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被渣后我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 作者:武盐 文案:为了攒够积分救妹妹,傅知雪不得不穿越到一本书中,同时扮演两个角色: 一个是恶贯满盈的炮灰受,另一个则是书中所有主要角色的白月光——栀雪。 主角攻在恶毒炮灰面前冷冷道:我绝不可能喜欢你。 却在给白月光栀雪发消息时:很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傅知雪:泻药,没有你,可能更好点。 主角受对恶毒炮灰不屑一顾:你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却在给白月光的回信中写道:求你,让我见见你。 傅知雪:还是不见得好,毕竟,我不想叫你尴尬。(微笑jpg.) 攻二在恶毒炮灰面前笑的薄凉: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说呢,小少爷? 却常常在遇到白月光的海滩上坐到深夜:我什么时候,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傅知雪:不好意思,你谁? 江寰用戒指套牢了白月光:盖上戳,你就是我的了。 当傅知雪在他面前揭示恶毒炮灰的身份时,却不为所动,反问:所以,你想赖账吗? 傅知雪:不敢动不敢动。 绅士·微疯批攻×洒脱·美少年受 1.攻是江寰,大佬,傲慢绅士,疯批属性在前期不明显。 2.受万人迷倾向,不自知 3.双初恋。 4.请不要屏蔽第一章作话!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知雪 ┃ 配角:江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要时刻捂好自己的马甲 立意:希望我们都能不再彷徨,一起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救美(上)   透过琉璃瓶金黄的酒液,慈善晚宴的高雅景象尽数倒映在傅知雪的眼眸中。窃窃私语隔着纱帘传来,话题主人公正是他:   “这不是傅家的草包孙子吗?前两天刚被傅家赶出来,今天怎么能来?”   “谁知道呢?听说这傅知雪,在两家老人面前哭着闹着,说除了徐式千谁也不嫁,结果你猜人徐式千说什么?”   “少卖关子!”   “人说——‘即使我喜欢男人,傅知雪也绝不在我囊括的最大选择范围内’!”   “哈哈哈哈”……   纱帘吹起,露出里面的草包少爷来,谈笑声戛然而止。   傅知雪手持酒瓶——天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场晚宴中搞到瓶高浓度波本威士忌的。他向她们举杯:“很生动的描述,cheers!”   刚还幸灾乐祸的长舌妇,脸上顿时一阵青红交错,尴尬地四散而去。   傅知雪失笑,拔开瓶塞灌了两口。   《人人都爱白月光》是现实世界中一部火爆耽美圈的网文。傅知雪作为穿越司的金牌员工,在其中扮演一昧痴恋主角攻徐式千的恶毒炮灰受,自少年时代起便表白心意,一直死缠烂打到现在。   可想而知,他的求爱之旅磕磕绊绊,也没有结果。   而他求爱的对象徐式千——作为徐家寄予厚望的第一继承人,却十分厌恶他的幼年玩伴傅知雪,尤其是在对方做出一系列恶毒且降智的操作后,这种厌恶甚至延伸到了生理方面。   比如,见到他就脸色发青,见到他就反胃想吐。   傅知雪:……起码这是对我演技的肯定。   裴钰,则是本文的主角受,家境贫寒,成绩优异,常年奔赴在各个场地里打工。这次他就来晚宴中充当侍应生。   作为恶毒炮灰,傅知雪怎么能放过这次羞辱情敌的机会呢?立马赴宴,将春|药下到裴钰的水杯中,期望他能借此失身,最后身败名裂。   傅知雪将药粉隐蔽地撒到水杯中,晃了晃。冲远处的侍应生招招手。   侍应生很快赶来:“先生。”   傅知雪微微笑道:“这是你们一位同事的水杯,被我捡到了。让我想想,他好像姓——裴,大概是。”   “裴钰?”   “没错!”傅知雪打了个响指,“麻烦你帮我还给他,但不要说我的名字,我怕他有负担。”   这位侍应生显然并不了解,眼前人正是圈子里臭名昭著的傅家草包。他所看到的是,眼前人皮肤白皙,脖颈在月色中以一种优美的姿势微微垂下。青年周身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此刻,却在低声恳求。   他的脸红了一大片:“放、放心,先生,一定办到!”   “辛苦了,”傅知雪拍拍他的肩,“这是谢礼。”说着,便把随身戴的Richard Mille腕表摘下来放到他手中。   “这、这太贵重了……”   “没什么大不了,”傅知雪笑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这是封口费。”   侍应生受到颜值暴击,晕晕乎乎地离开。傅知雪目送他的背影,感慨金钱的力量。   他转而看向夜空,星辰漫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是的,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书中一众主配角深深爱慕的、但一次脸也没有露过的白月光——栀雪。   他曾化身徐式千的神秘网友,倾听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愤慨和郁郁不得志。堪称最强垃圾桶;也曾担任爱心使者,资助主角受裴钰上学。每年,对方的感谢信都会纷纷扬扬地送来;同时,他还在一个幽深的月夜里,拯救了在海中失足的攻二高晋言。那一瞬间,少年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人鱼。   然而并不是,他是地表最强白月光——栀!雪!   不,还不是。   这tm分明是圣母玛利亚!   傅知雪一边腹诽,一边暗自计算着时间。   作为傅知雪,他的任务是成功在裴钰的水杯中下春|药。而作为栀雪,他却要在紧要时刻保护他,确保他完好无损。   但——绝不能爆马。绝不能让包含裴钰在内任何人知道,他就是栀雪。   一边给他下药,另一边救人,他都觉得自己有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提起酒瓶——这酒瓶丑得像只秃鹫,但够沉,起码能在瞬间内爆出惊人一击。   穿过云鬓香影、各色人群,身姿如羚鹿般轻巧而狡黠,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   果不其然,二楼洗手间内,男人粗俗的咒骂和裴钰急促的喘息隐隐传来,幼猫抓挠一样,听着就叫人狼血沸腾。   傅知雪毫不客气地哐哐敲门:“开门开门,人有三急!”   男人粗哑的咒骂立即低下去,吼道:“滚!”   傅知雪没说话,拔掉这块沉重如砖的酒瓶瓶塞,名贵酒液顿时墩墩淌下来,流到洗手间门缝里。而瓶塞啪嗒啪嗒弹跳几下,很快,阒寂的走廊里便寂静无声了。   洗手间的动静又开始了。   傅知雪后退两步,全身蓄力,左腿凌空一甩,撞击木板。   嘭!门立时应声摔落,自上而下地。   灰尘遍地。   傅知雪捂住口鼻,单手拎瓶颈,猛地冲男人后脑勺抡过去!   男人躲闪不及,只来得及扶墙,但那手还没找到支撑物,整个人便如面条般,塌塌地瘫软在地。   傅知雪踢开他,俯身揽住裴钰的腰,打算带小白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谁料对方身体一扭,泥鳅样滑了出去。   裴钰本人绝不辱没美人这一称呼。脸颊左侧一道三寸长的疤痕,被情|欲蒸得通红,却自有一股媚意。眼睫长长压下去,掩住黒鸦一般的眼珠。   此刻,一脸柔弱的他却咬紧嘴唇,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滚。”   傅知雪不方,他伸出手,遥遥对着裴钰,作出一副任予任求的姿态。   他知道,因为春|药的强大作用,裴钰现在看谁都是一团混黄的色块,根本就认不出来谁是谁。   果然,裴钰迟疑一瞬,小狗一般地嗅他的手腕,仔细到每根手指、指缝都不放过,终于颤抖着说:“……栀先生?”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傅知雪可能当时就笑场了。非常不幸,栀雪作为连一张脸都不曾拥有的男人,连姓都匮乏,只能称他为——栀先生。   傅知雪调整好心态,从喉咙里压出一个“嗯”来。   裴钰怔怔地落下泪来。   自初中起,父亲在工地意外身亡后,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也被切断了。包工头和保险公司都拒绝赔付,走投无路,裴钰彻底体会到了人间炼狱的感觉。   是栀先生救了他们。   他替他主持公道,并资助他上学。对于施予者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一举。但对他而言,那是他重获生活希望的转折点。   傅知雪有些理解他,所以没有打断他的沉思,打算抽回手去。   青年却一把抓住,近乎贪婪地索求他身上的气息、体温、纹理,好似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抱住了他的救命稻草。   傅知雪安抚性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裴钰全身一颤。紧接着,低下头,犬齿狠狠地凿进了他的脖颈!   傅知雪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破口大骂,后退着,想要甩开。   裴钰却咬得更紧,以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勇气,深深地凿出一圈鲜红的牙痕来。   鲜血汩汩流出。   裴钰无力地倚靠他,喃喃又病态道:“……栀先生。”   这是他的气息。在无数个绝望至死的时刻里,他就是这样捧着对方寄来的寥寥几份信件,嗅着、舔舐着,进入梦乡。   傅知雪很暴躁,但仍然不能丢下罪魁祸首独自跑路。楼下已有人听到动静,随时都会上来察看。他挽住裴钰的腿弯,脊柱发力,意欲抱起。   咔——嚓——   腰,腰腰腰闪了!   傅知雪欲哭无泪,怀里的青年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抚摸着他的后背,流连在肩膀处,一把把他横抱起来!   傅知雪目瞪口呆:这是受?一个一下扛起一百二十斤的美人受!   没过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裴钰钰钰,快住手,那是墙!!!”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文中裴钰,高晋言,徐式千等从某种程度上都有些不正常。尤其是裴钰,病娇反派,在掉马前会有伤害主角的行为,后期真的会关小黑屋! 下面是预收,求个收藏啦 《火葬场后我越变越美》 前世因相貌平平而无缘影帝的顾知汀穿书了,成为一本娱乐圈文中的炮灰。因为屡次三番嫉恨陷害主角,最终惨死街头。 事实真相却是—— 主角借原身的势攀上高枝,反咬一口,原身百口莫辩,连原本的光华也逐渐湮灭至无声了。 顾知汀看着眼前小可怜清丽逼人的脸,陷入沉思。 系统:亲,火葬场任务了解一下?火烧得越旺,您的美貌值越高哟! 顾知汀:……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 一直漠视顾之汀的大哥悔不当初,跪在顾之汀面前祈求原谅; 一直厌恶顾之汀的竹马夜夜买醉,懊悔自己相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痛失所爱; 白眼狼的养子泪洒铁窗,无数次回忆起顾之汀对他的好,心中悔恨无比。 他在火葬场中手起刀落,割完渣渣们最后一根韭菜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万丈星光下,顾之汀手捧影帝奖杯微笑:泻药,人在领奖,勿cue。 … 【小剧场】 提到顾知汀,网友固有印象: 内娱最丑“花瓶”; 丑人多作怪; 舔狗教教主亲身上阵演示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直到一日,一张结婚照横空出世,一人矜贵一人清丽。三金影后、江氏官微、国民闺女同时转发:我儿媳/老板娘好/我哥夫。 江珩:@顾知汀 众网友:!!! 评论区一度瘫痪: “丑人多作怪”?这颜值叫丑,那恕我直言内地就没有美人了。 某L姓顶流还操白月光人设,呵呵喜欢的人都跑了,就问你脸疼吗? 顾家亲手放跑了这么一个豪门太太,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 #论人的眼是怎么瞎的# #我现在爬墙还来得及吗?# #我究竟是该嫉妒顾知汀还是江珩?#   ☆、救美(中)   与此同时,丽兹酒店顶层。   何医生怒气冲冲又气喘吁吁地爬上应急电梯,推开门,到了总统套的门口。   却被一双手拦住:“抱歉,何医生。江先生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哈!”何医生滑稽一笑:“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他的医生,难道没有探望病人的权利吗?”   保镖一板一眼道:“我认为您说江先生是病人这件事,是不妥当的,他会生气。”   他口中的江先生,大名江寰,小名家寰,年二十八,是江家如日中天的家主,商业奇才,不过短短十年便将江家本就庞大的产业扩充一倍。   可惜身患躁郁症和潜在反社会人格。故而,作为密歇根大学的特邀教授和一家私人机构的心理咨询师,何医生被派来追踪他的心理轨迹和治疗。毕竟,这样的人,要是发病,是很可怕的。   ——然而他已经有半年拒绝治疗了。   所以,这次说什么,何医生也要把他薅起来,好好聊聊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医生见势头不对,谆谆善诱:“Frank,我与江认识十五年,待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亲。我难道会害他吗”   Frank果然犹豫。此时,电话响起,他表情立刻肃然起敬,接通电话。   “……嗯,是……没问题……”金发保镖放下手机,躬身,刷开套房,示意何医生进去。   何医生深呼一口气,踏进屋门。   甫一进去,何医生的双脚便陷落到长毛地毯的柔软陷阱中,光线昏暗,暗如地窖,高达落地窗掩住窗户,只留下一线天光。   房间主人坐在角落里,手下的钢琴传来磕磕绊绊的琴声,何医生辨认很久才认出来,那是《致爱丽丝》。   说实在,那琴声不敢恭维。演奏者强迫症一般地重复着某一段落,导致音律割裂,摧残人的耳朵。   琴声戛然而止。   “请自便,”男人起身,左手中指的定制银色素圈闪过一道流光,“红茶?威士忌?”   很难置信,但何医生确实在小他三十岁的男人面前淹了口唾沫,才回答:“……水就可以,谢谢。”   男人递给他一杯温水和一小碟柠檬。   何医生坐下:“家寰,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想是——”她沉吟,“一百八十二又三分之二天。”   “最近在忙回国的事,抱歉没能及时通知您。”江寰停顿,语气微妙,“更何况,一鸿想必告诉您我的不少近况。这样看来,我们的会面更无必要。”   ——何一鸿是何医生的儿子,也是江家主为数不多的心腹。   何妈妈一噎:“可是我更想亲眼看看你,聊聊天。我很担心你,家寰。”   江寰重新回钢琴旁,落地窗透出的一丝罅隙反射着星光,照亮他深灰色的眼瞳。他面容带着东方人少有的深刻,那是外祖家浪漫的法国血统带给他的。   “您认为我是病人,”他礼貌地说,“相比而言,我却认为您无意义的焦虑更需要心理干预。”   ——他听到了,何医生头痛地捂住头,江寰的听力简直如白脸猫头鹰般灵敏,即使隔着厚厚的隔音木门,也依然能清晰地跑进他的耳朵。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医生自暴自弃,对象的极度不配合让她决定兵行险着:“你还是没有梦见他吗?”   江寰心里有一个人,藏了十八年,如果不是某次偶然听到的梦话,恐怕何医生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家住何方,一片空白。何医生只了解到,对方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颗红痣,血滴子一般。   就是这样的男孩,成功埋葬了江寰心中潜藏的反社会人格。   但十八岁,男孩不告而别。   所幸江寰成年,锻炼出足够强的自制力不发疯。但偏执疯狂是刻进DNA的东西,混进羊群太久,他也还是异类。   江寰握住玻璃杯的手僵住了。   心理防线出现弱点!   何医生乘胜追击:“虽然你不愿意承认这是臆想,但想想吧,如果真实存在这样一个在梦中陪伴你、拯救你的小男孩——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的话,怎么会在你十八岁的时候不告而别呢?”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江寰心中隐秘的刺痛,他的手砸到琴键上,激起一阵无意义的音符。   “你没法决定所有的事情。就像这首《致爱丽丝》,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弹法。”   “不,”江寰答,“它是。”   “它不是。”   “它会是的。”江寰换了个坐姿,交叠双腿,彬彬有礼地反驳:“如果不是,那我就把谱子买下来,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何医生:……   何医生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她可能把它当作了江寰的脸。   门外,一个套着头戴式耳机的青年目瞪口呆,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老板,”青年对门内的江寰支吾道,“车备好了,但可能……出了点状况。”   ·   傅知雪死乞白赖地把裴钰扛到晚宴的酒店门口,对方周身滚烫,像抱着一块烙铁。   真的没想到,傅知雪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捏了捏对方的腰,一个受,身材居然这么有料。   秋风袭来,打了个喷嚏。他刚打了电话给傅家的老管家,委托他派辆车来接。虽然与傅家已决裂,但管家仍然愿意伸出援手。   车估计要过个十来分钟才能到,他只需要把裴钰扔到随便哪个酒店里,便可功成身退,完成作为栀雪的任务。   第二天,当青年醒来时,可能会头疼欲裂,但什么都不会记得。   傅知雪这样想着,便看到一辆墨黑卡宴悄无声息地滑到酒店门口。   这也太神速了吧!   傅知雪感慨着,拽着裴钰走过去,开车门,塞裴钰,钻进去,关好门,一气呵成。   “麻烦您到……”话音未落,身旁的裴钰便扑过来,傅知雪躲闪不及,头砰地一下撞上了车厢。   “裴钰!”傅知雪怒道,“你丫是不是——唔!”   裴钰捂住了他的嘴。   此时,他正俯在傅知雪身上,呼吸交缠,目光胶着。傅知雪一动,便被对方牢牢地压制住。   但那抵在小腹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傅知雪崩溃了,挣扎起来,可越挣扎,就越兴奋,最后已经滚烫到不可言明,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的生机。   傅知雪终于明智地不动了。   转过头向前座求救:“小哥你能不能帮我……”   驾驶座上的小哥,脖子上挂着Sony IER Z1R耳机,一脸惊滞地看着眼前的限制级画面。   “呃,”傅知雪轻咳,“帅哥,搭把手?”   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把推开车门,逃也似的跑到酒店里面。   傅知雪:……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   裴钰在彻底压制住他的栀先生后,就乖乖地不动了。小心翼翼地趴在眼前人身上,头搁在他的肩膀处,清浅的呼吸打在微微结痂的咬痕处,带来痒意。   傅知雪安静地等待着,他在等那位羞涩的司机适应后回来,好把这块狗皮膏药撕下去。   车门打开,灌进一厢凉风。   他抬头,一喜:“回来了能不能帮我——”愣住了。   车门外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远处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能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然而脚下的loake手工皮鞋,却折射出凶器一样的凛凛寒光。   司机小哥这是找了个身家不菲的帮手?   男人开口,嗓音有着金属一样的偏冷质感。   他说:“扔出去。”   傅知雪:???   傅知雪:!!!   “误会!”傅知雪急道,“都是误会!我可不是想搞车|震——”   “我更相信眼见为实,这位先生——你们想在我的车里为所欲为。”江寰指节敲打腕表两下,是不耐的前兆,“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报警?”   ·   卡宴嚣张地喷了一口尾气,扬长而去。   傅知雪拉扯着裴钰,泄愤一样地捏住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夜风中,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至,恰恰好停在他们面前。满脸青涩的警官走下车门,在一阵红蓝闪光灯中亮出证件:“这位先生,有热心群众举报你猥亵男性,请跟我们走一趟。”   傅知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修完,修第三章   ☆、救美(下)   傅知雪走出派出所时,一身高定西装已皱如抹布,但无愧于价格它的价格,伸展间,仍完美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身。双腿修长,眉眼婉转,自带一种灵巧而锋锐的美。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会猥亵男人。自会招蜂引蝶,何必下作出手   啊,绝对是黑历史,足以流传一辈子。   身为多年好友,蒋辉已习惯无数次赶在傅知雪后面给他擦屁股,此次闻讯赶来,暗自狂笑,见到好友,立马憋住。   傅知雪大步流星走来,眼锋一扫:“别问,问就送你入土。”   蒋辉明智闭麦。狗腿地打开车门,伺候发小上车。   丝绒夜色下,阿斯顿马丁像燃烧的一团烈焰。此刻已近一点,傅知雪倒在真皮椅上,感受着身下跑车的低吼,瞬间冲了出去。派出所的一幕幕袭来——   傅知雪百口莫辩:“警官,我真的、真的没有猥亵裴先生。您可以查监控或带他去妇……男科检查。”   警官沉声道:“人在医院……”   傅知雪:!!!   难不成来晚了,裴钰真被路人男爆菊了?!   女警进来,耳语几句。   “……急性胃出血。”   傅知雪松口气,坐回椅子。   冤屈已经洗清,便可离开。但临走前,他还是愤愤于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卡宴车主,于是向警官提议:   “我不知道那位卡宴代步的‘热心群众’是如何误解我与我朋友的关系的,但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您们的公务。”   单手做抹脖子的动作,义正言辞:“所以,我郑重建议您,应该先把他抓起来。”   警官:……   .   车厢内蓝调缓缓流淌,若有若无。蒋辉透过后视镜瞥傅知雪,道:“还跟老爷子赌气呢?”   傅知雪嗯了一声。   蒋辉苦口婆心道:“听哥们一句劝,差不多得了。徐式千有什么好,非得一棵树吊死咱也不是说喜欢男人不行,可关键是人根本就对你没……”噤声了。   傅知雪想着事,随口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徐渣攻。”   一记急刹。蒋辉回头:“你说什么?”   傅知雪意识到失言,立马改口:“可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蒋辉说,“艹,你倒是够痴情。”   傅知雪笑笑,痴情不痴情的,剧情说了算。   .   引擎启动,黑黢黢的树影一闪而过。傅知雪趴在车窗上,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如果何医生前来,便会惊异地发现,他口中的曲调,竟与江寰弹奏的别无二致。   他想:尽管过程曲折,但结果尚算喜人。裴钰待在医院,与剧情有所偏差,但栀雪的马甲保住,想必任务评分不会低。   待这次任务结束,积分破万,目标达成。他终于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好好睡一觉了。   妹妹的病情也……   傅知雪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他下意识摸向胸前,却扑了个空。   跑车停到酒店门口。   傅知雪脸色微变:“辉子,你看见我小葫芦了吗”   蒋辉:“?”   反应过来:“卧槽,不会是你家那传家宝吧!”   十二年前,飞机失事,傅氏父母的尸体化作枯木,唯有傅爸爸一触即碎的衣领中,掩藏着一通体晶莹的玉葫芦挂坠,好似死灰里开出的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那是傅奶奶,生前一步一步到九华山,求来的平安符。   于是,傅爷爷捧着这涅槃的葫芦玉坠,亲手戴在唯一的孙子脖子上,祈祷上苍保佑,延续傅氏最后的香火。   天灾也不曾叫它损害分毫,若是粗心大意丢掉了,非得当场掐死傅知雪不可,闹不好蒋辉也要陪葬。   两人一通兵荒马乱地找,没有踪影。   蒋辉瘫在驾驶座上:“你是不是落家了”   傅知雪摇头,眼前却浮现一段逼仄昏暗的车厢,车座底下,一道温润玉光闪过。   他薅住发小的头发,崩溃:“完了完了,我好像知道……掉哪了。”   ·   傅知雪心事重重地与蒋辉道别,一路走进酒店套间。   今晚,积分破万,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的任务,会有下一特派员承接。   留下丢掉傅家传家宝的烂摊子总不太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于是留了张便签贴到洗漱间内,承诺愿转让积分表达歉意。   贴完后,他抬头凝视着镜面,沉声道:“员工A380,申请查询积分。”   镜面荡起波纹。   一道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员工A380,积分一万零六十五,恭喜。是否确认启动返回程序”   傅知雪深吸一口气:“确认。”   “程序启动中。五,四,三……”   “等等!”傅知雪喊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中,正躺着《人人都爱白月光》的剧本,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傅家覆灭”四字。   穿书司的员工在书中扮演角色时,每一阶段只会拿到一阶段的剧情,之前之后的剧情并无权限查看。   然而刚才,不知哪里出现问题,下一阶段的剧情自动出现在傅知雪眼前。   但此刻,谁也来不及追究这是哪里的bug。   傅知雪:“这不正常。产业这么大的傅家,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系统:“怎么就不正常了呢?傅知雪不断作死,进狱。傅老头心肌梗塞,走了。傅洛洛精神崩溃,疯了。这不就‘傅家覆灭’了嘛。合情合理,没毛病。”   傅知雪:……   他烦躁地走向小客厅。   虽然傅家并不是真正的家,但他却真真实实在那度过了整整十二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二年,从十岁到二十二,足够让孩童变成成人,也足够他那颗磐石一样的心脏,被一下下凿出条缝隙来。   弹指间,转瞬一纪。   傅知雪摩挲着书页上的铅字,终于道:“系统,替我推迟返回的日期。”   系统:“我可提醒你,这是严重违反部门规定的,休想拖我下水。”   “是吗?”傅知雪挑眉,一把摔下剧情书:“私自传授剧情书,想必会直接让你回炉重造。”   “我%#@%&……”系统憋闷地背下黑锅,“下不为例。”   客厅阒寂无声。