另外蓝霏妃还有一条蓝色缎带做武器,配上她的倾城之貌,打斗时翩若惊鸿,摄人心魄,对手完全招架不住。   “那你也不许去。”方才就有不少男修盯着自家妹子流口水,蓝翡玉早就憋着气,如今见妹妹迷上别的男人,更是不满,气呼呼地盯上了应暮归,“我去。”   蓝霏妃顿时一喜,又突然想到什么,拧眉拉住蓝翡玉,“哥哥不会还没和应师兄和解吧?”   “没有的事。”蓝翡玉抓着妹妹的手轻轻放开,“我与应师兄切磋切磋,你只要在台下好好看着就行。”   蓝霏妃看着自家兄长冲过去,愣是把不太愿接受挑战的应暮归连请带拽的拉上比武台,一时间不明白蓝翡玉到底是为了满足她见识“落雪飞花”的愿望,还是为了泄私愤。   她连忙跟上去,不管怎么样,得给自己家兄长助威。   程接雨也想跟去看看,可惜孙宇走了过来,请他登台比试。   三个比武台上站上了大家最感兴趣的比试对象。   柳新涯挑战温敬之,蓝翡玉挑战应暮归,孙宇挑战嫡传弟子程接雨。   上午的五连胜令孙宇底气十足,看向程接雨的眼神带着轻蔑。   他按规矩与程接雨行礼致意,姿态却很敷衍,说出的话也带着不屑,“小师兄待会可别逞强,千万记得及时求饶,免得师弟不小心伤了您。”   程接雨同样敷衍地回礼,轻笑一声,讥讽道:“师弟既然这么客气,那师兄亦送你二字箴言——呵呵。”   孙宇立时沉下脸,眼神变得阴鸷,提剑朝程接雨攻了过去。   程接雨持剑防守,按与盛云霄演练时的法子,一点一点拆解孙宇的招式。   对方学的是九霄宗剑法,盛云霄早就研究透了,专门教了程接雨应对的办法。   这也是为何程接雨上午能胜四场,唯独输给那位经验老道、招式迅猛的秦师弟。   再加上盛云霄上午观察了孙宇的比试,一眼看穿他的习惯和破绽,午间休息时特地提点过程接雨。   因此,程接雨虽然一直在防守,姿态却比孙宇更加游刃有余。   走了几十招下来,孙宇发现程接雨每次都能拆解自己的招式,化解他的攻击,顿时急躁起来。   “怎么?云霄师叔只教了你这些?”孙宇趁双剑碰撞拉近距离时羞辱程接雨,“也是,半个月能学出什么名堂?还真以为防得住我?”   他攻势陡变,招式变得凶狠,凌厉的剑气扫向程接雨。   程接雨被他轻蔑的态度气着了,也开始反击。   他学的招式都很简单,但因修为长进迅速,剑气比孙宇强势几分,所以管用。   自信满满的孙宇急于压制住他,不小心露出一个破绽,程接雨趁虚而入,剑气划破了孙宇的脸颊。   “你——!”陡然一阵刺痛,孙宇摸了一把脸,见指尖沾上了血,立刻脸色铁青。   原本点到为止,到这里孙宇就算输了,程接雨也准备收剑,谁知对方像是杀红了眼一般,提剑再次朝他攻过来。   高台之上,神魂始终注视着程接雨的盛云霄倏然起身,蹙眉盯着比武台。   原本关注温敬之与柳新涯比试的掌门夫妇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视线转了过来。   只见孙宇的招式步伐全乱了套,剑剑直逼程接雨命门,全是杀招。   程接雨慌忙接下第一剑,乱了气息,节节败退,眼看就被推到了比武台边缘。   掉下去便输了。   但孙宇显然不只是想把他逼下比武台,而是打算一剑直取他咽喉——   剑尖直逼眼前,程接雨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横步,侧身,矮腰,扫腿旋身,凌波微步,衣飞发舞,身姿婉若流风,瞬间绕至对手侧后,手中剑顺势回转一周,杀气冽似寒雪,削向对手颈脖之处——   “流风回雪?!”高台上的温鸿羲震惊而起,诧异地看向盛云霄,“你教了他这招?” 第25章 流风回雪   横步,侧身,矮腰,扫腿旋身,凌波微步,衣飞发舞,身姿婉若流风,瞬间绕至对手侧后,手中剑顺势回转一周,杀气冽似寒雪,削向对手颈脖之处——   行云流水的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程接雨在最后一刻回神收住剑势,剑刃堪堪挨着孙宇的脖子停下。   眸中杀意一敛,程接雨抬脚对着孙宇的屁股狠狠一踹,将他直接踹到台下。   “流风回雪?!”高台上温鸿羲震惊而起,诧异地看向盛云霄,“你教了他这招?”   盛云霄“看”着比武台上的程接雨,白绸蒙住的眼睫轻轻颤着,紧着拳身子微微颤栗。   “并未。”他喉咙发紧,声音微颤。   这招不是他教的,是小师哥……   是他记得。   站在比武台上的程接雨气息微喘,眼神却锐利锋芒,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孙宇,“你输了。”   孙宇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不明白方才自己分明已经直取程接雨咽喉了,对方到底是怎么避开的?又是怎么眨眼间绕到他身后将他踹了下来?   分明……分明他差一点就要胜了。   孙宇心有不甘,爬起来想质问程接雨用的是什么招数,却见对方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抱剑跳下比武台,朝着高台之地跑去。   “师叔!”程接雨脚步快得飞起,凌空蹦到高台之上,“师叔师叔!我赢了!”   他跑向盛云霄,气息微喘,双颊红润,眼睛里透着欣喜的光。   盛云霄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微哑,“嗯,甚好。”   温鸿羲笑眯眯凑过来,“阿雨怎生不先向我这个师父报喜?”   程接雨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盛云霄,然后蹦到温鸿羲面前软着声音撒娇卖乖,“师父~我方才赢了!”   温鸿羲欣慰地拍了拍程接雨的肩:“好好好,不愧是我——哈哈,罢了,都是你云霄师叔教导有方,为师就不抢他功劳了。”   程接雨冲他笑了笑,然后又转头看着盛云霄,眸光璀璨。   虽然盛云霄蒙着眼睛的样子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但程接雨分明看到他对自己弯起了唇角,露出了笑容。   高台之下,柳新涯和温敬之、蓝翡玉和应暮归还在比试,惠问法师也受雪影师姐的挑战,被请上了比武台。   程接雨站在盛云霄身边,视野清晰开阔,都不知道该先看哪边。   一边是他比较关注的主角攻受,一边是打斗场面相当好看的蓝翡玉和应暮归,还有难得一见的佛门高手,实在令人难以抉择。   好在蓝翡玉和应暮归很快分出了胜负。   程接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蓝翡玉的噬魂铃铃声忽然一停,应暮归的“落雪飞花”跟着消散,两人愣愣站在台上,然后应暮归将折扇一收,丢下一句“我认输”,甩袖跳下比武台。   蓝翡玉往前挪了一步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观战的学员正好奇这两人在比试中发生了什么,另一头围观温敬之和柳新涯比试的学员却忽然爆发出惊呼声。   原来是柳新涯的翎羽短刃割破了温敬之胸口处的衣裳。   那可是嫡传弟子的法衣!足可见柳新涯的翎羽短刃有多锋利。   柳新涯原本没想伤温敬之,却也没想到竟没控制住,差点一刀划开温敬之的胸口。   好在他收势收得早,温敬之的反应也够快。   温敬之惊讶过后,竟对着柳新涯笑了一下。然后执剑起势,一改原先柔劲若虚的招式,剑气中带上了锋芒。   这厢柳新涯乱了心神,没能扛住温敬之的攻势,几招之后落了下风。   温敬之收剑,对柳新涯致礼:“承让。”   柳新涯冷着脸回礼,又看了一眼对方胸前被划破的口子,微微垂下了眼。   温敬之察觉他的视线,大方上前揽住他的肩,笑得爽朗而张扬,“不碍事,一件衣服罢了。倒是你,修为如此精进,想必再过几日,温某就要甘拜下风了。”   他比柳新涯高一些,搂着柳新涯的肩看着他,逆着金乌的眼神透着光,动武后身上蓬勃的热意包裹着同样满身热气的柳新涯。   柳新涯只觉双颊滚烫,后背甚至生出了潮汗。   他退出对方的怀抱,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着,藏住桃花眼中闪过的陌生的情绪,哑声道:“谬赞了。”   此时恰好全部比试结束,金乌西向,洒下淡淡余晖。   程接雨看着比武台上被夕阳裹成金身的一对璧人,暗暗咂舌:不愧是两位命定之人,这背影,这身段,这气质,绝配!   “羡慕?”盛云霄突然出声问他,“还是嫉妒?”   程接雨一个激灵,瞥了一眼旁边的掌门夫妇,轻轻拽了拽盛云霄的衣袖,低声道:“您在说什么啊?我哪里羡慕嫉妒了?”   盛云霄:“是吗?当真不羡慕他们要好,也不需要朋友?”   程接雨意识到对方是在求证他之前说的话,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我都答应您了,不会反悔的。”   “那便好。”盛云霄抓住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起身看向温鸿羲。   温鸿羲点了点头,视线落在程接雨被抓着的手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程接雨猝不及防被盛云霄抓着手离席,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这不好吧?   总觉得这个举动怪怪的。   师叔……难道是怕我跟丢?   程接雨连忙抓紧对方的手,小跑两步跟上去,“慢点师叔。”   盛云霄脚步微微一顿,牵着他放慢了步伐。   穆星沉过来,正好远远看见两人手拉着手离开的身影,不禁拧住了眉。   “阿雨呢?”温敬之摆脱众人的恭维与道喜走上来,没见着程接雨,“不是说要帮他庆祝?”   穆星沉拧眉转过来,忽然对温敬之道:“你知不知道阿雨喜欢你?”   温敬之一愣,“阿雨?阿雨喜欢我们,亲近我们,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穆星沉沉着脸道。   “不可能。”温敬之下意识否定,“阿雨只是同我们一起长大,有些依赖我们——”   穆星沉:“历练归来那日,掌门师伯亲口说,阿雨擅自离宗来找我们,差点回不来。”   他看着温敬之的眼睛,沉声道:“你知道,他是想找你。”   温敬之微微蹙眉,神色严肃起来。   是,他们外出历练时,阿雨就一直给他传讯,说想他,想来找他。   在所有师兄师姐中,阿雨最依赖最崇拜的也是他。   并非没有见过同性道侣……男人爱慕男人,似乎并不稀奇。   温敬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原先不知。”   他不知道阿雨喜欢他。   “那你现在知道了。”穆星沉道。   他还想说什么,视线忽然看向温敬之身后,没有再开口。   温敬之察觉他的视线回过头,只见柳新涯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没有走过来。   但似乎在等他。   穆星沉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对温敬之道:“如果你不喜欢阿雨,那么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他。”   温敬之瞳孔一震,万分诧异地看向穆星沉,“你——”   穆星沉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转身徒留一个背影。   ……   程接雨和盛云霄手牵着手走出校场,走出在水一方。   一路上收获了不少讶异的目光,程接雨才意识到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他转了转手腕想把手抽出来。   盛云霄察觉他的动作,停下来“看”向他。   程接雨不知道如何解释两个男的牵手有那么一点点基这件事。   甚至仔细回想一下,他和师叔之间的相处模式,如果抛开对方的长辈身份,似乎一直都有那么一点点……基?   尤其他还记得,《炼魔》可是一本耽美文!   不会吧不会吧?肯定是他想多了吧!   “呃,师叔,我们早点回去吧。”程接雨想早点回归雪峰,结束眼前尴尬的状态,所以积极主动地抬起另一只手,示意对方快抱他飞。   却又突然一僵,慌忙把手放下,意识到抱着飞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基。   靠!耽美文就不能有纯洁的兄弟情吗?!   盛云霄没有抱他,也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问他:“可还记得方才怎么上的高台?”   程接雨一呆,方才怎么上的高台?   就……一蹦就上去了啊……慢着!   程接雨:“!!!”   “我我我!我会飞了?!”程接雨乐得蹦起来,抓着盛云霄的胳膊求证:“真的?不是我的错觉?我真的会飞了?”   “嗯。”盛云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蹦跶,唇角带上了笑意,“今日迈出了第一步,很快便能学会。”   程接雨眨着眼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感觉,“难怪师叔当初要我运转灵气到处跑,原来这就是健步如飞的真谛!”   “嗯。”盛云霄淡淡应声,然后给他念了一段口诀。   他解释道:“这是凌空飞身的心法。”   又念了一段,“这是御剑飞行的心法。”   “将这两个记住,今日便可开始修习。”   “嗯嗯嗯!”程接雨狂点头,“师叔慢点说,我回去抄两遍就记住了。”   盛云霄微微一笑,揽住他的腰带着他飞到空中,一边在他耳边道:“先记第一个——”   程接雨却突然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腰,一头扎进他怀里,“不不不,明天——不!后天再学!”   飞在空中的盛云霄险些被他撞歪身子,笑问:“为何?”   程接雨仰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师叔答应过我,赢了便有奖励。”   “嗯,所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师叔明日带我出去玩。” 第26章 凡尘一遭   “师叔,您起了吗?”程接雨抱着还在睡觉的雪茶,敲响盛云霄的房门,“我们该出门啦。”   今日是月底最后一次休沐,盛云霄答应带程接雨去附近镇上玩。   房门打开,程接雨没见着人,拐进内室去寻。   只见盛云霄穿了一身绣着荷叶纹的水蓝色衣裳,正在理衣摆。   “哇!”程接雨凑上前围着盛云霄看了两眼,“师叔今日这身好看。”   不穿黑衣的盛云霄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傲严肃和高不可攀,如今这身显得他更加俊逸出尘,风姿翩翩。   蒙眼的白绸削弱了他身上的气势,添了几分美人隔云端的缥缈之气。   相比之下程接雨穿的就很随意。他只是换下了弟子服,在自己的衣柜里头挑了一身最顺眼最舒服的白衣穿上,如今站在盛云霄面前黯然失色。   “不行,师叔你等我,我去换身衣服。”   程接雨扭头想往外跑,盛云霄却侧脸示意他看一旁的衣架。   衣架上挂着一件染印着粉白莲花的白色衣裳,款式、佩饰都与盛云霄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程接雨:“给我的?”   盛云霄:“嗯。”   “我去换!”程接雨把雪茶塞到盛云霄怀里,抱着衣服跑回屋里。   片刻后,程接雨穿着新衣服出来,盛云霄抱着雪茶在门外等他。   “好看吗?”程接雨在盛云霄面前臭美地展开双臂,露出被腰封束紧的纤细腰身。   “嗯。”   盛云霄并未发觉,自己一字之中也饱含无尽温柔。   程接雨穿着漂亮新衣裳,还戴上了原主的储物戒指,里头有原主积攒的份例、法宝以及钱币。   祖孙仨先去了药田。   程接雨怕弄脏衣服,小心翼翼地浇了水,看了一眼茁壮生长的元灵草,然后满怀期待地跟着盛云霄下山。   附近最大的城镇坐落于灵河洛水对岸,与在水一方遥遥相望。镇上的大集日与在水一方的休沐日一致,百姓们看见九霄宗的弟子也格外热情。   程接雨穿来后第一次离开九霄宗,第一次逛集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个一个小摊挨个看过去。   店家和摊贩也兴致勃勃盯着他瞧。   少年容貌迤逦、英姿飒爽,怀里还抱着一只灵秀的小猪,瞧着面生,但仔细一看,少年腰间佩的九霄宗专属传讯玉牌表明了他的身份。   再看少年身旁的男人,相貌俊逸,气度非凡,蒙着眼还能如常人一般在人群中行走自如,莫非是九霄宗那位闭关许久的“仙尊”?   店家和摊贩或多或少猜出两人的身份,对两人叫卖也尤为热情。   雪茶到了喧闹的集市也醒了过来,窝在程接雨怀里转着黑漆漆的眼睛到处瞧,同样新奇的不得了。   程接雨闻着香味找到原主记忆中的烤饼摊子,要了两个梅干菜肉馅的烤饼,手腕一转从储物戒指里取出几个铜板递给摊主。   “哎!收您四文,小仙君拿好慢用!”摊主笑着吆喝,把烤饼递给程接雨。   凡人惯把修仙者称作“仙君”或“仙尊”,但程接雨第一次被对方这么喊,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瞥了一眼盛云霄,然后害羞地冲摊主笑了笑。   盛云霄从他怀里接过雪茶,程接雨腾出手专心吃饼,时不时递另一个给盛云霄咬一口,又掰一点喂给嗷嗷待哺的雪茶。   走了两步,程接雨看见了扛着糖葫芦草垛的走贩,睁着眼睛多瞧了两眼。   “想吃?”盛云霄问他,作势要喊住那个走贩。   “不要!”程接雨抓住他的手臂拦住他,“酸!”   说着还皱了皱眉。   盛云霄“看”着他皱眉嫌弃的表情隐隐发笑,问他:“那可要吃糖人?”   咬着饼的程接雨眼睛一亮,“要!”   他本身不是很爱吃甜津津的东西,但记忆中唯一一次吃糖人,是十几年前两位爸爸带他去古镇旅游时给他买的,此刻想起来突然有些怀念。   怀念当时的味道,怀念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盛云霄便带他去买糖人。   谁知路过巷子口,里头踉踉跄跄走出一个邋里邋遢的醉汉,闷头就要撞上盛云霄。   盛云霄将原本刻意收敛住的气势一放,忽起的结界瞬间将醉汉弹开,后者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谁他娘的不长眼!”醉汉满身酒臭,醉眼迷朦,不分青红皂白,只怪是旁人撞他。   见眼前人还真蒙着眼睛,醉汉立刻面露凶相,啐了一句:“原来他娘真是个瞎子。”   “靠!你他妈骂谁呢?”程接雨顿时一怒,大步上前挡在盛云霄身前,张着手臂犹如一只护崽的母鸡将他护在身后。   “你他娘谁啊你?”醉汉见程接雨脸嫩,冲上前想动手推搡他。   “我是你爸爸!”程接雨一脚将醉汉踹倒,奶凶奶凶,指着盛云霄对醉汉道:“这是你爷爷!”   他凶巴巴地瞪着地上呻/吟的醉汉:“你不知道长着眼睛要看路,撞了人要道歉?”   “不知道的话爸爸来教你。”他刷一下把佩剑从储物戒指里变出来,连着剑鞘直接横在醉汉脖子上。   醉汉吓得脸色一变,仰着脖子僵若死尸。   程接雨朝盛云霄侧了侧脸,对醉汉道:“道歉!”   醉汉连忙爬到盛云霄面前:“爷爷!爷爷饶命!孙子有眼无珠冲撞了爷爷,求爷爷饶命!”   盛云霄无意与这种无赖纠缠,只是“看”着程接雨,想看他如何处置。   程接雨也没想怎么样,见对方都快吓尿了,把剑一收,“哼”了一声。   醉汉见他不追究,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有人忍不住议论:“哎哟!这位小仙君好凶嘞!”   “分明是那个老酒鬼先撞上去的,还骂人家眼睛……那什么。”   “就是!小仙君也就吓唬吓唬他罢了,剑都没拔呢!”   盛云霄不管周围的议论,只“看”着程接雨,唇角藏着笑意,“出口成脏?”   程接雨脑袋一缩,委屈道:“……没有。”   “恃武行凶?”   “我没有。”程接雨梗着脖子还嘴,语气十分委屈,“明明是他撞过来,还骂你——反正,他不能那么说你!”   唇角的笑意最终没藏住,盛云霄笑起来,抬手揉了揉程接雨的脑袋,“嗯,多谢阿雨护我。”   程接雨抓了抓微红的耳朵,“我……我要吃糖人。”   “好。”盛云霄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离开人群。   “哎!我怎么看着这位小仙君有些眼熟?”人群中一位老汉突然道。   “我怎么瞧他像新弟子,面生得很?”   “害!李老汉老眼昏花,他说眼熟你也信?”   人群散去,只剩李老汉皱眉站在原地,望着盛云霄和程接雨的背影嘟囔:“我没眼花,这两位仙君我都见过——什么时候来着?”   盛云霄带着程接雨找到糖人摊子。   程接雨不要龙不要凤也不要大公鸡,非要糖人师傅画一片莲叶,一朵莲花。   好在师傅手艺登堂入室,片刻功夫就给他画了出来,连莲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程接雨拿着糖人,高高兴兴看着盛云霄付了钱,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给你买糖葫芦?”   “不要,酸!”   “那买糖人?”   “好!”   画面一闪而过,程接雨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语气……难道,师叔以前也给他买过糖人?   他拿着糖人看向盛云霄,却见盛云霄也“看”着糖人师傅画糖的动作怔怔的出神。   师叔也想吃?   “师叔,要不你也来一个?”   盛云霄:“……不必。”   “那……给您尝一口?”程接雨将莲花糖人递到盛云霄唇边。   盛云霄蹙眉看着眼前的糖人,就在程接雨以为他不爱吃的时候,盛云霄突然低头,对着莲花的花瓣尖尖抿了一口。   程接雨:“!!!”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的嘴唇,回想方才一闪而过的舌尖舔过花瓣尖尖的那一幕,轰地一下红了脸。   感觉有点色/情是怎么回事?   凌乱的画面突然闪过脑海,程接雨眼睛一闭皱紧了眉,却什么也没看清。   画面出现不过一瞬,再睁眼,程接雨觉得锁骨下方的莲花胎记突然有点痒。   他借着转身的动作偷偷隔着衣服搓了搓胎记的位置,抬眼就看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个眼熟的身影走出来。   “柳新涯?”程接雨低声嘀咕了一句,发现柳新涯身后似乎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身影闪入巷子深处。   那个装扮……是“阿彦”?!   书里杀了原主的那个人!   程接雨顿时头皮一麻,立刻转头去找盛云霄庇护。   这时柳新涯也看到了他们两人,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但短短一瞬他就收敛神色,上前向盛云霄行礼:“见过前辈。”   但盛云霄没应声,只沉沉地“注视”着他,柳新涯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仿佛被看穿了一切。   他试图转移这份注视,于是侧身向程接雨打招呼,“程小师弟。”   程接雨拿着糖人躲在盛云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你、你好。”   他心眼单纯藏不住表情,警惕和怀疑都写在了脸上,迫不及待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柳新涯:“我本与敬之他们一道,如今走散了。”   又走散?程接雨不信,忍不住想朝巷子里看,但借着低头抓盛云霄衣袖的动作忍下了这个冲动。   不能暴露,不能让主角受知道我知道他的秘密。   “这样啊。”他敷衍地应了一声,抓紧了盛云霄的衣袖。   盛云霄似乎察觉了他的不安,抓住了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程接雨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紧紧回握住对方。   尽管有宽大的袖子遮掩,柳新涯还是看见了两人毫不避讳的动作,再次露出讶异的表情。   “是你。”盛云霄却“看”着柳新涯,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柳新涯讶异,“前辈认得我?”   程接雨:?   他蹙眉疑惑地看着盛云霄,又看向柳新涯,原本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好奇师叔怎么会对柳新涯有印象,如今却发现柳新涯的反应更加诡异。   后者刚才的表情和语气里分明藏着一丝惊喜,而不是警惕。   按理来说,他难道不应该担心盛云霄看穿他身份的秘密吗?为什么看起来很期待盛云霄认识他的样子?   直觉告诉程接雨,这两个人不对劲!   却听盛云霄道出对柳新涯的印象,“昨日,你差点伤了敬之。”   哦,原来师叔是记得昨天那场比试。   “年少有为。”盛云霄又评价道。   程接雨:???   所以爱是会变的对吗?   师叔您忘了我这个天才少年了吗?难道您也被主角受的魅力折服了?   柳新涯似乎也没想到盛云霄会称赞自己,惊讶之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自谦道:“前辈过誉了。”   果然爱是会变的。   程接雨顿时脸一垮,松开了牵着盛云霄的手。 第27章 呼吸相闻   程接雨脸一垮,松开了牵着盛云霄的手。   盛云霄及时抓住他的指尖,侧脸疑惑地“看”向他,还未来得及开口——   “阿雨?新涯?”   熟悉的声音灌入耳,程接雨抽出手转过身,只见温敬之、穆星沉、齐云袖、奉婉仪几人朝他走了过来。   温敬之昨日曾传讯给他说要带他去玩,但程接雨老早就打算要和师叔一道,自然拒绝了他们。   也想过万一遇上会不会尴尬,没想到真会在这里遇上。   温敬之等人看见程接雨身边的盛云霄,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师叔。”   盛云霄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去牵程接雨的手。   程接雨一一叫了人,问:“七师兄和八师姐怎么没来?”   温敬之解释道:“方瑶师妹与蓝师妹他们一道,思贤也跟着去了。”   程接雨点了点头,看来考核结束大家都出来放松了。   “给。”温敬之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此刻递给程接雨,“方才看见,给你买了一串。”   程接雨下意识就摆手拒绝:“不不不,我有糖人,大师兄留着吃吧。”   说着他还看见穆星沉手里也有一串,以为对方爱吃,补充道:“给二师兄也行。”   温敬之脸上的表情一怔,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程接雨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往盛云霄身边挪了一步,“我与师叔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就不同你们一道了。”   “好吧。”温敬之语气有些无奈,又不放心地叮嘱:“记得跟紧师叔,别走丢。”   “嗯嗯,不会。”程接雨说着抓住了盛云霄的衣袖,又看了柳新涯一眼,“柳师兄好像不识路,你们别再走散了。”   最好别给他机会和他属下见面。   温敬之应了声“好”。   穆星沉却看着程接雨抓盛云霄衣袖的动作微微蹙眉,不禁看向盛云霄。   盛云霄的神魂与之对视,穆星沉骤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下意识垂眼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待他再抬头,程接雨已经抓着盛云霄的衣袖走远了。   穆星沉握着手中的糖葫芦竹签,咬牙绷紧了腮帮。   忽然一只纤纤细手伸来,刷的一下糖葫芦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阿雨不要就给我吧,糖衣都要化了。”奉婉仪抢过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淡淡瞥了穆星沉一眼,挽着齐云袖的手往前走去。   穆星沉微愣,片刻后颓然垂下了手。   温敬之看他脸色不太好,心里轻叹一声,抓着他的手将糖葫芦塞到他手中。   穆星沉:“……”   他将糖葫芦往柳新涯手里一塞,转身独自离开。   柳新涯:“……”   柳新涯冷脸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回温敬之手里,抬脚往前走去。   温敬之:“……”   糖葫芦何罪之有?   温敬之对路边一直看着糖人摊子流口水的小孩招了招手,将糖葫芦递给了他。   “谢谢哥哥!”小孩迫不及待接过糖葫芦就咬。   温敬之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追上柳新涯。   这厢程接雨和盛云霄逛完集市,去东街最有名的酒楼吃饭。   吃完饭,程接雨听见隔壁茶楼咿咿呀呀传来小曲声,缠着盛云霄带他去听曲。   然而没听一会儿,程接雨就抱着雪茶在茶楼厢房的软塌上睡得死沉死沉。   盛云霄坐在榻边“望”着他的睡颜,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程接雨嘤咛一声,鲜嫩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绵长。   盛云霄的“视线”在他唇上流连了片刻,忽然俯身——   堂下琴声铮铮一响,曲声一停,盛云霄刚好停在离程接雨唇瓣半寸之地。   呼吸相闻。   他垂落的发丝拂过程接雨的脸蛋,后者无意识地侧脸躲避,唇瓣离他的嘴唇又近了几分。   毫厘之距,仿佛在邀请他吻下去。   盛云霄深吸一气,眼睫紧闭,撑在榻边的手紧紧抓住榻沿——   到底还是没有吻下去。   午后,盛云霄喊醒程接雨,带他回了归雪峰。   程接雨醒来就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太对,此刻见他又默默坐在窗前的老位置饮茶,一副神色落寞的样子,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难道又有好事者冒犯了师叔?   还是……师叔嫌他中午没把最后一块桂花糕留给他?或者嫌他说了要听曲却打瞌睡?   他还没计较师叔夸柳新涯呢!   心胸宽广程接雨,斤斤计较臭师叔!   他盘腿坐在盛云霄对面,撑着小脸蛋皱眉看他。   “作甚?”盛云霄问。   程接雨噘了噘嘴,“我陪师叔一块发呆呀。”   盛云霄:“……”   他念出凌空飞身的口诀,戳了一下程接雨的额,“去修炼。”   “嗷!”程接雨捂着额头夸张呼痛,盛云霄淡淡“瞥”了他一眼,程接雨立刻老实:“哦。”   他拉着脑袋下榻,出门,又从外面哒哒哒跑到窗前,嘟囔道:“我没记住,您再说一遍。”   盛云霄:“……”   他无可奈何一笑,将口诀又念了一遍。   ……   七月伊始,在水一方继续授课。   程接雨学了两日凌空飞身,初见成效。虽然飞得不稳,需要借助地势和树木,但好歹飞起来了。   盛云霄护在他身侧,只在他实在要摔的时候拉他一把。磕磕绊绊,飞飞停停,也能从归雪峰飞到山下的在水一方。   考核之前就有预感的突破也顺利来到,他的修为迈入灵台三阶。此后凌空飞身之术又娴熟精进了不少。   但盛云霄依旧每日护送他下山,他俩谁也没提不用再送这件事。   如此过了几日,七月的第一次休沐即将来到。   休沐前一日的炼丹课,程接雨在研究眼疾相关的药理,想试试制作明目丹。   只因逛集市那日,那醉汉骂师叔“瞎子”,实在令他耿耿于怀。   虽不知道师叔何时能战胜心魔,但他想尽力帮帮师叔。   丹方上有个步骤他不太明白,见方璃衿正在给蓝霏妃答疑,便想去问问应暮归。   却见应暮归神色恹恹,盯着炼丹的小炉发呆。   他脚步一顿,不确定该不该打扰对方。   一旁的风花雪月四位师姐看见他,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程接雨走到四位师姐身边,低声问:“应师兄怎么了?”   风柳师姐叹了一声,低声道:“今日聂师兄的父亲到了。”   程接雨:???聂寻风的父亲和应暮归有什么关系?   花缠师姐满眼心疼地看着应暮归,“我们少谷主这是想先谷主了。”   这么一说程接雨就明白了。   在水一方首次考核之后,学员的成绩会寄回各自门派,同时邀请部分优秀学员的师父或长辈来在水一方做客,举办恳亲会[注]。   也就是开“家长会”。   这两日已经陆续有部分学员的师长抵达在水一方。   程接雨记得《炼魔》里的这段剧情,因着每次恳亲会都赶上七夕,所以也相当于相亲会,好些门派会借此机会定亲。   书中七夕当日,温敬之玩笑似的将姻缘绳送给了柳新涯,柳新涯却嫌他不正经,将姻缘绳弃之不理。   原本想来找温敬之交换姻缘绳的原主“程接雨”正好亲眼看见这一幕,差点气哭。   于是,就在温敬之与柳新涯趁着美丽的夜色漫步谈心、气氛十分暧昧的时候,原主为了撒气而暴食吃坏肚子,用传讯玉牌喊走了温敬之。   一般读者看了这一段肯定觉得想打人。但程接雨自己看的时候自带滤镜,觉得完全没毛病。   追不到人还不能发泄一下?吃撑了能不肚子痛?病了不能找疼他的大师兄?   坏就坏在正好打破了主角攻受暧昧正浓的气氛,可原主又不知道。程接雨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无辜。   不过,如今的他肯定不会再惹这样的是非,而是真心祝愿温敬之早日和柳新涯修成正果,百年好合。   至于应暮归……当时似乎根本没参加七夕那晚的相亲会。   书里并没有详细刻画每个配角,因此程接雨只知道恳亲会这部分有聂寻风和惠问法师的戏份,并不清楚应暮归当时的情况。   正如书里提过应暮归的母亲早逝,却从未写到他的父亲。   程接雨挠了挠头,尴尬道:“四位长老也不来吗?”   落雪飞花谷有风花雪月四位长老,正是四位师姐的师父。多年来一直是她们抚养和教导应暮归,也算他的长辈。   雪影道:“花容长老会来。”   但总归不是母亲。   与程接雨这样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收养、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的孤儿不同,应暮归幼时享受过母爱,对母亲有很深刻、具体的印象,因此面对别人阖家欢乐的场面,难免更感伤怀。   这么一想,程接雨也有点想他两位爸爸了。   “要我说,”月伊师姐突然道,“倒不如就请云霄仙尊来,反正他最可能是少谷主的父亲。”   程接雨:???   “月伊!”风柳师姐低声呵斥,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无凭无据,不可胡言。”   月伊抿了抿唇,略带歉意地看了程接雨一眼。   而程接雨已经完全懵了,师叔有可能是应暮归的父亲?!   师叔和应雪莲谷主有过一段情?   一个重伤闭关二十年,一个独自养育孩子十载、进阶失败撒手人寰?   程接雨转头盯着应暮归,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和盛云霄相似的地方。   眼睛有一点点像?不不不,不像。   鼻子?不像。   嘴巴也不像!   应暮归怎么可能是师叔的儿子!   然而风花雪月四位师姐此时却三缄其口,显然无法给他答案。   于是,程接雨一散学就飞回归雪峰,将药田的差事都抛到脑后,满脑子的疑问想向盛云霄求证。   而盛云霄依旧蒙着眼坐在窗前饮茶,怀里抱着雪茶,读着——泛黄的信。   程接雨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   “站那作甚?”盛云霄发现他,视线从手中的信上移开,不紧不慢地将信叠起。   程接雨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发问:“是应雪莲谷主的信吗?”   盛云霄动作一顿,蹙眉反问:“与她何干?”   程接雨被对方沉沉的语气问得一愣,竟然不是吗?   他抿了抿唇,一边交代,一边观察盛云霄的反应:“今日,落雪飞花谷的师姐说,师叔与应雪莲谷主有旧。”   盛云霄蹙眉答:“认识,不熟。”   程接雨顿时松了一口气。   松完一怔,他为何这么紧张?这么在意师叔的过去?   视线重新落在盛云霄手中的信上,程接雨意识到,自己似乎过界了。   盛云霄发觉他的视线,竟然直接将手中的信从窗子里递给他。   “我……”程接雨舔了舔干涩的唇,“我能看吗?”   盛云霄朝他抖了抖信纸。   程接雨双手接过来,入眼却是十分稚嫩的字迹。   【哥哥:   见字如晤。   今日师父教我用雪水烹茶。味道(划掉)味甘香纯(划掉改:醇),师父他老人家极为喜欢!你何时来九霄宗看我,我给你煮茶。   哥哥别再说以后以后,你再不来我就长大了。师父夸我修为长进极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你,到时我定要同你比一场。   ……   夜深了,师父催我睡觉,哥哥也记得早睡,天凉加衣,爱惜身体。   给我回信!(大号字划圈标出)   方掬水   书于十一月二十五】   啪嗒——   一滴眼泪打湿泛黄的信纸,晕开落款的墨迹。 第28章 恳亲大会   “哥哥!”   “哥哥,我有名字了,叫方掬水。方——掬——水,你要记得呀。”   “盛云霄,你现在是我师弟哦!”   “盛云霄!”   “盛云霄……”   “盛云霄,别看……求你,别看……”   流光泡影般的画面纷乱于脑海,快到压根分不清到底是实景还是虚影。   依稀能看见两个面容模糊的孩童拔高成两位翩翩少年,然后忽现一场漫天大火,将一切轰然焚为灰烬。   程接雨眼睛一痛,下意识合眼,一滴泪啪嗒落了下来。   “唔……”他揉着刺痛的眼睛,察觉指背沾到湿润才愣住,发现信上晕开的墨迹,顿时一惊,“啊!信——”   他连忙将信纸放在窗台,抓着一角衣袖轻轻擦拭那滴水渍,见收效甚微,又施以法力烘干。   然而水渍浸润过的纸张皱缩着,晕开的墨迹也无法复原。   程接雨惊慌失措地看向盛云霄,眼睛泛红,歉疚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盛云霄将信接过,哑着嗓音问他,“哭什么?”   “没哭。”程接雨边说边揉眼睛,“刚刚突然想到一些奇怪的画面,眼睛有点痛。”   盛云霄沉默,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没有再问下去。   他恨不得直接将一切告诉他,又盼着他自己想起来。   程接雨揉完眼睛,反复眨了眨,总算好受了一点。   他觑了一眼盛云霄手边装信的匣子,忍不住问:“这些都是方师叔给您写的信吗?”   “嗯。”盛云霄应完,又补充道:“与应雪莲无关。”   “哦。”程接雨低头摸了摸鼻子,悄悄打量盛云霄的表情,“那……师叔有喜欢的女修吗?”   “……没有。”盛云霄答完,反问他:“你为何好奇?”   “就问一下。”程接雨将手背在身后抠着自己的指头,脚尖踢了踢墙脚,低头嘟囔道:“万一您想给我找个师婶婶呢……”   盛云霄:“……”   “若我找了?”   程接雨忽地瘪嘴,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盛云霄,仿佛在谴责他的抛弃。   “那……那我就不给您养老了!”他心里闷闷的,赌气道。   盛云霄忍俊不禁:“言而无信?”   谁言而无信了?!分明是您不要我了!   “您要是给我找了师婶婶,不就还会造个小弟弟吗?”程接雨阴阳怪气道,“哪还用得着我给您养老?”   盛云霄:“……”   他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程接雨的头发,“别瞎想,不给你找师婶婶。”   “哦。”程接雨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得瑟,“言而有信哦!”   “嗯。”   ……   解决了心头疑问,程接雨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去灵溪药谷干活。   这次他带上了雪茶。   雪茶如今大了一点,抱在手里有了少许重量,也不再嗜睡,性子活泼了许多。   鉴于雪茶有前科,程接雨不敢放它在药田活动,抱着它浇完水,打算带它去五味堂用饭。   却没想到会在经过菜园的时候遇见苍庭。   对方抱着小白,拎着一只杀好的兔子。   说来,其实每日早课两人还是会打照面,但也只是点头打声招呼。自从程接雨答应盛云霄散学后不在外逗留,便已有半月未曾与苍庭一起吃过烤肉了。   苍庭:“去吃饭?”   程接雨:“还没吃饭?”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苍庭怀里的小白对着程接雨唧唧叫了两声,程接雨怀里的雪茶盯着小白,回了两声哼哼。   最后苍庭问他:“一起?”   程接雨想着点下头,“等等啊,我报备一下。”   报备是何意?   苍庭疑惑,就见程接雨对着传讯玉牌道:“师叔,我和苍庭一起吃饭,晚些回行吗?”   苍庭:“……”   得到盛云霄的回复,程接雨又去买了一只凤尾鸡和两个西瓜,与苍庭去了老地方。   苍庭负责烤肉,程接雨看着雪茶和小白。   雪茶初次见小白,对它极为感兴趣,围着它试探了一番就屁颠屁颠靠过去拱对方玩。   小白显然还记得第一次见这只小猪崽的情形,嫌弃地用爪子推开这只差点成为自己盘中餐的小肥猪。   奈何它体型虽然与雪茶差不多大,力气却不如雪茶,被拱得连连后退,只能凭借灵活的身姿躲避,惹急了就挥着爪子吓唬雪茶。   而雪茶以为对方和自己闹着玩,追着小白拱得更欢。   程接雨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只在它们要跑远时制止,将两个小东西逮回来。   小白呲溜一下蹿到苍庭背上,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他肩头。   程接雨紧紧抱住蠢蠢欲动的雪茶,“歇歇,乖崽,别欺负你小白哥哥。”   苍庭:“……”小白没有这样的弟弟。   苍庭将烤好的兔子拆分,程接雨分到两只兔腿,却将其中一只用莲叶包起来,放在了火堆边上保温。   苍庭一脸疑惑地看他。   程接雨解释道:“这个待会带回去给师叔。”说着又拍拍脚边的西瓜,“瓜也给我留一个,另一个归你。”   苍庭:“……”   “他如今对你管得很严?”他终是忍不住问。   程接雨啃着烤兔肉:“没有啊,师叔对我很好。”   虽说他自己向师叔承诺过不需要朋友,但方才面对苍庭邀请,他不好拒绝,只能与师叔报备,没想到师叔并未反对,没有真正限制他的社交自由。   苍庭明显不信,“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干?”既不报备,也不给对方带烤肉。   程接雨:“以前我不懂事嘛。”   即便师叔不限制他交友,他心里也已经有了分寸感,什么人也超不过师叔的分量。   毕竟师叔都答应不给他找师婶婶了,那不就只有他和雪茶能与师叔相依为命了吗?   “我答应要给师叔养老,从现在做起。”程接雨一本正经道。   身为妖兽、将近百岁高龄的苍庭:“……”   实不相瞒,盛云霄前辈可能还没咱们小白老。   “对了。”程接雨撕了一小条肉丝喂雪茶,“明日恳亲会,你家人来吗?”   苍庭神色一暗:“不来。”   程接雨一怔,顿时有些尴尬。他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却没想到无意踩中了对方的雷区。   苍庭见他一脸歉意,解释道:“妖王如今闭关,我父亲与左长老代管妖族事务,抽不开身。”   “这样啊……”程接雨应道,识趣地没有再问“那你母亲呢”这样的蠢问题。   苍庭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边吃一边与程接雨闲聊,“你们炼丹课好玩吗?”   “还行,挺有意思的。”程接雨答。   苍庭叹了一声:“早知道我也选炼丹课了。”   “炼器课不好玩?”   “很无聊。”   ……   次日休沐,随着各位学员的师长陆续抵达,在水一方变得热闹非凡。   学员们带着各自师父、长辈四处参观,感受正统修道学院的魅力。   九霄宗给众人提供了蹴鞠、马球等活动,还安排了几艘游船供众人游玩洛水。   盛云霄一大早被温鸿羲喊去了端阳峰,与几位前辈、道友会面。   程接雨不想去人堆里凑热闹,便趁此机会去万卷阁查找丹方典籍。   如此热闹的日子,只有万卷阁内肃静如常,楼外的结界甚至隔绝了周遭的干扰,保证了里头的安静。   只可惜在这样的日子里,无人像程接雨这般好学。   根据上回应暮归和蓝翡玉整理的丹药目录,程接雨将涉及心魔和眼疾的典籍都翻了出来,将有用的信息一一摘录。   比罚抄经书还要认真。   “这里抄错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和横过来的一只手将程接雨吓了一跳,笔尖一颤在纸上甩出好几点墨痕。   “前辈!”程接雨看着眼前第三次见面的白衣老者,拍着小心脏抱怨道:“您怎么每次走路都没声啊?”   要不是知道您厉害得快成仙了,我还以为您是鬼呢!   白衣老者捋着长须微笑,“胆子还是这般小。”   程接雨嘟囔:“是呢,这都是您第二回 突然出现吓唬我了。”   老者笑而不语,负着手俯身看他抄写的东西,问:“想帮云霄治眼睛?”   程接雨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了一番,试探着问对方:“前辈,上回您给云霄师叔疗伤,应当了解他的情况吧?”   老者笑容慈爱地看着他,道:“璃矜不是告诉过你,症在心魔。”   “可是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程接雨拿起方才摘录的丹方,“这些有助于拔除心魔的丹药也不能帮到师叔吗?”   老者沉吟一番,抬手虚空一指,桌上铺开的一本书突然翻动起来,停留在某一页。   老者提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这个丹方,改动这两处,若是你能炼出来,可以给云霄试试。”   程接雨一喜,忙不迭拿起那本书——清心静气丹——四阶丹药!   喜色蓦然一僵,四阶丹药……他炼不出来。   “……多谢前辈指点。”程接雨礼貌地道谢,神情却有些沮丧。   老者拍了拍他的脑袋,“炼不出来便去找璃矜教你。”   程接雨点头,点到一半突然顿住,抬头看向老者,“可是,如果这个丹方有用,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师母?”   四阶丹药师母炼得出来。   “哈哈!”老者捋须一笑,“我这不是给你找点事做嘛!”   程接雨顿时惊愕,简直难以置信,看向老者的眼神里既带着震惊,又暗含谴责。   老者无视他“冒犯”的眼神,用宽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发顶,“云霄的眼睛不用你操心,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   程接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我还能相信您吗,师祖?”   “为何不可?”老者笑眯眯道,“你既已猜到我的身份,难道还觉得我会害云霄不成?”   “弟子不敢。”程接雨今日特意去找了扶云九霄宗的宗史,看到历代掌门的画像,才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眼前的白衣老者便是前任掌门方平云,现任掌门温鸿义、左右长老以及盛云霄的师父,方璃衿的父亲,方掬水的养父。   “那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程接雨不甘心地问。   方平云沉吟片刻,笑眯眯道:“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帮上忙。”   说着他对程接雨招了招手。   程接雨走上前靠近对方,方平云却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程接雨脑子嗡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感觉似乎有一股灵气涤荡过他的脑海,拨动了某根隐秘的弦。   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隐隐作痛,但不适感很快又消失了。   再睁眼,方平云早已消失不见。   程接雨:“……”   我信了您的邪!呜呜……   程接雨捂着脑袋伤心欲绝,您把我这个天才少年敲傻了可怎么赔哦?   ……   次日七夕,非休沐日,在水一方如常上课。   只不过按规矩,今日是面向诸位学员及其师长的公开课,便于诸位师长对在水一方的教学模式和教学水平有更直观的了解。   下午提前散学,方璃衿将姻缘绳分发给众人,笑中带着揶揄,“今日佳节,我们这些长辈不参与,你们好好玩。”   程接雨看着这条红色姻缘绳,觉得甚是烫手。   耳边却听到师姐们商量如何改动各自姻缘绳,使其从平平无奇到别具一格。落雪飞花谷的四位师姐则趁机向大家售卖新衣。   不提他都忘,落雪飞花谷两大特长:炼丹制药,炼制法衣。   原书中,落雪飞花谷可是从开学之初就不断收到男女学员的预订,为他们定制专为七夕夜准备的“战衣”,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原主当初也跟风买了一套,奈何身材拖后腿,并未达到预期效果。   程接雨回忆起书里描绘的热闹场景,在避开主角攻受与远远凑凑热闹之间反复摇摆。   最后突然被落雪飞花谷的师姐选中,拉去帮忙试穿衣服,当了一回“活体展销模特”。 第29章 七夕夜游   程接雨被风花雪月四位师姐拉回住所,应暮归也不能幸免,被按着打扮了一番。   四位师姐给程接雨准备的一身水粉绫罗衣,还强行给他擦了粉,修了眉,涂了口脂。   最后程接雨瞧起来宛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差点羞得没脸见人。   但对比穿着一身红衣犹如新郎官的应暮归,程接雨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夸张。   “等等!”   雪影师姐顺手将应暮归换下的衣裳递给仆役,却被应暮归拦住。   程接雨见应暮归从旧衣衣襟里翻出一个红色流苏状的穗子,忍不住好奇探头过去:“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玉佩等饰物上边坠的穗子,不过颜色略显旧,似乎有些年头了。   应暮归摩挲着手中的红色穗子,低声道:“是我母亲的剑穗。”   程接雨见向来骄傲张扬的应暮归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猜想他与应雪莲谷主的感情定然很深。   于是他大方地拍了拍应暮归的肩,独辟蹊径地安慰道:“我连我父母长啥样都不知道呢。”   应暮归:“……”   谢谢,有被安慰到。   风柳和花缠对视一眼,上前拥着两人往外走,“好了好了,再不出门就迟了。”   应暮归将穗子往袖中一塞,与程接雨一块被师姐们拉出去“营业”。   尽管有新郎官打扮的应暮归吸引视线,程接雨也难逃众人惊艳的目光打量。   只因他穿着一身广袖宽摆、衣袂翩翩的水粉衣裳,配上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实在有些雌雄莫辩,过分好看。   再联想他近一个月外貌的变化,犹如蒙尘的璞玉突然开了光,着实叫人惊艳。   程接雨被众人看得脸红,下意识抬起袖子遮脸,藏到风柳师姐身后。   “小师弟躲我身后作甚?”风柳师姐将他拉出来,“今日这身这么漂亮,定能迷倒不少姑娘。”   程接雨:“……”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而不是衣服?   看着身上这身水粉色衣裳,程接雨深深怀疑自己被套路了。   他天真地以为,就算当“模特”,穿的也应该是男装,而不是这种下摆长而宽的“小裙裙”。   然而此时后悔为时已晚,不管他如何别扭,还是被师姐们带去了流光湖畔。   流光湖连通灵河洛水,是在水一方风景最秀丽之处。七夕夜的夜游会便在此地举行。   湖边有一座流光阁,一层是半开放格局的水榭,二层是宴会厅。九霄宗于流光阁二层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各门各派师长。   程接雨他们到的时候,恰好遇见东道主温鸿羲一行领着诸位宾客正要登流光阁。   众人一齐对师长行礼,温鸿羲微微颔首,笑道:“无须多礼,今日你们好好玩,不用顾忌我们这些老家伙。”   其余长辈纷纷附和,甚至目含期待与鼓励地看着自家孩子和徒儿,似乎恨不得亲身在场指导他们找对象。   程接雨也没想到,不同的世界,同样的长辈,修仙界的长辈竟然也爱催婚。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盛云霄,对方今早告诉他会出席晚宴——   人群中的盛云霄若有所感,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程接雨眼前一亮,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就差兴奋地挥舞小手打招呼了。   身旁的人随着程接雨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位蒙着眼睛、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云霄仙尊——抱着一只猪。   众人:“……”   程接雨:“……”   他也没想到师叔会带着雪茶出来,还当着这么多前辈的面抱在怀里,实在有损师叔高冷端庄的气质。   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养的灵宠是一只猪了。   “过来。”   程接雨听到盛云霄对自己悄悄传音,连忙跑过去,“师叔。”   盛云霄将雪茶递给他,然后“盯”着他的脸瞧。   程接雨撸了撸怀里的雪茶,抬头撞上盛云霄的视线,蓦的脸一红,立刻抬起袖子遮住脸,委屈道:“不是我自己弄的。”   盛云霄微微牵起唇角,低声道:“好看。”   程接雨这才放下胳膊,红着脸瞟了他一眼,“真的?”   盛云霄:“嗯。”   好看得令他不放心,想带回去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于是他叮嘱道:“别乱跑,待会随我一道回。”   “好。”程接雨点头,见温鸿羲等人已经上了流光阁,便对盛云霄道:“师叔你去吧,我在下边等你。”   盛云霄仍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才离开。   他一走,风花雪月四位师姐又拥上来围住程接雨和雪茶。   “这就是你养的那只小猪?好可爱!”   “它叫什么名字?”   “我能抱抱吗?”   程接雨难挡热情,只能让雪茶来应付诸位师姐,俘获芳心无数。   最后雪茶不堪其扰,小肥腿一蹬从花缠师姐怀里跳下去,一下子蹿入人群里。   “雪茶!”   程接雨一惊,连忙挤开众人追上去。   五味堂安排大厨在湖边烤肉,烤完直接端上二层宴会厅。同时在一层水榭开了几桌席面,供湖边夜游的弟子尝鲜。   烤肉香飘出老远,大厨手势不停,小学徒在一旁帮他擦汗,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只小肥猪哼哧哼哧穿过人群跑过来。   “猪怎么跑出来了?”大厨指着雪茶对小学徒道,“快!快抓起来!”   小学徒一边腾出手去抓猪,一边疑惑:“猪不是都已经宰好了吗?怎么还有活的?”   雪茶见有人拦它,立刻掉头往回跑,找到追过来的程接雨,哼嗷哼嗷地拼命扒他衣摆。   奈何程接雨这身衣服面料柔滑,雪茶用尽全力也没能扒住。   “让你瞎跑!”他蹲下来抱起雪茶,狠狠戳了一下它的脑袋,“小心被抓人去烤了你!”   准备抓猪的小学徒:“……”   小学徒虽然不常和在水一方的学员直接接触,却对经常来五味堂买鸡买兔子的程接雨印象深刻。   盖因程接雨出手大方,学徒们都抢着帮他杀鸡剥兔。   只是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胖乎乎的小师兄,瘦下来一日比一日俊俏,今日更是好看得叫他不敢直视。   小学徒红着脸呐呐地问:“这、这是您养的吗?”   “对,它叫雪茶。”程接雨点头,又顿住,想了想道:“下次我给它挂个牌牌,你们看见可别把它抓去杀了。”   “好好好。”小学徒忙不迭应声,“挂了牌子我们就不会弄错了。”   程接雨“嗯”了一声,往小学徒身后看了一眼,顿时两眼放光:“你们在这烤肉?”   小学徒点头:“您要来一份吗?里头水榭有位置。”   “行,给我来一份,不要猪肉就行。”程接雨说着要掏钱给小学徒。   小学徒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今日这些不收银子,您去里头坐着就成,我给您端过来。”   说着小学徒就转身跑了,生怕程接雨给他塞钱。   程接雨失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过了一会儿,小学徒给他端来两盘切好的烤兔肉,还拿了一壶酒,“这是青梅酒,我师父自个酿的,好喝不醉人,您尝尝。”   “多谢。”程接雨受宠若惊,连忙倒了一杯,入口微甜,不呛喉,他咂咂嘴,喜道:“好喝!”   小学徒见他满意,憨笑着退了出去。   天色黑透了,四周点起一盏盏莲灯,树下、水面灯影绰绰,煞是好看。   人群渐渐聚集,已有不少人悄悄结了对拉了手,在湖边一块放莲灯。   程接雨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上元、七夕、中秋这样的佳节都有人放莲灯祈愿,一些人家甚至生辰也会放九数的莲灯,以求长寿。   他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莲灯,眼前突然一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   然而他翻遍原主的记忆,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他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完了,不会真被师祖敲傻了吧?   “放开!”   一声呵斥打断了程接雨的思绪。他从窗沿探出头,只见蓝翡玉拽着应暮归从水榭外头经过,又被应暮归一把甩开。   “你……”蓝翡玉似乎有些着急,还有些懊恼,“就算上回比试是我错了,不该用幻术攻击你,我可以道歉,你没必要一直耿耿于怀吧?”   悄悄缩回窗内的程接雨睁大了眼睛:哇哦~有瓜吃!   “我耿耿于怀?”应暮归讥诮地反问。   蓝翡玉一愣,支吾道:“你、你没耿耿于怀,那为什么最近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痛不欲生的表情?”   程接雨:“……”   蓝师兄你这话术有点夸张了吧?应师兄最近顶多就是有点忧郁,哪里苦大仇深、痛不欲生了?   “与你何干?”应暮归仰起他高傲的头颅,仿佛在说“关你屁事”。   “与我无关?”蓝翡玉茫然地看着他,迟疑道:“不是我那日的幻术让你想起你母亲了吗?”   躲在窗边吃瓜的程接雨再次睁大眼:哇哦~原来如此!   难怪比试当日,两人打着打着,应暮归突然就认输了,原来是被蓝翡玉的幻术戳到了痛处。   程接雨记得,书中设定蓝氏兄妹擅长构建幻术,编织梦境,以此攻击对手内心的弱点,攻破对手的心防。   “区区幻术,真当我分辨不了?”应暮归讽刺道,“雕虫小技尔尔。”   “你——”蓝翡玉恼怒不已,“不识好歹!”   应暮归却还要火上浇油:“你有空管我,还不如看好你妹妹,免得今夜被人骗了。”   蓝翡玉果然急了,往远处喧闹的人群看了一眼,丢下应暮归转身就跑。   偷听半天的程接雨:啧啧!蓝师兄战斗力不行啊,三两句就被应师兄碾压。   他也是没想到,傲娇嘤嘤怪、海王少谷主竟然还擅长蔑视法吵架技能。   “听墙角好玩吗?”   程接雨:?!!!   他猛一抬头,应暮归正好站在窗前看着他。   “呵呵。”程接雨尬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都在这,是你们——”   他话音一顿,在应暮归沉沉的视线中立刻认怂,“我什么都没听见!”   应暮归:“……”   他盯着程接雨怀里的雪茶看了片刻,翻身跃进水榭,伸出手道:“给我玩玩。”   程接雨看看应暮归,又看看雪茶,最后实在不忍见对方“苦大仇深”、“痛不欲生”的表情,忍痛让出自己的崽崽给他玩。   “你、你轻点啊。”程接雨心疼地看着雪茶落入对方魔爪,心中哀嚎:对不起崽崽!爸爸对不起你!   魔王应暮归不为所动,摸着雪茶软乎乎的肚皮治愈了灵魂。   可怜的雪茶,险些被应暮归揉得露出了“苦大仇深”、“痛不欲生”的表情。   最终还是雪茶他爹良心发现,将它从应暮归怀里抢回来,起身道:“外面挺热闹的哈,我们出去看看吧。”   应暮归怀里一空:“……”行吧,看看就看看。   然而他跟在程接雨身后,眼看着对方三两步走得东倒西歪,不禁眉头一皱,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   他猛地揪住程接雨的衣领,阻止了后者撞上廊柱的惨剧,无可奈何地问:“你喝了多少?”   程接雨转过来,迷瞪着眼睛,举起五根手指。   “五壶?”应暮归瞠目,低头一看,桌上分明只有一壶。   程接雨茫然眨了眨眼,然后缓慢地,一根一根勾起指头,最后比了一个“一”。   应暮归:“……”都不识数了。   他将程接雨拖回来按在椅上,“你先坐这儿醒醒酒。”   他给程接雨倒了一杯热茶。程接雨接过一饮而下,长舒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刷一下站起来:“好了,没事了。”   应暮归满脸怀疑:“真没事儿?”   程接雨点头,眼神似乎恢复了清明,“一壶青梅酒而已,不醉人。”   应暮归见他走路脚步稳当,便信了他的话,带着他出了水榭。   落雪飞花谷的师姐看见两人急招手,将他俩带到了人群里。   只见一众男修围着蓝霏妃送姻缘绳,蓝翡玉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子成了全场最受欢迎的女修。   蓝翡玉无奈被挤到一旁,苍庭抱着小白作壁上观,淡淡劝了一句:“你急什么?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约定俗成,只有交换了姻缘绳的两人才算互相有意。   蓝翡玉顿时茅塞顿开,摸着衣襟里头藏的姻缘绳松了一口气,“你说的对。”   妹妹的姻缘绳早就被他拿过来保管了,那些人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须紧张。   “阿雨。”温敬之、穆星沉等人看见程接雨,围过来打招呼。   温敬之道:“方才正说没瞧见你。”   程接雨见他左手手腕上已经套了不少姻缘绳,估摸着是盛情难却,不忍心拂姑娘家的面子,只能接下来先戴着。   而右手手腕上属于自己的姻缘绳却都还留着。   程接雨往他手腕上瞟了一眼,心想这肯定是留着送给柳新涯的。   穆星沉上来揽住程接雨的肩膀,“哟!我们阿雨今日这么俊,定有不少人想同你换姻缘绳。”   程接雨:“哪里哪里,我哪比得上大师兄二师兄有魅力。”   穆星沉摘下自己的姻缘绳递给程接雨,“那二师兄同你换吧。”   程接雨:“???”   众人:???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穆星沉借着玩笑试探着程接雨的真心。   见气氛突然凝滞,温敬之瞥了穆星沉一眼,摘下自己手腕上的姻缘绳递给程接雨,笑道:“大师兄也同你换。”   程接雨:“?!!!”搞什么啊各位大哥?   奉婉仪从惊愕中回过神,挤上前挽住程接雨的胳膊,“不行不行,臭男人有什么好?阿雨同师姐换吧。”   众人一看顿时明了:得!这是九霄宗内部在争夺小师弟的“宠爱”呢!   齐云袖、方瑶也不甘示弱,纷纷摘下姻缘绳套到程接雨的手腕上。   常思贤瞥了一眼被蓝翡玉严防死守的蓝霏妃,红着脸低下头,摘下手上的姻缘绳塞给程接雨,“七师兄的也给你。”   应暮归看着程接雨呆愣愣的表情忍俊不禁,也将自己的姻缘绳套到他手上,“来来来,应师兄的也给你。”   风花雪月四位师姐紧随其后,还不忘打趣:“不得了不得了,小师弟这魅力可不得了!”   程接雨看着被强行套满姻缘绳的手腕,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冷眼看戏的柳新涯,顿时一个激灵:你们怎么都不按剧本来啊?!   “不不不!”他急急忙忙摘下姻缘绳全塞给温敬之,紧紧抱住怀里的雪茶,“我、我不要姻缘!”   他越急脑袋越晕乎,眼前发花,眼泪险些掉下来,仰着脖子脱口而出道:“我已经答应师叔了,生是师叔的人,死是师叔的鬼,你们谁也别想拐我——”   话音未落,他脸色蓦地一僵——只见盛云霄站在流光阁二层围栏边上,“目光”牢牢锁住了他。   程接雨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了。 第30章 算算姻缘   “我已经答应师叔了,生是师叔的人,死是师叔的鬼,你们谁也别想拐我——”   程接雨话音未落,脸色蓦地一僵——只见盛云霄站在流光阁二层围栏边上,“目光”牢牢锁住了他。   他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晕乎乎的脑袋立马清醒了。   众人随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个激灵。   离得最近的应暮归立刻上前捂住程接雨的嘴,对盛云霄解释道:“前辈勿怪,阿雨和我们闹着玩呢。”   “唔唔!”程接雨扒着应暮归的手,冲盛云霄直眨眼。   应暮归松开他,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程接雨喘了两口气,刚想开口,却见盛云霄淡淡“瞥”了自己一眼,转身回了流光阁。   程接雨抱着雪茶的手一紧:“……”   我不能再抢救一下了吗?   雪茶他爷爷再爱我一次!   流光阁二层,左右分席设座,温鸿羲、常正清正兴致勃勃地与众人论道。   方璃衿见盛云霄去了又返,问:“怎么回来了?方才不是阿雨找你?”   盛云霄在她身旁坐下,淡淡道:“他们闹着玩罢了。”   方璃矜闻言一笑,转头望见对面的空位,全场环视一圈,疑惑拧眉:“奉师兄怎么又不见了?”   盛云霄饮了一口茶,脑海中想的却是程接雨方才红着脸剖明心意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闹着玩,心中也难掩悸动……   于是他心不在焉地答方璃衿的话:“许是躲在哪处饮酒。”   方璃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今日就随他去吧。”   她又看向盛云霄:“瞧你也心不在焉,待会早些回去也成。”   “嗯。”盛云霄刚应声,却听见那头温鸿义喊他:“云霄,来这边。”   ……   流光湖畔,众人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程接雨。   没人把他方才的话当真,反而都看出他似乎醉得不轻,问他到底何时偷喝了酒。   得知他喝的是五味堂大厨酿的青梅酒,众人纷纷表示要去尝尝。   程接雨没和他们同去,而是带着雪茶去五谷轮回所放水。   放完水出来,程接雨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回忆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禁捂脸:好丢脸!怎么偏偏犯傻的时候被师叔撞见……   师叔会不会觉得他有点变态啊?   他现在回归雪峰睡一觉,然后明早起来当做无事发生可以吗?   程接雨苦着脸拐回水榭后方,脚边却咕噜咕噜滚来一个细口玉酒壶,只见廊下靠坐着一人,手里拎着一个酒壶,脚边还滚着好几个。   “奉师叔?”程接雨看见对方的模样,忍不住惊讶出声。   奉亦为抬头,双颊醉得通红,眼睛迷离失焦,呆呆地看了程接雨片刻,忽然起身走向他,“你可算回来了!”   程接雨一脸疑惑:“奉师叔在等我?”   “是啊!”奉亦为在他面前站定,将酒壶往他跟前一递,“我等你回来喝酒啊!”   程接雨:“……”   他闻见对方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味,猜测对方肯定是喝多了,醉到已经说胡话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和蔼端庄的奉师叔,醉酒后竟然是这副模样。   “弟子不会喝酒。”程接雨拒绝道。   “我知道你不会。”奉亦为笑道,又把酒壶往前递了递,低声哄诱道:“你就喝一点,云霄师弟不会知道的。”   “不了吧……”程接雨仰着脖子往后躲,刚刚醉了犯傻的教训还不够吗?   “没事儿!”奉亦为手腕一转变出一个酒杯,“咱们就喝一杯,一杯总行了吧?”   盛情难却,程接雨接过奉亦为倒得满满的一杯酒,勉为其难喝了一口,“咳咳……”   谁知这酒烈得难以入喉,程接雨呛得直咳嗽,忙把剩下半杯塞还给奉亦为,“不了不了,这酒我喝不了,咳咳……”   奉亦为看见他涨红脸的窘态,乐得哈哈大笑,拎起酒壶仰头就往喉咙里倒酒,脚步踉跄得像个酒疯子。   程接雨呛得喉咙发疼,生怕再被逼着喝酒,赶紧悄悄溜走。   再回到流光湖畔,方才去尝青梅酒的诸位还没回来,倒是有不少师姐师妹,将惠问法师围在湖边歇脚的石桌石凳旁,缠着对方给她们算卦。   还有那胆大的师姐,直接将姻缘绳赠给惠问法师。   惠问法师手执佛礼婉拒,对方竟直接将姻缘绳塞到惠问法师手中,惊得惠问法师从石凳上跳起来。   师姐们一阵哄笑,纷纷将自己的姻缘绳塞给惠问法师。   只可惜这回惠问法师有了防备,没让众人得逞。   程接雨看得直摇头,实在不明白这些师姐到底图什么?   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他分明记得书里写到,如今这些迷上惠问法师圣洁之气的师姐们,将在不久后发现惠问法师不爱洗澡,从而幻想破灭,扼腕叹息。   哪像此时,一个个都一脸崇拜地看着惠问法师,请他给自己算姻缘。   没一会儿,程接雨就见齐云袖、奉婉仪、方瑶、蓝霏妃以及风花雪月四位师姐也走上前,加入了问姻缘的队伍。   程接雨摇了摇头,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抱着雪茶退到旁边的树下。   雪茶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周围的喧闹丝毫没有打搅它的美梦。   程接雨抬头看了看夜色,不知道师叔那边什么时候结束,他脑袋有点晕,想回去睡觉。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前边树上坐着一个人,恰是一整夜未曾出现的聂寻风。   程接雨发现对方正看着惠问法师所在的方向怔怔出神,难道……他也想算姻缘?   总不能他也图惠问法师不洗澡吧?   程接雨甩甩脑袋赶走这种可怕的想法,再抬头却见聂寻风视线所看的方向变了。   他顺势看过去,发现是齐云袖、奉婉仪、蓝霏妃等人算完姻缘退出来,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而聂寻风看的,似乎是某位师姐?   就在此时,方瑶看见程接雨,对他狂招手,“阿雨!”   身旁奉婉仪对她说了什么,方瑶跑过来拉程接雨,将他拽到了惠问法师面前。   “惠问法师,也请您给我们阿雨算算。”奉婉仪道。   “我不用——”程接雨还记得上回惠问法师说他是“心怀苍生大善之人”的谬断,不太信任对方的卜卦水平,下意识就想拒绝。   惠问法师被众人缠了这么久,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情绪,笑着问他:“小师弟想算什么?”   “算姻缘!”师姐们抢答道。   程接雨:“……”   他脸颊发烫,脑子也有点晕,索性头一点,坐在惠问法师对面歇一歇。   惠问法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小师弟的姻缘已现,虽曾有波折,但修成正果指日可待。”   程接雨:???   大师您真的好会编瞎话,我差点就信了!   “当真?!”方瑶比程接雨本人还激动,“法师可知对方是谁?还是说咱们阿雨已经有了意中人?”   后一句她问的是程接雨,程接雨忙摇头:“没有没有。”   惠问法师弯唇一笑,朝他伸出手,“小师弟可否将手伸出来?”   程接雨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方瑶抓起手塞到惠问法师手中。   惠问法师摊开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笑得意味深长:“小师弟与此人,有姻缘。”   程接雨指尖一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与师叔,有姻缘?!!!   “谁啊谁啊?”方瑶穷追不舍地问他。   奉婉仪玩笑的表情一滞,正色道:“阿雨这副表情,是被惠问法师说中了吧?”   程接雨却刷一下站起来,攥着写着字的手心,抱着雪茶脑内天人交战。   不可能!肯定是惠问法师搞错了!   要么就是方才奉师叔给他喝了假酒,让他生出幻觉,将惠问法师写的字认错了。   他怎么可能和师叔有姻缘?还修成正果指日可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您……您再写一遍。”程接雨将手伸到惠问法师面前。   对方又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一笔一划清晰无比,就是“盛”字。   程接雨脑子顿时就懵了。   “阿雨?”温敬之等人围上来,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奉婉仪见程接雨这样,表情也有几分凝重,解释道:“惠问法师方才给阿雨算了姻缘。”   “哦?”穆星沉挑眉,“我们阿雨终于开窍求姻缘了吗?”   程接雨摇头,瞥了温敬之一眼,心想:算了算了,与师叔有姻缘,总好过与大师兄有孽缘。   呸呸呸!师叔那么好,大师兄怎能与师叔相提并论?   穆星沉察觉程接雨方才看向温敬之的眼神,心猛地一沉,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程接雨却没发现他细微的表情,而是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发现常思贤、应暮归、蓝翡玉、苍庭和小白都在,常与温敬之形影不离的柳新涯却不在。   不对劲。   “柳师兄呢?”他疑惑道。   温敬之解释道:“方才新涯的兄长来了,新涯招待他去了。”   “兄长?”程接雨没想到姻缘绳的剧情被他搅和了,但这段剧情却还是顽强地出现了。   今夜来的可不是柳新涯的哥哥,而是他的属下阿彦——那个将原主丢进封魔炼狱里的人。   封魔炼狱万物皆焚,寸草不生。盛云霄那样的修为进去一趟都受了重伤,书里的菜鸡原主自然死得连骨灰都不剩。   “没想到柳师兄还有个兄长——”程接雨假装好奇道,“是不是和柳师兄一样好看!”   他虽然不愿意掺和大师兄和柳新涯的感情问题,却想提醒温敬之警惕一下这个“阿彦”。   毕竟这人狂起来可是连柳新涯的话都不听,否则也不会在今夜这样的场合不请自来,出现在柳新涯面前。   对方在原书中似乎还背着柳新涯另有所图,但当时那本书只连载了十万字,不知道后面有什么阴谋。   好在温敬之对待九霄宗的事务向来谨慎,已经起了疑心,皱眉道:“新涯与他兄长倒不是很像……”   说着他看向穆星沉,穆星沉也回忆了一番,“确实不太像。”   如果他们没有感觉错,柳新涯这位兄长气质要阴沉许多,面相瞧着不太好相与。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温敬之道:“远道而来便是客,我和星沉去看看,招待一番。”   程接雨目送两人离开,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发现一点猫腻,早日拔除隐患。   众人明知他们去干什么也没有揭穿,应暮归更是将折扇一展,问程接雨:“小师弟觉得柳新涯好看?”   “……”程接雨捂额,“别问我,我头疼。”   众人噗嗤一笑,正要打趣应暮归,就见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穿过人群跑过来,一把拉住应暮归,神色激动道:“暮归!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程接雨:???   众人:!!!   风花雪月四位师姐面容一肃,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地将中年男子架住,带回去处理家事。   “不会吧……此人相貌平平、修为不济,竟然是应师兄的父亲?”方瑶道。   “不可能吧……应师兄的父亲不是云霄仙尊吗?”蓝翡玉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蓝霏妃赶紧掐了他一把,蓝翡玉一个激灵,看见刚走过来的聂寻风,忙道:“望海听潮阁的情报!”   聂寻风却微微蹙眉:“据我们所知,确有包括应雪莲谷主在内的不少女修,曾向云霄仙尊示爱。”   程接雨一听,忿忿地想:果然!招蜂引蝶臭师叔!   “但九霄宗应当更清楚——”聂寻风看向九霄宗众人,“听闻云霄仙尊与方掬水仙尊曾是道侣。”   众人:?!!!   “聂师兄说笑吧?”齐云袖委婉道。   奉婉仪却直言:“我们从未听说过此事。”   面对质疑,聂寻风没再吭声。   程接雨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聂寻风,你们《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里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霄师叔和方师叔不是好基友吗?!   怎么突然变成道侣了?   然而这厢方瑶已经激动地抓住了程接雨的胳膊,小声而激动道:“是真的!话本里写的是真的!”   程接雨:!!!你到底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说不定有可能呢。”蓝霏妃突然小声到,“听说当年方掬水仙尊可是修道界第一美人,我姑姑都比不上他。”   众人一听,齐齐看向九霄宗弟子求证。   方瑶抓着程接雨的胳膊,遗憾痛心道:“我们也没见过啊!”   常思贤点头附和,方师叔二十年前就“不在了”,他们这些小辈都不曾见过对方真容。   众人又看向身为妖族、年近百岁的苍庭。   苍庭:“……我也没见过。”   正当众人遗憾不已之时,惠问法师突然道:“贫僧幼时,曾有幸见过方掬水仙尊。”   却见一句话吸引了全场视线的惠问法师看着程接雨,意味深长道:“小师弟如今——便有几分仙尊当年的风采。”   众人:!!!   程接雨:???   他和方师叔长得像?!   他震惊地看着惠问法师,又看向自己方才被写过“盛”字的手心,猛然意识到:他与师叔有姻缘,是因为师叔把他当替身?!   程接雨被接二连三的变故震得脑袋发晕,脸颊也红得不正常,连看朝他走来的盛云霄都看出了重影。   最后他脑袋昏昏、双腿一软,连人带猪摔进盛云霄怀里,红着眼睛忿忿骂道:“渣男!” 第31章 醉后真言   柳新涯冷着脸将阿彦领回住处,一把将他掼到墙上,胳膊抵住他的喉咙,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冷意:“谁准你擅自现身?”   阿彦抓着他的胳膊艰难维持呼吸,“属下……属下奉左右使之命,前来传……传门主口信……”   柳新涯一顿,诧异中带着一丝欣喜:“父亲出关了?”   “并未。”阿彦道,“只是……传出口信。”   柳新涯脸上的表情顿时收敛,收手松开了他,“说。”   “门主问起少主近况,得知少主在在水一方求学,令少主谨言慎行,切勿生事,言辞中……”阿彦觑着柳新涯的神情,欲言又止,“似有不满。”   柳新涯默了一瞬,“父亲可有说何时出关?”   “未曾。”阿彦答道。   他又上前一步,低声对柳新涯道:“依属下所见,门主这次闭关已有十七载,如今仍未有出关的意思,而少主这厢接近盛云霄的计划也停滞不前,倒不如先回到门中,趁此机会掌控门中势力——”   柳新涯转头冷眼瞥向他,阿彦一噎,继而脸上浮现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少主可是惦记那点微薄的养育之恩?”   阿彦道:“可他原本就是接管您生父的势力才坐上如今的位置,这一切本该就是你的!他虽收养了您,可二十年来何曾亲自养育过您?少主何必记他的恩——”   话还未说完,阿彦忽然闷哼一声,被柳新涯甩袖震飞,撞破房门跌在门外。   柳新涯走上前抬脚踩住他的肩,面若寒霜:“若非看在幼时你照顾我的份上,你以为我能容忍你三番两次以下犯上?”   阿彦肩头剧痛,气息粗重,闭上着眼藏住阴鸷的眼神,“属下知错。”   柳新涯施施然收回脚,居高临下命令道:“自行回门内请罚,别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柳新涯忽然眼神一厉,察觉院外有人靠近的动静,立刻瞥了阿彦一眼。   阿彦同样察觉动静,连忙压下方才的情绪起身,姿态谦卑地对柳新涯行礼,“属下告退。”   他转身刚出院子,就遇见了温敬之和穆星沉。   阿彦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柳新涯也从院中出来,看见温敬之两人心里咯噔一下,面露一丝惊讶。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变回波澜不惊的模样。   温敬之和穆星沉悄无声息交换了一个眼神,穆星沉道:“新涯的兄长这就走吗?”   阿彦闻言脚步一顿,转身就见穆星沉笑着走过来道:“招呼不周,我送送你吧。”   阿彦看了柳新涯一眼,得到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便对穆星沉拱了拱手:“多谢。”   穆星沉送着阿彦离开,柳新涯也对上了温敬之略带审视的目光。   温敬之和穆星沉原本只是对柳新涯那位兄长的身份存疑,压根没想到,跟过来正好会撞见柳新涯与兄长争执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两人到底为何起争执,但柳新涯斥责对方“以下犯上”他们可听得一清二楚,再看他“兄长”如今这般恭敬的姿态,显然两人并非兄弟关系。   柳新涯定了定神,迎上温敬之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他不是我兄长。”   温敬之微愣,没料到他如此坦白。   “他是我乳母之子,幼时照顾我良多。”柳新涯半真半假地解释,“私底下,我们以兄弟相称。”   温敬之蹙眉:“既然情同手足,为何又与你起争执?”   柳新涯依旧半真半假地答:“他与旁人起了冲突,希望我帮他。我劝他不要赶尽杀绝,他不肯。”   他三言两语就拿捏住大义凛然的温敬之,打消了他的怀疑。   温敬之道:“若只是寻常冲突,没必要赶尽杀绝,你不帮他是对的。”   柳新涯悄悄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手,“嗯,他不会再来了。”   可对上温敬之关切和信任的眼神,他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重若千钧。   ……   流光湖畔。   酒劲上头的程接雨在众目睽睽之下砸进盛云霄怀里,盛云霄一手揽住他,一手捞起雪茶,飞身直接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   奉婉仪怔怔道:“……阿雨方才……是不是骂了师叔?”   众人:……是吧?   渣男!一听就不是好话。   小师弟可真敢。   程接雨被抱着飞起来的时候还晕晕乎乎,下意识揽住了盛云霄的脖子。   然后望着他的侧脸,愤愤道:“渣男!”   盛云霄:“……”   他闻到程接雨口中淡淡的酒香,是奉师兄那号称唇齿留香的“一滴醉”。   酒如其名,少年这样的酒量确实一滴就醉。   他将程接雨带回归雪峰,程接雨仍然抱着他的脖子目光哀怨地看着他,双颊绯红,嘴巴委屈地噘着。   盛云霄揽着他闪身进了屋内,将熟睡的雪茶放在软塌上,然后按着程接雨坐下,用法术给他温了一杯茶。   “渣男是何意?”   程接雨接过热茶一饮而下,绷着脸认真道:“招蜂引蝶,三心二意!”   原来如此。   盛云霄听完忍俊不禁,问他:“阿雨可是在说自己?”   “我不是!”程接雨反驳,委屈地看着他,“你渣男!还污蔑我。”   盛云霄却故意道:“为何不是?阿雨今晚收了那么多姻缘绳,不正是招蜂引蝶、三心二意?”   程接雨反应了一下,立刻撸起自己的衣袖以证清白:“我没收!你看,我没收。”   他白皙的手腕上只有一根属于自己的姻缘绳。   他另一只手握着手腕上那根姻缘绳,将手腕藏到腰侧,得意道:“也没跟人换。”   盛云霄缓缓牵起唇角,在他面蹲下,趁他意识不清哄诱道:“那阿雨可要和我换?”   程接雨宝贝似的藏着自己的手,一脸怀疑地看着盛云霄:“你有吗?”   “有。”盛云霄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姻缘绳。   “换吗?”他问。   程接雨盯着他的姻缘绳看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换!”   盛云霄抓着他的手腕,与他交换了姻缘绳。   程接雨握住戴着盛云霄的姻缘绳的手腕,又藏到腰侧,然后看向盛云霄,再次露出委屈的表情:“渣男!”   盛云霄一愣,问他:“为何这般骂我?”   程接雨却不答,突然起身:“我要去炼丹。”   “为何?”盛云霄拉住他,因他的反应哭笑不得。   程接雨却一本正经道:“我要炼——渣男醒悟丹!专治渣男病。”   盛云霄:“……”   他无奈叹息,“阿雨为何觉得我是……渣男?”   程接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仰起脖子,唱道:“如果这就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你不需要讲理,我可以离——”   “我不可以!”他不甘心地否认,委屈不已地瞪着盛云霄,“渣男!你不讲道理!”   盛云霄:“……”   分明是少年醉得一塌糊涂,不讲道理。   但他对少年向来千依百顺,不管是对方平日里突发奇想,还是醉酒后胡闹耍赖,他始终有耐心应对。   “我哪里不讲理?”盛云霄温声问他。   程接雨却不说话了,表情越发委屈,眼睛里蓄起了泪水。   他脑子不清明,只觉得心里很难过。   眼前人正是他难过的根源,却也是他此刻最想依赖的人。   程接雨吸了吸鼻子,朝盛云霄展开双臂。   盛云霄心头一震,立刻张开怀抱抱住他。   “盛云霄,我们会吵架吗?”   “不会。”   “为何?”   “舍不得。”   “那,如果我们吵架了,你抱抱我我就不生气。”   “为何?”   “因为我也舍不得。”   盛云霄抱着醉得神志不清的少年,心尖疼得发颤。   少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眼睫挂着晶莹湿润的水珠。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少年的眼睛。   ……   程接雨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喝醉了,晕晕乎乎如踩云端,险些跌倒之际,忽然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仰头看向对方。   那人长着一张和师叔一模一样的脸,眼睛灿若星辰,温柔又专注地看着他。   他鬼使神差地靠上去,吻了吻对方的脸颊。   那人忽然就笑了,然后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踮脚再次亲向对方,对方却笑着往后一仰,道:“你醉了,小师哥。”   醉意和暧昧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程接雨猛然睁开眼,眼前正是梦中那张熟悉的脸。   程接雨猛地僵住:!!!   他怎么会和师叔睡在一块?!   还躺在对方怀里!   他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顺序有些混乱。   第一个回想起来的画面是他扯着嗓子对师叔唱《如果这就是爱情》——完全是他麦霸生涯最大的败笔!   他还伸手向师叔要抱,师叔还真的把他抱了起来,然后亲了他的眼睛——不不不,那是梦里的内容,假的!假的!   梦里他还差点和师叔接吻呢!结果被师叔一句“小师哥”吓醒了。   师叔果真把他当做替身……渣男!   哦,他昨晚还说要炼制渣男醒悟丹,专治渣男病。   师叔把他抱去床上,他还反复爬起来说要去炼丹。   还解开师叔蒙眼的绸带往自己脸上绑,大吼着“我不想看见你”。   最后被师叔紧紧抱在怀里才老实下来。   程接雨:“……”   啊啊啊啊啊!他昨晚一定是疯了吧?!   奉师叔到底给他喝了什么假酒?他以前酒量没这么差,醉了也不疯啊!   奉师叔昨晚趁机给他下蛊了吧?   程接雨羞愤捂脸,低头时抵住了盛云霄的胸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对方抱着。   他浑身一僵,悄悄抬头看向对方——对方没有蒙眼,闭着眼睛尚在熟睡中。   既然如此,只要溜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程接雨悄悄钻出盛云霄的怀抱,偷偷爬下床,逃一般跑出屋子。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盛云霄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忽然一亮,床帐内的景象一闪而过。   他顿时一怔,眨眼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那短暂的光影仿佛不曾出现。 第32章 落雪飞花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前一晚过节放纵、酩酊大醉,今日一大早却还要上课。   程接雨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时辰还早,怕待在归雪峰面对盛云霄尴尬,一大早就去灵溪药谷打理元灵草。   调息时还发现自己灵台内的莲花苞似乎长大了一点,颇为惊喜。   干完活赶去上早课,发现除了宿醉的自己面色有些憔悴,其他人精神都很好,纷纷关心他昨晚回去后有没有挨罚。   程接雨这才想起来,当时自己可是当众骂了师叔渣男。   他摇头表示自己回去后就睡了,师叔也并未罚他。   方瑶却小声问他:“那……渣男是何意?”   