落地窗外,光华流转,倒映在他漂亮过分的眉眼中。   傅知雪捂住额头,半晌,叹了口气。   “谢谢你,系统。”他疲惫地说,“回去吧,让我休息会。”   .   床头灯熄灭,呼吸声渐渐平缓。   傅知雪闭上双眼,思维渐渐沉落到深海中,睡意淹没他的五感。在一片黑暗中,他左手腕上的红痣若隐若现,很快又蛰伏在皮肤之下,   “雪宝,”朦胧中,有人带着哭腔喊他,声嘶力竭:“你快回来吧,爷爷……爷爷不行了!”   “你的玉坠呢?那是爷爷的命!”   “哥哥,”另一道声音出现,“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   傅知雪喘.息着惊醒。窗外天光大明,提醒他尚在人世。冷汗遍布后背。梦魇的余韵仍残存在他四肢中,他摸索着,去够床头的一杯蜜水。   水杯应声而落,碎了。   感受着最终苦涩,傅知雪苦笑:“靠。”   .   八点十分。附近早市,到处是小贩和顾客,一片热闹。   昨夜的梦似乎昭示某些不详的结局。傅知雪实在无法放任自己独自一人,于是下楼,溜溜达达到了这里。   叫卖声、寒暄话、自行车车铃的叮铃叮铃……白色塑料袋翻飞,身着各色衣裳的人们摩肩接踵,烟火气十足。让他冰凉的手脚都泛起暖意,感到自己还活着。   人群熙攘中,一个男人的背影经过。   傅知雪之所以能一眼注意到,无他,只因为对方的身高与肩颈过于优越,经过哪里,哪里便走动变成米兰时尚街头。   可是看着看着,怎么越看越该死的眼熟呢?   这样想着,男人正巧偏过头,傅知雪呼吸一滞。   小半张光滑的侧脸从晨曦中滑过,男人睫毛极长,眉骨鼻梁线条冷峻,雕塑一样的侧脸。   昨晚的记忆过电一般闪过傅知雪全身:昏暗的车厢、陷落在毛茸地毯的玉坠、车主低沉沁凉的声音……   想也不想地,傅知雪冲了过去,拽住对方的袖子:   “你……你!那辆卡宴,别跑!”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修完!后续修文陆陆续续放上,如果觉得可以,求各位老爷一个收藏~   ☆、回家(上)   卡宴车主——或者说是江寰,转身,蹙眉:“你是?”   树叶罅隙下,筛过点点金光,落在男人英俊过分的脸上。他有一双相比华人更深刻的五官,眉眼深邃,长睫森森。说话时,喉结滚动,有如待人采撷的青橄榄。   傅知雪有些呆住。穿书十二年,就连以俊美闻名的徐式千高晋言一流,也绝比不上对方五分。这真是个路人甲?   江寰打量两眼,倒是认出来了:“你是昨天晚上在我车上乱搞……”   路过的行人闻言,纷纷驻足。   “surprise!”   为了盖住对方的声音,保全自己的面子。情急之下,傅知雪大喊:“那那那是……呃,迟来的愚人节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寰道,“谢谢你的礼物,没事的话,恕我不便奉陪……”转身欲走。   傅知雪能让他走本来都做好玉坠彻底找不回来的打算了,转瞬生机出现在眼前,绝不能叫他溜走!   于是急道:“玉坠,我的小葫芦!”   “昨天晚上,落在你车里了。”傅知雪恳求,“所以我想,您能不能稍稍往车里看一眼,就一眼。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静默。   江寰终于道,他的声音一如昨晚冷冽,尾音却透露出些许诧异:“你是……猥亵不成,反来碰瓷吗?”   傅知雪:……   傅知雪怒道:“我要是猥亵男人,昨天晚上能好端端地走出派出所?!”   江寰:“既然如此……”   傅知雪义正言辞道:“由于你谎报警情,知道给我市的治安和警官个人的行动自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吗?你的时间很宝贵,难道别人的时间就不值得珍惜了吗?”   轻咳一声:“我在此,代表我和朋友,郑重谴责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人的行为!”   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能允许我去你的车上找我丢失的玉坠,我们就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   江寰:……   纵横商场十几年,这还是江总头一次被怼得哑口无言。对方倒打一耙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如果不是针对的是他,都想邀请对方来自己的公关部工作了。   “所以,”江寰缓缓道,“你承认你在碰瓷了?”   傅知雪:……   第一局,傅知雪被K.O.   江寰食指屈起,敲敲表盘,道:“但很抱歉,玉坠,不在我这。”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作为一个轻微洁癖,他的车每天都会清扫。尤其是昨晚发生那么一件事后,更是里里外外刷了三遍。   清扫的管家并没有上交所谓的玉坠。   傅知雪:“眼见为实……”   话音未落,便被江寰一把抓住送进怀里。对方胸膛宽阔,吐息间满是烟草与雪松的气味,不过分浓烈,但也绝不可轻易忽视。   一辆三轮电动疾驰而过,碾过傅知雪刚站过的位置。   熟悉江寰的人都知道,他本人绝不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伸出援手更是闻所未闻。   但刚才,看到三轮车疾驰而至、就要撞上眼前的青年时,行动大于意识,把人拽到了怀里。   怀里的青年像个通身矜贵的小公子,抬头看人时,眼尾微微上扬,宝石一样的双眼定定望着,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拒绝。   不知怎么地,这样的眼睛牵动了他某些隐秘的心绪。他叹了口气:“好吧……”   嘀嘀——   早市人群拥堵,三轮司机死命地摁着喇叭,嘈杂的鸣笛顿时震聋了附近的耳朵。   傅知雪只看到江寰的嘴开合两下,于是大声问:“你说什么——”   鸣笛声静止。   江寰的失态和心软都如同昙花一现。   傅知雪不知刚才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只看到男人愣了一瞬后放开他,游刃有余地掸掸刚才两人接触的地方,借以整理失态的心绪。气势非常之从容,乃至于嚣张。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保镖备车,傅知雪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有带着黑色鸭舌帽的魁梧男子隐藏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做完这一切后,他堪称彬彬有礼地说:   “没说什么。去别处找吧,小朋友。”   小朋友?   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傅知雪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怒从胆边生,动身刷了辆小黄车,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嘿!”   江寰转身。   哗啦——   车轮碾过他身边的一个脏水坑,霎时,污浊的泥点溅起,落了江寰满身。   江寰:……   傅知雪大笑着,冲身后的傲慢绅士挥了挥手,扬长离去。   秋日贫瘠的阳光下,青年的白衬衫猎猎吹起,像是白鸽的翅膀,渐渐隐没在蓝天白云下。   一旁的保镖紧张地看着他。江寰愣了下,旋即失笑。   吩咐目瞪口呆的保镖:“今晚回去翻翻那辆卡宴。走吧。”   .   傅知雪骑得够远,确保对方无法来找他算账。等停下时,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街道。   南边是一幢宏伟的白色建筑,周遭遍布茵茵绿坪,大门上悬挂着巨大的红十字,是裴钰昨晚被送来的医院。   对于裴钰,傅知雪的感官很复杂,作为炮灰敌人,实在称不上好感,但作为栀雪,愧疚、怜悯……混杂在一起,让他也无所适从。   裴钰很好看,毋庸置疑,奈何左脸颊处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细长伤疤,从颧骨延伸至嘴角。虽然总体颜值影响不大,但美玉有瑕,还是叫人扼腕。   这是他作的孽。   在一次任务中,傅知雪遵循剧情,到裴钰兼职的咖啡馆找茬。送来的咖啡杯泼掉,茶杯也被甩落在地,碎成无数瓣。   他搡了一把,裴钰重心不稳,再加上周围客人的骚乱,摔在了地上。   鲜血四溢。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对方的左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傅知雪愣住了,他设想过多种情形,裴钰可能会反抗,可能会揍他一顿,抑或别的什么。但千万种设想中,绝对没有,这种情况。   受伤,毁容。   闻讯赶来的同学、熟人都谴责地看向他,这是他应得的,坦然接受。   他无法忘记,裴钰在被送上担架那一刻,是如何怨恨地盯着他,隔着人群,死死的。   恶鬼一样,黑黢黢、恨悠悠的眼睛。   事后,穿书司对这一剧情点的完成度大加赞赏,额外奖励五百积分。   傅知雪头一次厌恶起这份工作来,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对万事都抱有一种得过且过、糊弄过事的态度,但对裴钰的阻碍都控制在一种小打小闹的程度。   后来攒够积分后,也是决意放弃工作的契机。   回忆结束,面对医院大门,傅知雪决定:   来都来了,总要看看的。   他赶到附近的小馆,要了碗清粥小菜,放进保温桶里。   粥熬的稀烂浓稠,间有嫩红枸杞点缀,一掀盖,香气能溢满整件病房。   向老板要了张便签,落款栀雪,以防裴钰扔掉。毕竟栀先生的话,裴钰怎么能不听呢?   傅知雪敲敲前台,礼貌询问裴钰的病房号,护士微红着脸告知,道谢后,搭乘电梯来到了五楼。   走廊窗明几净,白衣和病人来来往往。   傅知雪行走在日光下,铝合金窗户投射出一圈圈雾蒙蒙的光柱,浮尘安静地悬浮着。   脚步停下,隔着方形玻璃,裴钰正倚在床头翻一本书,皮肤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透明,眉眼如工笔细细描绘。   傅知雪将保温桶放在墙边,正打算敲门吸引裴钰出来,然后迅速离去。   手搁在半空中,将要敲下。   门咔嚓一声打开,裴钰出现在门口,一脸惊诧。   两人面面相觑。   裴钰的表情很快转为更深的戒备:“……傅知雪。”   那一瞬间,傅知雪的反应堪称神速,脚尖微转,别住保温桶到花盆角落。然后故作惊诧,紧紧皱眉:   “裴钰?”   “你怎么在这里?”   “我……”傅知雪佯装镇定,“来找人,看来是记错房间号了。”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傅知雪心下一咯噔。   裴钰捧着保温桶:“这是……”   傅知雪手心濡湿。   他发现这个落款为栀雪的保温桶是他送的了吗?我会不会爆马?如果他质问,我该如何圆过去?   “……你看见他了吗?”   傅知雪眨眨眼:“什么?”   蓝白病服下,是裴钰单薄如纸的身躯,他定定盯着傅知雪,眼神是毫无掩饰的炽热:“送保温桶来的先生,你看见是什么样子了吗,去了哪?”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傅知雪悄悄长舒一口气,没有发现。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裴钰眼中的光瞬时熄灭。   裴钰:“昨天下药的人……”   恰逢电梯打开,涌出的人潮中有人高声喊:“栀先生!别走!你的找零!”   裴钰猛地转过头,视线牢牢攫住了疾呼“栀先生”的小馆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是个心狠的男人。 但没关系,知雪是嘴炮达人。 这两天临近期末,更新会有所迟缓,下一章12.21发啦   ☆、回家(中)   生活,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送你一场猝不及防的滑铁卢。   傅知雪的全身血液凝固了。   紧接着,死死埋住头,快步迈过走廊。   却被裴钰抓住手臂。   身后是幽幽的声音,透着经年不散的森森寒气:“栀先生,是吗?”   小馆老板气喘吁吁赶来,一脸庆幸:“还好我还记得样子,您也太大意了,栀……”   “我错了行不行!”傅知雪大叫道。   老板懵了,裴钰的手顿住。   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傅知雪冲小馆老板喊道:“虽然你口中的栀先生又高又帅还心善,但我跟他真不是一起的。找不到他还钱,也不应该找我!因为我也不!认!识!他!”   小馆老板一脸委屈加茫然:“可是您就是……”   “求求你放过我吧,”傅知雪内心崩溃外表狂躁道:“我知道我不该见色起意不自量力去勾引他,让你以为我俩认识。然而不是,我不配!”   小馆老板&裴钰:……   吃瓜群众:……   傅知雪戏精上身,满脸悲戚:“所以,请让我独自舔舐伤口。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栀……”   老板:“……好、好的,看来是我认错了,那我再去找找……”   “稍等,”一只骨肉均亭的手斜刺出来,拦住老板,裴钰温声道:“您将零钱给我吧,我替您转交给栀先生。”   老板:“……好、好的。”   他将零钱放入左胸口袋、靠近心脏的地方,转而又从裤兜里掏出另一把钱,将零钱原额抵还给这位拾金不昧的老板。   老板茫然:“这是……”   “他没收您的零钱,应该是想作为小费。”裴钰笑容清浅,像陷进一场温柔的梦中。“我不敢替他做决定,只能原数还给您。”   老板:“啊,好、好的。”说罢迷迷糊糊地走了。   ……这家伙对栀雪的滤镜得有两米厚吧?他分明真的只是忘了而已!   傅知雪腹诽着,脚尖微动,意欲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   裴钰回头,双臂抱胸,冷冷道:“没见过,嗯?”   傅知雪恍若未闻。   裴钰步步逼近,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分寸间,双方的眼睫毛都要打在一起。   两双同样漂亮明澈的眼睛。   裴钰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晦暗不明。他高傅知雪两公分,尽管身体单薄,但仍给人阴沉的压抑感,他嗓音嘶哑:“我不管你是不是认识他、和他说过话,甚至更进一步的接触。但离先生远些,傅知雪。否则,我真的会弄死你。”   光线交织在两人交缠的身体上,浮尘静静悬浮着,裴钰的眼神是遮蔽太阳的漆黑翅膀,声音是黑鸦嘶哑的丧歌。   傅知雪失笑,扯开裴钰,拿出纸巾,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唯恐染上无可救药的瘟疫一般。他耸耸肩,无谓道:“好啊,拭目以待。”   垃圾桶被扔下一张洁净的湿巾,傅知雪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其实是很荒谬的一件事——傅知雪和栀雪本为一体,为栀雪而杀傅知雪,悖论无疑。   傅知雪松松手腕,出了医院。他一向是个随意宽和的性子,却也被裴钰几次三番地惹怒了。   路边,阿斯顿马丁被灵敏触发,带着墨镜的青年钻进驾驶座。很快,引擎一声低吼,火焰般的车身消失在医院门口。   跑车一路向西,由车水马龙到人迹稀落。无数隆起的小丘中,一幢白墙红瓦的小型别墅出现在眼前。   傅知雪下车,输入指纹,木质镂空小门应声而开。大片大片盛开的黛紫矢车菊铺天盖地涌来,自脚边延伸至天边,风吹花浪,草木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   花丛之间,一道鹅卵石小路若隐若现。   他摘下墨镜别住领口,穿过小径,轻车熟路地打开别墅房门。   天窗投下雾蒙蒙的日光,日光下的相思木小桌上,凌乱地堆着成小山的洁白信件,每一件洁白如海鸟新生的羽翼,未曾拆封。   这是“栀雪”的秘密基地,裴钰每年写给栀先生的各式信件,都会被送到这里来,由花匠统一收集。   傅知雪随意揭开一封信,墨水的香气和清秀的字迹被展开来。   栀先生:   展信万安。   天气转冷,希望先生能多添衣物。   近来学业还应付得过来,母亲也承蒙您照顾,病情大有好转。我在图书馆,现在正是下午两点,太阳有些晒。不知道先生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想我。   但我很想先生。   ……   我与先生相识九年,日子倏忽而过,却没有一天不想见你。我知道先生或许是出于不愿挟恩图报的心愿拒绝与我见面,但九年来,见您,系已成为我的执念。   我只盼先生能等我些,我虽现在还是个穷学生,但总有一天,会走到先生面前。届时,望先生不要再拒绝我。   裴钰   食物的香气溢到鼻尖,花匠端了一盘曲奇请主人品尝。傅知雪道谢,拿了一块饼干放嘴里,碎屑稀稀落落掉在桌子和小羊毛地毯上。   傅知雪又拆开下一封信。   “先生要回信吗?”花匠问。   他从信件里抬头:“什么?”   花匠耐心说:“小钰已写了十一封信过来,按照往常的频率,先生该回一封了。”   资助刚开始时,裴钰只敢半年写一封,信上是密密麻麻又公式化的感谢,附上半年的成绩单和花销记录,言语谨慎。   后来,察觉到栀先生的宽容与好脾气后,裴钰便肆无忌惮地写信过来,由半年一封,至一月一封,到现在的一周两封。语气也有开始的审慎尊敬到现在掩饰不住的渴慕,俨然卑微求爱的少年。   “不,”傅知雪回答,“他最近惹我生气,我想不出什么好话给他。”   花匠犹豫一会,还是说:“小钰会很伤心的,那天他找过来了,看起来很想见您一面。”   “什么!”傅知雪站起来,不小心撞翻了一碟曲奇:“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据他说是根据矢车菊的香气找来的,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脚底都是水泡。我请他进来歇脚,没有你的允许,他不敢进来。”花匠笑了下,“是个很礼貌的孩子。”   傅知雪名下的这份秘密房产,由于漫山遍野的矢车菊,在江城已成为一处小众景点,网上有些名气。在他给裴钰的回信中,偶尔会夹杂矢车菊的花瓣或嫩黄色花蕊,是以,他能找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但即使如此,是要走访多少花田,才能找来这个远在郊区的矢车菊花园?   傅知雪只是没想到,他能为栀雪做到如此地步。   花匠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问:“所以,先生您要回信吗?”   傅知雪坐回去,抬起额头,让花匠观察他额角上的伤疤。   一个崎岖闪电般的淡红伤疤。   花匠:“……恕我直言,您是在cos哈利波特吗?”   “……”傅知雪道,“这是我大三的时候被人磕伤的。”   花匠愤怒:“太不是人了!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地对待您?!”   傅知雪转向那一桌信件,眼神意味不明:“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裴钰进院后,他曾以傅知雪的身份探望。   那天裴钰的眼神实在太过骇人,和着血与热,隔着人流,永恒地将傅知雪牢牢钉在原地,视线有如毒蛇缠住了猎物。   傅知雪觉得他很需要道个歉。虽然道歉是无用的马后炮,但他愿意尽力补偿。捧了大束香水百合,到了裴钰的病房。   然后被对方磕了个头破血流。   裴钰的手骨肉均亭,是很适合弹钢琴的手,这样的手扼住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往锋利的桌角上那磕,力道大得吓人。   傅知雪挣扎起来,一拳揍向裴钰。裴钰回击,却被傅知雪躲了过去,双手绞住,压制他在病床上。   然后,徐式千连带一众大学同学走了进来,目瞪口呆。   裴钰吐出口中的血,冲傅知雪露出一个无声的大笑。   疯子,睚眦必报的疯子。   回忆戛然而止。傅知雪推开那一堆信件,漠然道:“从今以后,不必再回信了。”   花匠不知眼前的年轻先生想到了什么,但脸色冻得直掉冰碴子,想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于是识趣地退下。   只剩下傅知雪一个人,将信整理起来,搁到箱子里锁死,开了车回到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  裴钰就是个疯批狼狗啦,江寰是正攻。 下一章12.23   ☆、回家(下)   医院,另一病房内。   江寰叩门进去,将一束含苞欲放的香水百合放到床头柜前的花瓶中。   这是一间类似酒店标间的病房,两米宽的病床在正中,上面悬挂着一张安迪·沃荷的波普艺术画,空气内有淡淡消毒水味。   “感觉怎么样?”江寰示意正欲起身的病人重新躺下。   “偶尔休息休息,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刻了。”管家依言躺下,感慨。   他是照顾江寰二十多年起居的管家,跟随江寰从国外回到国内,将主人的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条。   江寰诚挚道谢:“这些年,您辛苦了。”   管家诚恳道:“您言重了,毕竟哪位雇主能容忍总是心脏病发作的员工呢?”   江寰笑笑:“也没有哪位管家,能接受在一个潜在反社会分子那里工作二十多年。”   管家感慨地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他坐在哪里,哪里就凝成一幅画,带着时光沉淀的金黄色尘沙。他看着对方由一个阴鸷精致的孩子,逐渐长成沉静俊美的男子。   他叹息:“不,家寰,你是个温柔的人,相比江家,你更像是你母家的后辈,他们向来以产出淑女绅士闻名。”   这话要是让江寰的竞争对手包括何医生听到,恐怕都会嗤之以鼻。   江寰不置可否。   “对了,”管家想到,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玉坠来,“昨晚我打扫车厢,毛毯下发现了这个。不过后来我晕倒了,今天才来得及告诉您。”   江寰一顿,接过对方手里的玉坠。小葫芦样式的坠子在日光下通透澄净,让他莫名联想楼下那人的眼睛来。   管家:“您怎么了?”   江寰回神,自嘲:“恐怕我刚才就做了一些不那么绅士的事,辜负了您的评价。”   “江先生。”   助理梁超敲门进来:“关于您要找的那颗红痣——”   江寰猛地站起来,椅腿发出刺耳的刺啦一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我可能要——”   管家宽容道:“没关系,江先生,我们都知道这对你有多重要。去吧,不用顾忌我。”   江寰匆匆走到病房外,接过梁超递过来的文件。   文件上是无数张青年清隽的脸,每个青年手腕上都不约而同有着红痣。江寰摩挲着那些照片,眼底是幽远的暗色。   傅知雪在酒店无所事事几天,全记在酒店太子爷蒋辉的名下。偶尔出门吃个饭,也是刷的好兄弟的卡,毫不留情。   这天,外出夜宵归来。   酒店外,蒂芙尼蓝迈凯伦650s拉风地停在门口,在夜色犹如一道浅色闪电,风挡玻上,印着一枚鲜红的唇印。   有人将吻在了车前正中央的挡风玻璃上。   这骚包的操作,让刚打完牙祭回来的傅知雪有种不祥的预感。毕竟——跟他认识的一个人,操作太像了。   进了酒店,敲敲前台,他礼貌地问:“打扰,我的房间有人进去过吗?”   前台不解:“您是说前去打扫的员工吗?没有,没有您的允许。”   他暗自松气,笑笑:“没什么,谢谢。”于是提着外套,乘电梯至高层,到得房间。   感光灯次第而开,傅知雪到玄关处,正在换鞋,一道窈窕身影登时扑了过来:“老弟!!!”   傅知雪:!!!   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他死命挣扎,那道身影却越缠越紧,四肢狠狠挂在他身上,八爪鱼一样。   “老弟啊!”女声抑扬顿挫,形如歌唱:“老姐我可想死你了,来,么一个,赶紧的!”   傅知雪挣扎的幅度被迫小下去,绝望地任由傅洛洛亲了满脸,TomFord的口红印了半身。   “姐,我跑不了,求你下来吧。”他绝望道。   傅洛洛狐疑:“真的?”便半信半疑爬下来。   客厅里,蒋辉坐在沙发上一脸尴尬地笑:“真是姐弟情深,哈,哈。”   就知道,绝对是蒋辉这厮,重色轻友!傅知雪捡起只抱枕,朝损友掷过去。   傅洛洛则捋了把重金打理的长卷发,整理下、雪绒花暗花连衣裙,施施然坐下,又是那个雍容华贵的傅家千金了。   傅洛洛,傅家大孙女,傅知雪姐姐。年近三十,黄金剩女,继承自傅家父辈的绝好基因,身材窈窕,脸蛋精致,相亲市场上所向披靡。   对了,还是弟控。   “蒋辉,为女人插兄弟两刀!男人的耻辱!”傅知雪拿起枕头暴揍。   一旁的傅洛洛也助攻,锁住蒋辉的双手。顿时,鹅毛乱飞。   蒋辉一边躲一边委屈大喊:“洛洛姐,我这可是为了你!你怎么反过来也打我!”   傅洛洛笑眯眯:“因为你惹我家知雪生气了,所以我也要揍你。”   蒋辉:“……”   傅知雪:“哈哈哈哈!”   收拾蒋辉一顿后,三人呈两足鼎立之势,蒋辉傅知雪一方,傅洛洛单独一方。傅知雪正色道:“姐,你过来干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傅洛洛低头垂泪,戏精上身:“你走之后,爷爷吃不好睡不好,整天眼泪洗面、悔不当初。我想着一家人,打断骨头总还连着筋,请你回去,全了爷爷的念想,呜呜呜。”   蒋辉作为傅洛洛的头号迷弟,早就忘记方才的龃龉,屁颠屁颠地捧着手帕给姐姐拭泪。   “……别装了,前两天我还看他朋友圈约了一堆钓友去新西兰直钓。”傅知雪满头黑线,“还有蒋辉,把你手拿回去。”   一计不成,傅洛洛转瞬变脸,哭丧道:“其实,是你老姐我出了问题。”   傅知雪交叠双腿,静静看她表演。   “前两天,爷爷非要我去和一个秃顶啤酒肚相亲。我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联姻总是不可避免的事,然而,然而……”掩面而泣。   傅知雪:“姐,琼瑶剧又看多了……”   纵横长辈届多年,傅洛洛不仅能说哭就哭,还能收放自如。见敌方油盐不进,裙子一撩,桌子一拍:“跟老娘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傅洛洛俯身,揪住老弟的衣领,阴森森道:“老弟,我劝你老实回家,对咱们都有好处啊乖。”   傅知雪面无表情:“君子动口不动手。”   傅洛洛眼一眯,手指钻进他衣领内:“咦?”   傅知雪立马捂住脖子,宛如黄花大闺女被强|暴:“你干什么?!”   “傅小雪,”傅洛洛单臂抱胸,得意一笑:“你小葫芦呢?”   凭空捏造,可谓傅知雪天赋技能:“存银行了。”   “哦,是吗?”傅洛洛频频点头,“忘了和你说,行长侄女是我闺蜜,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弟弟物品的安全,想必也不过分吧……”   “等等!”蒋辉惊慌大喊。   傅知雪与他对视,那一瞬间,他知道,大势已去。   傅洛洛知道了玉坠弄丢的事了。老爷子知道的话,一定会拿他冲马桶的。   傅洛洛笑得花枝乱颤:“啊呀,看来还是要跟爷爷说一声,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放呢?”   傅知雪抓住老姐的裙摆,屈辱道:“我去。”   “别,强人所难不如放手……”   “我特别愿意,发自内心的愿意。”傅知雪咬牙。   “很好。”傅洛洛迈着胜利的步伐,优雅地走出套间。“明天上午九点,不见不散哟。”   ·   傅宅是坐落在江城郊区半山腰的小型别墅群,由于主人的喜好,配置有小桥流水、花窗回廊。从远处看,像是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   他的旁边,是一片高档别墅小区,砖红屋脊鳞次栉比,好似树林中展翅的羽翼。   铁门徐徐展开,蒂芙尼蓝跑车滑入,一男一女下车。   “我觉得,回家认错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傅知雪试图作最后的挣扎。   “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会给你临阵脱逃的机会吗?”傅洛洛强迫性地挽住他的臂弯,推开桃花心木大门,“当当当!看谁回来了,爷爷!”   啪!   傅知雪一个侧身,险险躲过迎头砸来的茶杯。   “你还知道回来!要不是没钱在外鬼混了,怕不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家!”