程接雨:“……”   不提这事儿我们还是嫡亲师姐弟,好吗?   “应师兄和风花雪月四位师姐呢?”程接雨转移话题问。   蓝翡玉看了左右一眼,低声道:“他们今日告假,处理家事。”   程接雨微愣:“昨晚那人,真的是应师兄的父亲?”   蓝翡玉不语,看向聂寻风。   聂寻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无奈道:“尚不确定。”   其实望海听潮阁早就知道应暮归身世的秘密,但是他并不想做揭人隐/私的长舌之人,于是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   “只知那人是雁回门的一位长老,多年前确实与应雪莲谷主相识。”   “雁回门?”蓝霏妃感到陌生,一问却见众人也很茫然。   温敬之补充道:“是个声名不响的小门派,但距离落雪飞花谷不远。”   “嗯。”聂寻风附和。   蓝翡玉当即愤愤不平:“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不出现,偏偏此时来找应暮归?”   快言快语的蓝翡玉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顿时一静。   二十年不曾过问,如今突然找到在水一方来,怎么看都不太单纯。   “算了算了。”程接雨打破了沉默,“毕竟是应师兄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背着他打听。”   话还没说完,就见所有人都颇为惊讶地看着自己,程接雨顿时一哑。   他说的不对吗?   惠问法师念了一声佛语,道:“小师弟此言有理。”   温敬之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阿雨果真长大了。”   程接雨:……倒也不必这么夸他。   他只是觉得应暮归自尊心有点强,可能不愿意被大家背后议论身世,更不想被大家同情。   所以他虽然也好奇问了一句,但还是觉得不要深入打听为好。   众人转而聊起昨夜程接雨回去后的趣事,说到不少前辈昨夜也醉了酒,最后互相搀扶着回去。   没聊两句,木铎声响,早课开始,大家回到各自位置准备上课。   今日是双日,道史课。授课讲师是望海听潮阁的沈明墨前辈。   沈前辈为人风趣幽默,爱以说书的方式讲史,又依托望海听潮阁的消息渠道,知道许多野史秘闻,授课的过程趣味横生。   按进度,今日要讲的正好是落雪飞花谷的建谷史。   然而众人抬头望高台上一看,却见今日的讲师并非沈明墨前辈,而是——   “师叔?!”程接雨望着步履翩翩登上高台的那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盛云霄依旧蒙着白绸,一身玄色锦衣,款款而行,坐上了授课席。   “沈前辈身体抱恙,今日由我担任诸位讲师。”盛云霄的声音辅以灵力荡开,灌入每位学员耳中。   坐在程接雨身旁的方瑶噗嗤一笑,低声道:“沈前辈昨日还说他没醉。”   程接雨:“……”   好吧,没想到他醉酒之后,竟然错过了诸位前辈的酒后行为大赏。   “今日所讲乃是……落雪飞花谷建谷之史。”盛云霄顿了顿,开门见山开始讲课。   落雪飞花谷位于灵河洛水南侧的一处山谷,原是一对女同性道侣魏落雪、应飞花隐居之地。   因其特殊的地形地势,此地灵气蕴集,四季鲜花盛放,冬日还能目睹山间落雪、谷底飞花的盛景,刚好应和两位谷主名讳,得名落雪飞花谷。   两位谷主收养了一个女儿,取名应微雨。   此后又建风花雪月四楼,陆续收养了不少女弃婴。后又将其中有根骨的女孩收为徒弟,渐渐创立了门派。   魏落雪与应飞花两位始祖飞升后,将谷主之位传给了养女应微雨。   而后传承至今七百二十余年,出过数位大能,对武道与道义均有杰出贡献。   女修居多的落雪飞花谷还有两大过人之处:一是炼丹制药,二是炼制法衣。   谷内还专为没有根骨入仙途的女子建立了绣楼,时常利用向凡人富户出售成衣的进账,为普通百姓进行义诊。   盛云霄讲课不如沈明墨前辈抑扬顿挫、风趣幽默,却别有一种娓娓道来、直入人心之感,即便平铺直叙、略显枯燥,众人也都静心听着。   程接雨在高台下望着为人师表的盛云霄,脑子里想的却是:师叔果真很了解落雪飞花谷,竟然讲得这么清楚。   可见就算与应雪莲谷主不是旧爱,也一定是老相识,说不定还去落雪飞花谷做过客。   毕竟师叔比他大那么多岁,还曾和方师叔做过道侣。   他思维发散着,心里有些烦闷。   想着想着,又回忆起梦里自己主动亲对方的场景,小脸猛的一红,赶紧低头抠自己的指头。   没想到梦中的他已经不再把师叔当做好基友,而是对师叔有了非分之想。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亲上了。   只可惜,就算梦里的他凡心大动、色胆包天,师叔眼里也只有他的“小师哥”。   程接雨气愤地瞪了高台上的盛云霄一眼:渣男!   同时不禁好奇,他真的和方师叔长得像吗?有多像呢?像到师叔把他当替身的程度吗?   慢着!   当替身的意思,难道不是师叔把他当成方师叔喜欢吗?   可师叔对他并无任何企图,何来替身一说?   他胖的时候惠问法师不曾提过他像方师叔,可见当时师叔并不会把他认错。   师叔却仍将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导,在他瘦下来之后,对他的态度并未发生多大改变。   师叔既不迷恋他的容貌,也不馋他身子,更没说过喜欢他——   所以,他连替身都不是!   程接雨:“……”   好吧,原来他不但梦里一厢情愿,梦外还自作多情。   昨晚他喝醉了胡思乱想,硬生生给自己整了一出大戏,还骂师叔渣男……   程接雨捂脸,更加无颜面对师叔了。   高台之上,盛云霄的神识将程接雨一会儿瞪他、一会儿抠手指、一会儿又低头捂脸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难道我授课真的乏味无趣?   一刻钟后有片刻休息,助教为盛云霄奉上茶水。   盛云霄接过茶盏,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了手腕。   场下忽然响起一声惊呼,而后接二连三响起抽气声。   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的程接雨茫然地抬起头,却被方瑶一把抓住了胳膊,神色激动道:“看!云霄师叔手上戴了姻缘绳!”   程接雨:“!!!”   一段记忆猛然涌入脑海。   靠!昨晚盛云霄竟然趁他喝醉,骗他交换了姻缘绳!   ……渣男!   既然不喜欢他,为何要与他交换姻缘绳?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给云霄师叔送姻缘绳?”常思贤怔然道。   “真正令人惊讶的难道不是云霄师叔竟然收了吗?”方瑶激动道。   程接雨:“……”   “师姐抓疼我了。”程接雨挣脱方瑶的手,拉拉袖子藏住自己手腕上那条姻缘绳。   也不知昨晚师叔这条姻缘绳哪来的,不是只发给学员了吗?   “对不住。”方瑶略带歉意地揉了揉他的胳膊。   转头看向高台上的盛云霄,她叹道:“不知哪位师姐师妹如此幸运,竟能与云霄师叔互通心意。昨夜我还以为云霄师叔与方师叔是真的呢……”   “不过,说不定是哪位师兄或师弟?”方瑶惊道。   程接雨:“……”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常思贤却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可云霄师叔出关以来,似乎未曾与谁来往亲密。”   “阿雨你说呢?”他问程接雨,“你在归雪峰,可曾见过师叔与旁人来往?”   程接雨:“……”   不好意思,唯一一个来往亲密的对象就是我本人。   昨晚睡在一起的那种。   后半节早课,程接雨发现,只要盛云霄微微抬手露出手腕上的姻缘绳,高台之下便会响起低声议论。   原因无他,众人实在万分好奇:到底是谁给云霄仙尊送了姻缘绳?   盛云霄并非没有发现众人都在议论他手腕上的姻缘绳,他淡淡“瞥”了程接雨一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然而程接雨害怕众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勾着脑袋安安静静听课,没有给盛云霄任何眼神。   幸好昨日他没有听师姐的建议给姻缘绳做什么独一无二的点缀,如今盛云霄手腕上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姻缘绳,不会让人一眼就怀疑到他身上。   只是众人原先都不知盛云霄自己也有一条姻缘绳,于是歪打正着,都以为是他收了旁人送的戴在手上。   只可惜猜了半天也没猜到到底是谁送的。   授课尾声,盛云霄宣布:“今日授课到此结束。”   高台上的木铎突然响了两声,常正清师叔出现,“诸位且慢。”   准备下课的众人安静下来。   常正清:“此次恳亲会,望海听潮阁及蓝月蜃景楼,各有一位前辈决定留下,为在水一方增开音律课及幻术课。”   台下众人哗然,显然对音律和幻术颇为感兴趣。   常正清又道:“明日午后将安排试讲,诸位可自行选择。往后,每逢九日的炼丹、炼器课取消,改为音律和幻术课。”   这一消息令众人倍感兴趣,立刻相约明日去听试讲。   程接雨对这两门课都挺有兴趣,尤其想见识见识蓝月蜃景楼的幻术。   就听穆星沉对聂寻风和蓝氏兄妹道:“三位可不厚道,开课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们。”   蓝翡玉与蓝霏妃对视一眼,无奈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昨夜回去才知道的。”   程接雨:“?”这么突然吗?   “这就要问敬之兄了。”聂寻风挑唇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温敬之,“昨夜可是温掌门在席间竭力邀请,我伯父与蓝前辈才答应了此事。”   众人:“……”   这话说的,回想昨夜诸位前辈散席时的模样,在席间邀请和答应,难道不是互相之间的场面话吗?   昨夜答应,今早就宣布,温掌门这也……过于雷厉风行了吧?   程接雨默默在心中对自己师父献上十二分的敬意。   师父,您真是个精通酒桌文化的商业鬼才。   心里刚腹诽完,程接雨突然发现众人都不出声了。   抬头就见盛云霄朝他走了过来。   原先他对众人来说只是九霄宗的一位有镇魔之功的前辈,伴随着一些冷酷暴虐的传闻,加上他始终蒙着眼叫人看不清表情,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冷傲之感,确实让众人觉得他冷漠孤傲,不可得罪。   如今他又成为了正儿八经给众人授过课的讲师,众人不禁又对他敬重了几分。   于是纷纷躬身行礼,压抑住窥探盛云霄手腕的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盛云霄却只微微颔首,然后对程接雨道:“随我一道回。”   “……”程接雨低下脑袋,“哦。”   众人都知程接雨的武课由盛云霄教授,因此没有多想,纷纷告辞离开。   程接雨偷偷抬眼看向盛云霄,盛云霄同样“看”着他。   “……”   相顾无言。   盛云霄转身往校场外去,程接雨只能跟上。   走到半路却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应师兄?”   程接雨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应暮归,问:“你不是告假了吗?”   应暮归脸色不是很好,没有平常的神采和笑意。   他对盛云霄行礼,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旧穗子,双手递给盛云霄:“原先不知此乃前辈之物,如今特来物归原主。”   程接雨:“???”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旧穗子,不是应雪莲谷主的遗物吗? 第33章 据为己有   “盛云霄,把你的剑拿出来。”   “为何?”   “喏,剑穗。我帮你挂上。”   “……又不是姑娘家。”   “你别嫌弃啊,我花了三十文在刘阿婆手里买的——你要不要?”   “……要。”   盛云霄透过神魂看着应暮归手中那枚旧得褪色的剑穗,深藏于脑海的记忆刹那浮现,又缓缓退去。   他伸手接过那枚剑穗,对应暮归道:“多谢。”   “!!!”这个发展令程接雨始料未及。   这个穗子竟然真是师叔的东西?   应暮归见盛云霄真的拿走了那枚穗子,手指猛地蜷缩,怔了一会儿才收回手。   他绷紧了腮帮子,语气艰涩地开口:“敢问前辈,可是曾将此物赠与我母亲?”   应暮归问出了程接雨最想知道的问题:既然是师叔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应雪莲谷主手中保管了二十余年?而且珍视到,在她过世后,应暮归还误将其当做她的遗物。   而应暮归则有那么一瞬间希望盛云霄承认,是他将此物送给了他母亲。   而非那个男人所说,她母亲整日拿着偷来的东西睹物思人,卑微到愿意与同盛云霄只有三分像的男人春风一度。   “不曾。”盛云霄的回答却如利刃戳破了他的希望。   “当年我与小师哥受邀前往落雪飞花谷,不慎遗失了这枚剑穗……多谢应谷主代为保管。”   应暮归紧紧闭上眼,深深提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恢复了冷静,“我明白了,多谢前辈。”   谢他不曾戏弄母亲的感情,谢他口中的“代为保管”,为母亲留了一丝颜面,没有计较母亲将其据为己有的私心。   他朝盛云霄行礼,转身离去。   作为这场对话的见证者,程接雨先是为盛云霄果断地否认而庆幸,紧接着又为他后一句话蹙起了眉。   原来师叔不但去落雪飞花谷做过客,还是和方师叔一块去的!   他忽然心里闷闷的,不太爽快。   心头的烦闷在回到归雪峰后更甚一层。   因为他竟看见师叔将那枚褪色的剑穗,放进了装着方师叔旧信的匣子。   原来这枚剑穗竟然也与方师叔有关!   凡尘舞剑唱戏的才喜欢佩剑穗,因为瞧起来漂亮。但入剑道的修者大多喜欢干净利落,少有人往剑上佩华而不实的穗子。   以师叔的性子,本也不该有此物,但如果是珍视之人所赠,那便解释得通了。   莫非,师叔与方师叔真是道侣?   可是,程接雨摸向自己手腕上的姻缘绳,那师叔为何还要与他交换姻缘绳?   “师叔。”   程接雨不喜欢这种烦闷憋屈的感觉,心头的疑问太多,不如索性问个明白。   盛云霄抬头“看”向他。   程接雨:“惠问法师昨夜说,我长得像方师叔,是真的吗?”   白绸之下的眼睫微微一颤,盛云霄静了一瞬,答:“像,却也不像。”   这个答案令程接雨心头一刺,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哀。   像,至少外貌有几分像;却又不像,定是神态、气质、性格不够像。   可这个答案并不能解答他的所有疑惑,他仍不明白。   “那,师叔昨夜为何与我换姻缘绳?”   盛云霄又沉默了片刻,反问:“那你又为何答应?”   程接雨忽然一怔,好似哑了喉,猛地红了脸。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了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他呐呐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最后逃避似跑出了盛云霄的屋子。   然后一整日都避着盛云霄,武课亦是自己练剑,没同他说话。   也由此发现,若他不开口,盛云霄似乎与他也无话可说。   好在他还有亲儿子雪茶。   吃饭睡觉撸雪茶,午后去上炼丹课也带上了它,以防这个小东西趁他不在又窝到盛云霄怀里。   落雪飞花谷几人依旧告假。却没想到,方瑶一脸好奇走过来,问他:早课后应暮归拦住他和盛云霄,是不是给师叔送了什么东西?   程接雨:???   他一问才知,上午应暮归归还剑穗那一幕被人瞧见了,后来竟然传出应暮归对云霄仙尊有意的传闻。   “如今众说纷纭。”方瑶给他解释,“最可信的便是说应师兄其实早就爱慕云霄师叔,只是一直不敢说,如今得知师叔收了别人的姻缘绳,便想表明心意为自己争取一番。”   程接雨:“……”   他无言以对,只能对编出这个瞎话的人赞一声编剧鬼才。   方瑶又道:“只是如今大家依旧不知道云霄师叔手上的姻缘绳是谁送的,也没有任何人出面承认。”   程接雨悄悄拉下衣袖藏住手腕上的姻缘绳,无比后悔没有早点把它取下来。   夜里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正在编穗子,身边似乎有女子的声音在教他,可惜内容听不真切。   但他手上动作不停,一枚红穗子在手中逐渐成型,竟与白日见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梦中的场景一转,白雪皑皑却鲜花怒放的院子里,身长玉立的男子正在练剑。   “盛云霄!”他朝那人跑过去。   对方收剑回身转过来,是他熟悉的模样。   “看!”他拿出新编好的红穗子,“原先那个丢了就算了,我送你一个新的。”   他拿过对方的剑,将红穗子系到剑柄末端,“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不许再丢了。”   盛云霄笑着对他说:“好。”   程接雨这次没有惊醒,而是极为平静地睁开眼睛,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师叔脸上那抹温柔的笑。   他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心想:你完了程接雨!你不但对师叔有了非分之想,你还想取代那个人在师叔心里的位置。   他竟然凭白天师叔和应暮归的对话勾勒出一段梦境。   梦在落雪飞花谷,师叔丢了那枚方师叔送的红穗子,然后他亲手做了一枚新的送给对方——   程接雨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酸涩的情绪渐渐取代了方才的悸动,充斥着整个胸腔。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也意识到,梦境映射的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渴望自己取代那个曾陪伴师叔的方掬水。   手腕上的姻缘绳搭在了鼻尖,竟然能闻到属于师叔的淡淡气味。   在这一刻,为何昨夜那么委屈,为何又答应交换姻缘绳,为何一直那般在意师叔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想把师叔据为己有。   不留任何余地的。   全部为他所有。   醒来后他依旧去上早课,只是连续两日没让盛云霄送他。   却不知盛云霄其实一直远远跟在他身后,默默护送他。   上完早课程接雨又去了灵溪药谷,浇了水,除了草,甚至松了松土,消磨够了时间才回到归雪峰。   盛云霄照旧坐在窗前等他回来上武课,雪茶照旧窝在他腿上,一切照旧,不同的只是他与盛云霄手上多了两根姻缘绳。   程接雨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师叔提出与他交换姻缘绳的原因,与他答应交换的原因是一样的?   有没有可能,他们的心意是互通的?   有没有可能,他将来能胜过“小师哥”在师叔心里的地位?   “师叔。”   单方面冷战十二个时辰后,程接雨开口喊了对方。   盛云霄没有任何迟疑地朝他“看”过来。   程接雨忽然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醉酒后的胡闹,事后的逃避,通通被对方包容着。   师叔从未对他不耐或同他置气。   他心中一暖,跑到窗前,目光含着期待又略带试探,“我想看看您的归雪剑。”   他也是从《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里知道,盛云霄十七岁灭幽魇魔门之时用的便是归雪剑。   早在那时,他的剑便以扶云九霄宗的归雪峰命名,想必也与方师叔有关。   如今师叔虽然教他武课,却始终还没有动用过归雪剑。所以程接雨也未曾见过。   他想看看这把剑,再问问师叔,愿不愿意像他梦里那般,换一枚新剑穗。   盛云霄没有丝毫犹豫,召出了归雪剑。   程接雨来不及欣赏它凛冽锐意的剑气,就在看见剑柄上那枚鲜红的剑穗之时脑子轰然一炸,怔在原地。   ——师叔的剑穗,不是丢了吗?   旧剑穗在应雪莲谷主手中保管了二十余年,此时剑上的穗子又是哪来的?   是了,梦里的他能想到送师叔一个新的,方师叔自然也能想到。   迟了,一切都迟了。   他与师叔相遇之初便迟了。   师叔心里永远有一个人,因死亡而隽永,牢牢镌刻在他心上。   他如何能比得过?   “这个……也是方师叔送的吗?”程接雨低头望着那枚剑穗,鼻尖发酸。   盛云霄刚要启唇应声,忽然眼睫一颤,心头大震。   他并未告诉过对方剑穗的来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的?又是为何突然想看他的归雪剑?   是不是……是不是终于记起了什么?   “你……如何知道?”盛云霄喉咙发紧,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期待。   “猜的。”程接雨抬头看向他,却不知此刻自己眼含湿润,语带鼻音,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盛云霄本该再次失望,却看着少年的表情,极为通透地意识到什么。于是他抓住少年覆在剑上的手,问他:“你在意?”   在意自己长得像小师哥,在意小师哥送给他的东西。   程接雨张了张口,没答。   他垂下眼望着两人腕间的姻缘绳,心想:师叔为什么要问他在意与否?   是不是意味着……师叔心里在意他?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反手握住盛云霄的手,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他,豁出去道:“对,我在意。所以师叔愿意换个新的吗?”   盛云霄脸上泄露出一丝惊讶,下意识握紧了程接雨的手。   “我给师叔换一个新的,好不好?”程接雨同样用力回握他的手,奈何他手比盛云霄的小上许多,被对方握着便使不上太多劲。   “我也不笨,应当能学会。”他目含期待,“师叔换一个吧。”   换个新的剑穗,换个新的爱人,好不好?   盛云霄弯唇笑了,对他说:“好。” 第34章 不解风情   与师叔定下了约定,程接雨便开始行动。   午后听完幻术课试讲,他就前往端阳峰偷偷请教师母。   原先也想过向擅长此道的风花雪月四位师姐请教,但因先前那个旧剑穗的缘故,程接雨觉得不太合适去麻烦人家。   而且也没有放着自家人不求助,而去找外人的道理。   “阿雨为何想学这个?”方璃衿听完他的想法大为惊讶。   “送给师叔啊。”程接雨如实相告,还给自己找好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师叔照顾我良多,我想亲手给他做一个剑穗,以表谢意。”   “原来如此。”方璃衿分明什么都知道,偏还笑着打趣他:“师母还当你看上来哪个姑娘。”   “哪有什么姑娘……”程接雨面上装傻,心里却想着其实也差不多——   他看上了师叔呀。   程接雨手不算笨,编了三四个歪瓜裂枣的穗子之后,渐渐摸到了窍门。   不过他要的不是普通穗子。   他也没瞒着盛云霄,回去后便告诉他好好等着,过几日就送他新剑穗。   盛云霄自然说好。   程接雨单方面认为他与师叔结束冷战,进入了暧昧期。   具体表现为师叔又开始送他上学了,还会牵他的手。   虽然只是在无人的时候,但也足够令他内心雀跃。   早课结束,程接雨去灵溪药谷干完活,迫不及待地赶回归雪峰。   分开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开始想师叔了。   想到影响学习的地步了。   恋爱新手程接雨有些苦恼,暧昧期他就这么黏人,在一起了可怎么得了?   师叔会不会嫌他烦啊?   要不他还是矜持一点吧?   嗯,矜持一点。   程接雨稳重地在院子外边降落,不紧不慢地推开院门,说话的语气却泄露了他的雀跃:“师叔,我回来啦!”   坐在窗边老位置的盛云霄转头朝他“看”过去。   程接雨连忙跑上前,走近了才看见师叔对面竟然还坐着一人,顿时脚步一滞,停在原地。   面前是位女修,气质温婉,容貌姣好,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但程接雨知道这未必是对方的真实年龄。   盛云霄:“这位是落雪飞花谷的花容长老。”   花容朝程接雨温柔一笑。   程接雨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前辈。”   盛云霄将怀里的雪茶从窗户边递给程接雨,“去歇会儿。”   程接雨知道对方和花容长老有话要说,抱着雪茶回了自己屋子。   “是他吧?”看着程接雨离开,花容转头看向盛云霄,“模样再长开些就更像了。”   盛云霄点了点头。   “景曜太子倒是没有食言,果真将他送了回来。”花容说着,见盛云霄蹙眉,笑道:“你心里还怨他?”   盛云霄未答,花容劝慰道:“若非景曜太子,你与他也不会有这段缘。”   闻言,盛云霄微微舒展眉头,转头“瞥”向窗外的莲花池,“他如今都不记得了。”   “会想起来的。”花容宽慰道,“正如你的眼睛,不是说短暂见了光?”   “嗯。”   花容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嫣然笑道:“心魔障目,如今也该好了。”   盛云霄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当初使他障目的是他,如今予他光明的便也只能是他。   他浅浅一笑,透过窗子“看”向程接雨卧房所在的位置。   那有个小傻子在偷听。   花容修为不比盛云霄差,自然也察觉到了,忍不住打趣道:“他倒是记挂着你,哪怕什么都不记得。”   “你可别拿当年对我们谷主那样的冷脸对他,小心将他吓跑了。”   盛云霄:“……”   他怎么舍得?   被谈论的程接雨正抱着雪茶,扒在自己房门边上偷听隔壁的谈话。   只可惜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只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什么太子,眼睛,心魔……听起来关乎师叔的眼睛。   程接雨忍不住探身出去想凑近一点,却听见花容长老的声音忽然靠近——   “留步。”   这是要走了!程接雨赶紧缩回屋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抱着雪茶走出来。   就见盛云霄果真将花容长老送了出来。   花容长老看见他,又对他温柔地笑,道:“听说你同我们少谷主玩得好,改日与你师叔一道来我们飞花谷做客吧。”   程接雨闻言看了一眼盛云霄,答了一声“好”。   送别了花容长老,程接雨挪到盛云霄身边,尾音带着卷地喊他:“师叔。”   “嗯?”   程接雨:“方才,我听见花容长老提到您的眼睛。”   盛云霄:“嗯,前日醒时,短暂见了光。”   “当真?!”程接雨又惊又喜,一把伸手抓住盛云霄,“师叔要好了?!”   他眼神灼灼发亮,比盛云霄本人还要激动。   “嗯。”盛云霄牵着他的手往回走,“要好了。”   程接雨被他拉着往前走,实在喜不自胜,跳起直接扑到他背上,“太好了!”   盛云霄猝不及防,往前踏了一步才稳住脚下,手却及时往后稳稳托住了背上的少年。   程接雨揽着盛云霄的脖子,与他脑袋挨着脑袋,眼睛微微发热,说话的声音带上了鼻音,“真的太好了……”   “嗯。”盛云霄低声应,背着他一步步往前。   一如往昔。   程接雨回过神,慢慢不好意思起来,被盛云霄大手托着的腿弯开始隐隐发烫。   他刚想下来,就发现盛云霄背着他走到莲花池边上,将他放了下来。   “今日武课迟了。”   程接雨:“……”   羞涩与甜蜜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不禁扼腕捶胸:大煞风景盛云霄,不解风情臭师叔!哼!   ……   傍晚散学后,程接雨先去灵溪药谷干完活,然后去了藏星峰。   他想将送给师叔的剑穗炼成一个能认主的小法器,于是前来请教精于炼器的奉师叔。   奉亦为得知他要送东西给盛云霄,立刻答应帮他。   还丢开程接雨拿来的原料,十分豪爽地拿出自己的珍藏。   “这是炼制法衣的灵蚕丝,正红色的不多,刚好够给你做个剑穗。”   又拿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灵玉,“这块比你那块好,你想刻成什么花样?”   程接雨:“……”   “奉师叔。”程接雨狐疑地看着他,“您还记得七夕那晚骗我喝酒的事吧?”   不然为何这么殷勤?   奉亦为却大为惊讶:“我骗你喝酒了?”   “我肯定是醉糊涂了。”奉亦为叹道,“下回你再碰见我喝多了,千万别搭理我。”   程接雨:“……还有下回?难道不应该是您自己以后少喝点吗?”   “呃……”奉亦为心虚地瞥开眼,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来看看你说的这个东西怎么弄。”   程接雨:“……”   不多时,程接雨与奉亦为说清了自己的想法,得知他在藏星峰的穆星沉和奉婉仪找了过来。   “阿雨难得来藏星峰,竟不是来找我的?”穆星沉一进门就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   程接雨背对他朝奉师叔比了一个“嘘”的表情,示意他保密。   奉亦为郑重其事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骂穆星沉:“瞧瞧你这没正行的样儿,阿雨有事能指望上你?”   穆星沉:“……”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揽住程接雨的肩,“说说,有什么事师兄不能帮你?”   程接雨抬起他的胳膊丢开,躲到奉亦为身后,“自然是因为师叔比较厉害。”   穆星沉:“……”   奉婉仪噗嗤一笑,打趣道:“二师兄别灰心呀,再修炼它几十年,咱们也能帮上阿雨。”   穆星沉:“……”   一两日做不成这个东西,程接雨和奉师叔约好明日傍晚散学后再来,道别众人回了归雪峰。   却没想到第二日的炼丹课,又从方瑶嘴里听到一个八卦。   原来是望海听潮阁的聂阁主,替聂寻风向四师姐提亲。可四师姐齐云袖与远游在外的三师兄彼此有意,不愿意嫁到望海听潮阁去。   这两日前来参加恳亲会的师长已经陆续离开,聂阁主却还想替聂寻风争取一下这门亲事。   程接雨这才想起来,原主还有一个三师兄,是右长老常正清之子,在《炼魔》一书中只出现过两行字的篇幅,说他远游在外。   但程接雨从原主的记忆中发现,三师兄之所以远游,是因为与其父亲常正清不合。   只是对方离宗时,原主年纪尚幼,不太清楚其中真相,更不知三师兄竟与四师姐互相有意。   至于聂寻风,程接雨忆起七夕那晚对方坐在树上“偷窥”的场景,恍然意识到,原来他那时看的是四师姐。   聂寻风当时没有将姻缘绳送出去,是因为早就知道四师姐心有所属吧?   毕竟望海听潮阁什么都知道。   但是既然如此,聂阁主为何又替他向四师姐提亲?   “师父和师母不会答应吧?”程接雨忍不住担心。   虽说这修仙界也喜欢强强联合,但是他们扶云九霄宗不至于逼弟子联姻吧?   “当然不会!”方瑶皱眉鄙视他杞人忧天,“师母已经婉拒了聂阁主。”   哦,聂寻风真惨。   ……   是夜,在水一方。   望海听潮阁弟子所住的院子内,主院卧房内传来一声金器落地的碰撞声,细听还能听见叮铃之声。   “不务正业!”聂闻声将一串金色铃铛砸在地上,压着嗓子呵斥聂寻风。   聂寻风垂眼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颤。   “我送你来在水一方,不是为了让你炼制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聂闻声气得胡子微颤,指着聂寻风的鼻子训斥:“你比不上温敬之也就罢了,武课考核竟然输给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柳新涯,当真丢尽我的脸!”   聂寻风依旧沉默,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   聂闻声被他不言不语的反应激得怒气更盛,“就你这个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性子,我为你挑好了成婚对象你都拿不下人家,你说你有什么用?!”   “我同您说过——”聂寻风忽然抬头看向自己父亲,目光平静而隐忍,“我对齐师妹无意。”   “无意?”聂闻声嗤笑一声,“你这副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第35章 心有所属   又过了两日,傍晚散学,程接雨吃过饭照旧去灵溪药谷。   最近天气热,每到傍晚元灵草就蔫了吧唧,得浇不少水才能重新变水灵。   活刚干完,就见药谷的管事领着方璃衿出现,在设了禁制的那块地里挖了两株太岁,移植在盆里。   方璃衿对程接雨招了招手,“阿雨来,帮我一道送回药庐。”   程接雨便过去帮忙抱起两盆金贵的太岁,随方璃衿回到端阳峰药庐。   将用得到太岁的丹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问:“师母,您打算炼什么?”   方璃衿道:“清心静气丹。”   程接雨眼睛倏然一亮,“给师叔的吗?”   方璃衿却惊讶道:“你知道这个方子?”   问出口的同时她心里也有了答案,她一提丹药名字程接雨就有反应,可见是特意为了盛云霄了解过。   程接雨也没有什么好隐瞒,“我在万卷阁查找丹方时遇见了师祖,是他老人家提点了我。”   方璃衿微微蹙眉:“你已经见过父亲了?父亲倒不曾与我提过。”   程接雨“哼”了一声,抱怨道:“师祖都已经吓唬我两回了。这个方子也是,明知我炼不出来,故意逗我玩。”   方璃衿不知想到什么,忍俊不禁道:“父亲也真是……师母今日教你,待你修为长进了,自然炼的出来。”   程接雨自然说好。   又给盛云霄传了讯,告诉对方自己在师母这,今日要晚回。还提醒对方别忘了喂雪茶。   雪茶如今食量增大,能啃下整整一颗比它体型还要大的白菜,就是吃完也不长个,体重似乎维持在了目前的水平,不像前阵子那么蹭蹭往上涨了。   若非如此,程接雨就打算限制它饮食了。   如今他一边向师母学炼丹,一边对这丹药的功效忍不住好奇,“师母,这清心丹您以前也给师叔用过吧?真的能拔除心魔吗?”   方璃衿道:“心魔的症结在于修者心性不稳,缘由因人而异,清心丹不过是有清心净意、凝神静气的作用,拔除心魔的效果也因人而异。”   “前几日你师叔的眼睛短暂见了光,花容长老说他正在好转,我便想炼些清心丹,再给他试试。”   程接雨听完沉默了一瞬,然后问:“师叔的心魔……是什么?”   “你师叔……”方璃衿顿了顿,语气宛如叹息,“是被过去给困住了。”   “过去?”程接雨眼睛微睁,试探道:“与方师叔有关?”   方璃衿微愣,看向他,“云霄告诉你了?”   程接雨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却摇头,“师叔只提过方师叔几次,是师祖透露,方师叔在镇魔之役中……”   他话没说完,想套话。   果然下一刻便听方璃衿说:“是,云霄他当时……眼睁睁看着掬水他——”   她忽然哽住喉,没有再说下去,借着处理药材的动作掩饰失控的情绪,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程接雨的失态。   程接雨因她的未尽之言心脏一缩,钻心蚀骨的疼。   脑子也一片嗡嗡作响,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眼前发花,险些站不稳。   好在他及时扶住了案几,勉强稳住。   他闭了闭眼睛,凌乱无序的光影纷然于脑海,却怎么也看不清,抓不住。   但他想起师母曾经说过的师叔的“宿命”,无非不过是“无能为力”四字。   可这四个字却害得师叔自幼年便为灭族之仇而痛苦,往后余生又为没能挽救爱人自责。   “无能为力”的绝望将师叔困在了过去,心魔障目,不若说是自我惩罚。   只因他珍视之人都已离他而去,看不看得见又有何意义?   程接雨心疼到鼻尖发酸,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师叔已经开始好转了,不再放任自己囿于过去了,已经在努力挣脱“宿命”了。   他得拉紧师叔的手,将师叔从过去拉出来,牵稳了,绝对不放开。   ……   四阶丹药并非一日可成,将原料置入丹炉之后,程接雨这个菜鸡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就不多了,还是得靠师母看着丹炉。   夏日的天黑得晚,程接雨从药庐出来的时候天刚擦黑,还来得及去一趟藏星峰。   他的凌空飞身之术如今越发纯熟,已经能够自由来去于各峰之间。   然而他刚在奉师叔的炼器房院子外头降落,就听见里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五师姐奉婉仪的怒吼。   “你个死老头子!又偷喝酒!”   咣当一声,院门从里面拉开——   拎着酒壶满身酒气的奉师叔跌跌撞撞跑出来,反手就把院门带上,两柄长剑刷的一声从里头洞穿门板插在上边。   程接雨吓得一跳,赶紧退到一边。   奉亦为看见他却眼前一亮,颠颠地跑过来,双颊被酒气熏得赤红,“你来啦!喝酒吗?”   说着又把手里的酒壶杵到程接雨面前。   程接雨:“……”不了,假酒害人,敬谢不敏。   他仰头回避表示拒绝,院门突然被踹开——   “你还跑?”奉婉仪怒气冲冲追出来,看见程接雨一愣,转而急道:“阿雨!拦住他!”   说着操纵插在门板上的双剑飞出,再度指向奉亦为。   奉亦为大惊,撒开脚丫子就跑,双剑追着他而去。   程接雨这才发现奉师叔还光着一只脚,一点也不端庄稳重。   “阿雨!”奉婉仪急忙追上来,“你怎么不拦住他?”   “呃……”事情发生得太快,本就心里想着事儿的程接雨自然没反应过来,“算了吧,让奉师叔喝两口也没事。”   说起来,原主的记忆中,似乎只有身为奉师叔侄女的奉师姐敢禁他的酒,还敢骂他“死老头”。   “你忘了?”奉婉仪气得跳脚,“上回他喝醉了炸了炼器房,上上回骗我们闭关,差点醉死在洞府里,上上上回还骗你喝酒!”   程接雨:“……”   没想到奉师叔早已“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上回炸了炼器房之后,说好了戒酒三年,结果七夕那晚开了酒戒,如今又喝上了,方才差点又将炼器房炸了!”奉婉仪怒道。   程接雨:“!!!”他的剑穗没事吧?   呸呸!奉师叔人没事吧?还有他的剑穗!   奉婉仪狠狠跺了跺脚,“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死老头逮回来!”   “我同师姐一起!”程接雨忙肃着小脸道。   奉师姐不愧是与奉师叔“博弈”多年,从炼器房所在的院子外边,顺着奉师叔醉酒后爱躲的地方一一找过去,一路追到奉师叔卧房所在的院子外头。   弯月双剑也紧紧缠着奉师叔。   然而奉亦为的修为深厚,又岂是年纪轻轻的奉婉仪能拦住的?   奉亦为即便是醉酒状态也游刃有余,一边拎着酒壶往嘴里灌酒,一边与那弯月双剑耍得不亦乐乎。   奉婉仪起先还气得不得了,慢慢表情变得严肃,飞身上前,手持双剑与奉亦为打了起来。   别打啦别打啦!   程接雨刚想劝架,忽然发现,奉亦为似乎是在指点奉师姐招式。   “……”   你们这个样子,让我这个外人很尴尬的。   最终自然还是奉婉仪力有不逮,渐露颓势。最后她奋力一击,操纵双剑击碎了奉亦为手中的玉酒壶——   “哎——!”奉亦为始料未及,看着洒了一地的美酒痛心疾首,“我的一滴醉啊!”   奉婉仪宛如得胜一般,姿态傲然地收回了双剑。   奉亦为气得心肝直颤,将握在手里断壶柄朝她掷了过去,“你个死丫头!”   奉婉仪抬剑一扫就击飞了那物,叉腰冲奉亦为道:“您再不戒酒,我就把你藏的一滴醉全给你砸了。”   奉亦为脸色一变,斥道:“姑娘家家恁个凶,往后怎么嫁得出去!”   奉婉仪脸一红,“嫁什么嫁!我留这儿给您送终!”   程接雨目瞪口呆:“……”   好别致的一家人。   接下来,程接雨被迫围观小学鸡式对骂,满耳朵“死老头”、“死丫头”来来去去,拦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听。   最后还是穆星沉姗姗来迟,总算将这对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师徒拉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程接雨看见来人,不觉惊讶,“聂师兄?”   聂寻风冲他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奉婉仪,“我来找奉师妹。”   奉婉仪歪头一愣,一脸茫然。   程接雨却看着聂寻风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扶住醉得踉跄的奉亦为,与穆星沉一道将他送回卧房。   奉婉仪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继而想到方才自己那般泼辣的模样都被对方瞧见了,后知后觉的脸红起来。   聂寻风却没有半点嫌她不端庄的意思,反而从袖中掏出一对金色铃铛递了出去。   “前几日奉前辈讲到如何炼制传讯法器,我试着炼制了一对传声铃,与你们九霄宗的传讯玉牌差不多,不过……”   聂寻风看向奉婉仪,对方的脸已经完全红透了。   “不过仅能互相传讯。”聂寻风抓起奉婉仪的手,将那对金色铃铛塞到对方手中。   奉婉仪手一哆嗦,连忙推拒:“聂师兄——”   “我知师妹心有所属。”聂寻风打断她,看向她的眼神沉静而温柔,叫奉婉仪说不出话来。   “聂某无意强人所难,只是这对传声铃……还是赠与师妹。”聂寻风松开她的手,唇角有一丝苦笑,“愿师妹与那人终成眷属。”   说完不待奉婉仪反应,他不容自己留恋,利落地转身离去。   躲在内墙底下偷听的程接雨:“!!!”   聂寻风喜欢的竟然是奉师姐!不是齐师姐?!   “可是,师姐心有所属的人又是谁?”他转头问与自己一块偷听的穆星沉。   穆星沉原本拧眉盯着虚空,听见程接雨的问题,转头勾唇一笑,“你猜。”   程接雨:“……”   他当真仔细想了想,搜寻原主的记忆,又回忆了一番《炼魔》的剧情,终于让他抓到了关键,猛然扭头看向穆星沉。   只见穆星沉收敛了玩笑的表情,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与认真。   “猜到了?”穆星沉问他。   程接雨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但想起书里奉师姐偷偷喜欢穆星沉,还想起来,书里曾几次写到穆星沉对原主不一样的眼神和态度。   只是相关的描述不多,也没有点明,所以被他忽略了。   他一退,穆星沉就追上前一步,“既然猜到了,那阿雨可知我喜欢谁?”   程接雨想装傻说不知道,但又想起七夕那天晚上,穆星沉说要和他交换姻缘绳,当时的表情一如现在这般认真,同样被他傻傻地忽视了。   程接雨被对方的眼神看得涨红了脸,忍不住又往后退。   穆星沉却步步紧逼,伸手抵墙将他拦住,还低头凑了过来——   “阿雨。”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程接雨倏然回头,只见蒙着眼的盛云霄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和穆星沉近乎脸贴脸的姿势,脸色前所未有的冷。 第36章 醋意横生   “阿雨。”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程接雨倏然回头,只见蒙着眼的盛云霄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和穆星沉近乎脸贴脸的姿势,脸色前所未有的冷。   再看自己与穆星沉这糟糕的姿势,程接雨脸色大变,一把推开面前人,朝盛云霄跑去。   “师叔!”   程接雨抓住盛云霄的衣袖,仰脸无措地看着他。   盛云霄神魂注视着少年的脸,一时分不清他脸颊上的绯红,到底是面对表白的害羞和悸动,还是被自己撞破的尴尬和羞恼。   起初接到少年要晚归的传讯他并未在意,依少年所言喂完了雪茶,等候少年归来。   直至暮色降临,少年仍未归,才想到,不如去接他也好。   但等他寻到端阳峰药庐,方璃衿却告诉他少年已经去了藏星峰。   他自是知道少年这些时日经常往藏星峰跑,为他制新剑穗,于是又趁着暮色来藏星峰接人。   却没想到会遇见少年被穆星沉那小子压到墙上脸贴脸的场景。   他一直知道少年讨人喜欢,门内的师兄弟都宠着他,纵着他,甚至喜欢他。   之前师姐也提过,在他出关之前,少年对他大师兄极为依赖和崇拜。   那么,少年喜欢他大师兄吗?或者二师兄?或者……苍庭?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不该闭关,不该把他交给师兄师姐照顾,可……   他当时别无选择……   盛云霄压下心中翻腾的占有欲,牵住了少年的手,“我们回家。”   程接雨觑着他的表情,见他已经收起了面上的冷意,便也回握住他的手,然后扭头看向穆星沉——   只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更别说开口道别,盛云霄便将他拉入怀中,揽着他的腰飞身而起。   穆星沉目送两人消失在夜色中,被强大的威压镇得绷紧的身体才得以放松,背脊颓丧地靠在墙上,攥成拳的手虚无地松开。   他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就算阿雨眼中不再只有大师兄,依旧轮不到他。   静了半晌,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对不住啦,小婉仪。”   他并非不知婉仪对他有意,只是对方没有点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然后在与她相处时守距一些。   终究是辜负了。   天彻底黑了,夜幕笼住了院墙。   一墙之隔,奉婉仪面朝着院墙,手里攥着聂寻风送的那对铃铛,眸中翻涌着热泪,努力压下喉中的哽咽,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分明都是青梅竹马,四师姐与三师兄心意相通,她与二师兄却始终差了点缘分。   二师兄喜欢阿雨她并非不知,她也喜欢阿雨啊,厌都厌不起来。   原先他们都看得出来,阿雨最黏大师兄,虽还未通情窍,却也满心满眼都是大师兄。   她便以为,她与二师兄也许尚有余地。   却不曾想,阿雨不再迷恋大师兄,二师兄便也以为自己有了机会,依然不会回头看她。   所以七夕那夜,她才会请惠问法师为阿雨算姻缘。她想知道,阿雨与二师兄到底有没有缘。   如果没有,能否绝了二师兄的期望?如果有,能否断了她的执迷?   可二师兄明知阿雨姻缘已现,且并非是他,竟仍旧坚持要与阿雨换姻缘绳。   她早该知道的,二师兄看似洒脱不羁,实则最是执拗,偏执,执迷不悟。   可惜终究是一厢情愿。   她与二师兄,聂寻风,皆是。   ……   这厢,被盛云霄紧紧揽住腰的程接雨渐渐意识到,师叔似乎不高兴了。   毕竟方才那样的情景,谁看了都会误会。   但师叔既然不高兴了,不就恰好说明师叔在乎他?   师叔吃醋了!   程接雨狡黠地眨眼,展开胳膊抱住了盛云霄。对方果然僵硬了一瞬,然后将他搂得更紧,直至降落在归雪峰。   盛云霄要松开他,程接雨却没撒手,抱着他的腰倚在他怀中,“师叔当真是人生赢家。”   盛云霄不明何意,垂眸“看”他。   “聂师兄喜欢五师姐,五师姐喜欢二师兄,二师兄喜欢……”   程接雨顿了顿,“嗯嗯嗯嗯”几声代替接下来的话,最后总结到:“最后还是师叔赢了。”   盛云霄拧眉静片刻,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忽然展颜一笑。   程接雨见对方笑了,不自觉也跟着笑,弯弯的眼眸像天上的月牙,里头藏的光却灿若今夜的星辰。   盛云霄看着他,想,今晚夜色正好,暂且绕了你吧。   程接雨见对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与纵容,忽然间想起几天前那个梦境。   梦里的他踮脚吻了师叔的脸颊,师叔也是这般看着他,然后——   对着他喊了一声“小师哥”。   程接雨:“……”   他也醋了,不好哄的那种。   正好雪茶哼哧哼哧跑出来迎接自家爸爸,程接雨立刻撒手抛开盛云霄,蹲下来把雪茶抱进怀里。   崽啊,你爷爷太坏了!   等等——程接雨往屋里走的脚步一顿,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但他只顿了一秒,抬脚又往屋里走去。   崽啊,你妈妈太坏了!   双臂还维持着揽住少年纤细腰身姿势的盛云霄:“……”   这是……人不如猪?   ……   隔天,程接雨得知聂阁主颇为遗憾地离开了在水一方,便晓得聂寻风与齐云袖的婚事最终没成。   因这事儿,程接雨在之后的早课对聂寻风多留意了几分。   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聂寻风变得比原先沉默,看着与平常没有两样,但课前课后他们闲谈的时候,他都只静静呆在一旁,极少说话,甚至有时还在走神。   但仔细一回想,聂寻风似乎原先也这样。   他原先对聂寻风的关注太少,得不出确切结论。   奉师叔因一滴醉不省人事,据五师姐说至少得醉个两天,不仅帮他制作剑穗之事耽搁了下来,奉师叔授课的炼器班也临时换了讲师。   温鸿义发了怒,亲自去藏星峰搜刮走了奉师叔珍藏的一滴醉。   程接雨只能先去师母的药庐那边,盯着给盛云霄炼的清心丹。   至于先前吃方师叔醋的事,转头他就不计较了。   毕竟是自己梦里虚构的内容,怎么能怪师叔呢?   宽宏大量程接雨,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傍晚散学,程接雨照常去五味堂用饭,然后穿过菜园,赶往灵溪药谷。   他飞在空中,偶尔踩着树梢借一下力。   却没想到一脚踏上树梢,猛然看见底下树杈上坐着一个人,险些惊得一脚踩空跌下来。   树上的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与程接雨四目相对,却只是眯了眯眼睛,然后低头抱起了酒坛王嘴里倒。   程接雨这才注意到对方这次不是坐在树上“偷窥”,而是抱着酒坛子喝酒。   “……”   程接雨闻见浓烈的酒气,也看见了对方醉红的眼,不觉皱了皱眉,“五师姐不喜人酗——”   他猛地抿唇住口,好的,刚开头天被他聊死了。   聂寻风仰头瞥了他一眼,捧起酒坛又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甚至洒了一些在衣襟上。   程接雨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坐在了另一侧的树杈上。   两人隔着树干背靠背,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脸。   程接雨从怀里掏出给雪茶带的一包小鱼干,越过树干递给对方。   “加个菜吧。”   聂寻风:“……”   程接雨又往前递了递,“尝尝。郝大厨做的五香小鱼干,正好下酒。”   主要是加个菜比较不容易醉。   聂寻风还是没接那包小鱼干,只捻起一根叼在嘴里,醉眼迷蒙地靠着树干发呆。   程接雨将小鱼干收回了,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两根。   “可惜雪茶还没学会吃辣,不然我就可以给它带香辣味的,给你下酒也好。”   叼着小鱼干的聂寻风:“……”   这是猪食?!   他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更可怕的是,你为什么要教一只猪吃辣?   醉意惊醒了大半,礼尚往来,聂寻风将手里的酒坛往程接雨那边递。   程接雨摆摆手,“我就不了,两口就倒。”   聂寻风咬着小鱼干嗤出一声笑,“那就一口。”   “不了。”程接雨极有原则地拒绝,嚼着小鱼干说话有些含糊,“我就陪你坐会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马上就走,行吧?”   聂寻风将小鱼干卷进嘴里嚼起来,淡笑道:“多谢。”   “谢到不用,我就是有个问题好奇。”   聂寻风:“……”   他可以拒绝回答吗?现在就有点不方便。   “你不想说也可以。”程接雨道,“我就是好奇,既然你喜欢我五师姐,为何又向四师姐提亲?”   聂寻风把小鱼干嚼出滋味,终于朝程接雨伸出手。   程接雨挑了两根留给自己,剩下整包都给了他。   聂寻风嚼着小鱼干,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夕阳,“我父亲觉得,齐师妹更配得上他儿媳妇的位子。”   程接雨将嘴里的小鱼干一拔,“他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聂寻风:“?”   “五师姐哪里不好?我们九霄宗女弟子多抢手,谁准他来挑挑拣拣?选皇后吗?”程接雨甩着小鱼干怒道。   聂寻风噗嗤一声笑了,叹息道:“是吧,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父亲从来只会想自己要什么,要天下第一、给他长脸的儿子,要出身名门、端庄婉约的儿媳妇,要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要世人钦羡与奉承……   却不知道这一切有多令人窒息。   程接雨当面骂了人家爸爸,也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有点心疼聂寻风,一看就是个被父权打压惯了的孩子。   “你没试过说服你父亲吗?”程接雨转身扒着树干问他,“我的意思是争取一下。”   虽然他基本能猜到封建父权思维的大家长能有多顽固,被说服的概率几乎为零,但聂寻风总不能反抗意识都没有吧?   聂寻风却不答反问,“你觉得婉仪与奉前辈关系好吗?”   “好啊。”这个问题程接雨不假思索就能给出答案,然而答完他也陷入了沉默。   “但我与我父亲关系不好。”聂寻风道,“即便婉仪对我有意,也不该嫁到望海听潮阁受委屈。”   他最喜欢的便是她比寻常女子更为活泼飒爽的性子,怎么忍心让她屈就?   程接雨也反应过来,以五师姐爽利泼辣的性格,嫁过去即使不受委屈,也得鸡飞狗跳。   聂寻风其实是舍不得。   还“愿师妹与那人终成眷属”,思想觉悟之高,令程接雨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那你父亲再逼你娶别人怎么办?”   聂寻风:“……是啊,怎么办才好?”   对此程接雨也没有好建议。   虽说聂寻风的父亲听起来强势又古板,但不能确定聂寻风对他就没有感情,程接雨作为外人,总不好怂恿他父子反目。   “我觉得,问题在于我们还不够强。”程接雨委婉道,把最后一根小鱼干叼进嘴里。   聂寻风忽的转头看向他,奈何树干将对方的身子挡去大半,只能看见对方半张严肃的侧脸。   只是那脸上少年气未脱,嘴里还叼着一根小鱼干,严肃的表情也透着孩子气。   有些引人发笑。   但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因为他还不够强,所以无力反抗。   原来父亲嫌他没用也不无道理。   他只知在这里自怨自艾地酗酒,却不知加紧修炼,让自己强大起来。   “你说的对。”聂寻风收起手里的小鱼干,拎着酒坛跳下树杈,仰头对程接雨道:“小师弟年纪虽小,却比聂某通透明理,聂某自愧不如。”   程接雨叼着小鱼干跳下来,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更没有教你学好本事回去凑你爸爸。   没有!   告别了聂寻风,程接雨赶去灵溪药谷浇了水,回到归雪峰。   他走进院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包小鱼干,“乖崽啊,五香味的小鱼干没有了,我给你妈妈带了香辣味的,不如分你一点,咱们就从今天开始学吃辣吧!” 第37章 幻境如真   程接雨趁休沐日找上奉亦为,终于将剑穗做了出来。   他兴冲冲跑回归雪峰,盛云霄正在窗前打坐。   程接雨跑过去趴在窗沿,抬手亮出那枚剑穗。   “师叔你看!”   盛云霄收回神思,睁开眼,白绸遮住的眼睛捕捉到微弱的白光,一枚红色的穗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但盛云霄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短暂的光明就令他双目微微刺痛,眉心一蹙。   再次睁眼,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他不得已放开了神识去视物。   “不好看吗?”程接雨见他皱眉,脸上的笑意僵住,举着剑穗的手也无力地往下耷拉。   他费了不少工夫做的,满心以为师叔一定会喜欢,竟是失算了……   “好看。”盛云霄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剑穗接到手中,细细端详。   挂绳下编的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下头缀了一块莲花状的灵玉,最下方坠着穗子。   莲花玉质地通透,入手温润,在日光下流光纷呈。盛云霄在里头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微微勾唇一笑,“甚好。”   程接雨随之一笑,神情中透着一丝得意与骄傲,“我就知道您会喜欢。”   “您把归雪剑拿出来,我给您挂上。”   盛云霄依言召出归雪剑。   上回答应程接雨之后,他就将旧剑穗取了下来,放进了装信笺的匣子。   如今空空如也剑柄又被程接雨系上了一枚新剑穗。   系完,程接雨对着那剑穗勾了勾指头,那穗子就迫不及待地飘起来缠绕、亲吻他的手指。   程接雨虽将其炼成了法器,但其实并无多大作用,只是里头凝练了一股他的本源灵力,认了他为主。   这样一来,师叔召出了归雪剑,程接雨就能通过剑穗感应到他的位置。   “这个,是我在师叔身上安的定位器。”   程接雨将手搭在窗沿,伸出一根指头,操纵那剑穗荡啊荡,觑着盛云霄的神色,几分霸道又几分忐忑地将自己的意图告知对方。   “嗯。”盛云霄方才指尖一触就察觉到这一点,因此并未惊讶,更无抗拒反感之意,一点也不介意程接雨追踪他的位置。   因为,这表明了对方对他的在乎。   他享受对方这种占有欲,只因他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云霄道:“若你我不在一处,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你。”   程接雨“啊”了一声,脸微微发红,嘟囔道:“那师叔得在我身上也安一个定位器。”   “无需如此。”盛云霄伸出手动了动指尖,隔空拨了拨程接雨腰间的传讯玉牌,“只要你唤一声,我便在。”   程接雨握住腰间的玉牌,“那万一它丢了呢?”   说完又勾着剑穗自问自答:“万一玉牌丢了,我还能召唤它——”   程接雨抬头看向盛云霄,“它要是无风而动,便是我在寻师叔。”   说罢,他脸上浮现几分羞涩,红着耳根低下头,又纵着那剑穗在空中荡了荡。   盛云霄抬手抓住了他的指尖。   程接雨指尖微颤,视线从剑穗移至对方脸上,只见那条蒙眼的白绸方才似乎也无风而动,缓缓垂了下来。   ……   许是适应了如今的生活,程接雨觉得七月的日子过得比上月快一些。   过完七月半的中元节,程接雨发现自己的修为又长进了一层,迈入灵台四阶,灵台内的一花一叶又长大了一点。   他这样的进阶速度实属难得,高兴之余,忍不住将自己与柳新涯比较。对方的修为程接雨判断不出来,只知道大概还没有突破入臻五阶。   但程接雨知道,高阶修者每进一阶本就比低阶修者困难一些,而且对方足足比他高一个境界,依旧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是爆发冲突,自己定然是要被碾压的。   因此他依旧尽量避着对方,少往对方跟前凑。   不过,据他观察,柳新涯似乎自七夕夜见过阿彦之后就越发沉静寡言。原先还与苍庭有几句话说,如今似乎除了温敬之,对谁也不太搭理,休沐日也不见他同大家出去玩乐。   程接雨悄悄问过温敬之,得知柳新涯承认与阿彦并非兄弟关系,而是主仆,并称其不会再来在水一方。   他对此持三分保留态度,只因原书中,阿彦并非是个听话的仆人,有时候程接雨甚至怀疑,阿彦并未真的将柳新涯当主子。   倒是温敬之反问他,是不是对柳新涯有什么误会。   温敬之:“新涯曾对我说,感觉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程接雨:“……”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不算,柳新涯目前也没对他作恶。   他心念直转,心想难道是自己躲避的态度过于明显,让对方起了疑心?   最后只能想起自己与对方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也就是同师叔一道逛集市那回。   柳新涯如果察觉自己对方的态度有异,估计便是在那一回。   于是他略微思索,想到了打消对方疑虑的办法。   他低下头抠着指头,语气里带上几分委屈:“也没有不喜欢他……就是武课考核之时,他挑战大师兄,差点伤了你,师叔还夸了他,说他年少有为,我……我……”   他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羞愧地低下了头。   惭愧是真惭愧,程接雨仿佛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绿茶味,茶透了。   他脏了,他不再是纯洁的白莲花了。   他方才的话,前半句表达了对温敬之的关心:柳新涯差点伤了你,所以我不太喜欢他。   这种想法符合原主的人设,护短,心疼他大师兄,谁也挑不出错来。   但他又怕温敬之或者柳新涯因此误以为他对温敬之有意,所以他还是加了后半句:师叔竟然还夸了他,我有点不服气。   加上惭愧的表情,表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不对,让温敬之顿时心软了三分。   果然,温敬之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拍了拍程接雨的脑袋:“你啊,前几日还道你长大了,怎么又这般孩子气。”   程接雨摸摸脑袋,又故意向绿茶迈进一步,“柳师兄既然误会了,那我去同他道歉——”   说着他就要动身。   “不用。”温敬之想也没想就拦下他,“并非什么大事,你也不算有错,我与新涯解释一番便可。”   程接雨见茶言茶语奏效,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师兄啥都好,就是太正人君子,对茶言茶语毫无免疫力。   这么单纯好骗的主角实在不多见,不知道作者为他安排的成长线转折点到底在哪里,程接雨只希望不要太惨烈。   ……   七月十九,音律课与幻术课开课。   因两门课都只有一位老师,在水一方的学员却有三百多人,程接雨一开始还担心大班授课会过于拥挤,没想到真实情况却出乎意料。   十日前来听试讲的学员不少,但真正选这两门课的学员加起来竟然一共未超过百人。   后来程接雨才想明白,音律和幻术对诸位醉心修炼的学员来说,完全只算消遣,不似炼器或炼丹一般,对修行有助力。   因此,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在这两样消遣上花费时间。   更何况选了这两门课,还得应付每月的考核。有那等闲情逸致,不如多打坐参悟,或者修炼武课。   所以最终,和程接雨一块上幻术课的还是那几个老熟人。   除了聂寻风被自家伯父拉去做音律课助教,程接雨的师兄师姐、落雪飞花谷众人、苍庭、柳新涯、惠问法师都选了幻术课。   蓝氏兄妹则成了这堂课的助教,讲师是二人的姑母蓝如真前辈,也就是蓝霏妃口中那位比修仙界第一美人方掬水差一点点的“第二美人”。   蓝如真前辈继承了蓝氏一族的美貌,容姿妍丽,年岁已过花甲,容貌却仍维持在双十年华,与蓝霏妃站在一块,好似一对亲姐妹。   只是蓝如真前辈并不像蓝霏妃那般娇俏爱笑,而似雪砌美人,冷若冰霜,傲似寒雪,一双蓝眸沉静通透,令众人下意识绷紧了背,垂下了眼,不敢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杂念。   试讲那日,蓝如真前辈为众人展示了一个小幻境,带大家目睹了蓝月蜃景楼的壮丽景观。   今日正式上课,蓝如真直入主题,“幻术,即为虚,是为迷惑人心。制幻者忌自幻,即不能自失本心。所以今日的第一课,先教诸位坚定本心,识破幻术。”   “我为诸位各制一副幻景,以诸位内心的渴望或恐惧为基,请诸位一试。”   说罢,她就走向坐在前排的温敬之,抬手念决,在他额头一点。   温敬之随之闭上了眼睛。   目睹如此直接的教学方式,程接雨不禁忐忑,他最怕鬼了,不会让他见鬼吧?他还怕死,不会让他体验一百零八种死法吧?   未等他想完自己还怕什么,蓝如真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程接雨紧张得抠紧了指头,死死闭住了眼睛。   只觉前辈的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点,脑中嗡的一声,乍然闪过一阵白光。   待光影消失,眼前重回黑暗,程接雨耳边忽然响起呼呼的风声,伴随猎猎作响的哔啵声——   是火。   程接雨在幻境中睁开眼睛,面前骤然出现一片无边火海,顿时吓了一跳。   然而下一刻,他马上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黑气,还有脚下诡异的纹路——   是他梦中那片火海。   他的双目被火焰灼得酸胀发痛,却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入了那一圈圈奇怪的纹路中央,烈火瞬间从脚底升起,包围了他的身体。   手突然被人攥紧,程接雨猛然回头,看见了师叔的脸。   师叔紧紧攥着他的手,将他攥得生疼,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哀痛,那双在之前所有梦境灿如星辰的眼盯着他,慢慢泛起血丝,生出热泪。   这是怎么了?程接雨疑惑,眼前却变得一片模糊。   他哭了,伴随着心脏的剧痛,紧紧回握对方的手,然后泪雨滂沱。   他抬手抹泪,却见师叔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眼睛变得赤红,目眦尽裂一般,竟然流出了血泪。   他心头一震,痛楚自胸腔喷涌而出,遍及全身,比那舔舐他肌肤的烈火造成的痛感还要强烈。   他抬起手遮住师叔的眼睛,哽咽不止:“盛云霄,别看……求你,别看……”   师叔却颤抖着指尖握住他的手,将其拿开,固执地看着他,不管眼中血泪直流,像是要把他刻进眼睛里。   他慌了,心头愈痛,指尖一捻,生出一朵白色莲花,继而反手一握,化作一条白绸。   小腿在火焰吞噬下开始溃散,不是焚毁,而是像灵气般溃散。   他往火海中跌去,师叔似乎也站不稳,被他拽着跪了下来。   他浑身被火焰包裹,察觉自己的身体亦开始溃散,奋力抬起手,将手中白绸系在师叔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隔着白绸吻了师叔的眼睛,喉咙干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   火焰的灼热已经让他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在身体完全消失之前,他近乎呢喃地呼唤师叔的名字:“盛云霄,等我……”   “阿雨!阿雨!”   程接雨猛然被晃醒,却见眼前一片模糊,隔着朦胧的泪珠,师叔血泪浸湿白绸的模样犹在眼前。   他心脏一缩,痛得肢体蜷缩,紧紧捂住了胸口。 第38章 逃学半日   蓝如真为众人制造的幻境并不复杂,又已提前告知,众人很快就将其看破,相继睁开了眼。   最后,众人发现只有程接雨还滞留在幻境中,紧闭着眼,一脸痛苦,竟然还哭了。   蓝如真亦秀眉微蹙,在他额头轻点,为他破了幻境,程接雨却仍未睁眼。   直到身旁的方瑶忍不住唤他,推了推他的肩膀。   程接雨猛然惊醒,捂着胸口趴在了课桌上,众人顿时一慌。   方瑶立刻蹲在他身前,关切地唤他:“阿雨,你怎么了?”   程接雨却突然起身,对着蓝如真鞠了一躬,哽咽道:“抱歉前辈。”   他转身跑出课室,脸上挂着止不住的泪,不顾身后众人呼喊,穿过长廊,跑出院子,经过假山与锦鲤池,跑出在水一方,去见他此刻最想见的人。   他拿出传讯玉牌,“师叔……”   一出口便哽咽不止,再难启口。   他胡乱地抹着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口像剜了一个大洞,痛得他停下奔跑的步子,弯下了腰身。   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将他牢牢揽在了怀里。   程接雨抬眼,泪眼朦胧地望过去,盛云霄就在眼前。   “师叔……”他哽咽地唤他。   “我在。”   盛云霄将泣不成声的少年揽入怀中,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轻轻拍抚,“视线”与少年身后追来的温敬之与穆星沉相对。   他无心多言,抱起少年飞身而起。   程接雨揽住他的脖子,一直在哭,盛云霄不得不在洛水河畔停下,哄他。   “莫哭,我在。”   程接雨抽泣着忍住泪,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颤抖着指尖抬起,触向他绑眼的绸带。   盛云霄没动,静静地任他动作。   程接雨深吸一口气,回忆方才幻境中的捻花成绸的口诀,指尖一捻,盛云霄绑眼的白绸随之一散,化作一朵白莲,虚虚落在他食指尖。   竟然……不是幻境……   程接雨心脏猛地一缩,再度泪如雨下。   若不是不是幻境,那是什么?   是师母口中的心魔障目?是困住师叔的过去?   解去白绸的盛云霄眼睫微颤,捕捉到了朦胧的光影,依稀能看见面前少年的轮廓,以及少年指尖那朵白莲——   他扶着程接雨后腰的手倏然一紧,眉头随之拧成结。   程接雨却用含泪的眼看着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摸上他的眼角,然后覆掌盖住了他的眼睛。   盛云霄眼睫刷过他的手心,喉咙渐渐发紧,“阿雨……”   程接雨呜咽一声,堪堪止住泪意,将指尖的白莲重新化成白绸,松开盖住对方眼睛的手,将白绸重新覆上他的眼睛,在他发间系了一个结。   他踮着脚,双手再次环住盛云霄的脖子,在他怀中慢慢冷静下来。   方才蓝如真前辈分明说,要他们体验以他们内心的渴望和恐惧为基制作的幻境。   但刚刚那个场景,分明是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片火海。   他穿到这个世界之前就经常梦到那片火海,为何师叔会出现在其中?   师叔当时双目健全,穿的是九霄宗嫡传弟子的法衣,与前几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模样别无二致,却在这次幻境中……伤了眼睛,系上他用白莲幻化出的白绸,与他诀别……   这到底是幻境,还是……师叔的过去?   如若真是师叔的过去,那么他在两个世界都会梦到的火海,原来竟是这个世界的封魔炼狱?   如若真是师叔的过去,为何会成为他恐惧的幻境?   如若真是师叔的过去,在封魔炼狱中与师叔诀别的人,不是方掬水师叔吗?   他为何会以方掬水师叔的视角陷入幻境?   此前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师叔温柔相待的人,又是谁?   如果这一切不只是梦境和幻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那么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程接雨越想越心惊,身体发僵,环着盛云霄的手虚虚松开,愣在对方怀中。   盛云霄在他抱上来的时候就揽紧了他,任对方在他怀里沉默,同时心念急转,想问少年发生了何事,想问他为何知道白绸是白莲所化,想问他……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可无数疑问涌到唇齿间,他终于开口,嗓音克制而低哑,同时用手掌抚着少年的后脑勺,“哭得这般厉害,可是受了欺负?”   程接雨重新揽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受了欺负才不哭……我得欺负回去,哪有功夫哭。”   盛云霄无奈一笑,还带着一丝期待,问:“那是为何?”   程接雨想了想,将额头抵在盛云霄脖颈动脉处,低声道:“方才蓝如真前辈为我们制造幻境,让我们看到了自己心里恐惧的东西。”   说着,他明显察觉到盛云霄一哽,喉结滑动了一下,然后哑声问他:“那你看到了什么?”   程接雨闭上了眼睛,对方的反应已经足够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对方已经从他方才的反应看出了端倪,猜到他在幻境中的所见。   这便能说明,师叔从始至终就知道。   记忆回溯到他突破灵台三阶那日,他告诉师叔自己经常梦到一片火海,告诉师叔火海中有一朵白莲,那日……师叔便神魂不稳,旧伤复发。   他想,他已经足够明白了。   他闭眼藏住眼中的泪意,再次抱紧对方,踮脚在对方肩头蹭了蹭。   “我看到……我变成雪茶,被人烤了吃掉了。”   盛云霄:“……”   “你啊……”他叹息着,揉了揉少年的发,“这也能吓哭?”   旁的问题他已无须再问。少年如此聪慧,不可能窥不到真相。   程接雨哼哼两声,在盛云霄肩头蹭去眼角的泪,静了片刻,“……师叔。”   “我在。”   “带我逃学吧。”   盛云霄低头嗅他的发,说话时相似在亲吻他,“好,阿雨想去哪?”   “不知道。”程接雨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无赖地扭了扭,“师叔带路。”   盛云霄略一思索,揽着他的腰飞起来,沿洛水而上,来到一座大湖。   湖边湿地连绵,含着无数小湖与浅湾,水面云蒸雾绕,白鹭齐飞。   程接雨:“这里是……?”   盛云霄:“云梦泽。”   云梦泽中央有一座栈桥与长亭,亭边长满一簇簇或红或粉的莲花。   盛云霄便带他降落在云梦亭中。   程接雨诧异地看着这些莲花,“花期不是已经过了吗?”   按理来说,自然生长的莲花花期最多到六月,七月的莲塘基本只有莲蓬,一花难寻。   不似师叔养在归雪峰的一池白莲,常开不败。   盛云霄道:“云梦泽灵气充裕,花期自然更长一些。”   程接雨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已经脱花的莲蓬,还有不少盛放的莲花、刚结的花苞,看来确实还能再开一阵子。   “尝尝。”盛云霄折下一只鲜嫩的莲蓬,递给程接雨。   程接雨将手往后一背,撒娇道:“我不会剥。”   盛云霄便拉着他在亭中坐下,为他剥起莲蓬。   程接雨坐着也不安分,脑袋靠在盛云霄肩上,看着他的动作。   只见盛云霄用指尖轻轻一划,将莲子的青皮外壳划破,剥出里头白白嫩嫩的莲子。   程接雨伸手就要接,盛云霄却没给他,而是又从莲子表皮撕下一层薄薄的莲衣,这才递给了他。   盛云霄:“莲衣涩口,剥干净才能吃。”   程接雨接过来,直起身傲着小脸看他,“你别骗我,里面还有莲心。”   说着他将莲子从中缝掰成两瓣,取出中间深绿色的莲心,这才将一瓣莲子丢入口中。   盛云霄勾唇浅笑,“不是说不会剥?”   “我这是考验你。”程接雨将剩下一瓣莲子送到对方嘴边,“喏,这是奖励。”   盛云霄静了片刻,缓缓启唇,将那瓣莲子含入口中。   莲子的个头太小,他的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程接雨的指尖。   程接雨猛地缩回手,耳根微红,将剩下的莲蓬塞到对方手里,“师叔再接再厉。”   盛云霄无奈一笑,又激他:“不是说你给我养老?”   程接雨:“……”   他有些羞恼——为当初给自己设的定位感到羞耻。   早知道,他肯定第一天就跟师叔说:我要和你搅基!   哼!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拽下靴子,将外袍一解,称呼又变成了“您”,道:“那我去给您抓鱼。”   他方才看见湖里有不少鱼,刚好可以烤来吃。   盛云霄没阻拦,随他去玩,只道了一声:“别往深水去。”   程接雨却已经脱得只剩里衣,扎好了袖子和裤腿,叉着腰仰着脖子道:“我可是A大游泳社的门面。”   说罢他一怔,自觉没意思,转身下了水。   当年他瘦下来之后,听从私教的意见,专门去学了游泳,后来还成了一项特长,考入A大后加入了社团。   但如今这一切都离他无比遥远,遥远到他分不清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   他此刻所在的世界,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事实证明,电视剧里那些徒手抓鱼的古代人都是狠人。   亭边水不深,刚淹到他大腿。但他在这里抓了半天,用了法术都没逮上一条大鱼。   倒是惹来不少小鱼亲他的小腿,跟做鱼疗似的。   他不得不召唤出佩剑,改换大招。   横剑往水中一扫,剑气震得两条鱼弹出水面,落回水面时溅了他一脸水花,最后终于翻了肚皮晕在水面。   程接雨乐了,突然体会到了炸鱼塘的快乐。   但秉持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他见好就收,捡起两条鱼,踩着水哗哗哗跃入云梦亭。   “师叔你看!”   他脸上沾着水珠,皮肤被日头晒得微微发红,眼睛里却藏着雀跃的笑意,好看的梨涡微微陷落。   若不是眼皮还微微肿着,哪里还看得出方才泣不成声的样子?   但对盛云霄来说,守住他此刻的笑颜,远比追溯那些痛苦的记忆重要。 第39章 月下漫步   抱着鱼跃入亭中之后,程接雨犯了难。   他不会杀鱼。   下意识看向正在剥莲蓬的盛云霄,想象了一番对方纤长干净的手指沾满鱼腥样子——   程接雨顿时一个激灵,甩甩脑袋,给怀里两条晕鱼注入一丝灵气,在其活蹦乱跳的瞬间将其抛回水里。   转身再看盛云霄,已经给他剥好一捧嫩白的莲子,用翠绿的莲叶包着。   “鱼呢?”盛云霄方才分明察觉了他的动作,偏还要多此一问。   程接雨用法术除去身上的泥和水,垂头丧气道:“我不会杀。”   盛云霄忍俊不禁,起身将包着莲子的莲叶递给他,笑道:“那还说给我养老?”   程接雨脸一红,怀疑师叔在报复他。   之前每回他说给师叔养老,都无形中暗示师叔年纪大——虽然程接雨本身并无讽刺之意。   如今师叔每回问他不是说要给他养老,都暗暗讽刺他啥也不会,还大放厥词。   “我学!我学还不行吗?”程接雨接过那包莲子,赌气道:“明日我就去找郝大厨学做饭。”   “倒也不用。”盛云霄笑道,拿起程接雨脱下的外袍,“伸手。”   程接雨乖乖展开手臂,穿上外袍,等低头看见盛云霄给他系腰封才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就成巨婴了?   盛云霄给他理好衣裳,展臂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我养你。”   程接雨刷地抬头看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脸颊瞬间红透,他慌忙低头,勾着脑袋把脸藏起来,却不知刚好露出通红的耳根和白里透红的后颈。   “晒红了。”盛云霄抬手覆上他的后颈,运转灵力揉了揉。   “唔……”又痒又冰凉的触感让程接雨身子打颤,缩着脑袋垂得更低,干脆扎进盛云霄怀里,抬手抓住盛云霄腰间的衣物一角,半抱住对方。   整个人红成了烫熟的虾。   师叔撩人不讲武德,随便一出手就叫他腿软。   最后盛云霄带他去镇上酒楼吃了河鲜宴,月上中天才带他回去。   程接雨彻底变成巨婴,全程被盛云霄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飞,还有空仰头看星星。   不像平日,不但得自己辨识方向,飞一段还得找借力处再次腾身。   盛云霄的修为足以做到踏风而行,远距离飞行都无须御剑。   圆月映水,凉风抚波。   远远看向在水一方,依稀可见灯影幢幢,与洛水河畔一丛又一丛的流萤交相辉映。   程接雨不觉惊叹,不算上回七夕夜,他其实不曾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的夜景。   他拍了拍盛云霄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师叔,我们下去散步吧。”   盛云霄“望”见他指的流萤,依言落在洛水岸边。   此处距离在水一方尚有一段距离,是洛水渡口之一,名为天欲晚。   渡口停着几艘渔船和渡船,是附近村子打渔的渔民和摆渡的船夫。   有些船上住着人,点着一盏盏船灯,透着点点烟火气。   盛云霄松开怀抱,牵起程接雨的手,沿着渡口漫步而行。   夜色静谧,水声、蛙唱、虫鸣却别有一番热闹。   程接雨将视线从四周的景色转移到眼前人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逸与宁静。   穿越到异世的不安,幻境带来的惶恐,在此刻一一抚平。   仿佛只要牵住眼前人的手,未知的一切便不再令他恐惧。   程接雨撒开手,跃起来跳到盛云霄背上,揽住他的脖子。   盛云霄稳稳当当接住他,双手捞住他的膝弯。   程接雨脑袋挨着盛云霄的脸颊蹭了蹭,软着嗓音嘟囔:“我困了。”   盛云霄背着他步履稳健,轻声道:“嗯,睡吧。”   程接雨得逞地笑,“师叔背我回去吗?”   “嗯。”   “真好。”程接雨歪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盛云霄的肩背宽阔,步履稳健,气息平稳,程接雨枕得很踏实,倒真有几分昏昏欲睡。   朦胧之间,一副熟悉的画面闪过脑海,似乎从前盛云霄也曾背着“他”徒步许久,从洛水河畔一直走回归雪峰。   程接雨微微一愣,睁开了眼睛。盛云霄系在脑后的白绸垂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方才那副画面中,师叔的眼睛是好的。   程接雨明白了什么,揽着盛云霄的脖子往上蹿了蹿。   “不睡?”盛云霄脚步不停,问他。   程接雨挨着盛云霄耳鬓说:“先不睡,我陪师叔一道回家。”   盛云霄轻声一笑,没拆穿他既然说要陪他,为何不下来一道走,却要他背。   “师叔。”程接雨又喊他,靠在他耳边说话,“以后,我做您的眼睛。”   如果可以,我还想做您的方掬水。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   盛云霄脚步微滞,笑道:“那不该你下来背我?”   程接雨:“……”   “啊!”他耍赖似的抱住盛云霄的脖子,“师叔快点,我忘了去药田浇水。”   盛云霄明知他耍赖也纵着他,重新迈开步子缓缓而行,“我已托师姐安排其他弟子去了。”   程接雨一顿,“什么时候?”   师叔不是一直和他在一块吗?什么时候偷偷联系师母,帮他把要干的活都安排好了?   “那雪茶呢?”不负责任逃学晚归的爸爸终于想起了年幼的崽崽。   盛云霄:“给它留了吃食。”   程接雨哼唧一声揽住他,窝在他肩头嘟囔:“你怎么这么好啊。”   盛云霄不答,只是弯起唇角。   程接雨望着他侧脸那抹微笑的弧度,忽然蹿起来,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盛云霄浑身一僵,停下步子,方才落在唇角柔软湿润的触碰仿若幻觉。   程接雨亲完也红了脸,靠在他肩头,害羞似的踢踢被盛云霄捞着的两条腿,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叔。”   “……嗯。”盛云霄喉咙发紧,声音低哑。   “今晚我能和你睡吗?”   盛云霄喉结一滚,彻底哑了喉。   程接雨:“我怕做噩梦。”   盛云霄眼睫一颤,喉头一哽,沉默几息,背着他继续往前,涩然道:“好。”   闻言,程接雨立刻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脖子,“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好。”盛云霄背着他飞身而起,离去之前,“视线”往岸边树林扫了一眼。   温敬之和穆星沉站在树下,被方才所见所闻惊得瞠目结舌。   幻术课阿雨突然哭着跑出课室,他们不放心追出去,亲眼看见云霄师叔将人接走。   温敬之当时并未多想,甚至还稍稍放了心,想着有云霄师叔照看,阿雨应当不会有事。   穆星沉却皱紧了眉,一面忧虑阿雨为何突然痛哭,一面担心他与云霄师叔是不是真的成了那种关系。   散学后两人上归雪峰探望程接雨,却没找到人。还被方璃衿告知对方今日将会晚归,让他们去药田替他做事。   两人去了,并尝试传讯给程接雨,却完全被程接雨给忽略了。   他们又不敢直接联络盛云霄,打听其动向。   见程接雨和云霄师叔一直未归,穆星沉决定出来找找,并叫上了温敬之。   却没想到会撞见阿雨姿态亲昵地趴在云霄师叔背上,还主动亲了后者。   温敬之受到的冲击尤为大。   前不久他才意识到阿雨对他有意,今日却突然撞见阿雨与旁人亲密。那人还是他们敬重的云霄师叔,惊得他愣在当场,半天不能言语。   穆星沉比他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先前早有预感,但他一直以为是云霄师叔仗着自己阅历深、本事高、样貌好,哄骗不懂事的阿雨依恋他,他以为阿雨只是一时迷途,不会做出悖伦之事……   却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卿卿我我的地步,还是阿雨主动!   穆星沉紧紧攥住了拳头,面寒如水。   被盛云霄背回归雪峰的程接雨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盛云霄早就发现了他两位师兄,却没有出言提醒。   诚然,盛云霄也没料到程接雨会突然亲他,但一想到少年脸皮那么薄,自然不会再提醒他有外人在场。   程接雨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抱着雪茶和它小窝,以及自己的枕头,钻进盛云霄的卧房。   将雪茶安置在盛云霄的床榻边,程接雨羞涩地爬上榻,规规矩矩地躺在里侧,双手抱腹,眼睛却滴溜溜转着,看向站在床边的盛云霄。   盛云霄上了榻,面朝他侧躺,还没朝他伸出了手,程接雨就自己滚进了他怀里。   盛云霄轻笑着揽住他,亲亲他的发顶,捏诀放下床帐,熄了灯盏。   程接雨嗅着对方的气息兀自害羞了一会儿,接着窸窸窣窣地动作,抬手解开了盛云霄蒙眼的白绸。   他将绸带系在盛云霄的手腕上,然后亲了亲盛云霄的眼睛,再次窝进对方怀里,抱住对方的腰。   “师叔晚安。”   “嗯。”   程接雨累坏了,枕着盛云霄的手臂呼呼大睡,和床下的雪茶一样打着小呼噜。   盛云霄却神思清明,抱着失而复得的人,睁眼到天明。   宿命优待他不多,最好的一份馈赠便是此人。   ……   一觉醒来,程接雨神清气爽,被盛云霄送去上早课。   还牵着手在杨柳岸依依惜别才放开对方。   他来得不算早,众人已经聚在一处闲聊起来。   一旁有位学员神神秘秘道:“哎,你们昨晚有人看见吗?我在咱们住处那边,看见了一只孔雀。”   程接雨:“!”   来自其他门派的学员住在在水一方学员宿舍,人数多的门派能占满一个院子,人数少的与其他门派同住一院,但基本一人有一间卧房。   身旁有学员不信,“没看见,咱们这里哪来的孔雀?”   “你不会是发梦吧?大半夜去外边干嘛?”   “不是,我真看见了!一只蓝色的孔雀,货真价实!”   “你确定不是珍禽园跑出来的凤尾鸡?”   “绝对不是!那只孔雀身上有灵气溢散,不是灵宠便是妖族。我还看见它飞进了柳新涯的院子。”   程接雨顿时扭头看向柳新涯的位置。   对方显然也听到这些议论,转头朝这里看过来,恰好与程接雨对上视线。   程接雨:“!”   看我干嘛? 第40章 夜现孔雀   这次程接雨没怂,无辜地眨眨眼,与柳新涯对视。   一旁的温敬之听见众人对“孔雀”的议论,走到柳新涯身边低声问了一句,柳新涯轻轻摇了摇头。   程接雨知道,这是又要走剧情了。   《炼魔》开篇就写了温敬之与柳新涯的相遇。   那时柳新涯为了救两个误闯深山的小孩,正与一只凶兽搏斗。   温敬之出手帮忙,降服了那凶兽,却撞见柳新涯控制不住形态而化妖的过程,得知了他的半妖身份。   后来柳新涯得知温敬之来自扶云九霄宗,便拿出其师父无衣散人的名帖,表示自己是这一届在水一方的学员,并恳请温敬之帮他保守半妖之身的秘密。   但《炼魔》的读者可以从上帝视角知道,柳新涯来在水一方求学,不仅仅是为了增长修为,控制住自己的妖兽形态,还为了接近某人。   只是前十万字始终未点明那人是谁,所以程接雨也不清楚。   后来的七夕夜,阿彦自作主张冒充柳新涯的兄长出现,态度急切地催促柳新涯接近那人,隐隐向读者展露出主仆二人与那人有仇的意思。   不过,阿彦过于急于求成,作为奴才胆敢指使主子办事,触怒了柳新涯,挨了一顿教训,被警告不许再以下犯上。   这倒也与程接雨这次暗示温敬之进行干预后的结局相同。   但原书中,柳新涯赶走阿彦之后,遇上了前来寻他的温敬之。   温敬之先前玩笑似的将姻缘绳给柳新涯被拒,转头便不见柳新涯踪影,还以为对方生他的气,于是四处寻找对方。   路上也听说了柳新涯兄长来访一事,可惜没见到人,后来又被柳新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温敬之为方才玩笑的态度向柳新涯道了歉。柳新涯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之后两人趁着夜色漫步,气氛正暧昧之时,温敬之被吃坏肚子的原主叫走了。   被丢下的柳新涯独自返回住处,体内气息突然失控,一时没有控制住形态,化出孔雀妖身。   若非安抚好了原主的温敬之惦记着他,特意折回来寻他,撞见此事,帮他打了掩护,柳新涯差点被众人发现他的半妖体质。   第二日倒也有一个学员说昨夜似乎看见了一只孔雀,但众人都知他昨夜喝了酒,怕是醉花了眼,所以并未当真。   书中这段千钧一发、差点暴露主角受秘密的剧情,让部分读者觉得原主十分碍眼,觉得若不是原主坏事,温敬之不会离开柳新涯,不但两人之间的暧昧会升温,柳新涯也不至于险些被识破身份。   