一道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12.26~ 平安夜快乐!   ☆、我的小美人鱼(上)   客厅内,黄梨木椅子随意隔着,茶香满室。侧面八尺高的博古架上满是明玩古董,是老头子半生辛劳。   傅爷爷面朝北,坐得大马金刀,他左手边一位银灰休闲西装的男人,气质温润,高挺鼻梁上架着一道银色镜框。   是高晋言,书中的攻二。傅知雪的邻家哥哥,裴钰的直系学长,暗恋裴钰。   说起这个傅知雪就不忿,就他多年拿到的剧情而言,高晋言外表清风朗月,内里蔫坏,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奈何傅家老小被对方温润的皮囊所迷惑,全家上下喜欢得不得了,兼之两家长辈交好,导致高晋言在傅家更是如鱼得水,一呼百应。   只有傅知雪看透了他的本质,可惜没人听。   察觉到傅知雪的目光,高晋言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弯。   傅知雪别过头,被傅洛洛一踢膝弯,扑通一声猝不及防跪下了。   傅洛洛跟着跪,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爷爷!”   傅知雪:太太……太丢人了,还是在高晋言面前!   傅爷爷置之不理,一声冷哼。   “雪宝知错了,你看这两月,是吃不饱也穿不暖,天天在外头受冻,瞧这小脸,瞧这小胳膊小腿,瘦了好多!”   傅洛洛死劲一拧弟弟的大腿,傅知雪眼泪刷得涌出来,疼的。   如果说傅洛洛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女人的武器,那傅知雪的眼泪在傅家人面前绝对是水漫金山、核弹爆炸,在区区不到一毫升的泪水中,足以让所有原则都缴械投降。   果然,傅爷爷一下就心软了,跺脚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早点认错不就好了,看看你,瘦的都不成人样!”   傅知雪擦擦泪水,低声道:“爷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傅爷爷下座,急急扶起孙子孙女来。   傅知雪又扶爷爷坐回去,老管家上热汤、端茶送水,一时间,一幕温馨的破镜重圆戏码将将落幕。   傅洛洛暗中得意地冲傅知雪一挑眉。   傅知雪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小雪回来了,爷爷也算是放心了。”人群之外的高晋言起身,笑道:“我在这也不讨嫌了,爷爷,先告辞。”   傅爷爷因刚才全身心都挂在孙子身上,冷落了客人,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开口挽留:“没事,晋言没什么安排的话,不如留下吃个饭?”   “太麻烦您了——”高晋言一瞥傅知雪。   傅知雪心下一咯噔,这眼神再熟悉不过——眯眼怪一作妖,就是这个眼神。   “——前两天我还见了小雪一面呢,还有些担心。今天看到他回来了,看来是我多虑了。”   傅爷爷果然上钩:“晋言在哪见的小雪?”   高晋言一脸为难:“还是不说为妙。”   为难你就别开口!傅知雪重重一咳嗽:“咳咳!”   傅洛洛也问:“怎么回事?”   傅知雪捂住肚子,作出难受的样子,却没能成功拉回他们的注意。   “前两天,在派出所里,我朋友看到小雪,”高晋言斟酌着言语,“据说是因为喝了酒,和另一个男人发生了些……肢体上的,冲突。”   客厅顿时落针可闻。   高晋言无愧于笑面虎,将语言的艺术把玩到极致,话未说全,未尽之意却很明显。   起码傅洛洛听出来了,抖着嗓子问:“该不会是把徐式千……那个了吧?”   “这倒不是,”高晋言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是裴钰——您也知道,徐家还比较中意的‘儿媳’。”   傅洛洛和傅爷爷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齐齐栽倒在椅子上。   无怪乎反应如此,傅家虽扎根江城多年,清贵门第,却遵循老一辈读书人的迂腐,视钱财如粪土,公司虽大,却分不得多少羹,总不太有钱,与徐家、高家一流,还是难以相提并论。   傅知雪此举,简直是把徐家的面子当抹布擦地,擦完还嫌不过分,跺了两脚。   “你你你……”傅爷爷不知道说什么好,指着傅知雪长叹:“家门不幸啊!”   傅知雪急得辩解:“真真真我真没有,什么都没干,我那是见义勇为!”   “什么!”傅爷爷瞪大眼睛,大掌一拍,“流言都放出去了,你还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傻!”   傅知雪:……   傅知雪:“啊?”   “你是不是傻?”爷爷痛心疾首:“出了这样的事,就算不是真的,徐家能善罢甘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把他们家钦定的‘儿媳’抢来!既然徐家那臭小子叫你求而不得,你也叫他如此!”   傅知雪:……   傅洛洛&高晋言:………………   傅知雪艰难地理解爷爷的逻辑,赞同道:“……好像,是这样?”   高晋言的笑容摇摇欲坠。   盛情难却之下,高晋言在傅家用了午饭。席间傅知雪无数次旁敲侧击“你怎么还不滚”的暗示,被傅家人用筷子打了不少次手。   让人怀疑到底谁是亲生的。   春困秋乏,尤其是饭后。   小院里临水而建的亭子里,傅知雪趴在朱红栏杆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放下划拉着水面。涟漪荡起,数条锦鲤摇摆着尾鳍赶来,又哄然散开。   高晋言还没走,跟着爷爷去书房,看他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宝贝古董。虽说两家时有来往,但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也不是常有,可见是真喜欢他。   傅知雪换了个姿势趴着,打了个哈欠。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他的思绪。他没有回头,做了个鬼脸:“刚才还想为裴钰出头,打错算盘了吧?”   高晋言走进,倚在栏杆上。灰蓝衬衫放开最上一颗扣子,头发在风中微动,好一派斯文败类,温声道:“我不是为他,是为你。”   傅知雪:“为了看我笑话?”   高晋言笑着摇摇头:“为了不让你误入歧途。”   傅知雪:……虚伪,太虚伪了。   “你还记得两年前,那次我落水的时候?”   傅知雪不自觉脊背挺直,警惕起来。   两年前,他和高晋言徐式千等圈子内的朋友海边度假,并遵循剧情,救了深夜大意坠海的高晋言。   海水粘稠冰冷,每一次流动都像钝刀子磨肉一般,砂砾钻进无数细小的伤口。人救上来了,他也没了半条命。   却还要神不知鬼不觉逃跑,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简直是现代版美人鱼。   所幸当时他住的地方离海边不远,足够他独自跑回去。   不幸的是,就因为此,高晋言便一直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记得,怎么了?”傅知雪抓了把鱼食,洒向湖面,“你想和我重温你醒来后胡言乱语,非要再跑回去抓你的小美人鱼吗?”   高晋言摇头:“不,我只是想问问你——那天只有你有可能看到,你有没有看见那样一个人?”   傅知雪长长哦一声:“你的小男‘美人鱼’吗?没有,连鬼都没有。”   高晋言意味深长地停住了,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拉长收紧,无形中有一根弦绷住,勒住傅知雪的心脏。   糟了!他忽然意识到——   “你怎么知道,”高晋言维持着侧倚栏杆的动作,头一点一点转向他:他是男生?”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提前更个新~ 另外预祝考研的小伙伴们成功! 因为一月份要考试,所以趁这一周勤奋更新,明天还会更新滴,希望能看到大家的留言,是我更新的动力。 以上!   ☆、我的小美人鱼(下)   “不是吗?”傅知雪随意道,“那就是女生。”   大意了。   高晋言掐住傅知雪的下巴,强迫他无法逃离。黑色的眼珠死盯着,简直如野豹瞄准猎物一般叫人毛骨悚然。他喊道:“我就知道,你知道,他到底是谁!”   冷静点,冷静点,他只是在诈你。   傅知雪扣住手指,指尖深深陷进掌心。不明所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高晋言?”   风静止,远处鸟鸣响起,大雁越过树林,往更远处飞去。   高晋言终于站起来,狠绝的攻击性重新缩回温吞的壳子里。“抱歉。”他说。   一颗石子被掷起,随意投进湖中,前来觅食的锦鲤四散逃脱。   “嘿!”傅知雪恼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高晋言耸耸肩:“手滑。”   “他对我很重要,”高晋言长叹,“你了解那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吗——当然他确实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看了一眼傅知雪,自问自答:“你不知道,你身边总是充斥着酒精、party、和少年人不知所谓的爱恋。是不是,脑袋空空的小少爷?”   这不是他头一次贬低傅知雪的智商了,但用栀雪来对比,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傅知雪慢吞吞道:“哦是啊,但起码我还知道徐式千长什么样,你连对方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高晋言:……   傅知雪留着下巴被对方掐出来的青紫痕迹,嚣张道:“你可以滚了,言哥哥。”   他本就白,兼之高晋言失态下用力过猛,那痕迹就像微小的青紫花瓣一样,长久黏连在他皮肤中。   傅知雪一番添油加醋渲染高晋言的卑鄙行径,傅家人果然迟疑,觉得这两人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开始隐晦地提醒高晋言的来去,能稍稍减少些不刺激他们玻璃做的小少爷。   高晋言的来访果然减少了。   他或许也猜测,傅知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的说漏嘴不过是对方的随意一说。但他等待寻找无望太久了,一点似是而非的救命稻草就足够他紧紧抓住。   但傅知雪仍然不开心,不为别的,因为他——毕不了业了。   太痛苦了,二十四岁的傅知雪,在穿书之余,还要复习年年都挂的高数。   他难得去了趟学校图书馆,趴在桌面上,强行往脑袋里灌那些似是而非的数学符号。日色高远,书架逐渐投下厚重的阴影。   有人敲敲桌子,傅知雪睡眼朦胧抬起头来:“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送个东西。”高晋言温声道,用一杯冰咖啡成功把他冻了一激灵。   傅知雪接过纸杯,恹恹啜了一口,高晋言坐在对面专注地凝视他。旁边有窃窃私语,对面的两个女生低声尖叫“磕到了磕到了”。   傅知雪扫了她们一眼,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两名女生顿时红脸。   高晋言等他醒神后,打开电脑,插入U盘,监控图像出现。   纱帘吹起又落下,青年手下是水杯,撒入药粉的动作清晰无疑。   是慈善晚宴的监控。   但怎么可能?他明明站在监控死角处。   傅知雪慢慢直起身来:“你想做什么?”   高晋言:“出去谈谈?”   学校咖啡馆卡座,高晋言将监控完完整整放了一遍,傅知雪面无表情,任光影在他脸上流转。   高晋言俯身,把他笼罩在自己身下,握住他的手摁了暂停。解释:“什么事都要有完全的准备,知雪。你还落了一个监控,在纱帘后边。”   傅知雪:“谢谢提醒,下次我会记得的。”   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高晋言继续道:“备份我已经都删了,这是唯一的原件。。”   傅知雪:“那怎么还不交给裴钰?快去。”   高晋言看他像是再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当然不会,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   傅知雪冷笑一声。   他继续道:“但徐式千也是我的弟弟。”   温牛奶呈上来,傅知雪泼在他身上。   高晋言没躲,苦笑:“这还是我给你点的,还生气吗?”   傅知雪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时,却被高晋言拉住手。   “别生气。”他低声哄,带着傅知雪回到电脑旁,当着他的面点击删除。   他安抚他道:“好了,还生气吗?”   傅知雪面无表情:“所以,我有什么值得你收买的?”   “何必妄自菲薄,知雪。”高晋言道,“我只是想借一下两年前你别墅门口的监控,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你早该料到,既然你把监控都提前删了,我为什么答应你?”傅知雪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举动,但还是道:“不借。”   高晋言有些遗憾地闭眼:“那就算了。”   没留后手?这太不像这位衣冠禽兽的风格了。   傅知雪有些警惕,离开咖啡馆。   高晋言独自陷落在卡座里,谢绝了服务员的帮助,脸庞蒙上一层阴霾。   叮咚——短信发来。   “监控录像在王伯那里,自己去找。知雪。”   他虚点屏幕,终于绽开一个真心的微笑来。   发完短信的傅知雪收起手机。   即使高晋言没有威胁他管他要,他也会想方设法放到他手中。关于两年前的监控,他早就做了处理,即使去查看,也不会发现什么。   藏着掖着,反而更显心虚。   刚才那一场争执,对于两人来说,都算是得偿所愿。   就是演戏有些累。   高数考试结束后,傅知雪恢复了咸鱼瘫的日子,每天被管家王伯喂得白白胖胖,被老姐揪住上秤后,傅洛洛痛定思痛:“老弟,该减肥了。”   无奈,傅知雪只得每日提着爷爷的鸟笼,出门遛鸟。   傅宅位于城郊的高档别墅群西南角,穿过景观溪,有零零散散在晨跑的,还有带着狗和猫来溜的。   牡丹鹦鹉羽毛青绿,小喙呈红色。傅知雪忍不住逗他:“大哥,赏脸说句话?”   鹦鹉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高冷地转过头去。   身后有声音袭来,傅知雪回身。   一道黑影闪过,张开的满是利齿的嘴和矫健的前爪,下一瞬,他便被扑倒在地。   捷克狼犬压在他身上,满身油亮的银灰皮毛,正狂摇尾巴、歪头看他。   “你是——哪家的!”费力把站起来几乎有他高的狼犬掀开,傅知雪拍拍身上的草屑四处环视,狗主人不在附近。   捷克狼犬倒是很自来熟,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裤角嗅来嗅去,动作是与体型毫不相称的温顺。   傅知雪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上方,狼犬自来熟地蹭蹭。   “好吧,”再三确认不会伤害自己后,傅知雪把鹦鹉放在一边,半蹲下来:“让我看看,你是哪家的倒霉孩子——”   掀开掩盖在皮毛下的狗牌,铜制牌上雕刻着门牌号和主人的联系方式。   倒是离这里不远。   傅知雪看看狼犬黑葡萄似的眼睛,尝试着掂了掂它的狗链,想来是狗主人遛狗时管不住才导致逃脱的。直视着它的眼睛,傅知雪温声说:“带你回家好不好?”   狼犬抖抖耳朵,歪下脑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叫声。   傅知雪:……不行,血槽要空了。   尽管狼犬粘人懂事得很,一身皮毛让傅知雪爱不释手,陪它消磨不少时光后,傅知雪还是忍痛送他回去。   “……再往前一点,”傅知雪左手遛鸟,右手牵狗,对着门牌号喃喃道,“应该就在前面了。”   草木掩映下,一幢乔治亚风格的红砖庄园露出半角,白鸽扑扇羽翼穿过蓝天。   隔着多利克柱式栏杆,傅知雪抬声问:“请问,你是芬尼尔的主人吗?”   栏杆内正在修剪花枝的男主人起身,将剪刀放在小桌旁,上身米白Polo衫,下身黑色休闲裤,头发带着晨露般,有些凌乱。他转过身。   傅知雪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本无缘,全靠作者编。   ☆、献给爱丽丝(上)   “……”江寰道,“看来我们的想法很一致。”   将手下的折叠椅支开放在茵茵绿坪上,江寰垂眼看了下傅知雪脚下的狼犬,道:“赏脸喝个茶?”   对小葫芦下落的渴望促使傅知雪进门,最后坐在折叠椅上。   这是初秋难得的好天气,椅背后是丛丛黛紫矢车菊,嫩黄花蕊挑逗着他背后的皮肤。   “Fenrir!”江寰轻斥。   狼犬恋恋不舍蹭蹭傅知雪,紧接着后腿发力,热烈地扑向真正的主人。江寰稳稳接住,线条紧实的小臂扣住狼犬的前肢,拍拍它的脑袋。   八十公斤的体重可不是闹着玩的,傅知雪瞥了眼江寰,方才Fenrir压住他时,能感受到狼狗身上蓬勃又矫健的生命力,男人却能牢牢站稳,看来下盘挺稳。   江寰放下狗,倒了杯红茶推过去:“这次谢谢你了。Fenrir一向好动,但从未见过他这么黏我之外的人。”   傅知雪毫不客气地牛饮两口:“我也挺喜欢它的。”   江寰颔首,道声失陪,便快步到房间内,芬里厄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宛如忠诚的骑士。   傅知雪百无聊赖,恰逢手边放着本摊开陈旧的乐谱,没敢乱翻,就着翻开的那页读起上面的曲子。   手指瞧着小桌,哼唱起来。说实话,曲子不伦不类,连基础的旋律美都不尽人意,但傅知雪心头却涌上莫名的熟悉感,一股推力推着他,促使他不断哼唱下去,直至翻页。   清风拂过,送来花丛的清香,傅知雪打了个喷嚏,回神了。   江寰正站在他身后,静静听他唱歌。   “不好意思,”傅知雪举手投降,“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   江寰走过来,扣住乐谱,与他视线交织:“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傅知雪摇头:“没有。”没听过这么难听的。   江寰垂眼,不再看他,收拾乐谱,沉声道:“没关系。”   傅知雪愣了一下才意识,对方是对他乱翻乐谱的道歉回应。   江寰继续道:“我很愿意听到别人唱这首曲,你给我的感觉最好。”   “呃,谢谢。”五音不全的傅知雪收到如此夸赞,受宠若惊。“我姐姐总说柯蒂斯音乐学院没录取我是他们十年来最大的损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江寰:“……”   “这是你作的曲子?”礼尚往来,傅知雪决定也虚伪地夸赞一下,拉近关系。   “不是,”江寰礼貌看他一眼,“这是某人改编的《致爱丽丝》,音盲程度与你类似。”   傅知雪:……果然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嘿,家寰!”有人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你家……呼,芬里厄,又跑了!怎么追都追不回来,你能相信吗?我一个年方二十六的成功男士,竟然狼狈地追着一条狗跑了两公里,简直是男人的耻辱、最大的黑历史……咦,这位是?”   江寰:“你的救命恩人。”   “……”傅知雪伸出手,冲眼前这个高个俊朗男人介绍,“你好,傅知雪。”   “你好你好,”男人露出一个满是少年气的微笑,“我是何一鸿,久仰大名。”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你姓傅?”   一旁江寰的视线也投注过来。   傅知雪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没什么,”何一鸿抚弄后脑勺,“你幸福吗?当然,因为你姓傅,哈哈哈哈。”   “……”傅知雪:“哈,哈。”   气氛尴尬起来,江寰开口道:“傅知雪。”声音有如华丽的大提琴低音,溢满花瓣的空气都震颤起来。   这人叫人名……简直太要命了。   忽略心头一闪而过的别扭,傅知雪回头:“怎么了?”   江寰疏长的睫毛下,是铁灰色的眼瞳,正在专注揣摩他脸上的每一次神情。开口:“那天晚上,出了些意外。总之,你要的东西,打开看看吧。”   傅知雪心下一动,缓缓掀开江寰手心的精致盒子,白皙的指尖落在墨绿的首饰盒上,像是含苞欲放的花蕾落在树丛中。   “傅!知!雪!”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袭来,吓得他一阵哆嗦。   傅爷爷健步如飞,喊道:“干嘛呢你们!”   傅知雪正待回答,江寰道:“傅伯父。”   两人认识?   傅知雪看向江寰,只能看到对方一处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态从容。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伯父’!”傅爷爷冷哼,“雪宝,跟爷爷回去。”   江寰交叠双腿,默认了傅知雪的离开。而何一鸿却打圆场笑:“傅大伯,不跟知雪介绍一下我们吗?毕竟江大伯和您交好多年,小辈总也要熟悉熟悉。”   傅爷爷:“不——”   江寰却道:“一鸿说得有理,伯父不如引荐引荐。”   傅爷爷噎住一口气,妥协道:“知雪,叫江叔叔,这边是何大哥!”   江寰:……   不是吧不是吧,看着也没大我多少啊?傅知雪心中忍笑,还是乖乖叫人:“江叔叔,何大哥。”   江寰:……   “叫都叫了,该放人了吧?”傅爷爷阴阳怪气,扯着傅知雪往回走。   傅知雪被拽着,回头看,小葫芦就在眼底下偷偷溜走。回家这几天,已经被爷爷问了好几次了,每次搪塞过去,眼瞅着心腹大患就要解决……   “知雪。”江寰唤道。   傅爷爷牵着傅知雪的手僵住。   “没事的话,随时欢迎,芬里厄很喜欢你。”江寰淡淡道,目送傅知雪送他离开。芬里厄在旁边应声吠叫。   傅爷爷再三警告少于“江叔叔”打交道后,就忙去和律师与资产管理人书房会面去了。他自入驻傅家公司董事会后,便不再掌管公司的日常事务,处于半退休状态。这样忙碌的时刻,自傅知雪十六岁后,便很少见了。   整个傅宅,暗流涌动。   “傅家覆灭”四个字,又浮现在眼前。   剧情书并不像剧本,会把人物的每一表情、言语都标注出来。它更像是一本编年史,将每件值得记录的大事放在里面,言简意赅。但只要放在里面了,就不会更改。   所以他知道结局,却不知道结局是如何达到的,想改变都无从下手。   “绝不逆转剧情”。   这是傅知雪在入职第一天,就学到的唯一准则,犹如太阳东升西落、万物有始有终,无论如何,准则绝不可更改。   每一任老前辈都会在新瓜蛋子入职前,放映试图逆转剧情的员工案例,没一个善终。   虽然有夸大事实的嫌疑,但作为元老级别的穿书司员工,傅知雪明白,剧情绝不会被个人力量所左右,即使侥幸短暂改变,员工也大概率会丧命在时空乱流中。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无法改变剧情这条河流的流转。   日升又落,暮色四合。傅爷爷从钓友那得了一笼螃蟹,小院里支了一个桌子,傅家三人坐在桌旁,就着小酒,捡螃蟹吃。   傅知雪直接上手,鲜美的蟹黄溢出来,吃得手忙脚乱。   手机轰然炸起,看也不看:“姐你电话!”   傅洛洛正在跟一只蟹腿斗争:“你的!”   傅知雪无奈,歪头接起电话:“喂?”   话筒对面是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个男人开口:“傅知雪。”   滑腻的蟹肉掉到地上,傅知雪忙着捡起来:“……不好意思,你谁?”   “……”男人说,“你大爷!”   傅知雪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傅爷爷:“谁啊?”   傅知雪茫然:“不知道,可能是打错电话了。”   不过五秒,手机重新响起,接起。   “白望舒,你记得不!”对面男人大声喊:“前望舒使先驱兮的望舒,想起来没?!”   “哦——”傅知雪恍然大悟,“你不是那个自称‘徐式千媳妇’的小孩对不对?”   白望舒:“……咱能不提这个事了吗”   白望舒,年十八,一直是徐式千身后的小跟屁虫,是书中明恋徐式千多年,毛还没长全的小屁孩。   傅家爷爷和千金听到徐式千的名字,立刻警觉地看向他。   傅知雪示意没事,从王伯拿来的铜盆那洗了把手,走到角落处问:“有何贵干?”   白望舒语气生硬:“下周式千哥姐姐的生日party,你来不来?”   “我过去干什么?”傅知雪回忆了下剧情,确认没这个剧情,“不怕被我搞砸吗?”   白望舒悻悻:“你对自己倒很有自知之明。但我这里有些消息,相信你会感兴趣。”   “请说。”   “我不能说太多,但你不好奇,傅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知雪握紧手机:“发生什么了?”   白望舒干脆道:“你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我允许那叫叔叔,但只在某些特定场合中。 傅知雪:……滚。 傅知雪二十四,江寰二十七,年龄差不算特别大   ☆、献给爱丽丝(中)   “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你求我的话。”   “我&@#%#……”白望舒屈辱道,“我求你。”   傅知雪愉快拍板:“那我勉强去一趟,记得把请柬送我家里,挂了。”   傅洛洛在得知老弟将要奔赴傅家庄园参加鸿门宴时,整个人打了鸡血一般,立马飞去意大利,回来时,手里拎了两套西装。   一套藏蓝条纹,一套银灰,是裁缝半年内赶制出来的。   傅洛洛如是说:“本来两月前就能拿回来,谁让你那会闹离家出走呢?”   说完便拿了两套在他身上比量,尴尬地发现小了。   “这两天吃的有点好……”傅知雪尴尬道。   傅洛洛:“这样肆无忌惮地吃,简直浪费了老傅家送给你的脸和身材……”   在资深减肥达人傅洛洛的魔鬼特训下,傅知雪成功瘦了六斤,终于把自己装进了那套名贵的战袍。   镜中,是傅知雪年轻而俊美的脸。   傅家姐弟,长相上来说是类似的,傅洛洛属于艳杀四方一挂,随意套个麻袋,也能凭眉眼间的美煞气杀遍四方。   傅知雪含蓄一些,但依旧不容忽视,黒鸦般的长睫,潋滟生辉的眼眸,还有线条清晰的鼻梁,以及清晰的下颌。   穿上剪裁精良的西服三件套,仿佛透过蓝宝石看王子,带着漫不经心的锋锐美感。   傅洛洛手舞足蹈地把半瓶TF定制香水撒到半空中,犹如祭司做法。   傅知雪:“……你在干嘛?”   “嘘,”傅洛洛竖起中指,“别说话,知雪。就这样,这样就很好,你一说话就让我脱离幻想了。”   傅知雪:……好吧。   乌木沉香轻纱般下落,带着金桔的清涩,尾调是矢车菊的草木气,是傅知雪本身的味道。   “保持状态,老弟,”傅洛洛拍拍他的肩膀,“徐式千那只瞎子会后悔的,我保证。”   傅知雪:“他不会来的,我事先确认过。”   他并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所以在确保徐式千当天被其他事绊住后,才答应前往。   “好吧,那就去会会情敌,”傅洛洛漫不经心地捋了一把卷发,眉眼浮现不易察觉的杀气,“让那些妖艳贱货看看,什么叫做盛世美颜。老子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赢了。”   黑色豪车无声滑入徐家庄园。这是一个典型的ArtDeco设计风格的别墅,屋外冷杉、枫树密布,半环形游泳池围绕了半个别墅。   傅知雪扶着傅洛洛下车,甫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柔和灯光下,青年少女三两成对,衣着得体,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表情都兴奋中隐含忐忑,但都尽力掩饰。   很奇怪,徐家千金徐青莱的生日party,大家都默认为一场别开生面的交友趴,一次年轻人的狂欢。屋外会有炫目灯光和动感音乐,会有穿着性感比基尼的女郎在泳池,群魔乱舞。   而不是像现在,端庄得像是参加某位大佬的乔迁宴。   “这太奇怪了,”傅知雪挽着傅洛洛的小臂,小声说,“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没有,”傅洛洛笑而不语,“只是某个‘别人家的孩子’今天会来而已。”   傅知雪:“……”   傅洛洛:“年岁比我小一些,姓江,打小就在国外,你不认识也正常。关键是,十六岁你还在玩所谓的爱情游戏时,人家已经闯进对冲基金赚了千万美元——大致是这些。