程接雨看到这里大感冤枉,主角受自己隐瞒身份却不藏好尾巴,怎么还能怪无辜之人?就因为他有主角光环和读者偏爱,就“永远正义”吗?   要知道他这回穿进书里,不但崩了温敬之送柳新涯姻缘绳的剧情,还干预了柳新涯和阿彦的秘密谈话,原书读者要是知道,不得骂死他?   程接雨心想:我只是想防范阿彦,保住小命,并不想针对你们的亲儿子柳新涯,骂我的通通反弹!   他自己在七夕夜喝醉了,被师叔提前带回归雪峰,也不知道当晚柳新涯有没有化妖。   不过第二日确实没人提起见到孔雀一事,程接雨便以为此事没发生,或者对方这回藏得好。   未曾想竟然在今日触发了这段剧情。   原书中,蓝如真和聂寻风伯父并未留在在水一方开设幻术课和音律课,程接雨早以为剧情已经犹如脱缰的野马难回正路,却没想到它今日又自己拐了回来。   只是,众人依旧不信在水一方会突然出现孔雀。   声称在住处看见孔雀的学员见众人不信,一气之下跑到柳新涯面前,“柳师兄,请问昨晚子时前后,你可有瞧见一只孔雀落在你院中?”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柳新涯,柳新涯神色淡然,“未曾。”   程接雨:哦豁!虽然你是主角受,但我建议你不要撒太多谎,毕竟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他其实之前就觉得奇怪,这本书名叫《炼魔》,但前边十万字除了提及封魔炼狱和两个魔门的寥寥数语,没有半点与“魔”有关的剧情。   所以他合理怀疑,在原书设定中,温敬之和柳新涯恐怕要走反目成仇、相爱相杀的路线。   至于这个“魔”,后面到底会与身藏秘密的柳新涯有关,还是会与霁月风光的温敬之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眼前众人都在议论昨夜惊现孔雀一事。   “我就说肯定是张师弟发梦,大半夜怎么可能会有孔雀飞来飞去。”   张姓师弟欲要反驳,却又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讪讪地看着柳新涯,“我昨夜确实看见了……”   柳新涯微微蹙眉,神色不耐。   此时温敬之前来打圆场,“假定张师弟所言为真,确有孔雀经过新涯的院子,也得新涯恰好人在院中才会遇见。”   “是这个理。谁半夜还在外边逗留?张师弟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张师弟这回支吾着不说话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夜腹中饥饿,跑去五味堂厨房请值夜的学徒给他煮了一碗面吃。   最后只能妥协道:“你们没看见就算了,但我发誓,我真的看见一只孔雀,说不定如今还藏在学院里头。”   众人将信将疑,但也来了兴趣,“真有?那不如我们待会去找找看?”   “我看八成是张师弟看花眼了,否则昨夜巡夜的弟子怎么没有发现?再怎么说也是个活物,如果藏在学院里头,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是谁养的灵宠?”   “咱们这养灵宠的学员总共就那么几个,没听说过养孔雀的。”   程接雨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同时偷偷用余光打量柳新涯。   只见对方面无表情,仿佛被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最后还是温敬之决断道:“不如今夜温某率巡夜弟子仔细巡查,看看还能不能遇着。”   如此一来,众人也无话可说,只剩那好事者,说今夜想同温敬之一块去巡逻。   温敬之挑了几人加入,婉拒了其余人凑热闹。   程接雨不禁想,大师兄你如今这么维护柳新涯,甚至还替他作假,以后柳新涯的身份揭穿了,脸疼不疼啊?   等张师弟带来的那拨人散去,温敬之又转身看向程接雨。   “阿雨。”他欲言又止,表情颇为纠结,让程接雨摸不着头脑。   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围上来,柳新涯见状,退到一边,留九霄宗众人谈话。   穆星沉问程接雨:“你昨日幻术课怎么了?为何突然哭?”   他一改往日风流纨绔的散漫神态,拧着眉,表情有些严肃,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方瑶也凑上前,担忧道:“对,你昨天怎么突然哭啦?”   奉婉仪:“就是,昨天好好的突然哭成那样,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齐云袖:“阿雨可是在幻境中吓着了?”   常思贤道:“对啊小师弟,你是不是遇到了特别恐怖的幻境?”   程接雨:“……”   他总不能说自己在幻境里看见自己与师叔生离死别吧?   没想到自己上一秒还劝人少说谎,下一秒自己就得为了隐瞒秘密而撒谎。   唔,脸真疼。   “……确实挺恐怖的。”他硬着头皮编谎话,“我在幻境里变成了雪茶,被人烤了。”   师兄师姐:“……”   就这?就这?就这至于哭成那样?编谎话也请认真一点好不好?   尽管早就知道自家小师弟向来娇里娇气,但是齐云袖、奉婉仪等人也对此将信将疑,只因小师弟昨天哭得那个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大像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温敬之和穆星沉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昨日阿雨突然在幻境中落泪,哭成那样跑出去,扑进云霄师叔怀里的情景,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   更别提后来阿雨和云霄师叔消失了大半天,夜里还被云霄师叔背着回来,还……还主动亲了云霄师叔!   当时目睹这一切的温敬之和穆星沉瞠目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云霄师叔带着阿雨消失。   后来才意识到,以云霄师叔的修为,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的位置。   但对方依然自然坦荡地与阿雨亲昵,纵容阿雨亲他,这是否意味着,云霄师叔并不打算避讳与阿雨的关系?   可云霄师叔到底与阿雨是什么关系?   但眼下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场合,阿雨不愿意说也正常。   温敬之看向穆星沉,想劝他私下再问问阿雨,却见穆星沉已经沉下脸,转身回了座位。   “二师兄怎么了?”方瑶微讶,低声问程接雨。   程接雨茫然地摇头,他也想知道啊。   他编的谎话有那么差劲吗?二师兄不会生气了吧?   温敬之看着一脸无辜的程接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星沉这回大抵是真的伤着了。   奉婉仪见穆星沉、温敬之两人对程接雨的态度有些奇怪,怀疑昨天两人追着阿雨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穆星沉端坐在座位上的背影,克制住想要上前的脚步——算了吧,她没有体贴对方的立场。   方瑶虽然发现了穆星沉的异常,但没有得到答案便自觉地不再追问,拉着程接雨聊起幻境里的细节。   程接雨竟然还认真给她编。   说自己穿到了雪茶身上,被人抓住就地宰杀,架在火上烤。说他当时意识无比清醒,能感受到被开膛破肚的感觉,听到自己的皮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痛得死去活来。   方瑶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苍庭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突然道:“我也在幻境中看到了小白。”   程接雨惊:“有人烤了小白?!”   “……不是。”苍庭无奈地看着藏在他袖中的小家伙,“这个蠢家伙跑丢了。”   程接雨知道苍庭一直与小白形影不离,连上课也将它藏在袖中带着。好在小白乖巧,只要不影响授课,讲师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若是小白丢了,苍庭恐怕真会担心得够呛。   程接雨:“那你怎么找到它的?”   苍庭沉默,“我在原地烤了一只鸡,然后小白就出现了。”   方瑶:“……噗。”   程接雨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小白果然是贪吃鬼。”   小白从苍庭袖口钻出脑袋,唧唧叫唤两声,表示抗议。   它才不是贪吃鬼,它只是抵抗不了鸡的诱惑。 第41章 坦诚相告   一旁蓝翡玉、蓝霏妃、应暮归等人听见程接雨的笑声,被吸引过来。   听完他与苍庭昨日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蓝翡玉道:“这算什么?当初我与家妹切磋幻术,她可是造了自己成亲的幻境来吓唬我。”   蓝霏妃不承认:“我哪有吓唬你?分明是你自己本事不足,破不了我的幻术。”   蓝翡玉:“没见到你新郎的脸,我怎么能先出来?”   蓝霏妃脸一红,跺了跺脚,“那只是幻境,哪有什么新郎!”   蓝翡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反正你以后成亲,新郎必须过我这关。”   少女被他说得脸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找风花雪月四位师姐说话去了。   蓝翡玉见她生气了才意识到自己举例不当,连忙道:“哎!你们不许外传!”   然后追过去哄人。   应暮归看着蓝翡玉吃瘪,折扇一展偷笑一番。   又转头问离他最近的惠问法师,“惠问法师昨日在幻境中所见为何?”   惠问法师无端被点名,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羞赧,又秉持出家人不打妄语的戒律,只能呼了一声佛号,直言:“不可说。”   他总不能坦白自己在幻境中遇见女修偷看他洗澡的荒唐事吧?   程接雨:这个逼装的好,我刚刚怎么没想到?   学到了!   没得到答案的应暮归也不强求,转头问聂寻风:“聂师兄呢?”   聂寻风竟是瞥了程接雨一眼,道:“不可说。”   程接雨:“!”   众人:“???”你俩不对劲!   程接雨想了想,猜测可能是聂寻风在幻境中反抗他父亲成功了吧。   一个两个都“不可说”,应暮归渐渐失了兴趣,将折扇一收,余光瞥见柳新涯,最后一问:“柳师兄昨日破幻境也用了不少功夫,可是在幻境中遇到了难处?”   柳新涯瞥了应暮归一眼,唇角微抿,视线下垂,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应暮归:“……”   冷淡的回答让他没兴趣再问,恰好此时木铎声响,早课开始了。   返回座位之前,温敬之特意拍了拍柳新涯的肩膀,对他说了什么。   柳新涯听罢微微点头,眉眼稍稍放松。   他昨日在幻境中回到了自己两三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虽是人形,却有蓝色双瞳,脸上有妖冶骇人的孔雀纹,头顶的孔雀翎和身后的孔雀尾羽也收不起来。   他们叫他妖孽,畜生。   即使负责照顾他的左右使说他是门主养子,是他们的少主,但因为门主闭关,迟迟未给他取名,于是也有不少人觉得他只是门主顺手捡回来的妖物,根本不是什么少主,因此常常在私底下欺辱他。   而他从来没见过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柳未深,也没有母亲……   昨日他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幻境。   原以为两三岁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自己早就记不清了,如今才知道,竟是一刻也没忘过。   但印象最深的,是他三岁生辰那日,父亲终于出关,为他取了名。   “柳新芽。”   身形高大男人一袭黑袍,头戴兜帽,脸上带着玄铁面具,嗓音低沉而温柔,“柳上新芽,是为新生。”   男人说着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头顶,道:“既然是个男孩,那便叫新涯。”   阿彦不能理解他为何记柳未深的恩,但柳新涯清楚地知道,是柳未深给了他姓名,给了他身份,让他从妖孽、畜生变成了少主,不再受人轻视。   若非有柳未深的认可,他恐怕还挣扎在那样受人欺辱的噩梦之中。   至于他生父,不过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罢了。   阿彦以为他不知,还撺掇他为生父“报仇”。   若不是想从他口中打听更多关于母亲的事,柳新涯早就不想留他了。   不过,阿彦把他当做傻子利用,对与母亲有关之事却始终遮遮掩掩,柳新涯已经没有耐心陪他耗下去了。   至于盛云霄……   柳新涯转头悄悄瞥了程接雨一眼。   他原打算通过温敬之获得九霄宗的信任,再想办法接近盛云霄。   却没想到,整个扶云九霄宗只有程接雨与盛云霄亲近,连温敬之都要排在后边。   他即便与温敬之交好,也接近不了盛云霄。   而且他总觉得,程接雨对他的态度有些防备。既然如此,他自然也拉不下脸去接近对方。   过于刻意的举动,容易惹人怀疑。   再加上他昨日因为幻境乱了心神,夜里调息时出了岔子,未能控住形态,化了妖身,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如今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思及此处,柳新涯又看向温敬之。   他太好骗,太赤诚,以至于……令他羞愧。   今日又是道史课,授课的是沈明墨前辈,讲的是两大魔门史。   自天界太子传教修仙之术以来,堕魔修魔者也渐渐出现。   沈明墨:“众所周知,修道史上最臭名昭着的魔门便是幽魇魔门,创立于一百年前,覆灭于第二任门主魇寐之手。”   “幽魇魔门初建之时,门下魔修行事颇为乖张,但也畏惧修道界震慑,不敢过于猖狂。”   “然则,第二任门主魇寐,生性放浪,嗜杀成性,吸食恶念修炼魇魔,时常对修道者与普通百姓痛下杀手,手段极其残忍。”   “可惜当时修道界未能重视其恶劣根性,直至魇寐作下屠戮盛氏一族的恶行,才知其罪大恶极。”   “盛氏一族是居于北云州的修道世家,彼时出了一位千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便是为诸位授过课的盛云霄修者。”   突然听见师叔的名字,程接雨耳朵一竖,神色认真起来。   沈明墨语带痛惜,“灭门惨案发生之时,云霄他……年仅七岁,已有入臻二阶修为。”   高台之下诸位学员不约而同惊声抽气。   他们当中入臻二阶修为的修者就屈指可数,盛云霄仙尊竟然年仅七岁就达到那般境界,天赋何其卓绝?   程接雨却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虽然如今是在讲道史,但无形之中也将师叔摆出来供众人品头论足。   有人羡慕师叔的天赋,有人同情师叔的遭遇,但……他听着不舒服。   凭什么要将师叔的伤疤挖出来示人?   好在沈明墨前辈并未像之前授课那般用说书的口吻细数师叔的生平,只挑了几件关键之事说明。   盛云霄在族人的庇护下逃出魔爪,婉拒了扶云九霄宗掌门方平云的邀请,独自回到北云州,为族人收尸建冢。   其后一边修行,一边将灭门时遭人趁火打劫的家传法宝一一找回。   当然其中离不开扶云九霄宗的助力。   与此同时,以扶云九霄宗为首的各大门派,对幽魇魔门进行了镇压,虽未能覆灭魔门,但也压制了魇寐的嚣张气焰。   后来,盛云霄于十七岁那年,执剑孤身破了幽魇魔门,斩杀魇寐。   此后,魔门中人内斗,最后由魔修柳未深胜出,创建了戮魇魔门。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带过,但程接雨看过《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足以想象师叔踽踽独行的少年时期如何坎坷艰难。   他心疼师叔,心疼到忍不住想,当时方掬水师叔为何抛下师叔,独自随方平云回到九霄宗?为何不陪在师叔身边,与他同甘共苦?   程接雨也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他作为旁观者,其实并无资格要求方掬水师叔陪师叔共患难。   但如果他是方掬水,如果他知道师叔曾有那般艰辛的岁月,怎会不舍命相陪?   思及此处,程接雨有些好奇师叔珍藏的那一匣子信笺。   或许其中有他想要的答案。   高台之上,沈明墨讲起了柳未深,“这戮魇魔门门主柳未深,经历颇为传奇。有人道其原先是一散修,因妻子亡故而堕魔,在封魔炼狱一带修行魔道,常年戴一玄铁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他原先醉心修道,此后醉心修魔。盖因实力强盛,成为魔门内斗的最后赢家,创立了戮魇魔门。”   “经此一役,魔门元气大伤,不敢再嚣张行事——”沈明墨捋捋须,压低声音,语气像是同众人秘语,但话音还是能穿透全场,“不过私下却都盼望柳未深带领他们重整旗鼓。”   “然则那柳未深醉心修魔,常年闭关,由座下左右使掌管魔门,既无逞凶称霸之心,也不与修道界交善求和,实乃奇人也。”   台下众人不禁发笑,魔修不生事自然是好事,但没人会天真地相信魔修真会安分守己。   程接雨还听见有人说,柳未深说不定是想悄悄修至魔神境,一举覆灭修道界。如若是这样,修道界应当先下手为强。   然而这个观点竟然遭到其他学员反驳,言道,魔修作恶当除,但若不作恶,那修道界也不可先执刀屠戮。   又有人拿盛云霄举例,道,云霄仙尊当年为族人报仇,也只杀了魇寐和随他作恶之人,并未将魔修赶尽杀绝。方平云前辈也不希望他因仇恨迷失心智,滥杀无辜,犯下业障,所以将其收入门下教导。   程接雨闻言惊叹,没想到大家这么爱好和平,说好的杀人夺宝、杀生正道呢?   他怎么穿进了一个这么和平友好的修仙界?   要是换个龙傲天穿进来,得知自己不但没机会抢人机缘、夺人宝物、称霸修仙界,还要起早贪黑地上学考试,种田浇水,恐怕会吐血而亡。   啧,好惨。   但这样平和的世界,正好适合他这种小菜鸡。   他思维无限发散,没注意沈明墨提到:“据传柳未深有一养子,年方二十……”   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柳新涯,垂眼听着众人的议论,悄无声息地握了握拳。   ……   下了早课,程接雨准备去五味堂用饭,却被穆星沉拦住了脚步。   “阿雨,我有话问你。”穆星沉一派肃容,一副不容程接雨拒绝的气势。   温敬之早就留意着穆星沉的动作,见状暗中无奈叹了一声,上来低声劝道:“此地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原本一头雾水的程接雨见二人这副架势,不得不重视起来,跟着温敬之和穆星沉去了一间空课室。   温敬之随手布下一个结界,防止被人听墙角。   “要聊很久吗?我先与师叔说一声——”   程接雨拿起传讯玉牌想给盛云霄传讯,谁知被穆星沉一把夺过。   “二师兄?”程接雨不解地看他,“到底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星沉。”温敬之握住穆星沉的手腕,掰开他的手,夺过传讯玉牌还给程接雨,“好好同阿雨说,不要置气。”   穆星沉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忍了又忍,再次睁眼,眼睛竟然有些泛红,紧紧盯着程接雨,“你喜欢云霄师叔?”   “!”   从温敬之手中接过传讯玉牌的程接雨忽然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一箭穿心——   原来听到阿雨的亲口回答,竟然是这种感觉。 第42章 虚伪至极   犹如利箭穿透胸口,穆星沉觉得自己的心脏破了一个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失血令他遍体生寒,克制不住地战栗。   “你原先不是喜欢大师兄吗?”他咬牙,看向程接雨的眸子竟然微微泛红。   “星沉!”温敬之有些尴尬地看向程接雨,阿雨都承认喜欢云霄师叔了,还提他做什么?   程接雨瞟了温敬之一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以前是我不懂事,太依赖大师兄了。”   温敬之一怔,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无奈。   然而在这之后,竟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穆星沉再次闭上眼睛,睫毛有一丝湿润。他立刻转身离开,掩饰住自己的狼狈。   原来不管是依赖还是喜欢,他都不在阿雨的选择中。   他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如此彻底,输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二师兄——”程接雨唤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措地挠了挠头。   复又看向温敬之,“你们怎么知道的?”   温敬之无奈地看着他,“昨日你突然哭着跑出课室,我和星沉不放心,追了出去……恰好看见云霄师叔将你带走。”   程接雨:“!”   昨天他可是哭着扑进师叔怀里、被师叔抱走的!   “你们看见了呀。”他眼神闪烁,低下头,耳背有些发烫。   温敬之却丢出另一道“惊雷符”,劈得程接雨面红耳赤,“还有夜里,我和星沉出去找你,看见云霄师叔背着你回来,你还亲——”   温敬之说不下去。   程接雨浑身一个激灵,羞耻地捂脸,勾着脑袋恨不得掘个地缝钻进去:怎么都看见了啊?!   “阿雨。”   温敬之语重心长地唤他,“星沉喜欢你。”   “……我知道。”程接雨勾着脑袋小声道。   “可是……”他无措地将两手搅在一块,顺势摸上手腕那根姻缘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捂住了它。   上回二师兄差点把他压在墙上告白,就算没被师叔打断,他原本也是打算拒绝的。   然而那日过后,二师兄没有再提起那事,待他一如往常,程接雨也不好自作多情地找上人家说:哎,你是不是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   于是只能当做无事发生,与二师兄注意保持距离,以求二师兄能明白他的态度,主动放弃。   却没想到,二师兄竟然会撞见他与师叔在一块的场景。   肯定既伤心又失望吧。   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程接雨有一种伤害了别人的罪恶感。   可他确实心有所属,甚至有可能前世便与师叔有姻缘,实在无法回应二师兄的感情。   程接雨:“我……我很抱歉。”   温敬之也明白这事勉强不来,还是道:“我明白……过两天星沉情绪缓和,你同他说清楚吧。”   程接雨勾着脑袋乖乖点头:“嗯。”   温敬之沉默了片刻,默到程接雨抬头看他,才问:“云霄师叔他……待你好吗?”   “挺好……”程接雨指头勾着手腕上的姻缘绳,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指尖,脸越来越红。   温敬之低头瞥见他袖中露出的那抹红色,忽然想起盛云霄代课那日的情景,惊道:“云霄师叔那日戴着的姻缘绳,是你送的?”   “嗯。”程接雨干脆也不藏了,大大方方抬起胳膊给对方看那条姻缘绳,“我与师叔换了。”   温敬之:“……”   有点撑是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唇,还想问问阿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师叔的,这么短暂的相处真的足够确定自己的心意吗,师叔对他的感情也是认真的吗,在一起是谁主动的,师叔有没有……欺负他。   一句都还没问出口,就被程接雨一句话打断,“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请大师兄暂时保密。”   温敬之:“……”   他还能替师叔昭告天下吗?他敢吗?   他不敢!   想起昨日云霄师叔抱着阿雨时看向他和穆星沉的眼神,温敬之至今觉得心脏微微颤抖。   父亲说云霄师叔早已恢复归元七阶修为,以他的天赋,过不了多久就能迈入踏仙境,往后可能连父亲也难以望其项背,他又怎么受得住那般威压。   温敬之拍了拍程接雨的肩,突然觉得小师弟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连云霄师叔那样的人也能拿下。   程接雨却横挪一步避开他的手,“大师兄,我们也说清楚吧——我不喜欢你的。”   温敬之:“……知道了。”   不用再强调了。   ……   温敬之在万卷阁檐上找到穆星沉,他坐在檐角,望着五味堂的方向。   此处是在水一方的最高点,恰好能远远看见程接雨从五味堂出来,飞往灵溪药谷。   入了山林便再也看不到了。   温敬之在穆星沉身边坐下,“阿雨他说,他很抱歉。”   穆星沉冷笑一声,“这句话也要你来转达吗?”   温敬之:“你方才如果不走,阿雨会亲口对你说的。”   可他要的不是一句单薄的“抱歉”啊……穆星沉哽了哽喉,将脸埋在膝间。   “真不知道你为何能像事不关己一样来安慰我。”他语气微讽,“阿雨喜欢上了别人,你不嫉妒?”   温敬之却静了一瞬,道:“我觉得,阿雨以前对我并非是喜欢。”   “他养在我母亲膝下,喊大家都喊师兄师姐,私下却喜欢叫我哥哥。后来母亲告诉他,这样会让其他师兄伤心,他才改了口。”温敬之回忆道。   “他亲近我,依赖我,未必是因为喜欢,可能只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让他觉得我与他理所应当更亲近。”   穆星沉不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听罢,嗤笑一声,“果然叫人伤心。”   温敬之:“方才阿雨也说了他不喜欢我。我听到之后,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穆星沉一怔,诧异地看向他。   温敬之:“是你告诉我阿雨可能对我有意,我才开始正视阿雨对我的依赖,却渐渐发现,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他在有意疏远我们。我不知道原因为何,但说实话,我一开始很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让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也对阿雨……有超出师兄弟的情意。”温敬之露出一个苦笑,“甚至我还想,阿雨那么天真烂漫,如果真的对我有意,我肯定不忍心负他,不能负他。”   “虚伪至极!”   穆星沉怒而起身,愤怒地瞪着温敬之,“你若对阿雨无意,有什么资格谈对他负责?”   温敬之抿唇,“……是,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阿雨应当与我更亲密。而所谓的‘不忍负他’,只是我自以为重情重义的假高尚罢了。”   “伪君子!”   穆星沉居高临下,愤愤地瞪着他,“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穆星沉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的温敬之说:“那你呢?”   温敬之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自诩君子的卑劣之人,可穆星沉呢?   “你对阿雨,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想要争过我?”   穆星沉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温敬之将自己伪善卑劣的皮囊扒开之后,又剖开了穆星沉的躯壳,攥着他已经被利箭穿透过的心脏问他:你是真的喜欢阿雨,还是因为嫉妒我?   铮的一声,穆星沉召出佩剑,回身将剑尖指向温敬之,面色阴沉至极,“来!”   ……   “师叔师叔!我们被发现了!”   程接雨急急忙忙赶回归雪峰,把被两位师兄撞破“私情”一事报告给盛云霄。   还颇为天真地以为盛云霄与自己一样不知情。   谁知盛云霄并不惊讶,反而问他,“他们知道了又如何?”   程接雨:呃……好像也不如何。   但,师叔这是想和他公开吗?   程接雨坐到盛云霄对面,问他:“师叔不介意?”   盛云霄却挑起眉:“你亲都亲了,不想予我名分?”   名……分!   程接雨的脸顿时像煮开了水的茶壶,噗噗冒热气。他又羞又恼又不满,嘟囔道:“师叔也没给我名分啊。”   盛云霄朝他伸手,程接雨愣了愣,将自己的手抬起来。   盛云霄抓住他的小臂,掀开衣袖,露出缠绕在他白嫩手腕上的红绳,“在这。”   名分。   程接雨羞恼地抽回手,“那我也给师叔了!”   盛云霄:“既然如此,有何见不得人?”   “也不是……”程接雨苦恼地皱眉,“……我就是有点担心。”   “我与师叔毕竟还是差了辈,万一师父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师叔和师侄,算乱/伦吗?   “净瞎想。”盛云霄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程接雨委屈地捂额:“我说真的!”   盛云霄无奈地“看”着他,“……没有人会不同意。”   只要你快些想起来。   “真的?”   “……不信便试试。”   程接雨:……我怀疑你在骗我公开恋情。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师叔既然要名分,他必须得给!   ……   程接雨午后去上炼丹课才知道,大师兄、二师兄因在门内械斗,被罚了戒鞭二十。   听到消息的他一脸茫然,然后心虚地摸摸小心脏,应该与我无关……吧?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傍晚他还是带上自己炼制的丹药,跟着师姐们去了端阳峰,探望大师兄和二师兄。   惩戒由右长老常正清亲自执行,裹挟灵力的戒鞭在两人后背留下了血色森森的鞭痕,痛及筋骨,两人如今只能坐着或趴着。   既是惩戒,自然不许用灵药修复伤处,只能自己调息疗伤。偏偏掌门还罚他们住在一个屋子面壁思过三日,并且给彼此换药——最普通的金疮药。   程接雨一想到那个场景,觉得奇怪的CP好像要诞生了。   然而两位师兄之间的气氛十分僵硬,温敬之在内室床榻上打坐,穆星沉则在外室矮床上调息,恨不得再划一条银河将整个卧室一分为二。   程接雨发现穆星沉唇色更为苍白,猜想他肯定是因为打不过大师兄,伤得更重一些。   于是决定将自己炼的丹药给穆星沉。   惩戒只是不许用灵药治伤处,但没说不许他们给师兄们送养元补气的丹药。   “二师兄,这是我炼的养元丹。”程接雨将装着丹药的玉瓶递过去,“还有,对不起。”   穆星沉闭着眼睛没吭声,好半晌,没听见动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   却见程接雨还站在他面前,举着玉瓶,无辜地眨眼看他。   “咳咳……”穆星沉气得胸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接过程接雨的丹药,刻意疏远道:“多谢。”   程接雨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淡一般,抿唇浅笑,露出一双梨涡,“不客气,虽然我炼丹不如师姐们厉害,但是至少没毒,二师兄放心用。”   穆星沉一噎,无奈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傻子? 第43章 再次入幻   温敬之被罚面壁思过三日,自然无法参与巡夜一事。巡夜弟子加强了警戒,然而并未发现所谓的孔雀。   以至于,声称见过孔雀的张师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真的眼花,或者因为那天白天上了幻术课,残留幻觉。   程接雨听说柳新涯隔日去端阳峰探望了温敬之,忠心希望他们搞快点,不要再把剧情劈叉劈到他这边来了。   他忙着和师叔谈恋爱呢!   自从将枕头抱去盛云霄屋里之后,他又将自己的被子带了过去,然后是衣服,最后还带上了雪茶,成功入住盛云霄的卧房。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侵占师叔的领地。   但他没有去碰师叔那个装信的匣子。   在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之前,他不会贸然碰不该碰的东西。   嗯,他很大度,愿意给师叔留一点隐/私空间。   ……   第二堂幻术课安排在七月二十七日,因为月底二十八、二十九两日考核,三十日休沐。   幻术课因仅授课两节,暂不考核。   这堂课蓝如真依旧教大家如何破幻境,带众人身临其境,在课室中制造了一个小幻境。   幻境中布了疑阵,众人齐心协力,费了一番功夫才破阵。   温敬之和穆星沉似乎经过上次那一架,彼此间配合又更默契了一点,给大家传授了不少经验。   程接雨对阵法了解不多,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散学后,众人陆续离开课室。   程接雨摸着手腕上的姻缘绳,踌躇片刻,跟上离开课室的蓝如真——   “前辈。”   蓝如真停下脚步看他,视线落在他眼下那颗卧蚕痣上。   程接雨:“弟子想请前辈再为我制一次幻境。”   蓝如真:“为何?”   程接雨:“先前弟子曾请教蓝师兄,他说,透过幻境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弟子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蓝如真沉默,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片刻。   这样的沉默令开口求人的程接雨有些尴尬,“如果太麻烦的话……”   “随我来。”蓝如真转身折回课室。   “!”   程接雨一喜,连忙跟上,“多谢前辈。”   他在座位上端端正正坐好,心怀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蓝如真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牵唇轻轻一笑。   竟然真的回来了啊。   她抬手轻点程接雨的额头,再次为他布下幻境。   又想了想,走到门边,唤来一位九霄宗的青衣弟子,叫他去传个口信。   若是想起来了,可不要再哭鼻子才好。   进入幻境的程接雨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小胳膊小腿的嫩娃娃,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四周是一个有些荒凉破败的村落,身后是一片农田,还有一条河——   小程接雨眨了眨大眼睛,这个幻境,和之前的梦境一样吗?   他跑到河边,没有见到上回见过的小男孩,原地跺了跺脚,转头往村子里面跑。   等他跑到村子口,果然看见上回见过的那个小男孩,一身脏兮兮的黑衣,押着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大的男孩的胳膊,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   身后追着一个眼泪汪汪的女娃娃,扯着他的小腿不放,哭喊着:“放开我哥哥!”   黑衣小男孩将比他还高半头的男孩拽到小程接雨面前,“道歉。”   大一点的男孩奋力挣扎,目光凶狠地瞪着抓着他的黑衣小男孩,“放开我!”   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娃娃哽咽道:“我……我道歉,饼是我吃的,哥哥都给我吃了。”   小程接雨茫然地眨着眼,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   黑衣小男孩对他说:“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吃的。”   一个身穿粗布衣、挎着篮子的妇女,看见他奇怪地问:“哪家小孩这么白净?以前怎么没见过?”   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饼,掰了一半递给他,“喏,给你。”   “哥哥……”又有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出现,小的那个女娃娃扎着辫子,抓着大的那个的衣袖,眼珠子滴溜溜盯着他手里的饼,咽了咽口水。   “拿来!”大的那个冲过来,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饼。   他踉跄着没站稳,跌进路边的水坑里,一身白衣溅满泥点。   他懵懂地站起来,看见那个大男孩将饼塞到女娃娃手里:“妹妹快吃。”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羡慕,回到原地,等着黑衣小男孩回来。   “脏死了。”   “洗干净。”   “哥哥好凶。”   “谁是你哥哥?”   “不可以吗?我也想有个哥哥……”   小程接雨回过神,眼神亮亮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小男孩,原来这个幻境与上次的梦境确实是连续的。   “道歉。”黑衣小男孩拧着那个大孩子的胳膊不放。   对方发现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开,不得已,咬着牙对小程接雨道了歉,这才被放开。   小程接雨有些怕他,怯怯地躲到黑衣小男孩身后,抓住他的衣袖,小声又欢喜地喊:“哥哥。”   他不羡慕别人有哥哥了,因为他哥哥比别人哥哥厉害。   ……   “哥哥,这位伯伯说可以带我们去他家,还可以给我取名字。”   “……你去,我自己有家。”   “那我也不去,我要去哥哥家。”   “……”   “伯伯伯伯!哥哥走了,他不要我了呜呜……”   “哥哥,我有名字了,叫方掬水。方——掬——水,你要记得呀。”   “师父!哥哥今天给我写信了吗?”   “师父师父!哥哥今天给我写信了吗?”   “哥哥亲启:今日师父教我习字,等我学会,就不用劳烦师父代笔啦……”   “哥哥亲启:哥哥我好想你,可师父不许我去找你……”   “云霄哥哥亲启:今日三师叔为我铸剑,你说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师父,盛云霄半月不曾来信,我能下山去找他吗?”   “盛云霄!你不要命了?!”   “盛云霄,你现在是我师弟哦!”   “盛云霄,红烧肉给我一块。”   “盛云霄,你不许让我!我输得起!”   “盛云霄,你的剑穗呢?我才送你多久你就弄丢啦?”   无数凌乱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程接雨的脑海,快到根本来不及分辨分当时的情境。   但程接雨确定,有些画面与他之前做过的梦是相通的。   “盛云霄,她喜欢你。”   “你才发现?”   “你很得意?”   “冤枉,我已有心仪之人。”   “谁?!”   就在程接雨要听到那个回答的时候,额头突然被轻轻戳了一下,幻境刹那间化为泡影。   “今日到此为止。”蓝如真收回手道。   程接雨:“……”   他怀疑前辈故意挑这个时间打断他,但他没有证据。   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听到那个答案了!   他坐着理了理思绪,察觉灵台内灵气聚了又散,竟是那一花一叶又长大了一些,白莲花苞绽开了口,一副将开未开的模样。   “不走?”蓝如真见他呆坐着,好心提醒,“外头可有人在等你。”   程接雨腾一下站起身看向窗外——   眼睛蒙着白绸的男子站在课室外,侧脸朝他“看”过来,白绸随他的长发在晚风中轻荡,一只神态灵动的小粉猪卧在他怀中。   程接雨眼眸骤然亮起,连忙转身对蓝如真拱手行礼,“今日多谢前辈,恳请前辈……替弟子保密。”   蓝如真秀眉微微一挑,应道:“可。”   “那,弟子前行告退。”   蓝如真淡然颔首,待程接雨转身跑出去,唇角才露出浅浅的笑意。   今日没哭鼻子,想必在幻境中看到的回忆,都是美好的吧。   对了,不知道那孩子夜里爱不爱做梦?若是爱做梦,今日通过幻境刺激了记忆,夜里恐怕还会梦到过去。   “师叔!”程接雨跑向盛云霄,眼里闪着灼灼的光,“你怎么来了?”   雪茶一见程接雨,立刻哼嗷哼嗷往他怀里扑。程接雨连忙将它接过来。   盛云霄没提蓝如真前辈给他传信一事,只问:“散学了为何不归?”   程接雨见四下无人,蓝如真前辈又还在课室内,便大胆上前离盛云霄更近一步,声音软了三分,“您来接我呀?”   盛云霄唇边藏有笑意,“来不得?”   “得得得!”程接雨狂点头,“可您先前不是不来嘛……”   盛云霄虽然每日送他上学,但午后散学并不来接他。   因为程接雨还得去五味堂用饭,去灵溪药谷干活;且散学时人多眼杂,盛云霄若日日来接,过于惹眼。   所以除了开学头几日,盛云霄会去灵溪药谷接他,后来都是叫他自己跑回归雪峰,当做锻体。   程接雨学会凌空飞身之术之后,盛云霄更没可能来接他了。   盛云霄:“若是你想,我每日来。”   程接雨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又故意压住,嘟囔道:“那也不用,若是每日都来就太打眼了。”   偶尔来,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呀。   他没说出口,盛云霄却从他期待的眼神中读懂了,少年嘴上说着不用,其实也高兴他来。   “嗯,得空便来。”   程接雨满意了,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雪茶,忽然想到方才在幻境中看到场景,便问对方,“师叔可要同我去五味堂用饭?”   “可。”   课室窗边,蓝如真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想起镇魔之役那时,两人也是这般并肩走入了封魔炼狱。   哦,当时两人牵着手来着。   如今瞧着倒是克制了许多。   那孩子逃学的第二日早晨,盛云霄还特地来找她,问她那孩子昨日在课上为何会哭,生怕是她欺负了他。   方掬水那孩子长大之前,“第一美人”那头衔她已经顶了二十几年,有新人来接替有什么不好?   她万万没有那般小肚鸡肠,偏偏人人都觉得她当时嫉妒方掬水。   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程接雨带着盛云霄和雪茶出现在五味堂,将里头的管事和用饭的弟子都吓了一跳。   偏程接雨还若无旁人地将雪茶递给盛云霄,端起托盘自顾自地点菜。   “师叔爱吃什么?”   盛云霄“看见”程接雨略过红烧肉不取,只拿了糖醋鱼和香酥鸡,疑惑道:“你不是爱吃红烧肉?”   程接雨指了指他怀里的雪茶,“养了它之后就不吃了呀,感觉好罪恶。”   说来伪善,他并非主张不沾荤腥、不杀牲畜之人,但每次看到红烧肉,就会想起雪茶。   一想到它柔软的肚皮被剖开,做成一道道红烧肉,顿时满满罪恶感,毫无食欲。   盛云霄浅浅一笑,道:“取一碟素烧藕片,一份腊味荷叶饭,两盅百合莲子汤。”   程接雨扭头瞪他,藕片,荷叶,莲子,就差吃莲花了。   他怀疑师叔不怀好意,但他没有证据。   瞪完,还是将盛云霄点的菜取来,装满了两个托盘。   程接雨转头寻到一张空桌子,却见旁边那张桌上坐着几个老熟人。   对方与他对上视线,又低下了头。   是孙宇他们。   程接雨转开视线物色其他位置,却见盛云霄抱着雪茶若无旁人地走过去,恰好坐在孙宇身旁的空桌边上。   程接雨看到到孙宇抖了一下,筷中夹的藕片都掉回了盘里。   瞧把孩子给吓的。   程接雨忍俊不禁,他怀疑师叔在帮他撑腰出气,他有证据!   其实上次武课考核之后,孙宇就没再找过他的麻烦,平日遇见他也主动避走。   程接雨希望对方是真的决定改过自新,诚心修炼,而不是将怨气积攒在心中,越陷越深。   反正对他程接雨又不痛不痒。看不透放不下,受折磨的只有孙宇他自己罢了。   此刻的孙宇,看着程接雨坐在盛云霄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喂猪,心情极为复杂。   听闻程接雨如今已经突破灵台四阶,而他自己则因为先前急于求成弄巧成拙,仍然未能突破灵台三阶,无形之中,与对方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师父教导他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知输在天赋,输在机缘,输在丹药法宝,何苦自寻烦恼与对方相较?既知处处皆短,更要明白不能输了努力,输了心性,走了弯路。   孙宇知道师父说的对,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凭什么他的命就那么好呢?   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其实不单单嫉妒程接雨,他嫉妒所有天赋异禀、生来命好的人。   先前针对程接雨,只是因为他与自己年纪最相仿,本事却不如自己,只因命好就占尽优待和偏宠,格外令人嫉妒。   他如今依旧嫉妒程接雨,但是已经不会上赶着去找不痛快了。   既知命不同,何苦硬要拿自己的破布衫比人家的金缕衣?   活出自己的活法,才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勤奋修炼,他肯定也能突破灵台三阶。   程接雨若是知道孙宇心里的想法,恐怕会为他拍手鼓掌,赞一声:少年好觉悟!   ……   程接雨晚上果然又做了梦。   梦中他被人抱着,上下颠簸,视线有些失焦,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是刚熟悉不久的床帐。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潮热,程接雨舔了舔唇,终于看清抱着他的人——   果然是师叔。   但是这姿势——太要命了吧?!   ……   过了许久才停下,程接雨发现自己嗓子都干了。   要命!太要命了!   与往常的梦境一样,他的灵魂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一部分则感受着梦中的情境,五感和情绪。   他看见“自己”靠在盛云霄怀里,同时清晰地感知到彼此身上的湿热潮汗,听见彼此鼓动不止的心跳、起伏不止的喘息。   接着他还看见“自己”抱上盛云霄的脖子,哑着嗓子说:“再来一次。”   “……”靠!别说了!快住口!   梦中的盛云霄轻轻笑了一声,抬手轻抚“他”散乱潮湿的鬓发,“明日要考核。”   梦里的“他”扭头咬住盛云霄的手指,磨着牙说:“那你还弄我?”   抱怨完,“他”又抱着盛云霄的脖子靠上去,在他耳边吐息,“明日又不考武课,再来一次。”   盛云霄低低地笑,将“他”抱起来慢慢放下,舌尖路过莲花尖尖,嗓音低沉而沙哑:“小师哥可真贪吃。”   “……”   轰——的一声,程接雨炸了!   猛然惊醒,他躺在盛云霄怀里,浑身臊得滚烫,锁骨下方的莲花胎记更是烫得发痒。   他捂嘴抑制住喘气声,一点一点蹭着床榻挪出来,趁对方未醒,赶紧溜了下床。 第44章 禁止回忆   盛云霄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   漫长的闭关岁月都在修炼疗伤,不分昼夜。   自从程接雨住进他的屋子,他才随对方一道恢复了夜寐晨醒的作息。   只是他浅眠,怀中人呼吸一变他就发现了异样。   睁眼却见对方并没有醒,而是像在做梦。   起初以为是噩梦,后来却发觉对方脸上泛起潮红,唇瓣微微张着,发出引人遐想的嘤咛。   一瞬间,盛云霄有一丝愕然。   继而想起白日蓝如真前辈传信说,少年请她布幻术刺激了记忆,所以他会不会是……梦见了过去?   盛云霄忍不住弯起唇角,静静“看”着少年在那令人脸红的梦中挣扎,直至少年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睛——   盛云霄立刻闭上眼,装作熟睡的模样,神识却仍在观察少年。   果然,少年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接着转为羞臊,还捂住了唇,低头看了看腿间,然后红着脸一点点挪出他的怀抱,溜下床跑出了卧房。   盛云霄忍不住发笑,怎么偏偏梦见了那些……   ……   程接雨羞炸了,根本没脸见人。   胡乱将裤子放水里搓洗干净,又不敢拿出去晾,费力用法术烘到半干,随手搭在净室里的衣架上。   从今日起,这条裤子打入冷宫!   趁盛云霄还未起,他赶紧“逃”下了山。   眼下的情境似曾相识,七夕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落荒而逃。   那天他从梦中知道自己不仅是师叔的颜狗,还对师叔有非分之想。   如今他又从梦中知道,自己不但对师叔有非分之想,还那么猛浪!   他赶去灵溪药谷,企图用劳动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脑子里还是会不断浮现昨夜的梦境,臊得他脸色爆红。   他拍拍脸,俯身在灵溪边掬了一捧水洗脸降温。   水珠顺着眉骨滑到眼睫,视线模糊的瞬间,程接雨动作一顿,看向自己双手掬起的水。   水中,他的倒影变成了那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手心掬着一捧水,以及一条手指粗的小鱼,嫩声嫩气地感叹:“哇,是活的!”   “娃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声,小娃娃回过头,只见一位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后,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浅笑。   中年男子在他面前蹲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那是什么?”   “名字就是能让人记住你的一种称呼。跟伯伯回家好不好?伯伯给你取名字。”   “回、家?是那边那种泥房子吗?”   中年男子笑道:“不,伯伯的家很大,有亭台楼阁,有锦衣美食,还有很多哥哥姐姐,可以陪你一起玩。”   “我自己有哥哥!我可以带哥哥一起去伯伯家吗?”   中年男子露出讶异的表情:“你还有哥哥?”   “对啊!我哥哥来了!”小娃娃忽然眼前一亮,手里的水哗啦啦漏了个干净,小鱼也重获自由潜入水中。   小娃娃哒哒哒跑到黑衣小男孩面前,“哥哥,这位伯伯说可以带我们去他家,还可以给我取名字。”   黑衣小男孩却警惕地看着陌生中年男子,将小娃娃拉到身后护住,训道:“不是叫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   中年男子拧眉打量着黑衣小男孩,忽然惊道:“你……是盛家那孩子?!”   黑衣小男孩脸色一变,拉起小娃娃的手转身就跑。   “慢着。”中年男子瞬间移形换影拦在他们面前,“我乃扶云九霄宗掌门,方平云。”   程接雨刷一下站起身,手里捧的水哗啦啦漏了个干净。   不对劲!   师祖给他的话本里,分明是说师祖曾赴北云州寻找盛氏遗孤,只是师叔当时婉拒拜入九霄宗,师祖才带走了方掬水师叔。   万卷阁中存本的《扶云九霄宗宗史》里边,也是这么描述师祖与师叔的初次相遇。   然而在方才闪过脑海的画面中,师祖分明是先遇到方掬水师叔,才意外发现师叔。   而且师祖似乎一开始就对方掬水师叔更感兴趣,想带他回九霄宗。   如果这段画面是属于他的真实记忆,那么……师祖是不是有意隐瞒了与方掬水师叔初遇的真相,以及收他入门的原因?   程接雨摸了摸额头——七夕前一日,他曾在万卷阁遇见师祖。   师祖那时说,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帮师叔克服心魔,然后弹了他额头。   当时他的脑子就懵了一下,然后七夕那夜,他就梦到了师叔叫自己“小师哥”的场景。   如果那不是梦,而是他的记忆,那师祖的意思是不是,他找回记忆就有办法帮师叔克服心魔?   而师祖有意帮他回想过去,是不是意味着,师祖,甚至师父、师母,以及师叔,早就知道他就是方掬水?   所以师叔才会说,没有人会反对他们在一起……   可来自异界的他其实并非原主,按理来说与方掬水应该没有关系,那他又为什么会在穿书之前就经常梦到封魔炼狱?   他和原主,与方掬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今日二十八,上午有文课考核。   程接雨心里想着事,几次在考核中走神,好在断断续续也答完了题,没考砸。   然而一想到要回归雪峰,又怂唧唧红了脸。   他现在一想到师叔那张脸,就会想起昨夜的梦。   第一次做春/梦就那么狂野,那么香艳,还那么主动……   太要命了!小初哥程接雨承受不来!   磨磨蹭蹭用完午饭,腰间的传讯玉牌震了震,师叔给他传讯。   “外边日头大,回来午睡。”   程接雨:“……”   他抬头望天,已经入秋了,天不热!他在外面不热!   然而正午的太阳不听他狡辩,散发着令人无法睁眼直视的热度。   好吧,还是热的。   程接雨去五味堂抱了一个西瓜,回了归雪峰。   只要他不露馅,师叔肯定不会知道他做了那样的梦。   归雪峰上的气温要凉爽许多,盛云霄向往常那样坐在莲花池边的窗前,手中翻着一册书,膝上窝着昏昏欲睡的雪茶。   “师叔!我回来了!”   程接雨用大嗓门掩饰心虚,硬生生将雪茶吓醒。   雪茶肉乎乎的身子一个激灵,咻的一下从盛云霄膝头站起来,小眼神却还懵懵的。   见到程接雨从窗外探头进来,雪茶这才松了一口气,吧唧一下趴回盛云霄膝头,眯着眼又要睡过去。   程接雨压根没注意到雪茶的反应,光顾着看师叔了。   师叔像往常一样一身玄色锦衣,清冷出尘如谪仙,蒙眼的白绸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圣洁而无辜。   但程接雨却看着他红了脸,满脑子黄色废料——   梦里的师叔没有蒙眼,看他的眼神炙热得像火,简直能把他烧化。   停!不许回忆了!   程接雨忙举起手中的西瓜掩饰心虚,“师叔吃瓜吗?”   盛云霄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忍笑,“……嗯。”   很好,一切正常。不要再想梦里那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了!   程接雨将西瓜对半切,取了两个小银勺,抱到盛云霄面前。   雪茶闻见清甜的西瓜味拱了拱鼻子,忽然一下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红瓤青皮的大西瓜。   程接雨被它的吃货精神感动,大发慈悲舀了几勺西瓜分它。   他坐在师叔对面,看着对方动作斯文地进食——不像是在吃西瓜,而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玉馔。   对方的嘴唇轻轻开合,将小块西瓜瓤含进口中,牙关榨出汁水,将唇瓣晕染成深红,就像昨夜用力吻过他之后的唇色。   停!不要再想啦!!!   再想就要硬了!   程接雨紧紧握着勺子,欲盖弥彰挪了挪盘坐在榻上的腿,将自己的脸埋进半个西瓜里。   却不知盛云霄“眼”中,他的耳根已经比那西瓜瓤还要红。   盛云霄悄无声息地勾起唇,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   一家三口分食了一个瓜,程接雨总算暂时忘掉了那个荒唐的梦境,收拾掉西瓜皮,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心虚。   “……师叔,我去午睡。”   盛云霄:“嗯,到了时辰我喊你。”   程接雨转身猛地松了一口气——幸好师叔没说和他一起午睡,幸好幸好……   然而当他脱了外袍,爬上盛云霄的床榻,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躺在这个春/梦发生的地方,怎么可能睡得着?!   程接雨抱着被子侧身夹住腿,闭着眼睛想,方掬水师叔也太厉害了吧?考核前一日还能那么浪,真的不影响考核吗?   嗯,浪的是方师叔,不是他,不是他!   他一个小初哥,光是做个梦就心神不宁一整天,才没有那么浪!   “睡不着?”   盛云霄听见内室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禁发问。   “!”   程接雨死死闭紧眼睛,“睡了睡了!我已经睡了!呼呼……呼呼……”   还打起了假呼噜。   盛云霄:“……”   他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在声音压得低,没有惊扰室内的人。   要是让里头那个薄脸皮小孩听见,恐怕会当场掘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程接雨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到时辰被盛云霄喊起来,参加午后的炼丹课考核。   第二日的武课考核也顺利通过。   如今大家对彼此的水平都有了数,武课考核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有看头。   但程接雨仍注意到,穆星沉和柳新涯又挑战了温敬之,最后自然都输给了后者。   只是这一次,程接雨发现穆星沉没有了那种不甘心的表情,而是极为坦然地认了输。   看来二师兄和大师兄已经打架打出了真感情。   考核后是本月最后一日休沐,学员们通常会出去放松放松。   程接雨早晨去灵溪药谷干活,顺便带雪茶出来溜溜。   没想到苍庭竟然一大早就找了过来。   他带着小白,雪茶一见小白就激动地嗷嗷,想从程接雨怀里挣脱,去找它小白哥哥玩。   将雪茶放去同小白玩,程接雨一边给元灵草浇水,一边问苍庭,“你没去逛集市?”   苍庭却反问他:“不腻?”   程接雨一想也是,总不能每次休沐都去逛集市,集市常常有,没什么可新鲜的。   他歪头想了想,“学院里头不是有蹴鞠和马球赛,我记得还有一些同窗爱好野猎,还有钓鱼。”   “没意思。”苍庭瞥了一眼在地上与雪茶打滚的小白,“小白也不喜欢。”   也是,万一野猎时看见一只狐狸,到底射还是不射?   程接雨作为一名“伪善”的文明人,虽然爱吃家禽家畜,无肉不欢,却也不喜欢猎杀野生动物,更不爱吃野味。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打猎是一种合法合理的生存方式,但程接雨依旧不想参与。   除非是为了自保。   说到野兽,程接雨看向苍庭,“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炼魔》前十万字里描写苍庭的篇幅不多,更没有透露过他是什么妖怪。   只写到他的法器是一条长/鞭,且能从鞭梢分裂出九条分支。   听师叔说,每个人的法器都有自己的特质。   所以程接雨忍不住好奇,苍庭的法器与他的本体有没有关联。   苍庭看着他,示意他问。   程接雨:“就是……你的本体是……?”   苍庭微讶:“你不知道?”   程接雨:“?我应该知道?”   苍庭:“我父亲的身份在修道界并非秘密。”   程接雨:“……”   “所以你和你父亲是……?” 第45章 精神伤害   程接雨:“所以你和你父亲是……?”   苍庭略感诧异地看他:竟然真不知道?   他心思一转,挑了下眉,召出自己的鞭子甩到空中。   长鞭尾端分裂成九支,瞬间化作九条黑蛇,朝程接雨张开了血盆大口——   “卧槽!”   程接雨惊声惨叫,一屁股跌在地上,简直“花容”失色。   一旁雪茶和小白被他的吼声吓得一跳,嗷嗷一声惨叫,毛都炸了。   “噗——”苍庭忍俊不禁,也见好就收,将“张牙舞爪”的九条黑蛇变回长鞭。   程接雨这才喘上气,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操!差点给他吓厥了。   “还想看我的本体吗?”苍庭唇角难得染上笑意,陌生的弧度却令程接雨头皮发麻。   “不了不了!”程接雨连忙爬起来,与他拉开距离。   苍庭唇角的笑意顿时一敛。   程接雨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变化,忙道:“我不是怕你啊,就是幼小的心灵突然遭受重创,你得让我缓一缓。”   苍庭挑眉看向他:“真不怕我?”   程接雨:“……怕还是有点怕的。”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主要是你不打招呼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下,我遭不住。”   苍庭似乎有意试探,又将长鞭化成了一条黑蛇,蛇形比方才的九条小蛇粗壮许多。   黑蛇盘踞在地上,半身直立,冲程接雨嘶嘶吐信子。   程接雨双腿发软,下意识挪到苍庭身边寻求庇护,嘴上还忍不住道:“……你这,打架还带帮手,还挺酷的哈。”   苍庭:“……噗。”   还以为对方会像那些人一样,见过他的鞭子、得知他的本体,就吓得屁滚尿流,将他当做洪水猛兽提防忌惮。   没想到眼前人……真是个傻子。   苍庭不再逗他,解释道:“它只是鞭子化成的灵蛇,没有我操纵不会伤人。”   灵蛇依言乖乖卧在地上,变回了鞭子。   程接雨见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又话音一拐:“这么一看,你这条鞭子不但带物理和魔法伤害,还带精神伤害——牛逼!”   苍庭:“……”   虽然有点没听懂,但感觉被夸了,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那……你的本体也有九个头吗?”程接雨又问。   苍庭:“想看?”   程接雨连忙拒绝:“不不不,我就问问,问问。”   苍庭解释道:“灵蛇的大小与数量与修为高低相关,譬如我父亲,便可操纵蛇群。”   程接雨:“……”   来了来了,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他紧紧抓住苍庭的手,“兄弟,以后千万不要对我动手,好吗?”   苍庭一讪,嘴角渐渐上扬。只因眼前人是第一个,得知他本体后不避着他走,反而要与他做兄弟的人。   “就这么说定了!”程接雨拍拍苍庭的手背,单方面宣布道。   师叔,不是我不守约定,实在是对方的属性太恐怖,大腿我先抱着,您在我心里还是最重要的。   “我还有个问题——”   苍庭无语:“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程接雨一噎,摸摸鼻子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苍庭:“……最后一个。”   程接雨得逞地笑,带着一丝探寻地问,“就是啊,你昨天为何会挑战柳师兄?”   昨日武课考核结束,苍庭挑战了柳新涯。   最后虽然败了,但下比武台之前,苍庭凑近柳新涯说了一句什么,让柳新涯脸色微微一变。   很短一瞬,若非程接雨正在台下观摩两人的比试,兴许会错过这个细微的表情。   这个原书中没有的剧情令程接雨觉得有些奇怪,因而由此一问。   苍庭却觉得他莫名其妙:“有何不可?”   程接雨嘟囔道:“就……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   《炼魔》一书中曾提过,山海妖境原本与人族修者并不亲近,此前也极少派妖族来在水一方求学。   无上菩提宗亦是如此。   这次,山海妖境也是听闻无上菩提宗派出弟子来在水一方求学,才派了苍庭过来。   正因如此,作为本届学员当中唯一一个妖族,苍庭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在原剧情中,只因与柳新涯交流多一些,才有出场戏份。   程接雨穿进来之后亲身观察的结果亦是如此。   但同样据他观察,苍庭并非争强好胜之人,为何会突然挑战一个与自己颇为要好的人?   程接雨隐约有个猜想:他们妖族之间,会不会拥有某种辨认同族的方法?   他隐隐期待地等着苍庭的回答,却见对方审视地看着自己,问:“你在怀疑什么?”   程接雨:“……”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好吧,他就知道贸然这么问有点莫名其妙,不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还惹人怀疑。   看来刺探情报、勾心斗角这种事还是不适合他,他就适合当一株安静的白莲花。   正当他纠结如何解释的时候,苍庭收回审视的目光,看向被雪茶拱着玩的小白,道:“小白觉得他很亲切。”   程接雨:“?!”   小白喜欢柳新涯?   那温敬之实惨!他喜欢的毛绒绒竟然对他的未来对象有兴趣。   不过,这是否也意味着,小白可能察觉了柳新涯隐藏的妖气?   “……莫非柳师兄身上,有吸引小白的特殊之处?”程接雨委婉地问。   听见苍庭唤自己的名字,小白摆脱黏狐的雪茶跑过来,又忽然从程接雨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唧”一声歪头看向程接雨。   苍庭:“可能是觉得他好看吧,像对你一样。”   程接雨一愣,立刻以防备地姿态往后仰,抱住自己,“你刚答应不对我动手的!”   苍庭:“……”   “我在夸你。”他无语道。   程接雨:“所以,小白觉得柳师兄亲切,你就去挑战他,你是吃醋了吗?”   那小白如果也喜欢我,你真的不会对我动手吗?   我虽然看起来英俊帅气可可爱爱,但不是真的没有脑袋!你别诓我!   苍庭:“……我——”   有那么一瞬间,他考虑要不要把试探到的结果告诉程接雨。但想到昨晚自己对柳新涯的承诺,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若非夜现孔雀那事发生后,小白说在柳新涯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对方。   “算了。我保证不对你动手,行了吧?”苍庭无奈结束话题,抱起小白起身,“我回去了。”   “好吧……”   程接雨并不知道,他方才距离真相只有一线之隔,差一点就能证实自己的猜测。   如今他单纯地对苍庭挥了挥手,“拜拜。”   苍庭脚步微顿,转头看向他,犹豫片刻,问:“吃不吃烤肉?”   他今日来的本意就是想找程接雨一块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被对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忘了初衷。   “不了。”程接雨忍痛拒绝,抱起失去玩伴倍感失落的雪茶,“我得回去给师叔煮茶。”   苍庭:“……你就整日与云霄仙尊待在一块?”   “对啊。”   早晨陪师叔练剑,然后给师叔煮茶;师叔偶尔教他下棋,再一起喂雪茶,睡午觉;午后陪师叔打坐,给师叔念念经书或话本,一天就过去了。   要不是雪茶还比较笨,程接雨打算教它和师叔斗地主。   肥宅的快乐,修仙界这些“老古董”是不会懂的。   他抱着雪茶说话的间隙,苍庭无意间瞥见了他手腕上那抹红色,顿时一怔。   七夕过去这么久了,程接雨为何还戴着姻缘绳?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七夕隔日,前来代课的盛云霄仙尊,手腕上戴着一条姻缘绳。莫非……   苍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和云霄仙尊……?”   程接雨随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姻缘绳,顿时灵光一闪:机会来了!师叔要的名分!   他大大方方抬起手腕,弯起眼睛露出笑容,“对啊,这是我与师叔换的。”   师叔既然要名分,他就得给。毕竟那么荒唐的梦都做了,四舍五入他和师叔已经提前洞房了!拒不公开岂不是渣男行径?!   苍庭一时间震惊得失语,见他一点也不害臊,沉默一瞬,收敛神色道:“随你乐意。”   这话听起来有些冷硬,但程接雨知道里头不带讽刺,就是字面意思:随他乐意。   告别苍庭,程接雨自觉深藏功与名,摸着雪茶道:“崽崽啊,爸爸为了你妈妈真的豁出去了。”   ……   修仙无岁月。   程接雨慢慢适应了那些时不时闯入梦境的记忆,偶尔请求蓝如真前辈为自己制造幻境,将那些零散破碎的梦境补全。   渐渐的,程接雨发现自己仿佛开了挂,每次找回一点记忆,修为就会有增长的趋势。   一月过去,他的修为迈入灵台六阶,灵台内的白莲花苞也茁壮成长,已是半开的状态。   如此“诡异”的晋升速度,让众人对他的“天赋”有了新的认识,感叹温掌门慧眼独具,必然是早就算到程接雨会有此造化,才会收原本体弱的他收入门下。   程接雨谦虚地婉拒赞美,笑称自己只是突然开窍了。   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大机缘,程接雨心想:那大概就是遇到了师叔吧。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反而生出了危机感——快速膨胀的修为如空中楼阁,他根基不牢,经验不足,并不能妥善、灵活地运用。   于是只有更加刻苦地修炼,便也因此,于剑术上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八月底,灵溪药谷又收获了一批元灵草,程接雨的三月之罚随之到期,不必再去灵溪药谷做事。   怎料九月开课不久,学院里头突然传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传闻。   程接雨是在炼丹课上听说的这件事。   师母当时还未到,齐云袖、方瑶、蓝霏妃与风花雪月四位师姐等女修聚在一块说小话。   程接雨则在围观应暮归与蓝翡玉,就休沐那日比试钓鱼到底算谁胜而斗嘴。   惠问法师依旧圣洁淡漠如神佛,不言不语地静候在一旁。   但程接雨发现,他其实也在听应暮归和蓝翡玉斗嘴,颇有一副听诸佛辩法的正经架势。   “当真?!”谁知方瑶突然嚎了一嗓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她满脸震惊地看着惠问法师,撞上对方的目光又慌忙避开,一脸心虚。   一旁的蓝霏妃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小声点。”   程接雨等人却已经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托修为长进之福,他如今虽然还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听听墙角足矣。   “真的假的?”方瑶压低声音,自以为小声地说,“他……当真一月不洗澡?”   程接雨:“?”   “!!!”   他恍然意识到什么,与众人一起扭头看向惠问法师。   来了来了!震惊整个修道界的传闻它终于来了! 第46章 流言蜚语   方璃衿的出现打断了众人对惠问法师探寻的目光。   惠问法师不动如山,依旧是那副圣洁淡漠的模样,仿佛置身事外。   程接雨记得原书中这段剧情。   惠问法师眉清目朗、容貌俊逸,又成熟内敛、谦逊守礼,一直深得女修欣赏与青睐。   他身上独有一种佛门圣子的圣洁之气,克己禁欲,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感,令诸多女修心驰神往。   又因年岁长于众人,阅历丰富、见识广博,且常怀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叫敏感多情的女修为他的阅历与胸怀深深折服。   他从不主动撩拨那些女修,却又能让诸位女修对他趋之若鹜。   尤其在七夕那夜,不少女修都请他给自己算了姻缘,更有甚者将自己的姻缘绳硬塞给他。   他断绝七情六欲的决心越甚,姑娘们越沉迷于他的魅力,想将他染指。   于是在七夕过后,惠问法师的住处时常有女修造访,有问姻缘的,有请教占卜之术的,还有带着佛经来与惠问法师谈论佛法的。   其中还有几位更为大胆的女修,她们找来惠问法师屋中的仆役,打探惠问法师的生活习性和个人喜好。   结果无意间得知,惠问法师屋里几乎没叫过洗澡水。   修仙之人大多肉身洁净,且擅用净尘术,但依然喜爱沐浴净汤,尤其在重大仪式前,必须沐浴焚香。   怎知那圣洁出尘的佛门圣子,竟然不爱沐浴!   探得消息的女修起初以为小仆役弄错了,结果仔细观察了一个月,发现惠问法师当真只叫过一次水。   而她们潜在窗下偷听,却只听见极短的一阵水声,竟好像囫囵二三就沐浴完毕一般。   几位女修彻底哑然,秀眉紧蹙,不约而同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接着,惠问法师不爱洗澡的传闻便在女修当中传开了。   渐渐也传到男修耳中,直至传遍整个在水一方,连惠问法师本尊亦不能幸免。   流言甚嚣尘上,众人看惠问法师的目光却带上了戏谑和玩味。   然而惠问法师却不动如山,依旧一副圣洁淡漠、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   有好事的男修出于嫉妒,当面讽刺了几句,惠问法师也不曾开口解释。   有人道他这是默认了自己“不爱干净”,也有人反赞他胸怀大度,心性坚定,不为流言蜚语所动。   最后还是温敬之出面,劝告众人注意言行,莫要妄议是非,犯下口业。   如此一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止住了流言,但惠问法师不爱洗澡的传闻还是传遍了修仙界。   程接雨从原书中读到这段剧情的时候,觉得那几位女修打探惠问法师的生活习性的行为,就好像曾经那些窥探他两位爸爸私生活的私生饭,就该左手拨打110,右手律师函警告。   他穿进来之后倒是想起过这事儿,考虑过要不要提醒一下惠问法师,替对方规避这段风波。   但转念一想,若是要提醒对方,首先得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对方不爱洗澡。   这就很尴尬了。   他与对方交情不深,压根没有途径知道对方这种“秘密”,更没有资格管人家洗不洗澡。   正如那些迷恋惠问法师的女修,不过是爱他好看的皮囊,并将自我臆想出来的诸多优点强加到对方身上,自我满足罢了。   一旦发现对方有不合预期的地方,瞬间美梦破灭。   甚至还宣扬对方的隐私攻讦对方。   像极了脱粉回踩,着实有点不应该。   但程接雨也没有办法去提前规劝那些女修,窥探惠问法师隐私的几位女修在《炼魔》一书中压根没有确切姓名,他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手握剧本的程接雨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据他观察,如今应该是传闻刚在女修当中传播的时候,他和应暮归、蓝翡玉几个应该算知道得早的。   既然事情还没传开,那就有办法扼制。   毕竟在他看来,洗不洗澡真的是小事。至少他从来没在惠问法师身上闻见过异味,或看见什么不洁不净之处。兴许人家净尘术使得炉火纯青呢!   于是程接雨在课后找到了齐云袖与方瑶。   “师姐,方才的闲话,你们打哪听来的?”   齐云袖有些尴尬,“小师弟也听见啦……可不要外传才好。”   齐云袖最明事理,方才就觉得她们背后论人是非有些不妥,只是她性情温婉,不是那种当众抨击别的姑娘不守礼数的爽利之人,于是只能沉默不语,事后拉着方瑶说道了一番。   程接雨:“这是自然。我见惠问法师方才也有些尴尬……这样不好吧?”   方瑶本就因方才不小心说漏嘴而忐忑,又被师姐批评一通,还得知比自己年幼的小师弟都知道不该背后传闲话的道理,顿时羞愧不已。   “我……我去同惠问法师赔礼。”她连忙跑去追上惠问法师。   齐云袖仍是秀眉微蹙,“此事是我们不对,也不知传闻从何而来,怕是已经传开了。”   程接雨心想,原书中这事也算是大师兄与惠问大师交好且在学员中树立威信的契机,不若还是交给他来办。   于是道:“既然此事牵连甚广,不若交给大师兄来拿主意。”   “言之有理!”齐云袖顿时眉眼一展,拉起程接雨的手,“我们去找大师兄。”   温敬之乍然听闻此事,也觉得不妥,请执掌戒律的常师叔出面,责罚了那位收了好处后向外人透露惠问法师私事的仆役。   并在隔日经义早课,特意请赵博闻前辈为众人讲了《修身正气经》中的“谨言”篇。   如此过了两日,流言渐渐平息。   程接雨还从方瑶那听闻,那几位窥探惠问法师隐私的女修,也亲自去向惠问法师道了歉。   惠问法师如原书一般,依旧一副圣洁淡漠、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面对前来道歉之人的态度不悲不喜,更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反而令那几个姑娘羞愧。   程接雨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谁知隔天早课结束后,惠问法师突然喊住他,递给他一个锦盒。   见程接雨一脸疑惑,惠问法师解释道:“生辰贺礼。”   程接雨:“?”   周围众人闻声围上来,蓝翡玉问:“今日小师弟生辰?”   温敬之上前揽住程接雨的肩,“快了,阿雨的生辰在两日后。”   蓝霏妃:“呀!我们都不知道呢!”   惠问法师淡然道:“贫僧曾给小师弟算过姻缘。”   程接雨总算反应过来,七夕那夜算姻缘,奉师姐和方师姐替他报了原主的生辰八字,确实就在两日后。   这不就意味着,距离原剧情中他领盒饭的时间也不远了吗?!   温敬之拍拍程接雨的肩,提醒发愣的他,然后对惠问法师道:“大师有心了。”   程接雨意会,忙收敛心神,从惠问法师手中接过锦盒,“多谢大师。”   惠问手执佛礼微微欠身,言道:“是我要感谢小师弟。”   他原先对那些流言蜚语并不在意,却没想到程小师弟会替他管这事,不但说服方师妹前来致歉,还劳动常正清前辈与赵博闻前辈为他出面,如此费心,令他铭感五内。   程接雨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几分羞涩,“大师言重了。”   方瑶在一旁叹道:“唉,原还想着,今年一定要头一个赠小师弟生辰礼,怎料被惠问法师抢了先。”   应暮归折扇一展,惋惜道:“可不是!我这厢也给小师弟备好了礼,竟然晚了一步。”   蓝翡玉:“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应暮归瞥他:“为何要告诉你?”   蓝翡玉难得机敏一回,戳破道:“恐怕你原先也不知,是风柳师姐她们提醒你的吧?”   应暮归收起扇子,抱着臂仰头道:“那我也已经备好了礼,你呢?”   蓝翡玉扭头看向程接雨:“小师弟勿怪,我与家妹这就回去给你备礼。”   聂寻风也道:“聂某原先不知,两日后定也为小师弟添一份礼。”   程接雨连忙摆手:“不、不,各位师兄师姐不必费心,小生辰罢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个世界整十岁才算大生辰,十八岁生辰并非现世讲究的成人之年,只能算寻常的小生辰。   “这怎么行?”应暮归道,“就算不办生辰宴,生辰礼也不可缺。”   一直没说话的苍庭附和道:“确实如此。”   程接雨盛情难却,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   猛然瞥见温敬之身旁的柳新涯,忽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柳师兄生辰不也是——”   他倏然住了口,柳新涯却已经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小师弟如何得知?”   温敬之一愣,诧异道:“新涯生辰也是近日?”   应暮归:“这可巧了,还得备一份生辰礼。没记错的话,柳师兄今岁生辰该行冠礼了吧?不知是哪天?可得好好办办。”   柳新涯深深看了程接雨一眼,“与小师弟同一日。”   程接雨把脖子缩了起来,暗恨自己嘴太快,把从原书中获得的信息暴露了出来。   按理来说,他没道理知道柳新涯的生辰。   原书中众人原也不知,在为原主庆生之后,温敬之才得知柳新涯当日及冠,赶在子时之前,赠出自己及冠那日所带的玉冠,亲自为声称“父母早逝”的柳新涯加冠。   这场无宾客观礼、甚至略微不合礼数的冠礼,让温敬之与柳新涯之前的暧昧冲破天际,许下往后年年岁岁共贺生辰的承诺,就差一吻定情。   原主乐呵呵地过完生辰,隔日却发现大师兄的玉冠戴在柳新涯头上,终于明白,大师兄终是将关爱与呵护分给了旁人。   于是对柳新涯再也没有了好脸色。   更在不久后,在水一方众人前往寻龙岛秘境历练之时,故意屡次与柳新涯唱反调,险些拖众人后腿。   也因此被潜入寻龙岛秘境的阿彦盯上,最后领了盒饭。   程接雨此刻握着手里的锦盒,仿佛握着自己的盒饭,握着一道催命符。 第47章 美人玉足   “新涯这是大生辰。”温敬之看向柳新涯,“不若将你师父请到在水一方来,为你主持冠礼。”   早在相遇之初,温敬之得知柳新涯半妖身份之时,后者就坦言“父母早逝”,被养父收养,后拜入无衣散人门下,随无衣散人游历在外,与养父渐渐断了联系。   因此温敬之自然也知道柳新涯没有父母能为他举行冠礼,不如在在水一方举行。   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无衣散人来为柳新涯主持冠礼自然是最合适的。   柳新涯却道:“冠礼就罢了,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已有许久联络不上,怕是赶不来。”   温敬之略一皱眉,思索片刻,道:“那便以在水一方的名义为你行冠礼,如何?”   柳新涯想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还未开口却被程接雨打断。   “如此甚好!”程接雨道,“我这个小生辰不过也罢,柳师兄的冠礼不可不行。”   说着他看向温敬之,示意他把握机会。   为了让主角攻受赶紧谈恋爱,他可谓是煞费苦心,感动华夏。   好在温敬之极为识趣,决断道:“那便这么定了。”   他看向柳新涯:“旁的你无须操心,只要准备好后日加冠便可。”   柳新涯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没有再开口。   应暮归跟着道:“如此也好,柳师兄的冠服便由我落雪飞花谷来准备。”   程接雨又抢话道:“那玉冠便由大师兄来准备吧。”   他冲温敬之狂眨眼,试图把煮这个关键剧情给他俩扭回来。   《炼魔》一书中写到,凡间男子通常十五束发,二十行冠礼。冠礼通常加冠三次,即带三种帽子,分别意味着可参政、可从军、可参与祭祀。   而修仙之人行冠礼则只用一顶玉冠或金冠将长发束起,以示成人。   而九霄宗还有一条规矩:出师方可束发,未出师只能束半发。   温敬之及冠之时,温鸿羲觉得他资历尚浅,有待磨砺,未许他出师,因此束半发戴玉冠。   据程接雨观察,其他门派好像没这个规矩。聂寻风、苍庭已经束发,柳新涯、应暮归、蓝翡玉则似乎更喜欢潇洒飘逸的半发,惠问法师——   阿弥陀佛,法师聪慧绝顶,没有头发。   而这发冠又称“问仙冠”,意为请问上界仙君,此子可否成仙。若行冠礼时诸事顺遂吉利,甚至天降祥瑞,则预示着此子有仙缘;若出现意外,则预示此子仙途坎坷。   因此,原书中温敬之将自己的“问仙冠”赠予柳新涯,相当于将两人的仙途绑在了一块。   这回程接雨好奇温敬之会怎么做。   听见程接雨给自己揽下准备“问仙冠”的任务,温敬之心中微讶,面上却没有显露,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柳新涯闻言看了他一眼,又莫名看了程接雨一眼,对众人道了谢,没有再追问程接雨如何知道他的生辰。   聂寻风、蓝翡玉等人纷纷表示届时会为柳新涯送上贺礼。   旁观许久的穆星沉看着程接雨滴溜着眼珠子,看起来又想瞎出主意,忙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拽,“行了,你还是想想自个的生辰想怎么过吧。”   程接雨被迫仰着脖子连退几步,摸着被勒红的脖子白了穆星沉一眼,“我回去问问师叔。”   穆星沉:“……”   说完程接雨就道别众人,赶回归雪峰。   他手里拿着锦盒跑进屋子,“师叔你看!惠问法师赠我的生辰礼。”   盛云霄正在窗前摆着棋盘与自己对弈。   下的却是五子棋。   原先他教程接雨下围棋,后者却三心二意,学了点皮毛就失了兴趣,反过来教他下五子棋。   起初还能赢盛云霄两局,等盛云霄摸到了窍门,便只有认输的份。   如今盛云霄自己与自己下五子棋,自己出招自己拆招,倒也自得其乐。   “所赠何物?”看着程接雨脸上兴奋的表情,盛云霄配合着问道。   程接雨挨着他坐下,打开锦盒,只见一条黑色串珠手串躺在其中。   程接雨:“……”   啊!油腻的中年男人!   盛云霄却将那串手串拾起摸了摸,“戴着吧。”   说着他执起程接雨的手腕,将手串给他戴上,“这上头有佛光加持,可辟邪除秽,你且戴着防身。”   “哦。”   程接雨反应过来,如今可不是“油腻男才戴佛珠”的现代社会,而是佛法未衰的修仙界,手上的黑色手串是真开过光的宝贝!   这么一想,这串黑色串珠也不丑了。   就是他如今一手戴着姻缘绳,一手带着黑色串珠,指头上还有一枚原主的储物戒指,不喜戴饰品的他感到十分累赘。   他甩着手腕朝盛云霄撒娇,“不堪重负啦。”   盛云霄闻言,捏住他的手腕,将姻缘绳往外褪。   程接雨连忙捂住手腕:“你干嘛?不许摘这个!”   盛云霄弯起唇角,“不摘,给你换个地方戴。”   程接雨这次松开手,嘴上又不停:“左右换右手有什么意思啊?”   却见盛云霄将姻缘绳一摘,搂着他的腰一按,突然将他压到榻上。   然后抓住他右腿小腿,伸手脱下了他右脚的靴子。   程接雨一愣,紧接着又被盛云霄褪下袜子,握住了脚踝。   微凉的指尖令他浑身一颤,呆呆地扑闪扑闪眼睫,脸色突然爆红。   “你……你干嘛。”他挣了挣脚,抱怨的话音却发虚发软,明显底气不足。   盛云霄近来视力又恢复了许多,白绸遮光的效果亦随之减弱,视线朦胧能瞧见光影和轮廓,以及他白嫩的足。   他将姻缘绳从程接雨粉嫩可爱的脚趾处开始往里套,套至脚背有些紧,在他脚背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好不容易经过脚背,又卡在足底。   盛云霄改握住他的足心,另一手碾着姻缘绳一寸寸往上推。   程接雨仰着脑袋,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叔微凉的指尖碾着“粗糙”的姻缘绳,一点一点推过他足底。   “唔……”他发出令自己都脸红心跳的声音,足尖绷紧,弱弱地颤抖着哀求,“好痒……”   被师叔手掌贴着的足心又凉又痒,越痒越抖,越抖越痒。   一路痒到耳朵,程接雨缩着脖子浑身颤栗,红绳终于推到脚踝,松松垮垮地挂在那里。   程接雨猛地松了一口气,胸膛不住起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热出了一身薄汗,右足绷得发酸发软,差一点就抽筋了。   盛云霄改握住他的小腿,好笑地看着他面红耳赤、哼哧哼哧喘气的模样,将他方才的话还给他:“不许摘这个。”   程接雨一边喘,一边鼓着脸看他,嗓子依旧软软的,“你怎么这样?”   盛云霄一边给他套上袜子,一边欣赏他羞红脸的模样,厚颜地问:“怎样?”   程接雨撑着胳膊坐起来,屈起右腿将膝盖抱在胸前、足尖藏在身下,气鼓鼓道:“幸好我脚不臭,不然熏死你。”   盛云霄:“……”   他哑然半晌,硬生生给对方气笑了。   他无声莞尔,眼前的光影又开始模糊,只能看见少年模糊的影子。   “你别笑了!”程接雨跪起身捂他的嘴,满脸羞愤。   盛云霄闻言收了笑,一手虚虚揽住他腰,一手抬起捏了捏他的鼻尖,仰脸望着跪起来比自己高半头的脸红少年,“后日给你告了假,带你出去玩。”   程接雨微愣,连忙握住他的手,“真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盛云霄:“我怎会不知?”   程接雨:“生辰礼呢?”   盛云霄:“备好了。”   程接雨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又忽然皱眉,握着盛云霄的手低头嗅了嗅,惊道:“你方才摸了我的脚!”   摸了他的脚,又捏他鼻子!   程接雨丢开他的手,一脸嫌弃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往后仰。   盛云霄怔愣一瞬,一把将他拉到怀里,靠着窗沿放声而笑。   程接雨猛然被他圈入怀中,后背贴着对方胸膛,耳边便是对方清朗的笑声,顿时又红了耳根。   他自暴自弃地捂住脸,心想,别笑了!再笑就硬了!   好在盛云霄笑了几声便停下,然后低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鬓发,像极了一个克制的吻。   程接雨愣了一下,红着脸弹起身,捞起地上的靴子胡乱往脚上套,“该上武课了!”   原本在山下就耽误了一会儿,再搁这榻上赖下去,武课就别上了。   谈恋爱真影响学习!   ……   午后炼丹课,程接雨收到了应暮归等人的生辰礼。   风花雪月四位师姐捧着五个硕大的锦盒,应暮归折扇一挑,盒盖顺势全开,露出五套纹饰华美的华服:粉白、月白、淡青三色清丽,是夏装材质;墨黑、鲜红二色浓烈,是冬装材质,却都带着莲花纹饰。   “听闻小师弟素爱莲花,这五件法衣上都添了莲花纹饰,希望小师弟喜欢。”应暮归道。   谁不爱漂亮衣服?反正他程接雨爱!   “喜欢!”程接雨眼神发亮,克制着维持礼貌,躬身答谢,“多谢应师兄与四位师姐。”   他实在是受宠若惊。   原书中,原主生辰只有九霄宗的师兄师姐用心备了礼,在水一方学员都与他交情不深,顶多就送了一袋灵石意思意思,可没有如今这般用心用意地送原主生辰礼。   可见他还是比原主更讨人喜欢。   应暮归得意地扬起下巴,“你喜欢就好。”   风花雪月四位师姐将锦盒盖好,一并递给程接雨。程接雨刚抱住,蓝氏兄妹又前来送他生辰礼。   应暮归见蓝翡玉手中的锦盒只有三指宽一掌长,嗤笑道:“你这送的什么啊?如此小家子气。”   蓝翡玉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通体莹润透亮的饰物,“鲛珠簪。”   