身价咱们家加起来都赶不上对方一个零头。”   “所以?”   “都是闻名而来,要不就是想勾搭的。”   傅知雪打量了一眼他老姐,傅洛洛今天穿了一身深V黑色曳地礼服裙,搭配一条繁复镶钻项链。抽抽眼角:“老姐,你该不会也想跟着去争宠吧?”   傅洛洛打他一下:“你老姐我是这样的人吗?也不瞅瞅他多大脸,值得我江城一枝花倒追?!”   傅知雪松气:“那就好……”   “小雪!”   傅知雪闻声望去,一位穿着香槟色及膝连衣裙的的女人走过来,是这次宴会的发起者,也是徐式千的姐姐——徐青莱。   走近后,掐住傅知雪的脸蛋,爱不释手,一边赞叹:“这手感,凭我多年摸男人脸的经验,还是咱小雪的漂亮脸蛋最好摸,又滑又嫩,还好看。”   傅知雪:“……”   傅洛洛一把把老弟拽到身后,犹如老母鸡护住小鸡崽子:“徐青莱,摸你自己弟弟的去,少对我弟动手动脚。”   没错,穿书以来,傅知雪被迫被若干姐姐捏脸蛋占便宜,已经十二年了。   傅、徐两家,在没出傅知雪决裂那档子事前,关系尚算可以。傅知雪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上小学时更是精致的跟个洋娃娃一般,徐家姐姐们特别愿意放学后,捏他哄他调戏他,甚至还为此引发流血事件。   徐青莱:“徐式千那臭弟弟要是有你弟这么好看,我还值当舍近求远?!”   傅洛洛深沉道:“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两人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傅知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有人毫不留情撞了他,回头看,是一个身着米白三件套的少年人,栗色头发,眉眼间稚气未脱。   少年没好气:“喂,寒暄够了,该把时间留给我了吧。”   傅知雪恍然:“你是那个那个小屁——”   “不准叫我小屁孩!”白望舒跳脚。   傅知雪住嘴,微笑道:“好的,小朋友,几年没见,长高不少啊。”   白望舒:……   傅知雪跟随白望舒来到一处寂静所在,苏格兰风格的小圆桌上,他就草莓雪域舀了一勺。   白望舒看起来焦躁不安,穿着一双白色跑鞋,搭配一身西装,看起来不伦不类,明显是刚步入成年的样子。他从侍应生那里拿了一杯香槟,想要借此平复紧张。   傅知雪礼貌地问:“你成年了吗?白望舒,如果没有,最好不要喝酒。”   “你管我?”白望舒炸毛,“我四月份就成年了!”   傅知雪打量他一圈,诚实道:“看起来不太像。”   白望舒:……   他憋闷一会,闷声闷气道:“你跟傅爷爷和好了?什么时候?”   傅知雪:“唔。”   “那式千哥哥呢,他是不是同意你俩交往了?”   “唔。”   白望舒:“我问你话呢,你个混蛋!”   傅知雪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满意地舔了下嘴唇,才道:“好吧,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你告诉我我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deal?”   “deal。”   “和好。一周前。没同意。好了,该你了。”   白望舒不情不愿:“你知道,你离家出走后,傅爷爷跑到徐爷爷面前大闹一场吧?”   “我知道,爷爷还骂徐式千是什么来着,”傅知雪憋笑,“对了,是狐狸精。”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白望舒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傅知雪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回过头。   通明灯光下,一道身影站在逆光处,居高临下。光在他身旁大了一圈光,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桀骜不驯的短发,和对方凌厉的脸部线条。   男狐狸精——徐式千。   “望舒,”徐式千面无表情地掠过傅知雪,径直望向白望舒,“走了。”   徐式千身后一群群众,正津津有味吃瓜。   白望舒努力压住勾起的唇角,但小得意还是从少年人的眼睛里飞扬起来,简直让傅知雪没法看,他轻快喊:“知雪哥,那我就走啦。”   傅知雪:“等等,你还没告诉我——”   “你要来吗?”徐式千问。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有些短小……   ☆、献给爱丽丝(下)   傅知雪头顶打出大大的问号。   徐式千下颚绷得极紧,又重复一遍:“你要来吗,赛车。”   白望舒的笑容僵住,而周围吃瓜观众的内心活动如果能具象化,大致是哟~哟~的大写。   “呃,我吗?”傅知雪也没想到,指指自己。“那就来吧,要不?”   徐式千低低应一声,大步走了。   他的背影一如往常。   在傅知雪“暗恋”任务的八年来,他仰望徐式千的背影要多过正面、侧面,暗恋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奇迹是梦想成真,大概率则跑向无疾而终。   没有回应的日子,换做任何一个真心的人,也要疲惫。   所幸对傅知雪来说,这只是任务。   平心而论,傅知雪想,作为哥们,徐式千真是再够格不过。少年时他身材瘦弱兼之过分漂亮,是同龄人霸凌的对象,徐式千犹如忠诚寡言的骑士,逗他开心、车接车送、替他出气,甚至为了与他分同一班,交了一大张白卷,教导主任的鼻子都气歪了。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呢?大概是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与他表白已有两年。那天,徐式千托人约在校园香樟树下见面,大雨倾盆,傅知雪等了一夜,无果。   两人的关系骤降零点。   “剧情啊……”傅知雪感慨道,抛下过往记忆,紧跟着。   别墅不过十里的距离,是一条盘山公路,被改造为私人车道。巨大白炽路灯轰然大开,照的柏油路有如莽林中盘旋的巨龙,亮如白昼。   徐式千的一众朋友正在喝酒,酒瓶叮当,欢声笑语,见到来着的三人,起身迎来,笑声戛然而止。   “式千?他怎么也在这?!”手上还提着一瓶黑啤的男人惊怒,一身红白赛车服,傅知雪认出来了,是徐式千的好友之一李轩。   傅知雪并不想与他起冲突,耸肩:“盛情难却,就来了。”   “你还有脸来?”黄轩怒极反笑,讥诮地打量他:“让我看看,傅小少爷这是坚持了几天就灰溜溜认错回家了?你不是一直标榜要爱情不要面包吗,怎么?看来你伟大的爱情保质期也不过两个月。”   傅知雪彬彬有礼地反驳:“总比你初遗的时间早些。”   黄轩脸色涨红,周围顿时爆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黄轩面子挂不住,大吼道:“你知不知道式千,为了你——”   “黄轩。”徐式千沉声道,黄轩意识到失言,闭嘴不说了。   “他怎么了?”傅知雪好奇追问,事实上,他也想知道徐式千为什么与他形同陌路,毕竟,做不成恋人,朋友总还是可以做的,剧情又没说不让做朋友 。   李轩忠诚地闭嘴,不再多言。   白望舒的脸色也不太好,像是知道什么内情,拽住徐式千的袖子,央求:“式千哥,我们赛车吧,好不好?我很早前就想开你那辆Koenigsegg了。”   傅知雪一把扯回他:“不行,答应我的条件你还没履行。”   徐式千转头看他——他终于吝啬地分出一丝目光给他了:“什么条件?”   “是——”   白望舒一把捂住他的嘴,大叫:“没什么没什么!式千哥不要管他,我们走吧!”   白望舒要比傅知雪矮些,捂住他的嘴时,不得不凑近,踮脚,这样看来,整个人恍若挂在傅知雪身上一般。徐式千看着,缓缓皱起眉头,但还是说:“那走吧。”   白望舒挑衅地看他一眼,蹦跳着跑到徐式千身边。旁边李轩忍不住嘴欠道:“傅知雪,要不跟我们一起兜兜风?”   草包少爷,能会什么。   傅知雪忍无可忍,今晚他已经被挤兑地够多了,于是前行两步,凑近徐式千,猛地拽过白望舒。   徐式千隐蔽地踉跄后退两步,也没注意到白望舒差点被拽了个大马趴。   “不就赛车吗,”傅知雪微笑道,眼尾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锋芒,连上他缱绻的、微曲的睫毛,整个人清丽地不可直视。他看向黄轩,似在打量什么,随即轻蔑地转到徐式千,微笑道:“也就式千你还够点格。”   徐式千不受控制地微侧过头,喉结滚动。   李轩暴跳如雷:“看不起谁呢你,傅知雪!”   “看不起——”傅知雪的视线兜了一圈人群,重新面对李轩,“你。”   周围人或大笑或讥笑地吹口哨:“□□呀!”“式千,艹他!”……   徐式千艰涩开口:“太危险了,你……”   傅知雪一把拖过毫无反抗之力的白望舒,塞到无人监管的福特野马,啪地一声扣上安全带,扣上头盔,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后,歪歪头:“干不干?”   空气里满是硝烟的味道,远处树木的清朗气味送来,带来山火一般的燎原之势。   周围一片寂静,半晌有人低骂:“艹。”   傅知雪这样,真的是……太好看了,足以让所有女人臣服、让男人沸腾的好看。   徐式千喉结滚动,嗓音微哑:“干。”   换上赛车服,傅知雪握住方向盘,一种久违的兴奋从骨子里唤醒出来。旁边的白望舒挣扎着往外跑,被他一肘抵在脖子上。   “这可是你欠我的,小屁孩,”傅知雪笑道:“早乖乖交换信息,不就没这出了吗?”   旁边的阿波罗也缓缓滑出。电光蓝车身上喷着橙色涂鸦,大大的“I Do”据说是纽约街头艺术家的手笔。   “嘿,式千!”有人喊:“怎么不把你改装的Koenigsegg拿出来?”   徐式千瞥他一眼:“没有必要。”   为公平起见,徐式千载李轩,傅知雪载白望舒。   有无形的压力压缩到极致,最后砰!爆炸开来。   引擎爆出一声足以震穿地心的怒吼,车如一道闪电冲了出去!   白痴路灯如一个个聚变燃烧的白矮星,倏忽被甩在身后,疾风凛冽地割过他的皮肤,又侧身穿过去。   傅知雪逐渐加速,他的手腕内一点红痣浮现,但很快,变成一抹流光穿过黑夜。   “啊啊啊啊啊!”白望舒狂吼:“傅知雪你个疯子,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   傅知雪猛打方向盘,轮胎与路面爆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擦出火花,车尾甩出弧度,紧接着又冲出去!   “傅知雪!你这个疯子!!!”   不,有人比他还疯。   阿波罗踩着隆隆雷声穿过,徐式千俊郎的侧脸一闪而过,李轩从副驾驶座上伸出一道中指。   “靠。”傅知雪笑骂,脊柱前压,开始加速!   周围的观众都目瞪口呆了,他们看着一蓝一黑闪电你来我往,撕扯着,咬合着,你追我赶,谁也不放过谁,其激烈程度甚至不亚于一场方程式。   “傅知雪什么时候……”话语间未尽之意却人人明白,这还是傅家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吗?   最后的赛道出现在眼前,引擎越来越兴奋,刺激着人的肾上腺素飙升,终于,两辆车几乎同一时间冲过重点线!   眼前炸起一团白光,傅知雪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摘下头盔,手还是颤抖的,长舒一口气。   旁边的白望舒蜷成一团,看起来早就虚脱了。   “喂,还活着没?”傅知雪敲敲他的头盔,没反应,于是替他摘下,露出里面尚存稚气的苍白的脸来。   “傻了?”傅知雪皱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白望舒的脸红了,一抹红晕从耳后弥漫至整片脸颊,吼道:“你、你是疯子吗?!开这么快!”   “怕死啊,”傅知雪耸肩,“放心,和我一起死,你也不亏不是?”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白望舒什么逆鳞,他的脸涨得几乎如烂熟的番茄,大吼:“谁、谁要和你一起死!”   傅知雪莫名其妙:“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吗?”   白望舒看起来更生气了,全身抖着脱掉安全带,跑出车。   徐式千敲敲车窗,递给他一瓶冷水。   “谢了。”傅知雪道谢,下了车,和他一起倚在车门上。   夜风吹过,引擎发动的硝烟汽油味弥漫在空气中,很快又被远处叶露野花的清香所掩盖。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傅知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猜猜咱俩谁赢了?”他问。   “你赢了,”徐式千道,“0.02秒。”   傅知雪感慨:“难得,我竟然赛车还有赢你的一天。”   作为徐家最负重望的继承人,徐式千的自由丁点得可怜。赛车是他唯一的爱好,傅知雪十四岁就曾和他一起租车库改装跑车,破烂的地下车库里,经常能看到他们沾满油污的工作服。   “对了,”傅知雪道,“你们瞒了我什么事?”   “……”徐式千无奈,“还记着呢。”   傅知雪:“当然——”   “式千哥!”白望舒跑过来,怀里拢了一堆矿泉水,看到两人并排,表情有一瞬间愣怔。   傅知雪拍拍徐式千的肩膀:“看来我在的不是时候。白望舒,这下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吧。”   徐式千:“什么承诺……”   “好。”   傅知雪转向白望舒。   白望舒咬住嘴唇,说:“傅家已经拖欠员工工资两月了,马上就要进行财产清算。”   “傅知雪,你要破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式千是类似于沉默忠犬的那种,两人之间有误会。 前两天跟基友聊,说我这些配角单拎出来都可以做主角攻。 我:emmmmm可能我就是有集邮的癖好……   ☆、蔷薇的刺(上)   徐式千低斥:“望舒!”   白望舒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啊,”傅知雪茫然道,“原来是这样,果然。”   徐式千握住傅知雪的手:“知雪,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还有办法……”   “你早知道了?”傅知雪问。   徐式千沉默着。   “没关系,我早有预感,”傅知雪安慰道,“原来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说着,他离开原地。   “知雪!”徐式千还欲挽留。   “嘘,”傅知雪转身,表情带有孩子般的不知所措,“我需要些时间独处,好好想想,不用担心我,忙你们的去吧。”   徐式千就这样沉默着允许了他的离开,夜色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奔向了不同的岔路。   傅知雪经过那一帮一同来赛车的子弟,他们大笑、鼓掌,还有不少试图来要走微信的,他无视,径直穿过他们,回到徐家的庄园外。   脚步一转,又离开了。   剧情到现在已经很明了了,傅家破产,“傅知雪”将会遵循剧情再次作死受牢狱之灾,双重打击下傅爷爷会因脑溢血住院身亡,群狼环伺之下,傅洛洛也不得善终。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下,往往暗礁四处。   隔着高大的黑铁栅栏,灯光绚烂,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傅知雪走到无人处,道路两旁是黑黢黢滚成一团的树林,他忽然问:“傅洛洛最后会怎样,系统?”   “!”系统悻悻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傅知雪:“前两天就察觉你来了,给你面子,没戳穿而已。”   系统并不时刻陪伴在员工身边,只在传唤时,才回摸着细细的一条连接线赶过来,平常无事不做联系。   系统道:“为了‘傅知雪’狱中生活好些,嫁了个不爱的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此处的“傅知雪”,不是傅知雪,是下一阶段领取任务的员工扮演。   系统:“你已经违规滞留书中世界半个月了,我顶不住了,跑来跟你在一起,免得领导问责。”   傅知雪觉得呼吸困难,解开衬衫最上的扣子,任风灌满衣袍,腰带却有很好地装束着他的腰。他答非所问:“傅家人都是很好的人。”   “对‘傅知雪’,他们是最好的家人。”   庄园外的柏油路上,没有车辆,漆黑一片。绿灯亮起,他跨过斑马线:“我妹妹怎么样?”   “治疗很成功,现在已经可以短暂地清醒一会了。 ”   傅知雪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有……”   背后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拉力,他重心不稳,向后倾倒,却装进一个温厚的怀抱中。   一辆路虎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踩过傅知雪刚经过的地方。骂骂咧咧的副座冲下来,上来就是一拳:“你他妈的看不见红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凭空拦住,一拳打向对方的腰腹,在对方哭爹喊娘的哭喊声中,一道沁凉的男声:“那就报警吧,这位先生,跟交警谈谈你喝了多少瓶。”   ——江寰。   江寰抱住傅知雪,双手铁箍一样牢牢把住他的双臂,用力以至青筋暴突。在路灯都照射不到的阴影下,傅知雪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男人身上传出的山峦一样阴沉厚重的气势,让他都有些悚然。   重心失控,他被旁边的金发保镖接过去。   江寰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走过去,牢牢把他护在身后。   如果傅知雪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睛,一定不会如此安心。那是一双泛着红血丝、眼珠里的深灰铁水一般滚烫着沸腾的眼睛,陷入某种诞妄的状态。   驾驶座冲下人,涨红着脸拳打脚踢,全无风度。   江寰利落地肘弯锁喉,单腿一顶,司机的脸顿时紧贴在车窗上。   咔嚓——   傅知雪忍不住闭上眼,江寰生生把对方的手腕卸下来!   司机爆出杀猪般的嚎叫。   “冷静点,”江寰的声音带着地狱业火焚烧过后的余烬,又冷又厉:“这个点,没什么人,真出点事,也没人救你。”   司机痛苦的喘息如牛一般,渐渐消默下去。   江寰居高临下地审视,最后放开。司机顿时如撒了腿的兔子一般,开着车跑了。   江寰站在原地一会,借以平复方才暴怒的情绪。接过保镖递来的手帕,他又是那个傲慢绅士了。   傅知雪看着他,挑眉道:“守法市民江叔叔?”   “……”江寰道,“这么挤兑你的救命恩人?”   傅知雪笑笑,递给他一片湿巾。江寰擦拭手指,贴心地没有询问深夜他独自行走、宛如失恋一般的狼狈模样,而是提议:“送你回家?”   “看来还是热心的江叔叔,”傅知雪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好。”   只有你,你才是热心的例外。江寰垂目想。   他打量一眼青年的装束,皱眉思索,:“刚从徐家庄园回来?”   “是啊。”   “那就再陪我去一趟。”江寰不容分说,把他扯上了车。毕竟放青年独自一人,他还有些不放心。   黑色豪车停在门口,江寰开门,等待傅知雪下车。这样呗呵护对待让傅知雪浑身别扭,但还是   尾随在他身后,再次步入庄园。   草坪上晏晏笑意的各位宾客,在看到江傅两位组合后,一瞬间表情同步,目瞪口呆。   “等等,”傅知雪忽然意识到什么,“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吧?”   “……”江寰疑惑,“什么乱七八糟的,跟紧我。”   傅知雪跟在江寰身后,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周围人一个个目光如炬,探照灯一样扫视他上下。   其中有一道尤其明显。   他终于扛不住巨大压力,敲敲溜走,却被江寰拉住,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着他,低声问:“去哪?”   傅知雪老实回答:“找我姐。”   江寰看了眼旁边一身黑裙的傅洛洛,放行了。   一脱离江寰的□□,他立刻被傅洛洛揪着耳朵拽过小姐们团面前,满脸兴师问罪:“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傅知雪解释:“没,那次跟爷爷一起见了面,叫叔叔。”   傅洛洛的小姐妹惊呼:“叔叔,他还不到三十吧?”   傅洛洛则一脸沉思,看刚才二人的互动,虽然当事人可能没什么意识,但那姓江的身体稍向□□,手臂虚揽着知雪,彰显着雄性某些占有与保护的意味。作为女人,有时反而对这些身体语言更敏感些。   身旁的姐妹们已经兴奋地讨论起来:“看见他手臂了吧?还有大长腿,还有那脚踝,哟~”   “眼珠是灰色的呢,有凯尔特人血统。”   “听说这样的人,性能力都……”   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傅知雪尴尬道,“我就先走了。”   “小雪不好意思啦?”徐青莱笑,“没关系,就算我们小雪是阳|痿,姐姐也愿意娶你。”   “……谢了。”   江寰正与别人交谈,眼角余光见到傅知雪脱单,示意他等他,傅知雪摆手,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对方却做了个口型——小葫芦。   傅知雪屈服了,乖乖待在旁边等他寒暄完毕。   没多久,江寰脱身,袖口间一道玉质流光闪过,带着傅知雪朝无人处走去,小径曲曲折折,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寂静所在。   云石砌就的爱神双手交叉,低眉垂目,清水从她指缝中汩汩流出,四面树叶郁郁葱葱,带刺蔷薇沉重得坠下头。   “每次见你,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江寰变戏法一般掏出瓶威士忌和一双高脚杯,搁在喷泉台旁。   傅知雪道:“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傅知雪拿起高脚杯对准喷泉,水流灌入半圆形酒杯中又溢出,他挑衅地看江寰一眼,将酒杯扔入池中。   江寰不为所动,拔开玻璃瓶塞灌了口威士忌,随意找个地坐下,交叠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傅知雪毫不客气夺过酒瓶,自己也喝了一口。喝了酒,话匣子也打开了,他有些颓丧:“我是不是很没用?”   江寰不动声色。   傅知雪:“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只是尽我所能,可连最基本的尽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   江寰:“你确实有把任何事都搞得生机勃勃、鸡飞狗跳的能力。”   傅知雪失笑:“这听着可不想夸人的话。”   江寰摘下一朵淡粉蔷薇,其上的尖刺有如锋利的纺锤,被他耐心一根根折下。他开口,声音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选择是痛苦的,但无法避免。”   傅知雪失神:“……是啊。”   剔光尖刺后,把盛开的蔷薇别到他耳旁,娇嫩的花瓣亲吻着傅知雪的脸颊,江寰低声道:“别太为难自己。”   爱神低着头,安详地注注视着两人,而星辉自千万光年外洒下,落到这亘古不变的大地上,落到两人交织的视线中。   “……”傅知雪终于道,“谢谢。”   江寰:“客气了。”   傅知雪:“但你能别把花别到我头上吗,这太娘了吧。”   江寰替他拿下蔷薇,层层裙摆环绕内的花蕊,羊脂玉的小葫芦正静静躺着。   江寰微微挑眉:“还不要吗?”   “……”傅知雪:“要!”   “江助。”花丛另一边,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身体快于思维,等傅知雪反应过来时,已经趴在江寰怀里,双手捂住了他的嘴。   江寰静静低头看他,作出疑问的表情。   傅知雪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先别说话。”   江寰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到手腕,扣住。   傅爷爷,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关于公司破产的事我不很了解,从百度上搜了一些,但也很浅薄。 如有错误,希望大家指正,谢谢!   ☆、蔷薇的刺(下)   “我们理解您的迫切,但傅家集团的营业额逐年下滑,尤其是今年,净利润亏损已达到九位数,请恕江先生无法相信您和公司力挽狂澜的能力。”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声“江助”,语气沉稳。   “我们只需要这一次融资,就可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傅爷爷急声道。   “是吗?”年轻男人的笑没什么含义,“江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等您先把拖欠员工的工资发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   谈话声逐渐消弭下去。   傅知雪转头看江寰,用眼神询问——口中的“江先生”是指你吗?   江寰摇头。   傅知雪才发现,此刻他们脸对脸贴着,他整个人几乎陷进对方的怀抱里,而江寰握住他的手腕,手心与指关节冰冷而干燥,像镣铐一样拷在他双手中。   傅知雪赶紧退出来。   江寰却握紧了,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对方却紧紧凿住他的手腕,强迫性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怎么了?”傅知雪轻声问。   江寰却避开他的目光,疏长睫毛眨两下,左手下滑,大拇指指腹恰巧摁住对方的脉搏。   手腕内侧,干干净净。   江寰的拇指扫过那小片皮肤,又扫回去,像是试图揩净那一片灰尘,露出里面的光华来。   皮肤都被擦得发红。   “你还好吧?”傅知雪再次问道。   失态只有一瞬,江寰道:“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尽管相处并不多,但傅知雪就是奇迹般地窥探到了江寰的某些情绪:“为什么……有些伤心的样子?”   “伤心?”江寰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没有。”   傅知雪耸肩:“好吧,既然你不想说——”   “不是。”江寰打断,思索着斟酌:“是我寻找的很久的……”   红痣,在无数模糊的时空中已被虚拟拉长为一道红线,从这一段延伸至梦境的另一段,牢牢地牵扯着他们的羁绊。   这种羁绊是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   但他有执念,找到那人的执念,这让他不得不手执手术刀,露出胸膛,将秘密尽数拿去,以换取似有若无的消息。   但面对傅知雪,似乎再无隐瞒的必要。   他是例外。   为什么他是?   这又是无可奉告又没有谜底的另一个答案了。   高大的灌木丛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是傅爷爷!   傅知雪拽住江寰,往喷泉后侧跑去。   江寰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走了两步。   沙沙声越来越近。   傅知雪心急如焚,脚下生风,但一颗石子打乱了他的步伐,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身后的江寰欲抓住他,然而喷泉围石闪着幽幽的光,击在傅知雪的小腿玩,他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扑通——   傅知雪挣扎着起来。紧接着,下一瞬,一道黑影跌落下来。   两人一起跌到喷泉水底。   水迹淋漓。   这厢的动静早已惊动四面八方,傅老爷子、宴会主人等各方闻声过去,树影幢幢,脚步声纷至沓来。   