应暮归看着那根镶着鲛珠的玉簪脸色微变,“……还真舍得。”   程接雨一听也知道是贵重东西,忙推拒:“使不得,我不能收。”   蓝翡玉大方道:“小师弟收下吧。这个鲛珠个头小,算不得什么,好在镶在簪子上瞧着不错,正好赠与小师弟。”   “是呀,这可是我与哥哥二人的生辰礼。”蓝霏妃道。   程接雨仍有些犹豫,却听应暮归道:“自然是两人份的礼,贵重些也是应当的,你且收着。”   于是程接雨将那鲛珠簪收下,对蓝氏兄妹两个道了谢。   又将礼物收进储物手环,程接雨还不忘将带着黑色手串的手腕举到惠问法师面前晃了晃,“多谢大师,我特别喜欢。”   至于“油腻中年男人”,他没说过这种话!没有!   惠问法师淡笑道:“小师弟喜欢便好。”   隔日早课,程接雨又从苍庭那里收到一件蛇蜕所制的护心甲,从柳新涯里收到一株保存完好的雪莲。   午后上课之前,程接雨又从聂寻风那里收到一对同心珏,太极双鱼形,分为双鱼,合为一体。   聂寻风:“此珏可传声定位,小师弟将来若是有心上人,可赠与对方。”   程接雨心想,他现在就有心上人啊!而且他与师叔已经有传讯玉牌了。   不过聂寻风并不知道此事,估计还以为他将来会在找其他门派找对象,故此送他这对传音玉珏。   “多谢聂师兄。”   聂寻风也知道自己炼制的小玩意不算什么,于是又道:“聂某可代表望海听潮阁,赠小师弟一个价值千金的情报。”   程接雨顿时眼前一亮:“当真?!”   聂寻风:“决不食言。”   “那……”见四下无人,程接雨压低声音凑近聂寻风,“惠问法师为何不爱洗澡的情报,价值几何?”   聂寻风:“……”   程接雨:“我就是好奇,保证不传闲话。”   聂寻风:“……这个情报不值多少,小师弟问别的吧。”   程接雨乐了:“望海听潮阁真的连这都知道?”   “……”   聂寻风意识到自己被诈了,无奈捂额,“小师弟若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程接雨立刻用求知的眼神看他,“快说快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惠问法师早年游历四方,餐风露宿,却也爱洁。偏偏不管是去山间河谷,还是在客栈住店,沐浴时……时常有女子偷窥。”   “噗……”程接雨一个没憋住,乐了。   “那大师就此因噎废食?”   “并非如此。”聂寻风道,“只是惠问大师便是神佛心性也不厌其烦,后来偶遇一机缘,得一介子空间,存于他那串麒麟眼菩提子手串中。”   “介子空间?”程接雨惊讶地瞪大眼睛,“就是那种里面蕴含小天地的芥子空间?”   “正是。”聂寻风道,“所以,惠问大师并非不洗澡,而是恐怕都在芥子空间当中沐浴。”   “……噗。”程接雨再次不厚道地笑了,没想到竟然是个大乌龙。   女子偷窥惠问法师沐浴,逼得惠问法师不得不躲进芥子空间洗澡,又被窥探他的女修发现端倪,怀疑他不爱洗澡。   惠问法师好好一圣洁出尘的佛门圣子,实在承受了太多委屈。 第48章 生辰贺礼   炼丹课。   方瑶问程接雨明日打算如何过生辰。   程接雨:“明日告假跟师叔出去玩,可能无法参加柳师兄的冠礼。”   “你同云霄师叔出去玩?!”方瑶惊道。   虽知他口中的“师叔”独指云霄师叔,却不知后者竟然还会单独帮他过生辰,方瑶着实惊讶万分。   程接雨:“有何不可?”   明日并非休沐,但允许过生辰的学员告假。   柳新涯的行冠礼的吉时在上午,占用一点武课时辰,不知温敬之会不会告假陪柳新涯私下过生辰,不过程接雨则已经由师叔帮他告了假,明日的课都不上了。   可惜如今姻缘绳戴在了脚踝上,没办法脱了鞋子向方师姐炫耀。   可叹方师姐平日精通各种八卦和小道消息,偏偏到现在也不曾怀疑他与师叔的关系过于亲近,估摸是不敢往那种“大逆不道”的可能性想。   程接雨怕吓着她,还是决定等她自己发现。   便忽悠她:“总不好拉着师兄师姐陪我一起告假,正好师叔赋闲,可以带我出去玩。”   方瑶:“……”该死的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我也可以告假陪你出去玩。”方瑶握住程接雨的手,一脸郑重。   程接雨冷酷地抽回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多谢师姐,但我还是想和师叔去。”   方瑶:“……”   阿雨就那么喜欢师叔吗?   ……   想着明日可以出去玩,程接雨整个人都很兴奋,一散学就迫不及待往回跑。   “这孩子!跑那么急作甚。”方璃衿原本寻他有话要说,一眨眼就见他一溜烟跑远,只得笑着叹气。   程接雨压根没听见方璃衿的感叹,踏着风回了归雪峰。   他将应暮归等人送的法衣摆出来,问盛云霄,“明日我们去哪玩?我穿哪件好?”   盛云霄如今能看见微光,却习惯蒙着白绸,隐约只能辩出几套法衣颜色略有差别。   “择你喜欢的。”   程接雨却答:“我想与师叔相配,像上回那样。”   盛云霄唇角露出浅笑,打趣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多新衣裳。”   程接雨一拍巴掌,“我给您定做!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请飞花谷的师姐给您做几身。”   ——盛云霄,你不要总穿一身黑漆漆的衣裳,咱们这次去落雪飞花谷,请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当时少年的笑颜与此刻重合,盛云霄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那便交给你。”   程接雨点头,又努嘴:“那明日怎么办?”   盛云霄指了指衣柜,“去挑挑与你相配的。”   “好嘞!”   程接雨兴奋了整晚,窝在盛云霄怀里怎么也不肯睡,絮絮叨叨问他准备带自己去哪玩,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盛云霄待他永远温和克制,无论他说什么都耐心回应,只是不肯告诉他礼物到底是什么。   程接雨缠了半天也没得到答案,只得作罢。   隔了一会儿又问他,能不能子时一过就祝他生辰快乐。   盛云霄便陪他一直耗到子时,滴漏声一响,便轻轻吻了他额头,低声道:“生辰喜乐。”   谁知程接雨突然仰起脸凑上来,吧唧碰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害羞地埋头扎进他怀里,“多谢师叔。”   他心理和生理都成年了,可以做羞羞的事了!   盛云霄怔住,抿了抿被亲过的唇,收紧胳膊紧紧抱住怀中人。   程接雨回以更加用力的拥抱,双手环住盛云霄的腰,在他背后扣紧。   然而不过片刻,他突然松开手,泄气道:“好累……”   盛云霄不禁莞尔,将他捞过来揽进怀里,又吻了吻他的额角,“我抱着你,睡吧。”   程接雨心想:别睡啊,春宵苦短,怎么能用来睡觉?   然而他有色心没色胆,心里还是怂的,不敢真去撩盛云霄。   素了二十年的“老男人”,说不定一撩就炸了。   不过,师叔是不是不行啊?为何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久,没见师叔有反应?   可梦里师叔那么能干……咳,真“能干”,不像不行的样子啊。   难道心魔还影响师叔的“能力”?!   程接雨苦恼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盛云霄听得怀中人呼吸平稳,已然安睡,这才收回轻抚对方后脑勺悄悄使催眠术的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怀抱松开些,又把因侧卧姿势而交叠的双腿往外挪了挪。   压抑许久的欲念悄悄抬头,在这夜深人静、爱人安睡在怀的时刻——   他仰头哽了哽喉,闭上眼,心中默起了《清心经》。   ……   翌日,深秋九月,天高气爽。   一大早,盛云霄唤醒睡得天昏地暗的程接雨,后者还不满地哼哼,埋头蹭进他怀里,嘟囔着要再睡一会儿。   盛云霄耐心地摸着他的后脑勺哄他,“该起了,师姐给你做了长寿面。”   程接雨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倒忘了还有这茬。   嫡传九位弟子每至生辰,掌门夫人都会亲手下厨做长寿面,将众人召至端阳峰一块用早膳。   没有让长辈等着他的道理,程接雨连忙打着哈欠爬起来,将昨日选好的淡青色荷叶纹衣裳穿上。   与穿着同色兰芝纹衣裳的盛云霄一块,带上亲儿子雪茶,前往端阳峰。   端阳峰这厢,掌门夫妇院子里的小厅内,九霄宗众人齐聚一堂。   程接雨与盛云霄赶到时,见前任掌门方平云坐在上首,正在询问温敬之等人的功课。   温鸿曦、常正清、奉亦为方平云陪在左右。方璃衿这会儿不在。   程接雨没想到自己一个小生辰也能惊动方平云,原书中可没有这回事。   他连忙随盛云霄一块朝对方行礼。   “师尊。”   “见过师祖。”   方平云笑着道:“许久不见,阿雨又更俊了。”   程接雨羞涩地露出梨涡浅笑。   “今日是你生辰,师祖也来为你添一份礼。”   话音刚落,方璃衿便领着仆役进来布席。   方平云便起身招呼众人,“先入席,吃了长寿面再瞧礼物。”   “是。”   程接雨一听还能收礼物,欢欢喜喜挨着盛云霄坐下。   众人难得聚在一块用早膳,连雪茶都分到一碗长寿面。   “云霄特意提醒我,为了这个小家伙,我这回可是用牛骨熬的高汤。”方璃衿看着雪茶道。   程接雨忙道:“多谢师母,让您费心了。”   方璃衿浅笑:“趁热吃,第一口千万别咬断。”   吃完长寿面,众人等着方平云发话,他却卖起关子,捋须笑道:“先让师祖瞧瞧,你们几个都给阿雨备了什么礼?”   温敬之等人便先拿出自己备的贺礼。   温敬之:“这是师兄此前在秘境中得的一面玄光镜,澄明鉴物,在幻境迷阵中有大用,赠与阿雨,祝阿雨生辰大吉。”   穆星沉则拿出一个玉瓶:“这是此前在秘境中取的玉灵花露,疗伤制药皆有奇效。”   齐云袖送了程接雨一株蕙芷兰,奉婉仪则送了程接雨一颗蕴灵珠。   程接雨抱着一堆重宝受宠若惊:“多谢师兄师姐。”   与原书剧情一样,四人送给原主的礼物都是此前随奉亦为外出历练时,获得的宝物,可见当时四人就惦记着给原主留好东西。   此刻拿出来赠他,看似云淡风轻,但读过原着的程接雨却知道,这些宝物并非容易获取的东西。   原主得此厚爱,后来却死于非命,着实可惜。   越是如此,程接雨越不甘心不明不白地领盒饭。   轮到常思贤,送出的是自己绘制的一沓符咒。他腼腆道:“师兄修为尚浅,小师弟莫要嫌弃。”   程接雨忙接过:“不嫌不嫌,多谢七师兄。”   方瑶紧跟着取出一个匣子递给程接雨,“我这里也是一些自己炼制的丹药,不如师兄师姐的宝物贵重,阿雨不要嫌弃。”   “怎么会?”程接雨动容道,“师兄师姐对阿雨的爱护,阿雨一直铭记于心。”   他相信原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太过执着于温敬之,渐渐失了本心。   掌门夫妇与左右长老有意将方平云的礼物留在后头压轴,率先送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这四位送的宝物与温敬之等人送的又不是一个等级了。   程接雨终于知道原主为何干啥啥不会、吃饭第一名,还能在储物戒指中积攒那么丰厚的家底。   原因无他,师门上下真的太宠他了!   不过,九霄宗“家大业大”,其他嫡传弟子手里的家底也不少就是了。   盛云霄坐在程接雨身边,看他收一份礼物就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自己一眼,既惊喜又雀跃,活脱脱一副“小财迷”样儿。   他忍俊不禁,唇角的弧度怎么也降不下来。   一旁方璃衿捕捉到他唇角的弧度,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父亲和丈夫使眼色。   方平云和温鸿曦见了,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云霄看着冷傲绝情,实则最是重情。盛家灭族之后,眼前的少年便是他最看重的人。   想当年,那可真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偏偏天意弄人,令两人生离死别……   万幸万幸,上苍未对云霄狠决,终是让他失而复得。   只要少年在云霄身边,云霄便有七情六欲,甚至常含笑意。   思及此,方平云看向他:“云霄给阿雨备了什么礼?怎不拿出来给众人瞧瞧?”   盛云霄听出对方话里的揶揄,敛唇答道:“我带阿雨出门。”   方平云知道盛云霄待阿雨的生辰肯定比谁都用心,便也没指望他真的说,捋着须道:“那可要带阿雨好好耍。”   盛云霄淡淡应道:“嗯。”   程接雨撞上方平云看透一切的视线,蓦然有些面热,低下头,在桌下悄悄抓住盛云霄的衣角。   盛云霄察觉他的动作,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程接雨:“!”   脸突然就更红了。   方平云全都瞧在眼底,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终于不再卖关子,拿出自己给程接雨准备的礼物。   他捻指一弹,一柄长剑出现,剑身出鞘,通体寒光,剑意凌冽。   剑身上方,赫然篆刻着“惊鸿”二字。   温敬之顿时愕然:“惊鸿剑!这不是方掬水师叔的佩剑吗?”   修道界第一美人方掬水,一剑惊鸿,流风回雪,宛若游龙。   就算无缘目睹方师叔的风采,可但凡入了剑道的修者,不可能没有听过方掬水的惊鸿剑。   由师祖拿出来的、刻有“惊鸿”二字的剑,不可能有假。   程接雨一听也呆住,一脸震惊地看向方平云。   师祖这是变相承认他的身份了吗?否则为何突然将方掬水师叔的惊鸿剑赠他?   穆星沉从怔愣中回过神,也有同样的疑惑:“师祖……为何将方师叔的佩剑赠与阿雨?”   温敬之同样蹙眉不解:“师祖,阿雨如今的修为恐怕驾驭不了惊鸿剑。”   程接雨也不敢收,下意识看向盛云霄。   盛云霄捏了捏他的手,淡然道:“收着吧,本就是你的。”   穆星沉眉头一皱,猛然想起七夕那夜后,传出惠问法师说阿雨有方师叔当年的几分风采的传言,又有传闻说,云霄师叔与方师叔当年是道侣……   那么,云霄师叔与阿雨在一块,是不是只把他当做方师叔的影子?   他倏然起身,怒道:“那是方师叔的佩剑,为何要赠给阿雨?云霄师叔是否眼盲心也盲?阿雨是阿雨,方师叔——”   “星沉!”奉亦为突然沉声呵斥穆星沉,“休得胡言!快向你云霄师叔赔礼。”   程接雨也没想到穆星沉会突然发作,虽然他知道对方误会师叔将他当做替身才这样,但听他说师叔“眼盲”、“心盲”,就很不高兴。   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忍着没对穆星沉发脾气,只道:“二师兄误会了,不该这样冒犯师叔。”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他与盛云霄牵在一块的手暴露在众人眼前。   不知情的齐云袖、奉婉仪、常思贤、方瑶四人顿时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   程接雨看见众人的反应,顿时羞赧,又不好撒手,只能转头看向盛云霄。   盛云霄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瞥了穆星沉一眼,起身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我与阿雨先行一步。”   方平云点了点头,抬手一挥,惊鸿剑入鞘,飞向程接雨身侧。   程接雨下意识接住,被盛云霄拉着离开。   穆星沉没想到师父和阿雨都觉得他无理取闹,一时愕然失语,怔怔地站在那里。   温敬之同样皱着眉,一时辨不清师祖和师父、师叔们的意思。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阿雨与云霄师叔在一块,且并无异议。   可这与方师叔有什么关系?师祖为何要将方师叔的惊鸿剑拿出来赠给阿雨?   齐云袖等人更是迷惑,至今没有回过神。   “星沉,你不该如此冲动。”奉亦为叹道。   “可——”穆星沉不服气,欲要反驳,却被自己师父打断。   “确是你误会在先。”奉亦为一脸肃然地看着他,见他怔愣,便又看了一眼方平云。   方平云捋须轻轻颔首。   奉亦为便对众人叹道:“其实,阿雨便是你们方师叔。”   “什么?!” 第49章 三大幸事   雪茶在方才穆星沉拍桌而起的时候就缩到了盛云霄怀里,此刻更是乖乖窝在盛云霄的臂弯中,黝黑灵动的大眼睛瞧着一旁正气呼呼的小爸爸。   程接雨抱着惊鸿剑跟在盛云霄身后,想到二师兄方才冒犯师叔的话,依旧很生气。   他也不是狼心狗肺,知道二师兄是在替他鸣不平,但冒犯师叔就不行,故意说师叔眼盲更不行。   只是,程接雨也理解二师兄。在二师兄眼里,程接雨就是程接雨,是他的小师弟,和方掬水没有关系。   但他也不是原主啊,程接雨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是来自现代的程接雨,不是二师兄眼中的小师弟“阿雨”。   他今日收到的礼物、法宝,师门上下的厚爱与疼惜,那都是属于原主的。   他们把他当做原主,才待他这么好,如果知道他不是呢?   他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个问题,穿书后那些梦境和回忆,到底属于原主还是他?穿书之前时常梦到的火海,是否真的是封魔炼狱?   如果原主才是方掬水,那他穿过来算不算鸠占鹊巢,欺骗了师叔?   如果他才是方掬水,又为何会去到现代世界?原主又是谁?他如今算不算侵占了原主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师叔喜欢的是谁?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方师叔的转世,哪怕师叔是因为他们前世有缘才喜欢如今的他,他也可以试着接受,试着不钻牛角尖。   但他不能接受,师叔喜欢的是方师叔,是原主,根本不是他。   “师叔。”他停下脚步,拉住盛云霄。   盛云霄转身看向他,因距离近,朦胧间能看到少年蹙眉抿嘴的苦恼表情。   “师叔可知师祖为何赠我惊鸿剑?”程接雨一边问,一边观察盛云霄的表情。   盛云霄仍是那句话:“本就是你的。”   程接雨心中一定,抱紧怀中剑再次向盛云霄求证,“师叔的意思是,我就是方掬水?”   盛云霄莞尔,不答反问:“你如今……想起了多少?”   果然,梦境和幻境中的场景其实都是记忆。   但是——   “师叔为何这么问?”程接雨问他,“我应该想起什么?”   他并没有将梦境全都告诉师叔,请蓝如真前辈为他制幻的事也瞒着师叔,师叔怎么知道他在恢复记忆?   盛云霄无奈笑:“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制幻一事,蓝如真前辈私下告知了我。”   程接雨:“……”蓝前辈不守信用!   他努了努嘴,别别扭扭地问:“师叔确定不会认错人吗?听闻师叔当年与方师叔是道侣,那师叔喜欢的到底是方掬水,还是程接雨,还是……我?”   “不对,师叔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程接雨顿时气鼓鼓地瞪着他。   盛云霄莞尔一笑,放松抱着雪茶的胳膊,拍了拍它的屁股。   雪茶不愿离开熟悉的怀抱,但向来听盛云霄的话,还是乖巧地跳到地上,围着两位爸爸打转。   盛云霄解下蒙眼的白绸,蒙上程接雨的眼睛,“我眼不盲,心也不盲。”   程接雨眼前一暗,只能看见鼻梁附近的缝隙泄露下来的微光。   黑暗令人不安,他心跳加快,下意识上前一步,抬手揪住盛云霄的衣袖。   他察觉师叔双手握住了他的肩,阴影笼罩下来,一股温热的呼吸靠近,然后某个柔软微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唇瓣——   师叔吻了他!   程接雨浑身一颤,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脸颊急速升温。   盛云霄挨着他的唇角,嗓音低沉:“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认错。”   程接雨红着脸怔了片刻,仍不满意这个回答,将对方的衣袖又攥紧几分,然后往前一步,用滚烫的脸颊轻轻蹭对方微凉的脸,撒娇般地嘟囔:“你还是没说你喜欢我。”   盛云霄莞尔,张开手臂将他抱入怀中,蹭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盛云霄此生第一幸事,是在孤苦伶仃之际,得遇毕生所爱;第二幸事,是在痛失所爱之后,失而复得;第三便是此刻,所爱在怀,此生无憾。”   黑暗放大了听觉,盛云霄的嗓音显得格外低沉而动听,从耳蜗钻进他的心脏,程接雨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泵出的热血流遍全身,令他发热发烫。   他红着脸,将脑袋埋进盛云霄胸膛,胳膊揽住盛云霄的腰,愤愤地控诉:“你犯规!”   他就是想听一句“我喜欢你”,师叔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令他心动不止的话?   还有“爱”这个字眼,谁准他用了?!   盛云霄抱着他低声发笑,“不是你非要听?”   程接雨不说话,像小蛮牛一样用脑门撞了撞他的胸口。   盛云霄止不住笑意,低头亲吻他的发顶,“你要害羞多久?”   程接雨:“……”   “还要一会儿!”他愤愤道。   盛云霄又笑,“嗯,那我等你。”   此刻辰时不到,温敬之等人刚刚得知小师弟竟然是他们方师叔,还没缓过来,又得赶去上早课。   谁知御剑行空,竟然还能看见那头花园里,云霄师叔与小师——不,与方师叔抱在一块。   他们差点一个跟头从剑上摔下去。   温敬之心情极为复杂,忍不住对穆星沉道:“你看,我就说阿雨——方师叔,不可能喜欢我。”   穆星沉嘴角一抽:“……闭嘴。”   程接雨害羞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推开盛云霄,拽下脸上的白绸,惊喜地看着对方:“你眼睛好了?!”   师叔方才明明说他“眼不盲,心也不盲”,他正巧被那个吻弄得心慌意乱,给忽略了。   此刻他分明看见盛云霄的眼睛有光,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瞳孔中有他的倒影。   “嗯。看得见光影,但尚不清晰。”   盛云霄伸手拿他手里的白绸,程接雨却扯住另一端,“那就可以不用这个了吧?”   他还记得上次师叔蒙着眼睛带他逛集市,被人骂是“瞎子”。   盛云霄抬头看了看天光,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不少,没有刺痛感,于是便道:“可以。”   “那就不要了——”程接雨说着就想将这根代表师叔心魔的物证销毁,却被盛云霄握住手腕。   “留着罢。”   程接雨一想也是,再怎么说也是师叔用了多年的旧物,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还有非凡的纪念意义——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毁了确实可惜。   “那——”程接雨忽然瞥见乖巧蹲地的雪茶,顿时灵机一动。   他蹲下,将白绸系在雪茶脖子上,打了一个小蝴蝶结。   “完美!”他抱起雪茶撸了撸,“不愧是爸爸的小靓崽。”   盛云霄:“……”   被小“领结”勒住脖子的雪茶:“……”   好在白绸质地柔软,雪茶扭了扭脖子便习惯了它的存在。   “对了!先前我还想给雪茶定制一个狗牌——不,猪牌挂在脖子上。”   七夕那夜的事,他喝醉之后就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猪牌?”盛云霄疑惑。   程接雨:“就是做一个木牌,刻上‘扶云九霄宗归雪峰雪茶’几个字,挂在他脖子上。这样它如果跑丢了,别人看见也知道它不是一般的小猪,而是我们九霄宗的崽崽。”   他原本想刻上他和师叔的名字,但又觉得这样不够霸气,不如刻上九霄宗的名号,这样如果有人想对雪茶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盛云霄:“……好。”   程接雨:“那我们回来就给雪茶做一个。”   盛云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还是他,却也变了许多。时常冒出他难以理解的话语,或新奇莫名的主意。   不知当年景曜太子将他的残魂带去的天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让少年的小脑瓜子如此大变样。   “这个好像放不进储物戒指里边,要怎么收起来?”程接雨举着惊鸿剑问盛云霄。   他方才试了试,发现没法像普通弟子剑那样放进储物戒指里边。   盛云霄解释道:“你如今这个储物戒指,容纳不了惊鸿。”   哦,原来还是一把有脾气的剑,会挑地方住呢!   “那你帮我收着。”程接雨想也不想便将惊鸿剑塞给盛云霄。   盛云霄哭笑不得,“不必如此,惊鸿剑可以存放在你的灵台或识海之中。”   程接雨:“???”   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卖艺人吞剑的糟糕画面。   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这样,于是虚心求教:“怎么弄?”   盛云霄将惊鸿剑松开,剑身立在了空中,“它是你的,随你心念而动。”   程接雨试了试,心中默念一个“左”字,惊鸿剑竟然就真的往左边去了。   “右。”   “上!下!——爱的魔力转圈圈!”   铮的一声——被主人当做玩具的惊鸿剑不高兴了,转了两圈就横在空中不肯动弹。   任凭程接雨更换任何指令也岿然不动。   程接雨皱眉看向盛云霄:“它怎么不动了?”   盛云霄忍住笑意,“大概是生气了吧。”   “嘿!还是把脾气不小的剑!”程接雨怒道。   盛云霄轻轻敲了敲惊鸿剑,后者抖了抖,直直飞向程接雨的腹部——   “啊——”程接雨一惊,下意识捂住肚子,再一看,惊鸿剑已经隐入他的丹田,出现在他的灵台内。   程接雨:“……”   “为什么我的剑竟然更听你的话?还吓唬我?”他气鼓鼓道。   盛云霄用指背碰了碰他的脸蛋,哄他:“别气,它只是太久没见你了,同你闹着玩。”   程接雨不信,然而下一刻便感觉到,惊鸿剑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灵台里的那株莲花。   好吧,看在你撒娇的份上,暂且原谅你。   山下在水一方早课的木铎声已响过许久,盛云霄拉起他的手,“走吧,带你去玩。”   程接雨跟在他身后踏风而飞,“去哪?”   “带你去看花。”   ……   盛云霄带着程接雨沿洛水而上,飞了小半个时辰,离开了九霄宗所在的山脉,抵达一个繁华的州府。   但盛云霄没带他入城,而是带他去了一座位于城郊的山间别院。   程接雨这会儿才知道,师叔说带他来看花,是真的看花——菊花。   别院的篱墙外种满了菊花,开得正艳。   他们一落地,就有仆人迎上来,恭敬道:“恭迎家主,恭迎家主夫人。”   “噗——”程接雨一口气没憋住,笑岔了气。   这才抬头去看大门顶上的匾额,赫然上书着“盛府别院”四字。 第50章 家主夫人   盛家灭门时,北云州城内的主宅毁于一旦,只有城郊这座别院留了下来。   后来盛云霄将族人尸骨入葬,便在别院住了下来,在此修炼十载,最终报仇雪恨。   再后来他入了九霄宗,盛府别院便空置下来,只有几位仆人留守于此。   程接雨因那声“家主夫人”笑得岔气,小脸胀红,拍着胸口直咳嗽。   盛云霄连忙帮他顺气,淡淡瞥了管家一眼。   管家一哆嗦,立马噤若寒蝉,恭顺地低下头。   他没认错人啊……这么多年,家主就带夫人来过别院,夫人那样天仙似的人物,他肯定不会认错的——哪怕他如今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夫人还是当年那般光彩照人。   再者,家主传信命他们布置生辰宴,今日不就是夫人的生辰?   程接雨喘顺了气,瞥见管家哆哆嗦嗦的样子,想到师叔“凶名”在外,遂拉拉他衣袖,害羞低头,“咳咳,我们进去吧。”   盛云霄见他只羞不恼,并不计较方才的称呼,心底不禁也泛起一丝愉悦。   他牵起少年的手往里走,对管家吩咐道:“备茶。”   管家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跟在侧方道:“已在花园备茶点,家主和夫人现在便可前去赏花。”   说着又看向人美心善的夫人,满脸感激,笑容慈爱,心想他果然没认错,夫人连害羞的模样都和从前一样!   “原不知夫人带了灵宠,不知习性如何?有何忌口?”   怪不得家主传信说生日宴中不要出现猪肉,原来是夫人养了一只小猪做灵宠。想当年,夫人最爱吃的便是红烧肉呢!   程接雨又被那一声声“夫人”臊得脸红,往盛云霄身后躲了躲,小声道:“雪茶不吃生的,不吃猪肉,其他都可以。”   “好好好,小的这就着人去办。”管家忙不迭点头,对身后的一个仆人挥了挥手。   那仆人连忙躬身退下,往厨房传信去了。   管家和蔼地看着程接雨怀里眼神灵动的小猪,心想,不愧是夫人,养的小猪都这么漂亮可爱,名字也那么好听。   别院里的花园分了圃,种了不少花卉,此时菊花开的最好。   哪怕程接雨对花卉没有研究,也能看得出来,这里养的菊花比院外篱墙下的灵秀漂亮,有些还一株株分了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品。   盛云霄牵着程接雨在花间凉亭坐下,石桌上已经备好了精致的茶点。   管家给两人斟茶,又给程接雨介绍了桌上的点心。   程接雨尝了一块板栗桂花糕,顿时欢喜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嗯~~好吃!师叔你尝尝。”   他喂了一块给盛云霄,又问管家:“这个还有吗?我能打包带走吗?不对,这个怎么做的?”   说着他又看向盛云霄,“好吃吧?”   盛云霄轻轻颔首,“喜欢就让厨房再做几份。”   又对管家吩咐道:“让厨师把方子写下来。”   管家忙点头应下,又悄悄皱眉,方才夫人喊家主“师叔”?   他们不是师兄弟吗?   “还有事?”盛云霄淡淡瞥了管家一眼,嫌他没眼色。   不知道赶紧退下,让他和夫人独处吗?   管家顶着盛云霄冷冷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家主恕罪,小的确有一事要禀。昨日云家老夫人亲自上门,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盛云霄眉头一皱:“她来做什么?”   程接雨已经吃了半碟板栗桂花糕,又喂了雪茶两块,和雪茶一块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听两人说话。   管家:“云老夫人后日要办赏秋宴,想借几株咱们的玄墨和瑶台玉凤。”   盛云霄眼皮都不抬,“不借。往后不管云家谁登门,一律不见。”   管家得了准话,连忙躬身告退:“是,小的告退。”   再不走,感觉就要被家主的眼神活刮了。   慢着!走出花园的管家突然停下:传闻不是说家主伤了眼睛吗?如今好了?!   太好了!盛家先辈保佑!家主总算苦尽甘来了!   老管家不禁热泪盈眶,抹着泪往厨房跑:加菜!今日必须加菜!   看见一把年纪的管家抹泪狂奔的老仆役:完了完了,管家又被家主凶了。   花间亭这厢,盛云霄握住程接雨再次伸向板栗桂花糕的手,“待会再吃,可要去看花?”   程接雨正好有点撑,收了手,脱口而出道:“玄墨和瑶台玉凤?”   盛云霄无奈笑,牵着他起身,抬手往菊花圃那头一指:“在那头。”   程接雨抱着雪茶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那位云老夫人是……?”   盛云霄声音骤冷:“我舅母。”   程接雨一愣,没想到还是亲戚。但听师叔的语气,分明与对方关系不好。   “他们待你不好?”程接雨皱眉问。   盛云霄脚步一顿,偏头看他,忽然就笑了。   当年小师哥瞧见他待云家人的态度,问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不怪他不尊长辈,不近亲属,而是问是不是他们待你不好。   “嗯。”盛云霄一边应,一边牵起他的手。   “当年盛家灭族,他们不肯救我母亲,还……气得外祖父撒手人寰。”   云家见死不救、明哲保身他都能理解,毕竟云家上下都是凡人,畏惧魔修也情有可原,他和母亲也没想过将云家牵扯进来。   可他后来才从伺候外祖父的老仆那里得知,当时外祖父惊闻盛家出事,让舅舅去将他和母亲接回来,但舅舅和舅母不肯,硬生生将外祖父气病了。   后来舅舅竟然还趁机搜刮盛家的宝物变卖,最终气得外祖父撒手人寰。   时隔多年,他讲述这些往事的语气轻描淡写,心中的恨意与怨怼却从未消减。   云家只有他母亲有天赋入了仙途,并与父亲喜结连理。云家凭借母亲这门亲事攀上修仙世家,本就得了不少好处,紧要关头却作壁上观,不肯伸出援手。   还趁火打劫——云家既然怕死,不敢冒着惹怒魔修的风险救人,为何又有胆子趁乱在魔修手下抢那些宝物?   说来说去,不过贪生怕死又唯利是图罢了。   程接雨听完心揪作一团,抱着雪茶的手不自觉收紧,又气又恨,“不要脸!”   他气呼呼道:“他们若敢再来,直接让管家打出去!”   盛云霄喜欢他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模样,不禁露出笑意,“嗯,都听你的。”   说完他指着眼前几盆菊花给他介绍,“那两株是玄墨,那边那几株是瑶台玉凤,旁边那是紫龙卧雪,还有雪海。”   玄墨蕊黄,外瓣透着一丝丝粉,清丽典雅;瑶台玉凤色白,瓣蕊饱满。   程接雨煞有其事地品鉴了一番,道:“养的真好。”   盛云霄:“若是喜欢,带两株回去养。”   程接雨耸耸肩:“还是算了,我又不会养。”   养死了可惜。   盛云霄笑:“不是还有我?”   程接雨:“你会?”   盛云霄:“嗯,外祖父和母亲都爱花。这座别院本就是父亲建给母亲养花的地方,母亲当年在此存有一些手札,后来……我曾看过。”   在盛家主宅被毁之后,唯有此处还留有父母与他生活的痕迹,在那背负血海深仇刻苦修炼的十年间,成为他的慰藉。   除此之外,便是小师哥的一封封来信,像是一根扯住他脚腕的绳,免他坠入深渊。   “那就带两株回去。”程接雨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我同师叔一起养。”   盛云霄心中熨帖,又生出歉意,抬手捧住他的脸,吻了吻他的唇角,“对不住,原是想让你开心,如今反倒是你哄我。”   程接雨哼着鼻子摇头否认,松开抱着他的手,点了点自己的唇,“亲这里就开心。”   盛云霄唇角上扬,揽住他的腰:“这么好哄?”   程接雨仰头看他:“那要看谁来哄。”   盛云霄低低地笑,低头靠近他。   程接雨闭上了眼睛。   唇瓣相贴,盛云霄轻轻含住程接雨下唇,舌尖轻叩他齿关。   程接雨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不是就亲一下吗?你为什么要伸舌头!   他双颊极速升温,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扑闪扑闪,拽住盛云霄腰间衣物的手指渐渐收紧。   盛云霄依旧没有退开,极具耐心的叩问他的齿关,将他抱得更紧。   程接雨不敌,缓缓张开双唇。   唇舌相抵,盛云霄攻势立刻变得炽烈而凶猛。   相濡以沫,将苦涩的过往分担,也将此刻的甘甜共享。   被两人挤在怀中的雪茶:“……”   救救孩子吧,它快要被压扁了。   它刚要张嘴嗷叫,忽的被盛云霄一手捏住后颈,丢到了地上。   是真的丢!   要不是它自己灵活落地就摔死了!   小初哥程接雨还没接过吻,一下子被盛云霄亲得五迷三道,浑身发烫。   果然,素了二十年的“老男人”撩不得!   程接雨双腿发软,有点担心自己以后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盛云霄松开他,程接雨趴在他肩头喘气,没喘两声,眼睛突然一瞪,顿时气炸了!   雪茶那个小崽子,辣嘴摧花,把那几盆玄墨和瑶台玉凤给啃秃了!   “雪茶!你和我站住!”程接雨撸起袖子,想抓它回来打一顿屁股。   雪茶撒腿就跑,在花圃里头乱蹿。   盛云霄好笑地揽住程接雨,哄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包庇它?!”程接雨难以置信地地看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你说了要给我带回去的!是我的!被它啃了你居然说算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盛云霄:“……”   “我知道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程接雨气得推他。   盛云霄无法,屈指一勾,雪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住脖子,惨叫着飞起来。   它狂蹬四肢,无能狂怒,最终还是落到了程接雨手里。   然而程接雨见它叫得那么惨,又开始心疼起来,轻抚着它的后背安慰它,一边朝盛云霄嘟囔:“你轻点啊,勒死它怎么办?”   盛云霄:“……”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很想学以致用,在程接雨震惊的目光中,指着雪茶控诉:它吃了我留给你的花,你却怪我捏它脖子,你到底爱我还是它?   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于是沉默。   然而——   “噗哈哈哈哈!”程接雨已经从他方才那句话中体会到了他的意思,抱着雪茶笑得打跌,眼泪都笑出来了。   师叔也太可爱了叭!   哈哈哈哈哈哈!   盛云霄冷下脸:“……”   他不说话了,转身回到凉亭,用喝茶掩饰自己的窘迫。   程接雨笑完,连忙过去哄他:“师叔~”   盛云霄不为所动。   “师叔你别生气呀,我不笑你了。”   “师叔你理理我呀,我错了师叔。”   “我打雪茶屁股行了吧?我真的打了哦!”   雪茶:“……” 第51章 九万莲灯   程接雨见盛云霄一直不理他,将雪茶放在石桌上,自个趴到盛云霄背上,揽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啵啵啵亲他侧脸。   “师叔,你要怎么哄呀?啵啵啵——你告诉我呀。”   盛云霄被他啵了一脸桂花香,不禁露出笑意。   他并非真与少年置气,而是羞恼于自己竟然染上了对方的孩子气。   索性抓住程接雨攀上来的胳膊,冲他点了点自己的唇。   程接雨立刻在他唇上吧唧一口,笑嘿嘿地说:“师叔也这么好哄啊。”   “那得看谁来哄。”盛云霄拉着他胳膊一拽,将人拽到腿上横坐着,捏住他的下巴亲上去。   小初哥再次被吻得差点断气,趴在“老男人”怀里喘气。   没心没肺的雪茶已经拱着小屁股将桌上的茶点一扫而空。   中午的生日宴备的是时令菜,板栗、莲藕、大闸蟹,杏仁、桂花、菊花茶,程接雨吃饱喝足开始犯困,被盛云霄带回屋里睡午觉。   他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得早,一觉睡到了半下午,日头都偏西了,盛云霄也没喊他。   他迷迷糊糊睁眼,隔着床帐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撩开床帐扑到对方背上。   “师叔。”初醒的他声音软糯,带着一股慵懒与撒娇的意味,“你在干嘛?”   盛云霄手里拿着一本旧“书”,程接雨瞧见微黄的纸张上绘了花卉图样,注有小巧娟秀的字迹。   “……您母亲的手札?”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叫“师叔母亲”感觉怪怪的,叫“咱妈”又太不见外了,不合适。   “嗯。”盛云霄将手札递给他,“这本专门写了如何养菊花,我们带回去。”   程接雨珍重地接过来,“嗯,我好好学学。”   盛云霄摸摸他的脸,揩了揩他的眼角,“睡醒了?”   程接雨一顿,赶紧搓了搓眼睛,“是不是有眼屎?”   盛云霄笑,“只是睡出了一点印子。”   可能是方才枕到了枕头角,在眼尾那里压出了一角红痕。   程接雨摸了摸眼睛,忽地从储物戒指里边掏出大师兄送他的玄光镜,照完之后松了一口气:不是眼屎就好。   呸呸!小仙男没有眼屎!   他又趴到盛云霄背上,黏黏糊糊地在他耳边说话:“咱们待会就回?”   盛云霄将他背起来,给他穿上外袍,“带你去城里逛逛,然后坐游船回。”   程接雨对这个安排甚是满意,捧住盛云霄的脸吧唧亲了他一口,“别忘了我的板栗桂花糕。”   盛云霄失笑,鼻翼轻轻耸动,“嗯。”   北云州府繁华热闹,除了寻常集市能看见的吃食和玩意,程接雨还看见好几个杂耍班子。   好巧不巧,真看见了表演吞剑的。   寻常百姓也许不知道剑里头有机关,鼓掌叫好尤为热烈,纷纷往卖艺人捧的铜锣里头投铜钱。   程接雨感受了一下乖乖待在灵台里头的惊鸿剑,心想,这钱我也能挣。   惊鸿剑顶了顶他那株莲花苞以示不满。   它可不想纡尊降贵去卖艺,哼!   转头看见耍猴戏的卖艺人,程接雨又抖了抖怀里的雪茶,心想这钱他也能挣。又转念一想,他家雪茶才吃不了这个苦,宠儿无度的老父亲立刻打消了念头。   日头西斜,盛云霄带程接雨去渡口登船。   此地繁华,渡口沿岸停满了渡船和游船,暮色下船灯照水,影影绰绰,依稀还能听见丝竹管乐之声。   盛云霄包了一艘两层格局、中等大小的游船,程接雨上了船才发现管家也在上边。   “家主,夫人,厨房正在备菜,是否要这会儿开席?”   盛云霄看向程接雨。   程接雨想了想,“待会吧,如今还不饿。”   管家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程接雨看见船头有船夫在钓鱼,便问盛云霄:“咱们晚上吃鱼?”   盛云霄:“嗯,想试试?”   程接雨:“我会!我可是钓过海鱼的男人!”   盛云霄眉头一皱,意识到什么,笑着问他:“你何时出过海?”   程接雨:“……”   噗噗!说漏嘴了。当年和他两位爸爸一起出海玩,钓过海鱼。   盛云霄见他一脸纠结为难的模样,捏了捏他的脸,“以后告诉我罢。”   程接雨顿时反应过来,师叔知道他不是原主!   知道他有秘密,但仍然确定他是方掬水。   他心里一暖,感觉踏实了不少。   抬眼瞧了瞧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们,程接雨踮脚凑上去亲了盛云霄一下,“等我都想起来,就告诉你。”   “嗯。”盛云霄抬手替他将晚风吹乱的鬓发撩至耳后,目光温柔缱绻地看着他。   即便视线依旧模糊,依旧能像练习了千千万万遍一般,准确描绘出少年的模样。   “冷不冷?”盛云霄接过雪茶,握住程接雨的手。   夜里江风微凉,尤其是在船头。   “不冷。”程接雨拉他衣袖,“师叔教我钓鱼吧。”   “嗯。”   盛云霄将雪茶交给管家照顾,带程接雨去钓鱼。   游船沿着洛水顺流而下,程接雨持竿在船头等了许久,终于钓上一条大鱼,大手一挥让厨房给他烤了。   夜色愈浓,江风渐冷,盛云霄牵着他回船舱里用晚饭。   他备了微甜的桂花酿给程接雨暖身,但不许他多喝。   然而三杯下肚,程接雨脸颊就飘起绯红,脑袋有点晕乎,头一歪靠在了盛云霄肩上。   盛云霄揽住他,“醉了?”   程接雨摇头,额头抵在他颈边,捏着拇指和食指比划,“有一点点晕,就一点点。”   盛云霄见他没骨头似的歪在自己身上,干脆把他抱到自己腿上,亲了亲他殷红的眼角,语气宠溺,“那怎么办?还没让你瞧见生辰贺礼。”   “哪呢?”程接雨睁大眼睛看他,鼻息扑出淡淡桂花酿的香甜气。   盛云霄没忍住吻了吻他的唇,“现在带你去看好不好?”   “嗯。”他哼着鼻音,抱上盛云霄的脖子,“抱。”   盛云霄见他分明是醉了,暗恼不该给他喝桂花酿,好不容易准备的生辰贺礼,可不要明日醒来就忘了才好。   他抱着怀中人出了船舱,走到船头,将人放下后,从后边将人圈进怀里。   候在一旁的管家递过来两件披风,盛云霄只拿了一件,将程接雨裹上,然后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然后对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拿出一枚信号/弹。   咻——嘭!   焰火轰然炸开,虽然被捂着耳朵,迷迷糊糊的程接雨仍是一惊,猛然瞪大眼睛,仰头看向空中。   接二连三的焰火在夜幕中炸开,斑斓十色。   朦胧的醉意顿时一扫而空,惊讶过后,欢喜渐渐漫出心头,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程接雨仰头看向盛云霄,却见对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眼眸沉静而温柔。   他心脏怦怦直跳,自觉比头顶不断炸开的焰火声还要响。   盛云霄动了动唇,程接雨听不真切,却像忽然通了窍,读出了对方的唇语。   “生辰大喜,阿雨。”   程接雨眨了眨眼睛,似曾相识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焰火声止,盛云霄松开他的耳朵,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说:“看。”   程接雨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船前,只见水面忽然出现无数莲灯,浩浩荡荡,顺流而下。   岸边还有源源不断的莲灯飘入河中,整条河道被莲灯照亮,宛如万千星辰汇聚的浩瀚银河。   程接雨震撼得失语,怔怔地盯着水面。   盛云霄在他耳边轻声道:“灵河九万九千灯,贺我意中人,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说着又亲了亲程接雨的脸颊,似呢喃又似祈愿,“再祈永以为好,共我白头。”   程接雨心跳得快而猛,像是要冲破胸膛,从未有过的震撼与感动涌上心头,令他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他转头看向盛云霄,唇瓣擦过对方的脸颊。   盛云霄趁机寻到他的唇亲了亲,眼带笑意地看他,“生辰贺礼,喜欢吗?”   “喜欢!”   太喜欢了!   程接雨转身抱住他,话里竟然带上了鼻音。   盛云霄诧异地捧起他的脸,顿时惊愕失语——   “怎么哭了?”他抬手擦程接雨脸上的泪,嗓音微哑,指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程接雨捂住眼睛,猛地抽气一声,却仍没有忍住呜咽:“我……我不知道。”   就是……视线一片模糊,又有零星画面闪过脑海——   “盛云霄!还说要给我放莲灯,现在下雨了你说怎么办?一点也不吉唔——”   “别乱说,等雨停了我们再放。”   “盛云霄,子时都快过了,这雨越下越大,分明是故意不让你给我祈福。”   “……莫生气,明年生辰我再给你放。”   “明年那是明年。”   “……往后每年。”   “……那你要给我放九百九十九盏——不,九千九百九十九盏!”   “好,都听你的。”   画面一转,说话人的语气变得眷恋而哀伤:“盛云霄,今年生辰不能同你过了,你答应我的莲灯还没放呢。”   “会放的。”答话者竟是哽咽,语气轻似哄诱,却悲怆更甚,“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放。”   程接雨忽然抬手捂住心脏,泪雨滂沱。   盛云霄顿时慌了神,低声无措地喊他,“阿雨?阿雨?”   程接雨攥着胸前的披风哽咽不止,胸腔内弥漫上来的酸楚紧紧将他包裹,将他吞噬。   他一手攀上盛云霄的肩,攥紧他肩头的衣料,哭得难以抑制。   盛云霄心中大恸,懊悔不已地将人抱住。   他以为少年会高兴的……他是想让他高兴的。   “盛、盛云霄……”   怀中人突然喊他,盛云霄身躯一震,低头看他:“……阿雨?”   “盛云霄……”怀中人哽咽着,依旧喊他名字。   盛云霄瞳孔一缩,喃喃数次才发出声音:“……小师哥?”   怀中人却是呜咽声一顿,僵了片刻,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止不住地抽泣。   盛云霄抱住他,胳膊缓缓收紧,埋在他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没关系,没关系阿雨,我等得,多久都等得。”   程接雨哽咽,紧紧揽住了他。   ……   无边夜色下,灵河洛水之上漂浮着近十万盏莲灯,将水面照得宛若星河流光。   程接雨趴在船舷,盛云霄从后面抱着他,“夜深了,回去吧。”   程接雨却不肯动,也不说话,红肿的眼睛盯着水面浩浩荡荡的莲花灯。   沉默了半晌,他哑声说:“真的好漂亮。”   盛云霄默然,亲了亲他的发顶:“那我们再看一会儿。”   “嗯。”程接雨回身抱住他,扭头再次看向河面的莲花灯。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盛云霄,后者紧紧抿着唇角,眉头微微蹙着。   他踮脚亲了亲盛云霄的唇,“你别这样,我很高兴的。”   盛云霄露出一丝苦笑,低头亲了亲他哭红的眼睛,“平白惹你哭。”   程接雨睫毛颤了颤,见他依旧一副歉疚的表情,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可我真的特别开心!不信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很快?我、我是太激动了才哭的。”   盛云霄感受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再看他一脸真挚地哄着自己的表情,心脏越发的疼。   这样的小傻子,怎么偏偏长在他心尖尖上…… 第52章 天现异象   过完生辰,盛云霄像往常一般,送程接雨去上早课。   程接雨去了才听见有人在议论昨夜洛水上游漂下来的数万盏莲花灯。   “你们数了没?昨晚到底有多少盏莲灯?”   “那哪数得清!至少也有几万盏。”   说话的是几个青衣弟子,程接雨走在他们身侧不远,一同前往校场。   “昨日并非佳节,估摸是谁家庆生放的,通常以九数为佳,不知可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看像是有。昨晚那些莲灯铺满河道,足足流了一个时辰才全部去往下游!”   “不知是谁家如此大手笔,祈来如此厚重的福祉,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你可别阴阳怪气了!并非寻常人家放的。昨夜和钱师弟特意去看了,那莲灯上头都有法术禁制,燃到子时全都散作星子,消失在洛水河中。”   其余人倒吸一口气:“这……恐怕不是寻常修者能做到的吧?”   “说到修者,咱们学院昨日不就有两人过生辰。”   这人说着话,恰好抬头看见程接雨就在他们边上,立刻惊讶得脚步一顿。   程接雨冲他抿唇一笑:没错,就是师叔给我放的。   几位青衣弟子连忙朝他行礼,程接雨微笑致意,没有多留,率先离开。   那几人待他走远才直起身,其中一人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掌门他们给程小师哥放的?”   其余人默了片刻,不约而同道:“有可能!”   程接雨进了校场,看见自家师兄师姐已经与柳新涯、应暮归等人聚在一块说上话了,唯独惠问法师和苍庭还没到。   “各位师兄师姐早。”程接雨脸上洋溢着笑容,冲众人打招呼。   却见众人表情有些凝重,笑意顿时一滞,“怎么了大家?”   他看向温敬之,温敬之瞥了柳新涯一眼,冲程接雨微微摇头。   程接雨知道这是不方便说的意思,冲柳新涯抿唇笑了笑,没有再问。   温敬之拍了拍柳新涯的肩,“别担心,总归是吉象。”   柳新涯点了点头,嘴唇却微微抿着,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众人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   程接雨座位常思贤和方瑶挨得近,他知道方师姐最憋不住话,于是看向她。   果然方瑶凑上来低声给他答疑:“昨日柳师兄加冠,天有异象。”   “异象?”程接雨眼睛微睁,压低声诧异道。   原书中柳新涯没有行冠礼,问仙冠也是带了温敬之加冠时用过的那顶,并未出现天有异象之事。   见高台上授课的讲师还未到,方瑶继续道:“就加冠的时候,天上突然出现血色红云,像燃烧的天火,接着又散作五彩凤尾祥云。惠问法师说,这是‘逢凶化吉’之兆。”   程接雨哑然,怪不得温敬之方才安慰柳新涯“总归是吉象”。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柳新涯,对方戴的玉冠看起来并不像原主记忆中,温敬之加冠时用过的那顶——这回温敬之有时间准备,应当是备了一顶新的给他。   没想到这顶新的问仙冠当真问出了天意。   程接雨知道柳新涯是孔雀半妖,所以能猜到那“五彩凤尾祥云”多半与他本体有关,只是像“天火”一样的血色红云又预示着什么?   逢凶化吉……莫非是浴火重生?   程接雨也想不出所以然,难怪众人方才脸色都比较凝重,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安慰柳新涯。   但总归是吉象嘛,柳新涯可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人。   程接雨正想着,突然感觉身旁方瑶戳了戳他的胳膊。   “小师弟。”她喊。   程接雨回神看她。   方瑶却垂着眼回避他的眼神,“我们以后,是不是该喊你方师叔?”   程接雨顿时一愣:“……你们都知道啦?”   方瑶瘪了瘪嘴,“师祖都告诉我们了。”   程接雨倒是没想到,也有些好奇师祖到底透露了多少,便问:“他老人家怎么说的?”   “就说你其实是方师叔的残魂转世,如今正在慢慢恢复记忆。”   程接雨闻言点了点头,“没了?”   “没了啊,师祖并未与我们说太多。”方瑶凑上来小声问:“小……师叔,你记忆恢复多少了?”   程接雨被她喊得一愣,尴尬道:“……没多少。你还是喊我小师弟吧,喊师叔感觉怪怪的。”   方瑶:“是吧,我也觉得怪怪的,但是七师兄非说不能冒犯你。”   程接雨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常思贤。   常思贤腼腆地挠了挠头,“小师弟不介意便好。”这样他们也自在些。   “不介意不介意,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程接雨说着,突然抬眼瞥见高台之上的动静,顿时一愣。   只见常正清领着惠问法师站在高台之上,敲了敲木铎。   “诸位。”常正清道,“赵博闻前辈告假半月,期间的经义课由惠问法师代课,给诸位教授佛经。本门课不记入考核,诸位只当开拓视野,增长见识。”   众人看着高台之上的惠问法师:“……”   我们拿你当同窗,你却背着我们当上了代课老师?   叛徒!   首堂佛经课程接雨听得昏昏欲睡,总算体会到了“和尚念经”的威力——实在是太好睡了。   木铎声再次响起他才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咂咂嘴舔了舔唇——还好还好,没流口水。   常正清又登上高台,向众人宣布了一件大事。   “月底试炼,地点为寻龙岛秘境,诸位可自行组队,十人一组,于本月二十五之前提交组员名单。”   按以往的惯例,九月将有一次小试炼。与平日的考核不同,这次试炼将在秘境中进行,需要学员真刀真枪地破阵法,斗凶邪。   程接雨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种宿命降临的感觉——让原主领盒饭的关键剧情终于来了。   原主便是在寻龙岛秘境当中被阿彦掳走的,他本就与众人走散,待众人集合发现他不见时,为时已晚。   温敬之等人寻找无果之后,向宗门报告了原主失踪的消息,接着几乎整个九霄宗上下都出动,前往秘境寻找原主。   温鸿羲狠狠训斥了温敬之,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原主。   温敬之与穆星沉等人都很内疚自责,其余学员却暗暗对原主不满,认为他自己本事不足还拖后腿,遇险也是活该——当然这种想法并没有当着九霄宗众人的面表现出来。   盛云霄就是在此时出关,恰好撞见了柳新涯与阿彦密会的场景。   当时《炼魔》就连载到这里,读者从上帝视角可知阿彦将原主丢进了封魔炼狱,早已凶多吉少。   因而可以预见,如果柳新涯的身份被识破,九霄宗肯定会对他发难。   而温敬之与柳新涯之间埋下了原主性命这根毒刺,必然走向反目成仇、相爱相杀的虐心剧情。   程接雨兀自推断了一番,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师叔和师父他们不就变成了刁难主角受的“反派”?   听完常正清宣布之事,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商量组队一事。   温敬之朝程接雨走过来,表情颇为纠结地看着他,半晌,动了动唇:“方——”   “别!”程接雨连忙抬手止住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温敬之放松一笑,“好,那阿雨月底试炼还是与我们一组罢。”   程接雨知道这个剧情估计是躲不掉,于是点头应下。   原书剧情中,温敬之所在的队伍几乎聚集了所有强者,只有原主是拖油瓶。   哪怕如今,程接雨的修为在里头也是末位。   但跟着他们总比与其他人组队好,不管怎么说,比起旁人,他还是更信任温敬之。   反正他不会作妖针对柳新涯,抱紧他们的大腿,应当能相安无事……吧?   他赶回归雪峰,盛云霄正在院中练剑。   归雪剑寒光阵阵,剑意凛冽,一片肃杀之气,与师叔不苟言笑时的冷峻极为相配。   偏那剑柄上头系着一枚莲花红穗,随剑势翻飞翩跹,伴着空中被剑气扫落的红梅花瓣,让这冷傲肃杀的招式无形中带上了几分婉约。   程接雨心念一动,唤了唤那枚莲花红穗。   穗子翻飞扫过盛云霄手腕,盛云霄若有所觉,扫剑回身,看见程接雨,刹那间浅浅一笑。   程接雨瞬间被击中心脏,展颜一笑,朝他跑了过去,“师叔好厉害。”   盛云霄亦收了剑走向他,闻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笑道:“忘了去接你。”   程接雨摇头表示没关系,握住他的手,与他牵在一块。   盛云霄拉着他往屋内走,“歇两刻钟,待会教你试试惊鸿。”   程接雨:“好。”   盛云霄闻言捏了捏他的手心。   程接雨发现如今师叔越来越喜欢做一些摸他脸蛋、捏他手心的小动作,细微中透着亲昵与爱恋,令程接雨格外心动。   于是他用小拇指挠了挠对方的手心,等对方看向他,又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盛云霄便停下脚步,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他。   许久后唇分,程接雨抱着盛云霄的腰,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好想把师叔揣在袖子里。”   “为何?”盛云霄语带笑意。   程接雨:“月底不是要去秘境中试炼嘛,我第一回 参加试炼,心里没底。”   盛云霄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原是在担心这个。”   他拍了拍程接雨的脑袋,“莫慌,我陪你去。”   “当真?!”程接雨倏然抬头看向他,眼中灼灼有光。   盛云霄低头吻他眼下的卧蚕痣,“嗯,我已经同掌门师兄说好了,与为你们领队的讲师同去。”   程接雨一喜,顿时蹦起来双腿夹住他的腰,揽着他的脖子,啵啵啵亲了他几下嘴巴,“师叔真棒!”   盛云霄托着他臀,寻到他的唇继续亲他。   上完武课,程接雨带着雪茶去五味堂吃饭。   自从他学会凌空飞身,便不再劳烦青衣弟子往归雪峰送饭。一是师叔喜静,二是小财迷程接雨不想浪费师叔的灵石。   然而等他抵达五味堂,却发现在水一方闹哄哄的,聚着不少人。   往常下了武课,只有未辟谷的弟子会留下来用饭,怎么如今大家都在?   莫非还在商量试炼组队一事?   程接雨朝温敬之等人走过,“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脸焦急的苍庭:“小白不见了!” 第53章 九尾妖狐   “不见了?!”程接雨一惊,“怎么会这样?找过了吗?会不会在珍禽园?”   “没有,我已经找遍了。”苍庭显然已经慌了神,有些语无伦次,“昨天夜里就不见了,小白很乖的,绝不会无缘无故跑丢。”   难怪苍庭早课都没出现,原来是小白昨夜就丢了。   程接雨知道小白早就开了灵智,极为聪明,而且非常依赖苍庭,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必然不是贪玩,极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还是安慰苍庭:“别急,我们再去找找,学院里头没有就去外面找。它昨晚大概什么时辰不见的?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   “昨夜我带他去洛水岸边看了莲灯,回屋后我打坐入定,小白在屋中休息,约莫丑时,我才发现他跑出了屋子,不见踪影,直到如今也没找到。”   看来是小白自己跑出了房门,但不知为何没有回来。   程接雨收紧抱着雪茶的胳膊,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你们妖族,能不能感应对方的气息?”   苍庭:“妖族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同类的气息。”   也就是说,苍庭如今感觉不到小白的气息,小白很有可能已经不在附近了。   “要么便是有人将他的气息掩盖了。”苍庭说着,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咬紧了后槽牙。   程接雨知道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小白不是自己在外面迷路或者遇险,而是被人抓走了。   “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去找。”程接雨说着,看向温敬之等人。   温敬之等人方才便是这么打算的,蓝翡玉拽着应暮归的手腕上前,率先表态:“我们也去!”   应暮归这回倒没有与蓝翡玉唱反调,对苍庭点了点头。   苍庭对众人鞠躬,“多谢诸位。”   温敬之对苍庭道:“能否给我们一些小白的贴身之物?”   苍庭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将里头装着的小白换下的毛发分给众人。   程接雨也拿到两根。他们不是妖族,无法感应小白的气息,只有通过贴身之物作法,才能追踪小白的位置。   分完毛发,苍庭又拧着眉思考了片刻,对温敬之道:“可否劳烦敬之将此事告知温掌门?”   温敬之一愣,没料到找一只灵宠需要惊动自己父亲,但苍庭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好推拒,便将此事传讯给了自己父亲。   怎料,不过片刻,温鸿曦就带着左右长老出现在众人面前。   苍庭连忙上前作揖行礼:“前辈,恳请前辈出手相助。”   “莫慌。”温鸿曦宽慰道,又看向温敬之:“召集九霄宗弟子,请其他门派的学员配合,分散搜寻。”   众人听从左右长老的安排,一批留下来查内务,其余人分头出去寻找小白。   程接雨本想与苍庭一道,却被温鸿曦拉住。   “你先别去,等云霄过来。”温鸿曦道。   程接雨不解:“师叔来干嘛?”   温鸿曦笑着看他,“你说呢?”   程接雨茫然地眨眼,就见盛云霄果真姗姗而来。   “师叔。”他连忙跑上前,“你怎么来了?”   盛云霄牵住他的手,“你不识路。”   这下程接雨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连找个灵宠师叔也会来陪他,顿时有些羞涩,“不用了吧……我跟着大师兄他们就好。”   虽然他确实不认路,但是总不能因此就不出门吧?他出去跑两趟,不就认路了吗?   温鸿曦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跟着谁都不如跟着云霄让人放心,要去便快些去,寻人耽误不得。”   这回程接雨不说话了,看了盛云霄一眼,老老实实被对方牵着离开。   原来师叔是不放心他。   程接雨心里像是被灌了蜜,感觉甜滋滋的。   却又忍不住想,这样下去师叔可能会把他养废吧?到时候可别真变成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饭桶。   偏偏就在此时,盛云霄问他:“可有用饭?”   程接雨:“……”   “晚点吃也行,找小白要紧——”   说着他话音一顿,看向盛云霄:“方才师父说,寻人耽误不得……”   他莫名有种直觉,师父方才并非口误。否则如何解释师门上下为了苍庭的一只灵宠如此兴师动众。   “莫非……小白不是普通灵狐?”   盛云霄见他反应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心:“嗯,小白是九尾狐,乃妖王独子,也就是苍庭的表弟。”   程接雨:“!!!”   “小白竟然是——”他压低了声音,表情惊讶万分,“妖族太子?!”   盛云霄:“嗯,传言妖王独子先天不足,迟迟不能化形。”   程接雨愣愣地眨眼,又低头看了一眼雪茶,揉了揉它的肚皮:“出息了崽崽,你竟然认了妖族太子做哥哥。”   雪茶得意洋洋:“哼哼嗷~”   “可是,谁把他抓走了呢?”   程接雨看向盛云霄,突然之间冒出许多问题,“抓他的人知道他是妖族太子吗?还是只把他当做一般灵宠?还有苍庭怎么会把妖族太子带来在水一方?师父他们早就知道吧?”   “师叔您也知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程接雨小小的抱怨了一声。   盛云霄捏了捏他的脸,“我也是方才掌门师兄与我传讯才知。”   “哦。”程接雨马上又不抱怨了,“可是那人为什么会抓小白?”   他蹙起眉毛,“妖族太子若是在我们在水一方出了意外……”   九霄宗恐怕不好和山海妖境交代。   盛云霄朝程接雨伸出手,“先找人。”   程接雨如今与他也有了默契,无须他说明便知道将小白的毛发给他。   盛云霄用小白的毛发作法,领着他往东面的山中去。   ……   另一边,温敬之留在学院内,带着巡逻的弟子巡查内务。   主要是查查近日的来访记录,有无可疑之人进出,以及问问各位学员昨夜的行踪,看是否有人见过小白。   然而如此调查了一番,并无收获。   于是温敬之也带人外出寻找小白的下落。   蓝翡玉与应暮归、苍庭一道,惠问法师与聂寻风、柳新涯一道,蓝霏妃与风花雪月四位师姐一道,穆星沉、齐云袖等人则分别带了一队九霄宗的弟子。   以小白的毛发作法,大家都往东面的山中去,然而他们修为不如盛云霄,追踪之术并不精准,进了山中只能再次分开。   柳新涯与惠问法师和聂寻风分开不久,找了一个隐秘之地,烧了一张符纸。   如果有旁人在此,便会发现那火焰夹杂着黑雾,是魔焰。   片刻后,一身黑袍、兜帽遮住头脸的阿彦如鬼魅般现身,靠近柳新涯。   “少主。”   柳新涯却掷出一个木盒砸向他的脑门,眸中泛着寒光,“是不是你?”   木盒磕破阿彦的额角,盒身碎裂,一枚玉坠掉在了草叶之上。   阿彦垂下眼,藏住眸中的寒意,“属下不明白少主的意思。”   柳新涯指着地上的玉坠,咬牙切齿地问他:“这到底是父亲让你送来的生辰礼,还是你混入在水一方的借口?”   “少主误会了,此物确实是门主为少主准备的生辰礼,左右护法亲自交予属下,命属下送来。”   阿彦依旧一派恭敬的表情,额角的伤口缓缓渗出血,又缓缓愈合。   柳新涯似是怒急,冷俏的脸色终于藏不住愠怒的表情,抬肘扼住阿彦的脖颈,将他抵在一棵树上,“你将我当傻子耍?”   他不愿回想昨日见到那块玉坠的欣喜,他当真以为是父亲记得他的生辰,命阿彦给他送来了贺礼。   “苍庭那只小狐狸,是不是你抓的?”柳新涯扼紧了他的咽喉,阿彦嘴唇微张,渐渐呼吸不畅。   昨夜他在洛水岸边的芦苇荡见了阿彦,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满心欢喜地收下那枚雕了柳叶的玉坠。   谁知洛水上游忽然漂来无数莲灯,引得在水一方不少学员出来凑热闹,他只得立刻命令阿彦离开,却在不远处看见了带着小狐狸出来看莲灯的苍庭。   苍庭没有发现他们,阿彦却盯着苍庭看了一会儿,直到柳新涯睨了他一眼方才离开。   谁知今日苍庭那只小狐狸就不见了。   “我命令过你,不许招惹山海妖境之人,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柳新涯改掐住阿彦的脖子,五指收紧,眸中尽是冷光。   他知道魔门中人在背地里笑话他,说他堂堂一个魔门少主,懦弱仁慈,连杀人都不敢动手。   但他不曾亲手杀人,不代表他就不敢杀人。他只是不需脏自己的手。   左右护法将他当眼珠子护着,常常说:“这种事怎么用得着少主动手,怪吓人的,交给我们处置便可。”   阿彦仰着脖子艰难呼吸,双手抓住柳新涯的手腕,忽然勾唇嗤笑一声,“你真的敢吗?”   说着他双手用力一拧,趁柳新涯惊愕之际将他的腕骨一折,挣脱了他的钳制。   柳新涯迅速抽回手,隐隐作痛的手腕垂在身侧。   阿彦唇角勾起,笑容邪魅而轻蔑,阴恻恻地看着柳新涯:“我喊你一声少主,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杀父之仇都不敢报的废物!”   柳新涯收敛惊愕之色,露出一个嗤笑:“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利用我?真当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我不将他千刀万剐也就罢了,还为他报仇?他也配?!”   “你……”阿彦面露一丝惊讶,很快又掩饰下去,却瞥见柳新涯已经召出翎羽扇执在手中。   阿彦眉毛一挑,不慌不忙道:“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消息吗?数日前我去了一趟山海妖境,恰好打听到一些你母亲的事。”   柳新涯微垂的眼睫一挑,轻蔑冷笑:“晚了,你如今在我这儿,毫无价值。”   说着他将翎羽扇抛到空中,扇骨顿时化作十六柄短刃,刃尖一致朝着阿彦。   阿彦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带着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笑容,“那只小狐狸呢?他的死活你也不管了?”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小家伙可是妖族太子,是你的小表哥。” 第54章 身份之谜   听了阿彦的话,柳新涯只是睫毛微颤,短暂停顿后,操纵短刃攻向阿彦,“既然你不肯将他交出来,那便等我杀了你,用搜魂术来问。”   阿彦冷笑一声,周身气势暴涨,迎战柳新涯。   柳新涯这才发现,阿彦竟然有魔魂六阶修为。   魔修分为入魔、魔元、魔魂、真魔、魔神五境。修至魔魂之境,魔魂不灭则不死。   难怪阿彦胆敢屡次违抗他的命令,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原来是深藏不露,有恃无恐。   然而据他所知,想要修至魔魂境,必须怀有难以释怀的执念。且入魔魂境之后,神志极易变得癫狂失控,必须达成执念才能突破真魔境。   让阿彦执迷癫狂之事……为那人报仇?!   思及此处,柳新涯眸色愈冷,招式中带上了浓重的杀气。   阿彦被他发现也不慌不忙,嗤笑道:“狂妄小儿!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他叱咤魔界的时候,柳新涯压根还没进他母亲肚子里。   阿彦周身魔气暴涨,瞬间将柳新涯的三柄短刃缚住。   他知道柳新涯如今仅能操纵七柄短刃,缴去三柄之后,仅余的四把短刃对他造成的压力骤减。   “看,这就是你放着魔元不修非要修妖丹的代价。没了你父亲给的魔元,你不过就是个废物!”   阿彦笑得轻蔑,再度发力,又缴下柳新涯的一柄短刃。   柳新涯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一边操纵剩余三柄短刃与阿彦缠斗,一边分神试图取回被阿彦束缚的四柄短刃。   他从小早慧,天赋过人,左右护法常常夸赞他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母亲一开始就预知了后事,动用自己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孕育他,才令他在母体当中就有了意识,开了灵智。   所以他记得,母亲是如何一次次受那人折辱,记得所有不堪的、当时的他却不足以理解的画面。   记得那人发现他的存在后,癫狂得意地说要将他培养成天生真魔。   记得母亲与他争执,记得那人强行将魔元置入母亲腹中时带来的痛苦。   记得母亲支撑着破碎不堪的身体,拼死将他提前产下,藏于床下暗格之中。   记得母亲摸着他的外壳,温柔地叹息:“你虽然不是阿娘想要的,但,总归是无辜的……别怪阿娘。”   母亲说完那话便挣脱缚灵锁,将全部修为渡到他的蛋壳之中。   他记得那股澎湃温暖的力量注入壳中的感觉,也记得暗格之外,母亲的气息渐渐微弱、渐渐消失的感觉。   只恨当时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记得那人暴怒,粗鲁地对待母亲的尸身,记得那人说要将母亲挫骨扬灰,还说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然而他得到母亲全部力量的保护,隐匿了气息,在床下暗格中待了不知多少日月。   突然有一天,他听见婢女闯进来偷东西才知,幽魇魔门被破,那个畜生死了。   母亲的屋子成为了荒院,再也无人踏足。他就藏在那个小小的暗格当中,用母亲馈赠给他的力量,一点点长大。   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母亲的屋子再次被打开。母亲留下的保护越发薄弱,他一下就被发现了。   “深、深哥你看,这里有颗蛋!”   微凉的手掌抚上他的蛋壳,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妖族。”   “妖族?”   “嗯,这里,应是原先魇寐囚禁禁.脔的地方。”   “啊?那不能留他在这……”最开始说话的人将他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很温暖,声音也清润动听,“既然是你们魔门的后嗣,不如,你带回去养吧!”   就这样,他成为了戮魇魔门的少主。   但因体内带有那人植入的魔元,他半魔半妖,气息紊乱,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因异样的外貌遭到非人的欺辱。   那时,他曾怨过将妖族血脉传承给他的母亲。   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何为“禁.脔”,明白母亲为何说他不是她想要的孩子,明白母亲已待他爱护有加,明白自己最没资格对母亲心怀怨怼。   柳新涯从来不觉得那人配做他的父亲。   所以当他的贴身仆人阿彦告诉他,他的生父是幽魇魔门门主魇寐,是叱咤魔界的“风云人物”;而他是名正言顺的魔门继承人,根本无须稀罕柳未深养子这样的假身份,他只觉得可笑至极,恶心至极!   他装作上当,问阿彦他的母亲是谁。阿彦竟然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一个爱慕魇寐妖族。   那时他便知道阿彦在欺骗他。   所以当阿彦督促他修魔,一次次哄骗他杀了盛云霄为“父”报仇,他便能肯定,阿彦与魇寐关系紧密,紧密到心心念念为他报仇。   他假意听从阿彦的意见,不过是想从他口中探听母亲的真实身份,想知道她的尸骨在哪,想知道她为何会受那样的苦。   然而阿彦也把有关母亲的事情当做了诱饵,利用它吊着他。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是主仆,而是互相利用。   至于杀了魇寐的盛云霄,柳新涯并未将他当做杀“父”仇人,而是将他当做他与母亲的大恩人。   若非魇寐死在盛云霄手中,待他有了力量,定也要将魇寐千刀万剐!   他来在水一方求学,一半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修魔,又因不知母亲的身份,不敢轻易寻求山海妖境的帮助,只能来此地学习最正统的修炼之法。   另一半原因,与其说是为了接近盛云霄,不若说是想看看,杀了那个畜生的人到底是何等风采。   阿彦则以为他终于有了接近盛云霄趁机报仇的计划,于是再也按耐不住,越发急切。   而他实在纵容忍让阿彦太多太多,以至于后者竟敢如此猖狂。   柳新涯心中怒极,召回两柄短刃持在手中,闪身上前与阿彦近身缠斗。   他以往过于依赖短刃形成的剑阵,体术十分薄弱,所以在第一次遇见温敬之那回,差点被那凶兽近身伤到。   来到在水一方之后,温敬之特意督促他练体术与格斗,时常与他对练。   短短三个月他便有了不小的进步。   他手持短刃刺向阿彦,阿彦抬起胳膊格挡,却没防住他另一只手的动作,被他的刀尖划破了腹部。   要不是阿彦收腹后撤,躲得够快,柳新涯恨不得将他开膛破肚。   阿彦一时失算,分神之间,方才缚住的四柄短刃重回柳新涯的控制,加上柳新涯手中的两柄短刃,共有九柄短刃朝他刺来。   就在此时,阿彦忽然身形一滞,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显然是他与柳新涯纠缠太久,惊动了旁人。   阿彦抬掌奋力一击,将柳新涯的短刃往后一震,自己飞身迅速后退,消失在密林当中。   受柳新涯操纵的七柄短刃仅是微微一滞,还是扎进了阿彦方才所在之处的树上,其余七柄不受操纵的短刃却往后一掀,扎向了柳新涯身后的树林当中。   “啊!”   柳新涯听见一声惊呼,原本的打算去追阿彦的脚步忽然停住,猛地转身回头。   程接雨被盛云霄圈在怀中,余惊未定。   盛云霄将方才卷入袖中的七柄短刃抛在地上,程接雨低头一看——   “这是……柳新涯的翎羽短刃?”   他立刻扭头看向前方的树林,很快就看见柳新涯的身影匆忙出现。   “你……”柳新涯撞见盛云霄抱着程接雨的场景顿时一愣,有些瞠目结舌,“……你没事吧?”   “咳……我没事。”程接雨退出盛云霄的怀抱,抱紧怀中的雪茶,踮起脚往柳新涯身后看,试探道:“你在这跟谁打架呢?”   柳新涯抿了抿唇,看向盛云霄,还没有开口,盛云霄便将地上七柄短刃扫向他,“不要在本尊面前耍花招。”   柳新涯侧身一避,短刃钉入他身后的树上,却仿佛钉入他的咽喉,令他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盛云霄前辈的眼睛已经好了,他没有蒙眼,锐利的眼神令柳新涯感觉无所遁形,压迫异常。   程接雨也忍不住瞥向盛云霄,没想到师叔也会自称“本尊”,摆高人架子。既然如此,他也要配合师叔。   他绷紧了脸,问柳新涯:“你说话呀。我和师叔追踪小白的气息追到这里,你是不是遇见了可疑之人?”   此刻他全然忘了这样做会不会得罪身披主角光环的柳新涯,只记得找到小白要紧。   柳新涯动了动唇,眼睫微垂,“是、是魔修。”   “魔修?”程接雨惊诧,转头却见师叔一派淡定,显然并不意外。   “你让他跑了?”盛云霄问。   柳新涯略微难堪地低下头,“晚辈修为不足……”   盛云霄却轻笑一声,“怎么?戮魇魔门少主的身份也不管用?”   柳新涯骤然抬头,一脸惊骇地看向盛云霄,又很快垂下眼帘遮住慌乱的视线,“前辈、前辈这是何意?”   程接雨也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得瞪大了眼睛:柳新涯竟然是魔门少主?!   “本尊没空与你打哑谜。”盛云霄道,“那人是谁?将苍庭的灵狐抓去了何处?”   柳新涯不知道盛云霄是诈他,还是真知晓他的身份,知道阿彦抓走了小白,因此一时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承认。   盛云霄渐渐失去耐心,“优柔寡断,行事大意,看来左右护法并未将你教好。”   柳新涯愕然抬眸,盛云霄为何连这都知道……   “前辈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先前一直不拆穿?”   还……还曾夸他“年少有为”……   盛云霄却没有回答,而是警告他:“我不管你来在水一方的目的为何,若是无端生事,必不轻饶。”   柳新涯刚想反驳,忽然一愣,一脸震惊地看向盛云霄。   方才那句话,以及对方的声音,身形,都像极了父亲。   “既然是个男孩,那便叫新涯。”   “怎么?戮魇魔门少主的身份也不管用?”   “门主问起少主近况,得知少主在在水一方求学,令少主谨言慎行,切勿生事……”   “若是无端生事,必不轻饶。”   “前辈……”柳新涯声音微颤,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肯定是他想错了!他与父亲多年未见,仅凭幼时的记忆肯定认不准父亲声音与身形,怎么能将盛云霄与父亲联系在一块?   可是,盛云霄在镇魔之役后闭关二十载,父亲亦是常年闭关,只在十七年前短暂出关,为他取了名字。   盛云霄十七岁杀了魇寐,传闻父亲亦是那几年堕魔,从独来独往的散修变成魔修,又变成戮魇魔门的门主,并且始终带着玄铁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不,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盛云霄如果从十几岁就开始布局,以“柳未深”的身份潜入魔界,杀了魇寐之后又以“柳未深”的身份收拢魔门势力,那他的心思何等深沉可怖?   就算他有此等心机与布局,那么为何只戴面具,不伪装声音,这么容易就被他识破?   可是……父亲昨日送了他生辰礼。   以往父亲闭关,压根不记得他的生辰,礼物都是左右护法以父亲的名义准备,然而昨日左右护法特意让阿彦送来父亲亲自为他准备的礼物。   若是盛云霄前辈……会不会是知道了在水一方为他行冠礼一事?   柳新涯拿出方才捡回来的那枚雕着柳叶的玉坠,想从盛云霄口中得到答案来坚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敢问前辈,是否认得此物?”   盛云霄还未回答,程接雨却看着那枚玉坠眨了眨眼睛,“咦?这不是昨日我同师叔在珍宝阁买的吗?” 第55章 关心则乱   “咦?这不是昨日我同师叔在珍宝阁买的吗?”程接雨惊讶地看向柳新涯。   昨日是他先留意到这枚玉坠,瞬间想起了柳新涯。后来师叔将它买下,说是送给家里一个晚辈。他猜想盛家可能还有旁支,便没有多问。   怎料师叔竟然真的将它送给了柳新涯?   柳新涯被程接雨方才那话震得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向盛云霄,“这枚玉坠……是我父亲赠予我的生辰贺礼。”   “哈?”程接雨顿时瞠目,惊骇地看着两人。   师叔还有儿子?!   柳新涯是师叔的儿子?!!   盛云霄却不慌不忙地看他,“确实是我送的,不是你说正好与他相配?”   珍宝阁是盛家的产业,即有出售给凡人的珍玩藏品,也有出售给修者的法宝法器。   当年盛家灭门,珍宝阁被洗劫一空,盛云霄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回那些宝物,将珍宝阁重建,现在由盛家旁支代为打理。   昨日盛云霄带程接雨去逛珍宝阁,本是想让程接雨挑挑心仪的小玩意,但后者已经收到不少好东西,珍宝阁里出售的东西便有些不入眼。   加上盛云霄没有直言这是自家产业,程接雨这个小财迷便觉得没必要在外边花冤枉钱。   倒是看见那枚雕着柳叶的玉坠,程接雨一下就想到了平日爱穿柳叶纹白衣的柳新涯。   得知它是一枚镇魂安眠的法器,程接雨忍不住喃喃了一句:“早知道就该送这个给柳新涯。”   盛云霄恰好听见,便道:“那便买回去。”   “算了,如今已经晚了。”   程接雨将前日柳新涯送了他一株雪莲,他却忘了给柳新涯准备生辰礼、临时送出一瓶丹药之事告诉了盛云霄。   “就是上回我与师母一块为你炼制的四阶养元丹,师母留了一些给我。”   但他近来修为长进极快,便没有用上,只在上回赠了一瓶给二师兄疗伤。   考虑到柳新涯偶尔还会控制不住形态,应当用得上,程接雨便灵机一动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瓶赠予了他。   柳新涯并未发现他只是临时起意,轻声道谢收下了礼物。但程接雨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盛云霄听完,想起午后趁程接雨熟睡悄悄离开,召见左右护法之事。   两人是他心腹,虽是魔修,性子却颇为耿直,盛云霄以柳未深的身份救过两人的性命,两人便对柳未深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   他们虽未见过柳未深真容,却也知道他对外宣称“闭关”,实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门内;虽对他的真实身份有过怀疑,但依然忠心不二地将门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须他费心。   这回也是如此,只多提了一句,已按惯例为他给柳新涯准备了生辰礼,问他是否需要更改。   盛云霄对那个孩子的生辰极少费心,这么多年都是左右护法代劳,这回便也没有多管,全权交给左右护法。   但见程接雨说那枚玉坠适合柳新涯,盛云霄心念一动,将其买下,说是赠予家中晚辈,实际却命伙计送去城中一处经营茶楼的魔门据点。   原以为,要等程接雨从柳新涯身上看到那枚玉坠,才会来追问他的身份,却没想到柳新涯如此敏锐,竟会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枚玉坠来问他。   不过,如今知道也未尝不可。   对上程接雨拧着小眉毛微微抿嘴的表情,盛云霄伸手过来牵住他,“回去再与你细说,如今先找小白。”   柳新涯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却又见两人牵上了手。   怎么不但盛云霄突然变成了他养父,程接雨还突然变成了他……养母?   他再看向盛云霄,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那声“父亲”。   柳未深在他心目中神秘而伟岸的形象瞬间变得具象,虽然依旧冷峻威严,却再难令他生出那份孺慕之情。   特别是对方还牵着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娘?   这实在是太……   柳新涯不知如何形容,如果程接雨知道,大概就会告诉他,这就是幻想破灭的感觉。   然而此刻程接雨心里并没有那么多念头,师叔说回去跟他解释,他便不会在此刻追根究底。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小白。   柳新涯既然是魔门少主,那么阿彦应该就是魔修,难怪原书中,他会将原主掳去封魔炼狱。   “抓走小白的人,是你那个兄长吗?”程接雨这回谨慎了,不再透露自己从原书中知道的信息,比如阿彦的名字。   “你——”柳新涯惊讶地看向他,没料到他猜得这么准。   是了,程接雨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说排斥、厌恶又算不上,警惕与防备倒确实有,但对方又知道他的生辰,甚至好像还知道他的本体。   只是看对方刚才惊讶的样子,不像是从父——盛云霄前辈那里得知的。   那么对方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   “兄长?”盛云霄打断柳新涯的思绪,微微蹙眉,却也相当敏锐,“你身边那个叫阿彦的仆人?”   昨日左右护法告诉他,门内事务一切正常,只有柳新涯身边一位叫做阿彦的仆人,近来频繁外出,不久前还被柳新涯罚过,举动不甚寻常。   “……是。”如今柳新涯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他竟然有魔魂六阶修为,而且似乎……”他停顿一瞬,看向盛云霄,“与魇寐关系匪浅。”   盛云霄听罢眉梢微微一挑,对柳新涯道:“传信于左右护法,命他们彻查阿彦的身份。”   然后又看向程接雨,“我先送你回去。”   程接雨却抓住他的手:“你们要去抓他?不能带我去?魔魂六阶不好对付吧?而且他潜伏这么久,肯定深藏不露——”   说着他突然顿住,一脸惊骇地看向盛云霄,“他与魇寐关系匪浅,那岂不是会对你不利?”   难怪!难怪原书中阿彦就一直怂恿柳新涯接近“某人”。   这个“某人”也许就是师叔。   程接雨看向柳新涯的眼神顿时变了,他上前一步将盛云霄拦在身后,瞪着柳新涯道:“他是不是让你接近师叔?”   柳新涯再次愕然,程接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难道会读心术吗?   不用柳新涯回答,看他的表情程接雨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顿时拉着盛云霄往回走,“不行,你不能一个去对付他,我们回去和师父说。”   原书虽然没写完,但阿彦怎么也算个小.BOSS,肯定不好对付。   “阿雨。”盛云霄将他拉住,捏了捏他的脸,“莫慌,哪怕他炼至真魔境,也不是我的对手。”   程接雨一怔,对啊,关心则乱,他怎么忘了,师叔可不是他这样的小菜鸡。   “那……那也不行,万一他还有帮凶呢?”程接雨说着,拿出传讯玉牌,“反正我们先告诉师父他们,还有苍庭。”   盛云霄却抓住了他的手,瞥了一眼柳新涯,“你要如何说?”   程接雨一怔,对上柳新涯抿着唇一脸紧张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若是直接说,那不就暴露柳新涯的身份了吗?   还有师叔——柳新涯既然是魔门少主,又是师叔的儿子,那师叔不就是柳未深!   若是师父和苍庭他们知道戮魇魔门的魔修抓走了小白,肯定要追究“柳未深”的责任。   盛云霄知道少年聪慧,一下便能反应过来,便拿过他手中的传讯玉牌,重新给他系回腰间。   “掌门师兄那边由我来说,这个人也由我来抓,只要救回小白,一切都好说。”   程接雨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仍是担心,抓住他的手腕:“不能带我去吗?”   盛云霄却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他。   程接雨慢慢松开手,然后猛地抱住盛云霄,“那我回去等你。”   “嗯。”   盛云霄让柳新涯先去追阿彦,自己则将程接雨送回了在水一方。   他与等候在此的温鸿曦低语了两声,温鸿曦点了点头,将温敬之等人召了回来。   苍庭回来后急匆匆跑向程接雨,“云霄前辈发现了小白的踪迹?”   盛云霄不在,程接雨已经抱着雪茶整理好了思绪,“师叔只是发现了可疑之人,追过去了。”   苍庭:“并未发现小白?”   “嗯。”毕竟程接雨也不确定师叔能不能把小白带回来。   苍庭闻言锁紧了眉头,踌躇片刻,他向温鸿曦等人揖身道:“多谢前辈相助,苍庭不胜感激。”   温鸿曦示意温敬之前去扶他,又道:“且看云霄那边是否会有消息,若是迟迟寻不到下落,恐怕还是得传信去山海妖境。”   “晚辈明白。”   若事态严重,苍庭定然也是要向山海妖境传信求助的。   先前没说,只不过是因为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火,说不定传信过去之前,小白就已经找到了。   但看如今出现的这个“可疑之人”,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新涯怎么没有回来?”温敬之低声问身旁的聂寻风。   聂寻风刚想说他不知,那头程接雨便道:“他和师叔一道去了。”   众人微微讶异,苍庭却想到柳新涯的半妖身份,想到小白熟悉他的气息,心中燃起一丝丝希望——柳新涯也许能够感应到小白的下落。   ……   午后的课没有上成,众人散去后,苍庭跟在程接雨身边,眉头仍是拧着,“我……能否随你回归雪峰?”   程接雨知道,苍庭应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师叔那边的消息,所以才想跟着他。   他也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心慌意乱,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也好,于是点头,带着苍庭回了归雪峰。   “呃……没有打扫客房,你先来我屋里坐吧。”程接雨将苍庭带去了自己的卧房。   程接雨如今住在盛云霄屋中,自是不会将外人带去那里的。   天色渐暗,苍庭坐立难安,却又不敢催程接雨与盛云霄联系,在屋里踱步半晌,丧气道:“倒不如去外面找。”   哪怕是找不到,心里也有数,好过这样坐着干等。   “你要不要歇一会儿?”程接雨看苍庭脸色不太好,忍不住劝道。   苍庭却摇了摇头。   程接雨知道他昨晚半夜找到如今,心里肯定担心得很,不可能有心思休息,但仍是不忍,将怀中的雪茶放下,道:“那我给你打水洗把脸。”   “不用,你也歇会儿。”苍庭拉住他,随手使了一个净尘术,打理了一下形容枯槁的模样。   程接雨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雪茶哼哼了两声,自己寻到程接雨给他囤吃食的柜子,不停地拱着柜脚。   然而里头的吃食其实早就搬去了盛云霄屋里。   程接雨这才想起来,今日怕是把雪茶饿坏了。他起身去隔壁屋中取来一株元灵草和一包小鱼干,喂给雪茶。   雪茶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啃蕴含微弱灵气的大白菜了,再加上程接雨不喜欢它经常排泄,所以除了偶尔带它去吃饭,一般都是直接给它喂元灵草叶子。   苍庭看着哼哧哼哧咀嚼的雪茶,忍不住又惦记起小白。   小白可不喜欢吃草叶子,再名贵的灵草也不喜欢。他就爱吃肉,胃口还大得很……   喂完雪茶,程接雨挠了挠雪茶的下巴,给它正了正脖子上的领结。   接着摆出纸笔,开始绘制图样。   苍庭好奇地看他:“做什么?”   “给雪茶做一个宠物牌。”程接雨画了一个木牌,“就是做一个木牌,刻上扶云九霄宗归雪峰的字样,别人就知道雪茶是归雪峰的灵宠。”   原本是想与师叔一起做的,但小白失踪这事儿给了程接雨一个警醒,宜早不宜晚,还是尽快做出来好。   苍庭看着那似方似圆的两个墨圈,不是很明白程接雨的意思。   程接雨却兀自思索着,又道:“不如还是用玉或者铜吧,炼成能定位追踪的法器,给小白也做一个,你觉得呢?”   这回苍庭懂了。   他伸手拿过程接雨手里的笔,两三画在纸上勾勒了一块祥云纹玉牌,又画上了颈绳,像是小孩子带的长命锁。   “啊!还是你画的好看。”程接雨忙将自己画的那张纸抽出来,团吧团吧丢到一旁,“你会做吗?”   苍庭轻轻应声:“嗯,回头我做两个。”   一个给小白,一个给雪茶。   ……   夜里盛云霄还是没有消息,程接雨不想一个人待着,留苍庭住下。   苍庭:“不是没有客房?”   程接雨:“你睡我屋里。”   苍庭:“那你——”   说着他突然顿住,诧异道:“你与云霄前辈同房了?”   “没有!”程接雨脸一红,“只是……只是睡在一个屋子里,没有做什么……”   苍庭:“……”他只是说同一个屋子,没有说“圆房”的意思。   最终因为尴尬,程接雨也没去盛云霄屋里睡,而是在自己屋中和苍庭一块打坐修炼。   反正他也睡不着,心里总惦记着师叔,便也会想到师叔不带他去,还是因为他修为不济,于是暗自下定决心,要更加刻苦地修炼。   月朗星稀,程接雨入定之后,又看到了过去。   这次不是做梦,他意识清醒,然而回忆的片段依旧十分凌乱破碎。   他看到一株养在莲池中的白色莲花,被一支纤纤细手摘下,被捧在手中经过云雾缭绕的莲池、亭台,被交到一个衣服绣着金线凤尾的男子手中。   “太子……”   他尚未看清男子的面容,也未听完那句话,转眼就见那株莲花被抛了出去。   脆弱的莲柄却像利刃一般插入黝黑的地底,四周瞬间亮起一圈圈奇怪的纹路,伴随火光拔地而起,烈火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那株白莲亭亭立于火海中央,渐渐渐渐隐去身形。   视线一转,又见火海当中走出一个白衣小娃娃。   他赤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所到之处火舌避让,便是舔过他的衣摆,也不能灼伤他分毫。   走了许久,他突然停下,歪头看向某处。   接着他变了方向,走向那处。   地上趴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幼小身躯,突然伸出一只细嫩却沾满血渍的手,抓住了白衣小娃娃白嫩的脚踝。   白衣小娃娃吓了一跳,踢开他的手猛往后退,“呀!你好脏——”   话还没说完,白衣小娃娃就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到地上。   黑衣小孩冷笑一声,黑黢黢的眼睛看向白衣小男孩,忽然一愣,轻蔑的笑容僵在脸上。   下一瞬,他忽然咬牙捂住腹部,身体蜷缩,痛苦地喘息。   “你怎么了?”白衣小娃娃爬起来,蹲在他面前。   黑衣小孩目光紧紧盯着他,慢慢朝他伸出了手。   白衣小娃娃也朝他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按压着腹部的手上,“这里痛吗?”   黑衣小孩忽然瞪大眼睛,伸出去的手紧紧攥住白衣小娃娃的衣角。   “不痛了哦。”白衣小娃娃对他露出乖甜的笑容,脸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我帮你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关起来了。”   程接雨猛然睁开眼睛,惊骇不已。   方才他分明看见,黑衣小孩腹中有一团黑气在侵蚀他的灵核,而白衣小娃娃将那团黑气缚住,然后在黑衣小孩腹中种了一株一黑一白的并蒂莲。   黑色莲花囚住了那团黑气,白色莲花滋养着黑衣小孩的灵核。 第56章 身披马甲   戮魇魔门。   柳新涯看着身旁一身黑袍,头戴兜帽,脸上带着玄铁面具的男人,内心极为复杂。   “前辈……”   盛云霄淡淡瞥向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略微小巧的面具,丢给了柳新涯。   “既以真容出现在在水一方,往后在魔门便将其戴上。”   这是他刚扮做柳未深时戴的面具,当时骨架和模样还未全长开,脸也更小一些,恰好适合如今的柳新涯。   “是。”柳新涯抿唇再三挣扎,“父、父亲。”   他将面具戴上,与盛云霄站在一块,任谁来看都是两父子。   左右护法恰好迎上来,也是一眼认出两人,恭敬地作揖行礼:“恭迎门主出关,见过少主。”   柳新涯见盛云霄淡淡应了一声,信步走进议事堂,端坐在上首,泰然自若得像是在自家一样。   哦,这本来就是前辈——不,父亲的家。   直到此刻,柳新涯站在他身边,才有此人确实是柳未深、是他养父的认知。   盛云霄,或者说是柳未深,方一坐下,左右护法就上前回禀道:“启禀门主,阿彦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   左护法:“此人是幽魇魔门旧奴,当年不过十五,纤弱瘦小,为人怯懦,且修为低下,于是清算时未被赶出门中,而是留在回事处跑腿伺候。”   “据管事说,后来他见此人处事谨慎,从不搬弄是非,便将他提到了少主院中伺候。”   右护法说到此处,与左护法一同跪下,战战兢兢地看向柳未深和柳新涯。   “属下该死,御下不严,未能察觉此人狼子野心,险些害了少主。”   柳未深指尖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冷笑一声:“旧奴?”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柳新涯也想到这一点:“你们说他为人怯懦,但我见他行事分明十分猖狂,又说他修为低下,但我与他交手时,他分明至少有魔魂六阶修为。”   “这……”左右护法猛然一惊,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能。   一个人身上先后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甚至连修为都发生变化,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夺舍。   “而且,”柳新涯看向柳未深,“他与魇寐关系匪浅,认为父亲抢了魇寐的门主之位,时常煽动我从父亲手中夺权。”   “放他娘的屁!”左护法忍不住当场骂出来,“门主分明是在魇寐死后创建了咱们戮魇魔门,堂堂正正登上门主之位,何来抢他位置一说?”   “正是!”右护法也神色愤慨,“别说咱门主不稀罕他幽魇魔门门主之位,就算是稀罕,以咱门主的修为,抢在盛云霄之前杀了魇寐又如何?他魇寐岂有还手之力?!”   柳未深:“……”倒也不必这么夸他。   柳新涯:“……”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左右护法常常夸他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原来都是惯捧。   柳未深指节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叩,左右护法立刻住了口,收敛神色,恭敬地听候吩咐。   “彻查幽魇魔门旧部,将此人的身份查出来。”柳未深道。   反正,此人若不是魇寐的旧部,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但无论他是谁,柳未深,或者说盛云霄,都丝毫不惧。   “是。”左右护法齐声应道。   左护法又问:“可要派出门中势力追查此人下落?”   “不必打草惊蛇,本座亲自动手。”柳未深站起身,瞥了一眼柳新涯,“新涯前往在水一方求学一事,还有何人知晓?”   左护法:“只有属下二人与阿彦——”他忙顿住,改口道:“属下立刻彻查少主身边的下人。”   耿直忠心好是好,不易生出异心,但坏也坏在过于耿直,处事不够周全,还须人提点。万幸脑子不笨,一点就透。柳未深微微颔首,抬脚往外走去。   左右护法忙擦擦额头的汗,躬身相送:“恭送门主。”   柳新涯见他离去,连忙跟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低声道:“多谢父亲。”   这声“父亲”总算喊得真心实意,谢盛云霄替他考虑。   盛云霄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寡言少语,孤傲冷漠,对待柳新涯这个养子亦是如此。否则也不会二十载不闻不问。   先前送柳新涯生辰礼,今日替柳新涯考虑,不过是念在阿雨似乎对他颇为关心的份上。   思及阿雨,盛云霄从袖中取出九霄宗的传讯玉牌,果然看到阿雨给他留的口信。   “师叔,我是不是在你的灵台里面种过一株并蒂莲?”   面具之下,盛云霄的眉头一蹙,心道对方怎么偏偏想起了这事。   因为这事,小师哥当年可是狠狠哭了一通。   那是小师哥第一回 在他面前掉眼泪。当时小师哥可没有如今这般爱哭,除了第一回,便只有分别那时……   仔细想来,不过都是因为他,是他惹哭了小师哥。   “嗯。”盛云霄用传音术给他回口信,“早就拔除了,不必担心。”   程接雨那头很快就回了信:“师叔你还好吗?有没有小白的消息?”   盛云霄:“暂时未有消息。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程接雨那头的回信只有一个“哦”字,语气却格外失落。   盛云霄眉峰蹙成山峦,不知如何安慰对方,却又听见少年传了口信过来。   程接雨压低了声音,语气绵软:“师叔,我……雪茶好想你呀。”   盛云霄微微一笑,“嗯。”   柳新涯听不到盛云霄与程接雨传音的对话,也看不到戴着面具的盛云霄的表情,但看九霄宗传讯玉牌就知道,肯定是在与程小师弟传消息,否则必然不会露出这样温柔愉悦的眼神。   待盛云霄收起传讯玉牌,柳新涯忍不住问:“前辈可有办法追踪阿彦的下落?”   这会儿因为程小师弟的关系,柳新涯又很难将盛云霄当做父亲,称呼又改回了前辈。   他们昨日便发现阿彦似乎将身上的魔门禁制解除了,无法通过魔门的手段追查,于是才先回了戮魇魔门打探消息。   已经出了戮魇魔门,盛云霄也不爱听柳新涯叫自己父亲,随他怎么称呼。   盛云霄拿出小白的毛发作法,菁纯的灵火在他指尖燃起。   柳新涯突然意识到,盛云霄身上似乎没有一丝一毫魔气。   只是他修为高深,柳新涯与左右护法都以为他隐匿了气息。   但此刻作法,他并未使用魔焰,而是用了灵火。但凡体内含有魔气,灵火便不可能如此菁纯。   柳新涯不禁怀疑,柳未深当初是否真的修了魔?   灵火焚尽毛发,烟气飘飘摇摇指向某处,给出了讯息。   盛云霄飞身而起,柳新涯召唤翎羽扇,抽出两柄短刃,御刃而行,跟随在盛云霄身后。   他不如盛云霄修为高深,无法冯虚御风,需要借助法器。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跟不上盛云霄的速度。   盛云霄见状,回身在他脚下的短刃上注入一丝灵气,带着他加快了速度。   ……   归雪峰,苍庭得知盛云霄那头没有小白的消息,心中不安,传信回了山海妖境。   今日休沐,程接雨便留苍庭在归雪峰给自己喂招。   上回师叔教过他用惊鸿剑,虽然只教了一回,但确实比原先那柄普通弟子剑顺手。   只是程接雨如今还发挥不出惊鸿的真正威力,还需勤加练习。   苍庭修为高出程接雨不是一星半点,仅仅召出长鞭化作灵蛇随它同程接雨打斗,就足以令程接雨捉襟见肘。   练了一上午,程接雨气喘吁吁地停下,沮丧地耷拉着脸,整个人都蔫了。   苍庭不忍,拍拍他的肩,“进步很大。”   程接雨摇摇头,第一次不满足于如今的修炼速度。   分明他今早睁眼之时,已经察觉自己体内的莲花已经开了,修为突破至灵台七阶。   盛开的莲花中央长着嫩黄色的莲蓬,程接雨隐约有感觉,他的灵核将在此孕育。   只是他忍不住想再进步快一点,再快一点跟上师叔的脚步。   程接雨吐出一口气,“下午再练,我们去吃饭吧。”   苍庭点了点头,随程接雨下山。   ……   第三日,盛云霄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彼时程接雨正在上炼丹课,忽然收到了盛云霄的传讯,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惹得众人齐齐看向他。   “师母!师叔他们找到小白啦!”   方璃衿顿时一喜,“快,快去告诉苍庭。”   有师母发话,程接雨风风火火跑去苍庭上炼器课的课室。   “苍庭!师叔找到小白了!”   苍庭手一颤,险些将炼器的小炉打翻。   ……   傍晚时分,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中,柳新涯带着小白回到在水一方,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苍庭迫不及待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小白抱入怀中,郑重道:“多谢。”   小白急切又依恋地蹭着他的手掌,唧唧地叫唤着,向苍庭告状。   柳新涯对小白心怀歉意,便道:“不敢当,都是云霄前辈的功劳。”   “师叔呢?”程接雨迟迟没有看见盛云霄,不禁皱起了眉。   柳新涯再次见到程接雨,依旧心情复杂。   但想起前辈的叮嘱,还是传话道:“抓走小白那人跑了,云霄前辈正在追踪,命我先将小白送回来,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程接雨眉头拧得更紧,拽住腰间的传讯玉牌,想给盛云霄传信,又怕他这会儿不方便回消息。   正在犹豫之时,空中突然飞来一群身形巨大的猛禽。   抱着小白低声安慰的苍庭抬头,看见站在猛禽背上的人,忽然一愣:“父亲……”   温敬之闻言,立刻给自己父亲传信:山海妖境苍岳前辈来访。 第57章 半魔半妖   温鸿曦很快问讯赶来,身旁跟着方璃衿与左右长老。   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从猛禽背上跳下来,身后两只猛禽背上又下来两个年轻人。   苍庭抱着小白上前,低头对中年男子问好:“父亲。”   谁知中年男子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苍庭一个耳光。   程接雨心头一跳,瞬间瞪大了眼睛。方瑶等女孩子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温敬之等人不约而同蹙眉。   苍庭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帮子,尝到一丝血腥味。他转回被扇到一边的脸,低眉垂眼,一声不吭。   怀中的小白却激烈地抗议起来,浑身毛发炸起,凶狠地对苍岳龇牙叫唤。   苍岳蹙眉,锐利的眼神扫向小白。   小白忽然一抖,僵住动作。下一瞬又凶狠地扑腾起来,伸出两只前爪想挠苍岳。   苍庭连忙抱住他,低声道:“安静。”   小白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顺着苍庭的胳膊爬到他的肩头,心疼地用鼻尖蹭他红肿的脸颊。   温鸿曦不动声色,与方璃衿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辈们也许以为苍庭的父亲这是在责怪苍庭,但他们却能看出来,这是山海妖境在向扶云九霄宗施压。   平白无故有人闯入在水一方,绑架了妖族太子,九霄宗确实有责任。   但当初他们可没同意孱弱的妖族太子来在水一方求学,苍岳还不是自作主张将他以灵宠的身份送了过来。   妖族太子不请自来,如今出了事,九霄宗将他救回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右长老常正清与苍岳辈分相当,上前招呼道:“不知苍岳长老今日到访,实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在下扶云九霄宗右长老,常正清。”   “常长老。”苍岳颇为冷淡地拱了拱手,又向温鸿曦行礼,“见过温掌门,不请自来,请勿见怪。”   温鸿曦笑道:“哪里哪里,苍兄来得正巧,令郎养的这只灵宠前些日子丢了,正巧本尊师弟将它寻了回来。但依本尊所见,这只灵宠怕是思念故土,不若苍兄把它带回去,好生照料。”   程接雨在一旁听着,仔细琢磨了一番,意识到师父话里有话。   妖族太子以灵宠的身份来到在水一方,九霄宗即便已经猜到,但也咬定它只是只灵宠。我们九霄宗为了你们区区一个灵宠已经大费周章,实在照顾不了,不如你带回去吧。   谁知苍岳听了,冷眼瞥向苍庭。   苍庭低眉顺眼地抱着小白上前,对温鸿曦深深鞠躬:“多谢前辈相助,是晚辈看管不严,还请——”   话还没说完,苍岳突然一脚踹向他膝弯,呵斥道:“心意不诚!”   苍庭膝骨一痛,扑通一声跪下,咬牙忍下痛吟,继续道:“……请前辈勿怪。”   温鸿曦脸色微变,瞥了一眼温敬之。   温敬之不必他说,早已大步上前,欲要扶苍庭起身。程接雨不忍,上前搭了把手。   “苍兄这是何意?”温鸿曦佯怒,“本尊并无责怪令郎之意,苍兄何必苛责令郎行此大礼?”   他摇头叹息:“看来苍兄家教甚严,本尊拍马不及。”   言下之意,你对你儿子这么凶,我等实在比不上。   “……”   苍岳笑道:“犬子要是有令郎一半风采,本座也不至于待他严苛至此。”你儿子出类拔萃,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温鸿曦却摇头道:“苍兄此言差矣,儿孙自有儿孙的造化,做父母的只盼他们平安喜乐,何必强求过多?令郎钟灵毓秀,未来可期,苍兄且放宽心。”   儿孙自有造化,你急什么?不过是你急于求成,揠苗助长,死好面子!   程接雨听着两位长辈你来我往地恭维彼此,悄悄握住了苍庭的手腕。   他想起之前问苍庭他的家人会不会来参加恳亲会,那时苍庭表情落寞,说他父亲事务繁忙。   如今程接雨明白了,忙不过是借口,苍庭与他父亲这样的父子关系,根本就不亲近。   他父亲与聂寻风的父亲一样,严苛而虚荣,要求孩子出类拔萃,又乖顺听话,容不得他们有任何忤逆或犯一丁点错误。   更重要的是,不能丢他们的脸。   但孩子的诉求与渴望,他们从来不会考虑。   可是,即便是聂寻风的父亲,也不会这样当众不留情面地教训他。   程接雨察到苍庭被他握住的手攥成了拳,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看向苍庭,只见他脸颊红肿,赫然留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低垂着眼睫,紧紧抿着唇,下颚至脖颈绷紧,似乎咬牙哽着一口气,死死忍耐着什么。   另一只胳膊揽住的小白也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蹿出来爬上他的肩头,轻轻蹭他的脸颊。   随着小白这番动作,苍庭松开握紧的拳,慢慢呼出一口气,将小白抱回怀里,表情平静下来。   他反手握了握程接雨的手,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了他。   那头苍岳与温鸿义互相恭维一番,转而问道:“不知温掌门哪位师弟替犬子寻回了灵宠,应着犬子当面致谢。”   温鸿义谦笑道:“不当谢,寻回小白之人乃本尊小师弟盛云霄。只是,抓走小白那人见事情败露,逃之夭夭,云霄如今还在追查其下落。是这位与云霄同去的后辈将小白带了回来。”   “原来如此。”苍岳说着,顺着温鸿义的视线看向柳新涯,顿时瞳孔一震。   柳新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突然变化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心念急转:为何这般看他?莫非是发现了他的半妖之身?   但他只思考了短短一瞬,面上不动声色地向苍岳拱手行礼:“晚辈柳新涯,见过前辈。”   苍庭冷笑一声,玩味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怎么?在水一方如今竟然也收这样半魔半妖的学员?”   “!!!”柳新涯瞳孔一缩,一脸震惊地看向苍岳。   “半魔半妖?!”四下哗然,无数视线齐齐看向柳新涯。   程接雨同样震惊不已,但他惊的不是柳新涯的身份,而是苍岳为何知道?又为何这般堂而皇之地揭穿柳新涯?   仿佛就像有意针对他一般……   “不可能!”蓝翡玉第一个不信,好歹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柳新涯哪里像魔像妖了?   “前辈是否有所误会?”温敬之忍不住出声,他虽知道柳新涯是半妖,却如何也不相信他是魔修,“新涯身上并无魔气——”   “误会?”苍岳嗤笑一声,突然运气发力,向柳新涯施以强大的威压。   妖族比人族修者更忌惮妖力深厚的强者,柳新涯瞬间被压制得单膝跪下,动弹不了,头顶现出孔雀冠羽,双目至两鬓生出繁复瑰丽的孔雀纹,瞳孔变成了妖异的蓝色。   “……是孔雀!”应暮归将折扇在手中一敲,恍然大悟道:“上回那谁不是说瞧见一只孔雀飞进柳新涯的院子里?”   蓝翡玉已经惊掉了下巴,下意识抓住了应暮归的手腕,“原来是他……他真是妖族……”   “可是新涯他……”并不像令人闻之色变的魔修……   蓝霏妃忍不住低声喃喃,看向苍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苍岳前辈有些不怀好意,心中竟然更愿意相信柳新涯。   难道是因为对方也有蓝色的眼睛?   可柳新涯如今被压制着,压根说不出话来。   温敬之见状想要上前帮他,被穆星沉拉住了胳膊。后者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等候温鸿义表态。   苍庭蹙眉看向自己父亲,垂在身侧的手再次紧握成拳:父亲这是想干什么?为何针对柳新涯?又是如何得知了柳新涯的身份?还有魔……柳新涯竟然是半魔半妖?   程接雨却没想那么多,师叔的儿子便是他儿子,师叔不在,他得护着。   何况半魔半妖怎么了?柳新涯又不曾作奸犯科,师叔带他去抓阿彦,还让他把小白送回来,说明师叔信任他,那么他也信他。   “前辈!”程接雨冲上前挡在柳新涯面前,苍岳对妖族施加的威压对他影响没那么大,但他仍然感觉瞬间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前辈……有话好好说……”   柳新涯抬头诧异地看向程接雨,眼下在场众人,除了苍岳,只有程接雨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站出来维护他。   对方分明一直对他十分警惕和防备,前不久还质疑他故意接近云霄前辈,为何此刻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维护他?   就因为云霄前辈吗?   可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云霄前辈会护他,程接雨凭什么“大言不惭”挺身相护?   见程接雨冲上去,九霄宗众人立刻有了反应,温敬之、穆星沉一块上去护着程接雨。   温鸿义也不再作壁上观,抬袖一扫,将苍岳释放的威压挡开,劝道:“苍兄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即便是发现我在水一方学员身份存疑,也当由我在水一方来处置。”   “处置?”苍岳似笑非笑地停了手,“本座来的路上也探到一些消息,听闻抓走小白之人正是魔修,不若请在水一方好好审审此人,到底如何与那魔修里应外合,又贼喊捉贼?”   程接雨:嘿!知道的还挺多!但脑补得更多,您怎么不去写书呢?   “前辈,凡事讲证据,如今抓走小白之人并未捉拿归案,如何证明他与柳新涯有关?即便那人确实与新涯相识,如今尚且不知那人的行事动机,如何证明是新涯指使他谋害小白?若新涯想对小白不利,为何还将他送回来?”   程接雨忍不住道,“前辈毫无证据,仅凭疑心与猜测就要对新涯动刑吗?”   程接雨:“还有您说新涯是半魔半妖,就算如此,他笃学向道,一非品行不端,二未作奸犯科,为何不能来在水一方求学?”   众人看着能言善辩的程接雨,一时间哑然无话。   惠问法师低声叹一声“阿弥陀佛”,“小师弟所言有理。”   苍岳却目光森寒地看向程接雨,眉宇间隐隐聚起怒气,“牙尖嘴利!你——”   他突然话音一顿,轻轻笑了一声,“本座观你年幼,心思单纯,可晓得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瞥向单膝跪在地上的柳新涯,冷冷道:“若是小白失踪一事与他有关,你又当如何?”   柳新涯这会儿没了压制,收回异样的形态,站起了身:“晚辈敢发心誓,绝无伤害小白之心。”   小白也从苍庭怀中跳下来,跑到柳新涯脚边,扒着他的衣摆爬到他身上,稳稳站在他肩头。   众人立刻对柳新涯信上几分,敢发心誓,又得小白亲近,怎么可能是谋害小白的主谋?   苍岳看向小白,拧眉暗骂了一声“蠢货”,接着冷冷看向柳新涯:“你不必在我面前耍花招,你本就是半魔,岂会怕区区心誓?”   柳新涯不卑不亢道:“前辈此言差矣。即便是魔修,只要发了心誓,若有欺瞒,同样会遭反噬。”   这点苍岳岂会不知,只见他勾唇冷笑:“你这是承认了半魔半妖的身份?”   程接雨蹙眉:大意了!   柳新涯却一片坦然。   他料想定是阿彦此前去山海妖境便已露出了马脚,连带暴露了他的身份,如今这遭必然是躲不过了,于是他坦然道:“是,我乃戮魇魔门门主柳未深养子,确是半魔半妖之身。”   苍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却又听柳新涯问:“但前辈欲要如何?我并非纯血妖族,亦不受山海妖境管辖,前辈逼问我身份,又待如何?”   苍岳再度沉下脸,竟然不占理,被两个牙尖嘴利的小辈拿住了话柄。   既不能以小白失踪之事追究柳新涯,又不能以妖族的身份拿捏他,竟然只能稀里糊涂算了?   他眸光渐冷,心中不甘。   柳新涯此人,决不能留。   至少,不能让他得势,越早毁了他越好。   苍岳道:“我山海妖境确实不管境外之妖,但你一介魔修潜入在水一方,动机可疑,在水一方难道还管不了你?既然你自认磊落光明,为何又隐瞒身份?”   程接雨觉得苍岳有些胡搅蛮缠,好像故意要逼在水一方处置柳新涯。   “苍岳长老所言有理。”   空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程接雨倏然抬头,看见那翩然落地之人,顿时笑着迎上去。   “师叔!”   盛云霄对他点了点头,款步走到苍岳面前,“魔修隐瞒身份来在水一方求学,确实该由我在水一方来管,苍岳长老若是好奇,不若住下,等等这结果。”   噗——   程接雨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师叔差点就将“多管闲事”四个字甩到苍岳脸上了。 第58章 谁的新生   苍岳被盛云霄含沙射影的话激得心中微怒,面上却不好发作。   但见盛云霄孤身一人出现,苍岳朝他拱了拱手,“多谢盛师弟为犬子寻回灵宠,不知盛师弟是否掌握那魔修的下落?”   “死遁了。”盛云霄淡然道。   “死遁?”苍岳拧眉怀疑,以盛云霄的修为,还有人能从他手下死遁?   盛云霄知他疑惑,暗讽道:“苍长老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那魔修夺舍他人一事。盛某追踪其下落之时,恰好听闻戮魇魔门传出消息,其门下一奴被幽魇魔门旧人夺舍,叛主生事,如今正被魔门上下通缉。”   苍岳闻言心下一凛。前不久在山海妖境见到那魔修,听闻他打听之事,苍岳就怀疑他是幽魇魔门旧人,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夺了他人之躯。   若是夺舍,那魔修的修为和本事就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盛云霄:“盛某捉拿此人之时,观其至少有魔魂九阶修为。重创之下,那人再度舍弃肉身而逃。苍长老长目飞耳,想必有办法追踪其下落,届时烦请告知各门各派,好留心提防此人。”   程接雨听着,先是惊讶,瞥了柳新涯一眼。原先柳新涯说阿彦至少有魔魂六阶修为,如今看来阿彦其实还隐藏了实力。   待听到盛云霄后面一句话,程接雨赶紧低下头,抿唇忍住笑意。   师叔又故意臊苍前辈,话里话外都说他消息灵通,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查?反正我九霄宗仁至义尽,不想管这事儿了。   苍岳也听出盛云霄的暗讽,面上挂不住,阴鸷的面容似笑非笑,“劳盛师弟费心,本座感激不尽。只是——”   他看向柳新涯,“此人恰好就是戮魇魔门少主,一句‘叛主’便想撇清干系,焉知不是过河拆桥?”   盛云霄瞥了柳新涯一眼,“既然苍长老不放心……”   他看向温鸿曦,“掌门师兄,此人可否交予我来查?”   “如此甚好!”温鸿曦在苍岳开口之前截断他的话,对盛云霄道:“此次你与柳新涯一道追踪那魔修,最清楚他在此期间有无异动,由你来查最为妥当。”   盛云霄又看向苍岳:“未免有人疑心盛某包庇此人,不若请苍长老同盛某一道查,做个见证。”   苍岳眉心狠狠一跳,皮笑肉不笑道:“盛师弟哪里话?谁人不知盛师弟最为痛恨魔修,此人交给盛师弟来查,最叫人放心不过。”   程接雨脸色忽的一沉,悄悄剜了苍岳一眼:老阴阳怪!故意戳师叔痛处!   即便师叔脸上一副平静淡漠的神色,程接雨仍替师叔愤愤不平,心里对苍岳更厌几分。   柳新涯如今身份曝光,垂着眼不敢看众人的表情。   尤其是温敬之。   他能察觉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丝毫没有勇气抬头回望对方。   即便一开始就设想过身份暴露的情境,但他到底高估了自己,总以为只要小心隐藏,定能寻到最合适的时机表明身份。   那时他也许已经拔除了体内的魔元,是个干干净净的半妖修者,也许已与温敬之推心置腹,能够获得他的谅解与宽容。   而不是现在,卷入小白被绑架的风波,被苍庭的父亲当众扒开伪装,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他实在没有脸面对温敬之。   ……   盛云霄出面,与程接雨一道,将柳新涯带回了归雪峰。   三人一落地,盛云霄便牵住了程接雨。   程接雨拉着他,将近日的担忧一股脑倒出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没受伤吧?没想到阿彦竟然有魔魂九阶修为,怪不得那么嚣张。但是,他抓小白干什么?”   柳新涯不答,看向盛云霄。   “无非是挑拨九霄宗与山海妖境的关系,最好能利用柳新涯,嫁祸给我。”盛云霄一边道,一边牵着程接雨进屋。   留守在家的雪茶看见程接雨,立刻嗷嗷叫着跑向他。   程接雨将它抱起来,茫然地看向盛云霄和柳新涯:利用柳新涯嫁祸师叔?他怎么听不懂?   柳新涯:“你先前不是问我,阿彦是不是让我接近云霄前辈。”   “对,他为何要你接近师叔?”   程接雨抱着雪茶随盛云霄在窗前的软榻边坐下,只是如此一来就没了柳新涯的位置。   于是他踢了靴子盘腿上榻,挪到里边,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柳新涯坐下。   柳新涯看了盛云霄一眼。盛云霄默然不语,点燃红泥小炉开始煮茶。   柳新涯于是在程接雨身边坐下,一边解释道:“阿彦曾告诉我,我的母亲来自山海妖境,我的生父,是……魇寐。”   “魇寐?!”程接雨取茶叶的手一抖,猛然抬头看向盛云霄,却见后者一派淡然,脸上并无惊讶的神色。   难怪原书中阿彦对师叔怀有恶意,还怂恿柳新涯接近师叔……原来是因为魇寐。   “您早就知道对吗?”柳新涯看着盛云霄,袖中的手悄悄攥紧,“您都知道,为何还愿意收养我?”   盛云霄拎起茶壶,用滚水烫开茶叶,“据我所知,你母亲也是苦主。”   他当初不但杀了魇寐,还斩尽魇寐的爪牙与走狗,又以柳未深的身份清算了魔门势力,已将背负的仇怨肃清。   而柳新涯当时不过是一枚藏在暗格中的孔雀蛋罢了。   盛云霄当时确实杀红了眼,是师父和小师哥拦住他,免他被仇恨蒙蔽双眼,陷入癫狂。   后来发现那枚孔雀蛋,若不是小师哥,他也不会将其留在戮魇魔门。   “况且我只是将你交给左右护法抚养,对你并无教养之恩。”盛云霄语气平淡,话中的意思更是不含一丝温情,将那点微薄的“父子情”撇得一干二净。   柳新涯眼睫微颤,藏在袖中的手攥的更紧。   “可……我三岁生辰,您为我取了名字。”他鼓起勇气看向盛云霄,最后一次求证。   “柳上新芽,是为新生。”   这个名字对柳新涯有非凡的意义。他正是凭此认定自己不是不被期待、不被欢迎、不被疼爱的孩子。   他以为就算自己无父无母,至少还有柳未深愿意认他做儿子。   他不愿相信这也是假的。   程接雨将雪茶放在榻上,掏出一包小鱼干给它,又拎起小茶壶给盛云霄斟茶,同样疑惑道:“那时师叔不是在闭关吗?”   怎么还有工夫跑去给柳新涯取名?   盛云霄抿了一口茶,抬眸看向程接雨:“你与他同一日生辰。”   程接雨斟茶的动作一顿:“?”   盛云霄:“十七年前那日,是你被送……入门中的日子。”   程接雨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扭头看向柳新涯,因此忽略了盛云霄用的那个“送”字。   柳新涯同样满脸震惊,怔怔地看着盛云霄。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慢慢转为失落。   原来……柳未深突然出关给他取名,并不是为他过生辰,而是因为程接雨的出现。   也许柳未深口中的“新生”,指的压根不是他。   柳新涯豁然站起身,抿唇对盛云霄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程接雨扭头看向窗外,只来得及捕捉到柳新涯离开的背影。   “容他自己待会,跑不了。”盛云霄道。   程接雨一想也是,柳新涯如今已经无处可去了。若是他足够聪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归雪峰。   若是他真的走了,那在苍岳眼中就是畏罪潜逃,不但他与师叔今日白帮了他,往后也管不了他了。   程接雨转回视线,欲言又止地看着盛云霄。   盛云霄浅浅勾唇:“过来。”   程接雨爬起来,越过小几,挨到盛云霄身边。   盛云霄展臂一揽,将他抱进怀里。   雪茶茫然地看着突然抱在一块的两位爸爸,低头继续啃小鱼干。   “师叔。”程接雨埋在他肩颈处,抱着他腰倚在他怀里。   “嗯。”   “十七年前回来的,是我吗?”   “嗯。”   程接雨恍然明悟,原来他和原主虽然生活在两个世界,但他们都是方掬水。   只不过,原主更像是躯壳,他才是主核。所以前面十七年,师叔虽然知道原主养在九霄宗,却没有亲自照顾他。   不过那时师叔重伤未愈,想照顾原主也有心无力。   但是他一来,师叔马上就出关了。哪怕隐瞒伤势未愈的真相,也要来见他。   程接雨收紧胳膊将盛云霄抱得更紧,轻轻用额角蹭他脖子,哑着嗓子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久。”盛云霄低头亲他的眼角,“只要等到你,多久都值得。”   程接雨鼻子发酸,紧紧抱住盛云霄,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将对方嵌入骨髓,融进血肉,证明他们此刻真真切切地拥有彼此。   盛云霄将他揽到腿上,让他跨坐在自己怀里。   程接雨抱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根部沁出湿润的水珠,浸湿眼睫下方那颗卧蚕痣。   唇舌纠缠,温柔而缱绻……   吻了许久才分开。   盛云霄气息微喘,抵着怀中人的额头,忍耐再三才没有做出更加越界的行为。   他捧着少年的脸,轻轻吻去他眼下那颗泪珠。   程接雨比他好不到哪去,胸膛起伏着呼呼喘气,唇瓣被吮得红润润,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盛云霄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手掌按着他的后颈,让他趴在自己肩头。   程接雨乖乖抱着他的脖子,脑袋枕着他的肩,闭上了眼睛。   “所以师父当时是故意派我来归雪峰的吧。”他嘟囔道。   “嗯。”盛云霄笑着应他。   “那,他们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仔细想想,他穿来第一回 与师父师母和常师叔的见面,常师叔第一句话就问他:“你还知道回来?!”   而师母当时眼睛就是红的,一副格外心疼他的模样。   奉师叔第一回 邀他喝酒,说的也是“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回来喝酒啊”。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只有他傻乎乎地担心自己被修为高深的长辈们识破身份。   “师祖,花容前辈,还有蓝如真前辈,他们也都知道?”程接雨猜测到。   “嗯。”盛云霄偏头亲他的鬓发,“我们都在等你。”   程接雨张了张唇,没说话。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无措。原来所有人都在等他回来,等他恢复记忆……   他忽然直起身看向盛云霄,“那你成为柳未深,是因为我吗?”   他内心惶惶,伸手向下,覆在盛云霄丹田之上,不安地看着他:“是因为我在这里种了一株并蒂莲,对吗?”   因为他懵懂无知,自作主张,让那团黑气在盛云霄灵台内生了根。 第59章 你救了我   盛云霄握住程接雨按在他腹部的手,捏了捏他的指骨,“你救了我。”   他将程接雨的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他的手背,“若不是你,这世上早已没有盛云霄。”   程接雨心疼地蹙眉:“真的?”   “嗯。”盛云霄揽住他的腰,“那是魇寐植入我体内的魔元,若不是你让它与我的灵核共生,那时我便堕魔了。”   又是魇寐!   “那现在呢?”程接雨揽住他的脖子,“现在它还在你灵台里边吗?”   盛云霄勾唇浅笑,抓住他的手覆上自己的丹田,“你自己来看。”   程接雨试探着释放出一丝灵气。   盛云霄的丹田气海朝他敞开,灵气畅通无阻地探入灵台。   灵台内盛放着一株白色莲花,归雪剑静静立在一旁,与白莲紧紧依偎。   程接雨收回手,眨了眨眼,心里嘀咕:怎么师叔灵台里头的莲花比他的开得还要好?   “可上回我灵台里长出莲花,问你是否也有,你还说没有。”程接雨嘟囔道。   盛云霄笑着吻他的唇角,“本就不是我自己长出来的,是你种的。”   程接雨抿了抿唇,心想师叔说的也对,是他在师叔肚子里种了莲花。   “那,它以后会结莲子吧?”程接雨狡黠地眨眼,“师叔肚子里会生出我种的莲子哦。”   盛云霄微愣,接着突然一笑,猛地将程接雨压到榻上。   程接雨惊呼一声,就见盛云霄伸手扯开他的腰封,微凉的手掌探向他的肚子。   他倒吸一口凉气,痒得忍不住挣扎:“哈,师叔……”   盛云霄却压住他,灵气探入程接雨的灵台,发现里头那株莲花已然盛放,勾唇露出一丝浅笑。   他附身咬住程接雨的耳朵,哑着嗓子道:“师叔教你生莲子。”   程接雨:“!!!”   你耍流——   惊呼和抗议全数被对方吞入口中,门窗骤然闭合,程接雨被压在榻上剥了个干净。   宛如白嫩嫩的小莲子。   返回院中的柳新涯被突然闭合的门窗拦在外头,又听见里头传出几声暧昧的嘤咛与喘息,顿时耳根一红,慌忙扭头离开。   小师弟还那么小,云霄前辈……太孟浪了吧?!   居然还让小师弟给他生孩子?!   小师弟是男子,怎么可能生孩子?!   柳新涯面红耳热,逃一般的跑出院子。   如果说之前只是他臆想的“父子情”破灭消失,但至少还对柳未深这个父亲怀有崇敬之心;那么如今则是心目中“父亲”的形象都轰然倒塌,归于尘土。   云霄前辈怎么这么……   但是,小师弟好像也不是不情愿……   转念一想,云霄前辈十七年前为他取名就是因为小师弟,不会是那个时候就看上小师弟了吧?   可那时小师弟还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婴儿啊!   还有方掬水前辈。   柳新涯当初查过不少关于盛云霄的事。   听闻当年方掬水前辈与云霄前辈是道侣。如果他猜得没错,当年在床下暗格发现他的人,应该是方前辈。   当时那人对柳未深说:“既然是你们魔门的后嗣,不如你带回去养吧!”   显然自己并非魔门中人。   不是魔门中人,又与柳未深关系亲近,似乎只可能是自幼与云霄前辈相识的方掬水。   那十七年前,方掬水前辈离世才多久?云霄前辈怎么能那么快就见异思迁,还盯上一个婴儿?   柳新涯脚步突然一顿,想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阿彦可以夺舍他人,又舍弃肉身死遁,那么方掬水前辈是否也可能有残魂遗存,转世托生?   他扭头震惊地看向身后的院子:难怪,难怪九霄宗上下都那般爱重小师弟。   ……   暮色渐深,归雪峰还有外人,盛云霄还是忍下欲念,没对程接雨做什么。   但程接雨被他一边揉捏着腰和肚子,一边不停地深吻,如今整个人瘫在盛云霄怀里,腰肌酸软,浑身无力,气喘吁吁,嗓子干哑。   他拍拍盛云霄给他系腰带的手,指指被他们踹到一旁的小几。   盛云霄屈指一勾,一盏清茶飞了过来。   “哎!”程接雨正要伸手去接,被盛云霄抢先一步。   茶水已凉,盛云霄正想用法术将其温热,忽然瞥见程接雨仰头看着他手中的茶盏,舔了舔微红的唇。   盛云霄眼神一暗,将茶水含入口中,捏住程接雨的下巴,再次吻向他的唇。   咳咳……程接雨尝到了温热的茶,嗓子倒是不干不哑了,就是嘴巴有点肿。   见外头天都黑了,程接雨这才想起柳新涯还在归雪峰。   他忙推开盛云霄起身,穿好衣服,抱起已在软榻一角打瞌睡的雪茶,气呼呼地对盛云霄宣布:“今晚我们分房睡!”   再待下去,菊花都要开了。   他跑出屋子,去找柳新涯。   对方坐在院外假山上,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程接雨。   程接雨脸一红,害羞地避开视线。   早知道就刚才就不喊那么大声了,柳新涯不会听到了吧?   然而柳新涯特意挑的这个位置,离得不近不远,既听不到屋里的声音,又避免他们找不到他。   不过,小师弟方才吼的那句“今晚我们分房睡”,他还是听见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   程接雨先打破尴尬:“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柳新涯淡淡摇头:“我已辟谷。”   程接雨“啊”了一声,傻乎乎地反应过来,“对,你跟我来,我给你收拾一间客房。”   说着他转身回到院中,带柳新涯去挑客房。   “这几间都没人住,你挑一间,我给你打扫出来。”   “……就这间吧。”柳新涯挑了一间离他们卧房最远的屋子,“我自己收拾便好。”   无论程接雨是方掬水前辈转世,还是云霄前辈给他找的小娘,还是九霄宗人见人爱的小师弟,都没有让他给自己收拾屋子的道理。   程接雨也不强求,“我那边有新的被褥,我给你拿过来。”   “多谢。”   柳新涯便这样在归雪峰住了下来。   程接雨好没出息,离了盛云霄孤枕难眠,最后干脆爬起来打坐修炼。   正好发现,灵台内盛放的莲花,花瓣绽开的角度似乎比原先更大了一点。   程接雨拧眉深思:今天他还没修炼啊,怎么花又开大了?   不对!   师叔方才摸了他肚子,还说要教他生莲子,肯定是师叔对他的莲花做了手脚!   程接雨愤愤地想,他明天要和师叔冷战,继续分房睡!   他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打坐调息,开始修炼。   ……   月落日升。   程接雨睁眼,发现修炼确有收获,估计过不了几日便能突破灵台八阶。   铮铮几声,外头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程接雨连忙穿好衣服出去。   只见院中,归雪剑正与柳新涯的七柄短刃缠斗。   盛云霄负手而立,闲庭信步一般游走,手握两柄短刃的柳新涯压根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看见程接雨,盛云霄脸色一暖,丢下柳新涯,闪身行至程接雨面前,“醒了?”   “嗯。”程接雨看向他身后的柳新涯,有些吃味,“师叔在教他武课?”   盛云霄牵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若介意,我便不教。”   刚收回翎羽扇的柳新涯:“?”怎么如今认爹还要和小娘争宠吗?!   程接雨瘪了下嘴角,嘟囔道:“还是教吧,怎么说也是你儿子。”   盛云霄:“……”突然就不想教了。   柳新涯:“……”谢谢小娘……   盛云霄回身看向柳新涯,“身形太慢,破绽太多,还需加紧练习。”   柳新涯垂头应声:“……是。”   程接雨看向柳新涯,“今日早课,你还去吗?”   柳新涯抿了抿唇,望向盛云霄。   他如今早已六神无主,仿佛只有盛云霄能为他指明方向。   “不敢去?”盛云霄瞥向他。   “……不是。”柳新涯紧了紧拳,“我会去的。”   程接雨拍拍他的肩,大方道:“没事,我陪着你。”   柳新涯:“……”你好像比我还矮一点。   ……   程接雨与柳新涯刚要下山去上早课,归雪峰突然迎来了访客。   温敬之带着一位两鬓微白的女性长者前来,视线略过柳新涯时微微一顿,接着对盛云霄行礼:“见过师叔。这位是山海妖境的左长老,孔凌前辈。”   盛云霄对孔凌微微颔首,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   程接雨朝对方躬身行礼,悄悄打量着这位前辈。对方看起来年纪颇大,周身气势很足,双目矍铄,说话的语气也很沉稳。   只见她视线落在柳新涯身上,问:“你叫柳新涯?”   柳新涯下意识看了盛云霄一眼,对孔凌鞠身拱手:“是,晚辈柳新涯,见过前辈。”   孔凌眸光微动,话音里头突然带上一丝哽咽:“确实有几分像你母亲。”   柳新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孔凌朝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外祖母。”   见柳新涯愕然,孔凌看向盛云霄:“可否容我与这孩子聊聊?”   盛云霄抬手示向柳新涯的屋子,“前辈请便。”   望着柳新涯带孔凌前辈进了屋子,程接雨拉了拉温敬之的衣袖,“大师兄,昨日怎么没见这位前辈?”   温敬之:“孔前辈今日一早刚到,点名要见新涯。”   程接雨发觉其中深意,“她不是为妖族太子失踪一事而来?”   若是为了这事,怎不与苍岳前辈一道来?   还有,若她真是柳新涯的外祖母,怎么如今突然找来?   ……   屋内,柳新涯请孔凌在桌边坐下,自己却局促地站着。   孔凌朝他伸出来,微微笑道:“来这,让外祖母瞧瞧。”   柳新涯望着对方的手,抿唇犹豫。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与母亲极为相似的气息,令他莫名想要亲近,但是对方可信吗?   挣扎犹豫了半晌,柳新涯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孔凌脸上露出笑意,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道:“我有三个女儿。”   “长女嫁给妖王做了妖后,却为了诞下宴白难产而死。次女许给了苍岳,却夫妻不和,出走多年。”她话音微顿,握着柳新涯的手微微用力。   “小女儿,三十年前就失踪了。” 第60章 孔雀妖族   孔雀一族容貌出众,孔凌的三个女儿亦是如此。   长女娴静温婉,次女飒爽利落,小女儿最是娇俏可爱。   长女逝世多年,宴白依旧不能化形。九尾狐族上下恳请妖王迎娶继后,延续子嗣,巩固妖王之位。   选来选去,又选中了孔凌的小女儿。   然而,大婚前夕,小女儿孔珍失踪了。   九尾狐族指责孔珍逃婚,妖王宴宸恼怒,此后闭关不出。只有孔凌坚信孔珍遭逢不测,苦苦寻其踪迹。   然而数十年未能如愿。   直到前阵子,突然有人前往山海妖境,拿着一支尾羽,打听一个孔雀妖族。   孔凌见到那人,一眼便识破他是魔修。   亦是从那人口中得知,小女孔珍当年竟然“误入”封魔炼狱,妖丹遭魔气侵蚀,差点暴毙而亡。   幸得一魔修出手相助,孔珍以半魔半妖之躯活了下来,却意外失去记忆,留在了那魔修身边。   后来,二人日久生情,孔珍为那魔修孕育了一个孩子,却因盛云霄杀入魔门,二人双双逝世,只留下一枚孔雀蛋,被柳未深收养。   “颠倒黑白!”柳新涯怒而起身,捏紧了拳头怒道:“分明是魇寐囚禁了母亲——”   孔凌双眸陡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新涯。   柳新涯喉咙一哽,别开脸不敢看孔凌的表情,“……云霄前辈斩杀魇寐之前,母亲已经逝世了。”   孔凌垂下眼,双手紧紧攥在一块,死死咬着牙关,仍是未能忍下一声苦痛至极的呜咽,瞬间泪如雨下。   “囚禁”二字足以刺穿心脏,杀死一个苦苦寻找女儿三十载的母亲。   怪不得珍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消息也无,原来竟是被囚禁在魔门之中,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见天日,含恨而终。   孔凌抬手捂脸,咬牙哽咽,心中悔恨万千。   前阵子那魔修拿出这番说辞的时候,她便知一个字都不可信。只因一切都过于巧合。   且不论珍儿何如‘误入’封魔炼狱,怎会恰好在危急之时遇见一魔修救她性命,又恰好失忆,再恰好与对方日久生情,最后恰在盛云霄斩杀魇寐时被波及——   种种巧合,就像一个精心编纂的故事,而非事实。   最大的疑点则是,孔凌了解并相信自己女儿,即便是失忆,也绝不会与魇寐的爪牙日久生情,又怎会被盛云霄清算?   此刻孔凌才知道,珍儿就是落在了魇寐手中,被囚禁了那么多年。   她无比怨恨自己,怨自己无能,稀里糊涂弄丢了珍儿;怨自己被蒙蔽了双眼,未曾想到亲自去魔门查探;怨自己没能早些救出她,以致于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孔凌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泪痕,紧紧握住柳新涯的手,哽咽着问:“……你母亲的尸骨,在哪?”   柳新涯再度惭愧摇头,“……我不知。”   他不敢告诉孔凌,当时魇寐声称要将母亲的挫骨扬灰,后来他成为戮魇魔门少主,也迟迟未能查到母亲尸骨葬于何处。   见他摇头,孔凌眼中仅剩的期许落空,怔愣着再次红了眼睛。   柳新涯心中涩得发疼,回握住对方的手,坐回对方身旁,笨拙地安慰她,“母亲是为了我——”   他垂着头,回忆起当时母亲温柔而疲惫的语气,心中愧疚又感激,“尽管母亲并不期待我的降生,但还是倾尽全力孕育了我,最后还……将毕生妖力传给了我。”   孔凌收紧握着他的手,狠狠闭上眼,却拦不住滚滚而落的热泪。   柳新涯没有抽出被对方捏红的手,而是尝试着安抚对方。   “那人骗了您,也一直在骗我。”柳新涯道,“他早已被幽魇魔门旧人夺舍,与我空有主仆之名,却时常违背我的命令行事。”   孔凌睁开眼,诧异地看向他。   柳新涯:“他前往山海妖境骗取您的信任,不过是想借山海妖境的力量,对付盛云霄前辈。”   孔凌拧眉:“他……想为魇寐报仇?”   柳新涯点头,又道:“他见我力量不足,便总是怂恿我到山海妖境寻求助力。”   “那你为何不来?”孔凌心痛道,“若你早些找过来……”   她就能早些得到珍儿的消息——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珍儿早就遇害了……   孔凌心中悲怆,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新涯这才解释道:“先前不确定母亲的身份,但曾听她说过,她信错了人,才沦入那般境地。”   他顿了顿,试探着看向孔凌,“我担心是母亲亲近之人对她不利,所以不敢贸然上门。”   孔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抿唇狠狠压抑着情绪,握着柳新涯的手将他攥得生疼。   良久,她才重新开口,语气充满疲惫,“你猜得没错,我也对此早有怀疑。”   当年珍儿毫无征兆地离奇失踪,若说没有妖族中人的谋划,孔凌半分也不信。   “只是当年你母亲失踪得突然,我毫无线索,始终未能探得真相。”孔凌满目哀痛,对爱女感到万分歉疚,“如今又时隔多年,怕是更难查到真相。”   柳新涯同样明白,若是当初就有线索,外祖母不至于一直找不到母亲。   “但还是的查。”孔凌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   “那个魔修便是线索。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世,又有你母亲的尾羽,还敢改编故事来山海妖境寻人,定然知道与你母亲有关之事——”   说着孔凌话音一顿,突然想到,当初她不信那人的谎话,却又想套出更多消息,便留那人在山海妖境住下。那时,苍岳似乎派人打探过那人的身份——   孔凌看向柳新涯,“我听闻苍岳也知道你的身份,昨日还刻意针对你?”   柳新涯先是点头,接着一怔,“……您怎么知道?”   孔凌不明他为何这般反应,如实告知:“方才那位后生告诉我的。”   她今晨抵达九霄宗,先拜见了温鸿曦掌门。   温敬之恰好在边上,得知孔凌可能是柳新涯的外祖母,此次特意来在水一方寻柳新涯,立马主动提出为孔凌引路,并在路上透露了昨日发生的事。   得到想要的回答,柳新涯眼睫微微一颤,心中百感交集。   他垂着眼掩饰心中酸涩,回答孔凌先前的提问:“应是阿彦在山海妖境接触过苍岳前辈,泄露了我的身份,苍岳前辈因此怀疑我指使他谋害小白。”   “可我虽是半魔半妖,但对小白,对云霄前辈,绝无恶意。”柳新涯终是忍不住,对面前看起来慈祥又包容的外祖母道出心底的委屈。   孔凌闻言心疼不已,一把拉起柳新涯,“走,外祖母带你去同他理论。”   半魔半妖又如何?她见到柳新涯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双与小女珍儿一样玲珑剔透的眼睛。   有这样一双眼睛,绝不可能奸恶阴毒之人。   若是她看走了眼,珍儿的孩子当真长歪了,也该由她正过来,轮不到苍岳来指手画脚。   孔凌拉着柳新涯出门,盛云霄、程接雨与温敬之还候在外头。   孔凌先走到盛云霄面前,对其欠身鞠躬:“多谢盛师弟护我孙儿。”   “前辈言重了。”盛云霄及时扶住孔凌胳膊,侧身避过这一礼。   “苍岳那头由我去同他理论,盛师弟可否将与那魔修有关的线索相告?”   盛云霄抬手示向许久未曾见客的小厅,“前辈这边请。”   程接雨连忙进去,使净尘术收拾一番,奉上茶水,然后退到了厅外。   出来便见温敬之与柳新涯站在院中,默然相对。   程接雨反应过来,这俩自从昨天那事曝光,还没说上话,估计此刻满腹衷肠待倾诉,他还是别在这里耽误他们才好。   他悄悄挪动步子想溜开,那两人却齐齐转头朝他看过来。   柳新涯先开口:“不是要陪我去上早课?”   程接雨:“……”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逃避。   山下早课早已过半,如今去已经迟了。但看柳新涯一副不想与温敬之沟通的样子,程接雨不得不上前充当粘合剂。   三人一道往院外走,边走,程接雨边问柳新涯:“孔前辈真是你外祖母?”   “嗯。”柳新涯将方才与孔凌的谈话道出,隐去盛云霄便是柳未深这一事实,解释自己的身世。   程接雨一听就明白,柳新涯主要是在说给温敬之听,以这种别扭委婉地方式解释自己潜入在水一方的原因。   怀着一种促成儿子们谈恋爱的老母亲心态,程接雨自然而然地帮腔,“那魇寐植入你体内的魔元,如今还在?”   柳新涯“嗯”了一声,始终垂着眼躲避温敬之的视线,“我尚未找到剔除它的办法。”   “回来我们问问师叔。”程接雨说着,又看向温敬之,“师父师母也许也会有办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敬之停下脚步,终于开口:“嗯,我回头问问父亲母亲。”   柳新涯抬眸看了他一眼,撞见他的眼神,又飞快垂下眼帘。温敬之竟然不怪他的欺骗与隐瞒,还愿意帮他?   程接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他,“快谢谢大师兄。”   柳新涯心中动容,抬眸看向温敬之,“多谢。”   温敬之望着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新涯,我同你说过,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柳新涯一怔,双眸微睁,回想起温敬之当时的话。   “或许,大家即便知晓了你的情况,也不会对你抱有异样的眼光。”   ……原来,温敬之早就对他交付了信任,只是当时他不愿信。   从来不是旁人怀疑或防备他,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旁人会善意地对待自己。   柳新涯心中懊悔,微微颤抖的睫毛彰显着他的心虚与慌乱。   “……对不住,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嗯,确实如此。”温敬之道。   柳新涯愕然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温敬之。怕他责怪,又怕他连责怪都不曾有,只当错识了自己。   却见温敬之拍了拍他的肩,温和笑道:“所以,在你彻底剔除魔元之前,我会一直监督你。”   柳新涯闻言怔住,鼻尖蓦然一酸,眼眶中涌上热意。   他慌忙垂下头,话音轻而颤,“……多谢。”   程接雨望着两人,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大师兄这么会,哪里需要他来助攻? 第61章 叛出魔门   程接雨与温敬之、柳新涯抵达山下在水一方之时,早课已经接近尾声。   前者想着反正已经缺了课,干脆拉温敬之与柳新涯一块去五味堂用早饭。   还去后厨找到糕点师傅,将前几日从师叔别院带回来的板栗桂花糕方子给了对方。   糕点师傅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往后每日的点心里头一定有板栗桂花糕。   温敬之这厢,早课下课的木铎声一响就收到穆星沉的传讯,问他为何缺课。   没一会儿,穆星辰、应暮归、蓝翡玉、蓝霏妃兄妹便出现在五味堂。   应暮归用折扇敲了一下柳新涯的肩膀,“你们倒是好兴致,竟然在这里用早膳。”   柳新涯身子一僵,微微诧异地看向他。   程接雨捧着一碗小米粥,茫然地看向众人,“怎么了?”早饭还不能吃了?   穆星沉开口解释:“方才早课结束,常师叔带着山海妖境的孔凌前辈现身,向众人解释了新涯的身世。”   孔凌前辈宣布柳新涯是她外孙,幼年流落魔门,被柳未深收养,如今来在水一方求学,是为寻求根除体内魔气、净化妖丹的办法。   常正清表示,现已查明柳新涯并未勾结魔修谋害苍庭灵宠,在水一方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决定保留他的学籍,监督其净化妖丹,改邪归正。   又提醒诸位尽快提交前往寻龙岛秘境历练的名单,并留心提防形迹可疑之人,若发现魔修的踪迹,立刻向九霄宗汇报。   程接雨听完,看向温敬之、柳新涯二人,从彼此眼中读到同样的惊讶。   没想到孔前辈动作这么迅速,一下就替柳新涯解了围。   虽说难免还是有人介意他半魔半妖的身份,但至少山海妖境和在水一方都表明了维护柳新涯的态度,其他人就算怀疑和忌惮他,也不会贸然上前找茬。   程接雨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小米粥,舔了舔唇,“那不就没事了吗?”   “谁说没事了?”蓝翡玉取出一张纸拍到众人面前,“秘境试炼的分组名单还没交呢。”   程接雨、温敬之、柳新涯一道看向那名单:温敬之、穆星沉、奉婉仪、程接雨、惠问法师、聂寻风、应暮归、蓝翡玉、蓝霏妃——   以及,柳新涯。   没错,这就是原书中带着原主那个拖油瓶的最强战队。   柳新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向众人。   “怎么?你不愿与我们一组?”应暮归挑眉问他。   “不,并非如此……”柳新涯内心的触动无以言表,最后只道:“多谢诸位。”   蓝翡玉上前揽住他的肩,“虽然你不爱说话,待人冷淡,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我们不会嫌弃你——啊!”   没等他说完,蓝霏妃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应暮归一扇子敲到他头顶,异口同声训斥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蓝翡玉揉揉胳膊又摸摸脑袋,讪讪地住了口。   柳新涯低头看着那份分组名单,抿着唇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他以为身份曝光之后,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对他产生隔阂,不喜他的欺瞒,对他敬而远之。   却没想到除了温敬之,其他人也愿意原谅他,接纳他。   甚至还愿意信任他,与他组队,一同前往秘境试炼。   敬之说的没错,他确实辜负了大家这份信任。   或许,他也应该试着信任大家……   正想着,柳新涯视线落在那份名单上,眉头忽然一皱,抬头看向程接雨和温敬之。   程接雨和温敬之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他们那组下方还写有一组名单:齐云袖、方瑶、常思贤、风花雪月四位师姐,以及秦杰、萧远、张丰。   萧远程接雨认识,秦杰则是首次武课考核打败了程接雨的人,唯有张丰这个名字程接雨没有印象。   可是……   “苍庭呢?”程接雨问。   穆星沉等人脸上的笑意一顿,表情顿时不太好。   最后还是穆星沉开口:“他……不与我们一道。”   “为什么?”程接雨激动地站起身,他想不到除了他们,苍庭还能与谁一组。   分明他也没什么朋友,只与他们几个交好,难道如今连他们这些朋友也不要了吗?   应暮归用折扇按住他肩,道:“我们方才问了他,可他已经找好了组员。”   程接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怎么他帮了柳新涯,就失去苍庭这个伙伴?   “我再去问问他!”程接雨抽走那份名单,转身想往外跑,却被温敬之拉住胳膊。   “阿雨,名单已定,就这样吧。”   程接雨刚想说这名单还没上交,却突然意识到,如今这样的分组大家肯定都商量好了,换掉任何人让苍庭加入进来都不合理,不好再更改了。   他颓然垂下头,将名单交给温敬之。   默了一瞬,他又抬头:“不能再加个人吗?全部学员并非整数,十人一组肯定有人剩下,个别组多一两个人也没关系吧?”   温敬之等人没说话,但都有一点心动。   “我去问问常师叔。”温敬之道。   程接雨顿时笑开:“我去找苍庭!”   其他人陪程接雨同去。   苍庭住的院子离柳新涯的原先住的地方不远,柳新涯将程接雨他们带过来,自己却没有上前。   苍岳如今与苍庭住在一块,柳新涯不想去触霉头。   他觉得对方身上总有一种如毒蛇吐信般的阴鸷感,令他非常不适。如今尚不明白对方为何针对自己,柳新涯并不想贸然与对方碰上。   所以便只有程接雨前去敲门,其余人都在不远处等他。   然而,程接雨叩门半晌,前来开门的却是苍岳带来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程接雨表明来意之后,那人说去回禀,又关上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那人拿出一个锦盒交予程接雨。   “公子交待,此物赠与雪茶。”   程接雨愣愣地接过锦盒,这才意识到:苍庭竟然不愿意见他!   院门再度闭合,程接雨打开手中的锦盒,望着里头那块精致小巧的玉牌,心慢慢沉到谷底。   ……   戮魇魔门议事堂内。   “你再说一遍?”左右护法惊怒地望着前来报信的魔门探子。   探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禀道:“少、少主叛出魔门,归顺了妖族。”   “胡说八道!”右护法脾气暴躁,当即拍桌而起,指着那探子命令道:“你仔细说来!”   探子:“在水一方传出消息,山海妖境右长老苍岳揭穿少主半魔半妖之身,怀疑他指使阿彦谋害其子灵宠,要九霄宗将少主赶出在水一方。”   “山海妖境?”   左右护法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确实知道少主乃半妖之躯,也怀疑过少主与山海妖境孔雀妖族的关系,却没想到山海妖境竟然也知道少主的身份。   但是对方既然知道,为何之前不来寻少主,如今又突然揭露少主的身份,为难少主?   如此这般,少主怎么还会归顺妖族?   右护法急忙问:“后来呢?少主怎么又归顺了妖族?”   探子:“后来山海妖境左长老孔凌又站出来,说少主乃是她流落在外的外孙。如今少主被留在在水一方,九霄宗要他净化妖丹,不再修魔。”   左右护法愕然失语,没想到少主竟然真是孔雀妖族后嗣,更没想到少主竟然就这样归顺了妖族,那他们戮魇魔门不就白给妖族养了孩子了吗?   “报!”又有属下叩门而入,言道:“山海妖境孔凌长老送来谢礼,说……说……”   右护法眉心一跳:“说什么?”   “说谢门主养育少主之恩,改日将亲自登门道谢。”   右护法当即怒道:“不收!谢什么谢?!少主是我们戮魇魔门养大的,她送点礼就像把咱们少主拐走,去他娘的!”   怒极了右护法竟然红了眼睛,想起他与左护法含辛茹苦地将少主从一枚孔雀蛋里孵出来,养成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再到如今长大成人,整整二十年!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何况孔凌还不是少主生母,只是隔了辈的外祖母,凭什么抢他们养大的孩子!   一把年纪的右护法险些老泪纵横。   他望向比自己沉稳的左护法,“你怎么说?就这么让少主回山海妖境?”   左护法眉头蹙成山峦,思虑片刻,道:“先传信于门主,请门主定夺。”   这么多年,门内事务门主都全权交由他二人打理,但少主“叛出”魔门这样的大事,他们实在做不了主。   但此事既然汇报给门主,右护法顿时心里有了底,上回门主带少主回来,对少主很是爱重,定然不会让少主就这样离开。   正想着,就听左护法对属下吩咐道:“回绝孔凌的谢礼,再清点一支人马,同我一道接少主回家。”   右护法猛然睁大眼睛看向左护法,原先见他一脸平静,还当他真舍得少主……   “我也去!”右护法道。   他如今也反应过来,就算找到了血亲,以少主的脾性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叛出”魔门,虽说他们魔修名声不好,修炼之法也不容于天道,但……   但少主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舍弃他们吧?   可当初少主坚持去在水一方求学,便是因为体内魔元与妖丹互相压制,修为难以进益不说,还要时常承受非人的苦痛,所以才会前往在水一方寻求解决办法。   莫非,这个办法便是不再修魔?   左护法:“我去便可,你留在门中坐镇,仔细查查阿彦的身份和下落,再查查苍岳那厮为何知道少主身份,又为何针对少主。”   右护法一听头都大了,“你留下,这些弯弯绕绕你比我清楚,我如今没这耐心,定要亲自去问问少主,是不是真——”   真不要他这个养父了——虽说少主是门主的养子,但在他心里一直将少主视若亲子。   左护法见人高马大的右护法再次红了眼睛,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罢了,咱们一道去。”   右护法:“那门中事务?”   左护法:“十二使中留下八人镇守门中,其余随我们一道去在水一方。”   右护法:“行!”   就在左右护法带着部下浩浩荡荡前往在水一方之时,传给柳未深的密信也兜兜转转到了盛云霄手中。   然而此时,他正领着程接雨等人,准备前往寻龙岛秘境。 第62章 寻龙秘境   柳新涯自那日在归雪峰住下,便一直留在了山上。   他原先住的小院如今腾出来给孔凌前辈住几日,后者想邀请柳新涯同自己住得近一些,好拉近祖孙感情,被柳新涯婉拒。   他从来没有与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面对对方的疼惜时常感到无所适从。   但他并不反感,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所以他每日还是会去向孔凌请安,同她说说话。   程接雨与盛云霄分房冷战了一晚,又被盛云霄以教他修炼为名,拐回了卧房。   不过盛云霄说修炼也是真修炼,程接雨在他的督促下,一举突破了灵台九阶,灵台内的莲花盛放,感觉花蕊中央不日便能凝结出灵核,突破入臻境。   转眼便到了前往秘境试炼的日子。   盛云霄将魔门传来的密信给柳新涯看,问他怎么想。   柳新涯一时哑然,答不上话来。   他自幼在魔门长大,修习魔道,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偏偏体内魇寐植入的魔元与他的妖丹相冲,不但阻碍他控制形态,还时常害他内息混乱,折磨他丹田经脉、五脏六腑,阻碍他修为进益。   长此以往,他不但无法修成魔神,反而容易妖丹碎裂、经脉受损,甚至爆体而亡。   所以他才想找到平衡之法,打破僵局。   但魔门当中半魔半妖的修者并不多,像他这般天生便有魔元与妖丹之人更是绝无仅有,没有先例供他参考。   左右护法为他寻遍魔门心法与秘术,也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于是他才会扮做普通人族修者,拜入无衣散人门下,寻求其他办法。   终于不负他所望,在无衣散人的帮助下,人族修者的修炼之道确实能够令他吸纳足够多的灵气滋养妖丹,抵御魔元的侵蚀。   但如此一来,他修魔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所以来在水一方求学之前他便知晓,若是找不到魔元与妖丹平衡共存的办法,他将来必要舍弃其一。   生而为妖,还继承了母亲的妖力,他又怎么可能舍弃妖丹,选择魇寐强行植入他体内的魔元?   既然如此,当他身为魔修却修为不强,甚至不再修魔,又有何资格做戮魇魔门的少主?   他早知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父亲……”柳新涯动了动唇,无措地望着盛云霄。   他从未想过叛出魔门,可如今走的路,无异于背叛。   若他的父亲只是柳未深,柳新涯怕是没有勇气告诉他,他不想修魔了。   但如今他的父亲是盛云霄,他莫名觉得,对方会有办法指点他。   盛云霄什么事都不瞒程接雨,后者自然也凑在一块看了这封密信。   程接雨觉得,若跳出师叔便是柳未深的前提,柳新涯身份曝光后留在在水一方而非回到魔门,甚至还表露出要净化妖丹、不再修魔的想法,对魔门来说无疑就是背叛。   好不容易养大的少主竟然想脱离魔门,魔门上下恐怕都会震惊失望,养大柳新涯的左右护法自然也难以接受。   所以才会有这封密信。   程接雨问柳新涯,“你自己怎么想的?是愿意继续修魔,还是想彻底净化妖丹?”   柳新涯不禁露出苦笑,“除非我自废妖丹,彻底堕魔,否则便只能放弃修魔。”   因此他万分好奇,看向盛云霄,不知对方当年到底如何同时修道又修魔,扮演着盛云霄与魔修柳未深的双重身份?   程接雨闻言思考了片刻,看向盛云霄:“若我像当初那样,也在他灵台里种一株并蒂莲呢?”   当初?并蒂莲?也?   柳新涯神情讶异,不明白程接雨的意思。   盛云霄却看了柳新涯一眼,前几日指点他武课之前,他特意探过对方的丹田与经脉。   “他体内的魔元与妖丹早已共生,不易分离。”盛云霄对程接雨道。   当年魇寐将魔元植入盛云霄体内,后者转头便遇见了方掬水,阴差阳错导致了魔元与灵核在体内共生的情况。   然而柳新涯降生之前就被植入了魔元,后来才因继承母亲的妖力生出妖丹,如此又经二十载,魔元早已与妖丹不可分离了。   “那还怎么净化妖丹?”程接雨问。   盛云霄:“炼化它。”   程接雨与柳新涯同时一怔,“炼化?”   盛云霄没看程接雨,而是看着柳新涯,道:“你可知封魔炼狱之中的封魔大阵?”   柳新涯自然知道这个大阵的存在。但似乎是为了避免大阵遭有心人破坏,修道界对大阵的记录并不详细,许多人都不知其究竟。   因而他并不知此阵有何特殊之处,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盛云霄:“封魔大阵为天界太子所设,以阵法将魔气炼化,转为灵气继续维持阵法运转,因此生生不息,不断压制着阵下的魔气。”   原来如此!   程接雨听完眼前一亮,原来书名《炼魔》就是出自此处!   想必按原书的剧情,柳新涯最后也会找到炼化魔气的办法,经过一番苦功,最后得道踏仙。   这便可以解释柳新涯及冠那日为何会天现先吉后凶、浴火重生之象。   “那就好办了,修魔总归为天道不容,想要修成魔神须经的雷劫也不少,风险太大,还是保住妖丹,修正道吧。”程接雨道。   柳新涯却比他想得更多,观盛云霄严肃的表情便可看出“炼化魔气”是一条难于登天的路,但他本就已经走投无路,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请父亲指教。”   盛云霄:“不急,试炼结束再说。”   “是。”柳新涯心里松快了不少,但低头看见手中的密信,便又轻松不起来。   “可这……”他看向盛云霄,“我本无叛出魔门之意,但又确实不能再修魔,该如何向左右护法解释?”   盛云霄却抬眸一哂:“你是少主,为何要向他们解释?”   柳新涯:“……”   程接雨:“……”   之前怎么没发现,师叔竟然也会耍无赖?这不明显就是“我是主子爱咋咋地,谁也管不着”的意思吗?   这……   柳新涯也没想到盛云霄会教他这样应对,一时间不知道该将他当做九霄宗冷傲高洁的云霄前辈,还是当做行事肆意的养父柳未深。   “可左右护法说他们已经出发赶往在水一方,不知父亲……准备以何种身份应对?”   是以柳未深的名义命左右护法“放弃”他这个少主,还是以盛云霄的身份,由九霄宗出面与魔门交涉?   谁知盛云霄却道:“与我九霄宗何干?便是你叛出魔门,不再是魔门少主,仍有山海妖境护你,有何可惧?”   柳新涯:“……”   程接雨:“……”   孔凌前辈曾多次问柳新涯是否愿意同她回山海妖境,甚至说一时半会清除不了魔气也不要紧,孔雀妖族会倾尽全力帮他净化妖丹。   柳新涯不是不感动,只是心里不敢肯定孔雀妖族会接纳自己这样的半魔半妖,更忌惮莫名其妙针对他的苍岳,所以不太想去山海妖境。   并且在他心底仍是更偏向于亲近自幼崇拜的养父“柳未深”,所以想留在盛云霄身边,留在在水一方,于是他最后还是以求学为由婉拒孔凌。   但如今盛云霄的意思则是:要是左右护法找你麻烦,你就回山海妖境吧!   柳新涯:“……”   父亲果真薄凉,是他又自作多情了。   父子情?不存在的。   “若我真不理会左右护法,直接叛出魔门,那父亲脸上也无光吧?”柳新涯觑着盛云霄的眼色道。   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转眼头也不回地投奔血缘亲人,戮魇魔门和柳未深的面子往哪放?   盛云霄却淡淡道:“本座不在意人言。”   柳新涯:“……”   他抿着唇不吭声了,其实是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只是无法无视左右护法对他多年的照顾,逃避作为魔门少主的责任,辜负两位长辈对他的期望。   魔门其他人都可以不管,父亲和左右护法的想法才是他最在意的。   盛云霄却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你既知晓他们的爱重,难道还怕他们会因你不修魔便将你抛弃?”   柳新涯一怔,突然间醍醐灌顶。   左右护法送来的密信当中,只问少主是否归顺妖族,却没有一句责怪他竟然要净化妖丹、不再修魔。   从一开始,左右护法便知他难处,支持他寻找解决办法。   他们不是介意他不修魔,是介意他离开魔门。   盛云霄见他反应过来,微微抬起下巴,难得露出一丝倨傲的神情,“本座便是不修魔,依旧能坐稳门主之位,你可明白?”   程接雨眨着大眼睛看他:哇!师叔好装逼!他喜欢!   柳新涯定下心,目光灼灼地看向盛云霄:“我明白了,多谢父亲指点。”   因为父亲足够强,没人能探得他的虚实,便是他作为柳未深的身份曝光,他依旧有实力震慑魔门与修道界,谁也动不了他。   至于非议与名声,父亲并不在乎。   那么只要他足够强,即便不修魔,也能坐稳魔门少主之位——只要父亲和左右护法还需要他。   程接雨看着柳新涯一脸崇拜的表情,心想原来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主角受往后估计就要走上日天日地的强者之路了。   咳,大师兄赚到了。   “想通了便自个去给左右护法回信。”盛云霄收回倨傲的神情,执起程接雨的手。   柳新涯见状连忙告退,把地方留给两人谈情说爱。   程接雨仰头亲了一下盛云霄的下巴,抿唇浅笑,弯弯眼睛看着他,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嗯?”盛云霄抬手抚上他的脸。   程接雨勾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他的唇。   方才听柳新涯说魔元与妖丹互相压制,时常折磨得他内息混乱、五脏剧痛,他才明白当年他将魔元留在师叔体内与灵核共生,让师叔有多痛苦。   更明白了,师叔当年灵魔双.修,两种修为都登峰造极,又有多艰难。   他方才没说,如今亦不问,只因心疼得不得了,怕自己一问出声就要哽咽落泪。   所以此刻的他只想吻他。   唇瓣相贴,盛云霄立刻反客为主,捧住他的脸深吻下去。   ……   次日一大早,在水一方三艘灵舟驶入洛水,顺游而下,前往位于东海的寻龙岛秘境。   寻龙岛原叫囚龙岛。   传言千年前有一黑蛟化龙,飞升天界。后又因野性难驯、乖张顽劣,触犯天规,被罚下界,囚于东海。只有再次历劫成功,方可重返天界。   而寻龙岛秘境其实就是天界用来囚禁蛟龙的“监牢”。   当年天界太子下界封魔,为众人开了囚龙岛秘境,并将其改名为寻龙岛。   一为给人族修者获取天界天材地宝的机会,帮助他们历练修行;二是因曾在天界与蛟龙有旧,怕他闷得慌,让人族修者去陪他解闷。   当然,后面一个原因只有天界太子和蛟龙知道。   在人族修者眼中,寻龙岛秘境中的蛟龙神出鬼没,若是不小心遇上,千万不可触怒对方,否则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为尽失。   但若是有幸合蛟龙眼缘,便有机会获得无价秘宝。   因原书中并未透露天界太子开寻龙岛秘境的第二重原因,所以如今程接雨也不知道。   行舟一日一夜,众人抵达寻龙岛。   程接雨跟在盛云霄身侧,随众人一道进入秘境,心中还祈祷着,千万不要犯了蛟龙的忌讳。   虽然他身处最强战队,还有师叔陪着,但对方可是上过天界的蛟龙!   原书中,大师兄和柳新涯就差点在他手中吃亏。   只不过那时原主已经被阿彦掳走了。   程接雨想到这里,悄悄抓住了盛云霄的袖子。   再一睁眼,他们已经进入秘境最外一层,幻雾密林。   “师叔……”眼前白茫茫一片迷雾,视线昏暗,树丛变得阴森可怖,仿佛下一瞬便会扑出一个怪物,程接雨下意识隔着衣袖抓住了盛云霄的手腕。   盛云霄见状,抽出手反握住他,十指紧扣。   除早已知情的九霄宗嫡传弟子和柳新涯面不改色,抬头望天,刚入秘境还聚在一处的其余众人看见这一幕:“!!!”   他们一进来就中了幻雾吗?! 第63章 幻雾密林   程接雨听见周围众人的抽气声转过头,发觉众人的视线,顿时耳背一红,害羞得想松开手。   却被盛云霄一把抓紧,睨了他一眼。   程接雨转念一想,大家瞧都瞧见了,这会儿在松开也只是欲盖弥彰,索性豁出去了,装作泰然自若地牵着师叔的手。   “咳……师叔,我们出发吧。”程接雨耳朵微红道。   说罢又与盛云霄一块看向温敬之。   他们这组推举温敬之做领头人,盛云霄作为领队讲师,只会在必要时提点众人,或在遭遇重大危机时出手,队伍的动向和决策都由领队或队员间商议决定。   本次试炼考核采取计分制,可各自积分,亦可组员统一行动、事后分配。   在第一层幻雾密林中摘取一株食幻花记一分,第二层紫玉竹林中获取一颗笋心玉记三分,第三层龙泉河谷获取一颗凶兽胆记十分,以此类推。   若能抵达第九层秘境,获得蛟龙鳞片或其他珍贵宝物则记百分满分。   六十分为“可”,所以修为不济者,即便是在第一层幻雾密林中摘六十株食幻花也可合格。   只不过食幻花只会出现在每个小幻阵的出口,所以摘六十株食幻花也并非易事。   而实力较强的学员也可选择直接闯过前面几层秘境,直接到后面拿分数。   温敬之带的这组自然是强组,于是他考虑道:“我等直接去往第三层如何?”   众人都没有异议,准备不采集食幻花,尽快通过幻雾密林。   不过蓝翡玉突然道:“听闻这里边的幻境比较简单,就是变化多端,容易走散,所以——”   他说着顿了顿,瞥了一眼程接雨与盛云霄牵着的手,“咳,大家要不要一起牵个手?”   程接雨:“……”   幻雾密林中幻阵遍地,三步一变,很可能一回头就走散了。牵着彼此的手,至少能确保每次都踏入同一个幻阵。   所以他觉得蓝翡玉说的有道理,但他怀疑对方在内涵他和师叔。   众人静了片刻,倒也没人提出异议,只是没人敢去牵盛云霄。   于是柳新涯走上前,朝程接雨伸出了手。   程接雨:“……”   他一手牵着师叔,一手牵住柳新涯,忽然有了一家三口的错觉。   之后温敬之拉住了柳新涯,又拉住了穆星沉,穆星沉牵着奉婉仪,奉婉仪牵着蓝霏妃,蓝霏妃牵着蓝翡玉,蓝翡玉牵着应暮归,应暮归牵着聂寻风,聂寻风牵着惠问法师。   十一个人牵住了彼此,由惠问法师打头阵,盛云霄断后,进入了幻雾当中。   其余小组见了,也学他们拉住了彼此,接二连三步入幻雾。   如此一来倒也没人再惊叹盛云霄牵了程接雨一事,只是心里都明白,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   程接雨等人进入了第一个幻阵,眼前的景象突变,一个荒废破败的院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新涯瞳孔一缩,唇角向下抿了起来。   蓝氏兄妹手上的噬魂铃和造梦铃同时响了一声,一齐看向柳新涯:“这是柳师兄的幻境?”   幻雾会在踏入幻阵的人当中挑选一个,制造属于他的幻境。若对方不能破幻,同行者也会被困在其中。   众人闻言一齐看向柳新涯,柳新涯沉默着,算是默认。   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一个清润动听的少年说话的声音。   “诶,你这儿怎么还有这么破的院子?”   众人回过头,看见一位身穿黑衣,头戴玄铁面具的男子,并一个一身红衣,同样带着银色面具遮住半脸的少年走来。   少年说完方才那句话,眉头忽然一皱,“里头怎么还有活物的气息?”   说着少年推开院门步入其中,黑衣男子紧随其后。   “深、深哥你看,这里有颗蛋!”   众人随少年与男子进入院中,看到少年从屋内床下的暗格中发现了一枚蛋。于是视线齐齐转向柳新涯,莫非这就是他幼时的经历?   黑衣男子的手掌抚上蛋壳,低沉的声音道:“是妖族。”   程接雨看见这一幕,牵着盛云霄的手忽然握紧,转头看向他。   师叔的身形,声音,他绝对不会认错。还有身旁那位红衣少年,虽然遮住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但也不妨碍他认出自己的模样。   但他和师叔怎么会出现在柳新涯的幻境里面?   “妖族?”只听那红衣少年问。   黑衣男子道:“嗯,这里,应是原先魇寐囚禁禁.脔的地方。”   “啊?那不能留他在这……”少年抱起那颗蛋,“既然是你们魔门的后嗣,不如,你带回去养吧!”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眼前的黑衣男子便是收养柳新涯的戮魇魔门门主,柳未深。   但他们如何也没想到,柳新涯竟然是魇寐的子嗣。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倒也不是厌恶或忌惮,就是一时间过于惊讶,难以置信。   柳新涯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在幻境中揭露,他垂着眼,不敢面对众人的视线,抓着程接雨和温敬之的手不觉用力了几分。   却又听那黑衣男子冷声道:“这是魇寐的孩子。”   红衣少年愣了一下,“啊……也对,你应该不想养他……那,交给其他人养行吗?”   黑衣男子沉默不语,望着那颗蛋的眼神却有些冷。   红衣少年上前拉男子的衣袖,“深、深哥,他只是一颗蛋,而且他的母亲可能也是无辜被魇寐所害……再者,你将这颗蛋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大,总好过他成为另一个魇寐,对吧?”   黑衣男子依旧沉默。   红衣少年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放软了语气,“哥,你答应过我和师父的。”   良久,黑衣男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牵起红衣少年的手,“交给左右护法吧。”   说罢,两人牵着手走出了屋子。   看着这一幕的众人神色微讶,一时间弄不清两人的关系。   听闻柳未深曾有妻儿,且对妻子情深意重,怎地如今又与一少年姿态如此亲密?还因为少年的劝说,愿意养大魔头魇寐的子嗣?   而柳新涯同样微微讶异,转头看向程接雨。   他幼年的记忆中没有后面这段,如今才知道,原来盛云霄当年并不愿意养他,甚至可能因为他是魇寐的子嗣,对他动过杀心。   是方掬水前辈劝解,才让盛云霄将他留下。   思及此,柳新涯握了握程接雨的手,程接雨不解地望向他,柳新涯什么也没说,只冲他浅浅一笑。   另一边,聂寻风视线悄悄地扫过盛云霄和程接雨,其余人也许没发觉,但他作为音修,清楚的辨认出黑衣男子与红衣少年的音色,与云霄前辈和程接雨极为相似。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怀疑涌上他心头。   可是,就算云霄前辈是柳未深,二十年前的红衣少年又怎会是如今的程接雨?   众人心思各异,但还没等想明白,眼前的场景一变,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带着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将一个两三岁的男孩踩在地上。   “怎么?骂你小畜生你还不服气?”   男孩挣扎着扬起脑袋,头顶孔雀翎,脸上长着妖冶的孔雀纹,蓝色双瞳迸发出凶狠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这群孩童。   旁边几个四五岁的小孩被他的眼神骇得往后退了一步。   几个半大小子见状,松开踩着男孩肩膀的脚,男孩正要爬起来,又被另一人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起来啊!你不是很能凶吗?”   “这小畜生再凶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半魔半妖的小废物,连姓名都没有,还真当自己是咱们魔门的少主了。”   男孩咬牙爬起来,又被一个小子踩住尾羽,扑通一声再次踉跄跪下。   