彼时,江寰正甩落发丝上滴滴不尽的水滴,一抹,露出他深刻凛冽的五官来。衬衫湿透,彻底暴露出宽平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腹来。   他伸出手,作势要把傅知雪拉起来。   傅爷爷携同梁助赶来:   “雪宝?”   “江总?!”   傅知雪虚弱道:“你们听我解释……”   傅徐两家千金携同一众塑料姐妹赶来,顿时如一群许久不见腥味的饿狼一样盯着对面男人的腹肌与马甲线。   “我滴个乖乖,”傅知雨喃喃道,“老弟你真是下手贼快啊……”   得,傅知雪绝望地想,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赛车结束后,徐式千并没有回到庄园,驱车回了老宅。高门大院内,灰青屋脊鳞次栉比,秋夜之下,屋脊兽亘古不变地凝视这一方水土。   跨过齐膝高的门槛,徐式千感到无形的枷锁施加于身,但他没有逃离,沉默着走向主楼。   徐家不比傅家,人丁兴旺,但年轻人却少有愿在宅中过夜的,老人又死气沉沉,整个大宅笼罩在一团将死的暮气中,灯火都幽幽。   客厅内,是一道孱弱的女性身影。   徐式千的表情缓和下来,唤了声:“妈。”   “哎,哎,”等待的女人回过神来,面露笑容:“小千回来啦,工作忙不忙?”   他不愿拿外事烦她,于是道:“还好。”   徐母习惯了儿子的沉默寡言,张罗着热起厨房的菜。身影活动,热气腾腾,整个屋子都活起来。   “式千。”   徐母和徐式千同时停下来,许久,徐式千道:“爸。”   “嗯,”一位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下楼,手臂夹着一叠文件,摔到桌上:“这个项目,不要做了。”   徐式千:“可项目组都成立,忙了一个月了……”   “今时彼刻,局势不同,”徐父道,“没有结果的,停手吧。”   是徐式千无声的反抗。   徐母出来打圆场:“在家里,就不要聊公务了,小千忙了一天,不叫他吃顿热饭吗?”   徐父大吼一声,怒道:“你最好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徐式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尽心尽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傅知雪雪中送炭?我在这一天,没门!”   良久,徐式千终于弯下腰,收好散乱在桌上的一沓文件,道:“我知道了,爸。”   徐父见状,语气缓和:“小钰住院了,不要忘记去看看。”   徐式千依旧道:“我知道,爸。”便兀自上楼去了。   摘下领带,衬衫、西裤全都脱掉,他全身赤|裸进入浴室,水流声哗哗,水雾盖住了大半健硕的身躯。徐式千单臂扶墙,仰起头,记忆滑向了某些尘封的往事。   还是高中。   在经历青春期的脱胎换骨后,傅知雪平稳度过了那一段雌雄莫辨的青春期,少年抽条,越发耀眼肆意起来。   “喂,徐式千,”少年敲敲桌角,懒懒道:“下课别走,有事和你说?”   徐式千从题海中抬头,点头。   傅知雪满意地送了他个飞吻,跑了出去。少年人清瘦的骨骼像是飞翔的鸟一般,倏忽消散在教室外。   “你看到了吗?长腿哥哥,他又来接傅校花了!”女生捂住嘴说,他口中的“长腿哥哥”正是高晋言。   “磕到了磕到了!这个月都来三次了吧?”   “江大离这很远呢,也难为哥哥跑这么远,就只是来送衣服,不是真爱是什么?!”   ……   徐式千握住钢笔的手顿住,笔尖洇出一朵漆黑的墨花来。   放学后,他依言来到天台上,傅知雪正站在那里,白色校服猎猎吹起。   在香樟树的沙沙声中,他听他说:“徐式千,你要不介意的话,做我男朋友试试?”   砰。砰。   是心脏,是血液逆流,听觉在一瞬间放大,徐式千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傅知雪认真道:“我喜欢你,想你做我男朋友。”   徐式千张嘴,开合之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前却浮现少年奔向高晋言的一幕幕。   他说:“不。”   傅知雪的笑容凝固。   徐式千继续说:“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这太……恶心了。”   少年手中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瓶碎了。   哗啦——   徐式千抹了把脸,系上浴巾,收拾了洗漱台下被他扫落的玻璃杯。   卧室内,一台老式计算机发出咻咻的运行声,宛若行将就木的老者。他打开电脑,幽幽蓝光照应在他脸上。   过了很久,他才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这么久了,你……还好吗?   傅宅内,窗帘之间的罅隙中,光影如游鱼般流动在天花板上,锁在柜子里蒙尘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又沉寂了。   睡梦中的傅知雪,毫无所觉。   同一时刻,医院的单人病房内。   护士敲门,轻声问:“裴先生,您已经三天没怎么吃饭了。现在要来点吗?只是一些粥。”   彻夜未眠的裴钰转头,他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得鬼魅一般,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床单,摇头:“不,不用了。”   护士搁下满腹担忧,正要退出去,听到裴钰说——他那声音简直嘶哑得不像活人:“栀先生,他来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钰是病娇反派,很病娇的那种,不知道这种程度大家可以接受吗?感谢在2020-12-14 21:35:39~2020-12-15 10:2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_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石榴和信(上)   护士道:“栀先生很忙,但他安排了厨师负责您的饮食,如果不和胃口的话,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   “不,不行,”裴钰决绝道,“现在绝不可,起码要明天早上,不要扰了先生的好眠。”   护士犹疑着,没打这通电话。心里却酸涩起来——栀先生的睡眠是好的,那您的呢?为了这片刻的回应,您不吃不喝不睡等了多久呢?   裴钰在决定明早给栀先生打电话后,心情好了些:“小笑,可以给我端一些粥来吗?明天打电话,总不能低血糖晕过去。”   护士惊喜地应了一声,很快送来一碗清粥。谷物本身的草木芳香溢来,虽说原料简单,但胜在口感清爽。   裴钰试探性地吃了一口。   下一秒,他跑向洗手间,翻天覆地的呕吐声响了出来。   护士焦急地拍着门。没过多久,裴钰出来了,脸色较之前更没血色,一双眼睛却通红:“滚,拿开!”   这状若疯魔的样子,让护士立刻逃离了病房。   而裴钰拍翻了尚存余温的清粥,趴着干呕起来。   翌日清晨,傅知雪接到电话:“嗯嗯……好的,我了解。……什么?裴钰得了厌食症?”   难以置信,他接着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多严重?现在还吃不下吗?”   电话对面厨师满脸为难。本以为是个高新轻松的工作,可顾客得了厌食症,任凭他十八般武艺媚眼也抛给瞎子看,几番折腾下来,精疲力尽。   详细地描述了这几天的情况。   傅知雪道:“我该怎么做?需要心理和内科医生吗?”   厨师吞吞吐吐:“不用,裴先生说,只要您给他留下些只言片语……就好了。”   傅知雪:“?”   他了解裴钰因为童年的一些经历,患有对肉制品的PTSD,但这么些年来没声没响的,以为早就痊愈。   “……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的,”心理医生语重心长道,“他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生活上的重大变故,病人的情绪一向不稳定,希望您能日常生活中多多留意。”   傅知雪挂断电话,摔到秋千上,到底是什么刺激……   靠,不会是栀雪没给他回信吧?   他不放心,又拨通心理医生的电话,听清来龙去脉后,医生赞同:“我们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您与我都心知肚明,拥有那样的家庭变故和母亲,裴钰的心理压力是极大的。您又那样闯进他的生活,有句俗话说得好,您就是光是电是唯一的神话……”   “……”傅知雪:“谢谢,我知道了。”   他决定给裴钰打个电话。   带好变声器后,他的声音并不算奇怪,只是较平常低、哑一些,足以混淆他声线中尚存的少年感。   “你好。”他拨通护士的电话。   话筒对面的女生肃然:“栀、栀先生,有什么事吩咐吗?”   傅知雪直言:“可以把手机给裴钰吗?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是、是的!”   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   护士有些紧张:“栀、栀先生,裴先生等您很久了,您肯主动联系他,谢谢。”顿了一会,声音飘忽:“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但……正常人三天不吃不睡大概率会休克,他一直撑着一口气,好像就是为了能得到您的只言片语。”   傅知雪沉默,裴钰这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刚烈性格,与敌人是极大的麻烦,与亲朋而言,又何尝不是沉重的负担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夹杂着那么多谎言和隐瞒,要做到亲密甚至只是坦诚,都绝无可能。   话筒被递给裴钰,裴钰战栗着手接过。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傅知雪开口:“裴钰。”   裴钰屏住呼吸,自认识栀先生以来,他只听到过先生的两次声音,一次是决定接受资助那次,另一次则是现在。   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贪婪地汲取着先生的每一次声音、每一次呼吸。   “为什么不吃饭?”傅知雪甚至可以称作平和地问道。   裴钰却全身一颤,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指甲:“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求您,求您不要……生我的气。”   傅知雪无奈扶额:“我没有生气,裴钰,我只是担心你……等等,你又在啃指甲吗?停下!”   裴钰停下,手指绞在一起,心里却涌现自虐般的快意——看,看吧,栀先生还是在意你的,他都知道你的问题,你的一举一动,他在关心。   傅知雪:“为什么会厌食,是医院住的不舒服?还是厨师的问题?”   裴钰急道:“不,他们都很好,是我的问题。”   傅知雪停顿一会,说:“是我没给你回信吗?”   裴钰不说话了。   这都什么事啊,分明是裴钰惹他生气让他实在想不出好话写的,现在还要为这件事道歉。   傅知雪深觉自己上辈子是欠了他的:“对不起,我最近很忙,没来得及回信,稍等我好吗?但你要吃饭,要睡觉,如果一直待在医院,我会不放心。”   “好,”裴钰乖乖应答,接着试探:“那,您能来见我一面吗?”   生病了,学会提要求了。   他屏息等待着,被人一举一动牵动心绪绝不是愉快的事,但他甘之若饴。   电话对面终于说:“好好养伤,别太为难自己。”   嘟——嘟——   傅知雪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你该回去了,”系统蹦出来,“我已经顶不住总部的压力,再不主动回去,你会被强制传唤,大概率会被起诉。”   傅知雪神游天外:“你说我图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系统诚挚道:“因为你是个傻帽,而傻帽的心理,我一向不浪费时间了解。”   傅知雪打开冰箱搜刮食物,往常琳琅满目的冰箱如今一片凋零,管家都无心置办零食,他最后从犄角旮旯里扣出一块能量棒来,嘎嘣咬了一口。   “所以真没有办法了?”   系统:“就算你利用余下的时间打乱剧情,也会被下一位员工拨乱反正。就算你不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不讨论这个情况,因为总部不会允许你逍遥法外的。所以,没有办法,接受现实吧,知雪,你不是神。”   系统幸灾乐祸:“你是傻B。”   傅知雪:……我就知道从你这得不到什么安慰。   江寰的音容出现在他脑海里——“别太为难自己”。   傅知雪哼笑:“哼哼,站着说话不腰疼。”   傅知雪坐在沙发上,从白天等到黑夜至深夜,傅家人一直没回来,傅洛洛和她的小姐妹夜店happy去了,而傅爷爷这样的养生人士,除了钓鱼,他从来没这么晚回家。   傅洛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他更像个草包,毕竟连家里的鹦鹉都默默囤积食物了,她还能一无所知地和姐妹们拼手速抢包包,心大可见一斑。   灯亮起来,傅爷爷回来了。   傅知雪站起来:“爷爷,我……”他想说我都知道了,但老人打断了他。   “小雪怎么还没睡……?”傅爷爷疲惫说:“算了,刚好我有事和你说,坐吧。”   他倒了杯清茶递给爷爷,傅家男人们面对面坐,一时沉寂无声。   “下周二A国的演唱会,你带洛洛去吧。”   傅知雪抬起头——   “然后就不要回来了,房子、保姆、车子都备好了,这是地址。”傅爷爷说,递给他便签。   傅知雪:“你说什么,爷爷?这种时候怎么能——”   傅爷爷睨他一眼:“什么时候?”   他不说话了。   傅爷爷:“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只是不想你们叫我分心。”   傅知雪仍旧无语,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本打算默默离开,谁也察觉不到的离去,老爷子却将机会摆在他面前,强制封锁所有死路,留下唯一光明大路供他行走。   该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也希望他走——两全其美。   可心里依旧万蚁噬咬,甚至更痛更痒。   傅爷爷呷了一口茶,感慨:“十二年了,你父母走后,已经十二年了,我想我终于要卸下担子了。”   傅知雪嗓音艰涩:“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傅爷爷道:“小时候我逼你学围棋,纵容老师打你板子,过年,你给他发红包,我本以为你懂事了,没成想——”他笑起来:“红包里是一串鞭炮,炸了他一手,当天老师就辞职不干了。”   傅知雪也笑起来:“是姐的主意,从小就看不得我受欺负。”   傅爷爷:“现在想,我对你们是太苛刻了,最后,反而后悔的是我。”   “你是男人,照顾好洛洛。”   老人站起来,用力地拍拍孙子的肩膀,步履蹒跚地回去了。他总是一副中气十足、怒发冲天的样子,此刻终于尽显老态。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傅知雪说。   ☆、石榴和信(中)   “事情解决了,所有人都希望你离开,为什么不就此离开呢?”一直旁听的系统道:“这个老头也很奇怪,公司濒临破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不更好吗,为什么要把你们推开?”   傅知雪:“你不懂,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总说我是圣母出身的自我牺牲者,我不是,他才是。”   自己承担所有灾祸,却给后辈一条光明大路。   系统望着紧闭的房门,沉思:“我确实不懂,你们人类总是很奇怪。”   系统回神:“那么,下周二回去,没什么问题吧?趁这时间赶紧看看走走,毕竟再也回不来了。”   傅知雪回房,躺在床上,在系统都快要睡着时,突然道:“5000积分,替我照看好傅家的一切,在权责下,稍稍行一点便利。”   5000积分,在救妹妹后他的全部家当与心血。   系统一下子清醒:“成交!”   第二天醒来,傅洛洛已经得知破产噩耗。   古董估价师戴着白手套来来往往,资产管理人夹着一沓资料跑到爷爷书房里,傅洛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脸上还是昨晚夜店行精致的妆容。   看到弟弟下楼,她震惊道:“我们要……搬家吗?”   “不是,”傅知雪头疼道,“你坐下,姐,听我慢慢解释。”   傅洛洛很快接受了眼前这一切。   这点倒是傅知雪始料未及的,看了他姐一眼,又一眼,终于道:“你确定你听懂了吗,姐?”   傅洛洛:“我学过中国话,‘破产’两字还是不陌生的。”   西装大哥提着那对牡丹鹦鹉走出去。   傅洛洛一下子扑上去:“我的小鹦小鹉啊,它们还这么小,甚至还不会说话,怎么能送它们走,怎么能啊!”   西装大哥尴尬地站在原地:……   笼里的鹦鹉开口唱道:傅洛洛是个草包,傅洛洛是个草包~   傅洛洛:……   傅知雪:……糟糕,怎么把心里话教给它们了呢?看来只能卖给傅洛洛那些塑料姐妹花了。   傅爷爷大马金刀站在书房门口,一只脚揣着门框,大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屋子垃圾,拿走拿走,老爷子不稀罕!”   西装大哥:……您倒是把脚拿开让我们进去啊。   傅知雪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隐约猜测到傅家为什么会倒——这一屋子活宝,有智商比哈士奇高的吗?   看他们对这件事都接受良好,他也不再操心,独自上楼。毕竟答应给裴钰的信还没有开工。   提笔半天,不知写些什么。   这时,花匠打电话来:“前两日结了好大的石榴,我尝了尝很熟很甜,给先生您送些吗?”   傅知雪:“不用,您有心了。”   花匠斟酌着,说:“昨天裴先生又来了,隔着栅栏我送了他一罐花茶,说是您最喜欢的风味。”   “又来了?”傅知雪怔愣。   花匠:“裴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着消瘦极了,不知道生了什么大病。”   那日打完电话后,效果拔群。当晚裴钰便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粥,吃了吐,吐了吃,最后傅知雪不得不强迫他打了一瓶葡萄糖,循序渐进,情况日渐好转。   但也不该随意走动,去那么远的地方。   傅知雪叹气:“下次来,让他进来坐一坐。”   花匠忙不迭应了,傅知雪又道:“麻烦您今天来我这拿一封信,连带着石榴给裴钰一些,他要是不愿意要,就说我送的。”   傅知雪握紧手机,温声说:“这些年,承蒙您照顾了。”   花匠受宠若惊:“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几天清算资产,花田会易主。”傅知雪轻描淡写抛下炸弹:“我会说服新主人继续任用您,抱歉有这样的变故。”   对面的花匠震惊得语无伦次:“怎么可能?您这么好的先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傅知雪劝慰:“‘我’很快回来,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麻烦您照看裴钰了。”   花匠:“我很愿意,但没有您,他会病的更严重的。”   傅知雪:“所以我希望您能替我看管好他,就像对待矢车菊一样,耐心就足够了。”   挂断电话,傅知雪揣摩良久,终于在信上写下八个大字——   好好养病,等我回来。   傅知雪不会回来了,但‘栀雪’会有人接替,相信这不是问题,他不会看出来的。   扣上火漆,等待花匠收走。   傅知雪在脑海中回想:傅家会被系统竭尽所能地照料,裴钰的回信业已完成,再没什么事务了。   下意识摸向胸前。   小葫芦!   傅知雪头疼欲裂,小葫芦三次从他眼前经过,种种意外还没被收回,这次绝不能拖延了。   当机立断,他下楼跑到对面的别墅。   “先生呀,”对面的老管家笑眯眯道:“他和何先生一起去江大打篮球了,您稍等,我这就联系他。”   没过一会,他回来了,手里举着手机。   “傅知雪?”隔着话筒男人的声线有些失真。“玉坠在我身上,我来接你。”   傅知雪谢绝了他的好意,徒步到最近的公交车站,上车。   车窗外,景色倏忽而过,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江城,跨过大桥,来到江大。   江大的室内篮球馆。   空旷的橡木木板,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着铝合金龙骨,头顶的天窗投射出天光,照亮高高的篮球架。   几道身影奔跑在球场上,不时交杂拍手与叫好声。穿着篮球服的男人屈起膝盖,矫健的脚踝发力,一跃,篮球抛出优美的抛物线,飞越大半球场,正中篮筐。   “好!兄弟你就是最吊的!”何一鸿欢呼。   篮球落地,回弹几下,落到傅知雪脚边。   比赛中断。   何一鸿跑来,拿毛巾擦汗,打招呼:“知雪!怎么过来了?”   傅知雪目光越过他:“我是来找……”   白炽灯下,江寰走过来,肩宽腿长,手臂紧实,头发凌乱,是不同于以往的大学生的清爽。看到何一鸿遮挡的身影,皱眉,说:“找我的。”   何一鸿:“找你?你俩背着我做什么py交易……”   江寰拍拍他的肩,男性荷尔蒙混杂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傅知雪下意识排斥。   两人来到看台,江寰递给他一瓶水。   傅知雪没喝,倒是江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小半瓶,喉结隐隐滚动。   球场上篮球乓乓作响,回弹的声音在场中回荡。   江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想玩?”   傅知雪语气有自己都察觉不出的跃跃欲试:“算了吧,我不会。”   江寰拿过他手中的水瓶,拧开还给他,说:“喝点水,我教你。”   于是,本是拿走应有物之行的傅知雪,在江寰的指导下学习投篮。   “肩、手臂,还有手腕,学会用力。”江寰掰过他的手腕,“还有双膝、脚踝,学会用劲。”   傅知雪摆好动作,紧张地点点头。   “看好篮筐两角,一次不成功是很正常的。开始吧。”   傅知雪深呼吸,脚踝发力,一跃而起。   球连篮筐都没碰到。   何一鸿幸灾乐祸:“小雪啊,要学会及时止损。”   “别理他,”江寰踢他一脚示意他滚边,“再来一次 。”   何一鸿大叫:“江寰你个昏君,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傅知雪重重点头,有些笨拙地做好姿势。   屈膝,抬臂,离地,球高高升起,落到篮筐内,转了两圈,进了!   “Yes!”傅知雪欢呼。   江寰微笑,下一秒,笑容凝固。   球落地回弹,在众人松懈的情况下,砸到傅知雪的腰,险些砸个趔趄。   傅知雪:……果然不该高兴得太早。   江寰失笑摇头:“怎么每次见你,你总得受点伤。”   何一鸿和其他球友无声离开,等傅知雪练得汗流浃背时,偌大球场只剩他们两人,江寰坐在旁边,单腿曲起,手执iPad,表情专注。   “走啦。”傅知雪运动完后全身舒畅,招呼他走。   江寰愣了一下,道:“要洗澡吗?”   “嗯。”傅知雪乖乖点头,跟着男人来到更衣室。   更衣室空间狭小,堪堪容纳两个男人换衣,傅知雪刚脱掉上衣,江寰背住他,动作停住了:“我去外面,你先换,澡堂就你进去,左手边。”   傅知雪纳闷:“都是男人怎么了……”   他忽然想起来,按照剧情他是个觊觎男人肉身的gay。   于是失笑:“放心吧,我对你……”   隔着镜子,能明显看到傅知雪那一截洗白的腰,初生花苞一般。江寰嗓子发紧,取了一套他平常不穿的衣服兜他头上,说:“我的衣服,刚洗,凑合穿吧 。”说完便离开更衣室,关上房门。   倚在房门上,江寰深吸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我不是怕你禽兽 傅知雪:懂了,你是禽兽   ☆、石榴和信(下)   傅知雪看他背影,怎么也带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好奇自己觊觎男性□□的名声到底多么狼狈,至于这么避如蛇蝎吗?   不再多想,进浴室,冲了澡,换上了衣服了。T恤还可以,有些大,但裤子就不太行了,长至脚踝,腰处也过于大。   傅知雪半推开门,脸颊还带有出浴的水汽,对着守在门口的江寰尴尬道:“江寰,你有腰带吗?”   “怎么?”江寰已换了一套衣服,短发发尾潮湿,看到来人直起身,恍然:“稍等。”   手指扣在腰带上,咔哒一声,抽出,递给他。   傅知雪颇不好意思:“你不用吗?”   江寰挑眉,作势收回:“那我拿回去了。”   “别!”傅知雪抢过来,“谢谢。”   换好衣服后,出来。江寰从衬衫口袋里拿出红线穿就的羊脂玉葫芦玉坠,指尖捻住红线,晃了晃。   傅知雪作势要拿,江寰恶作剧抬手,等对方放弃了,又慢悠悠低下来,放到青年手中,戏谑:“刚才怎么不叫江叔叔了?”   傅知雪脆生生:“江叔叔。”   “咳……”江寰轻咳:“叫我江寰就好。”   傅知雪摩挲着白玉的表面,还带有对方的余温,道:“你一直随身带着它?”   江寰低头看他,神情带着云雾内朦胧的温柔:“嗯,怕什么时候遇见你,你管我要。”   傅知雪走后,何一鸿跑过来,冲他上下打量若干,道:“你不对劲,江叔叔。”   江寰不置与否,径直走出篮球馆。   何一鸿在后面追:“又是英雄救美,又是好为人师——隔别人你可是懒都懒得理了,还有,前两天还去查了个人能调用的资金……卧槽,你不该会是想救傅家那个无底洞吧。”   他越想表情越凝重:“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小雪花吧,还是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男孩?”   江寰眼底略过一道暗芒:“他不是。”   何一鸿脚步放缓。   等江寰走远后,才拿出手机,跟个情报头子一样打电话:“妈,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得悠着点,万年铁树,好像开花了……”   ·   “姐,”傅知雪难以置信,“你是打算租个客机去A国吗?”   眼前,卧室被硕大的无数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这些都是傅洛洛准备带到A国的行李。   傅洛洛:“我已经很精简了,你看,这是应援棒,还有签名的T恤、应援灯牌……一样我都只带了一个!”   傅知雪:“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们只是单纯去看演唱会的吧?”   傅洛洛收拢海报的手慢下来,说:“当然不是,但爷爷做的决定,我们也改变不了。所以听他的吧,不要让他分心。”   傅知雪头一次觉得他姐勉强可称之为“大智若愚”。   “所以!”傅洛洛一手提一身荧光绿,另一手涂鸦骷髅T,左右为难:“你觉得演唱会我是该穿这身,还是这身?”   傅知雪:“呃……”   手机轰然炸起,傅洛洛接了。   “……对,怎么了……什么……”   那一身辣眼的应援色摔落在地,手机接着摔落到柔软的织物里。   傅洛洛站着,因过于震惊表情而臻于一片空白,她说:“知雪,王伯说,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医院。”   车厢内冷气开得十足,冻得人骨髓钻出寒意,傅洛洛紧紧攥住傅知雪的手,他也回握她的,好给她一些温暖。   下车后,两人奔向ICU,红灯照应的“手术中”映得人脸色青红交错,对视一眼,都是狼狈不堪。   医生过来,简要介绍了傅爷爷的病况,“脑溢血”“生命垂危”等词钻进傅洛洛的耳膜中,病危通知书下来,下面的家属签字冷冰冰地摆放在眼前。   傅洛洛茫然拿起笔,却发现自己连名字都不会写了,手颤得厉害。   六神无主之际,一只手握住她,轻缓地拉她到椅子上。   是傅知雪。   傅知雪轻声道:“我来吧。”说着,在签字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末尾的一横斜刺出去,仿佛起伏不定的心率。   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都是一夜未睡。   管家担忧道:“知雪,一整夜了,回去睡一觉,我来看就好。”   