欺负他的众人哈哈大笑。   看见这一幕的温敬之等人又惊又怒。   蓝翡玉当即松开应暮归,一道灵气刃扫过去,将踩着柳新涯尾羽的小子击倒。   幻雾中的景象骤然散去,然而下一瞬,幻雾再次聚集,相似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是那群孩子,他们拽着男孩的尾羽,将他在地上拖着,丢入深水池塘里。   眼见男孩在水中挣扎,蓝霏妃甩出蓝色缎带,裹住男孩的腰身,将他救了上来。   幻雾再次散去,又再度聚集。   众人面色阴沉地看着那群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那个半妖男孩,无论他们如何出手相助,幻境散去后都会再次出现。   程接雨看向柳新涯,对方一脸漠然,若不是抓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程接雨真当他无动于衷。   “这样不行。”温敬之牵紧了柳新涯的手,眸色有些冷,语气格外的森寒,“破解幻境的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   蓝翡玉和蓝霏妃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原本这种以过去的记忆织造的幻境,只要改变记忆中发生的事情便能打破幻境,但这次竟然不管用了。   众人一致看向柳新涯,蓝翡玉轻声细语地喊他:“新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应暮归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问这干嘛?!”   “破幻境啊。”蓝翡玉道,“他的想法和诉求,才是破解幻境的关键。”   众人一致沉默,神色中有一丝心疼。柳新涯那个时候,肯定是希望有人能帮他。   但方才他们“救”了新涯那么多次,幻境却没有打破,是他们救人的方式不对,还是说,新涯期待的另有其人?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将柳新涯收养的柳未深,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放任他经历这样的童年。   程接雨也望向盛云霄,猜测是不是要师叔出手才能破这个幻境。   盛云霄却摇了摇头,瞥向柳新涯。   柳新涯始终神色漠然,这会面对蓝翡玉的提问才有了反应。   他松开牵着温敬之与程接雨的手,召出翎羽扇,抬手挥出一柄短刃飞向幻境——   “新涯!”   望着短刃飞去的方向,温敬之一惊,猛然扯住柳新涯胳膊,却来不及阻止。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柄短刃插入被几个小子吊在树上的蓝瞳男孩咽喉,男孩瞪大眼睛,瞬间血雾四溅——   然而下一瞬,鲜血低落的地方长出了一小丛食幻花——   幻境破了!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之下,柳新涯收回翎羽扇,重新朝温敬之与程接雨伸出手。   果然与上次蓝如真前辈为他造的幻境一样,亲手杀死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就能破除幻境。   他指尖发凉,手微微颤抖。   然而下一瞬便被身旁的两人用力握紧,温暖的力量传来过来。 第64章 玄机宝塔   程接雨等人不打算采集食幻花计分,便用它们来吸收幻雾,打开通路,直接闯过幻雾密林。   进入第二层紫玉竹林后,众人联手取了几块笋心玉以备炼器之用,又快速前往下一层。   第三层秘境龙泉河谷,生活着一群状似黑熊的凶兽,毛糙皮厚,暴躁易怒,不易捕捉。   程接雨等人换着地方埋伏了半日,一共才逮到三只,成功取得凶兽胆。   场面过于血腥,程接雨实战经验不足,又没见过血,畏畏缩缩不敢下手,最后只能在旁边看了个寂寞。   第四、第五、第六层秘境是一座玄机塔,程接雨他们这组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晚,便暂且在玄机塔外的空地驻扎,稍作休整,明日再入塔。   今日耗费了不少心神,众人寻好地方坐下便开始打坐调息。   程接雨坐在盛云霄身边,收起今日还未出过鞘的惊鸿剑,道:“师叔,明日我要是过不了玄机塔,被守塔灵赶出来怎么办?”   原书写到:玄机塔内藏玄机,千变万化;入塔者将被分散,须独自闯塔。   个人际遇不同,也许会遇到不同的守塔灵,时而是武圣,时而是棋痴,还有可能是画中仙、藏书人、山精鬼魅,只有通过守塔灵的考验,才能通往下一层。   因玄机塔有三层,且需通过三次考验方能出塔,所以众人默认其中包含三层秘境。   原书中,原主在幻雾密林便因与柳新涯唱反调,误入其他幻阵,与温敬之走散。多亏当时穆星沉牵着他,带着他破了幻阵。   后来众人集合,原主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温敬之身边,浑水摸鱼经过第二、第三层秘境。   好不容易被众人一路带到了玄机塔,却又只能独自一人入塔,在塔中困了许久。   同组众人各有机遇,出塔的时间并不一致,温敬之和柳新涯一前一后,最早出了玄机塔,进入第七层秘境。   第七层秘境是龙吟万剑,温敬之一出玄机塔便自动入了龙吟万剑阵,无暇顾及原主有没有出来。   破阵过程中,温敬之遇见晚来一步的柳新涯,就此联手,两人一齐破了剑阵,眨眼又进入第八层秘境,遇上了看守蛟龙的狮身蛇尾兽。   两人好不容易制伏狮身蛇尾兽,又落入了第九层秘境,直面蛟龙的考验。   待二人闯过全部秘境,获得重宝,回过头与众人集合,才发现原主不在。自玄机塔后,谁也没见过他,都以为他和旁人一道。   事实则是,原主被困在塔中许久找不到出塔的办法,直接被守塔灵赶出塔外,无法再前进。   与他同样无法通过第四层秘境的学员大有人在,但他相熟的队员却一个不在,他孤身一人,转眼就被混入秘境中的阿彦盯上。   等温敬之等人回头找他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去了封魔炼狱。   所以到了玄机塔外,程接雨格外紧张,生怕自己闯不过去,又被丢回来。   师叔又不能陪他入塔,万一他们出入玄机塔的时间不一样,恐怕还是会走散。   而且他不确定阿彦会不会再次潜入秘境。   虽然如今阿彦已与柳新涯决裂,应当不会再因为原主针对柳新涯这样的理由迫害原主,但同样的,他的目标也已经明确指向师叔,不知会不会借此机会对师叔不利。   程接雨心底惴惴不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盛云霄看出他的紧张,伸手握住他的手,“莫慌,我先在此地等你,让归雪剑陪你去。”   程接雨眼前一亮,又骤然熄灭,“我修为不济,给我归雪剑也无用。”   盛云霄捏了捏他手心,笑道:“只是让你带着它,无论是顺利出塔还是被遣回来,我都能感知。”   普通传讯法器,例如九霄宗的传讯玉牌,会受玄机塔禁制影响而失效。无论是玄机塔内部,还是塔内与塔外,入塔前与出塔后,都无法传递消息。   但归雪剑是盛云霄的本命法器,玄机塔并不能阻挡二者之间的感应。   程接雨顿时恍然大悟,又遗憾道:“可惜不能将师叔变成法器揣兜里带进去。”   盛云霄笑道:“你且安心,归雪剑便是我。”   程接雨张唇想说什么,又顿住,瞥了一眼左右,见周围众人都闭目打坐,便张开怀抱抱住盛云霄,低声道:“那怎么一样?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归雪剑哪有师叔抱得舒服?”   归雪剑:“……”   盛云霄无声浅笑,亲了亲他的额头。   程接雨松开他,趁机道出自己的不安,“师叔,你说阿彦死遁之后,会去哪?”   盛云霄闻言蹙眉,“我近来并未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视线还是有些模糊,像笼着一层浓雾。但他神识五感通灵,若周遭有异常,定能及时发现。   只是,如今敌暗我明,如此被动的境地令盛云霄很是不喜。   “待出了秘境,我亲自将他捉拿,解除后顾之忧。”   程接雨:“万一他潜入秘境当中?”   他不知道剧情是否还会按原来的样子发展,只能提醒师叔多留个心眼,有所堤防。   盛云霄神色微冷,“那便让他有来无回。”   程接雨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那道断掌的疤痕,“我信师叔有这本事,但我如今修为低下,不但帮不上师叔的忙,兴许还会拖后腿,所以请师叔务必小心谨慎,不要受伤。”   盛云霄收拢五指包住他的掌心,“嗯,我会顾好自己,亦护好你。”   程接雨微微一笑,叹道:“师叔总是这般护我,我又如何得到历练?”   盛云霄捏了捏他的脸,“那便快些修炼。”   “知道了。”程接雨嘟囔一声,趁没人注意,凑过去亲了一下盛云霄,然后开始打坐调息,恢复体力。   盛云霄弯唇浅笑,为他护法。   程接雨再次睁眼,只见周围已经架起了篝火,聚集了不少人,却偏偏如无声默剧,不见喧闹。   他狐疑地转头望向身侧,盛云霄也睁开眼睛,收回了设在两人周围的结界。   喧闹的人声灌入耳,程接雨明白过来,心中微甜,摸向盛云霄的衣袖,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牵住了他的手。   不少学员都通过了前面三层秘境,抵达玄机塔外。   程接雨看到了苍庭。他怀中抱着小白,静静坐在空地一角。   离他不远的几个应该是他的组员,程接雨瞧见一些熟面孔,甚至还有上回坚称在柳新涯屋子里见到孔雀的张姓师弟。   只是他们虽然与苍庭待在一处,却又莫名有些孤立他,谈话时也不怎么带他。苍庭也只在旁人转头问他的时候才开口。   程接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被苍庭发觉,朝他看了过来。   程接雨内心复杂,视线落在对方怀中的小白身上。   小白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牌,与那日苍庭赠给雪茶的一模一样。   程接雨想了想,低声对盛云霄说了一声,起身朝苍庭走去。   苍庭也抱着小白起身,与他一块走到了空地边缘僻静处。   “你……”程接雨不知如何开启对话,望着他怀中的小白,忽然道:“雪茶很喜欢那块宠物牌。”   苍庭垂着眼淡淡应了一声:“嗯。”   程接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那日,是不是不方便见我?”   苍庭又“嗯”了一声,“……父亲命我退学,同他回山海妖境。”   程接雨听完,竟然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担忧,“你怎么想?”   苍庭扯着唇角自嘲地笑了下,“我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的命令。”   程接雨顿时哑了候,沉默半晌,他抬手勾了勾小白脖子上的宠物牌,“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苍庭微微讶异,睁大了眼睛看他。   程接雨笑了笑,“只要你还是苍庭,便永远是我的朋友。”   除非你变得不再是我认识的苍庭。   苍庭真心实意地笑了下,“多谢。”   他瞥了一眼程接雨身后,然后垂着眼眸低声道:“替我向新涯致歉,顺便提醒他……小心我父亲。”   程接雨微讶,苍庭却不愿再多说,抱着小白回到队伍中。   ……   程接雨回到队伍中,将此事告诉了盛云霄。   “苍岳到底为什么针对新涯?”程接雨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因为小白,程接雨觉得可笑,对方连亲儿子都不疼,当初也并不见得有多看重小白的样子。   若不是因为小白,为何非要揭穿柳新涯半魔半妖的身份,逼他遭人厌弃?   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打压主角的大反派。   程接雨思索着,看向柳新涯,同时瞥见他身旁的聂寻风,忽然眼前一亮。   “猜出来了?”盛云霄问。   程接雨:“没有。但是聂师兄先前赠了我一个价值千金的情报,我可以去问他!”   说罢他就将聂寻风拉到一边,拜托他帮忙查苍岳为何针对柳新涯。   聂寻风答应下来,又好奇地问他:“小师弟为何突然待新涯这般好?”   程接雨:因为他是我大儿子啊!   这话当然不能说。   程接雨开启了“白莲花”牌演技,“聂师兄也知道,新涯的父亲……但他母亲是妖族,苍岳前辈按理来说是新涯的姨父,却对新涯有这么深的恶意,新涯心中肯定也想知道原因,只是苦于没有手段。聂师兄若是有办法查出来,我们也能帮帮他不是吗?”   聂寻风回想起先前幻雾密林中的幻阵,想起柳新涯儿时的遭遇,不禁也有些心软,叹道:“小师弟说得有理,待出了秘境,我便传信归家,查查此事。”   程接雨对他拱手,笑道:“多谢聂师兄。”   ……   次日清晨,众人陆续进入玄机塔。   程接雨抱着盛云霄的归雪剑,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等在原地的盛云霄,鼓起勇气迈入塔中。   第一层塔。   眼前是一间空无一物的屋子,门窗紧闭,除了廊柱,连登塔的梯.子都没有。   程接雨抱紧了怀中的归雪剑,心里有些疑惑,不知这次的守塔灵会是什么模样。   “哦?有个作弊的小家伙。”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喑哑的男声,程接雨抬起头,就见房顶不知何时盘踞了一条大黑蛇,顿时吓得一惊,跌坐在地上。   一颗植物!   差点又吓厥了!   大蛇尾巴绕着梁柱,脑袋垂下来,近距离盯着程接雨。   “小子,这么多年你也不是第一个妄图作弊之人,但却是唯一一个作了弊还能进入塔内之人。”   程接雨抱着归雪剑,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您、您别乱说啊,我没有作弊。”   “那你怀中的剑,可敢交予本尊?”   程接雨将归雪剑抱得更紧,“不行,它不是我用来作弊的。是有人在外头等我,我只是不想和他走散。您有什么考验尽管来,我自己想办法,不会用它作弊。”   大蛇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哦?这么说,那人倒是看中你,本命法器都肯给你。既然如此……”   大蛇沉吟片刻,“你的考验便是,留下这把剑,方可进入下一层。”   程接雨一愣,抱着归雪剑站起来,“那我不去了,您将我丢出去吧。”   大蛇:“……”   “不想要后头的宝物,也不想拿考核的分数?”大蛇问。   程接雨想也不想抱紧了归雪剑:“不要了。蛟龙尊者,您还是将我赶出去吧。”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大蛇化作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落在程接雨面前,“你倒是聪明,如何得知本尊身份?”   程接雨:因为我看过原着啊!玄机塔的守塔灵,其实就是蛟龙分神所化。   咳,当然不能这么告诉你。   “世上哪有您这般威武霸气的大蛇,晚辈斗胆一猜,没料想猜中了。”程接雨吹捧道。   蛟龙挑眉道:“那你就不怕本尊假意认下蛟龙的身份,故意诓你?”   程接雨道:“你若只是普通大蛇,又怎敢冒充蛟龙尊者?尊者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蛟龙莞尔笑道:“本事不大,嘴上功夫倒是利索。怎么?太子殿下便是这样教你的?”   程接雨一怔:“太子殿下?” 第65章 天界太子   “太子殿下?”   程接雨望着眼前这位琼枝玉树、仙姿神风的黑衣尊者,一时间忘了对方就是方才那条气势骇人的大黑蛇。   “尊者可是说天界太子?”   蛟龙见他疑惑,恍然道:“本尊险些忘了,你如今可什么都不记得。”   程接雨没想到又遇见一个看出他身份的人,“尊者认得我?”   蛟龙却撇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剑,取笑道:“二十多年前你来的时候,本事可没有这般差。”   程接雨闻言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将归雪剑抱得更紧,“晚辈会加紧修炼。”   “这把剑本尊倒是见过。”蛟龙又瞧了两眼,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怎么?他如今还与你在一块?”   程接雨眼睛微睁,不禁上前一步:“尊者认得我师叔?”   “师叔?”蛟龙微愣,继而负手笑道:“也对,太子殿下当年将你送给温鸿曦那小子教养,按辈分,那人可不就成了你师叔。”   说着他眼神一厉,肃容问:“你是当真一点都不记得,还是想从本尊这里套话?”   程接雨忙老实道:“其实记起了一点,但唯独不记得当年如何随太子殿下来的下界,也不记得当年为何去了异界——”   说着一脸求知若渴地看着蛟龙。   蛟龙抬手戳了他额头一指,“狂妄小儿,竟想套本尊的话?”   话里训斥,脸上却带着笑意。   发觉对方并无恶意,甚至态度亲和,极好相处,程接雨一时间忍不住怀疑,那个蛟龙“野性难驯、乖张顽劣、触犯天规”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他顺着杆往上爬:“晚辈怎敢套尊者的话,只是实在不记得,不知尊者能否指点一二?”   “是么?”蛟龙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摆手一挥,“那你且来试试,让本尊瞧瞧你是否良材可造,若是闯过三层塔,本尊便告诉你。”   只见眼前的空屋一变,忽然间柜格林立,满满当当全是书卷。   “此间只有一本真卷,一炷香内将它找出来。”蛟龙话音一落,屋中央出现一炷香台,袅袅飘烟。   程接雨知道这是进入了藏书人的副本。   原书中温敬之便在第一层塔遇到了这样的考核,看似简单,考验的却是入塔者可有收放灵气做意识的能力。   若是师叔那样归元境的强者,将神魂意识外放,瞬间便能阅完屋内的书籍,找到那本真卷。   但化虚境以下的修者,尚未修出神魂,若是不懂收放灵气做意识,那便只能一本本去找,一炷香的时间又怎么够?   原书中,温敬之当时有接近入臻九阶的修为,马上踏入化虚境,灵识收放自如,在一炷香内准确找到了那本真卷。   但如今的程接雨只是个入臻境还差临门一脚的小菜鸡。   不过,他记得原书中写到,温敬之找到那本真卷之后,眼前这些林立的柜格卷本便消失不见,所以——   这般想着,就听蛟龙尊者道:“怎么?你这是找也不找就想认输?”   程接雨瞥了一眼已经烧去三分之一的香柱,立刻掏出温敬之给的玄光镜,对着书架一照——   果然,镜中什么都没有!   蛟龙看着他拿出玄光镜便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举着镜子一排排书架跑过去,最后在角落一处停下。   程接雨跃到空中,拿出那本唯一在玄光镜中呈象的书卷,只见封面赫然写着二字——   《真卷》!   程接雨:“……”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难怪原书中温敬之找到这本《真卷》之后表情僵了一瞬。   他拿着《真卷》回到蛟龙身边,香柱还有六分之一未燃尽。   蛟龙夺过那本《真卷》,训斥道:“投机取巧!”   程接雨也没有反驳,摸了摸鼻子,垂头乖巧听训,“……晚辈修为不济,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发散思维,“其实您可以多放几卷书混淆视线,反正一般人也猜不到真卷就叫《真卷》。”   蛟龙用《真卷》敲了敲他的脑袋,气得笑道:“你倒是知道如何刁难后来者。”   程接雨顿时抿嘴,求饶道:“晚辈什么都没说,尊者就当没听过吧。”   蛟龙却将《真卷》丢给他,“看在你替本尊想了个不错的法子,这第一层塔就算你过了。”   言罢,蛟龙转身抬步,脚下忽现一道灵光,一个传送阵出现眼前。   “跟上。”   “哦。”程接雨忙将《真卷》收入储物戒指,抱着归雪剑跟随蛟龙进入传送阵。   眨眼之间来到了第二层塔,还是一间空屋。   蛟龙尊者已不在身边,只听见传音道:“找到出路才能去往第三层。”   话音一落,无数高出人身、镶着镜面的屏风拔地而起,犹如一道道窄门,围成了一道镜面迷宫。   程接雨望着镜中的自己被反反复复反射过后的身影,顿时眼睛发花。   他索性闭上眼,思考着如何通过考验。   这个迷宫与原书中困住原主的第一层考验相似。   一列屏风一般有三或五扇,除了中间那扇固定不动,左右皆可开合,与周遭的屏风形成闭路或通路。   原主在其中绕了无数圈也没能找到出路,最后被遣回塔外。   但当时原主遇到的屏风并没有镶镜子,如今显然是蛟龙尊者受到他的启发,为他增加了难度。   追悔莫及的程接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让你多嘴!   他没怎么玩过迷宫,只听说过一般方形迷宫沿墙走就能找到出口,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摸了摸怀中的归雪剑,“你能不能变小一点,藏我袖子里。”   归雪剑当即变成巴掌大小,却没藏进程接雨的衣袖,而是从他领口钻入衣襟,待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程接雨笑着拍了拍胸口,心想这回真的把师叔揣心窝里了,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为了防止走回头路,程接雨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支毛笔,在第一架屏风中央那扇固定不动的镜面上编了个号。   这架屏风有五扇,中间那扇为东西走向,程接雨便将左右四扇打直,立成一整块东西走向的屏风。   然后摸向它右边那架屏风,以同样的方法编号,打直,然后再次向右。   遇到撞上其他屏风打不直的情况,程接雨便将它与中央那扇屏风折叠。   总之,尽量将所有弯道变成直线,将所有门变成墙,然后往一开始定好的方向走,遇到死胡同便折回上一个路口,做好标记,换个方向。   蛟龙隐匿气息立于房梁之上,看着程接雨从屏风里摸索出通道,慢慢走向另一端的出口,不禁勾唇笑了笑:小聪明倒是不少。   两刻钟后,程接雨踏出镜面迷宫,刚舒了一口气,眼泪就哗啦啦从酸胀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他赶紧抬手捂住眼睛,一边运转灵气给自己热敷,一边吸着鼻子想:他大概是史上第一个被镜子里的自己帅哭的大帅逼吧。   隐在暗处的蛟龙尊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何至于哭成这样?外人见了还当我如何欺负了你。”   程接雨耸耸鼻子“哼”了一声,感觉眼睛不那么酸胀才放下手,擦干净眼泪,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传送阵。   “上来。”蛟龙尊者传音道。   程接雨闻言踏入传送阵,来到第三层塔。   依旧是间空屋,蛟龙同样没有现身,而是传音道:“赢了方能出塔。”   话音一落,四壁突然出现数架木质机关,对准了程接雨。   程接雨连忙召出惊鸿剑握在手中,还没等他摆出御敌的姿势,机关口便放出无数利箭朝他射来。   程接雨立刻挥剑扫开利箭,回身左右闪避。   好巧不巧,这层是原书中柳新涯遇到的考验。   当时柳新涯一眼就看出机关发射的规律,利用其中的间隙,用短刃拆解了机关。   只是原书并未详写其规律,所以如今程接雨只能自己观察。   四面墙上各两个嵌于不同高度的机关,头顶还有一个,一共九个机关口,最少有五个机关同时出箭,最多是九口齐发。   程接雨挥剑游走在屋中,同时以灵气罩住周身抵御飞箭,慢慢靠近墙角的墙柱。   他发现,虽然九个机关分布在不同高度,但估摸是为了集中攻击站在屋中央的入塔者,高处的箭矢远不如低处密集,四角墙柱顶端的位置更是箭矢无法抵达的死角。   他横身踏上墙柱,以灵气灌满惊鸿,挥剑斩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机关——他可不懂如何拆解机关,只能试试暴力破坏了。   好在惊鸿没让他失望,剑气轰然荡开,机关瞬间破裂成残渣。   程接雨连忙挑起几块碎木钉入墙上的缺口,将其堵死。   接着又飞身踏上四壁顶梁,用同样的办法挥剑破坏头顶的机关。   随着机关减少,箭雨形成的攻击范围也越来越小。直到程接雨将全部机关一一破坏、堵死,箭雨方歇。   程接雨飞身从梁柱上跳下,落地的双腿微微发虚,气息有些不稳。   胸口的归雪剑却拍了拍他的心口,仿若嘉奖。程接雨捂着胸口露出浅笑,双颊一对梨涡浅陷。   地上的残箭消失,蛟龙现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不看看方才那本《真卷》?”   程接雨闻言一愣,收了惊鸿,将那本《真卷》掏出来,翻开第一页——   只见上头赫然画着第二层的迷宫图纸!   再往后翻,又画了这一层的机关图纸,不但注明了发箭规律,还标注了关闭机关的开关位置!   程接雨:……日!他裂开了!!!   谁能想到《真卷》就是通关秘籍!   蛟龙望着他又气又悔又不甘心的表情,得逞大笑。   笑够了才道:“行了,塔都给本尊拆了,就算你过了吧。”   程接雨:“……”   他凭本事拆的塔——呸,他凭本事过的关,什么叫“算过了吧”?   蛟龙抬手一挥,变出三个宝匣,“来,本尊许你挑一个。”   程接雨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时难以抉择,心里却想:他已经成年了,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于是歪头露出无辜的眼神:“我方才过了三关,不该有三个奖励?”   蛟龙闻言一愣,再度大笑,“行行行,太子殿下给本尊寻了这么大的乐子,全都赠你又何妨?”   程接雨笑着接过三个宝匣,打开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装着几卷书,应是秘籍心法,另一个装着几瓶丹药,还有一个装着两片黑色鳞片。   他抬头讶异地看向蛟龙尊者,只听对方负手道:“两片龙鳞,随你拿去炼器还是炼丹,亦或者向本尊换两个承诺。”   程接雨忙将三个宝匣收入储物戒指,恭恭敬敬对蛟龙躬身行礼:“多谢尊者。”   蛟龙浅笑着颔首:“行了,出去吧。”   程接雨却往前靠近对方一步,问:“出塔前,尊者可否告知晚辈当年之事?”   抽身欲离的蛟龙顿住脚步,“本尊不过是听景曜太子提过两句,不知全貌。与其问本尊,不如本尊帮你想起来。”   说着他抬手点了一下程接雨的额头。   一道菁纯的灵气注入脑海,纷繁杂乱的画面不断闪过,程接雨耳边却环绕着蛟龙方才那句“景曜太子”,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   记忆中浮现上回那个衣服上绣着金线凤尾的男子,他伸手接过一株白莲,然后抬起了头——   程接雨看清对方的脸,顿时瞳孔一缩,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景曜太子……   是他爸程景曜?!! 第66章 入臻之境   程接雨出了玄机塔,惊讶地发现盛云霄已经立于龙吟万剑阵上空,周身笼罩着灵气罩,看着温敬之、柳新涯闯阵,阵中剑气挨不到他一片衣角。   望见程接雨出来,盛云霄立刻飞身向他,将他拉入灵气罩中。   “师叔。”程接雨笑着牵着他的手,“你怎么比我还更早出来?”   盛云霄抬手轻轻勾起他鬓边散下的碎发,“你破了第三层塔的机关,我便入了塔,来此处等你。”   也就是说,程接雨在蛟龙手中拿到三个宝匣,又被戳了一下额头看清景曜太子模样的这段时间内,盛云霄闯过三层塔,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果然还是他太菜了。   “师叔遇到了哪些关卡?”趁没人注意,程接雨揽住盛云霄的腰,仰头问他。   归雪剑从程接雨衣襟里飞出来,隐入盛云霄丹田,“迷宫,棋局,武试。”   程接雨:“师叔也遇到了迷宫?我虽然过了这关,却是投机取巧,这关到底考什么啊?”   盛云霄解释道:“不过是个迷阵,因屏风开合的方向不同,迷阵的走向变化多端,通路却只有一条,考验的是你们运用灵识感知、记忆阵法,以及推演阵法的能力。”   程接雨:“……”   淦!阵法是他弱项,这题他不会!   怪不得《真卷》上的迷宫图纸他看着也晕乎,能走出来还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师叔……”他脑袋枕在盛云霄肩上,委委屈屈地嘟囔:“我不想努力了。”   盛云霄揽住他的腰,浅笑着问他:“为何?”   因为我爸竟然是天界太子啊!就算我没资格继承帝位,也能上天界混个差事吧?弼马温也行啊!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无论他爸在天界还是在现代社会,如今都联络不上。   事实孤儿程接雨在盛云霄胸膛蹭了蹭脑袋,瓮声瓮气道:“努力好累……师叔再让我抱一会儿。”   盛云霄收紧胳膊将他抱紧,“要不要睡一会儿?”   程接雨摇头,“师叔让我充充电,一会儿就满了。”   盛云霄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猜测他还想继续抱着,便没有吭声,只抱紧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程接雨在盛云霄颈边猛吸了一口,然后抬头亲了他一下,“好了,我又可以继续努力了。”   盛云霄笑着捧起他的脸,又吻了吻他。   “可要下去试试?”他握着程接雨的手,看向下方正在破阵的温敬之与柳新涯。   程接雨看着密密麻麻的剑阵,依稀听见肖似龙吟的铮鸣声,皱眉不安道:“师叔觉得我可否一试?”   盛云霄默了一瞬,轻轻摇头,“他二人联手,堪堪能闯此阵。”   “那我下去,岂不是要帮倒忙?”程接雨道。   盛云霄:“若你想去,待他二人过去,我带你下去试试。”   程接雨忍不住笑道:“那蛟龙尊者又要说我作弊。”   盛云霄想起方才通过归雪剑听到的动静,眼前人可是被那蛟龙的本体吓得不轻。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玄机塔,道:“他方才那般吓唬你,我只是带你试试他的剑阵又有何妨?大不了不要他宝物,他还能不许?”   程接雨歪头一想,笑了,“师叔说的对。”   正在龙吟万剑阵中盯上温敬之与柳新涯两个可造之材的蛟龙:“……”   小子,你这是又逼本尊增加难度啊!   罢了罢了,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就当陪你练练剑法。你如今那点招式,当真没眼看。   温敬之与柳新涯如原剧情那般破了龙吟万剑阵,获得蛟龙所赠的剑谱一册。柳新涯将之让给了温敬之。   温敬之也没有推拒,只是将第八层秘境中,制伏狮身蛇尾兽后获得的兽牙给了柳新涯,让他熔进翎羽扇里头,强化十六柄短刃。   可怜那狮身蛇尾兽,二十多年未曾有人再次闯入第八层,好不容易长齐的兽牙又被打掉了几颗。   只是它本就是灵智不全的凶兽,易怒好斗,才被天界丢来此处磨蛟龙的锐气,怎料三天两头被蛟龙狠揍,动不动吐血断骨。   后来景曜太子开了秘境,让人族修者进来历练,它若是胜了,蛟龙便会嘉奖;它若是被揍惨了,蛟龙便会来给它顺顺毛。日子比以前好过太多,偶尔掉几颗牙也不算什么。   这厢温敬之与柳新涯踏入第九层秘境,直面蛟龙尊者赐教。   程接雨则由盛云霄护着进了龙吟万剑阵。   准确的来说,是盛云霄让他在里头练剑。   他护在程接雨身边,替他抵挡一部分未能顾及的剑气,免他被伤,再提点他何处露了破绽。   程接雨在龙吟剑阵中战至日暮,起初还能感到力竭,后来却发觉灵台内灵气越来越充盈,有了突破之兆,于是运转灵气越战越勇,一举迈入入臻境——   灵台内的白莲花瓣忽然爆开,一颗蕴满灵气的灵核长于嫩黄微青的莲蓬当中。   程接雨身形踉跄了一下,忽然爆满的灵气令他气息有些紊乱。   盛云霄立刻用灵气罩抵挡阵中剑气,护着他坐下来,打坐调息。   程接雨足足休息了两个时辰,脑海中浮现了不少熟悉又陌生的招式,再次召出惊鸿,又在剑阵中待了许久。   直到晨光熹微,天色亮起,才在盛云霄的帮助下破了剑阵。   蛟龙与温敬之、柳新涯候在第八层秘境。   狮身蛇尾兽乖顺地卧在蛟龙脚边,像只乖巧的猫崽子,生怕这两人又来拔它牙齿。二十多年前,这两人把它揍得可惨了。   蛟龙看着程接雨道:“不错,孺子可教,有当年的悟性。”   又看向盛云霄,道:“就是你总这般护着他,恐怕难成气候。”   盛云霄不爱听这话,漠然瞥他一眼,“不劳尊者费心,我自会将他护好。”   蛟龙闻言“啧”了一声,负手摇头叹了声气,又瞥了一眼脚边的狮身蛇尾兽,问程接雨:“可还要同这家伙试试?”   狮身蛇尾兽浑身一个激灵,往蛟龙身后躲了躲。   程接雨握住盛云霄的手,笑道:“不了,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等来日成了气候,再来请尊者赐教。”   蛟龙“哼”了一声,心想这二人脾气倒是没变,都将对方护得死紧,旁人一句都说不得。   “行了行了,回吧。”蛟龙朝他们甩袖摆手,消失在众人眼前。   温敬之与柳新涯对视了一眼,细想方才三人熟稔的对话,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不愧是云霄师叔(前辈),二十年前闯秘境便能得蛟龙尊者青眼,互建交情。   他们方才还为得见蛟龙真身暗自欣喜,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只是没想到阿雨也同蛟龙尊者相熟,想来也是曾以方掬水的身份来过秘境当中,如今又被蛟龙尊者认了出来。   盛云霄不理会两人灼灼的眼神,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带着他们回到了第一层秘境入口。   众人早已在此地集合。   惠问法师与聂寻风还在闯第七层龙吟万剑阵。   穆星辰与奉婉仪、应暮归与蓝氏兄妹分别试了试这关,发觉力有不逮,又从剑阵中退了出来,自动传送回第一层秘境入口,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此刻见到程接雨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接着便是交流心得,发现众人各有突破。   程接雨记得上月考核,温敬之已有入臻九阶,如今得蛟龙尊者指点,顺利突破化虚境,依旧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   柳新涯也突破入臻八阶,紧随其后。   穆星沉、应暮归虽没有突破,但也有所进益,想来不日亦可迈入入臻七阶。   蓝翡玉、蓝霏妃、齐云袖、奉婉仪等人也在入臻四阶各有进益。   常思贤与方瑶比程接雨早一步迈入入臻境,如今也迈向入臻二阶。   程接雨望了望不远处的苍庭,问了盛云霄,得知对方突破了入臻五阶,不禁为他高兴,朝他笑了笑。   苍庭抱着小白,回以浅笑。   过了一会儿,惠问法师与聂寻风归来,道是闯过了龙吟万剑阵,也侥幸斗败了缺了牙的狮身蛇尾兽,却未能在蛟龙尊者手下走过三招,惨败而归。   但即便如此,聂寻风也突破入臻七阶;惠问法师则与温敬之一样突破化虚境,收获不小。   此次秘境试炼总归不虚此行,也没出什么岔子。待人员到齐,领队的讲师便带着众人出了秘境。   温鸿曦、常正清、奉亦为、方璃衿等人掐准了时间等在秘境外,同行的还有苍岳与孔凌前辈。   见众人顺利出来,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除了苍岳。   他依旧一副肃容,瞥了一眼苍庭观其修为可有进益,又瞥了一眼柳新涯,眸色微寒。   温鸿曦开口勉励众人两句,程接雨却开起小差,留意到站在常正清身旁的年轻男子。   对方眉目俊朗,玉树临风,浅笑着望向——   齐云袖师姐!   正好温鸿曦讲完场面话,讲师命众人登船返航。   那年轻男子朝齐云袖走过来,后者早已眼眶微红,泪盈于睫。   “云袖。”男子朝她伸出手。   齐云袖忍着泪,方抬起手便被对方握住,一把带进怀中。   “离家数载今日方归,终能践行昔日之诺,来迎我的新娘。”   齐云袖泪如雨下,不顾周遭惊讶得目光,紧紧抱住对方。   年轻男子却不着痕迹地瞥了聂寻风一眼,又垂眸,抱着齐云袖轻声安慰。   程接雨睁大眼睛眨了眨,拉拉盛云霄的衣袖,“是三师兄吗?”   盛云霄:“嗯。”   程接雨摸进盛云霄的衣袖里头,握住他的手,眼睛却望着那对青梅竹马的爱侣,笑道:“真好,九霄宗要办喜事了!”   盛云霄与他十指相扣,垂眸望着他侧脸,“嗯。” 第67章 魔头魇寐   九霄宗要办喜事,苍庭却听从苍岳的安排,准备退学。   不管私下如何瞧不上苍岳为人父的态度,温鸿曦作为在水一方院长,还是再三挽留。   无果,便又请他们多留几日,喝了十月二十四的喜酒再走。   程接雨听师母说了才知道,三师兄常明轩数日前便给师门来信,表明求娶齐师姐之意,还自己定好了婚期。   但那时他们正要出发前往寻龙岛,师父他们便瞒着没提。   后来他们前往寻龙岛花了一天一夜,在秘境当中又待了三天两夜,常师兄算好日子赶到寻龙岛接齐师姐,再回到在水一方,距婚期也没多长时日了。   所以齐师姐一点头,九霄宗立刻广发请帖,筹备喜宴。   苍岳却婉拒了留至婚礼的邀请。   如今妖王闭关,左右长老代行妖王之职。但此前孔凌不管俗务,亦不恋权,族中上下便一直由他说了算。   此次离开山海妖境这么久,虽说他事先安排了心腹主事,但总归有些不放心。   而孔凌那头已经决定返回山海妖境,待月底再前来参加婚礼。   苍岳如今因为柳新涯之事,隐隐与她撕破了脸,只有表面上还维持着作为女婿的恭敬。他命苍庭退学一事,孔凌又搬出外祖母的身份横插一脚,指责他的不是。   苍岳担心孔凌回山海妖境之后会图谋夺权,便也决定返程。   但是走之前又松了口,同意孔凌的提议,将苍庭和小白留下,言道月底婚礼过后再将他们接回。   于是温鸿曦便将苍庭退学的消息按下,等月底再说。   但柳新涯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只因孔凌返回山海妖境之前,把三个外孙叫到了一块。   她伴侣早逝,独自养大了三个女儿。   从前心疼早逝的长女,心疼宴白先天不足,无法化形;后来心疼与苍岳决裂的次女,心疼苍庭小小年纪便经历父母不合、亲情淡漠之苦;后来又心疼无故失踪的小女儿,如今又心疼半魔半妖之身的柳新涯。   孔凌望着三个外孙,慈爱的眼神中带着化不开的哀愁,“若按命理之说,我应当是个命中带煞、克夫克女之人。”   苍庭与柳新涯顿时蹙眉,不约而同摇头,“您不是。”   “您别这么想。”柳新涯又道。   他如今才发现,外祖母看似刚强坚韧、气度威严,实则两鬓早已斑白,眉眼中藏不住的哀痛与枯寂。   孔凌挤出一个笑,分别拉住苍庭和柳新涯的手,“可妖族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我从来就不信命。只可惜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怀疑,是我无能,还是命定如此。”   她话音哽咽,握紧了两个外孙的手,“我这一生都在后悔,后悔没护好三个女儿,也没护好你们三个——”   小白从苍庭怀中跳出去,爬到孔凌肩头,呜呜咽咽地蹭她着脸颊安慰。   孔凌深吸一口气止住哽咽,眸光坚毅地看向苍庭,“我不知道你父亲到底为何如此,但他若是还敢伤害新涯,我必定不会放过他。”   苍庭闻言垂下眸,心中微凉。怕是因为父亲,外祖母和柳新涯对他也生出了隔阂。   “还有你。”孔凌松开柳新涯,双手拢住苍庭的手,紧紧握着。   “外祖母不会纵容他掌控你,不管你是想留在在水一方,还是想去往天涯海角,都以你的意愿为先。”孔凌道。   “早先他负你母亲,若非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   孔凌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却话音一顿,又看向苍庭,“如今他既然待你不慈,你亦无须固守孝道,受他掌控。外祖母这话,你可明白?”   原以为自己已为外祖母不喜的苍庭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明白,多谢外祖母。”   孔凌松开一只手,再次拉住柳新涯,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们三兄弟,若是合得来,外祖母盼你们相互扶持;若是合不来……至少,不要彼此怨怼,嗯?”   苍庭瞥了一眼柳新涯:“不会。”   柳新涯与他对视了一眼,点头:“您放心。”   ……   孔凌与苍岳返程后,柳新涯搬回了在水一方宿舍,却不是原来的住处,而是与苍庭住在了同一个院子。   孔凌走前留下了妖族修炼的心法,叮嘱苍庭指点柳新涯。   于是每日武课,来归雪峰上课的人变成了三人一狐。   盛云霄倒也来者不拒。   只是他教程接雨才细致入微,亲身上阵。教柳新涯与苍庭不过是偶尔提点两句,能否悟到全看他二人悟性。   小白则窝在廊下独自修炼,时不时被雪茶黏过来打断。挪个地方待不了多久,雪茶又黏上来拱他。小白干脆跳到雪茶背上窝着。   雪茶体型已经不再变化,只比小白大一点。小白窝到它背上之后,雪茶立马安静下来,趴在廊下日头能照到的地方,呼呼打起瞌睡。   小白心中无奈,但终于可以安心修炼。   他虽然不能化形,但也并非懵懂无知,如今只想提升修为,来日好与哥哥弟弟相互扶持,而非一直由他们照顾自己。   除了武课,盛云霄开始教柳新涯炼化体内的魔元。   他在柳新涯体内结了一个炼化魔气的阵法,让柳新涯按妖族修炼之法修炼妖丹,将魔气炼化为灵气。   “若不想识海与神魂中沾染魔气,最好在突破化虚境之前,炼化魔元。”盛云霄提点柳新涯。   “是。”   柳新涯如今已有入臻八阶修为,若是勤加修炼,三月之内必可突破化虚境。   但若那时还未能炼化魔元,魔气侵入识海与神魂便更难除净。   因此他不仅要加快修炼,炼化魔元,又要压制修为,不能太快突破。   ……   常明轩与齐云袖的婚事有条不紊地筹备着。   落雪飞花谷的四位师姐帮齐师姐参谋缝制嫁衣,方瑶与蓝霏妃也跟着出主意,炼丹课前聊起这个话题,众人都能看出齐云袖脸上的甜蜜与期待。   傍晚散学,常明轩又会来接她,拉着她的手若无旁人地温声细语,被众人好一番取笑,齐云袖脸上的红晕如何也下不去。   程接雨跟着笑笑,出了在水一方,在杨柳岸见到来接他散学的盛云霄,将这事与他说了。   谁知隔日,盛云霄与常明轩一块站在了课室外头。   自从进入秘境之时盛云霄当众牵了他的手,两人师叔侄相恋一事便不再是秘密。   众人也相继反应过来,原来当初盛云霄前辈手腕上的姻缘绳竟然是程小师弟送的。   今日见盛云霄堂而皇之来接程接雨,众人揶揄的对象从齐云袖变成了他。   只是他们只敢笑而不语地看着程接雨,不敢出言取笑冷冰冰的盛云霄。   饶是大家什么都没说,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也足够让程接雨脸红,连忙拉着盛云霄离开。   盛云霄牵着他的手,不顾周遭散学的学员惊异的目光,问他:“不是希望我像你三师兄那样来接你?”   程接雨捂了捂脸,“……可三师兄与齐师姐都要成亲了呀。人家正大光明地秀恩爱,我们怎么好意思跟着学?”   “那又如何?”盛云霄道,“你我便不能正大光明秀恩爱?”   虽不太理解“秀恩爱”之意,但不妨他领会“恩爱”二字。   他与小师哥,难道不比常明轩那小子青梅竹马恩爱?   至于成亲,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盛云霄:“你若是答应,你我明日便可成亲。”   程接雨:“!”   他脸颊骤然一热,扭开脸不敢和盛云霄对视。   半晌,红着脸嘟囔道:“哪有你这样求婚的?亲事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呀。”   盛云霄见他害羞,红晕一路从耳根、脸颊蔓延而下,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红,不禁忆起当初,他们早有夫妻之实,若非变故来得突然,他们恐怕早就寻到时机成了婚……   他眼眸一暗,真恨不得当真明日就成婚,将眼前人剥光了按在床榻之上。   他揽住程接雨的腰,声音低哑着问:“那你说,何时与我成婚?”   程接雨脸红得不知所措,双手被迫压在盛云霄胸前,下意识抓住盛云霄的衣襟,垂着眼,嘴唇开开合合半晌,小声嘟囔道:“……就……就听你的呗。”   盛云霄轻轻一笑,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   如此过了几日,原以为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只等着办喜事,却没想到又起了风波。   这日下了早课,程接雨与柳新涯、苍庭、小白一道去五味堂用早饭,突然发现众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们看过去,对方又避开视线;等他们收回视线,那些人又偷偷打量过来。   程接雨等人察觉气氛不对,匆匆用饭后,走出五味堂。   刚踏出门槛,背后就传来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修仙之人耳目聪明,这种范围的议论,再怎么压低声音也听得见,显然是有意说给他们听。   “当真?他真是魔头魇寐之子?”   程接雨瞳孔一缩,扭头看向柳新涯。他抓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柳新涯垂着眼,抿唇握紧了拳。   苍庭心中惊骇,诧异地望向柳新涯。他只从外祖母口中得知小姨当年失踪被害,却不知竟然与魇寐有关,而柳新涯竟然还是魇寐之子……   “绝对没错!”里头那几人仍在议论,且又有人加入,“我师父亲自传信来问,是否有柳新涯这人。说是望海听潮阁传出的消息,如今整个修道界都知道,山海妖境的孔雀一族与魔头魇寐孕育了一个半魔半妖的混血,还入了咱们在水一方。”   “这怎么能行?若是寻常魔修子嗣也就罢了,魇寐之子怎么能留……”   “对啊,盛云霄前辈可是与魇寐有不共戴天之仇,先前怎么还会维护柳新涯?”   “柳新涯先前只说自己是柳未深的养子,将我们都骗了!”   “那倒也是,这也不是他第一回 隐瞒身份了,只是如今再次暴露,在水一方还会留他?”   “反正我师父说他给温掌门写了信,希望九霄宗出面,将他……处理。”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程接雨也明白了,有人得知柳新涯的身世,宣扬了出去。   若说他只是柳未深养子,因柳未深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在修道界名声尚可,众人还可接受。   但如今得知柳新涯其实是魇寐之子,修道界必然坐不住。   当年魇寐行事猖獗,手段残虐,在灭盛家满门之前,早就作恶多端,并非只有盛云霄一人对他恨之入骨。   如今知道柳新涯竟然是魇寐之子,恐怕难以善了。   柳新涯又将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望海听潮阁为何会突然泄露这一消息。   程接雨正想着,就见聂寻风匆匆赶来,开口便是解释:“并非望海听潮阁泄露了消息。”   “那又为何……”程接雨不禁问。   他担心是之前他请聂寻风帮忙查苍岳,走漏了风声,那他全然就是帮了倒忙!   “望海听潮阁确实查到了新涯的身世,那是小师弟托我查苍岳前辈之后。”聂寻风道,“但之所以能这么快能查到当年之事,是因为外头早已有了风声。”   柳新涯与苍庭同时诧异地看着程接雨,没想到他竟然拜托了聂寻风这样的事。   程接雨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苍岳前辈为何对新涯有敌意……”   “罢了,是我帮了倒忙。”他垂头丧气道,“对不住。”   柳新涯与苍庭对视了一眼,正想宽慰两句,又听里头有人道:“难怪苍岳前辈此前对柳新涯那般不喜,恐怕是早就知他身世龌蹉!”   “云霄师叔想必也是被他蒙蔽,才教他武课。柳新涯明知自己身世,还留在云霄师叔身边,想来不安好心。”一个女声突然出声,语气温柔,言辞却颇为犀利。   程接雨扭头往里看去,只见方才说话的女子又道:“此等半魔半妖之人,怎能留在我们在水一方?”   程接雨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认出来,对方似乎是之前同孙宇师出同源的那个“耳朵不好使”的师妹,叫什么名字倒是忘了。   但此前孙宇挑衅他那事,师叔出面罚了孙宇,同行之人似乎也挨了训,为何她如今还会替师叔鸣不平? 第68章 萌生醋意   温鸿曦将盛云霄叫去了端阳峰。   “你瞧瞧,这一个两个的,比你还苦大仇深。”温鸿曦将近日收到的书信递给盛云霄。   在他看来,魇寐虽然恶名昭着,但这些来信之人,没几个与他有血海深仇,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把年纪的老家伙,揪着一个尚未成气候的晚辈不放,恨不得先下手为强。   不过也不怪他们忧心,若是那孩子真成了第二个魇寐,他们再来清算他,又为时已晚。   他看向盛云霄:“你是如何想的?真要袒护那孩子?”   盛云霄扫了一眼那些信件,“师兄随意,便是我们不护他,山海妖境和戮魇魔门也会护他,不碍事。”   温鸿曦捋须叹道:“说得倒是轻巧。事关九霄宗和在水一方声誉,护与不护,都得站住旁人无可指摘的理。”   盛云霄将信件递回,“此事师兄在行。”   温鸿曦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办法不是没有,但得看那孩子愿不愿意,毕竟事关他生母。”   盛云霄:“师兄若是问他,他必会犹豫。空有一副冷若冰霜的样貌,心肠却软弱……”   他话音一顿,又笑道:“如此也好,与小师哥合得来。”   温鸿曦闻言望向他,佯怒道:“你说你,要我帮他便直说,搬出阿雨做什么?”   盛云霄对他浅浅一笑。   ……   程接雨带着柳新涯、苍庭以及聂寻风回到归雪峰,盛云霄还在端阳峰。   “聂师兄可知如今外头风声如何?”程接雨在会客的小厅给众人煮茶。   雪茶缠着小白一道玩耍,小白却不理它,窝在柳新涯脚边听众人谈话。   聂寻风:“小师弟原先托我查苍岳前辈,我传信归家,确实查到一点消息,也是因此才知道外头已经有了不少传言。”   程接雨:“可知何人所为?”   问完他又一顿,“啊,这是另外的价钱吗?你先说,我回头找师叔拿。”   聂寻风哭笑不得,“不必如此,聂某不至于在朋友身上牟利。”   程接雨反应过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对不住,是我想岔了。”   好在聂寻风并不介意,继续道:“根据望海听潮阁查到的线索,关于新涯身世的传言来源有二,其一来自山海妖境。”   聂寻风说着望向苍庭。   苍庭反倒并不意外,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柳新涯,动了动唇,却不知该替自己父亲说些什么。   一句“抱歉”太过轻巧,他无颜说出口。   柳新涯也早有猜测,对苍庭摇了摇头。他不需要苍庭的歉意,因为他分得清楚,伤害他的人并不是苍庭。   “其二则是一位名叫赵鹏的散修,前两日便失踪了。”聂寻风又道。   程接雨闻言微愣,看向柳新涯,“你可曾听过这人?”   柳新涯摇头。   聂寻风道:“据那些从他口中听到传言的人说,赵鹏当时似乎有入魔的征兆。”   程接雨与柳新涯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阿彦?!”   聂寻风和苍庭不解地望向两人。   柳新涯解释道:“便是之前绑走小白的魔修。他原是魇寐旧部,夺舍他人潜伏在戮魇魔门。云霄前辈捉拿他之时,被他金蝉脱壳给逃了。”   聂寻风闻言点了点头:“那确实有可能是他。”   程接雨忽然明白了,为何传言中屡屡带上师叔的名讳,强调师叔与魇寐的仇怨。   阿彦是想鼓动修道界众人,以师叔的名义迫害魇寐之子,逼柳新涯成为众矢之的,逼师叔对柳新涯出手,逼柳新涯众叛亲离、孤立无援,最后恨上师叔。   他为了给魇寐报仇,已经疯魔了。   不,他本来就是因执念迷失心智的魔。   程接雨:“那苍岳前辈,为何这般容不下新涯?”   阿彦的动机容易推敲,但苍岳的做法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此事,与新涯的母亲有关。”聂寻风看向柳新涯,又看向其余两人,动了动唇,还是没开口,从袖中变出一封信,递给柳新涯。   他不确定柳新涯是否愿意这样的往事被旁人知晓,所以是否要告知小师弟或苍庭,应当由对方来决定。   柳新涯指尖微颤,接过信,紧紧攥住一角。从聂寻风欲言又止的态度便知,母亲那些难堪的过往,已经被记录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他深提一口气,颤抖的指尖将信件拆开。   内容不长,他屏着一口气读完最后一字,手指已将信纸捏得褶皱,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眶有些发胀。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入手心,赤红着眼望向聂寻风,“多谢聂师兄相告,敢问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聂寻风道:“望海听潮阁能查到消息,定然有迹可循。不过你放心,望海听潮阁这厢,绝对不会泄露此事。”   柳新涯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有人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查到母亲的过往也是迟早的事。   他哽了哽喉,语气干涩,再次道谢:“多谢聂师兄。”   程接雨和苍庭看着柳新涯,多少猜到一点。   他们都知道柳新涯的母亲当年在山海妖境离奇失踪,后来流落魔门,若是与苍岳有关,那答案显而易见——苍岳与她失踪脱不了干系。   只是程接雨不知道苍岳为何对柳新涯的母亲下手,苍庭却猜到了几分。   当初九尾狐族要妖王迎娶继后,苍庭虽年幼,但也已经记事了。   九尾狐族选中孔雀一族的孔珍小姨为继后,但玄蛇一族也想让苍庭的小姑上位。   后来,孔珍小姨在大婚前夕“逃婚”,九尾狐族大怒,退而求其次,倒是提过让妖王娶苍庭的小姑。   但妖王当时因孔珍“逃婚”失了面子,不愿再娶,开始闭关不出。九尾狐族只得作罢。苍庭的小姑自然也没能当上妖后。   若是父亲与孔珍小姨失踪一事有关,那便只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苍庭竟然并不意外,只因他早就清楚,父亲是为了权利无所不用其极之人。连发妻都能背叛,又怎会将发妻的姊妹看在眼里。   他心中发凉,不敢看柳新涯的脸色。外祖母希望他们三个相互扶持,恐怕是不知道父亲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吧。   “对了,望海听潮阁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孔凌前辈似乎也在查此事。”聂寻风忽然道。   苍庭与柳新涯惊讶地望向他:“外祖母知道了?”   聂寻风:“恐怕只是时日早晚。”   柳新涯看向苍庭,心知他可能猜出几分,就是不知道猜中了多少。他捏紧了手中的纸团,只盼这些龌龊不要公之于世。   苍庭迎上他的目光,到底还是苦笑了一下,道了一声:“抱歉。”   柳新涯垂下眼没说话,气氛沉默下来。   雪茶感知到不寻常的氛围,离开一直不搭理它的小白,回到程接雨脚边窝着。   程接雨将它抱进怀里,开口道:“此事,孔凌前辈与苍岳应当也不想声张,恐怕会私下解决。倒是阿彦,他是魇寐身边的旧人,之前还去了一趟山海妖境,恐怕知道不少内幕,不得不防。待师叔回来,我们再想想对策。”   “什么对策?”程接雨话音刚落,盛云霄落在院外,款步走了进来。   屋内众人起身行礼。   程接雨将今日之事告知盛云霄。   盛云霄听罢看向聂寻风:“那赵鹏,失踪之前最后出现在何处?”   聂寻风道:“西岭坡。”   听见这话的程接雨微微一惊,此地就在在水一方对岸,那不就意味着阿彦很有可能已经潜伏在了附近?   盛云霄:“此人交予我。”   他看向柳新涯,叮嘱道:“流言蜚语无须去管,在水一方会出面应对,抓紧炼化魔元才是正事,若你心性不定,反倒容易滋长魔气。”   柳新涯握紧手中的纸团,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是。”   聂寻风还要赶去山下上武课,与众人道别离开。   盛云霄将三人留在归雪峰练武,自己独自去了一趟洛水对岸的西岭坡。   傍晚方归,刚好去接程接雨散学。   周遭学员见到两人手牵着手早已习以为常,更何况如今他们更在意柳新涯身世的传闻,程接雨与盛云霄之前的关系已经不新鲜了。   如今柳新涯的身世传遍在水一方,学员们看他的眼神多有避讳,恨不得退避三舍。   温敬之、应暮归等人听闻消息,纷纷向柳新涯解释自己不曾泄露秘境中看到的幻境。   柳新涯向众人说明,众人才知原来是苍岳与魔修阿彦在针对他,不禁为他担忧。   温敬之从温鸿曦那里知道得更多一些,告诉柳新涯他父亲已传信给孔凌前辈共商对策,不会迫于压力随意处置他。   “师叔可有线索?”程接雨问。   盛云霄:“只寻到赵鹏的一丝残魂,确实是阿彦夺舍他放出传闻,又将他杀害。”   程接雨不禁皱眉,“那他不是就潜伏在附近?”   盛云霄脸色也不轻松:“我未能感知他的气息,兴许之前还是低估了他。”   他握紧程接雨的手,叮嘱道:“近来万事小心,不要落单。”   程接雨点了点头,“师叔放心,除了上课我哪也不去。”   两人牵着手走出在水一方,遇见昨日在五味堂替盛云霄“鸣不平”的那位师妹和孙宇等人。   程接雨发现孙宇的修为似乎也长进不少,已有灵台五阶。   倒是领头那位师妹,第一回 见的时候,程接雨感觉对方应该是这群人的师姐,修为比孙宇强上几分,怎么如今反倒像是落了后?   “弟子李如一,见过云霄师叔,程师兄。”   少女确实是这群人的师姐,领着孙宇等人一块朝盛云霄行礼,又唤了程接雨一声师兄。   原来她叫“李如一”,声音轻轻柔柔的,倒是好听。   长得也不错,虽然没有蓝霏妃勾人心魄,也没有齐云袖师姐端庄婉约,更没有奉婉仪师姐英姿飒爽……但也算清丽可人,小家碧玉。   就是不知为何要偷偷地打量师叔,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程接雨心里不爽,差点忍不住白眼翻上天际,却见盛云霄也皱眉看向李如一。   后者对上盛云霄的视线,立刻眼睫一颤,羞涩地低下头,还瞟了程接雨一眼,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程接雨:“……”   原本就只是两拨人错身而过,李如一“表演”完含羞带怯,终于侧身避让,领着孙宇等人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程接雨这回直接翻了个白眼,又见盛云霄也扭头看着李如一,眉头微微皱着。   他忍不住皱眉,鼓起小脸生气,拽了拽盛云霄的手,但对上对方疑惑的目光,又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师叔不会无缘无故盯着一个女子看,程接雨觉得其中必有原因,便问:“怎么了?”   盛云霄牵着他往前走,道:“方才那名女弟子瞧着心术不正,莫要与她来往。”   “……噗。”   程接雨噗嗤一笑,仰头亲了一下盛云霄唇角,“知道了。” 第69章 新婚大喜   “叩叩——”   傍晚日落时分,仆役来到苍庭与柳新涯所住院子,叩开院门。   “何事?”   方散学不久,柳新涯在屋里修炼,前来开门的是苍庭。   仆役双手递上一封信:“有您的信。”   苍庭接过,看清上头山海妖境的禁制,对仆役道了声谢,关上院门。   来信的是外祖母,说她不日将赶到九霄宗,参加右长老独子的婚宴,又告诉他们不要被流言所扰,等她来了再处置。   苍庭将信重新叠好,看了一眼柳新涯卧房闭合的房门,眉头微微皱着。   近来流言甚嚣尘上,新涯除了上课已经不再外出,一回到屋中便是修炼,夜以继日地炼化魔元。   又因婚期将近,陆续有其他门派宾客抵达扶云九霄宗,向温掌门施压,欲要处置新涯。   白天他与新涯正巧遇见一位青云门的前辈,据说胞弟为魇寐所害,因此看新涯的眼神分外不善。   新涯当时脸上无甚表情,回来却一头扎进屋中修炼,想来心中十分不好受。   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苍庭又看向柳新涯的卧房门,实在不知外祖母到时有何办法保住新涯。   还有父亲……何至于始终揪着新涯不放?   苍庭正想着,突然察觉屋内妖气骤然动荡,传来一声闷哼。   他连忙推开房门进去,只见柳新涯正在榻上打坐,眉头却蹙成山峦,咬紧牙关忍耐着,额间渗出冷汗。   苍庭连忙上前为他护法,帮他疏导紊乱的灵力与妖气。   半刻钟后,柳新涯体内的气息逐渐平稳,苍庭收手,柳新涯喉中吐出一口血,睁开了眼睛。   苍庭起身拿了帕子过来,递给柳新涯,“你又何必急于求成?”   柳新涯拭去唇角的血迹,脸颊有些苍白,唇色却被方才那口血染的鲜红,说道:“这颗魔元折磨了我二十余载,如今能炼化它,自然越快越好。”   苍庭闻言蹙眉,劝道:“那也不该如此冲动,若是伤及妖丹,岂不是得不偿失?”   柳新涯见他如此表情,忽然弯唇浅笑,“你莫要摆兄长的架子教训我。”   苍庭闻言微愣,接着又板着脸道:“我本就是你兄长。”   柳新涯笑意一滞,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苍庭一眼,又垂眸,“行,那就听兄长一言。”   苍庭从没听他喊过自己“兄长”,眼睫微微一颤,又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别扭道:“肯听话便好。”   柳新涯垂眸捏着手中沾血的帕子,心中微微叹息:真好,他也有爱护他的兄长。   ……   十月二十三,前来扶云九霄宗参加婚宴的宾客云集,由青云门掌门领头,求见掌门温鸿曦,为的还是魇寐之子与在水一方求学一事。   温鸿曦一见众人便乐呵呵道:“明轩与云袖福厚,能有诸位做证婚人,实在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右长老常正清忙上前躬身致谢:“掌门说的是,常某代犬子谢过诸位。”   言下之意,诸位不是来参加婚宴的吗?喜事当前就不要自找麻烦了吧?   两人一唱一和,将青云门掌门此行的目的堵在了口中。   青云门掌门不忿,还想开口。望海听潮阁聂闻铮扶了一把常正清,言道:“常长老言重了,这等大喜事,我等自然要来沾沾喜气。只可惜阁主事务繁忙,未能亲临,只能备下薄礼,贺令郎大喜。”   聂闻声此前想让聂寻风与齐云袖说亲,如今齐云袖要嫁给常明轩,他自觉尴尬,没有出席,只送了礼过来,让留在在水一方教授音律的聂闻铮出面道贺。   加上柳新涯一事,聂寻风动用阁中势力帮那个半魔半妖之人,聂闻声极度不快,也写了一封信询问温鸿曦,察觉对方回护的态度,权衡一番,担心到时候闹起来两头不讨好,索性便也不想掺和此事。   落雪飞花谷花容长老此次顺道来探望应暮归,从自家少谷主口中听到一些消息,也打圆场道:“落雪飞花谷也略备薄礼,贺令郎大喜。”   蓝月蜃景楼蓝如真则看向青云门掌门,直言不讳道:“何掌门惦记那事,何不等到婚宴结束再提?莫要扰人喜事。”   其余几个小门派察觉几大门派和稀泥的态度,忙跟着应声,叹喜事当前,其他事不如以后再提。   青云门掌门料想九霄宗怕是要保柳新涯,当即心中微沉,不再出声。   且等婚宴过去,再做计较。   ……   临近婚期,齐云袖告假在端阳峰备嫁,这几日都没再去上课。   于是傍晚散学来接人的便少了常明轩,只剩下盛云霄。   应暮归与蓝翡玉从自家长辈口中得知今日上午在端阳峰发生的事,都没空打趣程接雨,而是微微忧心柳新涯的状况。   程接雨众人道别,牵着盛云霄的手离开,迎面却见聂寻风走来,又带来一个消息。   “云霄前辈此前让我留意各大门派是否与外人有异常联络,今早家中探子传信,言道上月,远游在外的常明轩师弟,与一魔修有所接触。”   “!!!”   程接雨瞪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忙掩唇低声道:“常师兄怎么会与魔修有接触?”   聂寻风却摇头:“目前只知那魔修乃戮魇魔门十二使之一,名叫文煜。常师弟远游之时,意外与对方结识。上月戮魇魔门派出门下众人,四处通缉阿彦。此人碰巧遇见常师弟,不知透露了什么消息,后来常师弟便启程返回九霄宗。”   程接雨闻言拧眉,扭头看向盛云霄,“此事可要问问常师兄?”   盛云霄也没想到自己门下十二使之一竟然与常明轩有交情,捏了捏程接雨的手心,道:“我们去端阳峰。”   聂寻风见盛云霄心中已有计较,不再多言,与两人道别离开。   程接雨跟着盛云霄前往端阳峰,忍不住问:“我们不去找常师兄?”   盛云霄道:“你我皆对明轩知之甚少,不好分辨,你去师姐那,问问师姐和云袖。我去隐月峰问问正清师兄。”   程接雨顿时明白过来,“还是师叔想得周到。不过,师叔其实也可以直接问问常师兄,我看他对齐师姐的恩爱不像作假,兴许只是碰巧想回家了,未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常师兄若是知道我们这般防备他,怕是会不高兴。”   盛云霄闻言望向他,“嗯,阿雨言之有理。”   如此,他便带着程接雨直接去了隐月峰,找常正清和常明轩。   常明轩听见盛云霄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文煜”的魔修,清隽的面容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云霄师叔怎会知道文煜?”   一旁常正清已然发怒,斥道:“胡闹!我放你出门游历,不是让你与魔修来往,败坏九霄宗的名声!”   常明轩顿时面色一沉,“父亲慎言!文煜虽是魔修,但并非不堪之人,我并不觉与他相交便是败坏名声!”   “你——!”常正清怒极,抬手指着常明轩,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程接雨忙去拉他,“师叔息怒!息怒!常师兄说的没错呀,新涯原先也是魔修,但您不是还夸他悟性好吗?”   常正清一噎,想起自己的确曾经夸过柳新涯,顿时脸上青白交加,怒而甩袖,对常明轩道:“你仔细说来,为何与那魔修来往?”   常明轩与常正清争执多年,知道他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秉性,懒得与他争辩,只将自己与文煜相识的过程道来。   起初是不打不相识,有了交情,后来其实也没怎么联络。只不过上个月遇见,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些在水一方的消息。   “我听他提到那事与山海妖境、戮魇魔门,乃至魇寐旧部有关,便觉得不放心。恰好云袖来信,也说了此事,我便去望海听潮阁的据点打探消息。”常明轩道。   “谁知却偶然听到,聂阁主之前曾向师伯提亲,想要云袖嫁给聂寻风……”常明轩说着撇开了脸,耳根微红。   程接雨:“……”   他真没想到,令常师兄回家的理由,竟然如此像口狗粮。   常正清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是因为怕丢了媳妇才回家,一时无言,半晌憋出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离家数载?若是云袖不肯等你,看你上哪哭去!”   常明轩难得没有反驳,略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盛云霄拉着程接雨起身,“既然如此,我同阿雨便不打扰了。”   常明轩却道:“师叔还未告知,为何突然问起文煜?”   他瞥了一眼盛云霄与程接雨拉着的手,心道虽然云袖信中提过此事,但每每见着,还是有些惊讶,谁能想到傻乎乎的小师弟竟然会与“凶”名在外的云霄师叔走到一块。   程接雨知道盛云霄不爱开口,便替他解释了一番阿彦之事。   “总之,此人不好对付,师叔担心他与师兄有过接触,所以才来问问。”   常明轩闻言拧起了眉:“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当时去望海听潮阁的据点打探消息,碰巧听到聂阁主要聂寻风娶云袖之事,过于凑巧了。若真是望海听潮阁之人,又怎会随意泄露阁主的意图?”   一旁盛云霄和常正清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变得严肃。   程接雨也反应过来:“师兄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你引回来,办这场婚宴?”   常明轩没想到自己也会遭人利用,甚至算计到了他与云袖的婚事上头,顿时面色发寒:“喜帖发出之后,柳新涯身世传闻传遍修道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常正清肃容道:“确实如此,你与云袖的亲事,恰好让各门各派聚到咱们九霄宗,给了他们发作的机会。若非掌门师兄压着,恐怕午前就闹开了。”   程接雨没想到一个阿彦能闹出这么多祸端,下意识看向盛云霄。   明日的婚宴,怕是不会太平。   ……   十月二十四,宜嫁娶。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扶云九霄宗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程接雨随师兄们一块,陪常师兄到端阳峰迎亲。   女修都聚在齐师姐院中,设了好些刁钻的考验,才让常明轩在吉时之前接到新娘子,前往端阳峰主殿拜堂。   拜完堂,九霄宗在偏殿设喜宴款待宾客。   程接雨终于得了空,溜回盛云霄身旁。   他观察着在场道贺的众人,心中惴惴不安。   孔凌今日一早才赶到九霄宗,如今与柳新涯待在一处,从容不迫地应对旁人的打量与试探。   苍岳则是昨日晚间抵达,如今瞧着脸色不太好,面色阴寒地坐在孔凌身侧,另一边则坐着抱着小白的苍庭。   苍庭察觉程接雨打量的视线,抬头望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一位管事匆匆进来,附身在温鸿曦耳边悄悄汇报了几句。   温鸿曦眼睛微眯,捋须笑道:“远道而来便是客,速速将两位护法请进来。”   管事依言退下。   众人瞧见动静,停下推杯换盏,好奇地望过来。   温鸿曦瞥了青云门的何掌门一眼,对常正清道:“今日赶巧了,戮魇魔门左右护法竟然也来给明轩和云袖贺喜。”   常正清微微一愣,在场众人更是惊讶不已:戮魇魔门何时与九霄宗有了交情,竟然还来道喜?   常正清悄悄看向身穿喜服的常明轩。常明轩蹙眉摇了摇头,他并不认识戮魇魔门的左右护法。   常正清了然,瞥了柳新涯一眼,言道:“这……恐怕不是为了犬子婚事而来。”   温鸿曦又怎会不知?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向来与修道界无甚往来的戮魇魔门此番为何而来,于是齐齐看向柳新涯。 第70章 春宵一刻   管事很快将戮魇魔门左右护法请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属下,捧着两个礼盒。   左右护法无视众人意味不明的打量,对温鸿曦行礼。   “戮魇魔门左护法宋阳——”   “右护法曾馗——”   “见过温掌门。”   “不请自来,请温掌门见谅。”左护法宋阳说着,示意捧着礼盒的属下上前,“听闻常长老爱子新婚,门主略备薄礼,命我等前来道喜。”   来者态度恭敬,九霄宗自然也以礼相待,温鸿曦浅笑道:“柳门主有心了。”   常正清跟着道:“不知左右护法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是常某失礼。”   一旁身穿喜服的常明轩跟着行礼,“晚辈常明轩,谢过柳门主,谢过两位护法。”   宋阳示意属下将礼盒打开,露出满满一盒金光璀璨的食金兽鳞片,另一个礼盒中则温养着两株玉灵花。   众人顿时哗然,戮魇魔门竟然如此大手笔,送这么贵重的礼?   这食金兽与玉灵花,仅存于天级秘境之中,极难获取。   食金兽麟甲坚固,难以攻破,但不攻破其麟甲又无法将其制伏,取其鳞片;但若将其麟甲震碎杀死,又无法取得完整可用的鳞片。但如今戮魇魔门竟然送出了一箱光洁完整的食金兽麟!   玉灵花则生于灵气充裕的天险之地,离土即败。寻常修者能在秘境中遇上一株玉灵花,采集一瓶玉灵花露,便已是大造化。戮魇魔门竟然能将活的玉灵花温养在盒中,那宝盒定然亦非凡品。   曾馗见众人惊讶,颇为自得,宏声道:“听闻明轩小子擅刀,这盒食金兽鳞片赠与明轩煅刀;又闻新妇擅制丹药,这两株玉灵花赠与新妇,贺新婚大喜。”   言罢,属下将礼盒合上,奉于常明轩。   常明轩看向自己父亲,常正清微微颔首,身后的管事这才上前将两盒贺礼接下。   常正清携常明轩一同道谢:“多谢柳门主厚礼。两位护法请上座,略饮薄酒。”   主席两桌其实已经坐满几大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常正清说是上座,也只不过是次席上座,在座皆是几个中等门派的长老。   曾馗却摆了摆手,望向柳新涯,“不必不必,我等与少主同席。”   说着便与宋阳走向柳新涯。   山海妖境那桌也在次席,尚未坐满。外人对柳新涯的身份忌惮,他身旁正巧空着两个位置。   曾馗忙挨着柳新涯坐下,宋阳紧随其后,一同对柳新涯嘘寒问暖。   他俩一坐下,紧挨着的其余门派长老脸色微微一变,连筷子都不敢再往那边的菜盘里伸。   常正清见状,看向温鸿曦。温鸿曦依旧浅笑着,神情不变,常正清便没有阻拦,领着常明轩继续给诸位前辈敬酒。   程接雨原该同温敬之等人一块,陪常明轩敬酒,但他不胜酒力,被留在盛云霄身边。   同桌是惠问法师、聂寻风、应暮归等人。   盛云霄本不该坐在这桌,没过多久便被温鸿曦喊去,走前叮嘱程接雨不要独自离席。   程接雨点头应下,最后还抓了一下盛云霄的手。   戮魇魔门左右护法的出现,让喜宴的氛围变得微妙。   程接雨心中仍是不安,时不时扭头找盛云霄的身影,每每此时,盛云霄都会像心有所感一般,朝他看过来。   程接雨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心里便安定下来。   喜宴进行得还算顺利,青云门何掌门被奉长老不断劝酒,后来似乎喝多了,直接被徒弟背了回去。   程接雨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喝了一口桂花酿。   于是喜宴散去,盛云霄来接人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双颊微红、两眼微微失神的少年。   盛云霄背着程接雨走出端阳峰主殿,经过长长的回廊。月光斜斜浇在廊下,身后传来逐渐远走的喧嚣。   程接雨倒也没醉,就是脑袋还有些晕乎,趴在盛云霄背上,缓缓眨着眼睛,忽然软软地喊盛云霄:“师叔。”   “嗯。”   “我记得你这样背过我,很多次。”   盛云霄脚步微微一顿,“嗯。”   程接雨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后颈,苦恼道:“但我不记得为什么了,我以前经常喝醉吗?”   “不……”盛云霄语气忽然变得干涩,“你只是累了。”   程接雨听出盛云霄语气中的异样,但酒后晕乎乎的脑袋容不得他细想,想不明白,干脆用软乎乎、湿漉漉、还沾着酒香的唇亲了亲盛云霄的耳朵。   “可能我只是想撒娇,想黏在师叔背上,不想分开。”   盛云霄身体忽然一僵,极短的一瞬,他捞着程接雨的腿弯将他往上颠了颠,继续朝前走去,“嗯,不分开。”   程接雨并未发现盛云霄短暂的僵硬,却被一句“不分开”砸中了脑子,突然有些晕乎。   ——盛云霄,我不想和你分开。   ——嗯,不分开。   他鼻尖蓦然发酸,还没来得及捕捉那些画面,背着他的人突然停下,呵斥一声:“出来!”   程接雨一惊,仰头望向四周。   前方回廊转角,走出来一个女子。   “李如一?”程接雨低声在盛云霄耳边喃喃道。   “为何鬼鬼祟祟?”盛云霄冷声道。   李如一吓得一抖,眸中聚起水花,柔柔的嗓音颤抖道:“弟子领了差事,给诸位宾客送醒酒汤,途径此处,并非有意躲藏。”   程接雨眨了眨迷蒙的眼,看见李如一手上确实拎着食盒。但他却不不喜欢对方那副娇娇弱弱的表情,好像师叔怎么欺负她似了,不就问了一句嘛。   他抱着盛云霄的脖子动了动,在他耳边道:“师叔,我们回去吧。”   盛云霄冷冷瞥了李如一一眼。李如一顿时噤若寒蝉,缩瑟了一下,垂下眼睛。   盛云霄背着程接雨走出回廊,凌空飞身而起,直奔归雪峰。   吹了一阵夜风,程接雨脑子清醒不少,从盛云霄背上下来,揉着眼睛进屋,“师叔,我去沐浴。”   盛云霄见他脚步稳当,便没有跟去。   秋意渐深,程接雨在温泉池里泡了泡,有些打瞌睡。   盛云霄见他半晌没有出来,进入唤人。   “阿雨?”   “唔……我在这里。”   盛云霄转进温泉池,看到程接雨光裸着身体趴在池边,墨发散在后背,衬得背肌雪白,脑袋枕着白瓷般的胳膊,双颊红润,迷离着眼朝他看过来。   他喉头一滚,缓步上前,蹲下来摸了摸程接雨的脑袋,“困了?”   嗓音微哑,呼吸有些热。   “嗯。”程接雨朝他伸手,“师叔抱我出去。”   盛云霄居高临下,望着池中的少年张开手臂,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膛,视线瞥过他胸前离了温水而立起的……   以及锁骨下方那朵粉嫩的莲花胎记。   他别开脸,伸手拉住程接雨的一只手,“你先出来。”   程接雨被他牵着踏着石阶从温泉池中出来,瞬间被一块飞来的薄毯裹着,接着被打横抱起,出了净室。   程接雨揽着盛云霄的胳膊,歪头靠在他胸膛,舒服地打起呵欠。   盛云霄将他放到床上,替他擦干身上的水,穿身寝衣,又用法术烘干头发。   程接雨随他摆弄,时不时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然后抿着唇不说话。   他酒已经醒了,只是有些困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盛云霄看光了。   但他不敢说话,怕一说话更害臊,所以就闭着眼睛,偷偷脸红。   殊不知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早已出卖了他。   但盛云霄也没有出声,静静将他揽在怀中烘干头发,又给他梳顺发丝,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你先睡,我去沐浴。”   程接雨在他亲下来的时候攥紧了他的袖子,这会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脸颊顿时烧得火红,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微微颤抖。   察觉盛云霄将他放在床上,立刻松开了攥着他袖子的手。   程接雨屏着呼吸,听见盛云霄起身去了净室。   直到听见净室里传来水声,才猛松了一口气,呼哧呼哧喘了两声,不知想到什么,扭头钻进被子里。   啊啊啊啊!   他将自己用被子裹住,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   困劲顿时跑没了,他扑闪着大眼睛,忽然嘿嘿嘿笑起来。   盛云霄在净室里待了许久,久到程接雨又打起了呵欠,眸中一片水润。   但他坚持着没睡,一直等到盛云霄出来。后者披着寝衣,长发微湿,眼睛还瞧不太清晰,一时没注意到他还醒着。   “师叔~”程接雨出声柔柔地喊他。   盛云霄系衣带的动作一顿,抬头用神识望过去,少年竟然还没睡,浑身包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以及一双柔亮的眼睛。   “怎么还不睡?”   “我等师叔呀。”程接雨拱着身子往床边挪了挪。   盛云霄烘干自己的发,朝床边走过去,上了榻。   程接雨拱着脑袋挤到他胸膛,仰脸望着他,“师叔,今晚是常师兄与齐师姐的洞房花烛夜。”   盛云霄眼睫一颤,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心底却因为“洞房”二字一荡,想起方才在净室里头……   他喉结微动,摸着程接雨的发顶,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程接雨望着他的喉结,继续往他身上拱,脑袋拱到盛云霄脸颊边上,说道:“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   他咬了一下盛云霄的耳朵,哑声宛若密语道:“师叔要不要看我的胎记?” 第71章 睡前故事   十月二十五,在水一方给众师生多放了一日假。   程接雨醒来已是半午,身边没有人。外头秋日融融,依稀照进室内。   他揉着眼睛起身,没有系好的衣襟松开,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以及肌肤之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程接雨脸一红,连忙把衣襟拉上。   师叔昨晚不但看了他的胎记,还尝了!还将他剥光了压在身下,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但最终还是不想和他洞房!   明明都喘成那样了,还是只抱着他蹭了蹭,想压抑下去!   程接雨没想到师叔真的是“我只蹭蹭不进去”的老实人,鼓着脸气呼呼地问他为什么不做。   盛云霄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脸颊,哑声说没有准备,怕伤到他。   程接雨顿时小脸通红,感受着对方的力量,睫毛扑闪扑闪,呐呐地说:“那、那就下次吧。”   然后又大着胆子抱住盛云霄,给他讲了一个《葫芦娃》的故事。   只是他精力实在比不过盛云霄,讲完故事就睡了过去。   如今醒来,程接雨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先是羞涩捂脸,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暗暗抱怨师叔的故事也讲得太久了点。   他平复心情,起床去找盛云霄。   雪茶听见内室的动静,哼哧哼哧跑进来,脖子上戴着苍庭做的玉牌,身上系着一条白绸绑着一张信纸。   程接雨将雪茶抱起来,展开那张信纸,上头是盛云霄的字迹。   “我往端阳峰处理新涯之事,醒来唤我。”   难怪师叔一大早丢下他走了,昨日婚宴虽然顺利,但柳新涯身世风波还没解决,青云门何掌门等人估计今日就要憋不住了。   程接雨连忙用传讯玉牌给盛云霄传信,问他情况如何,然后将雪茶留在家中,赶去端阳峰。   ……   今日一早,青云门何掌门便带着好几个门派的掌门、长老前往端阳峰,求见温鸿曦。   温鸿曦早料到他要做什么,把奉亦为、常正清、盛云霄都喊过来,才在主殿面见何掌门。   何掌门开门见山地问温鸿曦打算如何处置戮魇魔门少主。   温鸿曦闻言诧异:“何掌门这是何意?戮魇魔门的少主,哪轮得到我九霄宗处置?”   何掌门表情一滞:“他可是魇寐之子,在水一方怎能纵容这样的人在此求学?”   温鸿曦老神在在,看向常正清:“正清师弟,我在水一方选拔学员的规矩里头,可有‘父母恶者不可入学’这一条?”   常正清躬身回禀:“回掌门师兄,没有这一条。”   “那可有‘魔修不可入学’这一条?”温鸿曦又问。   常正清又答:“回掌门师兄,在水一方虽然从未收过魔修,但并无此条禁令。”   坐在下首的何掌门搭在八仙椅扶手上的双手收紧,面容严肃:“温掌门这是要袒护魇寐之子?”   温鸿曦肃容看向何掌门,“何掌门何出此言?在水一方要处置学员,总得有理有据,烦请何掌门告知,柳新涯此人到底有何不妥?”   “正是!”   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宋阳和曾馗从殿外踏入。曾馗望着何掌门,“请何掌门说说,我家少主到底哪里得罪了何掌门?”   二人身后,柳新涯与孔凌、苍岳、苍庭一道进来,站在大殿中央。   何掌门拍着椅子扶手怒而起身,指着柳新涯道:“魇寐作恶多端,害我胞弟,他是魇寐之子,又是魔门少主,岂是良善之辈?”   宋阳挡在柳新涯身前,沉眸看向何掌门:“何掌门此言差矣,谁说我们少主是魇寐之子?”   何掌门一愣,顿时噎住。   “正是,何掌门说话得有证据,否则就是诬告!污蔑我家少主清白!”身形高壮的曾馗挤上前,对何掌门怒道。   何掌门脸上青白交加,反问:“那你们又如何证明,他不是魇寐之子?”   曾馗却横眉怒道:“你这老头,我家少主父母是谁为何要向你证明?我还没问你是谁的种呢!”   “你与魇寐有血海深仇,那你得去找魇寐,找不相干的人耍什么威风?魇寐之行径,我们戮魇魔门同样不齿,但他死的时候,我家少主不过是枚孔雀蛋,一切仇怨与我家少主何干?”   曾馗堵的何掌门说不出话来,又神情蔑视地看着何掌门:“你不会是打不过魇寐,就来欺负我家少主吧?您若是这种欺软怕硬之人,我劝你尽早歇了心思。”   他捏了捏拳,指骨咯咯作响,咬牙道:“我戮魇魔门可不是你随便能捏的软柿子。”   “曾馗。”宋阳叫住他,“不可对何掌门无理。咱们虽是魔修,但也是讲理之人。”   曾馗见好就收,宋阳早前就交代过,今日与他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定能辩得那老道无言以对。   又被宋阳暗讽“不讲理”,何掌门怒得满脸赤红,瞪着柳新涯说不出话来。   跟着他来的几位掌门、长老同时沉默,意识到事情不会朝他们预料的方向发展。   仔细一想,曾馗那魔修话糙理不糙,就算眼前的少年是魇寐之子,他们没有他作奸犯科的证据,有何理由处置他?   何掌门气得哼哧喘了两声,指着柳新涯:“这小子隐瞒身份潜入在水一方,敢说没有阴谋?”   宋阳垂眼道:“我家少主只是来在水一方学习修道之法,净化妖丹,此事盛云霄修者可以作证。”   盛云霄点头:“他体内的魔气无法与妖丹共生,如今已清除了大半。何掌门若是不信,可亲自查探。”   何掌门一怔,没想到柳新涯竟然真要清除魔气。   “那可使不得!”曾馗挡在柳新涯身前,“万一您趁机对我们少主动手,那该如何是好?”   何掌门气急,“你——我就不信,他柳新涯净化了妖丹,不再修魔,你们戮魇魔门还会护着他?他还能当你们少主?”   曾馗仰头轻蔑弟“嗤”了一声,“这就不劳何掌门费心了。我们少主不管修不修魔,是妖是人是鬼,都是我们少主。不像你们这些自诩大义凛然的修者,最是擅长铲除异己,明知我家少主清清白白,仅凭他半魔半妖的出身便要置他于死地。公正道义,全由你们一张嘴说了算?”   何掌门身后几人顿时脸色一变,又羞又恼,梗着脖子反驳:“胡说八道!我等岂是那种颠倒黑白之人!”   “正是!你这魔修休要含血喷人!”   何掌门辩不过曾馗与宋阳,气得面红耳赤,瞥见一旁的孔凌和苍岳,指着柳新涯道:“那、那他伙同魇寐旧部,谋害妖族太子,如此作为,还不足以在水一方将其问罪?”   温鸿曦装作讶异:“何掌门何处此言?柳新涯何时谋害了妖族太子?”   何掌门不信温鸿曦不知,暗暗恼怒对方装傻,索性挑明,指着苍庭道:“苍长老之子带来在水一方的那只小狐狸,不就是妖族太子?”   温鸿曦又装作讶异,惊得站起身看向苍岳:“当真?!”   苍岳脸色一微变,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孔凌。   何掌门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孔凌,想到她与柳新涯的关系,仿佛像是揪住了把柄,顿时有了底气:“今日谋害妖族太子,明日就敢谋害同窗,难不成就因他是孔长老的外孙,就能胡作非为?”   孔凌此时站了出来,“何掌门这话子虚乌有,太子亦是我的外孙,与新涯感情甚笃,何来谋害一说?何掌门莫要将一个已被魔门驱逐的叛主之人所做之事,强加到新涯身上,肆意诽谤!”   何掌门气急:“那魔修如今潜逃在外,你们自然可以抵死不认,焉知不是你们将罪责全推到他身上?”   “何掌门此言有理。”盛云霄突然出声,惹得众人望向他,“不若何掌门将此人缉拿归案,好好审审。”   何掌门顿时又噎得说不出话来,盛云霄都抓不住的魔修,自己能有几分本事与之相较?   曾馗见他突然哑了喉,又捏了捏拳,沉声道:“我就说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老家伙,以为咱们少主好欺负。”   何掌门又急又怒,寻不到由头处置柳新涯,心中的恨意却更深。   胞弟惨死的画面又浮现在他脑海,耳畔不断响起魇寐当时猖狂的笑声,那张狂妄邪狞的脸逐渐与面前的柳新涯重合。   仇恨在胸腔发酵,何掌门面容逐渐扭曲,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柳新涯。   若此时他能保持冷静,便能分辨,柳新涯其实与魇寐长得半点不像。   然而此刻他已然被仇恨吞噬,猛地抬掌攻向柳新涯。   曾馗站在柳新涯身前,反应迅速地接下这一掌,将何掌门震开,惊愕地望向对方:“这老头他——!”   端坐于对面的盛云霄忽然提身飞来,一招制住何掌门,将他周身经脉封住,用缚灵锁将其捆住。   盛云霄:“他化魔了。”   只见何掌门双目血红,萦绕着浓重的魔气,满脸凶恶地瞪着柳新涯,恨不得生啖其肉。   盛云霄将双手覆在他头顶,菁纯的灵力探入他体内。   须臾,何掌门眸中的魔气与血色散去,眼神涣散地瘫软下去。   盛云霄将他丢给随何掌门一道来的几位掌门、长老,道:“并非寻常心魔,而是强行植入体内的魔气,催长了仇恨与恶意。诸位可知他近日是否接触过可疑之人?”   其余几位掌门、长老早已呆若木鸡,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何掌门此时渐渐恢复了清明,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眼眸蓦然睁大。   曾馗见状“啧”了一声,“这可不妙咯。若是按你们的公正道义,何掌门这样的堕魔之人也应当尽快处置了,对吧?”   何掌门被曾馗的话臊得脸红,再也辩驳不了。   宋阳浅笑着对何掌门道:“何掌门不若赶紧想想到底是着了谁的道,利用您针对我家少主。”   何掌门茫然一瞬,立刻回忆起此前的种种。   盛云霄将他身上的缚灵锁解开,但依旧封着他的经脉,免他再度化魔。   半晌,何掌门突然抬头看向苍岳,“是你,是你传出消息,说你儿子身边的小狐狸是妖族太子,暗示柳新涯心术不正,与魔修勾结!”   苍岳脸色一沉,面容有些阴鸷,“何掌门哪里话?苍某前日晚间才到九霄宗,并未与何掌门有过接触,何掌门莫要往苍某身上泼脏水。”   何掌门却十分笃定:“我是没有见过你,但我收到柳新涯其实是魇寐之子且谋害妖族太子的消息,全部来自你山海妖境!孔长老不会这么做,那便只有你!你先前便怀疑柳新涯,还当众拆穿他半魔半妖的身份,这你抵赖不了吧?”   苍岳不徐不疾地反驳:“一切不过是何掌门臆断。先前苍某是怀疑过柳新涯,但并不能证明后来的消息也是由苍某散布,何掌门说消息来自山海妖境,又有何证据?”   “苍岳!”孔凌突然沉声呵斥,横眉怒视苍岳,“我先前就警告过你,若是再对新涯不利,决不轻饶!”   苍岳面容阴狠,“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说我针对他!”   “珍儿!”孔凌赤红着眼,咬牙哽咽,“你害了珍儿还不够,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我没害她!”苍岳脸色陡然一变,表情有些狰狞,咬牙切齿道:“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闭嘴!”孔凌沉下脸,沉痛的目光瞥向苍庭。   苍庭瞳孔一震,心间一凉,只见外祖母看向父亲,怒道:“枉我再三忍让,今日,决不能再容你这无耻之徒!”   她召出长剑,提身运气,直指苍岳面门。   苍岳同样化出长鞭,与孔凌战在一处。   大殿施展不开手脚,两人顷刻间战到殿外广场,一时间灵气与妖力翻涌,飞沙走石。   苍庭连忙跟着跑出大殿。   温鸿曦与盛云霄等人对视一眼,轻叹一声,往殿外走去。   何掌门等人早已被这样的变故惊呆,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苍岳害了柳新涯的生母这又是怎么回事?   何掌门略微一想,当即恨恨道:“苍岳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余人深有同感,也跟着来到殿外。   宋阳和曾馗护在柳新涯身侧出来,望着他始终静默不语的模样,“少主?”   柳新涯攥紧了拳头,抬眸看向苍庭的背影,只一眼,转头对左右护法咬牙沉声道:“护好外祖母,杀了苍岳。”   “是!”   苍庭身子一震,僵着脖子扭头看向柳新涯。柳新涯别开脸不与他对视,望向加入战局的左右护法。   盛云霄便是在此时收到程接雨的传讯,他忙回:“先别过来,这厢起了争执,你且在归雪峰待着,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流风回雪院中有他设下的禁制,比别处安全。   然而程接雨急着见他,此时已经出了门,飞身赶往端阳峰。   感应到传讯玉牌收到盛云霄的讯息,程接雨停在一棵树上,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听盛云霄的话,回归雪峰待着。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如一?”程接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却见她沉眸冷脸,一改往日温顺柔弱的表情,黑沉的眸子盯着他,然后忽然牵起嘴角,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   程接雨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抽身欲逃。   谁知身后猛然传来强大骇人的气息,瞬间将他身形定住,接着飞来一根银锁,将他缚住。   程接雨一惊,猛然从空中坠到地上。   他闷哼一声,来不及呼痛,奋力挣扎,却发现周身灵力根本调动不了。   “别费劲了,这可是缚灵锁。”李如一停在他面前,脸上笑容阴鸷。   程接雨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你不是李如一。”   那个师妹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威压,能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还有这缚灵锁,竟然让他如今一点灵力都调动不了,连用传讯玉牌给盛云霄传讯都不能。   “李如一”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挥手扫出一道魔气。   程接雨指背一痛,瞬间裂开一条血痕,握在手中的传讯玉牌瞬间掉落在地。   魔气!   程接雨心猛一沉,再度抬头,却见“李如一”一个手刀劈向他后颈,顿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72章 封魔炼狱   盛云霄回信之后等了片刻,没有收到程接雨回信,便又传讯过去。   半晌还是没有回音,也不见对方过来,心中隐隐不安。   盛云霄皱眉望着广场中被三人夹击的苍岳,视线倏然转向何掌门。   不对!即便柳新涯的身世是由苍岳散布,可是在何掌门体内植入魔气催长仇恨的却只能是魔修!   盛云霄立刻揪住何掌门的领口,面色阴寒:“说!这几日都见过什么人?”   何掌门一惊,“没、没见过什么人啊!”   他知道盛云霄年仅十七岁就杀了魇寐,也算替他弟弟报了仇,心中感激,也认可对方实力,却从来没有直面过对方的威压,全然没想到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盛云霄,竟然能令他双腿发抖。   温鸿曦、奉亦为、常正清见状围上来。其余几位掌门、长老也看着何掌门,“你快仔细想想!”   何掌门努力回想,磕磕巴巴道:“最近见的都是前来参加喜宴的友人,要么就是你们九霄宗的之人,真没有可疑之人!”   盛云霄却忽然想起一人,“昨夜可有人往你屋里送醒酒汤?”   何掌门微愣,忙道:“有!一个青衣女弟子,叫……叫如意还是如花!”   虽然当时对方自报了姓名,但他喝多了,又不在意,哪会费心记一个弟子的名字?   “李如一?!”盛云霄眸色骤冷,松开了何掌门。   何掌门捂着脖子狂点头:“对对对!好像就是这名!”   温鸿曦看向他:“云霄,出了何事?”   盛云霄忙道:“此女身份有异,请师兄详查,我去看看阿雨。”   说着便飞身而起,赶向归雪峰。   是他大意了!   竟然想当然的以为阿彦就算潜入在水一方,也会夹着尾巴,不敢堂而皇之在自己面前露面,引起他的注意。   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想到自己竟然看不清他的真身。   因此忽略了这个频繁在他和阿雨面前出现的女弟子,从来没有设想过她竟会与阿彦有关!   没想到阿彦竟然会夺舍一名女弟子,还做出那些矫揉造作的神态迷惑他,试探出了他对阿雨的重视。   是他过于自负,早前还知道叮嘱阿雨不要落单,今日却中了计,将他一人留在归雪峰,简直愚蠢至极!   见他匆匆而去,常正清忙道:“我去查!”   奉亦为则跟上盛云霄:“我随云霄小师弟去看看。”   温鸿曦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打斗中的苍岳身上,眸色骤然一寒。   ……   端阳峰灵气翻涌,磅礴的妖气动荡,扶云九霄宗弟子和在水一方学员纷纷赶来,只见孔凌与苍岳打得不可开交,戮魇魔门左右护法从旁相助,将苍岳团团围住。   温敬之、穆星辰、聂寻风、应慕归等人看见这一幕,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后、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成千上万条蛇从四面草丛中爬行而来,斯斯吐信,骇得众人跳脚,连忙躲避。   那胆小或冲动的弟子,下意识便挥出灵气刃斩了不少蛇。   接着却发现,这些蛇全部涌入了端阳峰主殿前的广场,密密麻麻,围住了正在打斗的几人。   柳新涯见状面色一冷,化出一支尾羽,割破指尖,召出妖火,以血画阵,燃起一片火海,将地上的蛇群焚烤成焦炭。   苍岳本性畏火,飞身空中躲避火焰,长鞭缠住孔凌的剑身。   孔凌手腕翻转,剑身数转,震开长鞭,再次取向苍岳面门。   地上妖火渐熄,传来一阵焦熟的肉味,然而蛇群却没有全部被杀死,只因其中还混入了苍岳妖力所化的幻蛇。   幻蛇不受一般妖火侵蚀,分别缠住了宋阳与曾馗的一条小腿。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斧,斩向幻蛇。   柳新涯当即召出翎羽扇,化出十六柄短刃,飞身上前斩蛇。   苍庭看着这一幕,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闭上了眼睛。   昏睡中的小白终于被惊醒,从他袖中的空间里钻了出来,攀上他的肩头,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孔凌修为与苍岳不相上下,加上柳新涯、宋阳、曾馗的协助,渐渐将苍岳压制。   孔凌的剑气在他身上不断划出伤口,柳新涯的短刃削着他的面颊而过,斩断他的鬓发。   曾馗挨了苍岳一鞭,胳膊鲜血淋漓,却用铁斧死死缠住苍岳的长鞭,顺着长鞭锁住苍岳的手腕,废了他右边胳膊。   苍岳忍痛,胳膊扭曲成近乎翻折的弧度,从曾馗手下挣脱,将长鞭换到了左手,还没来得及出招,侧身便迎上孔凌当胸一剑。   噗嗤一声——长剑穿透皮肉,鲜血四溅。   苍庭望着这一幕,惊骇地往前冲了两步,又咬牙死命刹住。   苍岳胸前剧痛,脸色巨变,意识到孔凌当真要置他于死地,当即挥出一鞭,趁孔凌抽身避让,急忙后退。   长剑抽出,鲜血再次涌出,濡湿衣襟。   苍岳捂着胸口,足见轻点退步而飞,抽身欲逃。   孔凌见状,将长剑抛向空中,全身妖力蓄于掌中,一记杀招袭向苍岳。   苍庭倏然瞪大眼睛,丢下肩头的小白飞身上前——   “苍庭!”柳新涯瞥见这一幕,已经来不及阻止。   孔凌的妖力尽数祭出,无力收回,苍庭扑向苍岳,挡在他身前,生生受了这一击。   磅礴的妖力穿透他的身体,还有余力震入苍岳的肺腑,父子俩一齐振飞,口中涌出鲜血。   然而苍岳勉强还能半跪起身,诧异地望着身后的苍庭。   苍庭却只能趴在地上,口中不停地涌出鲜血。   “苍庭!”   孔凌与柳新涯连忙上前,半跪在地往苍庭体内输入妖力,脸色却突然一变——苍庭的妖丹……   苍庭抹去喉中血,撑着地跪起身,眸光坚毅望着苍岳,一字一句道:“今日……代您受这一招,还您生养之恩,至此……父子情断,恕我……不再侍奉生前身后。”   话音一落,苍庭体内的妖丹轰然碎裂,身形瘫软下去。   “苍庭!”柳新涯连忙将他抱住,却见怀中人周身妖力一散,化为一条玄蛇,落在他膝头。   他心脏猛缩,眼睛骤然一红,颤抖着手摸向膝上奄奄一息的玄蛇,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妖力,护住他碎成数片的妖丹,话音哽咽:“苍庭……”   小白狂奔而来,刹住脚,用鼻尖小心翼翼地碰玄蛇蛇尾,豆大的泪珠从狐狸眼中滚滚而落。   “苍庭……”温敬之等人瞠目震惊,一齐朝柳新涯那头跑了过去,纷纷将灵气输入柳新涯体内,让其转化为妖力护住苍庭的妖丹与经脉,又取出丹药塞入玄蛇口中。   苍岳被眼前的变故惊呆,阴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孔凌双目赤红,心中绞痛,召回空中剑,怒目圆睁,一剑劈向苍岳脖颈——   苍岳一时没有防备,慌忙侧身仰脸下腰躲避,却没能完全避开,以致面颊受了一剑。   剑气从左眼削至右脸颊,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喷涌。   他抬手用胳膊护住脸,抽身往后飞去,欲要再逃,视线却还望着柳新涯怀中的玄蛇,眸子被鲜血染红。   孔凌提剑朝他追去,既然苍庭与他父子情断,那么今日再无顾忌,定要杀了这畜生!   苍岳扭身提速欲逃,却迎面受了一掌,愕然退了数步。   温鸿曦拦在他面前,二指速点封他周身经脉,再用缚灵锁将他捆住,冷脸沉声道:“苍长老来我九霄宗生事,岂能想走就走?”   就在此时,温鸿曦收到奉亦为的传讯:“掌门师兄,阿雨不见了!”   盛云霄没有在归雪峰找到程接雨,心陡然一沉,当即召出归雪剑,以灵气驱动那枚莲花剑穗,顺着剑穗指引的方向追去。   千里之外,程接雨心脏忽然狠狠一跳,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立刻屏息观察如今的状况,不敢轻易出声。   他被穿着青衣女弟子服的人扛在肩上,在空中疾飞。   是李如一!   又不是李如一。   “醒了?”   “李如一”说话的声音不再轻柔动听,而是沙哑阴鸷,甚至有些像男人的声音……   “你是……”程接雨忍着腹部不适,倒吸一口凉气,“阿彦?!”   阿彦竟然夺舍李如一,屡屡在他和师叔面前做出那些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表情,让他误以为李如一对师叔有意!   “李如一”嗤笑一声,“还不算太笨,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本座更爱听你们唤本座——魇寐。”   程接雨陡然瞪大眼睛:不可能!魇寐二十多年前就死在师叔剑下!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阿彦曾在师叔面前死遁潜逃过一次,若是当初魇寐也用这种招数逃过一劫呢?   怪不得阿彦要柳新涯接近师叔,为魇寐报仇,原来他自己就是魇寐!   魇寐张狂大笑,笑声粗哑而阴鸷,“你猜,你那情郎能否料到,本座竟然还活着!哈哈哈哈!”   程接雨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心想怪不得自己方才毫无还手之力,原来竟是遇上了“死而复生”的大魔头!   他心念几转,还未开口,被对方肩头挤压已久的腹腔忽然不适,一阵干呕:“呕——”   魇寐脸色一沉,扛着程接雨的手骤然收紧,掐得程接雨腿骨剧痛:“闭嘴!”   程接雨痛得发抖:“你……你放我下来,呕——”   他又干呕了一声,魇寐身形一滞,拽着绑在他身上的缚灵锁,将他从背上甩了下来。   “卧槽!”   失重的感觉险些让程接雨真的吐出来,他在空中荡了两下,发现自己被缚灵锁绑着吊在空中,像一只风筝一样跟着他朝前飞去。   脚下便是万丈高空,去往的方向则是……一片萦绕着魔气的巨大火海!   程接雨瞳孔一震,心狠狠往下沉。   封魔炼狱!竟然是封魔炼狱!   剧情的力量竟然还是让他走到了这里?   魇寐拽着程接雨身上的缚灵锁,留意到他惊愕的表情,邪狞一笑:“怎么?认得此地?”   程接雨没说话,仰头看向他。李如一那张小家碧玉的少女面容如今变得无比邪性,眸中染着魔气,诡异而狰狞。   魇寐带着他飞向封魔炼狱,语气阴寒:“认得也好,当年你情郎也在这里待过一阵子,只是遇上了方平云,没能炼成真魔之躯,着实可惜。你小子根骨与他不相上下,正好助本座再炼一次。”   说着他拽着缚灵锁将程接雨甩到眼前,另一手猛击程接雨腹部,将一颗魔元震入他丹田之内。   程接雨痛吟一声,顺着掌风与重力,直直坠入封魔炼狱。   魔元一点一点钻入灵台,如利刃剖腹钻骨,程接雨痛得飙泪,意识有些涣散……   师叔当年,也这么痛吗? 第73章 炼狱初逢   程接雨径直坠入封魔炼狱,嘭的一声,背脊剧痛,喷出一口血。   四周的火舌舔向他的发丝,却又退了回去,围绕着他不断试探,仿佛在分辨他能否成为它们的燃料。   烈火的炙烤让程接雨如入熔炉,呼吸不畅。他仰面躺着,眼神有些涣散。腹部痉挛,魔元直入灵台,程接雨咬牙,身体蜷缩起来。   灵台中的惊鸿剑发现入侵的魔元,立刻护在灵台之中那株白莲前方,释放出强大的剑气,将魔元制在原地。   蕴养着灵核的白莲颤了颤花叶,化出一朵新莲,将魔元包裹,吞噬……   程接雨猛地松开紧咬的牙,止不住地喘息,腹中刺痛痉挛的感觉总算减轻了一些。   他如今被缚灵锁绑着,无法吐纳灵气,只能由灵台内蕴藏的灵气来对付着魔元,也不知能撑多久。   灵气渐渐耗尽,灵台中包裹着魔元的白莲染上黑雾,花苞内的魔元震动着,似是不甘被囚。   烈火瞬间扑了上来,程接雨猛地闭上眼睛——   然而最先被焚毁的却是身上的缚灵锁。   被束缚的手腕一松,程接雨微愣,睁眼望向自己的身子,缚灵锁被烈火付之一炬,周身灵气立刻奔涌起来,朝灵台涌去。   程接雨撑着地坐起身,打坐吸纳灵气,由体内的白莲炼化魔元。   惊鸿剑从程接雨灵台飞出,直插在程接雨身前,剑气化成一道屏障拦下再次扑上来的火焰。   然而剑气阻挡了火焰,却未能阻挡无孔不入的魔气。程接雨体内的魔元呼唤着周遭魔气钻入程接雨丹田,占据这个身体。   就在此时,程接雨手腕上的黑色串珠闪过一阵佛光,结出一道结界,将魔气抵挡在外。   此地灵气稀缺,且全部融于阵法之中压制着魔气,他能吸纳的少之又。手上的储物戒指也不见了,没有能为他提供灵气的法宝,于是吸纳灵气的进程无比缓慢。   但聊胜于无,花苞中的魔元动静渐渐消失,似乎已经被炼化了。   程接雨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魔元再次颤动起来,白莲花苞胀得似要爆开,渐渐压制不住。   就在此时,插在程接雨发上的鲛珠簪突然爆开,充裕的灵气萦绕在佛珠制造的结界之中,继而全数涌入程接雨丹田。   澎湃的灵气扑向那株快要爆开的白莲,花叶大长,颤抖着紧紧锁住魔元,将其炼化。   片刻后,花苞忽然一下绽放,花蕊中最后一丝魔气消散,只余纯净的灵气,和两株盛放的白莲。   新开的莲花得意洋洋的摇曳一番,化作一道灵气,融入蕴养着灵核的白莲当中。   程接雨松了一口气,唇角牵起一丝笑意,身体却精疲力竭,轰然倒了下去。   不,不能睡……他意识挣扎着,身体却提不起半点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他轻轻动了动指尖——   师叔……   数百里之外,归雪剑上的莲花剑穗忽然一荡,红穗直至北方。   那里是……封魔炼狱!   盛云霄眼眸一沉,飞身加速赶往北方。   ……   程接雨陷入了沉睡,意识深处的记忆却开始浮现。   “太子殿下,这是天后在瑶台净池中养的净秽莲。司命星君算得此物能助殿下此次下界封魔,天后特命奴婢将其交予殿下。”   “多谢母后。”   景曜太子将他带到下界,用他做阵眼,设下封魔大阵。   他亭亭立于火海中央,四周围绕着无边烈火,日复一日地净化着阵中的魔气,将其炼化为灵气,滋养着自己与那封魔大阵,在熊熊烈火中生生不息。   直至千年之后,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化形,懵懵懂懂地走出大阵。   他赤着脚,步履蹒跚,所到之处火舌避让,便是舔过他的衣摆,也不能灼伤他分毫。   他漫无目的,不知归处,茫然走了许久,直到他看见一个黑衣小男孩。   对方趴在地上,在他靠近之时,突然伸出一只细嫩却沾满血渍的手,抓住了他脚踝。   他吓了一跳,踢开他的手猛往后退,“呀!你好脏——”   说着他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到地上。   对方冷笑一声,抬头用黑黢黢的眼睛看向他,又忽然愣住,诧异地盯着他。   下一瞬,黑衣小孩忽然咬牙捂住腹部,身体蜷缩,痛苦地喘息。   “你怎么了?”他爬起来,蹲在他面前。   对方朝他伸出了手,他觉得对方应当是需要他的帮助,于是也朝他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按压着腹部的手上,“这里痛吗?”   对方忽然瞪大眼睛,伸出去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果然是在向他求救,那就帮帮他吧。   他发现对方腹中有一团黑气,正在侵蚀他体内一颗白色的珠子,他本能对那团黑气感到厌恶。于是在对方腹中种下一株并蒂莲,一朵缚住那团魔气,一朵护住那颗白色的珠子。   缚住魔气那朵莲花瞬间变成了黑色。   咦!好脏,他不喜欢。   不过,黑衣小孩脸上的痛苦好像减轻了不少,于是他朝对方笑笑,“不痛了哦。我帮你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关起来了。”   黑衣小孩低下头,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过了片刻才松开,从地上爬了起来。   “多谢。”黑衣小孩声音干哑,盘腿坐起来,闭上了眼睛。   “不客气。”他笑着蹲在对方面前,又察觉到气息的波动,推了推对方,“你在干嘛呀?”   对方睁眼望向他,“修炼。你不知道吗?”   他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手指捻出一道纯净的灵气,问他:“你是说吸收这些干净的气吗?”   “对。”对方黑沉的眼眸望着他,“这个叫灵气。”   “那我帮你呀。这个地方干净的气很少哦,都在我这里呢。”他说着握住对方的手,将体内干净的气渡了过去。   “够了!”对方忽然生气地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些……灵气吗?”他也站起来,仰头看着对方。   黑衣小孩大声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抖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对方:“你好凶啊。”   对方瞪了他一眼,转头离开。他连忙跟上,跌跌撞撞地跑着。   “你别跟着我!”   “不嘛,你带我出去嘛!你认得路对不对?我在这里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出去,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闭嘴!吵死了!”   他捂住嘴巴,小声道:“那我不吵,可以跟着你吗?”   对方没有说话,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他立刻跑上前拉住对方的袖子,“慢、慢一点。”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但却慢了下来。   他跟在对方身后,走出了封魔炼狱。   程接雨迷迷糊糊地想,师叔小时候真凶啊,怪不得大家都说他脾气不好。   ……   盛云霄停在封魔炼狱之外,望着那片熊熊火海,抬脚踏了进去。   第一次来这里,是七岁那年。   他在族人护送下逃亡数日,早已精疲力尽,却在那一刻才得知,原来魇寐灭他全族,只是因为看上了他千年难得一遇的根骨与天赋,想用他来炼成真魔之躯。   所以屠杀他全族,在他体内种下一颗魔元,将他丢进了封魔炼狱,要他恨,要他痛,要他堕魔,要他万劫不复。   然后炼成真魔之躯,成为他魔魂的容器。   他在封魔炼狱中垂死挣扎,对魇寐恨之入骨。但仇恨与恶念却助长了魔元的气焰,将他的灵核一点点吞噬。   就在此时,他察觉有人靠近,立刻伸手抓住对方的脚踝。   却被对方一脚踢开,然后骂他:“呀!你好脏——”   他冷笑一声,是啊,他身上沾着魔修的血,沾着族人挡在他身前为他流下的血,沾着污泥与魔气,能干净到哪去?   然而当他抬起头,他看到一个一身白衣、唇红齿白、眼眸纯净无辜的小孩,顿时愣住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孩子?身上蕴含着菁纯的灵气,像一个活生生的蓄灵法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了?”   丹田的剧痛提醒了他,他再次朝那个小孩伸出手,心中有个念头驱使着他:杀了他,吸干他身上的灵气,痛苦就会减轻,杀了他……   然而对方也朝他伸出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腹部上方,在他体内种下一株并蒂莲,锁住了那颗魔元,保住了他的灵核。   天真烂漫地笑着对他说:“不痛了哦。我帮你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关起来了。”   他攥紧了对方的衣角,垂下眼,收回那些可怕的念头。   他不是魔,也不想变成魔。所以他松开了手。   那是小师哥第一次救他,救他性命,改他宿命。   他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封魔炼狱当中,还拥有如此纯净的灵气,力量甚至比他还要强。   可对方实在懵懂,宛如一张白纸,连灵气都不知道,还傻傻地要渡给他。   又缠上他,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离开封魔炼狱。   他太懵懂,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看见什么都要问上一问。   “这是什么?”小孩伸手接着雨滴,新奇地望着他。   “你没见过下雨?”   “下雨?我住的地方只有那种烫烫的东西,没有这种凉凉的。”   盛云霄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口中“住的地方”是封魔炼狱,无语道:“……那是火。”   “哦,那这个也是雨?”   “那是河。”   “它们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天上的是雨,地上的却叫河?”   盛云霄被他问得不耐烦:“闭嘴!河就是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小孩瘪起嘴,低下脑袋,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盛云霄看他这么委屈,又有些不忍,偏过脸别别扭扭地解释:“雨下到地上,不就汇成了河。”   小孩立刻扬起脸,笑着道:“我知道了!河就是很多很多的雨!”   盛云霄瞥了他一眼,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笨蛋!”   就是这样一个懵懂无知的笨蛋小孩,陪他走过最昏暗迷茫的一段路。 第74章 相依为命   盛云霄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待小师哥,一点也不算好。   行至村落,他抽出被那小孩拽着的衣袖,对他说:“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吃的。”   “好。”小孩乖乖站在路边,等他走远几步,又喊:“你、你要回来哦!我在这里等你。”   盛云霄脚步一顿,不耐烦道:“知道!烦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想丢下他。   他自己身负血仇,随时可能被魇寐抓住,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再去照顾一个小孩。   况且这个孩子这么特殊,若是被魇寐发现,说不定又要拿他来炼什么真魔之躯。   于是他当时想着,送那小孩到村子附近便离开,那小孩那么乖巧可爱,肯定会有人愿意收养他,照顾他。   但走出不远,他又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孩并非普通人,若是再傻乎乎地在凡人面前露出吸纳灵气的本事,恐怕会怀璧其罪,不得安生。   还是得把他送去修道的宗门才稳妥。   于是他原路返回,跑得很快,心想那个小笨蛋可别被别人拐跑了才好。   待他回到村口,就看见那小孩被人抢走了食物还推到地上,竟然不哭也不闹,傻乎乎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他的食物吃掉,逃走,也不知道追上去报复。   明明只要动动指头,就能把那两个凡人小孩揍哭,他却只呆呆站着。   小盛云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逆来顺受的笨蛋!压根不知道人性险恶的笨蛋!这样忍让只会纵容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弱者永远都是弱者,笨蛋就是笨蛋!   “脏死了!”他嫌恶地看着那小孩,仿佛看着曾经教导他上善若水的母亲、恪守君子之行的父亲。   善又如何?君子又如何?还不是都死了!   他看着那小孩白衣上的泥点分外气愤,拽着他去河边洗干净。   那小孩当真不知道反抗,深秋就那么踏进冰冷的河水里,还傻乎乎地叫他哥哥。   他才没有这么笨的弟弟!   他气得转身离开,真想直接丢下这个笨蛋,那小孩追在他身后一直喊:“哥哥!哥哥等我!”   “别跟着我!”   身后的小孩屁颠屁颠跟上,嘟囔:“那你还叫我……洗快点……”   小盛云霄骂他:“谁叫你弄得这么脏!他抢你的饼,你不知道追上去抢回来吗?”   那小孩红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可是你叫我在那里等你呀。”   小盛云霄脚步一顿,气得跳脚:“笨蛋笨蛋笨蛋!蠢死了!”   小孩委委屈屈地不说话,小盛云霄更是气得不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无处发泄的他把那个抢饼的大男孩揍了,拧着对方的胳膊,要他给小孩道歉。   傻小孩躲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袖,小声又欢喜地喊:“哥哥。”   “哥哥好厉害!”他小小声吃惊道,像个没见识的笨蛋。   但小盛云霄没有反驳他,而是牵着他的手,“我们去找吃的。”   “哥哥刚刚没有找到吗?”   “闭嘴!烦死了!”   “哦,那我和哥哥一起去找吧。”   但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容易,小盛云霄一身黑衣又脏又破,满身血迹,村民见了他退避三舍,根本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吃的。   小盛云霄气呼呼地看着自己身上、手上的血迹,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低头不语,牵着小孩回到河边,下了水,洗干净身上的血渍与泥垢。   小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晃着脚丫看他,“早就叫哥哥和我一起洗啦。”   “闭嘴!”小盛云霄赤着单薄的小身子,在冰冷的河水中搓洗衣物,父亲为他炼制的护身法衣早就坏了,这是族人临时给他换上的夜行服。   他从来没有洗过衣裳,所以根本不知道染上血迹的衣物压根洗不干净。   那是他族人的血,仇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啪嗒——眼泪落在河里,小盛云霄猛吸一口气蹲下,全身浸到了河里。   “哥哥!”   他在水里咬牙掉泪,岸上的小孩却站在岸上一声声唤他:“哥哥!哥哥!你不要躲在水里呀!哥哥!”   烦死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可就是这个小屁孩,趟着水朝他走过来,蹲在水里拉住了他的手指。   小盛云霄猛地睁开眼睛,起身露出水面,赤红着眼瞪着他:“谁让你下来的?”   小孩比他矮一头,浑身都泡在水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来找哥哥呀,水里太冷啦,我们上去吧。”   说着还对他抿嘴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小盛云霄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真傻还是假傻,垂眸望着被对方拉住的指头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对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哥哥?”   小盛云霄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回到岸上。   他把小孩抱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用法术给对方烘干衣物和头发。   小孩睁大眼惊喜地摸摸衣服,“暖暖的,不冷了!哥哥教我!”   小盛云霄教他祛湿干物之术,小孩瞬间就学会了,对他放在石头上、洗得不算太干净的衣裳施法。   看着那衣物不但祛了湿,还焕然一新,连血渍和残破之处都消失不见,宛若一件新衣,小盛云霄眼睫微颤,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嗯,做的很棒。”   那小孩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弯月牙,冲他嘿嘿地笑。   小盛云霄穿上焕然一新的衣裳,低头却看见那小孩白嫩的脚已经红了一片,这才想起来这小孩一直没有穿鞋,跟着他走了一路。   他将自己脱下的鞋袜拿过来,给他穿上。   “这是什么?”小孩摆着脚丫子懵懂地问。   “这是袜子,这是鞋子,穿好。”小盛云霄半跪在石头上,帮他穿好鞋子,就是太大了,根本不合他的小脚丫。   “不要,不舒服。”那小孩任性地踢脚,大出许多的鞋子掉下来,差点掉进河里,幸亏小盛云霄眼疾手快将其捞住。   “不穿就把你丢这。”小盛云霄凶道。   那小孩立刻急了,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衣袖,“那……那我穿吧。”   他伸出脚丫,又看着小盛云霄赤着的双脚,歪头问:“哥哥不穿吗?”   小盛云霄:“我不用。”   那小孩却把脚丫缩倒是身下,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下来,“哥哥穿。”   “不穿拉倒!”小盛云霄没了耐心,丢了鞋子跳下石头,赤着脚朝前走去。   那小孩连忙捡着鞋子追上来,“哥哥穿!哥哥穿鞋!”   一个背着孩子的浣衣妇从二人身边经过,诧异地望着两个小孩。   小盛云霄转身停下,气得小胸脯不断起伏,狠狠瞪着那小孩。   小孩眼睛红红地望着他,举起那双鞋子:“哥哥穿鞋。”   他狠狠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抢过那鞋子穿在脚上。   然后在小孩身前蹲下,抓着小孩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脖子,“上来,我背你。”   那小孩望了望那位走远的浣衣妇,乖乖趴到他背上。身子突然悬空,吓得他赶紧抱住小盛云霄的脖子。   啪——小盛云霄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你想勒死我?”   小孩倒吸一口气,缩回手“唔唔”两声,又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带着鼻音奶声奶气地说:“对不起哥哥。”   小盛云霄猜他眼睛肯定红了,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哼。   他不过比小孩大个两三岁,虽是修者却受了伤,背着他有些吃力,一边朝村子走,一边喘着气,“待会我给你买鞋子,不许不穿!”   小孩趴在他肩头,轻轻晃了晃脚丫,乖乖地说:“都听哥哥的。”   小盛云霄给村民砍了两捆柴,换了一双旧布鞋,两个饼,都给了小孩。   然后背着他往下游走去。   这条小河最终汇入灵河洛水,洛水沿岸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宗门,可以收留这个小孩。   ……   这天,他松开小孩的手,让他在河边等着,“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去捡柴火,待会给你抓鱼吃。”   “好!”小孩乖乖在河边坐着,望着他离开。   等他抱着柴火回来,却看见一个白衣中年男子蹲在小孩面前,笑得十分伪善。   “哥哥,这位伯伯说可以带我们去他家,还可以给我取名字。”   小盛云霄警惕地看着那个陌生人,将笨小孩拉到身后护住,训道:“不是叫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   谁知陌生男子忽然拧眉打量他,惊道:“你……是盛家那孩子?!”   小盛云霄脸色一变,拉起那小孩的手转身就跑。   “慢着。”陌生男子瞬间移形换影拦在他们面前,“我乃扶云九霄宗掌门,方平云。”   方……平云!小盛云霄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陌生男子拿出九霄宗特质的传讯玉牌,还有两封书信,“这是你父亲年初与我通过的信,他说你天资聪颖,托我收你为徒。”   小盛云霄认得父亲的笔迹,也记得父亲提过此事,对陌生男子的身份信了几分。他躬身行礼:“见过前辈。”   方平云温和道:“你若不介意,如今便可改口叫我师父,待回了九霄宗,再行拜师礼。”   小盛云霄却问:“我如今正被魇寐追杀,前辈还要收我为徒?”   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见对方露出怜悯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家一族的遭遇我九霄宗已经得知,不日将联合各大门派镇压幽魇魔门,为盛家讨回公道,你且安心跟我回九霄宗。”   “你们会杀他吗?”小盛云霄稚嫩眼神中迸发出寒意,“还有他的部下,可以全部杀掉吗?”   方平云一顿,拍了拍他的肩:“我等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也就是没办法杀光。   可他的族人都死了啊……   小盛云霄垂下眼,掩盖那一丝阴鸷的光。也对,报仇雪恨这种事怎么能指望别人帮他做?魇寐和他走狗的性命,必须由他亲自去取!   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一只嫩小的手却突然探了过来,握住他的拳。   身旁的小孩不安地望着他,“哥哥,我们要去这位伯伯家吗?”   小盛云霄却看了方平云一眼,“……你去,我自己有家。”   小孩将手塞进他拳里,攥紧他的指头,“那我也不去,我要去哥哥家。”   “……”   小盛云霄牵着他的手,仰头看向方平云,“前辈,晚辈族人尸骨无人收敛,盛家亲族旁支不顾族人尸骨未寒,费尽心机瓜分盛家财宝……”   这些都是他近来打听到的消息,小盛云霄捏紧了拳,在方平云面前低下头,“前辈可否借我人手,为族人收敛尸骨。”   方平云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叹道:“好孩子。”   小盛云霄松开那小孩朝方平云鞠躬:“多些前辈。”   刚起身,身旁的小孩又来抓他的手,“我要和哥哥一起回家。”   小盛云霄看向方平云,方平云在小孩面前蹲下,“伯伯先带你和哥哥去吃东西好不好?”   小孩躲到小盛云霄身后,仰头小声问他:“哥哥去吗?”   小盛云霄牵着他:“……去。”   方平云带他们去了最好客栈,住最好的房间,吃最好的吃食。   夜里小孩躺在他身侧,摸着温暖舒适的床铺,兴奋得手舞足蹈,“哥哥,伯伯说他家比这里还大,有亭亭漏鹅,有金鱼美食,还有很多哥哥姐姐。”   “……是亭台楼阁,锦衣美食。”小盛云霄将他抱在怀里,“躺好,别乱动。”   “唔,伯伯说他还可以帮我取名字,就是那种能让人记住我的‘名字’,哥哥有名字吗?”小孩歪头问他。   小盛云霄垂眸看着他:“有,我叫盛云霄,我自己有家,不比他家差。”   曾经。   “盛、云、霄——我记住了!”小孩眼睛一亮,往他怀里拱,“哥哥的名字真好,我要跟哥哥回家,哥哥给我取名字吧。”   小盛云霄却没有答应,将小孩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快睡。”   小孩抱紧他的腰,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耷拉着眼睛打哈欠:“唔,哥哥好梦。”   好梦。小盛云霄无声道。   可他如今已经不配做好梦,只要一闭眼就是族人惨死的场景——   他睁着眼睛到半夜,松开怀中熟睡的小孩,打开了房门。   方平云站在门外,“不带他走?”   小盛云霄:“前辈可知他来历?”   方平云点头。   小盛云霄抿住唇角,朝方平云鞠了一躬:“恳请前辈护他周全。”   方平云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收你为徒的承诺始终有效,我同他在九霄宗等你。”   小盛云霄刹那间鼻酸,“……多谢前辈。”   他趁着夜色离开客栈,却不知屋里的小孩在他离开不久后就醒了,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床铺,瞪大了眼睛泪如雨下。   “伯伯伯伯!哥哥走了,他不要我了呜呜……” 第75章 初次分别   扶云九霄宗。   苍岳被缚灵锁绑着趴在地上,脸上伤口刚止住血,皮肉外翻,渗了血的左眼眼眸血红,看着十分狰狞。   上首,方平云扫了他一眼,看向温鸿曦:“就是此人伙同魔修绑走了阿雨?”   方平云将掌门之位传给温鸿曦之后便归隐九霄峰,极少现身,也不过问门中事务。昨日也只在常明轩与齐云袖拜堂时出现,后头的喜宴并未在场,由温鸿曦和常正清主持。   平日若非大事,温鸿曦也不会去打扰方平云。   但如今程接雨失踪便是顶了天的大事。   温鸿曦道:“云霄师弟只道此人与那魔修或有联系,此人意在针对柳新涯,而那魔修的目标则是云霄师弟。”   “故而绑走了阿雨?”方平云沉吟着,冷笑一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睨了温鸿曦一眼:“魔修潜入九霄宗,夺舍门中弟子,你等迟迟不曾察觉,如今连对方的目的都搞不明白?”   温鸿曦、奉亦为、常正清连忙躬身认错:“弟子愚钝。”   方璃衿如今正与落雪飞花谷的花容长老一道为苍庭治伤,不在此处。   方平云又看向温鸿曦:“云霄追了去,可有阿雨下落?”   温鸿曦道:“据云霄传讯所言,阿雨被带去了封魔炼狱。”   说着他忽然一顿,猛然抬头望向方平云,又与奉亦为、常正清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眉头紧锁。   阿雨的身份他们几个都知道,若是二十年前,魔修将方师弟带去封魔炼狱,他们还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得知了方师弟的身份,想对封魔大阵做手脚。   但如今的阿雨却与封魔大阵无关,能让魔修带他过去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如当年魇寐将年仅七岁的云霄师弟丢入封魔炼狱一样,为了炼就真魔之躯!   阿雨是天界神躯,根骨极佳,那魔修恐怕是打着将他炼成真魔之躯、再借他的身躯杀了云霄师弟的主意!   “师尊——”温鸿曦急忙看向方平云,被方平云抬手打断。   “鸿曦留在门中,传信给妖王,请他前来商议如何处置此人。”方平云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的苍岳。   说是商议,不过是通知,免得外人说他九霄宗“谋害”他山海妖境长老。   苍岳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似乎入了怔,仿佛被提及的并不是他。   方平云起身往外走去,“亦为和正清随我去一趟封魔炼狱,接阿雨回家。”   温鸿曦、奉亦为、常正清:“是。”   “我随父亲一道去。”方璃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温敬之、穆星沉等七位嫡传弟子,以及惠问法师与聂寻风。   柳新涯与应暮归、蓝翡玉等人留在苍庭身边照料,没有跟来。   温敬之等人道:“弟子愿与师祖同往。”   趴在地上一直没吭声的苍岳忽然抬起头,扭头看向温敬之等人,模糊的视线扫过众人,又扭头趴了回去。   方平云瞥见他的动静,问方璃衿:“山海妖境那小子现下如何?”   方璃衿道:“保住了性命,但妖丹已碎,怕是要许久才能重新化形,更别说重拾修为。孔长老和花容长老在那头照料,我等先随父亲去救阿雨。”   趴在地上的苍岳眼睫颤了颤,将脸埋在地上。   方平云没再看他,带上方璃衿等人,赶往封魔炼狱。   他如今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阿雨的情景。   那小孩卷着裤腿站在河岸浅水里,掬着一捧清水,一条小鱼,有着世上最明亮清澈的眼神,最纯净无邪的笑容。   甚至还不懂伪装,以他的修为一眼便看出他的真身——天界独有、下界仅此一株、至纯至洁的净秽莲。   生于魔土而不染,置于炼狱而不枯。   于是他蹲下来问他:“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如他所料,那小孩懵懵懂懂,没有名字,更不懂何为“家”。   却又出他意料,竟然有个哥哥。   方平云便也是那时机缘巧合地遇见了他要找的另一个孩子——盛氏遗孤盛云霄。   他当时才明白,景曜太子为何说那朵净秽莲与他扶云九霄宗有缘。原来真正的缘不是与他扶云九霄宗,而是与他答应故友要收的弟子——盛云霄。   但云霄当时虽然年幼,却是个有主意的,将那孩子托付给他,自己却坚持要归家。   云霄不告而别的那晚,那小娃娃简直哭成了泪人。   “伯伯伯伯!哥哥走了,他不要我了呜呜……”   “他没有不要你。”方平云蹲下来温声安慰,“他已经答应了伯伯,办完事就会来伯伯家。你跟伯伯回家等他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要跟哥哥回家!”小娃娃摇头甩着眼泪,挣开方平云怀的怀抱,扭头就往门外跑。   方平云将他抓回来,却止不住那小孩伤心欲绝的哭声,将整个客栈扰得无法安眠。   方平云没有办法,只能带他去追盛云霄。   夜里下起了大雨,被方平云遣来照顾云霄的温鸿曦也没能带着人走出多远,很快就被方平云追上。   “哥哥!”那小孩一头扎进小盛云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不要走……呜哥哥别走……”   云霄那孩子也只是个半大的娃娃,红着眼睛拍着那小孩的背:“听话,你跟伯伯回家,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经常去看你,好不好?”   那小孩抱着他一个劲摇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雨越下越大,若非有方平云的结界拢住几人,恐怕抱在一块的两个小娃娃早就变成了落汤鸡。   云霄哄了那小孩许久,那小孩才抽抽噎噎地松开他,“哥哥要……说话算数。”   云霄擦掉他脸上的泪,“骗你是小狗。”   那小孩瘪嘴又要哭,又不想让小盛云霄看见,扭头抱住方平云的小腿,呜呜地掉眼泪。   方平云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大徒弟温鸿曦使了个眼色,温鸿曦便牵着云霄那孩子离开。   那小孩仿佛能感知到小盛云霄的离去,抱着方平云的腿呜呜咽咽哭得更凶,眼泪一刻没停。   方平云看见云霄那孩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亦是泪流满面,却又咬牙离开。   就在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抱着方平云小腿的小孩突然拽了拽他的衣摆,“伯伯伯伯!我还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哥哥怎么记住我呀?”   方平云微愣,没想到小孩还记得他白日说的话。   望着小孩蓄满泪花的眼睛,方平云想起初见小孩那一幕,作为封魔阵眼的净秽莲,化形为懵懂孩童,手掬一捧清水便不亦乐乎,压根不知自身其实掌握着下界千年万年的清净纯洁。   方平云道:“掬水,你就叫方掬水。”   那小孩并不懂这个名字的意义,只扭头对渐渐走远的小云霄大喊:“哥哥,我有名字了,叫方掬水。方——掬——水,你要记得呀。”   小盛云霄回头大喊,哽咽的话音在大雨中模糊:“好,我记住了!”   方平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不如当时就将云霄那小子也强行带回九霄宗,免得两小孩闹得像生离死别,也免得云霄背着他修魔。   若非如此,也不会惹出今日这么多事端。   ……   封魔炼狱。   程接雨还在梦境中回忆过去。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与盛云霄道别,跟随方平云回到扶云九霄宗。   然后见到了他一身古装的两位爸爸,容貌比现代社会还要精致俊美几分。   方平云:“见过祖师爷,太子殿下。”   方掬水怯怯地跟在方平云身后,打量着两位陌生人。   程接雨从梦境中认出两人的样貌,才知方平云口中的“祖师爷”竟然是他二爸叶云。   原来当初踏上登仙梯、随天界太子飞升天界的扶云九霄宗始祖,是他二爸叶云!   叶云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他就是那个小孩?”   “是。”方平云拉着方掬水的手,想让他上前行礼。   方掬水却往他身后藏,抱住他腿,又好奇地打量叶云和那位景曜太子。   那个身上绣着金线凤尾的男子,他莫名觉得熟悉。   只听对方开口道:“若不是司命星君算出他近日化形,我与阿云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阿云过阵子要前往小世界渡劫,我得随他同去,这孩子便依先前所言,由你们扶云九霄宗代为照顾。”   方平云:“是。”   方掬水听得懵懂,只明白了一句要他留在扶云九霄宗,便紧紧抓住了方平云的衣服,抿唇不吭声。   景曜太子又道:“封魔大阵我与阿云前去看过,他的本体还在大阵当中,暂时对大阵无碍。不知日后是否会有变故,你等当小心谨慎,若有不妥,怕是要将他送回大阵当中。”   “别说了。”叶云回头瞪了景曜太子一眼,又看向藏在方平云身后的方掬水,“他既然已经化了形,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株任人折取摆布的净秽莲。”   景曜太子闻言看了方掬水一眼,不再说话。   叶云看着方掬水,问方平云:“可有给他取名?”   方平云道:“弟子给他取名‘掬水’,打算收作养子,留在膝下亲自教养。”   方掬水仍是往方平云身后缩,叶云却不介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掬水……的确是个水养的孩子,不该在封魔炼狱那种地方受苦。”   景曜太子无奈地看着叶云:“阿云,谁也没料到他会化形,这……这是他的宿命。”   叶云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怪你。”   他朝方掬水伸出手,笑容温暖亲和:“饿不饿?祖师爷带你去吃东西。”   方掬水仰头看了看方平云,方平云对他点头,将他交到叶云手中。   二爸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程接雨想起在现代社会长大的自己。   刚被收养的时候,程景曜和叶云还没进娱乐圈,在本市上大学,偶尔下课早,会一起来幼儿园接他放学。   叶云总是用温暖的手牵他,问他:“宝贝饿不饿?”   小程接雨摇头,看着某个被举来骑在爸爸肩头咯咯笑的小朋友,又看向叶云,“你可以当我爸爸吗?”   叶云愣了一下,对他温柔地笑:“可以。”   说着就要抱他起来。   程景曜却“嗤”了一声,嘴上骂他“小贪心鬼”,手上动作却将他一把抱起举过头顶,让他坐在肩上,驮着他往前走。   叶云在一旁扶着小程接雨的背,朝他眨眨眼。   小程接雨会意,一把抱住程景曜的脖子:“谢谢爸爸!” 第76章 年少相伴   年幼的方掬水被方平云收入门下,上头有一群比他年长许多岁的师兄师姐,对他极为照顾。   他生得唇红齿白,圆润可爱,连打拳时伸出的小拳头都肉乎乎、白嫩嫩。   方璃衿守在一旁看他练体术,看着他奋力挥拳而绷紧的小脸,恨不得立刻上前揉捏一番。   方掬水打完一套拳,就见方璃衿师姐眼睛发亮的看着他。   他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袖,道:“师姐,我、我练完了。”   “嗯嗯嗯!”方璃衿上前将他抱起来,在他肉乎乎的脸上亲了一下,“小师弟真棒!师姐带你去吃饭。”   抱着她脖子的方掬水愣了一下,被亲过的脸颊微微发烫,害羞地红了脸。   “掬水。”   方掬水听见声音转过头,只见方平云身边站着一位许久未见的大哥哥,恰是几个月前带走小盛云霄的温鸿曦。   “哥哥!”方掬水急忙扭着身子看向那头,要从方璃衿怀里下来。   方璃衿连忙抱着他过去,欣喜地看着温鸿曦,“大师兄,你回来了。”   温鸿曦朝她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方掬水:“这是你哥哥给你写的信。”   方掬水双手接过那纸封,眨了眨眼,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哥哥……”   方平云将他从方璃衿怀中接过,“莫哭,师父给你读信。”   方掬水用手背蹭掉眼泪,一手攥着信,一手抱住方平云的脖子,“嗯!”   “阿弟:   展信佳。我已归家,忙于料理族中事务。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先不告诉你。   在九霄宗过得如何?有方前辈在,应当不会让你受委屈,那我就放心了。   好好吃饭,好好修炼,我会找时间去看你。   盛云霄亲笔。”   信上的笔迹稚嫩,寥寥数语,方掬水却坐在方平云膝头,来来回回看了许久。   然后仰头看向方平云,“师父,能不能再读一遍?”   方平云看出他期待又谨慎的眼神,知道他还没有完全融入陌生的环境,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生怕自己提出的要求会让他不高兴。   越是这样,越招人疼。   方平云慈爱又怜惜地看着他,又给他读了一遍信。   方掬水一字一字看过去,虽一字不识,却慢慢红了眼眶。   方平云摸摸他的脑袋:“可要给你哥哥回信?”   捏着信的方掬水立刻抬头,眼睛里闪着泪花:“要!要给哥哥回信!”   方平云将他抱到书桌边上,问他:“想同哥哥说什么?”   方掬水一愣,呆住。半晌流下两行眼泪,瘪着小嘴哽咽道:“我想哥哥了……”   方平云给他擦了擦眼泪,抓起他的小手,将一只笔塞到他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在纸上一边写字,一边说给他听。   “哥哥:见字如面。我在九霄宗一切安好,就是十分想念哥哥,不知哥哥何时来看我?近日师父教我练体术,师兄师姐都夸我学得极好。哥哥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修炼,我在九霄宗等着哥哥。”   方平云写完,又问方掬水:“还想同哥哥说什么?”   方掬水从他手中抽出手,摇了摇头,扎进他怀里闷闷地哭,抽噎道:“谢谢师父。”   方平云浅笑着拍拍他的小脑瓜,声音不自觉放轻,“好孩子,莫哭。”   从那日起,方掬水每日都在期待盛云霄的来信。   “师父!哥哥今天给我写信了吗?”   “莫急,昨日的回信刚寄出,还得等上一等。”   方掬水乖乖地点头,跟着方璃衿去修炼。   隔日一早又问:“师父师父!哥哥今天给我写信了吗?”   方平云仍是答他:“莫急,该来的总会来。”   方掬水日盼夜盼,等不到新的来信,便要方平云给他读旧信。   方平云也不厌其烦,读了数日,方掬水用嫩嫩的指头指着落款那几个字,“师父,这里没读完,‘盛云霄亲笔’,这里没读。”   方平云微讶,没想到他已经能将这封信记得一清二楚,心中轻叹一声,怜惜之情更甚。   于是抓住他细嫩的指头,指着落款处的姓名说道:“对,盛——云——霄,这就是你哥哥的名字。”   方掬水用指头戳着那三个并不认识的文字,“盛——云——霄,是哥哥!”   他扭头看向方平云,眼睛亮得发光。   “对。”方平云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拿来信封,指着上头“方掬水亲启”几个字,道:“方——掬——水,这是你的名字。”   “掬水可要跟师父习字?”方平云问他,“习了字便能给你哥哥写信。”   方掬水眼中立刻亮起灼灼的光,“要!”   方平云便开始叫他习字,并握着他的手,带他写下寄给盛云霄的信。   【哥哥亲启:   今日师父教我习字,等我学会,就不用劳烦师父代笔啦……】   许是来自天界神境,方掬水天赋过人,甚至胜过七岁突破入臻之境的盛云霄。不仅习字明理快,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短短半年便突破至灵台境,开始学剑。   他将一点一滴都写在信中分享给盛云霄,自然也没有漏掉这些。   于是学剑之前,他收到了一柄盛云霄亲手打磨的小木剑。   方掬水又给他回信,谢他送的礼物,问他何时来看他。   盛云霄只回“改日”。   改日复改日,“改日”遥无期。   方掬水虽然年幼,却也渐渐意识到对方的推脱,却仍不肯怀疑盛云霄所谓的“来看他”会是谎言,依旧给盛云霄写信。   【哥哥亲启:   听闻哥哥生辰在冬日,我想送哥哥一块传讯玉牌。师父却说什么阵法、心法,给了哥哥也无用,只有等哥哥拜师父为师才行。所以哥哥什么时候来九霄宗呢?】   又过了小半年,方掬水迈入入臻境,再次给盛云霄去信。   【哥哥亲启:   哥哥我好想你,可师父不许我去找你。   我今日突破入真(划掉改:臻)境,师父夸了我,后来又说要为我庆生,却不知我生辰。   哥哥是否记得第一次见我那天是什么日子,我同师父说,想将那日定做生辰。生辰那日,哥哥可否来看我?   方掬水亲笔   书于四月十三】   然而盛云霄只给他回信告知两人初遇的日期,给他送来珍宝做生辰贺礼,并未在生日那天出现。   甚至到了后来,往来的信件也越来越少。   逐渐长大的方掬水终于明白,所谓的“来看他”真的只是谎言。他偷偷躲在屋中大哭一场,然后继续给盛云霄写信。   【哥哥:   见字如晤。   今日师父教我用雪水烹茶。味道(划掉)味甘香纯(划掉改:醇),师父他老人家极为喜欢!你何时来九霄宗看我,我给你煮茶。   哥哥别再说以后以后,你再不来我就长大了。师父夸我修为长进极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你,到时我定要同你比一场。   ……   夜深了,师父催我睡觉,哥哥也记得早睡,天凉加衣,爱惜身体。   给我回信!(大号字划圈标出)   方掬水   书于十一月二十五】   方掬水十岁那年,有入臻六阶修为,剑术也学得像模像样。   方平云找来无数珍宝良材,请自己精于炼器的三师弟为方掬水铸剑。   方掬水已经长高了许多,也渐渐明事理,却在得知此事后,问方平云能否给盛云霄铸剑。   于是半年后,方掬水的信随一柄无数珍宝良材铸成的惊世之剑,送到了盛云霄手中。   【云霄哥哥亲启:   今日三师叔为我铸剑,你说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三师叔也为哥哥铸了一把剑,我越俎代庖,给它取了名字。我住的地方名叫归雪峰,这把剑便叫归雪剑,望哥哥用得趁手。   哥哥食言已久,不知何日践诺?   方掬水   书于六月初一】   几日后,盛云霄终于来到了九霄宗。   方掬水看着那个已经长成少年的男孩,怔怔站着,不敢相认。   直到盛云霄朝他笑了笑,附身与他面对面,用少年独有的微哑嗓音对他道:“不认得我了吗?”   方掬水瞬间红了眼睛,眸中泛起水光,一头扎进盛云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   “哥哥是小狗!呜……骗人的小狗!”   盛云霄附身抱住他,闭眼藏住湿润的眼眸,话音哽咽:“嗯,哥哥是小狗。”   盛云霄在九霄宗住了两日,方掬水拽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连沐浴也非要一道。   两个孩子一起泡在浴池里,方掬水又伸手去握盛云霄的手。   盛云霄由他握着,扶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方掬水皮肤细嫩,又怕痒,咯咯笑着乱扭,溅了两人一脸的水。   笑累了倒在盛云霄怀里,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哥哥。”   盛云霄眼中也有笑意:“嗯。”   “哥哥。”   “嗯,怎么了?”   “云霄哥哥。”方掬水笑着看他。   盛云霄无奈笑,捏着他的脸蛋命令他:“不要一直叫我。”   “就不。”   方掬水坐起来面向他,闭着眼睛耍赖似的直叫喊:“哥哥哥哥哥哥!云霄哥哥!”   盛云霄捂住他的嘴,笑着低声骂他:“笨蛋笨蛋笨蛋,方掬水是笨蛋。”   在这个小孩面前,他才能放下那些沉重的枷锁,露出一点少年心性。   方掬水掰开他的手,气鼓鼓道:“我才不是!我说哥哥才是小狗小狗小狗!骗人的小狗!”   盛云霄默了一瞬,捏了捏他的脸:“对不起,哥哥食言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歉让方掬水呆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歪头露出一个浅笑,“算了,哥哥今天来了,我就原谅哥哥。”   盛云霄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瞥见他锁骨下方一朵粉白色的莲花印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是胎记?”   “嗯。”   方掬水被他摸得有些痒,捂住那个胎记,压低声音悄悄道:“这是秘密,师父说不能告诉别人。”   盛云霄笑着点头:“嗯,哥哥替你保密。”   方掬水靠近他,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个秘密。”   盛云霄扭头看他,就见他抬起手,指尖捻出一朵朵白色莲花,瞬间铺满了半个浴池。   盛云霄呆住,猛地握住他的手,心中惊讶万分,“你——”   到底是人是妖?   方掬水收回法术,水中的莲花化作灵气消散,掩唇压低声音在盛云霄耳边说:“师父说我是白莲花化的灵,哥哥要保密哦。” 第77章 宿命而已   盛云霄在九霄宗住了两日,从方平云那里得知了方掬水的真实身份,总算明白当初对方为何能在他灵台内种下那株并蒂莲。   只是当时方掬水尚且懵懂,没有将那魔元除净,只是囚在花苞中,护下了他的灵核。所以才让他有机会利用这魔元,达到目的。   “你如今已有化虚境修为?”方平云突然问他。   盛云霄心轻轻一跳,镇定道:“是,多谢前辈赠我秘籍心法,来信指点。”   方平云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盛云霄仰头神情郑重,道:“晚辈如今身负血仇,俗事缠身,尚且无法一心修道,恐怕有负前辈期望。若前辈不弃,待晚辈了断俗务,再来向前辈求教。”   方平云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罢,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不仅担下了家主之责,修炼也极为勤勉。但凡事切忌操之过急,尤其是报仇雪恨一事,幽魇魔门如今虽然有所收敛,但魇寐此人修为依旧不可小觑,你千万不要托大,冲动行事。”   “你虽迟迟不肯拜入我门下,但我早已将你与掬水视若等同,不管你有何难处,九霄宗都是你的后盾,你的家。”   盛云霄没想到方平云不仅看穿他放不下的不是俗务,而是仇恨,还将他视作弟子,如此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语重心长地叮嘱……   胸腔里的暖意发胀,他鼻尖微酸,“……多谢前辈。”   ……   盛云霄再度与方掬水告别,一别又是五年。   方掬水将他寄来的信笺装满了整整一个匣子,人也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有化虚七阶修为,手持盛云霄为他取名“惊鸿”的宝剑,能与大师兄温鸿曦战得不相上下。   “不得了了,小师弟不但长得俊美无双,剑术也如此了得,来日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一旁观战的方璃衿忍不住与奉亦为、常正清道。   常正清:“是啊,小师弟天赋了得,勤勉上进,品行端正,性情活泼,实在招人喜欢。”   奉亦为:“没错,将来也不知会便宜哪家姑娘。”   “……”常正清有些无奈地看向奉亦为:倒也不能这么说吧?   方璃衿却跟着叹道:“是啊,若非我已与大师兄定了亲,倒不如让小师弟将来便宜我。”   奉亦为、常正清:“……”   要点脸吧,小师妹。   结束比试收起剑势的方掬水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小脸一红,“大师兄你管管师姐!尽取笑我!”   方璃衿偏还要逗他,“小师弟面皮这么薄,将来可追不到姑娘家。”   方掬水斗不过她,只能红着脸落荒而逃。   方平云喜静,大部分时候住在归雪峰,而非主峰端阳。方掬水作为他的养子与爱徒,从小随他住在一块。   他回到归雪峰找到方平云,抿唇的小动作透着几分犹豫:“师父,盛云霄半月不曾来信,我能下山去找他吗?”   这些年,方平云似乎是为了保护他,极少让他外出,更不要说出远门,最多也就是让师兄师姐带他去镇上集市玩玩。   方平云想起他说的这回事,同样觉得有些奇怪。这五年间,盛云霄至少五日来一封信,确实不曾半月没有联络。   温鸿曦与方璃衿的婚事大概就在这一两年,方平云有意在他们婚后将掌门之位传给温鸿曦,与门中前辈大能一道归隐九霄峰——当年天界太子留下的登仙梯便在九霄峰上,是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听闻前阵子盛云霄那小子突破了归元境,若再不来拜他为师,他估摸也教不了他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对方掬水道:“正好,将你师兄师姐们唤来,让他们陪你出去历练一番。”   方掬水立刻眼神发亮,才不管什么“历练”,满心满眼只想着去找盛云霄。   温鸿曦等人次日就陪着方掬水离开了九霄宗,前往北云州。先去了盛家别院,却得知盛云霄早已离家一月有余,不见踪影。   他们前往望海听潮阁据点打探消息,却惊闻盛云霄只身闯入幽魇魔门,斩杀魇寐及其座下左右护法和十二使的消息。   据点对面的茶楼也是望海听潮阁的产业,此刻聚集着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修士,都在议论与盛云霄有关的传闻。   “不可能吧!盛云霄年仅十七岁,虽说刚突破了归元境,没辱没他‘千年一遇的修道天才’的盛名,但魇寐怎么说也有真魔四阶修为,相当于归元四阶,盛云霄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将他杀了?”   “就是,幽魇魔门左右护法和十二使也不是废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了?”   “谁说不是呢!但我听说,这半年幽魇魔门出了几次乱子,魇寐那人阴晴不定,左右护法和十二使或多或少都受了刑罚,本就伤的伤、残的残,恰好让盛云霄趁虚而入。”   “要我说,那些乱子说不定就是盛云霄瓦解幽魇魔门的计谋。你们可别忘了,他背后可是有扶云九霄宗的支持。”   “那也不对,扶云九霄宗若是要对付幽魇魔门,十年前就下手了,还会等到今日?当年他们联合了各大门派,也不过只是打压了魇寐的嚣张气焰,雷声大,雨点小。”一位白衣男子阴阳怪气道。   “那你还想咋地?”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修者拍桌道,“那些与魇寐有仇有怨的龟缩不前,指望着几大门派出人出力,帮他们围剿魇寐?简直痴人说梦!若是真打得你死我活,得折损多少人?”   “说到底不过自私自利!”先前出声那白衣男子反驳道,“扶云九霄宗那样的大门派受尽推崇,却连这点责任也不敢担?”   中年修者:“说得容易!我今儿便推你做修道界第一人,为你马首是瞻,你敢不敢去将那些魔修杀干净?”   那白衣男子顿时噎住,讪讪地闭了嘴。   中年修者还不依不饶道:“如今幽魇魔门不过一盘散沙你都不敢动,却在这里指手画脚怨别人不出力,十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你硬气!”   方掬水虽然修为超越同龄人,却涉世未深,第一次出远门,听到这些乱说纷纭的消息,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急忙看向温鸿曦,“大师兄,师父若是要帮盛云霄,何至于瞒着我们?”   他们坐在楼上包厢,并未露面,否则若是有人看见他们身穿扶云九霄宗的嫡传弟子服,恐怕就不会说方才那番话了。   温鸿曦道:“自然,我们九霄宗应当不曾插手此事。”   越是这样,方掬水越是忐忑不安。九霄宗没有帮盛云霄,便意味着一切都是盛云霄一个人做的。   师父和盛云霄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及后者的过去,但这些年他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传闻,知道盛云霄与魔门的仇怨,却始终没有料到,盛云霄会背着他们,孤身一人绸缪算计着复仇。   分明半月之前还给他来信,说给他备好了生辰礼,若是赶得及,便会来九霄宗为他庆生。   若是赶得及……方掬水一惊,顿时明白了对方当时话里的意思,却惶惶然不敢深想。   若是赶不及呢?   茶楼大堂众人又交谈起来,有人出声道:“我听说幽魇魔门如今可不是一盘散沙。魇寐刚死的时候确实乱了一阵,但短短几日就有一个叫柳未深的魔修从内斗中脱颖而出,登上了门主之位。”   “柳未深?先前怎么没听魔修中有这号人物?当真有那么厉害?”   “嗨!幽魇魔门上至门主,下至十二使,都死于盛云霄剑下,剩下的不过一群小喽啰,这个柳未深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但他既然能登上门主之位,焉知不是下一个魇寐。”   “……”   大堂顿时静默下来。   包厢中的方掬水再也坐不住,起身看向温鸿曦:“大师兄,我们去幽魇魔门。”   温鸿曦思虑片刻,征询了常正清等人的意见,给方平云传了讯,准备带着师弟师妹乔装一番,前往魔门一探究竟。   然而方平云那头恰好收到了来自盛云霄的求救信。   方掬水得知消息,立刻随师兄师姐赶往送信人所说的地点,在两日后,于一处旧道观的密室中见到了重伤濒死的盛云霄。   “盛云霄!”方掬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模样,痛斥道:“你不要命了?!”   可话音一落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小哭包,眼眶通红,紧紧咬着牙关不让眼泪落下,急忙将师父、师叔给他的救命丹药一股脑塞进盛云霄嘴里。   咽下丹药,盛云霄暂时喘上一口气,搂着方掬水的脖子将他脑袋压下,抵住自己的下巴,轻声喃喃:“别哭。”   方掬水不知道,盛云霄见到他那一刻就活了。   若是再晚一刻,或者来得只是方平云而不是他,盛云霄也许就会放弃苦苦支撑的灵核,放纵魔元将其吞噬,彻底堕魔。   那这世上便只剩柳未深,再无盛云霄。   只因见到了方掬水,盛云霄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会儿,继续做他的哥哥。   方掬水埋在他颈边,感觉到他渐渐有力的呼吸,滚烫的眼泪落在他颈窝,带着鼻音的声音低声控诉他:“哥哥是小狗。”   明明在信中答应他会爱惜身体,照顾好自己,却伤得这么重。   恍若心有灵犀,盛云霄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哽了哽喉,道:“嗯,对不起,哥哥又食言了。”   方平云晚到一步,急忙上前为盛云霄疗伤,却在探他脉搏时神情一肃,沉下脸厉眸看他。   盛云霄朝他笑了下,气息微弱地喊他:“师尊。”   卑鄙又讨巧。   方平云满腔怒火还未发作,被他这一声“师尊”喊得更加恼怒,索性一巴掌将他拍晕。   孽徒!孽徒!!!   盛云霄再次醒来,已经被带回了扶云九霄宗。   “醒了?”方平云站在床边,一脸肃容看着他。   盛云霄想开口,张嘴便咳了两声,牵动肺腑伤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皱紧了眉头。   “如今知道疼了?”方平云训斥道,“孤身一人闯幽魇魔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疼,会死?仗着天赋和根骨揠苗助长,竟然还敢背着我修魔!”   盛云霄敛眸温顺道:“弟子知错。”   “知错?”方平云怒极反笑,“你若是知错,岂会刻意隐瞒十年,要死了才想起我这个师父?!凭一己之力杀光幽魇魔门,当真好大的能耐!怪不得迟迟不肯拜入我九霄宗,原是我这小门小派,配不上你这等能人!”   盛云霄见他话越说越重,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方平云下意识想起他受的伤,差点忍不住将他揪起来扔回床上。   盛云霄老老实实跪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弟子知错,不该隐瞒师尊。但血刃仇人一事——”   “弟子不后悔。”他咬紧牙关,心头的恨意却并未因大仇得报而消减。   方平云见他还死犟,沉声道:“哪怕身首异处也不悔?”   盛云霄:“不悔。若不能为族人报仇,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那掬水呢?”方平云问他,“他就不是你的亲人?”   他忍不住提高声量:“你信不信你今日死在魇寐手中,明日他就敢提剑去为你报仇?!”   盛云霄紧紧闭上眼,拳头攥得更紧,半晌,低头道:“……弟子知错。”   方平云见他终于因方掬水有了悔意,心中五味杂陈,喜他心里还念着掬水,不算无药可救;悲他孤苦无依,误入歧途;哀他与掬水这段不知是好是坏的缘分。   方平云想起他灵台里那株并蒂莲,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何修魔?”   盛云霄默了一瞬:“十年前魇寐屠弟子全族,在弟子体内种下魔元,将弟子丢入封魔炼狱……只为炼一具真魔之躯。”   方平云拧眉思索片刻,很快想通了关键,“所以你修魔,与掬水有关?”   “还请师尊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他当时……只是为了救我。”盛云霄道,“若非在封魔炼狱中遇见他,我……”   恐怕早就成了行尸走肉。   方云平沉默不语。重伤的盛云霄神识微弱,毫无所觉,方平云却早就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方掬水。   方掬水僵住将要叩门的动作,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那时不懂,以为那团黑气只是盛云霄本来拥有的东西,压根没想过要将它除去。   后来便忘了,忘了他曾在盛云霄灵台种了一株并蒂莲,把那个肮脏的东西留在了盛云霄体内。   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   方平云长久的沉默终于让盛云霄意识到不对,用微弱的神识探到门外那人熟悉的气息。   他慌忙起身,脚步虚浮奔向门口。拉开房门,就见方掬水愣愣地看向他,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   他哽咽着:“哥哥……对不起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盛云霄一把将他揽进怀中:“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轻轻拍着方掬水的脑袋,柔声安慰:“不存在对不起,只不过是刚好。刚好我遇见你,刚好你救了我。”   一切都只是刚好。   宿命而已。 第78章 此情懵懂   方掬水与方平云分别探过盛云霄的灵台,那株黑白并蒂莲已经深深扎根其中,无法轻易拔除。哪怕是拥有炼化魔气之能的方掬水,也没把握在不伤盛云霄灵核的前提下将那魔元清除。   二人如今才明白,盛云霄当年为何执意要归家,不肯与方掬水一道去九霄宗,甚至不肯来看他。   因为一旦方平云发现他体内的魔元,必然会趁早动手铲除。可如此一来,势必伤到盛云霄的灵核,影响他的修为。   若是不得已重头修炼,哪怕盛云霄天赋过人,报仇雪恨的夙愿也将更加遥遥无期。   所以盛云霄做了一个冒险大胆的决定——通过灵魔双修来快速提升实力,突破境界。   只是灵气与魔气本就相克不相容,灵魔双修的痛苦可想而知。   而盛云霄一扛便是十年,直到大仇得报,亲魂得慰。   于是,盛云霄养伤期间,方掬水每日除了修炼,便是前往万卷阁查阅典籍,带回归雪峰与方平云、盛云霄一道商议,寻找为他拔除魔元的办法。   奈何事与愿违,短时间内未能寻到可靠的法子,只能暂时放任盛云霄灵魔双修,先将伤势养好。   只是他和方平云都没有发现盛云霄隐隐回避的态度。   盛云霄并未透露自己还有柳未深这一身份。他私心还想利用这层身份控制魔门,继续追查当年参与过盛家灭门案的魔修,因此并不希望过早拔除体内的魔元。   只是这样的念头他隐藏得极好,方平云与方掬水都未曾发觉。   直到某天夜里,方掬水从盛云霄重伤的噩梦中惊醒,惶惶不安之时,忽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当即警惕起来,隐匿声息下了榻,循着血腥味站在隔壁盛云霄的房门外,心里一紧,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了门房——   只见一身黑袍、头戴兜帽、戴玄色面具的男子站在屋中,扭头朝他望来,猩红的眼眸迸发出充满杀意的眼神,却在见到他那一刻忽然转为错愕,甚至还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慌张。   鲜血沾染他的衣摆,右手袖子上全是血迹,浓黑的血珠一滴一滴坠到地上——   嗒,嗒,嗒——仿佛一把锋利的锥子,一下一下敲进方掬水的心脏。   “……盛云霄。”他声音发颤,带着初醒的沙哑,眸光轻轻颤动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   若非认得那双猩红失态的眼睛,方掬水绝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浑身魔气、杀气与血腥气混杂的男子会是盛云霄。   他一步步朝对方走过去,摘下了对方脸上沾着血迹的玄色面具。   盛云霄眼睫一颤,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方掬水捧起他脸,看着那双腥红的眸子颤动着、渐渐恢复成熟悉的黑瞳。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哑声问:“你去哪了?”   盛云霄喉咙微哑,“……我——”   他抬手想握方掬水的手,却见自己满手血腥,指缝甚至还夹着一丝碎肉,提醒着他方才就是用这只手,徒手掏出了一个魔修的心脏,腥臭的血溅在他脸上,顺着他的手沾湿衣袖……   盛云霄当即手指蜷缩收回了手,却已经被方掬水捕捉到了这一幕。   方掬水看着他藏起拳的衣袖还在滴着血,哽了哽喉,问:“……他该死吗?”   盛云霄微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杀的那些人,都该死吗?”方掬水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盛云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咬牙切齿吐出二字:“该死。”   方掬水垂下眼,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攥紧另一只手中的玄色面具,轻声问:“那你高兴吗?”   盛云霄再次愣住,沉默下来。   方掬水读懂了他的沉默,抓住他带血的衣袖,哽咽道;“……别这样,云霄哥哥……别放任魔气助长你心中的恨意,不要被它操控,被它吞噬……”   盛云霄看着他细嫩白皙的指尖染上污血,顿时觉得无比刺目。连忙收敛周身魔气,用净尘术除尽浑身血迹,将方掬水揽入怀中。   “……好,再也不这样了。”   方掬水回抱住他,话中带着鼻音:“骗人是小——王八蛋!”   已经当了许多回“小狗”的盛云霄心底竟然有些想笑,将脸埋在方掬水肩头,应道:“嗯,哥哥一定不做王八蛋。”   “你还有什么秘密,通通告诉我。”方掬水要求他。   盛云霄:“……好。”   时隔五年,两个少年再次同榻而眠,抵足夜谈。   盛云霄将自己两年前扮作魔修、捏造“柳未深”这一身份潜入魔门的始末告诉了方掬水。   告诉他自己如何暗中在魔修发展势力,如何设计引得幽魇魔门内乱,挑起魇寐疑心,借他之手处置左右护法和十二使,削弱魔门势力。   又如何在以“盛云霄”的名义杀了魇寐之后,再以“柳未深”的身份参与魔门内斗,趁机又除掉一部分害他亲族的仇人,登上门主之位。   “所以,你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冒险用‘柳未深’的身份夺那门主之位?”方掬水与他面对面侧躺着,皱眉看他。   盛云霄心虚地避开视线,“嗯。”   方掬水:“为何?”   盛云霄:“当年屠我盛氏一门的魔修并未除尽,甚至还在作恶。”   方掬水:“那你要把他们都杀光吗?”   盛云霄微顿,诚实道:“原本有此打算。”   方掬水却沉默了一会儿,不赞同道:“可是,你要是以‘柳未深’的身份针对那些人,大家迟早会猜到你头上。”   盛云霄却道:“我不在乎,‘柳未深’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方掬水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即便你能杀光那些仇人,也杀不尽所有魔修。既然你如今已经是新任魔门门主,若是能约束好魔门势力,你幼年经历之事,也许就不会再发生。也免得‘柳未深’身份曝光之后,魔门再度内乱,出现下一个魇寐。”   盛云霄闻言忽然愣住,讶异地看向他。   片刻后才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抬手揉了揉方掬水的发,叹道:“笨蛋。”   他只想报私仇,眼前的少年却要他做英雄,做君子,做圣人。   方掬水挡开他的手,不服气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撑着胳膊肘趴起身,靠近盛云霄,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哥哥可以做到。”   他叠起胳膊,下巴枕到盛云霄肩头,明亮剔透的眼眸倒映着盛云霄的容颜,“因为哥哥是世上最厉害,最了不起,最最最好的人。”   盛云霄心头狠狠一悸,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措。   他抬手扣住方掬水的脑袋,压在自己颈边,闭上眼感受着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呼吸都变得紧张。   “……好。”沉默半晌,盛云霄哑声吐出这句应答。   就做所你期望的英雄,君子,圣人。   身旁的少年动了动,像幼时那般抱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拱,枕着他的肩闭上眼,带着困倦的嗓音应到:“嗯,哥哥最好了。”   盛云霄悄悄提了一口气,揽住他,待少年呼吸渐渐平稳,才在他头发顶轻轻落下一吻。   就在这一晚,盛云霄忽然明白,他不仅想做少年的哥哥。   后来两人商量后,隐去盛云霄险些弑杀堕魔的那一晚,将“柳未深”这一层身份告诉了方平云。   方平云其实早就对柳未深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也一时没往盛云霄身上想,听闻真相之后,气得又给盛云霄记了一笔欺师的账。   于是盛云霄伤愈之后,还未正式行拜师礼,先去戒律堂领了一次罚,又是五六日没能下床。   至于方掬水那个提议,方平云倒是认为可行,还把温鸿曦叫来,叮嘱他悄悄帮盛云霄掌控魔门势力。   这一年,盛云霄正式拜入九霄宗,成为方平云门下最小的嫡传弟子,与方掬水一同住在归雪峰。   最高兴的便是方掬水。   “盛云霄,你现在是我师弟哦!”方掬水背着手,在盛云霄面前倒着走,颇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快叫声师兄来听听!”   盛云霄眼神宠溺地看他,“嗯,小师哥。”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语气缱绻而温柔。   方掬水被他喊得一愣,停下脚步皱眉嘟囔:“师兄就师兄,为何还要加个‘小’字?”   “而且大师兄他们就是‘师兄’,怎么到我这里就改成‘师哥’了?”他不解地问。   小师哥,小师哥……听起来一点也不酷,让他完全摆不起师兄的架子。   盛云霄一本正经答:“只是觉得‘师哥’更亲切一些,再加上你确实是我上头排行最小的师哥。”   方掬水歪头想了想,觉得盛云霄说得也有道理,他也认为自己与盛云霄更为亲近,应当与其他师兄弟不一样,于是首肯道:“小师哥就小师哥吧,反正你现在是我师弟,得听我的话。”   他扬起小脸,背着手继续倒退着走。   “哦?小师哥想让我如何听话?”   盛云霄不介意他突然的霸道,更乐意让对方在他面前撒野,甚至暗自庆幸,这些年九霄宗定然待他极好,才能将当年那个怯怯的小哭包养成如今这个肆意洒脱的少年郎。   这一点点小霸道,谁都乐意惯着。   方掬水沉吟一番,突然跑到盛云霄身后,毫无预兆地跳起来扑到他背上。   “背我!”   盛云霄捞住他的膝弯,背着他步履稳健地往前走,“好。”   “还有——”方掬水满意地揽住他脖子,得寸进尺地提要求:“明日早晨喊我起床,若是误了早课,就罚你!”   盛云霄忍俊不禁:“好。”   “还有还有!过两日,师哥带你去集市玩,不用谢。”   盛云霄唇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那……师弟给小师哥买糖葫芦,不知能否讨小师哥欢心?”   “不行不行!如今的糖葫芦还酸得很……糖人!我要吃糖人!”   “好,那便给小师哥买糖人。”   几日后,盛云霄同方掬水去逛集市,果真带他去买糖人。   糖人师傅问他俩想画什么花样,盛云霄想了想,说:“要一朵莲花。”   方掬水听了一愣,对上盛云霄含笑的眼睛,不知为何耳背有些发烫。   他假咳一声,绷着小脸正经道:“嗯,就要一朵莲花。”   糖人师傅倒是听过要糖牡丹的,糖莲花还是第一次,好在祖传的手艺登堂入室,略一思索便画了起来。   趁这点功夫,方掬水摸到了旁边的摊子上。   盛云霄见他有越逛越远的架势,和糖人师傅交代一声跟了过去,却见方掬水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什么东西,转头跑了回来。   方掬水:“盛云霄,把你的剑拿出来。”   “为何?”盛云霄不解,动作却毫不迟疑地召出归雪剑。   “喏,剑穗。”方掬水亮出手中一枚红穗子,拿过归雪剑,“我帮你挂上。”   盛云霄看着那枚红穗,有些迟疑,“……又不是姑娘家。”   “你别嫌弃啊,我花了三十文在刘阿婆手里买的——”方掬水帮他把剑穗挂好,抬头见盛云霄一脸为难的表情,瘪嘴嗔怪道:“你要不要?”   盛云霄:“……要。”   ……   盛云霄的生辰正好赶上九霄宗冬假。   按规矩,九霄宗每年的十二月放假修养,诸位弟子可闭关修炼,亦可归家探亲,外出游历。   以往甚少出门的方掬水便随盛云霄一道外出游历,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盛云霄的家乡——北云州。 第79章 路遇情敌   上回来盛府别院,得知盛云霄不在家,方掬水和温鸿曦等人便没有逗留。   这回跟着盛云霄来,方掬水才得以窥见别院内的光景。   时值冬日,别院内成片的红梅绽放,妍妍艳艳,暗香浮动。   “好漂亮!”方掬水看着那红梅赞叹,转头看向盛云霄,“咱们回归雪峰也种几棵。”   盛云霄自然不可能不答应,“嗯,来年春天,从这里移几株回去。”   方掬水:“好养吗?会不会很难活?”   外头风大,盛云霄牵他进屋,“好养。”   忽然被牵住的方掬水微愣,但很快又压下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跟上盛云霄,“你会养花?”   盛云霄:“嗯,我母亲爱花,别院里头每季都有鲜花盛放。”   方掬水听出盛云霄话里的怀念与伤感,顿了顿,道:“那伯母肯定是个温柔雅致之人。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回来看花。”   盛云霄收下他的体贴,应道:“嗯。”   方掬水跟着盛云霄进了屋,别院的老管家带着他儿子来向盛云霄请示,说是年纪大了,想将府里事务交给儿子接手。   管家儿子不到而立之年,面相忠厚老实,而且擅长侍花弄草,这些年也一直在府中做事。   盛云霄对他有些印象,知道他老实可靠,便将他提拔为管家,并留老管家在府中养老。   老管家谢过盛云霄,又让儿子拿出这几个月积压的账目给盛云霄过目。   方掬水在一旁看盛云霄理事,顺手尝了两块梅花糕,心想难怪向来不许他出门的师父放心他跟着哥哥出来,原是哥哥已经十分有成人那种稳重可靠的模样了。   只是,这样的稳重可靠,却是以哥哥幼年孤苦为代价。   等盛云霄和新管家交代完府中事务,就见方掬水撑着下巴看着他,眸中闪烁着暖融融的光。   像一只等人抚摸的乖狗狗。   盛云霄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莫急,待会领你出去逛逛。”   方掬水眯起眼睛任对方抚摸,唇边有乖甜的笑:“嗯。”   ……   用过午饭,趁日头暖和,盛云霄带着方掬水出门。   北云州府与在水一方所在的城镇区别并不大,只是更为繁华一些。   方掬水逛了一圈也没瞧见太多稀奇玩意,只买了一个烤红薯捧在手里啃。   “表哥?”   旁边铺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妙龄少女,拎着裙摆拦在他们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盛云霄,“表哥!果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咬着烤红薯的方掬水微微一愣,扭头看向盛云霄。   盛云霄却冷冷地瞥了少女一眼,牵起方掬水的手,绕过少女往前走去。   “表哥!”少女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瞪了方掬水一眼,语气颇为尖酸,“表哥,这人谁啊?”   方掬水虽着男装,却是一身艳丽的红衣,加上精致秀丽的面容还没完全长开,看着五分俊俏,五分妍丽,颇显女相。街上往来人瞧见他都会不自觉的多看两眼,甚至将他当做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眼前这位表妹也是如此误会了。   自情窦初开,她便一直爱慕英俊有为的表哥。母亲也说过,要是她能与表哥定亲,定能修复两家的关系。   