傅知雪疲惫摇头,脱下外套盖到旁边半睡的傅洛洛身上,道:“您也守了一夜了,去睡吧。”   管家拗不过,一步三回头离开医院。   手术还在行进中。   傅知雪仰起头,任天光穿过他舒朗的睫毛,全无顾忌地映射到他眼底中,云影徘徊在他眼中,眼下是熬夜的黑眼圈,整个人是颓丧且病态的美。   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实感。   怎么可能呢,爷爷的身体……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脑溢血了呢?而且,剧情中,绝无此说。   系统的话浮现在他耳边:可剧情也没说,不会发生这件事。   世界诞生之初,自有其运行道理,剧情书也不过是提供个大方向,但方向之下,任何事都会灵活变动。   比如这场突如其来的脑溢血。   天色转暗,由破晓至黄昏,傅知雪强制性把洛洛扭去最近的酒店后,红灯终于由红转绿,手术门敞开。   傅知雪急忙迎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手术成功大半,但病人能不能醒来,还要看接下来的几天。”   傅知雪感激道谢,手术床推出,他眼睁睁地看着傅爷爷被送进重症监护室,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胸膛以一种极微弱的动静起伏着。   傅知雪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就算妹妹因车祸而陷入昏迷中,他也只是在执行任务中得知,很快又陷入拯救妹妹而赚取积分的漩涡中了,根本来不及去探看。   繁星密布,很快,第一线阳光穿破阴霾,又是新的一天。   傅洛洛赶来,隔着窗户描摹着爷爷的身影,淡淡道:“今天的飞机取消吧。”   助理应声下去。   傅知雪看了她一眼,对方的肩膀正以极大的幅度抖动,抽泣声从她外套内传来。   他没说什么,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中。   “马上该走了,”系统在他脑海中道,“会有员工来交接,经验丰富,我叮嘱了,会照看好这里的一切。”   傅知雪:“推迟。”   系统:“你还清醒吗?”   傅知雪:“除了得知我妹妹噩耗那一天,从没有哪一天,让我这么清醒。”   傅洛洛和妹妹是南北两级,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柔和似水,但透过天生性格上的差异,两人都有惊人的一面。   让傅知雪无法在此时此地,抽身离去。   还有,病床上的傅爷爷。   系统沉思了很久,才道:“你妹妹醒来了,要和她通话吗?”   傅知雪似乎吞咽了下,才掩去喉咙里的哽咽,道:“好。”   六年,他已经六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哥哥。”现实世界中的豆蔻少女一片阳光里。   傅知雪没有说话。   少女也沉默,终于哭出来:“哥哥,我好想你。”   “乖,”傅知雪道,“哥哥很快回来,现在有一些事绊住了,等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不好。”妹妹在竭力掩饰哭泣,这让她不断打嗝,傅知雪不禁露出个微笑。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妹妹的声音在遥远的距离之外有些失真,电流的沙沙声仿佛有人在午后的阳台上清扫落叶,她说:“哥哥,这辈子你都在为别人而活,这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傅知雪不自觉揽紧傅洛洛的肩膀。   妹妹接着说:“我等你,哥哥。”   是无尽的沉默。   系统钻出头,挠挠头皮:“那我就再推迟——?”   “不用了,”傅知雪道,一种新生的力量从他腐朽的骨骼中迸发出来,溢满他全身。“切断与系统与总部的所有联系,告诉他们,员工A00001傅知雪,因个人私情,殉职。”   系统:“卧槽你大爷——”立时被甩进时空乱乱流中,与他昔日伙伴越来越远。   在被卷入滚筒洗衣机一样的眩晕感中,它好像看到傅知雪温柔的眼睛,堪称初雪轻落一样落在它身上。   “有缘再会,系统。”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结束,下面进入第二部分,攻受感情线有重大进展啦~江寰对小雪花动心~ 另外,考试结束,我终于有机会日更了……今天双更!早一更晚一更!   ☆、少年的香樟树(上)   S城。   S城坐落在华国东海岸,著名的海滨旅游城市,高晋言在十八岁那年曾协同一众世家玩伴游玩,不慎落水,被人救助。   海水冷彻,得到救助当晚便高烧不退,等到意识清醒时,早已是大梦一场,连心上人的音容笑貌也都隐没在无边夜色之下了。   但无事时,他还是愿意来到这里,看汹涌海洋张开血盆大口,推他到死神的羽翼下,又给他生的希望。   高晋言站在海岸上嶙峋的礁石上,看远处水天一色,海鸥飞翔。冲锋衣给予他可靠的温暖,但立在冷风太久,还是双手冰凉。   他脱下冲锋衣,蹬掉登山靴,露出单薄的T恤,在随行的惊呼中,以一种堪称优美的姿态跳入海水中。   “高先生!”   呼喊声被风割碎,他感到一阵柔和却无处不在的阻力推着他,他落入水中,沙粒般的海水欢呼着吞噬他。   屏住呼吸,他冲向海面。   不,不对,天要比这黑,海水会更凉,还有自己,多年来的锻炼让他四肢更加有力,周围还有救援的人……他根本没法复刻当时的情景!   高晋言感到一阵绝望,他渴求着那位少年温暖的手臂和双肩,为此他上下求索。   救援人员来到,拉着他上了船。   裹着锡纸毯,助理手机递到他耳边。   在咸涩的海风下,高晋言艰难听清了对面的话:“傅家……破产……救助……”是他母亲的电话,向来慈悲心肠。   “不,”高晋言温声道,“傅家业务早已与我们冲突,双方交火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对敌人仁慈呢?”   他顿了顿,说:“让他们破产吧。”   电话嘟地被挂断。   高晋言被一堆人护着走进大海旁搭建的木屋中,地暖让区区二十平的空间温暖如春,窗边的矢车菊盛然开放。   他遣散所有人,打开电视,重新一帧一帧地揣摩傅知雪给他的监控。   屏幕上是六年前的大海,海滩上的积水倒映着圆月,像一轮眼睛。   没人经过。   傅知雪。   或许在傅家破产之后,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处,毕竟圈内不少人,都险恶地觊觎傅家这一朵小玫瑰。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眼睛撇过,动作停下来,暂停,回放。   为什么,圆月的倒影上一秒还在水洼边缘,下一秒,却闪现在正中央?!   他意识到什么,在监控开始前,他检查过,并无剪切或修改的痕迹,但明显他错了。   暂停,回放。   傅知雪!   傅知雪傅知雪傅知雪!   他绝对有事瞒着他。   高晋言感到心跳如擂鼓,在耳膜中轰然作响,抓起手机,拨通傅知雪的电话。   但很快,仅存的理智拉住他,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高总?”   高晋言几乎是用吼的:“马上安排会江城的飞机,越快越好!”   -------------------------------------   冷杉之上,棕褐色松鼠轻巧穿过,踩过咔嚓咔嚓的枯枝。苍绿树枝下,是一座温馨的病房。   “双王,”傅知雪摔下最后一对牌,“打钱打钱,赶紧的。”   傅爷爷大怒:“无耻,你出老千!”   傅知雪:“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作弊了?没证据不要乱说,当心为老不尊。”   傅爷爷气得全身发抖,不甘心地转账,傅洛洛也转了账,哀叹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叩叩。   傅家公司总助探头:“傅总,您现在方便吗?”   傅知雪颔首,到病房外一处隐秘的角落。   傅爷爷大病醒来后,立刻卸任董事长等一干职务,认命傅知雪为新任总裁。包括总助在内的一众下属暗中不服,但很快被新总裁雷厉风行的手段所震慑。   尽管傅家早就是一张四处漏风的破船。   总助:“这是公司目前欠下的债务,员工工资已按您的吩咐从家族信托中抽取,现已遣散。这是公司这月的财务报表。”   傅知雪翻看一沓沓文件,头疼扶额:“每次数这些欠债,总觉得自己多数了若干个零。”   总助勤勤恳恳:“后面有汉字标注,您不必忧虑。”   傅知雪:……我真是谢谢你。   傅知雪就文件询问相关问题,总助一边赞赏新老板的眼神犀利,一边谨慎回答,半小时的问询结束,两人都不露声色地松口气。   总助临走前道:“对了,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知雪:“……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个伪善的人,麻烦直说。”   总助吞吞吐吐:“是我们的财务总监黄天明,我们怀疑在职期间挪用资金上千万,到现在仍未归还。想问您怎么处理?”   傅知雪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为什么还不把他抓起来!”   总助面露窘色:“证据不足。”   傅知雪手指敲打着膝盖,思考:“这个人,就我了解,是个很狡猾的人,能让他冒如此大的风险的,必然是更大的利益。”   总助继续道:“而且,我们怀疑他窃取公司机密,导致本可以缓解资金链断裂的项目黄了。”   傅知雪深吸一口气,但很是很生气:“所以这种蛀虫,是怎么留到现在的?!”   总助战战兢兢:“他是公司的元老,傅董顾念旧情,平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这次公司出事,这些纵容便暴露出很多问题。”   傅知雪明白,爷爷向来是个顾念旧情且粗心的人,这点或许放在朋友身上是一个极好的加分项,但对于商人而言,太致命了。   傅知雪喃喃道:“……所以公司到现在才破产,还要感谢他们手下留情吗?”   总助擦汗:“……您说的哪里话。”   傅知雪道:“去查,去联系律师,同时盯住那只黄鼠狼,别让他跑了。”   总助得令,一溜烟跑了。   傅知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初冬的阳光总是贫瘠,顺着光秃的枝丫投射下来,显出一种惨淡的死白。   收拾下自己,重新回到病房,半掩的门扉内激烈的争执声。   一道质感偏冷的男声说:“双王,打钱。”   傅爷爷大声吼:“你作弊!”   男声:“您是病人,您说是,那就是吧。”   傅爷爷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胡搅蛮缠、为老不尊?!”   男声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老人对自己的了解如此辛辣,道:“绝无此意。”   爷爷怒道:“双王呢?我要把这两张牌撕掉,以后斗地主绝不能用它!”   傅知雪进屋,正看到江寰单手扣着两张牌,最后顺从地撕成两半,扔到垃圾桶里。看到来人,冲他笑了一下。   傅爷爷一看到两人就想到自己输掉的尊严,傅洛洛扶着他躺下,眼神示意两人出门。   两人走在走廊上,江寰占着身高优势,糊弄傅知雪头发,像撸个小孩一样。作弄完后似乎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感,声音也带了些笑意:“出什么事了,皱着个脸?”   他此刻的样子让手下任何一位员工看到都会目瞪口呆,他们的江先生虽说一向绅士有礼,但也绝无此刻这般,姿态慵懒随意,全身的雄性荷尔蒙收都收不住。   自爷爷住院后,江寰便偶有探望。傅知雪这才了解到,江爷爷与傅爷爷原是发小兼战友,不过几十年前生了些龃龉,但时过境迁,作为晚辈,还是要来看看的。   傅知雪不愿拿公司内部的事烦忧他,于是道:“没什么,债多不压身。”   江寰没说什么,带着他来到医院外。这是郊区一家私人医院,茵茵绿坪有灌溉系统照料,到现在还能保持青翠,若干小孩在踢皮球。   江寰递给他一张名片:“前两天一家新生科技公司希望拿到我的融资,在压缩算法上很有见地,虽然现在没什么成果,但很有潜力。”   傅知雪接过名片,CEO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赫然其上。他诧异:“你告诉我这些……”   江寰:“他们原先的投资人疑似不正当手段获得资金,有牢狱之灾,所以这才急于找下家。”   傅知雪想到那个黄鼠狼一样的财务总监,顿时云开月明:“你是说——”   江寰看着他,微笑地一挑眉。   “我靠靠靠靠靠!”傅知雪激动地一个虎扑,牢牢扑到男人怀里:“江总你真是太太太帅了,我爱你!”   说完便冲出去,姿态跟个小炮仗一样。   江寰在阳光下笑,皮球落到他脚下,半蹲下,递给了前来捡球的怯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捧过球,黑葡萄似的眼珠亮晶晶:“大哥哥,你好看!”   说完,便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被占了便宜的江寰也不恼,微笑着嘱咐她小心。   电话响起,看着屏幕闪现的“江董”二字,江寰皱眉,还是接了:“爸。”   电话对面的声音威严,但细听又带些隐晦的慈爱:“家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江寰等待下文。   “我和你何阿姨都希望,你能和傅知雪同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不起大家,本来设置下午六点发的,结果日期填错了,现在才发……o(╥﹏╥)o 不知道哪位小可爱给我的营养液,谢谢~   ☆、少年的香樟树(中)   总助打开车门,迎傅总上车,转身自己上车,坐到副驾上。   车平稳地滑向公司。   傅知雪揉揉太阳穴,眼下是多天睡眠不足而招致的花瓣一样的黑眼圈,但眼神依旧明澈,带着窥探人心的力度。他问:“证据拿到了吗?”   总助点头,将音频、纸质文件等递给他。前几日傅总让他着手下令调查一家新兴科技公司的融资来源,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掌握了黄天明非法挪用公司的证据,以及牵连出一大片高层。   傅总当时的脸都黑了。   总助问:“需要报警吗,傅总?”   傅知雪深呼一口气,脸臭臭的,但还是道;“不,到公司把黄天明揪过来见我。”   总助纳罕,刚开始在得知证据确凿时,傅总可是毫不留情地说要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怎么短短一晚就变挂了呢?   傅知雪没再解释,闭门养神。他想到了昨晚和爷爷的对话。   医院走廊外一片漆黑寂静,门缝外投映昏黄灯光,傅知雪坐在那里,浓咖搁在手边,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家科技公司的分析报告。   他欠了江寰一个大人情。   公司创始人,其创设的压缩技术潜力无穷,江寰和他一致认为,如果给予足够的成长空间,未来十年内市值有望飙升。   但江寰将分析报告和“黄鼠狼”的把柄交他手中,完全是拱手相让的姿态。   他发愁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古有缬草报恩,今有他傅知雪……以身相许?   呸。   还是傅洛洛以身相许靠谱点,傅知雪面无表情地想。   不过傅洛洛嫁进江家,娶了这么一个碎钞机放家里,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呢?   他不知怎么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天月夜,江寰曾拿一朵蔷薇放在这里……要他是女的,当场就私定终身非卿不嫁了。   可惜他是男的,还是个名声不好的小基佬。   什么男的女的,快回神!   正当傅知雪的思绪辗转飘到马里亚纳海沟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傅爷爷纳闷。   傅知雪:“你家财务总监违法挪用资金投资的公司。”   傅爷爷拿过总助刚发来整理好的初步证据,越看越凝重,最后干笑:“老黄还……挺有上进心的哈。”   傅知雪血压飙升:“这叫上进心?公司都快被他掏空了!要不是他偷偷挪用这么些钱,公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傅爷爷犹豫很久,放下文档,长叹道:“小雪,给爷爷个面子,这次饶了他吧。”   黄天明是创业初期就跟随的老下属,住院期间曾多次探望,是个慈眉善目弥勒佛一样的人物。爷爷顾念旧情不忍苛责,放到老友身上自然是好的,可作为商人,这点很不合格。   傅知雪道:“爷爷你老糊涂了?这要是几十几百万或可转圜,可这么多的钱,再大的人情也抵消不了。”   傅爷爷皱眉,径自在病房内踱来踱去,傅知雪胆战心惊地看着老人越走越快,生怕他一个激动再梗在床上。   他道:“我刚创业那会,你黄叔叔就跟着我打拼,熬到胃出血,年纪轻轻身体底子都掏空了。后来你奶奶生产,也是他发现送到医院的,要不然你奶奶很有可能难产,到时候母子都不保。我们家欠他两条人命。”   傅知雪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小葫芦,隔着数十年的光景,依旧能感受到尚还年轻的祖母摩挲着玉坠戴到儿子身上的触感,心底某一处悄然塌陷了。   于是妥协道:“好吧,那就不报警抓他了,让他安享晚年。”   傅爷爷一喜,只听孙子话锋一转:“但钱必须要如数追回,这个公司他名下的所有股份,也要系数转让给我。”   傅爷爷点头:“应有之义。”   解决掉心头大难题后,傅知雪站起来申了个大大的懒腰,睫毛上还挂着无数哈欠攒下来的泪水,指指表,道:“那我就睡了,你也早点睡,爷爷……”   “还有一件事,”傅爷爷转过身,老人独有的睿智闪烁在他眼底,“你想好,怎么恢复断掉的资金链了吗?”   两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目前唯一的方法只有——借钱。   管谁借呢?   这么大的债务,可不是随便一家负担得起的。   “徐家吧,”傅知雪无奈道,“除了他家,还有谁?”   傅爷爷深深看了他一眼,回房了。   到公司后,助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跟在他身后:“傅总,银行、各项资金的负责人都来了,现在住在您办公室,副行长连睡袋都带过来了,明显是要打持久战……”   “很好,”傅知雪停下步伐,微笑道:“看来我要租用一下黄财务长的办公室了,麻烦问下在哪?”   助理颤巍巍指了一个方向。   傅知雪大步流星走向那个方向,砰的一下关上房门。   包括助理在内的所有人都抖三抖。   傅总这样……好攻哦。   黄天明正举着一副网球拍,神经质地举起又放下,看到来人,全脸的肌肉调动,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是知雪啊。”   现在套近乎,不是晚了吗?   傅知雪站在门口,颔首:“黄总监。”   黄天明生了一副和善的面庞,身材带些臃肿,全身穿着普普通通,和一个中年失志的顾家男人没什么区别。他小心道:“要喝茶吗,新摘的龙井?我忘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兴喝这个,我出去给你倒杯咖啡。”   傅知雪审视着对方走来走去、端茶倒水,摇头:“别拖延了,黄总监,纸包不住火的。”说着,将一堆文件连带U盘摔在他桌上。   “傅总说的什么,我听不懂。”黄总监干笑,颤抖着手接过文件,看到封面几个大字后,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这是什么?”   傅知雪看着他,眼神带些居高临下的怜悯,让他一时动弹不得:“那我念一下……”   黄总监大喊:“不用了!”   傅知雪停手,说:“黄叔叔。”   这声叔叔打破了心理防线,他拽住傅知雪的袖子,涕泗横流:“知雪啊,我是年轻不懂事,偷挪了公司的资金,可你婶婶要做手术,女儿也要出国……我没有办法呀,傅家对我这么多年扶持,我对不起你们啊!”   傅知雪抽出手,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小时候还会给他糖吃的叔叔:“真难得,您还会羞愧。”   如果不是他吃里扒外这么些年,傅家本不止于此。   黄总监哽咽着,似乎亏心得不敢抬头:“知雪,是我,我对不起傅家,对不起傅大伯,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好不好?”   真是圆滑的人,到现在还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是赌自己会毫无原则地心软吗?   如果爷爷在这,说不定真的会心软。   傅知雪道:“我不会报警的,黄叔叔。”   黄总监一喜。   傅知雪继续道:“但您要将这些年吞进嘴里的公司的资金,再吐出来,能折现的折现,帮我们一起填充傅家这个大窟窿。”   黄总监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傅知雪轻声道:“我不是傻子,黄总监。”   门轻轻合上,门锁咬合的咔哒一声仿佛某种信号,让房间内的凡人猛地瘫软下来。   眼神怨毒,牙缝里挤出再仇恨不过的声音:“傅,知,雪。”   傅知雪重新坐回车里,总助透过后视镜观察总裁的脸色,道:“要回医院吗,傅总?”   “不,”傅知雪疲惫道,“去徐氏公司。”   他不知道今天此举是对是错,留下一个心腹大患,但傅爷爷的心愿,他又不愿不达成。   总助想起圈子里关于总裁和徐式千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不敢问。   “对了!”傅知雪忽然道。   总助:“?”   傅知雪神神秘秘道:“我们此行,不可引人注目,所以换一辆车,比如说……面包车?”   总助:……那更显眼吧。   傅知雪环视四周,没有找到目标。失望至极,一辆头顶两兔耳的黄色小电瓶从他们身旁经过。   总助看着总裁一脸沉思,心头涌上不祥:“傅总,您该不会——”   十分钟后,英俊的外卖小哥新鲜出炉。   白衬衫和黑裤,衬衫懒懒散散塞到腰中,显得腰身纤细。头发凌乱地垂至额前耳旁,仿佛树叶声沙沙而过,从你身旁骑过的好看少年。   总傅知雪严肃地听着原外卖小哥的简单教程,点头:“我明白,往下扭是开,停下摁刹车,保持平衡,bingo!”   电动车呲溜划出去。   扑通——   “傅总!”   ☆、少年的香樟树(下)   半小时后,黄色电驴颤悠悠来到徐氏公司外。   傅知雪摘下头盔,径直迈步到公司一楼大厅内,双腿修长,身姿如小白杨般挺拔。   敲敲前台:“你好,请帮我联系下徐总。”   前台从公司八卦群中抬起头:“抱歉徐总并没有……点外卖?”   傅知雪摇摇手中的文件:“我为这个而来。”   他确实不像送外卖的,青年锋锐却清丽的容貌,简直如水晶雕铸而成。   前台被晃得眩晕:“您有预约吗?”   傅知雪礼貌道:“没有,但你可以跟他说是……傅洛洛找他。”   前台处理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每天不说百八起也不下数十件,早已学会如何圆润的拒绝。   但或许是眼前青年惑人的脸,抑或那只Richard Mille腕表帮了他,前台服从地打电话了。   挂断电话,歉意道:“抱歉,傅先生,徐总并不在公司……”   电梯打开,徐式千和白洛协同一众人出来。   前台:……   傅知雪顾不得许多,快步过去。大厅的人多了起来,人潮中,他不得已喊:“徐式千!”   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隔着人群间曲折的罅隙,徐式千转身,准确地捕捉到呼喊者,他表情每一瞬的变化都清晰无比,由茫然到喜悦,最后定格在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白洛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傅知雪,你怎么在这?!”   本就安静的大厅更加落针可闻。   在场的员工,很少没听到过傅家草包是如何持之以恒求爱他们徐总的,也听说过白洛对徐总隐晦的情思。所以现在是……两男争一男戏码?   傅知雪:……太尴尬了,简直当场出柜一样的尴尬。   不知谁的电话铃声响起:“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   在场所有人:……   徐式千轻咳两声,作势上楼:“有什么事,上去说吧。”   白洛试图拉住他:“可式千哥,你答应我要……”   傅知雪:“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打扰了……”   徐式千推开白洛的手:“待会我来找你。”   白洛:“可——”   傅知雪:“其实大可不必——”乖乖闭麦,因为在场除徐式千,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绝世白莲的眼光看着他。   傅知雪干巴巴道:“好吧。”   大厦三十二层,徐式千拉上百叶窗,两大面落地窗澄澈明净,下方是游龙一般的车道与行人,上方是冷凝青白的初冬天空。   傅知雪:“你……”   徐式千:“你……”   徐式千道:“你先说。”   傅知雪其实想说,为他推了与白洛的约会,不值当。   自从他滞留这个世界后,便撕毁剧情书,人物命运再不受外力控制,未来充满变数。   私心里,他是偏向徐式千与白洛一对的,毕竟少年赤诚的热恋可打动徐式千愚钝得让人绝望的本性——他禁止像一块没开情窍的顽石。   而裴钰不适合他,太偏执,安全感极低,和这么一块不解风情的石头在一起,早晚会逼得人发疯。   白洛虽然蠢,但适合。   但看着徐式千疲惫的脸色,他明智把话咽下去了。总觉得现在提这事,会发生一些绝不愿看到的后果。   他定神:“我是来推销我们的。”将企划书放在他桌上,   那是他连同一队人连夜赶出来的,傅家家大业大,负累不堪,在整顿公司冗余部门并转变方向后,他有信心傅家在未来五年内翻盘。   而且,他对利益做了绝对大的让步。   徐式千翻开企划书,寥寥几眼,让傅知雪肯定他完全是出于礼貌才翻看的,他说:“抱歉。”   傅知雪争取:“如果不愿意看,你可以听我说,我准备了PPT,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徐式千打断:“抱歉,知雪,不行。   傅知雪:“我理解,这么大一笔资金是个人无法决定的,但我能请求你帮我引荐下徐父或者董事会……”   徐式千的脸色几乎是火山欲要爆发之势了,傅知雪不知哪里触到了他的逆鳞。   傅知雪安静下来,分明被拒绝的人是他,却丝毫不见狼狈。轻声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徐式千站起来,茶杯慌乱之下摔落在地,他迈步向前,似乎想要抓住青年的手——   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秘书推门进来。   面对眼前一场闹剧,面不改色:“徐副总,会议已经开始五分钟,下属都在等待您的指示。”   即使是副总,叫“总”也是各个公司不言自明的潜规则,这个秘书姿态卑微,言语间却完全不放徐式千在眼里,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式千迅速整理好失态:“再推迟半小时。”   秘书不卑不亢:“可徐董很重视这次会议,他如果知道您的轻率决定,会很生气的——”   空气顿时冷凝,无形的风暴风卷云残掠夺最后一丝氧气。徐式千吼:“所以我连一个小小的日常会议都没法做主了吗?”   指向门外,目光沉沉:“现在,滚,不要让我因干涉上司的私生活而开除你。”   秘书有些愕然,嘴唇嗫喏几下,便迅速离开。   一片沉默中,傅知雪礼貌道别:“去开会吧,我走了,再见。”   徐式千没有看他:“你也觉得我是个窝囊废是吗?因为我没法帮你,没法调动资金,所以你要抛弃我,觉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是不是?!”   傅知雪扣住门把的手顿住,怒极反笑:“所以在你爸面前被迫低头,现在开始在我身上找平衡感了吗?”   徐式千狼狈反驳:“不,我不是——”   傅知雪:“你知道让我最失望的是什么吗,徐式千?”   徐式千顿住。   “不是你到现在还无法脱离你父亲的掌控,而是你明明活成这样,却始终拒绝承认。”   他一字一顿:“你是个懦夫。”   说完,门打开,傅知雪走出去,脊背挺直,仿佛一把雪亮的刀锋撑在他后背上,任何事都弯折不了他。   