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与盛云霄姿态亲密的“情敌”,立刻让她紧张起来。   方掬水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善,不禁皱眉,下意识看向盛云霄。   “休要挡路。”盛云霄抬手挥出一道劲气,将拦在身前的少女推远,牵着方掬水往前走。   少女被无形之气推得踉跄,幸得身后丫鬟伸手相扶才得以站稳,却因盛云霄的冷漠失了面子,当即委屈得红了眼眶,语气楚楚可怜:“表哥……”   盛云霄回头冷眼看她,“我早已与云家断绝关系,请你自重!”   少女被他厉声吓得一抖,豆大的眼泪漱漱而落。   方掬水回头看了她一眼,跟着盛云霄离开。   走出一段,见盛云霄脸色不太好,方掬水拉了拉两人牵着的手,低声道:“别生气。”   盛云霄停下脚步看他,忽然伸手擦了擦他的唇角,“嗯。”   方掬水微愣,松开牵着他的手,摸了摸唇角,却不知手上蹭到了烤红薯的黑灰,又在唇边添了两道痕迹。   盛云霄噗嗤一笑,将他拉到身前,从袖中变出帕子,将他脸上的黑灰一点点擦干净。   动作细致温柔,仿佛在养护一块珍宝。   方掬水乖乖没动,等对方擦完退开,才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盛云霄没反驳,问他:“烤红薯还吃吗?”   方掬水看着手中半个凉透了的烤红薯,摇了摇头。盛云霄便接过来,丢进路边泔水桶。   方掬水拍了拍手,使了一个净尘术抹掉手上的灰,又抓起盛云霄的手,揩了揩被自己蹭脏的地方,也使了一个净尘术,然后重新牵住盛云霄,“我们回家吧。”   盛云霄:“不再逛一会儿?”   方掬水看出他这会儿兴致不高,拉着他的手撒娇道:“不了不了,我想回家歇歇。”   盛云霄一下看透他的心思,心中熨帖,牵着他归家。   “不问我吗?”盛云霄问他。   方掬水语气迟疑:“云家……他们对你不好?”   盛云霄一怔,略微诧异地看向他,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是问他为何与亲戚断绝关系,而是问是不是对方待他不好。   “嗯,不好。”   “那咱们也不对他们好。”方掬水趴到他肩头,黏在他背上往前挪,“我对哥哥好。”   “好。”盛云霄轻轻一笑,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方掬水笑嘻嘻埋在他颈边,“哥哥最好。”   回家后盛云霄才将云家舅舅、舅母当年做的事情告诉方掬水。   方掬水听罢气得鼓着脸,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当天夜里,方掬水根据管家指的路潜入云家,给盛云霄舅舅、舅母布下小幻术,吓得两老做了一晚噩梦。   第二天早晨又乐呵呵地向盛云霄邀功。   昨夜就知道他偷跑出去的盛云霄配合着夸他厉害,全然不提自己昨晚就跟在他身后之事。   ……   在北云州待了两日,两人继续出门游历。   盛云霄备了两匹马,教方掬水骑马。   一路走走停停,没两日,方掬水便能娴熟地与盛云霄赛马了。   两匹骏马载着翩翩少年,穿梭于雪原草野,将少年岁月渐渐抛在身后。   “吁——”方掬水拉紧马缰停下,回身看向盛云霄,仰着脖子神色骄傲,“我又赢了!”   盛云霄慢下马,缓缓踱上来,温柔缱绻地看着他:“嗯,小师哥又赢了。”   话音刚落,前方山谷突然传来一声兽吼。   两人回头对视一眼,无须多言,一同策马奔向山谷。   山谷,三位手持灵剑的少女正在与一只状似野猪、皮甲坚韧的巨兽搏斗。   一身水蓝衣裙的少女飞身踏上凶兽背部,将灵剑插入凶兽脖颈。   剧痛让凶兽骤然发狂,甩头撞向山体,将少女甩下,抬起利爪朝她拍了过去——   “少谷主!”   铮铮两声,长剑出鞘,寒光一闪,腥臭的兽血喷溅在蓝衣少女身侧。   只见凶兽前爪被斩断在地,一位黑衣少年执剑挡在她身前,回眸瞥了她一眼。   少女心头一悸,怔怔地看着那少年飞身迎向那凶兽,赤红的剑穗迎风摇曳,挥出的剑气却凌冽如雪,瞬间破开凶兽坚硬的皮甲。   她连忙起身,只见还有一位红衣少年,与方才那位少年一道,数招之内将那狂躁的凶兽吓退,转身欲逃。   未免狂化的凶兽逃窜伤人,两位少年又飞身追上前,斩草除根。   “少谷主!”另外两名粉衣少女迎上前,关切地看着蓝衣少女,“你没事吧?”   蓝衣少女摇头,捡起地上一枚红色剑穗,握在了手中。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凶兽濒死的怒吼,蓝衣少女将剑穗藏入袖中,带着两位粉衣少女飞身追了上去。   只见两位少年飞身落地,手挽剑花,长剑利落入鞘。   继而相视一笑,如春风化雪,意气风华。   红衣少年个子稍矮一些,瞧着更为年少,面容精致得有些女相。   望着身量更高、容貌更加俊朗的黑衣少年,蓝衣少女忍住怦然鼓动的心跳,上前执礼,盈盈笑道:“落雪飞花谷应雪莲,多谢两位少侠相救。”   黑衣少年看见她却收敛了笑意,只微微颔首,神色冷淡。   倒是红衣少年望着她惊道:“落雪飞花谷?山间落雪、谷底飞花的落雪飞花谷?”   “正是。”应雪莲感激地看向对方,“二位想必来自扶云九霄宗吧。”   从方才两位少年的身形和剑法,以及腰间的玉牌,应雪莲大概有了猜测。   果然红衣少年点头道:“正是。我叫方掬水,这是我师弟盛云霄,我二人师从扶云九霄宗掌门方平云。”   盛云霄看着方掬水一下子就自报家门、将底透得干净,顿时无语。   好在眼前三位少女修为并不高,哪怕当真心怀不轨,他也有把握制住对方,倒也不惧。   应雪莲听到这话却眼神微亮,看向盛云霄:“原来这位就是盛师兄!久仰大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承蒙相救,不知能否有幸邀请二位到落雪飞花谷做客?”   盛云霄没说话,看向方掬水。   方掬水也正好在看他,拽了拽他的手,眼神灵动发亮:“去吗去吗?我还没去过落雪飞花谷。”   盛云霄瞥了一眼应雪莲,最终还是顺着方掬水点了点头。   方掬水便朝应雪莲拱了拱手,“那就叨扰了。”   应雪莲目光在方才两人牵着的手停了一瞬,秀眉微蹙又很快舒展,浅笑道:“不必客气,落雪飞花谷距此不远,二位请随我来。”   方掬水同盛云霄回山坡上找回两匹马,牵着马跟在应雪莲等人身后。   “盛云霄。”方掬水撞了撞他的肩,悄声道:“你的剑穗呢?”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走在前面的应雪莲还是听见这话,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瞥了两人一眼。   盛云霄倒是被方掬水问得一怔,重新召出归雪剑一看,才知系在剑柄的剑穗竟然不见了。   “我才送你多久你就弄丢啦?”方掬水瘪嘴看他,颇为委屈,“要不是我方才眼尖瞧见,你是不是丢了也不知道啊?”   盛云霄回忆了一番,忽然翻身上马,“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话落便策马往回跑去。   “哎!”方掬水连忙掉转马头,策马跟上,“盛云霄!你等等!”   应雪莲一怔,看着二人跑远,将藏在袖中的红穗握紧,迟疑许久,还是将其收进储物戒指。   方掬水和盛云霄纵马回到方才与凶兽打斗的地方,四处寻找。   “你确定是在这儿丢的吗?”方掬水用剑撩着草丛,一边问盛云霄。   盛云霄抿着唇没说话,捡起地上一根沾血的红线。   确实是在这里丢的,但是……   他沉下脸,眸色晦暗,将红线藏入袖中。   方掬水走上前来,见他沉着脸,安慰道:“丢了就丢了嘛,我下回再送你一个。”   盛云霄转头望向他,眸光几分无奈几分隐忍,“嗯……对不住。”   “没关系啦。”方掬水笑着牵住他的手,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经习惯成了自然,“听说落雪飞花谷的绣楼手艺精湛,巧夺天工,到时候我去向她们请教,给你做个新的。”   “还有啊,”他拉拉盛云霄的衣袖,“盛云霄,你不要总穿一身黑漆漆的衣裳,咱们这次去落雪飞花谷,请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盛云霄看着他天真烂漫不知事的模样,心中无奈叹气,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不管心中有多迫不及待想拥他入怀,只要对上他还一片赤诚懵懂的眼神,盛云霄便不敢妄动。   就怕伤了少年的心,连他哥哥都做不成。 第80章 心仪之人   方掬水和盛云霄随应雪莲等人抵达落雪飞花谷,受到了热情款待。   在客院住下后,方掬水想到的头一件事儿就是询问应雪莲,可否在落雪飞花谷的绣楼定制衣裳。   方掬水拿出钱袋:“不知这衣裳是收银钱还是收灵石?”   应雪莲盈盈浅笑:“二位对雪莲有救命之恩,区区几身衣裳,雪莲赠予恩公便是。只不过这定制衣裳得费些时日……”   她悄悄看了盛云霄一眼,毕竟是头一回遇上令她心头悸动的男子,她私心想留盛云霄二人多住两日,好与他多些接触。   “正巧这两日有雪,行路不便,二位不如多住几日,待雪停了,雪莲正好带二位去赏景。”应雪莲道。   方掬水一听,只觉正中下怀,他本就是对落雪飞花谷的景致感兴趣,自然不介意多住几日。   “那就麻烦少谷主了。”   只要他高兴,盛云霄便没有异议。   于是方掬水便拉着他去绣楼量了尺寸,又画下旧剑穗大概的模样,请绣娘教他编剑穗。   绣娘见他长得好看,手又灵巧,倒也乐意教他。   忙活了两日,方掬水终于编好一枚新剑穗,兴冲冲跑回客院。   这几日的确落了雪,白雪皑皑铺满院子,墙边却还盛放着鲜花——树上红梅,树下报春、玉兰,好不热闹。   身长玉立的黑衣男子正在院中练剑,凌冽如雪的剑气荡开,红梅摇曳,玉兰送香,花飞剑舞。   应雪莲站在院墙边,望着黑衣男子俊逸潇洒的身影,不自觉看痴了。   “盛云霄!”   一个红衣少年忽然从院外跑进来,压根没有看见立在墙边的应雪莲,径直跑向练剑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听见喊声,收剑回身,周身剑气收敛,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红衣少年跑到黑衣男子身前,亮出手中的红穗,“看!原先那个丢了就算了,我送你一个新的。”   方掬水拿过他的剑,将红穗子系到剑柄末端,“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不许再丢了。”   盛云霄轻抚那枚剑穗,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温柔的笑意:“好。”   应雪莲看着这一幕,心中难免觉得异样:盛云霄与他这位小师兄,关系似乎过于亲密了。   前几天捡到那枚剑穗,她原本想洗干净之后单独还给盛云霄,后来无意听闻是方掬水所赠,应雪莲忽然就不想还给盛云霄了。   前两日得知方掬水找绣娘学编剑穗,她不知为何也做了一枚,本想今日送给盛云霄,暗表情谊,却没想到还是落在了后头。   修道界不乏同性道侣,落雪飞花谷始祖便是一对女道侣,盛云霄与方掬水,难道也是这种关系吗?   那她不就没有机会了?   “我刚从绣楼回来,你的衣裳已经快做好了,以后就不要整日穿这身黑漆漆了。”方掬水喋喋不休地与盛云霄说着话。   “嗯。”盛云霄轻轻应着,抬头瞥向被他无视许久的应雪莲。   从对方出现那一刻盛云霄便注意到了,只是他隐约能察觉对方的情愫,又无法回应,只能视而不见。   方掬水顺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应雪莲就站在院墙边,顿时一愣。   她何时来的?方才没听见她靠近的动静,莫非是原先就在这?那……盛云霄方才在这里练剑,她就在这看着?   方掬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胀,不太舒服。   但他还记得自己和盛云霄是客,连忙甩掉那点不好的情绪,弯着眼睛笑道:“少谷主怎么过来了?”   应雪莲脸上也带着温婉的笑,“今日雪后初晴,雪莲命人在小玉峰备了薄酒,想邀两位一道赏雪。”   方掬水立刻拉住盛云霄的手:“好呀好呀!现在就去吗?”   应雪莲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表情,“嗯,请随我来。”   之后几日,应雪莲每日都来邀他们赏雪,赏花。雪化了之后,又邀他们游湖。   方掬水每回去之前兴致高昂,去了就发现,应雪莲总喜欢同盛云霄搭话。盛云霄每回将话题抛给他,他讲完之后,应雪莲又将话头递给盛云霄。   就好像,只对盛云霄有兴趣。   一开始,方掬水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便不与他们一块聊那些经义、茶道与古史,自个去摘花、钓鱼。   这日他们去游湖,他见应雪莲摆出棋盘要与盛云霄下棋,又将他排除在外,顿时郁闷,决定自个去船头钓鱼。   可惜摆弄了半天也没能钓上一条鱼,鱼饵倒是丢了不少,他心中烦闷,更觉盛云霄与应雪莲对坐手谈的画面分外碍眼。   “盛云霄。”他忍不住出声喊他。   盛云霄立刻丢下应雪莲,起身朝他走过来,“怎么了?”   方掬水心中一喜,抿住忍不住上扬的唇角,故意瘪着嘴把鱼竿丢给盛云霄,“我不会弄。”   盛云霄于是耐心同他讲解,方掬水却将手背到身后,当起甩手掌柜,“你来你来,钓上鱼咱们中午就加菜!”   “好。”盛云霄宠溺浅笑,将鱼钩抛入湖中。   “计谋”得逞的方掬水,把下巴搭在盛云霄肩上,全然不知这样的姿态有多么亲密,“你会烤鱼吗?我想吃烤鱼。”   “好。”   方掬水的唇角再也抑制不住,将脸埋在盛云霄肩上无声窃笑。   应雪莲站在二人身后,望着他们若无旁人的姿亲昵态,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抬步上前,“掬水爱吃烤鱼?待会可以让船上的厨子做。”   方掬水听见她过来,站直身子瘪了瘪嘴,恨不得任性大喊:不要!我就要吃哥哥做的!   但他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便没吭声。   盛云霄却道“不必”,然后收起鱼线钓起一条大鱼,“我给小师哥烤。”   方掬水一愣,顿时喜笑颜开,趴到盛云霄背上揽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哥哥最好了。”   应雪莲表情一僵,没有再开口。   这日,盛云霄当真给方掬水做了烤鱼。应雪莲沾光分到半尾,却实在食不知味。   ……   第二日,应雪莲又来邀他二人冬猎。   方掬水找了个借口拒绝:“今日天冷,还是不去了。”   没想到应雪莲却看向盛云霄,道:“掬水怕冷的话,不如我与云霄师兄一道去,猎几只兔子回来,给掬水做烤肉。”   方掬水眼珠子一瞪,扭头看向盛云霄:要是哥哥敢答应,他就……他就……   “不必了。”盛云霄道,“游玩数日,早已荒废了修炼,今日小师哥要教考我功课。”   方掬水:“……对!师父命我监督云霄师弟,不可放松!”   应雪莲:“……”   “那雪莲就不打扰二位了。”她垂眸掩饰失落的神色,转身离去。   院门一关,方掬水叉腰瞪着盛云霄,低声道:“盛云霄,她喜欢你。”   盛云霄意外挑眉:“你才发现?”   看来倒也不是完全不开窍。   方掬水却将他的神色当做得意,顿时鼓起脸,气呼呼质问:“你很得意?”   “冤枉。”盛云霄浅笑着看他,眼中有缱绻深情,“我已有心仪之人。”   方掬水一怔,急吼吼问:“谁?!”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高高提起,眼睛紧紧盯着盛云霄,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甚至紧张到眸中泛起酸涩的水光。   “到底是谁?哥哥何时有了心仪之人?为何不告诉我?”   方掬水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狗狗,委屈又难过地看着它的主人。   盛云霄心中狂喜,再也情难自禁,一把揽住方掬水的腰,与他额头挨着额头,道:“你。”   “我心仪之人,是你。”   方掬水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盛云霄捧住他的脸,克制地吻向他水润的眼眸。   方掬水下意识闭眼,泪珠落下,心脏却怦怦直跳,脸颊慢慢泛起热意——   哥哥喜欢的人,是我?   “可……可我也是男子。”他磕磕巴巴说着,手却攥住了盛云霄的衣袖,紧紧地,不肯松开。   “我知。”   盛云霄见他呆愣愣的模样,知道他尚未回过神,甚至可能还有些排斥,将他揽入怀中,“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可还是喜欢你——想与你共度一生的喜欢。”   方掬水茫然无措,手却下意识抱住了盛云霄。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盛云霄都是最令他安心之人。   “你年纪尚小,我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向你表明心意。”   盛云霄轻抚他的后脑勺,轻声道:“只是我怕,怕你哪日突然开窍,却喜欢上了别人——”   他话音一顿,深吸一口气,收紧胳膊,将脸埋在方掬水颈边,哑声道:“答应我,不要喜欢别人。”   方掬水傻傻地点头,却毫不犹豫。   他确实一直不开窍,没有喜欢过谁。就连师姐同他开玩笑,问他喜欢怎样的姑娘,他也答不上来。   如果是哥哥……如果他可以喜欢哥哥,那他肯定不会再喜欢别人。   毋庸置疑。   得到他首肯的盛云霄缓缓松了一口气,松开怀抱,揉了揉他的脸,宠溺地看着他,“你不用如今就给我答复,我有耐心等你长大,等你明白何为喜欢,再决定要不要选我。”   方掬水再度呆呆地点头,脸蛋红红,垂下眼不敢和盛云霄对视。   ……   第二日,他们就辞别应雪莲,离开了落雪飞花谷。   定制的衣物盛云霄还是以灵石作报酬给了应雪莲。   收下灵石的应雪莲终于明白,自己确实没有机会了。   原本据她观察,虽然盛云霄看方掬水的眼神藏不住宠溺与爱意,但方掬水分明还没有开窍,还是少年心性。   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捷足先登。   但今日一见,方掬水看向盛云霄的眼神中,除了依恋与信赖,分明还多了丝丝缕缕的爱慕与情愫。   她终究还是一腔情谊错付。   ……   离开落雪飞花谷,方掬水缠着盛云霄带他去戮魇魔门。   盛云霄给他买了一副遮住半脸的银色面具,又用魔修法器掩盖他身上纯净的灵气,这才带了他去戮魇魔门。   闭关许久的“柳未深”现身,自然有不少事务要处理。方掬水不熟悉魔门地界,便陪在他身边。   直到几日后,盛云霄得了空,才带他四处逛逛。   魔门与寻常宗门也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气息更为驳杂,屋舍楼台、花草景致的布局也更为随性,方掬水第一回 见,倒也觉得新奇。   穿过一个花园,方掬水看见几排破败的屋子,忍不住叹道:“诶,你这儿怎么还有这么破的院子?”   在院外站定,他眉头忽然一皱,“里头怎么还有活物的气息?”   说着他便推开院门步入其中,盛云霄同样眉头微皱,紧随其后。   “盛——”方掬水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深哥你看,这里有颗蛋!”   他循着活物的气息,从屋内床下的暗格中发现了一枚蛋。   盛云霄的手掌抚上蛋壳,低沉的声音道:“是妖族。”   “妖族?”   “嗯,这里,应是原先魇寐囚禁禁.脔的地方。”提到魇寐,盛云霄眸光渐冷。   “啊?那不能留他在这……”方掬水抱起那颗蛋,“既然是你们魔门的后嗣,不如,你带回去养吧!”   盛云霄却冷声道:“这是魇寐的孩子。”   方掬水愣了一下,“啊……也对,你应该不想养他……那,交给其他人养行吗?”   盛云霄沉默不语,望着那颗蛋的眼神越发冰冷,甚至恨不得——   方掬水上前拉他的衣袖,“盛——深哥,他只是一颗蛋,而且他的母亲可能也是无辜被魇寐所害……”   “再者,你将这颗蛋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大,总好过他成为另一个魇寐,对吧?”   盛云霄沉默。   方掬水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放软了语气,“哥,你答应过我和师父的。”   良久,盛云霄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牵起他的手,“交给左右护法吧。”   方掬水脸上露出笑容,跟着盛云霄走出屋子。   他抱着那枚妖蛋摸了又摸,小声叹道:“可惜了。你如果只是一枚普通的蛋,我就和哥哥一起养你了。”   盛云霄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突然绽出一丝笑意。   再看向那枚蛋,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你笑什么?”方掬水问。   盛云霄但笑不语。   方掬水捏他的手,“说呀!你笑什么嘛?不可以养蛋吗?还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养?你说呀!” 第81章 两情相悦   盛云霄和方掬水结束游历归家,已近年关。   二月开春,温鸿曦与方璃衿成婚。   方平云将掌门之位传于温鸿曦,自己则外出寻访秘境,寻找为盛云霄拔除魔元的办法。   他尝试过联络上界的景曜太子和师祖,但那二位正在异界渡劫,一时半会儿压根没有音信。方平云只能寄希望于寻龙岛这样的天级秘境,或许会有相关的书卷记载解决之法。   三月,盛云霄带方掬水回盛家别院,移植了几株红梅,种在归雪峰。   如今的归雪峰只住着他们两个,随他们怎么安置。   没了师父监督,又有盛云霄和其他师兄师姐宠着,方掬水慢慢养出了疲懒娇贵的性子。   尤其是早晨,无论盛云霄如何喊,也不肯起床修炼。   好几次都是盛云霄将还在打瞌睡的他背去校场,直到见了人,方掬水才知不好意思,从盛云霄背上下来。   掌管戒律的长者发现他修炼懈怠,屡次罚他抄书不说,还勒令盛云霄不许惯着他,否则连他一块罚。   方掬水自然清楚自己近来过于安逸,养出了惰性,也知道这样不对,奈何盛云霄和师兄师姐太惯着他了,让他越来越不守规矩。   他不是不愿意改,只是缺乏有力监督,挨了罚倒是能者实一阵子。   只是一边抄书还一边抱怨:“为何每次处罚都是抄书?执掌戒律那些师伯师叔就不能想些新鲜点子?”   盛云霄低声一笑,说道:“若有新的处罚,吃苦头的不还是你?”   方掬水奋笔疾书的动作霎时一顿,将笔杆一扔,转向盛云霄,甩着细嫩的手腕任性道:“我不管!我不抄了!你快给我揉揉。”   盛云霄无奈轻笑,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揉按,将指尖、掌筋的酸乏感尽数揉散,“就抄到这里吧,剩下的交给我。”   他这么说方掬水又不好意思起来,每回他抄不完,都是盛云霄替他抄,连他潦草的字迹都模仿得以假乱真。   当真是将他宠“坏”了。   “算了,我自己抄。”他抽回手,重新拿起笔低头抄写。   耳根却是红红的。   盛云霄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   方掬水一个激灵,捂住耳朵扭头瞪了他一眼。   眸中盈盈剪水,含娇带瞋。   ……   盛云霄拜入九霄宗的第三年六月,在水一方十年一度的招生开启。他与方掬水恰好在本届学员名单之内。   盛云霄盛名在外,不少学员久仰其名,盼着与之结交。还有不少女修同应雪莲一样,见到盛云霄真容怦然心动,暗生情愫。   然而当众女修见到与盛云霄形影不离的方掬水,竟然纷纷失语,不知是该将其当作女子,羡慕其容貌,还是将其当做男子,爱慕其风华。   一众男修同样有不少人看痴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一位男修生出了爱慕之心。   寻常人突破化虚境,骨骼容貌一般不会再有变化,但方掬水却仿佛独得天地厚爱,这些年妍丽的容貌越发精致。   马上要过十八岁生辰的他,身穿九霄宗月白弟子服,长发半绾,双眸若盈盈秋水,一眼望断人肠。   众人不知他乃天界神躯,只知他静默不语时圣洁如莲,窈窕如仙,但展颜一笑,便如三月桃花,灼灼夭夭。   修道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此传开。   原先那位修道界第一美人——蓝月蜃景楼蓝如真,见过方掬水之后也“自愧不如”,叹其名副其实。   偏生方掬水美不自知,直至从流言中听闻自己被封为“修道界第一美人”,才明白为何众位同窗对他如此殷勤。   反倒是盛云霄,因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性子,渐渐不如当初受欢迎。   但七夕那夜,还是收到不少女修送出的姻缘绳。   盛云霄自然不会要,还公开道:“抱歉,在下已有心上人。”   一些女修误会了,看向传言中与盛云霄早就相识的应雪莲。应雪莲摇头苦笑,心想盛云霄的心上人若真是她就好了。   方掬水看着盛云霄如此受欢迎,不禁酸溜溜道:“没想到师弟如此招人喜欢。”   盛云霄转头笑看他,“小师哥可是吃醋?”   “胡说!我才没有!”方掬水别开脸,耳朵却红透了。   盛云霄又伸手捏他的耳垂。   方掬水捂住耳朵瞪他,对上他宠溺的笑容又不知所措,转身逃开。   “去哪?”盛云霄缓步跟在他身后。   方掬水:“不要你管!”   盛云霄:“我想同我心上人交换姻缘绳,却不知他肯不肯,小师哥以为如何?”   方掬水面红耳赤,气鼓鼓道:“我、我怎么知道!”   仿佛孩童时的情境倒转过来,追在身后不离不弃之人变成了盛云霄,口出“恶”言之人变成了方掬水。   没走几步,一位面生的男修拦住方掬水的去路,递出自己的姻缘绳。   吞吞吐吐,面含羞涩:“在下……在下钱满仓,仰慕方师弟许久,不知能否有幸……与方师弟结交?”   方掬水一愣,惊得瞪大眼睛,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盛云霄。   却见盛云霄一改方才玩笑的姿态,沉眸冷冷看着那人手里的姻缘绳,脸色前所有为的阴沉。   “抱歉。”方掬水连忙拒绝那人,拉着盛云霄跑开。   再晚一步,盛云霄怕是就要拔剑了。   拉着人躲到僻静处,方掬水捏了捏他的手,轻轻软软地喊他,“盛云霄~”   盛云霄闭了闭眸,手上猛一用力,将方掬水拉入怀中,埋头在他颈边,深深嗅了一口。   占有他!   驯服他!   囚禁他!   藏起来!   谁也休想染指!   只怨这天地将他生得这般美好,惹得旁的杂碎也敢来觊觎他的珍宝。   伴随魔气滋长的欲念不断在盛云霄心中叫嚣着,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忍耐多久——   小师哥啊,你为何还不长大?   他又吸又蹭的动作痒得方掬水皱起脸,缩了缩脖子。   他抬手抱住盛云霄,轻轻拍他的背,“别生气嘛,我又没收他的姻缘绳。”   盛云霄却松开他,扶着他的肩问:“为何不收?”   方掬水微愣,别开脸,心想为何不收你不知道吗?   盛云霄捧起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追问:“为何不收?”   方掬水不喜欢他这么强势的逼问自己,还是问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我应该收吗?”他梗着脖子反问。   盛云霄眸光一沉,捧着他脸蛋的手微微收紧。   方掬水吃痛皱起脸,嘟着嘴瞪他:“你松开——”   盛云霄没动,眸中翻涌着浩如瀚海的深情,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   方掬水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一怔——盛云霄总是这么看他。   他垂下眼,抬手抓住盛云霄的手,然后向前踏了一步。   盛云霄呼吸一紧,垂眸看着他靠进自己怀里,然后仰起头,在自己唇边碰了一下。   轻轻一下,对盛云霄来说却犹如惊涛骇浪,心头擂鼓。   他怔怔地看着方掬水,手僵着忘了动作。   方掬水抿唇浅笑,露出一双梨涡,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又仰头贴上他唇角,低声喃喃:“我也有心上人,哥哥你说,他可愿同我交换姻缘绳?”   盛云霄猛地收紧胳膊抱住他,低头吻向他的唇。   凶狠掠夺,抵死缠绵。   “唔——”   方掬水从没承受过这样的亲吻,一时忘了呼吸,若不是盛云霄及时松开他,怕是要憋晕过去。   他趴在盛云霄颈边轻喘。盛云霄望着他嫣红湿润的唇,忍不住再度低头——   方掬水一把捂住他的嘴,“别亲了!待会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了又如何?”盛云霄将他的手握在掌中,“你我两情相悦,有何见不得人?”   方掬水脸一红,支吾道:“没说见不得人,但是……”   这怎么好意思嘛!   盛云霄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因呼吸不畅而湿润的眼睛,喉结一动,欲念更盛。   当即抱着方掬水一跃而起,直接带人飞回归雪峰,将他压到榻上亲了个够。   ……   这天夜里,方掬水与盛云霄交换了姻缘绳。   觊觎着稀世珍宝的恶龙终于获得了珍宝垂怜,亲自落到了他怀中。   方平云、温鸿曦、方璃衿等人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情谊不一般,如今得知二人发展到这一步,既觉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   “罢了,反正小师弟也没便宜外人。”   方璃衿这么叹了一声,众人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   不久后便是方掬水十八岁生辰,方璃衿照旧给方掬水煮了长寿面,温鸿曦又给他们放了假,让盛云霄带他出去玩。   盛云霄又带着方掬水回到盛府别院。   这几年他们时常来,眼光者辣的者管家早就知道家主待那位小师兄的情意,这回听儿子说,家主传信无须收拾客房,顿时明白了这里边的意思。   他不禁捋须对儿子叹道:“看来这位小师兄,今后便是咱们的家主夫人了。”   ……   “盛云霄,今年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礼?”方掬水趴在盛云霄背上问他。   盛云霄坐在桌前整理母亲留下的手札,将一些字迹久远模糊的地方补全,一边答他:“夜里再告诉你。”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方掬水在他脸上啵啵亲了两下,“你快说。”   盛云霄弯唇一笑,放下手札,一把将他揽进怀里,狠狠吻了一通。   亲完,方掬水坐在他腿上撒娇,捏他耳朵,“说嘛说嘛!亲都亲了,你还不说?!”   盛云霄呼吸一重,按住他蹭来蹭去的身体,咬上他的耳垂,哑声道:“夜里带你去放莲灯祈福,然后在船上……”   “在船上?”方掬水捂住耳朵,眨着眼睛看他。   盛云霄将他往怀里揽了揽,垂眸深深看着他。   方掬水察觉那个抵住自己大腿的东西,顿时俏脸一红,慌忙从他腿上跳下:“臭流氓!”   然而天公不作美,傍晚便下起了雨,直至夜里也未停,河水暴涨,浪翻波涌。   方掬水的期待落空,不高兴地耍起性子:“盛云霄!还说要给我放莲灯,现在下雨了你说怎么办?一点也不吉唔——”   “别乱说。”盛云霄捂住他的嘴,安慰道:“等雨停了我们再放。”   方掬水掰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一等再等,他趴在窗边看着时辰越来越晚,雨势越来越大,沮丧道:“盛云霄,子时都快过了,这雨越下越大,分明是故意不让你给我祈福。”   盛云霄也没有办法,从身后将他揽进怀里,“……莫生气,明年生辰我再给你放。”   “明年那是明年。”方掬水转头抱住他,不高兴道。   盛云霄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往后每年,每年都同你放莲灯。”   方掬水其实也好哄,当即抿唇笑了一下,“那你要给我放九百九十九盏——不,九千九百九十九盏!”   “好,都听你的。”   盛云霄低头吻他,呢喃爱语融于唇齿之间。   两人呼吸渐渐加重,方掬水整个人靠在盛云霄怀里,察觉抵着自己的东西,小脸又变得红扑扑。   既然不能放莲灯,那就做点别的事好了。   方掬水叭叭在盛云霄唇边亲了两下,手往下,抬着水润的眸子看他。   盛云霄深吸一口气,将人抱起来丢到了床榻上……   “唔——你别咬!”   …… 第82章 血色莲花   方掬水生辰过后,很快便到了在水一方的第一次秘境试炼。   从寻龙岛秘境归来,方掬水与盛云霄听说了一个好消息:方璃衿有了身孕。   游历在外的方平云也赶了回来,办了一场家宴庆祝此事。   奉亦为拿出自己珍藏的美酒,除了方璃衿孕期忌酒,其他人都小酌了几杯。   宴席尾声,方平云先离席,将盛云霄叫去说话。   盛云霄便起身送他,走时还叮嘱方掬水不要贪杯。   “近来修炼可还顺利?”方平云问盛云霄。   盛云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尚且克制得住。”   方平云叹了一声,“为师无能,暂时未能替你寻到解决之法。”   盛云霄躬身道:“师尊言重了,是弟子命该如此。”   方平云却不认同:“难道你就不想飞升?”   “古往今来,从未有魔修飞升上界,只因天道不许。你灵魔双修,将来恐怕也无法踏上登仙梯。可掬水,迟早是要回天界的。”   盛云霄心一沉,抿唇不语。   方平云:“若是你还年幼,将魔元强行取出,毁了灵台重修也未必不可。但是到了如今,若是强行摧毁灵台,只怕会损伤根骨,再与仙途无缘。”   “弟子明白。”盛云霄垂着眼,手慢慢握成了拳。   曾经他只想复仇,后来方知后悔,悔自己择错了路,毁了与小师哥的缘。   “请师尊莫将此事告诉小师哥。”   方平云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别灰心丧气,先好生修炼,等景曜太子和祖师爷有了音信,也许就会有解决之法。”   盛云霄:“是。”   送走方平云,盛云霄在外头站了片刻,整理好思绪才回到屋内。   却见方掬水已经醉醺醺地趴在了桌上。   “来!小师弟,再来一杯。”奉亦为双颊赤红,还举着酒杯逗他。   方璃衿夺过奉亦为手中的酒杯:“奉师兄净胡闹!明知小师弟不会饮酒,偏生捉弄他,当心云霄师弟跟你急,将你的一滴醉全砸了。”   话音刚落,盛云霄就上前将奉亦为拎开,抱起了方掬水。   奉亦为觑见他绷着脸,眼珠子一转,咣当一下趴到桌上装醉。   盛云霄瞥了他一眼,同方璃衿道别,将方掬水打横抱起,离开了端阳峰。   方掬水是真醉了,一双湿润迷离的眼望着他,然后傻兮兮地笑。   盛云霄将他放下来,扶着他的腰,温柔又专注地看着他。   方掬水突然靠上来,吻了吻盛云霄的脸颊。   盛云霄笑了,低头亲他漂亮的眼睛。   方掬水摸摸自己的眼睛,踮脚再次亲向他。   盛云霄却笑着往后一仰,道:“你醉了,小师哥。”   方掬水整个人趴进他怀里傻笑,“醉啦。”   盛云霄将他揽住,“就这么高兴?”   方掬水乖乖点头,“对啊,咱们九霄宗要添丁啦!”   他絮絮叨叨说着醉话:“大师兄和师姐的孩子肯定很可爱,希望他顺顺利利长大,不要吃那些苦。”   说着他忽然停住,抬头看向盛云霄,眸中满是心疼,“哥哥要是也能重新长大就好了。”   盛云霄瞳孔一颤,哽了哽喉,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没关系小师哥,我已经长大了,吃过那些苦,再也不怕痛了。   ……   在水一方也同九霄宗一样放冬假,不过放假前还有最后一次考核。   盛云霄沐浴完出来,看见方掬水正在装模作样地温书。   他走上前,伸出手按住那经书,“该睡了。”   方掬水却推开他的手,故意道:“别打扰我,明日要考核呢!”   其实他只是不愿意和盛云霄一块沐浴,省得对方又缠着他在浴池里胡来。这大冷天的,他才不要。   于是要求自己先洗完出来,再换盛云霄去。等他的时候无事可做,才顺手拿起经书看两眼。   盛云霄也心知肚明,抽走那本经书,笑道:“别装了,这点东西压根难不住你。”   方掬水“哼”了一声,起身往榻边去,“睡就睡。”   却不知身后的人露出得逞的笑,上前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压到了榻上。   “你干嘛呀!”方掬水抓着衣带不让他动。   盛云霄却突然吻住他……   ……   …………   一回之后,方掬水趴在盛云霄怀里……   “再来一次。”   盛云霄轻轻一笑:“明日要考核。”   方掬水扭头咬住他的手指,磨着牙说:“那你还弄我?”   抱怨完,他又抱着盛云霄的脖子靠上去,“明日又不考武课,再来一次。”   盛云霄低低地笑,将他抱起来……   “小师哥可……”   方掬水捶了他一下,“闭嘴!”   …………   最后,方掬水还是和盛云霄一起洗了澡,不过这回没胡来。   盛云霄给他穿好寝衣,系上衣带之前,碰了碰他锁骨下方的胎记,“好像变红了。”   方掬水瞪他,方才哭过的嗓子又软又沙,还带着鼻音:“还不是被你亲的。”   “嗯,我的错。”盛云霄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道歉的话里却带着笑意,听着不太诚恳。   方掬水用被子裹住自己,“我要睡了,你别闹我!”   盛云霄将他连人带被子抱住,亲了亲他的额头,“嗯,睡吧。”   方掬水哼哼两声,闭上了眼睛。   半夜,方掬水锁骨下方忽然一阵刺痛,惊醒过来。   “怎么了?”盛云霄听见动静起身,见他捂着胸口皱眉,跟着变了脸色。   方掬水拉下衣襟,只见锁骨下方粉白色的莲花胎记竟然变得成了血红色,肌肤之下还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感。   方掬水拧眉捂住那里,捶了盛云霄一下,“以后不许碰这里!”   盛云霄忙道:“好好好,我错了,下回不碰这里。”   倒是比先前的道歉诚恳多了。   他把手伸向方掬水的胎记,被方掬水一巴掌拍开,捂着胸口瞪他。   他抓住方掬水的手,解释道:“我给你揉揉,再擦点药,嗯?”   方掬水“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让盛云霄给他擦了一点药膏,那阵灼热的刺痛感才消了下去。   等收拾完,枕着盛云霄的胳膊躺下,方掬水却睡不着了。   他方才其实做了个梦,梦见了封魔炼狱。   他的本体在大阵当中,被阵火焚烧着,慢慢从白色变成了血红色。   接着胎记一阵刺痛,人就醒了。然后就发现胎记的颜色变了。   他不知道这偶然还是别的什么预兆,心中惶惶不安,下意识抱紧了盛云霄。   盛云霄以为他睡得不舒服,将他又往怀里抱了抱。   第二天醒来,方掬水穿衣的时候看见依旧血红色的胎记,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   考核过后,在水一方开始放冬假。   这年的冬日比往常还要冷,下了好几场雪,方掬水和盛云霄便没出门游历,而是留在归雪峰修炼。   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会如往年一样过去,然而某天夜里,方掬水忽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穿寝衣,赤着足,面朝北,站在冰天雪地里,突然就骇住了。   眼前是茫茫夜色,寒冬野林,身后才是隐约可见的归雪峰院落。   他分明与盛云霄在屋中睡下了,为何会在这里?   方掬水僵在原地,直到打了个喷嚏,才想起调动灵气御寒,飞身回家。   刚在院中落地,房门突然被推开,盛云霄穿着寝衣出来,见到他微愣,接着紧紧锁住了眉,“怎么出来了?”   方掬水扯出一个笑,“……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盛云霄却沉着脸看他,“鞋也不穿?”   方掬水动了动僵红的脚趾,朝盛云霄笑了一下。   盛云霄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将他抱起来,察觉他周身冰凉,直接将他抱进了温泉池中。   “为何睡不着?”盛云霄陪他泡汤,揽着他的腰追问。   方掬水瞥见锁骨下方血红色的胎记,垂下眼紧紧抱住盛云霄,摇了摇头,“做噩梦了。”   盛云霄将信将疑,咬了一下他的耳朵,“那为何不告诉我?就算要出去透气,也该喊我起来陪你。”   方掬水抱着他点头,“嗯,下次不会了。”   小骗子!   盛云霄垂眸看着他的发顶,不再追问。   方掬水从方璃衿那里要来助眠的安神香,夜夜在屋里点着。盛云霄希望他好眠,自然没有意见。   方掬水又悄悄在储物戒指里放了两套衣裳和鞋袜,以备不时之需。   却没想到,没过两日就派上了用场。   还是半夜忽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寒冬野林当中,冷冷的月光照在脚边。   他还是面朝着北方,只是这一回,他走出的距离比上回要远。   锁骨下方的胎记有些发热,方掬水捂住它,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将衣裳鞋袜换上,转身回到归雪峰。   轻手轻脚地进屋,他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盛云霄,蓦然鼻酸。   他哽了哽喉,轻轻推了推盛云霄的肩,“盛云霄。”   盛云霄猛然惊醒,才发现那安神香让他睡得太沉,竟然没发现方掬水起来了。   “我睡不着,今天月亮好大,我们出去看看吧。”方掬水笑着道。   盛云霄坐起身,瞥了一眼他沾着泥土的鞋子,垂眸道:“好。”   他将窗户推开,把软榻移到窗边,抱着方掬水靠坐在榻上,“就在这里看吧。”   小几上的红泥小炉里煨着热茶,盛云霄斟了一杯给方掬水暖口。   清冷的冬月照着院墙边盛放的红梅,再照进窗——方掬水靠在盛云霄怀里,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小骗子。   盛云霄收紧胳膊抱住他,低头嗅他冷冷的发香。   有松枝的香气。   果然是背着他跑出去了。   盛云霄悄悄换了那安神香,夜里也不睡了。   守了两夜,终于看到方掬水突然起身,连眼睛都未睁开,赤着脚下床,打开房门往外走。   像梦游一般。   盛云霄的心猛地一沉,隐匿气息跟在他身后。   方掬水以前并没有梦游之症,盛云霄也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任何幻术或魇术的痕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如此,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强行将他唤醒。   方掬水走出院子,朝北下山。   走了许久,似乎是嫌走得太慢,突然凌空飞身,踏着树梢飞了起来。   盛云霄连忙跟上。   飞出不远,突然见方掬水忽然一个踉跄,朝地上跌去——   盛云霄心一紧,飞上前刚准备接住他,却见方掬水又稳住身子,轻轻落在了地。   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接着怔了一会儿,仿佛早有预料和准备,从储物戒指里拿出衣裳鞋袜穿上,飞身往回走。   盛云霄咬牙捏紧了拳,隐匿身形跟在他身后。   这回他似乎走出太远了,赶到归雪峰下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盛云霄看到他中途停下来摘了一枝报春花,然后才飞回归雪峰。   盛云霄先他一步进了屋,装作平常一样,从屋里推开门,问他去哪了。   方掬水拿出那枝报春花递给他,笑着道:“我今日醒得早,去外头走了一趟,正好摘了一枝花——送你。”   盛云霄接过那枝花,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进怀中,哑声道:“下回喊我一块去吧。”   摘花。   方掬水抱住他的背,笑着的眸子里隐隐闪过水光,“好啊。”   白日,方掬水又开始补眠。   盛云霄坐在床边守着他,眸光暗沉如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回忆近来所有的异状,突然想到什么,解开了方掬水的衣襟。   果然,哪怕他不再碰他锁骨下方那朵粉白色的莲花胎记,它也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   从上回开始,就一直是鲜艳的血红色。   北方……封魔炼狱!   后来的夜里,盛云霄趁方掬水睡着后,偷偷将两人的手绑在一块。若是这夜方掬水没有异常,他便在他醒来之前解开。   几天后的夜里,方掬水再次无意识地起身,出了房门。   盛云霄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   这次他们飞得更远,还是朝着北方。   有盛云霄护着,方掬水这回没跌跤,而是在冬阳初升的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形一滞,停下来望着脚下的万丈高空,接着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身子忽然一僵。   他愣愣地转过头,就看见满目沉痛的盛云霄站在自己身后。   方掬水瞬间瞪大眼睛,眸中立刻蓄起水光。   他张了张唇,喊:盛云霄。   却没能发出声音。   盛云霄拉着他落到地上,一手抚上他微凉的脸,哑声问他:“你要去哪?”   “我……”方掬水抓着盛云霄的手,彷徨无措地落下泪,“我不知道……”   他转头望了一眼北方,又泪眼迷蒙地看向盛云霄,颤着声道:“盛云霄……我、我怕……”   他紧紧抓着盛云霄的手,哽住喉,泪雨滂沱。   盛云霄眼眸一红,将他拉进怀中紧紧抱着,轻轻吻他的发顶,“别怕,我陪着你。”   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方掬水哭了许久才止住,趴在盛云霄肩头渐渐缓下抽泣。   他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盛云霄身上温暖的气息,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   哑声道:“盛云霄,带我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盛云霄压下喉头的哽咽,将他背起来,转身往回走。   “盛云霄……”方掬水揽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低声喃喃,“我不想和你分开。”   “嗯。”盛云霄眼眸一红,咬牙哽住喉,哑声道:“不分开。”   一滴泪落下,趴在他背上的方掬水沉沉睡去。 第83章 生死之劫   “是他的本体在召唤他。”   盛云霄将熟睡的方掬水带回归雪峰,却见方平云与一个仙风神骨、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站在院外,似乎等候已久。   男子身穿绣着金线凤尾的白衣,看向他背上的方掬水。   盛云霄微微侧过身,将方掬水的脸挡在身后。   男子微愣一瞬,倒没因他防备的姿态不悦,反而心里有些想笑。他没说话,看向方平云。   方平云皱着眉,神情凝重,看着趴在盛云霄背上熟睡的方掬水,轻轻叹了一声,“先进屋。”   盛云霄将方掬水背进卧房。方平云则领着年轻男子前往会客小厅。   “他就是你那位灵魔双修的小徒弟?”   “是。原先晚辈联络您和祖师爷,就是想替他拔除体内的魔元。”   “这倒是不难办,难办的是方掬水,还有封魔大阵。”年轻男子道。   方平云将男子请入上座,愁眉苦脸:“殿下,掬水他……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卧房里,盛云霄将方掬水轻轻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亲他,才起身出去见客。   “这位是上界的景曜太子。”方平云介绍了年轻男子的身份,“当年便是殿下将掬水带到了下界。”   盛云霄拱手行礼,“晚辈盛云霄,见过太子殿下。”   景曜微微颔首,“你们方才去了封魔炼狱?”   盛云霄摇了摇头,“与此前数次一样,一开始都是毫无意识往北去,行至半路又突然清醒。”   景曜对此早有预料,“是他的本体在召唤他。”   盛云霄眼睫一颤,垂在身侧的拳微微收紧,“如果他不回去呢?”   景曜知道他的意思,却残忍地否决了他的想法,“我此番下界,便是因为封魔大阵已经有了异动。”   若非如此,他也没必要丢下正在历劫的叶云,特意跑这一趟。   “阵眼如果出了差错,大阵崩坏,魔气溢散,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本体。更别提若是魔族现世,此界将陷入何等炼狱。”   盛云霄握紧了拳,咬住后槽牙,提了一口气,“您的意思是,他必须待在封魔炼狱里,做那个该死的阵眼?”   景曜沉默一瞬,“没人料到他会化形。”   “可他如今已经化了形!他是活人,不是死物!”盛云霄咬牙克制着情绪,心脏紧紧地绞着,“封魔炼狱万物皆焚,寸草不生……他若是回去,还有命活吗?”   就算活着,困在那方寸之地,日日烈火灼身,魔气蚀心,又将是何等的痛苦?   “您想舍他一人救天下人,对吗?”盛云霄眸中泛起血色,看向景曜太子。   “云霄!”方平云呵斥他,“没有人想舍弃掬水,殿下如今也在想对策——”   “那对策呢?”盛云霄泛红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天界太子,执意要一句准话。   他顾不上会不会冒犯对方,他只知道,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师哥。   哪怕天地崩坏,万物消亡。   ——可若真到那时,自己真的能护住他吗?   盛云霄垂下眼睫,紧紧攥住了拳。   “这封魔大阵,其实是炼魔阵。”景曜忽然道,“净秽莲虽然特殊,但也并非无可替代。”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先让他回去,然后找到合适的神物,替换阵眼。”景曜终于不再卖关子,道出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替换阵眼?”盛云霄和方平云一同露出讶异的表情。   景曜:“此法难处有二,其一是替换阵眼的物件,不但要是压得住这大阵的神物,还得保证不会再出同样的变数。至今,尚未寻得。”   “其二便是替换阵眼之时,需要数名高阶修者以灵力压阵,确保魔气不会趁机冲毁大阵。且一旦开始替换阵眼,不到大阵重新运转,绝不可提前抽身。”景曜看向方平云,“也就是说,耗尽全数灵力、毕生修为也未可知。”   方平云拧眉想了片刻,“压阵之人,晚辈有把握寻来。”   这封魔大阵也不是他们扶云九霄宗一门一派的责任,他舍下老脸去求一求,总能说动几个明事理的老家伙。   再不济,他们扶云九霄宗也还有几位隐世师祖。   盛云霄也定了定眸,跟着问:“不知天级秘境当中,能否寻得替换阵眼之物?”   景曜却摆了摆手,起身往外走,“等你去秘境当中寻,不若我回天界问问。”   “如果找不到呢?”   景曜经过盛云霄身侧时,忽然听见后者如此问他。   “我不会让他先回去,殿下何日寻到替换之物,我才能将他交予殿下。”盛云霄道。   景曜被他执拗的性子顶出几分脾气,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本体对他的召唤只会一日强过一日,你若是拦得住,那也不必我来想法子。”   盛云霄瞳孔微颤,多少也意识到摆在面前的残酷现实——留给小师哥的时间并不充裕,而他又无能为力。   他紧了紧拳,又问:“那么殿下有几成把握?”   “如若失败,他会如何?”   景曜沉默了一会儿,“如若失败,不单是他,整个大阵都会毁坏,后果自然不必多说。如若成功,他至少能保住一缕残魂,我可以将他带回天界,助他重新化形。”   盛云霄哽住喉,眸色猩红的望向他,“所以殿下有几成把握?”   景曜:“……六成。”   太低了。   盛云霄闭眼否决:“不行——”   “我同意。”   盛云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掬水站在门边,朝盛云霄轻轻浅浅地笑了笑,认真道:“我同意这个办法。”   ……   送走景曜太子,方平云前往九霄峰,请门中几位隐世大能出山议事。   为避免有心之人趁机破坏封魔大阵,此事不宜声张,也不好向所有人透露方掬水与大阵的渊源。   于是只能由这几位师祖出面,请来各大门派知根知底的前辈,告知封魔大阵如今遭逢的危机。   有九霄宗几位师祖做表率在前,在水一方几位来自其他门派的前辈讲师也表态愿出力压阵,更有各派几位修为拔尖的小辈自愿参与其中。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活够了,兴许此生注定踏不上登仙梯,不若舍生取义,为后辈攒攒福报。”   落雪飞花谷的花容长老道:“前辈可别说丧气话,算上我等小辈,兴许一切顺利,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蓝月蜃景楼的蓝如真点头附和道:“没错。”   盛云霄得知此事之时,正好刚把睡熟的方掬水背回来。   如今方掬水几乎整日都在昏睡中,然后受本体的召唤,无意识地起身,赶往封魔炼狱。   他走出的路途越来越远,越来越接近目的地。   仅有的清醒时刻便是从召唤中惊醒之后。   接着又会因为精力不济,昏睡过去。   盛云霄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作息同他一样昼夜颠倒,即便有修为护身,也憔悴不堪。   更可怕的是,盛云霄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溃败。   与七岁那年忽然之间痛失亲族不同,这一次,他亲眼看着方掬水一次次在他面前赴“死”,宛如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剜下他的血肉,割断他的咽喉,碾碎他的希望。   他同方掬水一同踏在悬丝之上,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方掬水则不同。除了第一回 被盛云霄发现,抱着他哭着说“怕”,后来每每清醒过来,看见盛云霄站在自己身侧,都会露出灿烂的笑。   仿佛有他在,就连死也不惧。   清醒时他还时常安慰盛云霄,揉着他紧皱的眉头,让他笑一笑。   “你要多笑啊,笑起来才好看。”   盛云霄抓着他的指头亲,将他抱入怀里,亲吻他好看的眉眼,鼻梁,梨涡,唇瓣。   像往常一样眷恋他的味道,同他亲昵,甚至抵死缠绵——   唯独笑不出来。   ……   半月后,景曜太子从天界返回,带回了替换阵眼的神物。   “这是从上古武神墓中取得的镇魔刀,能化魔为灵,恰好代替净秽莲做阵眼。”景曜道,“并且,此刀所化之灵已随武神逝世,不会再次化灵,是最合适的替代之物。”   方掬水轻抚那覆盖着繁复禁纹的刀鞘,浅浅笑了一下,“那就拜托你啦。”   盛云霄看了一眼那把镇魔刀,紧紧牵住了方掬水的另一只手。   景曜拿出炼魔大阵的图纸,圈出其中几处,“除了这几处需要修为高深的修者压阵,至少还需一人随我进入大阵中心。替换阵眼时魔气动荡,阵眼会首先受到冲击,需有一人压制魔气,同时护住他的魂魄。”   他看向方平云与盛云霄。   “我来。”盛云霄毫不犹豫道。   景曜却摇了摇头,“你灵魔双修,能吸纳部分魔气,确实是最佳人选。怕就怕你生出心魔,误了大事。”   盛云霄看向方掬水,笃定道:“不会。”   方掬水弯着眼睛对他柔柔地笑,然后回头看向景曜太子,话中带着笑意:“殿下,我信他。”   方平云思虑一番,“我与云霄同去。”   ……   两日后,盛云霄陪着方掬水来到封魔炼狱。   方平云请来的诸位大能齐聚大阵之外,其中还有方掬水熟悉的讲师:赵博闻,沈明墨……   扶云九霄宗隐世不出的数位师祖,时常罚方掬水抄书的师伯师叔,同辈师兄弟,除去有孕在身的方璃衿,全数到齐。   方掬水突然鼻尖一酸,在诸位前辈面前下跪叩首,“晚辈谢过诸位前辈大恩。”   盛云霄和温鸿曦上前将他扶起。   蓝如真冷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们为的是这封魔大阵,这天下,可不单单是为了你。”   方掬水知道对方在宽慰自己,朝众人浅浅一笑。   若他有幸还能回来,再来还这份恩情。   他转头看向盛云霄,无惧旁人眼光,朝他伸出了手。   盛云霄一怔,紧紧牵住他。   除去早知内情的九霄宗众人,其余人皆是微讶,没料到二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更没想到,如今面临生死之劫,他二人依然能够携手共济……倒也叫人叹服。   景曜太子与方平云部署好压阵之事,带着两人进入封魔炼狱。   方掬水有大阵庇护,所到之处火舌避让,盛云霄被他牵着,跟在他身侧也避开了阵火。   但即便如此,仍免不了被烈焰炙烤得眼酸喉痛。   “盛云霄。”方掬水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朝他浅笑,声音微哑,“同我道别吧。”   盛云霄瞬间眼睛一红,别开了脸。   见他绷紧了下颚不说话,方掬水眸中闪过泪光,哽了哽喉,一边走,一边絮絮着道别的话。   “我问过殿下,他有办法为你拔除魔元,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修魔了。”   方掬水说完,见盛云霄偏着头不吭声,拽了拽他的手,急道:“盛云霄!你看着我呀!”   盛云霄转过头来,双眸已然红透。   方掬水触到他的眼神猛地鼻酸,含泪看着他,语气带着温软的鼻音,“下回再见都不知何年何月,你不趁现在多看看我吗?”   盛云霄压下喉头的酸楚,抬手轻抚他的脸,“……嗯。”   方掬水这才满意,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答应我不要再修魔了。”   “好。”他应声,隐隐哽咽。   “等我回来,恐怕赶不上你的修为,你得护着我。”   “好。”   方掬水忽然噎住,深吸一口气忍下泪,接着道:“可惜没能见着师姐的孩子出世,你到时替我看看他可不可爱,再替我抱抱他。”   “好。”   “还有养在戮魇魔门那颗妖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妖,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方掬水抓了抓他的手,看向他,“你以后就算不修魔了,也要找机会去看看他。”   “好。”   “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   “好。”   “要告诉他——”方掬水突然哽咽,“我也是他爹爹。”   盛云霄一顿,唇角微微抬起,眸中却泛着泪,“……好。”   方掬水却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他,泪珠滚滚而落,“盛云霄,等我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盛云霄眼眸顷刻间被热泪烫得赤红,将方掬水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咬着牙关忍住哽咽,答他:“好。”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方掬水抱了抱他,又松开,仰头深吸两口气将泪水憋回去,继续提出要求:“下次生辰,你要给我放莲灯!”   “……好。”盛云霄重新牵住他,泪珠从眼眶坠落,蒸发于无边火海之中。   “要想我。”   “好。”   “但不要太想。”方掬水低头哽咽道,“要是……要是我没回来,你就忘了我。”   盛云霄拉住他,红着眼摇头拒绝:“不好,这条做不到。”   方掬水眼中含着泪笑了出来,他抹掉眼泪嘟了嘟嘴,“好吧,我也不希望你忘了我。可是——”   “我怕你难过。”他哽咽着,泪水再度决堤。   盛云霄将他抱入怀里,咬牙落下热泪。   原来痛苦也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尝过了人间至苦至痛,谁知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何为钻心蚀骨,痛不欲生。   他紧紧将方掬水抱着,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好与他永不分离。   景曜太子和方平云回头看着两人,神色动容,没有出声催促。   方掬水没哭太久,因为越靠近阵眼,他越能感觉到来自本体的催促。   他松开盛云霄,擦掉脸上的泪,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方掬水那被炼狱之火烧红的本体出现在众人眼前,无声地呼唤着他。   昔日皎白的净秽莲如今变成了黑红色,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花瓣上甚至生出了裂纹。   方掬水对景曜太子点了点头,朝它走了过去。   步入阵眼,烈火瞬间从他脚底升起,包围他的身体。他的肉身开始溃散,神魂与本体相融。   盛云霄的眼睛被火光灼得刺痛,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深深地看着他,眸中泛起血丝,生出热泪。   方掬水回头看见他哀痛至极的模样,跟着落泪,伴随着心脏的剧痛,紧紧回握他的手。   却见盛云霄眼睛丝毫不眨,紧紧地盯着自己,直到双目赤红,目眦尽裂一般,竟然流出了血泪。   方掬水心头一震,痛楚自胸腔喷涌而出,遍及全身,比肉身溃散的痛苦还要汹涌。   他抬起手遮住盛云霄的眼睛,哽咽不止:“盛云霄,别看……求你,别看……”   盛云霄却颤抖着指尖握住他的手,将其拿开,固执地看着他,不管眼中血泪直流,像是要把他刻进眼睛里。   方掬水心头愈痛,指尖一捻,生出一朵白色莲花,继而反手一握,化作一条白绸。   他的小腿溃散,消融于本体当中,整个人朝火海中跌去,盛云霄被他拽着跪了下来。   方掬水浑身被火焰包裹,身躯亦开始溃散。   他奋力抬起手,将手中白绸系在盛云霄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隔着白绸吻了吻盛云霄的眼睛,喉咙干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   火焰的灼热已经让他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在肉身完全消失之前,他近乎呢喃地呼唤盛云霄的名字:“盛云霄,等我……”   被蒙住眼睛的盛云霄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支莲柄,顿时浑身一僵。   白绸之下渗出血泪,他什么也看不见,只一手撑地,跪在烈焰当中,愣愣地握着那支莲柄。   “别动!”景曜忽然握住他的手,“你护好他,待我将镇魔刀置入阵眼,再将他换出来。”   盛云霄心间一颤,连忙回过神,将体内灵气源源不断输送到手中的莲花之中。   方平云则将灵力灌输到阵眼之上,镇压魔气。   可丝丝缕缕的魔气循着那株莲花泄露出来,仿佛找到目标一般,一致扑向盛云霄。   无数恶欲魔念将他包围,在他耳边发出桀桀的笑声。   “你想要他活?”   “放我们出来,我们就让他活。”   “你看他如今的样子,不好看吗?你也是魔,让他陪你不好吗?”   盛云霄心念微动,脑中闪过无数疯狂至极的念头,撑着地表的手慢慢收紧,抓着地上的焦土,指尖泛白。   另一只手却轻轻握着那株莲花,重了怕将它折断,轻了又怕它从手中脱走。   周遭的魔气仿佛化身邪狞鬼魅,在他耳边低语——   “你怎么会听信天界那帮伪君子的说辞?他们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只想牺牲你的爱人,换这天下太平!这对他来说公平吗?对你来说公平吗?”   “你只是想要他活罢了,那就别管什么大阵!别管什么仙魔苍生!带他远走高飞啊!”   “将他摘下来!摘下他你们就自由了!”   盛云霄手上微微用力,将那株莲花慢慢弯折——   而景曜已经解开了镇魔刀上的封印,朝阵眼当中扎去——   磅礴的神力涤荡四周,魔气化身的邪狞鬼魅发出尖利的吼声:“拦住他!”   “你不是要他活吗?那把刀插下来,他就活不了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   盛云霄忽然抬手,握住了景曜插向阵眼的刀尖——   鲜血从他掌心溅出,低落在那株莲花之上。   蓦然之间,盛云霄仿佛听到一声呼唤,穿透层层包裹他的邪狞鬼魅,抵达他的耳畔。   “盛云霄……”   “你疯了吗?!”景曜钳住他的手腕,咬牙骂道:“大阵若如不保,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那般信你,你却想让他在你手里灰飞烟灭吗?!”   盛云霄浑身一震,连忙松开握着刀尖的手。   他跪伏在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株莲花,将全部灵力灌注其中。   不可以,不可以死……   他手上的鲜血染红了莲柄,眼里流出的血泪染红了白绸。   景曜太子抚净刀尖血,将镇魔刀钉入阵眼之中。   大阵轰然一震,炽热的阵火暴涨,顺着一层层阵纹荡开,魔气化身的邪狞鬼魅仿佛被拉入炼狱,发出绝望又痛苦的嘶吼——   盛云霄耳边却安静下来。   他只听见方掬水低若呢喃的声音,“盛云霄,等我……”   景曜握着他的手,将那株莲花从地上拔了出来。   “好了,将他交给我。”   盛云霄双手握着它,不肯松开。   他看不到,不知那朵被阵火烧红、生出裂纹的莲花已经恢复了皎白,只剩莲柄上沾着他鲜红的血。   方平云走上前,手落在他肩上,“云霄,结束了。”   景曜稍稍放缓了语气,“他还活着,我会带他回天界,助他重新化形。”   “他——”盛云霄仰起头,刚想开口就觉喉中涌上一口鲜血。   他强忍着咽下,声音嘶哑喃喃:“他会忘了我吗?”   景曜望着他脸上被血泪染红的白绸有些不忍,宽慰道:“他会想起来。”   盛云霄怔了怔,缓缓松开了手。   修为灵力全数耗尽的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   封魔炼狱。   佛珠形成的结界当中,昏迷了片刻的程接雨恍若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鬓发之中。   菁纯浓郁的灵气从他胸前的莲花胎记处荡开,行至周身,火焰炙烤得干枯的墨发恢复亮泽,肌肤重现光泽,干燥的唇瓣重新润泽,容貌越发妍丽风华…… 第84章 大号虐菜   为了混淆视听,“李如一”拿着程接雨的传讯玉牌和储物戒指,在封魔炼狱外围布了两个疑阵,位置一东一西。   就算九霄宗通过这两样认主的法器找过去,也不可能找到程接雨。   然而刚布完疑阵,“李如一”就在封魔炼狱外围发现了盛云霄。   “李如一”眸光一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更没想到,盛云霄竟然完全没有被带有程接雨本命灵力的传讯玉牌和储物戒指迷惑,而是径直赶向程接雨方才坠落的地方。   “李如一”预感不妙,连忙抽身赶去,在盛云霄之前抵达程接雨的位置。   本以为能够见证真魔之躯的诞生,然而事实却再度出乎他的预料。   捆着程接雨的缚灵锁已被焚毁,一柄灵剑护在他身前,剑气生成的屏障挡住了烈火,黑色佛珠形成的结界闪耀着佛光,将他安安稳稳护在其中。   接着一阵充盈澎湃的灵气在结界中荡开,少年略显狼狈的模样竟然焕然一新。   该死!   难怪他方才取不下那串佛珠,原来竟是佛门圣物!   “李如一”甩出一道强劲的魔气,劈向那结界。然而还未抵达,就被一道强势的剑气震了回来。   “李如一”微愕,这才仔细瞧向那把剑,区区入臻境的弟子,就算根骨再怎么优异,也不该拥有如此厉害的法器。   待看清剑身上篆刻的“惊鸿”二字,“李如一”脸色骤然一变。   他以“阿彦”的身份活了几十载,一直关注着盛云霄的动向,自然也知道他在九霄宗有位师兄,用的便是这惊鸿剑!   修道界第一美人方掬水,一剑惊鸿,流风回雪,宛若游龙。   只可惜死在了那场记载不详的镇魔之役当中。   方掬水的惊鸿剑,为何会在这小子手中?!   就在“李如一”惊愕之时,佛光结界当中的少年忽然眼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程接雨愣了一瞬,抬手摸了摸泪湿的脸,待看清头顶闪着佛光的串珠,立刻清醒过来,坐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眼便看到了“李如一”。   也许应该直接称他为“魇寐”。   失败了!   见到程接雨那双清亮的眼睛,魇寐便知道自己失败了。   哪怕是借封魔炼狱镇压的上古魔神之力,也没能助他炼成真魔之躯。   不是他的魔元不够强大,是他错估了眼前这个少年。   此刻少年的眼神不再是方才被抓时的惊恐慌张,而是一派沉静,镇定。   他站了起来,墨黑的长发披散着,随火海中猎猎作响的风声轻荡。   魇寐咬牙呼出一口气,嗤笑一声,眸光陡厉,朝结界中的少年杀了过去——   既然无用,那便杀了他。   只要能让盛云霄痛不欲生就够了。   恢复了记忆与修为的程接雨却不见慌乱,抬手轻轻一挥,钉在地上的惊鸿剑抽身而起,与魇寐缠斗在一处。   趁此空隙,程接雨在手中化出一根白绸,飞快将披散的长发术起。   然后抬手覆上佛光形成的结界,将黑色佛珠手串召回腕间,接着飞身跃出,握住惊鸿剑剑柄,剑尖直指魇寐。   哥哥能杀你一次,我就能杀你第二次!   魇寐察觉他眼中凌冽的杀意,脸色微微一变。   ……   盛云霄进入封魔炼狱之后,顺着莲花剑穗的指引朝程接雨的方位赶去,行至半路,那莲花剑穗忽然一定,闪过一阵亮光,继而加速朝前飞去。   盛云霄心念微动,连忙跟上。   不过一瞬,他便看见那个正与一位浑身魔气的青衣女子打斗的少年。   少年手持惊鸿剑,一招一式都令他如此熟悉。   那是他还没教过阿雨的,属于小师哥的招式。   盛云霄的心狠狠一颤,望向他的少年。   程接雨一开始打得还不太顺手,一些招式许久不用,险些都要忘了。   万幸灵魂深处的本能还在,很快便令他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惊鸿剑察觉主人的变化,在他手中越战越勇,近乎兴奋。   除了斩杀凶兽和邪祟,惊鸿剑没怎么沾过血。以往外出游历,碰见邪修作恶,也都是盛云霄出手了结。   因为盛云霄不希望他的手沾血。   但这一次,不如由他来替盛云霄做了结。   魇寐如今夺舍肉身,且时间不长,并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   加上李如一是灵修,在她体内运转魔气自然不如魔修的身躯自如。而且魔气会毁坏李如一经脉与丹田,加重这具身体的负担。   但不知为何,他宁可被程接雨的剑气震伤,也迟迟不肯从李如一的肉身当中出来。   程接雨也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暗暗猜测其原因。   盛云霄原先说“阿彦”有魔魂九阶修为,魔魂不死则不灭,所以才能夺舍他人。   先前盛云霄重创了他,境界恐怕下跌了不少,莫非是只剩下魔魂初阶修为,怕被他打散了魂魄,不敢轻易出来?   可若他只有魔魂初阶,以程接雨如今恢复后至少突破归元境的修为,应该早就制住他了,就算他躲在肉身之中也无用。   再者,如果他只剩魔魂初阶修为,又怎么敢潜入九霄宗,方才还轻易绑走他?   正思及此,程接雨突然看到了盛云霄的身影,眼眸骤然一亮。   魇寐也发现了盛云霄的身影,脸色巨变,立刻抽身欲逃。   程接雨见状冷然皱眉,追上前一剑刺穿他的肩胛——没直接刺穿心脏是怕毁了李如一的肉身。   魇寐吃痛踉跄,程接雨抽剑,将他一脚踹到在地,正好砸在盛云霄面前。   程接雨横剑架住魇寐的脖子,抬头看向盛云霄,眼里灼灼有光。   “盛云霄!”   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就让他眼眶微红,鼻尖发酸。   盛云霄瞳孔一震,颤抖着朝他伸手,嗓音喑哑:“……可有受伤?”   程接雨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中的惊鸿剑又往魇寐的脖子近了几分,“这人不是李如一,也不叫阿彦,他是魇寐!”   盛云霄微微蹙眉,望着地上的青衣女子,接着嗤笑一声,“魇寐?”   他抬手五指微曲,“李如一”被他的灵力掐住喉咙,张口吐舌,两眼外翻。   程接雨微愣,收回惊鸿剑,“他不是魇寐?那他干嘛骗我?!”   盛云霄收紧五指掐着“李如一”,另一只手却轻轻牵着程接雨,“他同你说他是魇寐?”   “对啊!他还往我灵台植入了一颗魔元,想拿我炼真魔之躯!”   盛云霄冷笑一声,手用力一抓,将一个男子的魔魂从李如一的身体中抓了出来。   盛云霄方才牵住程接雨的时候便探了他的经脉和灵台,确定他没有受伤,体内也没有魔元,料想应该被他炼化了,如今倒也不担心。   倒是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冒充魇寐?   那缕魔魂被掐住脖子拎了起来,双足离地,两手抓着脖子,凸着眼珠奋力挣扎。   程接雨:“???”   他虽然没有见过魇寐本人,但也见过魇寐的画像,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魇寐!   只是与魇寐有几分相似。   难怪方才躲在李如一的身体里不肯出来!原来是怕人识破他的真容!   “确实有几分像他,可惜他当年的的确确死在我手中,不可能还活着。”盛云霄打量着男子的脸,“你是魇寐的儿子?”   那魔魂被掐住喉咙无法开口,眼神凶狠地瞪着盛云霄。   若是方才炼成了真魔之躯,他就有力与盛云霄一战,甚至杀了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人鱼肉!   盛云霄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轻蔑地看着他,“看来魇寐当年为了炼就真魔之躯,应当做过不少试验。”   程接雨微讶:“除了新涯,魇寐还有别的孩子?都是为了炼真魔之躯?”   “嗯。”盛云霄道,“魔修分为入魔、魔元、魔魂、真魔、魔神五境,但千年以来,只有少数几人修至真魔境,从未有人踏入魔神境。”   因为天道不允。   “但魇寐当年不知从哪寻来秘术,认为寻到根骨绝佳的近神之躯,再借封魔炼狱之下封印的魔神之力,炼成真魔之躯,加上他自身修为,就可以就地封神。”   一听就很扯。   程接雨瞪着眼睛,险些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天道不许魔修飞升,哪怕是上古魔神都被封印在下界,就算他就地封神,也不过就是下界之中厉害一点的魔而已,怎么可能与天界之神相提并论?”   那缕魔魂听到程接雨的话,血红的眸子瞪向他。   盛云霄立刻收紧五指,那缕魔魂顿时两眼外翻,险些昏厥。   盛云霄:“没错。所谓魔神境,不过是魔修自称为‘神’,与灵修修者的踏仙境都无法相提并论,更别说自比天界上神。”   “魇寐当年踏入真魔境之后,应当就明白自己不可能修成魔神,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盛云霄讽刺道,“他并不是真的想飞升上界,只是觊觎无穷无尽的力量和权势,想做这下界的魔王。”   程接雨听完,用惊鸿剑敲了敲那缕魔魂的小腿,“所以这人,继承了魇寐的遗志,不但想杀你报仇,还想继续炼真魔之躯?”   盛云霄轻轻笑了一声,不屑道:“恐怕他早已迷失心智,将自己当成了魇寐。”   程接雨嫌弃道:“哦,那还是送他去见魇寐吧。”   “嗯,先留他一命,带回九霄宗审问清楚再处置。”盛云霄取出一座塔状法器,将那缕魔魂丢了进去。   程接雨眼眸一亮,拿过那座法器,“锁魂塔!你帮我收着啦?”   这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寻龙岛秘境中,从蛟龙尊者手中赢来的神器。   “嗯。”盛云霄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握得有些用力。   程接雨看向他,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像是穿梭过二十载光阴,缓缓抵达。   他慢慢红了眼睛,向前一步勾住盛云霄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哽咽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话中饱含的酸楚与欢喜,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盛云霄揽住他的腰,低头狠狠吻住他。   闭眼的瞬间,各有一滴泪从二人眼角坠落,蒸发于无边火海。   离开之时,程接雨跳到盛云霄背上,吸了吸鼻子,哭过的嗓音微哑,语气又软又糯。   “盛云霄,带我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像从前的无数次那般,盛云霄背着他,带他回家。   “这里不好,以后不来了。”程接雨抱着他的脖子,用孩子气的语调撒着娇。   “嗯,再也不来了。”   “还有还有!”程接雨往上蹿了蹿,探头在盛云霄的唇角吧唧亲了一口。   “我们成亲吧!”   盛云霄弯起唇角:“好。”   “嘿嘿嘿……”   “哎!是师父、师兄和师姐!”   “等一下!我们把李如一忘了!”   ————正文完———— 第85章 番外一   程接雨突然之间恢复记忆和修为,体内灵气暴涨,新修的神魂和识海不稳,又同假魇寐打了一架,回九霄宗的路上便昏了过去。   盛云霄在他身边守了两日,替他疏导体内灵气,程接雨才恢复过来。   醒来时人躺在盛云霄怀里,迷迷糊糊睁开眼,顺手就抱住身边人,往他颈边蹭了蹭。   一蹭盛云霄就睁开了眼,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亲亲他的发顶,“醒了?”   “唔。”程接雨含糊着应了一声,抬起一条腿架到盛云霄身上,眯着眼睛醒神。   盛云霄轻轻笑了笑,不但不介意他像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还直接将他抱到自己身上趴着。   程接雨一惊,忽然睁大眼睛。   抬头看向盛云霄,弯着眼睛露出笑意,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   盛云霄眼神温柔地看着他,程接雨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   他指尖微颤,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嘴角往下瘪了瘪,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盛云霄按住他的后颈揉了揉,“无碍,已经好了。”   程接雨趴下来抱住他脖子,耍赖道:“有碍!我心疼!”   盛云霄轻声笑,亲了亲他的额头。程接雨蹭着他的脸,仰头亲他。盛云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去追他的唇。   程接雨却忽然一顿,将他的手抓下来,摊开手掌,看着他手心那道疤痕。   方才就是这道疤,磨着他的后颈。   程接雨轻轻抚摸那道疤,指尖微颤。   在他从前的记忆中,盛云霄手心并没有这道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添的。   以程接雨的身份穿来之后,他曾留意到这道疤。以盛云霄的修为,寻常法器造成的伤口应当不至于留下疤痕,更何况还有除疤的灵药。   他只隐约记得,景曜太子用镇魔刀替换阵眼的时候,似乎被意外打断了片刻。但他那时已经回归了本体,意识半封闭,并未亲眼看见当时的状况。   他抬头看向盛云霄,“这又是怎么弄的?”   盛云霄静默一瞬,张开手掌将他的手包住,坦白道:“……当时被魔气侵蚀,不大清醒,险些误事。”   程接雨眼睛瞬间就红了,鼻尖发酸,掰开盛云霄的手,摸着他手心的疤痕骂他:“笨蛋!”   骂完又吸了吸鼻子,低头亲吻他手心的疤。   盛云霄捧起他的脸,同他接吻。   温柔而缱绻,细腻而缠绵。   吻了片刻,程接雨忽然发现对方气息微微加重,用力扣住自己的后颈,吻逐渐加深。   然后屁股底下突然硌得慌——   “!!!”   程接雨忽然停下,眨着眼睛看向盛云霄。   然后扭着臀往下坐了坐,问他:“师叔,双修吗?”   盛云霄呼吸陡然一重,勒紧了他的腰。   “修不修?”程接雨在他身上扭着,一边啵啵啵亲他的唇,亲一下喊一声:“师叔?盛云霄?云霄哥哥!”   盛云霄猛地翻身将他压到身下,用吻封住他的唇。   他在程接雨唇上重重吮了一口,喘息着答他:“今日不修。妖王已经到了,今日提审那魔修和苍岳。”   程接雨:“……”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他勾住盛云霄的脖子,抬起腿夹住盛云霄的腰,气道:“不修就不修,讲个故事也行。”   葫芦娃的故事。   ……   两人收拾妥当,赶往端阳峰。   方平云、温鸿曦、方璃衿、奉亦为、常正清都在大殿中坐着,常正清身旁给盛云霄和程接雨留了两个位置。   “来啦?”温鸿曦笑着看他。   “来啦!”程接雨笑着跑进殿中,朝众人行礼,“见过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姐。”   “身体好了?”方平云捋须浅笑着问他。   程接雨:“嗯!”   方平云又看向盛云霄,“云霄的眼睛,应当也恢复了吧?”   盛云霄躬身行礼,“是,让师尊操心了。”   方平云微微颔首。想当年,他背着七窍流血、昏迷不醒、眼睛绑着血泪染红绸带、手上鲜血淋漓的盛云霄,从封魔炼狱出来。   回到九霄宗,盛云霄睁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挡住眼睛,另一手抬起来胡乱抓着,好像要抓住什么。   坐在床边的方平云握住他手,告诉他:“掬水还活着,殿下将他带回了天界。走之前,在你灵台当中布了炼魔阵,助你炼化魔元,重修灵核。”   盛云霄挡着眼睛,忍耐似的急喘几声,然后平复呼吸,哽咽着声音唤他:“师尊……我好像瞧不见了。”   方平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去看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眼中又流出了血泪。   从那之后就盲了眼睛,蒙着掬水留下的那条白绸,痴痴等了二十载……   看着如今与程接雨牵着手坐下的盛云霄,方平云心中喟叹一声:万幸,苦尽甘来,一切都过去了。   此时管事进来回禀:“妖王到了。”   温鸿曦:“快请。”   程接雨还没见过妖王,仰着脖子好奇地瞧。   只见一位一身白衣的俊美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孔凌和柳新涯,宋阳、曾馗,以及青云门的何掌门和其他门派几位长老。   白衣男子容貌不俗,气质冷峻,淡然朝方平云点了点头。   温鸿曦看向管事,管事立刻将诸位引入座。   柳新涯站在孔凌身侧,怀中抱着小白,小白背上还趴着一条玄色小蛇,闭着眼睛,似乎还睡着。   程接雨伸着脖子看了看,见柳新涯正好看过来,朝他笑了笑。   柳新涯低了低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戒律堂将苍岳押了上来,李奇峰也将刚能下床的弟子李如一带了过来。   因需要李如一的记忆进行伪装,假魇寐夺舍她的时候并未将她魂魄捏碎,而是锁在了体内。   只不过因这一遭,她不但身体遭魔气侵蚀,灵台毁坏,再与仙途无缘,魂魄也受了损伤,神智有些恍惚。   见诸方到齐,温鸿曦让程接雨便将关在锁魂塔中的魔魂放了出来。   对方一窜出来就想跑,被靠近门边的曾馗拦住,拎回来扔在地上。   宋阳抛出一根黑色锁链将那魔魂捆住,锁链上的黑雾钻入那魔魂体内,对方立刻咬牙呻/吟起来。   曾馗踩住他的肩,“老实交代,老子就给你个痛快。”   那魔魂抬起眼,凶狠地看着殿中众人,视线最终落在盛云霄身上,死死地盯着他。   盛云霄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他不肯说,便用搜魂术来问吧。”   众人没有异议,温鸿曦朝曾馗抬了抬手,“有劳曾护法。”   曾馗对这个险些害了他们少主的魔修没有任何同情或不忍,五指扣住魔魂的头颅,将他提起来跪着,施下搜魂术。   魔魂面目顿时变得狰狞,双目瞪圆,失去了焦距。   程接雨看着觉得有些骇人,往盛云霄身边挪了挪。盛云霄握住了他的手,藏在袖中。   曾馗已从搜魂术中大致见过那魔修的生平,但为了诸位知晓,还是得审,于是收回手,沉声问那目光呆滞的魔魂:“说,你是何人?”   魔魂:“……魇、魇槐。”   曾馗:“魇寐是你什么人?”   魇槐:“……父、父亲。”   曾馗口拙,摸不准接下去该怎么审,转头看向宋阳。   宋阳接过话,审问魇槐:“为何伪装成‘阿彦’,潜伏在我们少主身边?”   魇槐眨了下眼睛,视线偏移到盛云霄身上,“为了……报仇!”   他渐渐清醒,看向柳新涯,阴恻恻道:“你也是父亲的孩子,却是个孬种!”   听到这里,何掌门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指着柳新涯道:“你们还说他不是魇寐之子?!”   “何掌门慎言!”孔凌瞥向何掌门,“新涯是小女之子,与魇寐那魔头无关!”   何掌门对上孔凌带着厉色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反应过来,孔雀妖族的掌上明珠,没道理会看上魇寐那魔头,恐怕……恐怕是……遭遇不测才……   他呐呐地收回手,不再吭声。   孔凌收回视线,却听跪在地上的魇槐嗤嗤笑起来。   “哈哈哈哈!”魇槐抬起头看向孔凌,“你一定想知道你女儿为什么会成为我父亲的禁脔吧。”   “住口!”孔凌眸光狠厉地瞪着他。   魇槐却好像豁出去了一般,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苍岳,“这就要问苍长老了,对吗?”   苍岳脸上的剑伤没有用药,周身灵气又被锁住,愈合得极慢,皮肉翻红,尚未完全结痂。   他面无表情,瞥了魇槐一眼,然后扭头看向柳新涯的方向,视线落在他怀中小白的背上。   那里卧着一条小黑蛇,静静地睡着。   苍岳收回视线,垂下头,没有吭声。   孔凌不想在众人面前揭露女儿的旧事,看向众人:“此乃我们山海妖境的家务事,请诸位见谅。”   “有何不能说呢?”魇槐偏要挖别人的痛处,“苍岳爱慕发妻亲妹,不愿对方嫁给妖王——”   “住口!”孔凌双目赤红,一脚将魇槐踹倒,踩住他的咽喉,让他说不出话来。   “让他说!”妖王抬眼看向苍岳,沉声厉色。   “殿下!”孔凌望向妖王,摇了摇头,“请您……为小女留一丝颜面。”   妖王眸光微闪,想起当年那个纯真活泼的少女,心中不忍,阖下眼睛,问:“那你告诉本王,珍儿可是自愿逃婚?”   孔凌含泪摇头,哽咽道:“珍儿亲手绣的嫁衣,您见过的。”   妖王呼吸一沉,倏然睁开眼眸,掐着苍岳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眸色赤红,咬牙切齿:“苍岳!”   苍岳垂眸闭上眼睛,被扼住的咽喉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是我……是我将她……藏了起来。谁知她跑了,偏偏……偏偏落入魇寐手中——”   还生了个杂种!   他忽然嗤嗤地笑起来,神色有些癫狂地看着柳新涯,似不甘,又似懊悔。   只是他悔的不是自己作下的恶,而是后悔当年,没有直接求娶孔珍。   恨魇寐入骨的何掌门听了这话都心有不忍,摇头叹了一口气。   柳新涯冷眼瞥向苍岳,开口对妖王道:“殿下,请您杀了他。”   妖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依稀可见孔珍的神态,却又更冷傲几分。   柳新涯:“您若顾忌玄蛇一族,我会杀了他。”   小白背上的小黑蛇轻轻动起来,爬到柳新涯手上,轻轻缠在他腕间,继续安睡。   柳新涯摸了摸它的尾巴,抬眸直视妖王。   妖王嗤笑了一声,“玄蛇一族?”   他岂会怕?   妖王骤然抬手,五指洞穿苍岳的腹部,直取灵台,将苍岳的妖丹抓了出来,然后将吐血不止的苍岳丢在了地上。   妖王瞥向柳新涯:“听说苍庭那小子,为了他爹毁了妖丹?”   他拿着苍岳的妖丹问:“不如还他?”   柳新涯腕间的小蛇探出一个头,朝妖王摇了摇。   ——不要。   妖王勾唇笑了笑,看向苍岳,“既然你儿子不要——”   他五指骤然用力,捏碎了那颗妖丹。   苍岳抻着脖子闷哼一声,浑身僵直,顷刻间化作一条玄蛇,僵死过去。   魇槐见状,趴在地上嗤嗤地笑。   温鸿曦轻咳了一声,看向李奇峰,“再问问他,为何夺舍我九霄宗弟子?”   李奇峰将魇槐拎起来,押着他跪好。   魇槐轻蔑地笑了笑,看向李如一。   李如一怯怯一抖,侧脸避开他的视线。   “我需要一个身体,而她正好虚伪善妒,两面三刀。”魇槐玩味地看着李如一,“要我细说吗?”   “她看不起那些师兄师弟,时常假意请教、实则勾引,哄他们送她灵石宝物。她嫉妒师姐师妹容貌,时常假意夸赞,背后辱骂——”   “我没有!”李如一怒吼一声,整个人抖如筛糠,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抬手捂住满是泪痕的脸,颤声否认:“我没有……”   魇槐看着她恐惧又羞耻的模样,猖狂大笑。   温鸿曦抬手挥出一道灵气刃,震向魇槐的胸口,沉声道:“即便是我九霄宗弟子品行有瑕,也该由我九霄宗处置,轮不到尔等小人置喙!”   魇槐闷哼一声趴到地上,被温鸿曦击中的胸口像是钉入了一把尖刀,破开一个口子,泄出魂力。   他咬牙喘息,抬眼愤愤地看着温鸿曦。   温鸿曦漠然收回视线,看向常正清。   常正清接着审问:“你以阿彦的身份前往山海妖境,又抓走妖族太子,是想陷害我九霄宗,借妖族势力对付我们,是也不是?”   魇槐已然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逃不了这一劫,倒也没有抵赖,将所有罪行一一认下。   与之前盛云霄和程接雨的推测基本相符。   审完魇槐,众人一致决定,将他魂魄打散,永绝后患。   动手的是曾馗,由何掌门和其他门派几位长老作见证,将事情始末告知修道界众人。   在孔凌的拜托之下,隐去孔珍遭逢不幸的细节,瞒下柳新涯生父的身份。   料理完这些,温鸿义才道:“趁诸位都在,我九霄宗有件喜事要宣布。”   “七日后的吉日良辰,我云霄师弟与小徒接雨成婚,请诸位赏光饮杯喜酒。”   “!!!”   程接雨猛然转头看向盛云霄:这么快?!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