徐式千颓然,喃喃道:“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等了你一晚上。”   脚下枯黄的落叶随风沙沙作响,记忆随着这阵风拉扯着,回到十六岁沙沙的香樟树叶下,还有始终摇摆不定的、夏日阳光的光斑。   傅知雪遵循约定,等待在香樟树下,从放学到黄昏到深夜,天空砸下热滚滚、白辣辣的雨团,预告着盛夏的来临,但徐式千没有来。   头顶的雨势骤停,顺着往上看,是黑伞下高晋言捉摸不定的脸庞。   “回去吧?”在嘈杂的雨声下,他说。   傅知雪摇头,实际在这巨大的雨幕下他什么也听不清,但无非是些劝他回去放弃之类的话。   高晋言握住伞柄的手松开,遮蔽摔落,砸下一片雨花。   他的脸淡淡的:“随便你。”那身影便模糊融入到这雨幕中了。   傅知雪遵循剧情,等待着一个怎么也不会来的少年。   倏忽转瞬,昔日青涩少年已长成如今锋芒毕露的青年。   “所以,”傅知雪沉思,“徐式千那天履行了约定来找我,也同样等了一天。只不过高晋言谎报军情,将我们两引到了不同的地方。”   在不同的地方,他们都等待着对方,隔着短短不到千米的距离。   原来剧情在那时候就已经崩坏了。   傅知雪想说什么,却发现唯一能谈心的系统早已不在,只得默默走开,回家。   “小雪!”傅洛洛冲过来,烈焰红唇伸颈一送。   傅知雪露出一个游子归家般松懈的笑容。   “你看你看,谁来啦!”   客厅,猩红地毯尽头,高晋言露出清俊微笑,说:“别来无恙啊,小雪。”   ☆、海上明月   傅知雪镇定道:“姐,你先回房。”   傅洛洛一脸懵懂,但还是听话地上楼,爷爷病危后,弟弟便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魄力,让她情不自禁服从。   等确保傅洛洛再不会听到声音后,高晋言一挑下巴:“谈谈?”   这家伙……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傅知雪心里腹诽,站着道:“除了借我钱或融资的事,还能谈什么?”   “高家愿加入D轮融资,前提是傅氏公司关闭与高家相关的竞争业务,并对股份重新划分。”高晋言道:“这是目前你们能拿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尽管条件堪称苛刻,关闭与高家竞争的业务后,傅家失去左膀右臂。但苟延残喘,总比全军覆没好。   傅知雪心里明白,这确实是傅家唯一的退路了。   高晋言见傅知雪久久不语,摇头笑:“即使这样,也足够傅爷爷的医疗和你们的日常花销,以及,保证你的安全。”   傅知雪不解,反问:“我有什么危险可言?”   高晋言双手交握遮在下颚处,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天际一片流云闪过,庞大的阴影盘旋在客厅内。   他声音徐徐:“刘家的老二,前几年调戏被你打断腿……还有徐式千,他恐怕是巴不得你破产吧?这样他就再也不用顾忌傅爷爷了。”   傅知雪冷冷看着他。   “还有江寰,你最不该招惹的就是他。”   傅知雪忍不住:“又关他什么事?”   高晋言一声冷笑:“他只要上了心,什么都摆脱不了他的掌控,不管是物,还是人……一个疯子。”   傅知雪不置可否,高晋言对江寰的了解来自片面,可能是商场战场的尔虞我诈。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多次伸出的援助之手,和递给他一朵无刺蔷薇的男人,绝不是他口中的——疯子。   傅知雪说:“做到这些,你要什么条件?”   “完整的视频,或者说,那天凌晨一点到三点这整两个小时的视频。”   一道霹雳劈向脑海。   他知道了!   但——绝不可能,他做了最周全的处理。   无人处,傅知雪绷紧身体,尽量镇定道:“你在说什么?完整版的我已经给你了。”   高晋言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甚至有闲心给自己和青年都倒了杯清茶,才说:“晚上一点,圆月的倒影在水洼的边缘处,下一秒却突兀出现在水洼中央,根据角度和高度推测,这期间剪掉了两小时。不怪你,要不是我看了不下十遍,恐怕也发现不了这个破绽。”   高晋言将茶杯举起,遥遥敬对方:“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傅知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裴钰。”   高晋言握紧水杯:“什么?”   傅知雪:“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吗,是裴钰,裴钰救了你。”   说不清是什么的巨大情绪倏的网住他、束紧他,那或许是失望、夹杂着难以置信、愤怒、嫉恨等重重情绪,这力量大到足以掀翻他的理智。   摔碎茶杯,紧紧盯着对面的傅知雪,低吼道:“你在耍什么把戏?!”   傅知雪单腿跨过沙发,抓住高晋言的衣领,两人直视着彼此,把彼此的身影都困在眼睛里。   傅知雪勾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怎么,不信吗?”   高晋言冷冷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嫉妒。”   傅知雪放开对方的衣领,解开袖口,淡淡道:“因为我嫉妒裴钰有这么多人喜爱,学校里所有人、徐式千……我不想再多出一个你。”   “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这个理由,再充分不过。   傅知雪甩开高晋言,进房便是蒙头大睡。   大梦一场,被窗外突突的莫名噪音吵醒。   天光大明,傅知雪惺忪地望向窗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大早晨的扰人清梦。   一辆电光蓝崭崭新的拖拉机停靠在小院内,新刷的漆皮外表在阳光下闪瞎所有人的24K大眼。   烟囱升起的滚滚黑烟下,傅洛洛头戴夏威夷风情草帽、脚踩LV罗马凉鞋款款登场,看到弟弟呆滞的神情,兴高采烈挥舞草帽:“老弟,过来呀!”   等傅知雪下楼后,傅洛洛转了一圈,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体验我们未来的田园生活了。骑着花篮自行车,穿过无人的金黄稻田……简直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傅知雪捂脸:……你确实是在做梦。   傅洛洛显然对傅家逆风翻盘不抱希望,已经开始规划破产后去某个犄角旮旯弄几头牛几亩地的事了。她对乡间的印象多取材自各式电影与歌曲,傅知雪实在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且让她做几天梦吧。   而傅爷爷,并不接受高家的援助。   这援助,与其说是帮助,更接近于敲诈勒索,意图断了傅家的经济命脉,让再也直不起身来,傅爷爷这下对高家的任何一个人也提不起好感来了。   傅爷爷情愿破产。   这是不理智的想法,傅知雪曾试图劝阻,但没有用。   但他逐渐意识到,“破产”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他而言,他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目的便是傅爷爷和傅洛洛,对破产这件事并无执念。但如果傅爷爷都开始不在乎这件事了,那似乎也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片矢车花田。   事已至此,他不必再遵守剧情,那么栀雪的皮也可以揭下来了。但裴钰……   他怕裴钰发疯,让局面更不可收拾   算了,瞒一时是一时吧。   傅知雪叹口气,在傅洛洛对未来的激昂畅想发言中,无意间碰到了前半个月连夜赶制的策划书。   说起来,如果没有江寰的提示,这份企划还做不出来……江寰?!   他怎么没想到!   傅知雪跳起来,打了鸡血一样搜索江寰的个人资料:芬里厄资本的CEO、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个人资产——   有戏!   他抓起外套,在傅家两人诧异的目光中,风一般冲向了市中心的芬里厄资金总部。   -------------------------------------   市郊,击剑处。   巨大的圆弧形房顶,头顶的天窗映射光柱,浮尘在空旷的场所内碎金一般流淌。桃花心木板上,两道身影一攻一守,剑身纠缠,光影缭乱。   “不玩了不玩了,我认输!”其中一个面罩里的人大喊。   另一道身影依旧精悍,一击一挑,剑尖直指对方面门,雪光闪现,他问:“还告密吗?”   输家吓出一身汗,告饶:“江哥,江爸爸,我再告密就是狗,天天让我前女友来溜,行不行?”   江寰利落收剑,摘下面罩,露出微微汗湿的鬓发和硬挺五官来。   扔下面罩,到一旁的吧台开了罐黑啤,扔给何一鸿一罐。   拉环,何一鸿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忍不住道:“江大伯的条件,你真的不考虑下?只要和小雪花同居,钱到位,人财两得,我可是都心动了。”   “谁让你叫他小雪花的?”江寰道,“另外,我不卖身。”   得得得,人还没叼回自己窝呢,就开始护上了。   何一鸿腹诽,又想到江老爷子前几天交给他的任务,只要江寰与知雪同居,那么他和江寰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听着……确实像卖身,自家老子用自家的钱请别人嫖自家儿子。   不过,江寰独立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上心的人,为了以后孤苦无依有人能陪他,江老爷子真是煞费苦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何一鸿暗自叹气,说:“你可想好了,你自己的私房钱可不够填傅家这么大一个窟窿的,不过只是同居,又不是清白没了,多划算一买卖!”   江寰问:“我什么时候说要救傅家了?”   何一鸿欲言又止,你要不想救,前两天费劲吧啦地拔那姓黄的老底、又拱手相让一个前景开阔的投资,图啥呢?   黑啤转了一圈滚进垃圾桶里,江寰礼貌道:“请。”   听懂言外之意的何一鸿圆润地滚了。   偌大的击剑场内,一时只剩他一人,江寰从阳台处摸出烟盒,拿烟点火。火苗在他脸旁明灭。   怎么不想救呢?   可自从他十二岁后,就再不曾与江家有任何金钱上的往来。   江老爷子提出的同居要求,江寰诧异,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作为一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老管家甚至都是在十年的相处后才被允许短暂地停留在他屋中的。而对于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傅知雪,这个距离,对江寰来说有些危险。   内心某处在不安地告诉他,如果允许对方进来了,可能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故而,一时间竟捉襟见肘。   江寰头一次体会到没钱的苦恼。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母亲的嫁妆。   外祖家在国外发展,世代勤奋节俭,财富在几个世纪的积攒下已相当可观。单论金钱来说,江家都或许要稍逊一筹。   而且,外祖还格外疼惜这位早夭,出嫁时,慷慨地赠予她金山一般的财宝古董。   但那也是母亲死后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碰它。   江寰吐出一口烟,看它缭乱地升起、消散在空气中,最后,打出电话。   “麻烦了,丁叔,现在安排下国外,让他们清点好我母亲的所有嫁妆,我要拿去银行抵押。”   电话对面的老管家似乎难以置信,确认了两遍。   江寰低声答:“是,现在就定飞机,争取明天回来。”   挂断电话,江寰像松了一口气,磕掉最后的烟灰,抖落全身的软弱,准备整装出发。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决定好了,就不会犹豫。   电话响起。   梁助道:“江先生,傅家的小公子来公司等了您有一会了,您现在回来吗?”   “他怎么来了?”江寰纳罕,“你先送他回去,今天我不去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为了老婆,下了老婆本   ☆、抖落群星(上)   尽管梁助告知江寰并不在公司,傅知雪还是不死心地等到日落,谢绝梁助的好意,踽踽独行归家了。   估摸着梁助的口风,江寰大致明天回来。为了第一时间见到他,傅知雪决定早早蹲守在他门口,毕竟两家离得并不远。   凌晨三点,万物尚在沉睡,傅知雪顶着寒风摸到江寰门口,把自己包成一团球,不动了。   他也觉得这举动有点傻,可心里面猫抓火烧一样,非要跑到男人面前要个判决,或许是一线生机,也或许是一副铡刀。   不过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见了。他一直忙着公司的事,还没好好谢谢对方的援助。   屋里的芬里厄似乎是察觉到了傅知雪的气息,醒过来跑到楼下,抓挠门。老管家被惊醒,打开灯,低声哄诱这狗祖宗回窝睡觉。   傅知雪闻言躲得更远,他可不愿意被人发现,脸还要不要了?   初冬的空气都混着冰碴子,一呼一吸都冷,很快他就被冻的透透的。自穿书来,还不曾受过这样的苦,心里面打退堂鼓了。   他迷迷糊糊的,开始怀念温暖的被窝。   “知雪?”   傅知雪一个激灵,醒了。看见远处修长身形,一身黑色大衣,披着整个夜幕下寥落的群星光辉,向他大步走来。   他有些恍惚。   很快,温暖包裹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   傅知雪支支吾吾,越发觉得自己这个行为蠢透了:“我就是……来逛逛。”   江寰没搭话,半蹲着,单臂搂着他,脱下大衣严严实实裹上。另一只手拂过他的额发,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额头上。   傅知雪全身别扭:“我又不是女生,你不用给我脱衣服……”   “没发烧,”江寰低声道:“但脸怎么这么红,冻得?”   傅知雪搓搓脸,确实冻得僵硬了。   江寰没说什么,但傅知雪潜意识觉得对方此时并不开心,于是乖乖放上自己的手,打算就势起来。   起来中途一个趔趄,又倒下了。   江寰问:“怎么了?”   傅知雪哭丧着脸:“等一下,腿,腿麻了。”   一声叹息,等傅知雪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入男人的怀抱。沉香混着男人本有的气息扑了他满鼻,还有隐隐辛辣的烟草味。   男人胸膛宽厚,脱掉大衣后,薄薄布料下更是结实的肌肉纹理。   “等、等一下,我自己可以!”傅知雪做最后的挣扎。   江寰凉凉道:“等你可以了,明天就上社会新闻了。”   说完,便大跨步走到房门。全然忘了昨天还在强调自己的领地意识,今天就把一个认识不到数月的陌生人抱回家了。   老管家开门,表情有些愕然,但很快又恢复平常,倒是芬尼尔欢跳着扑过来,被江寰别到别处去。   管家送来一杯热牛奶后,便自觉离开了。   傅知雪整个陷到沙发里,捧起牛奶,小口小口啜着,血管都活络过来。   芬里厄亲昵地蹭他的脸,被江寰训斥:“芬里厄!”接着淡淡解释一句:“它太黏你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傅知雪只好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江寰发问。   江寰单手松领带,摘掉腕表,问:“出什么事了?”   看清对方眼底的疲倦,傅知雪体谅道:“下午再说吧,你太累了。”   “没关系。”江寰下意识道,紧接着顿住了,若无其事:“也好,你也需要休息。在我这睡,等下午我来接你吃饭,再聊。”   傅知雪想说他回家就行,毕竟离得也不远,但在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屈服了。   然后愉快地在客卧里打了个滚,沉沉入睡。   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江寰已经从外面回来,准备接他吃饭了。   他就像拥有近乎永动机的引擎一样,短短两个小时,就恢复了以往内敛却锋芒的状态,靠在车边,足以叫任何女人动心。   傅知雪跑下楼,两人一同上车。   江寰打开导航,问:“想吃什么?”   傅知雪饥肠辘辘,有气无力:“什么都可以。”   江寰颔首,像是早料到了这样的回答,询问市中心一座花园餐厅:“这里怎么样?听说甜点很不错。”   傅知雪不住点头,紧接着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在车厢中蔓延,摇动了他身上某些遥远的、被忘却的记忆。   江寰一愣:“你不喜欢吗?”   傅知雪有些狼狈地回答:“喜欢,去那里吧。”   城市渐次点亮灯火,缓缓流动出一条光影的河流。餐厅内,人数寥寥,花香弥漫,刀叉碰撞的声音微小而克制。   远处,清澈的钢琴演奏隔着水流传来,傅知雪凝神细听,听出了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曲调回缓和谐,但听在耳边总有些别扭。   他自言自语:“……总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   “确实。”江寰认同。   在火红玫瑰的映衬下,江寰深刻的、略西化的五官更显侵略性和华丽感,像是月光下一只英俊的吸血鬼。   他说:“关于傅家的投资,我认真考虑过,潜力……”   哐——哐——   头顶柔和的灯光一排排猛地熄灭,黑暗踩着规律的步伐一步步逼近,直到全部攻陷。   全场寂静数秒,顿时,桌椅倒地声、尖叫声和钢琴乱砸的杂音接踵而至,纷纷脚步声走来走去。   江寰在餐桌旁,保持着一个半起身的姿势,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自上而下轰然压制,双手死死地握住桌沿,以至青筋暴起。   这是一双格外有力的双臂,当他发力时,足以掀翻任何一位成年健硕男子。   某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又重新侵入他的血管,深入他的脑髓。恶意的场面与呼喊响彻在他耳边,像是远古诡谲的祭祀。   “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那可是他的母亲!”   “行了别说了,小心江董听到。”   ……   洁白浴池上,血迹有如红线般蜿蜒,延伸到地砖缝隙间,牢牢困住他的手腕,红线另一端,是另一只年轻女子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透过门缝,是他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睛。   手边是锋利冰冷的餐刀,江寰的手指轻易地触碰到了它。   暴戾、疯狂、冷静……   “江寰?”   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温热的指腹毫无顾忌地触碰他。   江寰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声音说:“别怕,我在这。”   这道声音与梦中少年的音色重合起来,一如往年带他脱离自出生起便甩不脱的梦魇。   所以,是他吗?   ——不,不是。   陪伴他度过整个童年与少年的男孩早已抽身离开,而在万念俱灰之际,他重新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知雪啊。   像是重新认识青年一样,江寰放缓呼吸,用肌肤去丈量青年的每一寸体温。掌心的血流流动,与全身的血流汇集轮回,最后构成这样一个奇妙的存在。   清丽而脆弱,锋利却单薄。   傅知雪有些担心,自停电后对方的反应就不太正常,他轻声提议:“江寰,你跟着我走,可以吗?我牵着你,先出去。”   黑暗中,男人握紧他的手,是信任的姿态。   傅知雪定神,这才想起还有手机电筒可用。打开电筒,他想去看看江寰目前的状态——   悠扬的小提琴拉开,礼炮响起,天花板一束光柱猛地打开,照在大厅中央,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   他走向另一束光柱招摇的女人。   傅知雪因此错过了江寰那一瞬晦暗不明的表情。   小提琴和长笛高亢的声音激昂,求婚也进行到高潮,男人将戒指套在女生的食指上,戒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诸位,今晚在场的所有花销,我买单!”   餐厅顿时爆发出欢呼,香槟喷射出圆润的抛物线,玫瑰花瓣被女伴挥舞的到处都是。   “看,”傅知雪回头看向江寰,笑:“运气不错,省了顿饭钱。”   江寰早已恢复常态,闻言,垂眼看他,长睫森森,眼神缱绻,低声道:“嗯,我很幸运。”   目睹了一场成功的求婚,傅知雪有些雀跃,服务员送来小蛋糕,他才想起来:“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江寰十指并拢,眼神是说不出的深意,凝视着傅知雪,开口:“傅家可以起死回生,条件是——”   “——与我同居。”   ☆、抖落群星(中)   这里的同居,绝不是任何py交易。两人拥有各自独立的卧室与浴室,所作所为互不干涉,唯一需要的便是同住屋檐下,共用一个客厅与餐厅而已。   据江寰的说法,是为了更好地监督傅氏负责人的决策与言行,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傅知雪毫无异议,事实上他正暗戳戳策划怎样把傅氏公司的事务甩到江寰身上,好做甩手掌柜。他对掌权并没有欲望,如果不是傅爷爷身体抱恙以及傅洛洛以死相逼,他一分钟都不愿做到那张办公椅上了。   但尚缠绵病床的傅爷爷表达了强烈反对,他的态度十分坚定,比之顽石也不遑多让。这让双方陷入了长长的拉锯战,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四处挖坑,终于,双方达成共识,傅知雪将在一个黄道吉日搬迁,钦此。   庚子鼠年丁亥月辛酉日,宜:嫁娶,入宅,迁徙。   傅知雪看着眼前的日历,陷入深深的沉思:所以,又不是嫁人,至于吗?!   傅洛洛倒是表现了相当的不舍,挽着他的手道:“儿大不中留啊。小雪,到了那,事事要以夫……江寰为先,不可忤逆公婆,不可好吃懒做,抓住江寰的胃,从而抵达他的心……”   啪一下,傅知雪拍开她的手,噔噔噔倒退数步。   江寰在一旁耐心等待,看姐弟二人做最后的话别。   他并不是苛刻的人,事实上,每周他都允许一天傅知雪回家探亲。   傅知雪也这么觉得,这种江寰是个慷慨宽和的人的错觉一直持续到他进门。   江寰双腿微微分开,双手交握,一副谈判的姿态:“现在,我们来谈谈同居期间,双方须履行和享受的义务与权利。”   傅知雪不明觉厉,洗耳恭听。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三条:一、不能在不该吃东西的地方乱吃零食,二、不可和此屋之外的任意一人发展不正当关系,三、每天至少——”   “——见我一面。”   傅知雪举手:“我有问题。”   “嗯。”   “这里说的不正当关系,是指什么?”   江寰:“拥抱,亲吻,”语气意味深长,“上床。”   “所以,”傅知雪紧皱眉头,“是根本不允许我恋爱是吗?可是我已经成年六年了。”   江寰喉结微微滚动:“你可以钻规则的空子。”   傅知雪:……还是头一次听说指定规则的人指导要遵守规则的人钻空子的。   他继续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这是我需遵守的义务,那我的权利呢,我的权利是什么?”   江寰换了个坐姿,看着他,神态专注:“你的权利是,所有事。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一切。”   江寰的眼睛很好看。   傅知雪不是头一次这么觉得,但是头一次这么感受到他巨大的杀伤力。优越的颅骨让他脸部呈现山峦般优雅起伏的轮廓,高耸的眉骨投注阴影,睫毛极黑极浓,深灰色的眼瞳是流动的铁水。   既有金属冰冷的质感,又是沸腾的炽热。   “好吧,”傅知雪有些狼狈地移开眼,“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傅家准备重振旗鼓的阶段,各方人马都忙得脚不沾地,傅知雪却拥有了一段真空的自由时光。   在江寰的住宅里,他摇动游戏手柄,几乎玩遍了江寰柜子里的所有珍藏。老管家在为数不多的过来为主人家整理房间的时间内,总能看到一个青年毫无形象地趴在地毯上,旁边散落着各式薯片与啤酒,屏幕里炫彩的音效接连不断。   这让他很吃惊,紧接着委婉提醒道:“傅先生,您在地毯上吃零食,江先生可能并不赞成。”   “您叫我知雪就成。”青年道:“没有关系,他只说不允许在不能吃的地方吃,地毯不算,毕竟可以钻‘规则的空子’嘛。芬里厄,帮我再叼一罐啤酒来!”   威武的狼犬咬住一罐啤酒,撒娇般地取拱青年的脸和肩膀。管家见此,欣慰地叹气,从此便再也不说。   但最多的小聪明也会被大反派审判。   江寰很快发现了地毯里隐藏的碎屑,这让整张艺术品般的印度地毯变成虫蚁的天堂。这天,江寰在沙发上合上电脑,道:“来一局?”   刚喝了点啤酒正打游戏的傅知雪看了他一眼,百无聊赖道:“可以啊。”   第一局,傅知雪被血虐。   “咦?”傅知雪兴致骤生:“再来一局。”   第二局,傅知雪勉强反杀一刀,很快又被KO。   傅知雪严阵以待:“再来!”   第三局,被KO。   傅知雪扔了手柄:“不玩了,你耍赖!”   江寰放下手柄,气定神闲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耍赖了?”   傅知雪狐疑地看着他,打开他的双手,仔仔细细翻看他的手腕、袖口,甚至眼睛,好奇同是一样的人体结构,他的手到底是怎么长的。   江寰微动喉结,任由对方像只好奇宝宝一样摸来摸去,说:“看完了?”   傅知雪点点头,却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的眼睛里,立刻停住了。   江寰凝视着他。这时正是午后,冬日暖阳烘烤着整座空间,咖啡苦涩的香气静谧流淌,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吗?地毯也包括在不准吃零食的范围内。”   他一张嘴就带人返回人间。   傅知雪:“……卧室不能吃,沙发不能吃,地毯也不让。除了餐厅我还有别的地方刻意大快朵颐吗?”   江寰遗憾地看着他,意思是没了。   傅知雪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他揪住江寰肩膀上的衣料 ,又凑近一些,说:“可是你答应过我,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   这话太暧昧了,根本不像一位保持正常社交距离的房客该说的话。但他当时脑子一抽,就问了,而且执着于要一个答案。   或许是喝了酒,让他有些微醺。   江寰放在他腰上的手缓缓上移,轻柔地略过他的脖颈,落到后脑处。   那一瞬,他想吻他。   傅知雪:“那你愿意为我每天换一条地毯吗?”   江寰的手最终没落下去。   他描摹着眼前人的每一处细节,他的眼睛、鼻子,和柔软的双唇,嗓音低哑:“好。”   -------------------------------------   花匠来到医院内,他带了数只石榴,并别出心裁地把他们做成花束的模样,包裹花束的报纸下,是一封洁白如新的信封,其上的“裴钰”龙飞凤舞。   裴钰在护工的陪伴下围绕医院绕了一圈,他近日食欲变好,每顿的饭量已达到一个成年男人的三分之二,但前半段时间的节食还是让他的脸颊凹陷,泛出不健康的青色。   但依旧是个美人,甚至在病痛的加持下,更带一种雌雄莫辨的病态之美。   他看到花匠年迈的身影,不敢置信,但紧接着跑过去,护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您怎么来了?”裴钰惊喜道。   花匠打量他两眼,有些欣慰:“您比那天我见您,身体要好太多了。”   两人走进医院,到病房内,花匠将沉甸甸的花束递给他,鲜红的石榴如火一般。   裴钰:“谢谢您的好意,但——”   花匠笑起来,笑纹蔓延到太阳穴。   裴钰纳闷:“您笑什么?”   花匠:“我笑栀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他一早预料到你不会轻易接受,这是他给你的,他要你吃完它。”   裴钰呆住,他的脸上还带有惊喜过度残留下的茫然,有些语无伦次:“真、真的吗?那栀先生还说什么了?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写信给我?”   花匠摇头,不知在回答哪个问题,他掏出信来,裴钰立即接过去,放到接近心口的口袋处。   花匠:“您不尝尝石榴吗?”   依言,裴钰打开石榴,饱满的红宝石一样的籽迸射出来,指甲一掐便汁水四溢。   他说:“您要来些吗?”   花匠摇头,他早看穿了对方的小心思,栀先生给的所有,他都希望独占。   在裴钰一粒一粒品尝的时候,花匠道:“最近栀先生家里出了变故,无法兼顾到您这里,让我来看看您。”   裴钰一下站起来,抓住花匠的胳膊:“他出了什么事?”   看到青年一瞬狰狞的表情和泛青的胳膊,花匠有些愕然,道:“栀先生没事,只是资金短缺罢了,您不要太过着急。”   裴钰捂住额头,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解释:“抱歉,我刚才……太着急了,我很担心。”   花匠心有余悸,宽容道:“没关系。但裴先生仍然挂念您,他说您的母亲最近病情有所好转,想去探望吗?”   裴钰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是吗?他希望我去吗?那我就去吧。”   花匠感到隐隐的不对劲,孩子对母亲有天然的乌鸟之情,但裴钰对他世间唯一的亲人,从这一句话来看,态度太奇怪了。   两人驱车到了郊区。青黄树杈遮掩下,医院的称号若隐若现。   花匠走的更近些,看到了上面的红色大字。   江城精神卫生学院。   ☆、抖落群星(下)   路过的医生护士纷纷打招呼,裴钰面色如常,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件诊室,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这。   花匠跟着进去。   中年医生正换上白大褂,见来人,愣怔一瞬:“小钰来了。”   裴钰点头。   医生笑道:“你母亲这半月来病情稳定不少,已经到了能认人了,你来的正好,去看看吗?”   裴钰身体绷紧,过一会才回答:“谢谢您。”   医生嗐一声,连道客气,领着他们穿过医院天井,来到另一处走廊内。   医院高大的窗户,天光之下,一抹倩影正舒展双臂,单腿高高抬起,身材高挑柔软,光看剪影便足够美成一幅画。   是《天鹅之死》的经典动作。如果不是身着宽松病号服的话,本能更优雅地完成这项动作的。   医生感慨:“你母亲这两天一直在重拾过去的基本功,医院的阳台几乎全被她涌来拉腿,隔壁小护士们都很羡慕她的身材。”   裴钰下颌咬得死紧,他全身都陷入某种奇怪的战栗中。   窗台的剪影收回腿,惊喜道:“小钰?”   花匠看着他,医生的目光也充满鼓励,裴钰终于迈出一步,又一步。但他的脚步,并不像久别重逢的欣喜,反而克制地像抵抗一场永久的噩梦。   女人小跑过来,她的脸庞也显露出来。那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岁月给予她格外的优待,而多年与世无争的生活让她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气质。   女人抱住他:“小钰。”   裴钰张张嘴,最后嗫喏:“妈。”   医生悄然退去,不愿打扰这母子相会的场景。花匠仍旧留下来。   裴母看起来很开心,百灵鸟一样围着他的孩子叽叽喳喳,欢快却不惹人厌:“小钰放学回来啦?今天考试怎么样?”   她的意识,仍旧停留在数年前。   裴钰却像个发条生锈的胡桃夹子,动作与声音迟缓,回答:“满分。”   “你太棒了!”裴母激动地抱了他一下,拉着他的手向远处走去,开心道:“今天奖励大餐哦,你爸又要加班不回来了,我们不等他,先吃。”   裴母拉着他穿过层层走廊,光影重叠交错,光秃的枝丫各式奇形怪状,张开五指,便如干尸妄图抓住飞鸟的手。   他们停在了一所病房外。   裴钰意识到什么,他挣扎着甩开女人的手,神情恐惧。而女人却在此时展现了一个弱质女子绝不会拥有的绝大力气,铁铐一样禁锢住他,拽他进了房。   女人端来一盘生肉。   血丝在白肉纹理上密密麻麻,盘底积攒了一小滩红血,而腥臭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直冲裴钰的嗅觉。   “你吃啊。”裴母温柔道。   裴钰握紧双手,眼前发黑,幼时的噩梦伴随着嗅觉苏醒,他几乎又要陷进那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中。   “你吃啊,”裴母的脸庞逐渐狰狞起来,“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吃?!”   白炽灯迷乱地旋转,尖叫、踩踏、碰撞,桌椅移位刺耳得直穿人耳膜,又抵达心脏,给出重重一刀。   几位身强力壮的护工齐齐摁住女人,镇静剂下去,女人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病房内无人说话。   护工押送着女人出去,两张同样美丽如海妖的脸庞擦肩而过,一张疯狂,一张苍白。   过了很久,裴钰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和身体。   他摸向自己的左口袋,信在他心口安安稳稳地呆着,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这给了裴钰还活着的信息。   他跌跌撞撞翻找着抽屉、床底、枕头,终于在枕头芯中找到了一部多年前的手机,甚至不是智能手机。   开机,翻找通讯录。   他终于拨出了一个他以为永不回拨出的号码。   嘟——嘟——   “喂?你好,我找高兆盛。”他神经质地抚摸着信上的火漆,牙齿打颤。   “我是高若芸的儿子,是他的外孙。”   “他现在还好吗?”傅知雪问。   电话对面花匠说话,傅知雪嗯嗯几声,叹:“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让裴钰去看他母亲的,这对他两人都没有好处。”   对面巴拉巴拉,大致是先生一片好心,事情到如此地步是谁也预料不到这样的话。   傅知雪心不在焉地听着,趁对方停顿的间隙说:“我想要麻烦您,这几天多照顾照顾他,工钱另算。”   花匠一愣:“您的事情还没解决吗?”   “芬里厄,别乱吃!”傅知雪放下手机轻斥,又接过来:“差不多了。只是我如果露面,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裴钰对我太过依赖了,这并不是好事,他也需要与别人建立情感联系。”   电话挂断。傅知雪蹲下来抱住脑袋,惨叫一声。   本来,如果他按照原计划回归现实世界的话,栀雪掉马那就在他的权责之外了,并不是需要担心的事。   但如今他留下,既是“傅知雪”,又是“栀雪”,还能穿好岌岌可危的马甲吗?   毋庸置疑,以裴钰的偏执,栀雪掉马是迟早的事。   芬里厄不知道自己喜爱的人类发生了什么灾祸,只能安抚地不停拱他,嗅他,希望他能开心起来。   “你真好。”傅知雪抱住它:“我要是你就好了,每天只需要烦心一顿三餐吃什么。”   芬里厄咬住自己的绳子递给他,江寰和何一鸿这几日很忙,遛狗的重任便交到混吃等死的傅知雪身上。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还沾有方才灌溉的露水。晨曦微露,各种犬类在草坪上撒泼打滚。   他想起自家的牡丹鹦鹉来,自从学会“傅洛洛是个草包”后,每天晨昏定省,比闹钟还准地唱。傅洛洛忍无可忍,扬言要送给芬里厄加餐。   傅知雪看了看在前面领路的芬里厄,怀疑那一对鹦鹉恐怕给它塞牙缝都勉强。   芬里厄兴奋起来,狂吠两声,撒丫子拖着傅知雪向前狂奔。穿过一片树丛,两人来到一道木制篱笆旁,一位年纪与傅爷爷相差无几的老人出现在眼前。   头发花白,腰杆挺直,身着浅灰改良版中山装。要不是旁边拴着一条金毛,更像是出现在战场指挥部的角色。   那条金毛毛发蓬松,背对着他们,尾巴摇来摇去,不停发出呜咽。   芬里厄看起来十分兴奋,上前扑上去,金毛顿时爆发出更大的惨叫。   “这是怎么了?”傅知雪奇道,往前探看。只见金黄色毛发包裹的脑袋深深卡在篱笆的间隙中,动弹不得。脑袋前边是掉落的玩具骨头。   傅知雪:……这只狗是蠢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篱笆缝里了吗?   对面的老人却老神在在,背着双手,求助:“小伙子,你看现在怎么办?”   傅知雪为难地观察。篱笆并不高,他可一脚跨过去,然后对着金毛的脑袋来一脚,把它踹回去。   可就怕这一踹……把狗给踹更傻了。   他眼神丈量了下金毛的脑部直径和篱笆间缝隙的宽度,摇摆不定,最后决定专业问题交给专业人士解决,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物业。   老人看到知雪打算场外求助的动作,大喊:“别!”   傅知雪奇怪:“为什么?”   老人轻咳一声,解释:“我家狗对……物业过敏。”   这是什么奇怪的绝症?   老人继续道:“总之你要帮我,我一个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是孤寡老人,年轻人要讲武德。”   傅知雪望向不远处的遛狗人士们,确定老头子是讹上他了。   老人:“我给你钱!!!”   傅知雪停下要走的步伐:“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于是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能劈开这道篱笆。   草丛里躺着一把斧子。   傅知雪捡起来,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感慨要什么来什么。   ——不对,好端端地草丛里哪来的斧子?   忽略心头怪异的感觉,傅知雪提着斧子,比量着距离跃跃欲试。   虽然不太优雅,但为了生计,忍了。   老人开口:“你就是傅家那个傅知雪吧?”   傅知雪点头,他的脸在社区里也算小有名气,毕竟恶名远播,认识也不奇怪。   “听说你家快破产了,却被个冤大头给救了。”   傅知雪小臂使力,劲风扫过,一道深深的凿痕落在篱笆上。   老人言语挑衅:“江寰脑子是缺根弦吗?投资你们这条破船,恐怕赔得裤子都没了。”   傅知雪放下斧子,赞同:“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老人:……   “但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既然找了这么个慷慨解囊连裤子都给我的冤大头,当然要好好压榨。”   傅知雪一脚揣向有了裂痕的篱笆,篱笆咔嚓一声断裂,木头噼里啪啦倒下来,金毛还没来得及逃离,便被砸下来,挣扎两下,不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头子看着,总觉得脊背发凉。   傅知雪拍拍双手:“但我有信心,傅家会在五年内逆风翻盘,我不会辜负江……任何人的信任的。”   “你倒是自大,”老人动容一瞬,转而冷哼道:“我奉劝你,离芬里厄那个姓江的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人:离姓江的远一点。 江寰:您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吗?感谢在2020-12-28 21:36:03~2021-01-08 18: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三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刀锋(上)   空气中有无形的硝烟。   傅知雪无动于衷。   “你见过九岁就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又能无动于衷地生活,在十岁时差点勒死一个成年男人的孩子吗?”   傅知雪心头微震,看向老人。   “那孩子长大以后,就是江寰。”老人道:“我奉劝你,离他远些,尽快搬离那所公寓。”   傅知雪:“你是谁?”   老人一愣:“……我是谁不重要,但我所说句句属实,你可以去核实——”   “不需要,”傅知雪打断他。   深吸一口气:“如果您是来挑拨离间的,不需要白费力气了,我信任他,超过我自己。”   老人懵住了,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走向。   不远处人间一片平和,这里,空气凝涩地几乎难以流动。   傅知雪斟酌很久,他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玉坠,隔着衬衫布料让他感到一阵安心。他说:“江寰的为人如何,不需要您去评说,也绝非别人口中的种种谣言所能概述的。我更相信眼见为实,并且倾向于您是个骗子,江爷爷。”   这一声“江爷爷”平地惊雷一般,迅速在老人和暗处的人耳边炸开。   江老爷子眼睛睁大,半晌,大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从来没见过我吧?”   傅知雪:“您说话的样子,很像我刚认识时的江寰。”一样欠揍。   江爷爷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理由让他暴露,换了个话题:“那你觉得,家寰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   “怎么个好法?”   这话把傅知雪问住了,他想了很久,才琢磨出两个词,但又不愿意说给江爷爷听,毕竟对方刚开始还骗了他。   但在老人的再三催促下,他慢吞吞道:“……一个龟毛、但又温柔的人。”   江爷爷笑得更开怀,稀奇道:“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用‘温柔’形容我儿子。”   傅知雪来劲:“所以他龟毛是所有人公认的,对吧对吧!”   江爷爷:……完全抓错重点。   金毛在芬里厄的帮助下终于从一堆木屑中解救出来,傅知雪招呼芬里厄回来,奖励性地拍拍它的脑袋。   临走前,他犹豫,还是对江爷爷说:“江爷爷——姑且允许我这么叫您。虽然您是江寰的父亲,论亲疏关系我是绝比不上的,但作为父亲,您也绝不该在背后这么诋毁自己的孩子,江寰是我见过的最可靠、负责的人,如果童年发生了这么些可怕的意外,您难道不应该反省下自己,作为父母,您做到了什么?”   “——另外,您刚才试探人的行为,真让人讨厌。”   说完,他摆摆手,走了。   留下老人独自站在那里。   金毛喉咙里发出安慰一般的呜咽,撒娇一般地蹭主人的大腿。   它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于是跑到另一边,一个早在暗中听到一切男人的身边。   小心翼翼地触碰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低头看他,眼神里藏着奇异的光。   “我真的错了,”江爷爷没有回头,声音苦涩:“这么多年我早意识到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要这么遗憾,妻子被我逼疯,我的孩子也不愿与我交集。”   江寰从无人处走出来:“您还有偌大的事业,那么大的江家,都是您一手建成的。”   他有些漫不经心,细听下,又不乏嘲讽。   江爷爷悲哀地沉默,他的身形在一瞬间风烛残年。   江寰与他擦身而过,轻声道:“您也看到了,知雪是那样一个人,他对我的信任超过您与我的总和。我知道您这些年都在顾忌着我会发疯,但您看,他就是那一道缰绳。”   “我相信他能驯服我,远胜过对我自己的信任。”   傅知雪回家后,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的会面报备一下。   江寰今天回来的挺早,正皱眉研究一份豫菜菜谱,写写画画十分认真。但从他微陷的唇角和手指搭在书页上放松的动作,心情似乎不错?   傅知雪扔下游戏手柄,又悄咪咪觑了对方数眼。他好似天生就有看穿江寰情绪的能力,对方的感情是深水下的暗流,他却总能准确捕捉。   虽然与江爷爷的对话并不愉快,但其内透露的巨大信息量……让他有些心疼。   江寰就是这样孤立无援地成长到现在吗?   甚至于生身父亲都忌惮。   傅知雪咳嗽两声,江寰没理,又重重咳嗽两声,江寰看了一眼,推过一杯蜂蜜水。   “我不是!”傅知雪道,还是乖乖接过蜂蜜水润嗓子。道:   “江寰,我今天见到江爷爷了。”   “嗯。”   嗯。嗯???您就没什么要问的吗?你老爹对你评价可真不怎么高啊,长点心吧!   傅知雪凑过去,一把夺过菜谱:“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江寰专注菜谱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你想说什么?”   “我我我……”傅知雪怒其不争,长叹口气仰躺在沙发上:“总之,还是不说为妙。”   犹觉不够,他又起身拍拍对方的肩膀,支吾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说你小心点你爸,可能会搞个私生子出来踢你出局?还是不要怕,我不嫌弃你童年悲惨?   最后还是憋出一句话:“……我会一直挺你的。”   他都觉得自己不知所云。但江寰浅浅看着他,眼角流露出极其细微的笑意来。   电话炸起,打乱一室静谧。   傅知雪抓起电话。   是傅洛洛慌乱的声音:   “小雪,你快来!”她停顿一瞬,像是掩饰自己的哭腔:“爷爷……又出事了。”   手机滑落。   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他的食指,傅知雪顺着望上去,是江寰沉静的脸:“别怕。”   他有些茫然,嘴唇嗫喏半天,只吐出一个“啊”字来,   傅知雪赶到医院,他一路上哆哆嗦嗦连车钥匙都插不稳,最后还是江寰强迫性地半搂着他,带他上车,把他固定在副驾上。   一路风驰电擎,到得医院。   下车,冷空气扑面袭来。傅知雪觉得冷,这冷是发自骨髓蔓延全身的,在路上他断断续续了解了爷爷的病情,这次复发来势汹汹,甚至比之前更为凶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傅爷爷,爷爷都……,那他留在这里的意义何在呢?   手部温热包裹,是江寰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合手背,拇指安抚性地摁压在他生命线中。   傅知雪找到主心骨一般,跟随对方到了ICU。猩红灯光闪烁,狼狈地像是又重温那一场灾难。   傅洛洛站在那里,双眼通红,傅知雪抱住她,对方紧紧回抱。   薄薄玻璃门内,是生命在挣扎。   天边泛起鱼肚白,在场所有人的眼球都泛起红血丝。   傅知雪想站起来,长时间端坐让他腿部发麻,趔趄一下。   江寰扶住他。   “睡一觉吧,”他低声道,轻轻摩挲下傅知雪的脸侧:“我来守着。”   傅知雪恍惚许久,才想起来这次与上次有什么不同。   上次他是孤军奋战,这次,他有江寰。   这让他安心。   迷迷糊糊地靠在对方肩上,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打开,脚步和人影杂乱,老人躺在手术床上,被再次送往重症监护室。   提了整夜的心瞬间跌落回去,傅知雪瘫软在江寰怀里,听着傅洛洛喜极而泣的哭声,感到如释负重。   “饿吗?”江寰问。   傅知雪摇摇头,江寰却不容置疑地把他搂到座椅上,叮嘱他乖乖独自待两分钟,他马上回来。   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电梯中,傅知雪才收回视线,懒懒地闭目养神。   初生的太阳刺穿最后一片薄雾,穿过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照耀在知雪的眼皮上,带来温软的暖意。   江寰……什么时候回来?   一道脚步声疾疾奔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裴钰掐住傅知雪的脖子,生生将他从座椅上拽离下来!   脖子上的手铁箍一般越凿越紧,很快让傅知雪喘不过气来,他使劲后仰,双手握住裴钰的手腕,单腿狠狠冲对方踢了过去!   裴钰躲闪不及,被踹到走廊对面,他虽然瘦弱,但体重仍旧是一个成年男子正常的重量,这一下让整个走廊都回荡重重的声响。   走廊内寥寥几人,已经有人呼叫保安了。   傅知雪嗓子火辣辣地痛,报复性地汲取着周围的空气。他警惕着盯着无力瘫软在地上的裴钰,以防他下一步动作。   裴钰现在很不正常,眼睛布满蛛网一般的红血丝,下颌死死咬紧,额头青筋暴起,呈现神经质地弧度。傅知雪疑心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缓缓靠近,打算制服他。   裴钰单臂前伸,一旁还来不及收走的手术台哗哗作响,无数铁质仪器悚然掉落。   混乱中,裴钰抓起一把手术刀,直直刺向傅知雪的喉咙!   傅知雪肌肉一紧,低头险险躲开,他单手抓住对方,另一只手劈向手腕,手术刀铿锵掉落。   脚跟袭向膝弯,裴钰跪了下来。   傅知雪低吼:“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裴钰死死盯着他,脸上是毫无掩饰的刻骨仇恨,他嘶哑着声音道:“那天,是不是你下的药。”   傅知雪瞳孔紧缩:“你胡说什么——”   那一瞬,仿佛被拉长。   裴钰扭动双臂,忍着剧痛生生从傅知雪的压制中逃离出来!地上的手术刀被重新扫起,一道雪亮刀锋闪过,眼看着就要刺向傅知雪的右眼。   傅知雪躲闪不及,硬生生地看着刀尖点一样,越放越大,直到刀风都扫过他的睫毛。   滴——答——,滴——答——   半晌,他眨了眨眼。   刀尖在他眼睛不到三公分的地方,睫毛甚至可以轻易扇到。   血从手心流溢,汇集,到掌外,摔落到地上,凝成一片血泊。   ——是江寰。   江寰握住整把刀锋,死死盯住裴钰,铁灰色眼珠是从未有过的暴戾与狂怒。   他一字一顿:“你,找,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江爷爷:我是谁不重要…… 傅知雪转身就走 江爷爷:我是你公公! 对了,蠢作者开了一篇预收,球球大家点进作者专栏点个收藏~ 《我在事业文中当花瓶》 《影视圈之王》是一本强强事业耽美文。 为获得万人迷男神江予的肯定,一众主配角化身拼命三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提升演技,整个影视圈的氛围都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而前世过劳死的影帝宋晚声穿成了那个出道靠脸、业务零蛋的废物花瓶,每天最大的目标就是骚扰男神江予。 宋晚声:除了性取向为男外,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于是,在各路主配角落冷水、吊威亚刷事业线的背景下,宋晚声默默支起遮阳伞,每天最大的任务变成在微博上营业自己的盛世美颜。 多年后,宋晚声在影帝颁奖典礼上发言:“其实一开始,我只想做一只安静的花瓶罢辽……” 一众主配角:快去死!!! 【小剧场】 作为前科累累的炮灰舔狗,宋晚声一直恪守“绝不与江予有任何形式的交流”这一原则。 片场内 江予光风霁月,深情隐忍:是不是全杀了他们,你才能多看我一眼? 宋晚声忘记台词,眼神放空: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当晚 江予就在床上身体力行地教给他水台词的正确姿势:想不起台词,你可以说,我爱你……只对我说。 朋克养生·温润男神受×荷尔蒙爆棚·天之骄子攻 P.S. 1.主角受微·万人迷,美而不自知 1.文中众配角对主角攻大多是仰慕敬佩 3.攻追受,攻宠受 文案会改,但大致先是这么个样子   ☆、刀锋(中)   熬夜整宿对江寰的体力毫无影响,手腕一扭,手术刀滑落数米远,留下一道淋漓血迹。   裴钰欲反击,却很快被江寰一拳击中腹部,长腿一扫,砰!   裴钰直直撞倒在走廊花盆处,完全丧失反击能力。   江寰还犹觉不够,此时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来,这种不对劲体现在他格外狠辣的出手和过于平静的情绪来。   他的表情是平和甚至淡漠的,这样毫无美感的暴力行为都能让他像赴宴一样从容优雅。他走到裴钰身边,半蹲,在对方愤恨的目光下,抓住他的拇指向后一掰。   即使是裴钰这样痛觉迟钝的人,也猝然爆出一声足以让人心底发寒的痛呼来!   江寰恍若未闻,抬眼,撞上了一双同样阴厉恣睢的眼眸,正挑衅地看着他。裴钰张口,无声说了什么。   江寰瞳孔紧缩,暴怒瞬时袭遍全身,手下用力,又是一阵痛呼。   四处都是围观的群众,保安挤过人群赶来,一时间却无人敢上前,实在是眼前呈碾压式压制的这个人,气势实在太过骇人。   江寰对四周毫无所觉。   “这、这位先生,放手……”一个保安哭丧着脸。   江寰淡淡看他一眼,转身,人骨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直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行凶的小臂上。   ——是傅知雪。   傅知雪低垂眼睫,整个人呈现一种虚弱失血的状态,仿佛一碰即碎。他说:“江寰,我疼。”   江寰身上的暴戾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地狱回到人间。   他甚至来不及管裴钰是否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单手环住傅知雪整个肩膀,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颊、脖颈、手腕,任何裸露在外的地方,检查他哪里受伤。   他的手有些抖,傅知雪想。   傅知雪的手轻轻搭在他另一只手上,摇摇头,示意他们离开。江寰拢住他的肘弯,将他横抱起来,走开。   傅知雪趴在江寰的肩头上,向后探去。四处人逐渐散开,裴钰低头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双臂无力地耷拉下来,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而地上散落着些许食物,散发腾腾热气,应该是江寰给他买的早餐,可惜浪费了。   “别看他。”江寰道,强迫傅知雪重新回到他怀里。   裴钰总能在栀雪心软的那一刻,再狠狠捅傅知雪一刀。   对裴钰而言,这没什么问题,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无论是被傅知雪毁容还是被下药,他都用了自己独特又偏激的方式进行反击。   尽管在栀雪面前,他是那么柔软无害,披上的那一层温柔又执着的少年人的皮囊,足以叫任何人动心。   到如今,傅知雪已经累了,裴钰如此浓烈的爱与恨,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他,让他时刻喘不过气来。他可以说这是自己硬要扮演两个角色、遵循剧情结下的恶果,他或许可以无视、忍受一切报复。   但不该牵扯到江寰。   江寰右手那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刀伤,贯穿整个掌心,皮肉在刀刃的狙击下隐隐翻出,可以想见,他当时是以多大的力气来拦截住这把致命的刀刃的。   医生沉默地为他消毒包扎,为男人对疼痛平淡的反应心惊。   江寰甚至还有闲心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捂住傅知雪的双眼:“别看。”   傅知雪拔开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江寰包扎地绷带。   江寰笑:“心疼了?”   傅知雪不说话。   没得到想要的答复,江寰也并不失望,起身道:“走,去把早饭吃了。”   “嗯。”傅知雪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   江寰愣。   傅知雪说:“心疼死了。”   长风扫过,晨曦轻纱一般拢在办公桌、病历和两人肩膀上,傅知雪仰头看着他,好像刚才的话是梦呓一样。   但两人都知道,不是梦。   江寰喉结滚动下,有些狼狈地躲开对方的视线,说:“三次了。”   傅知雪:“?”   “算上这一次,已经三次你遇到危险了了。”江寰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傅知雪信誓旦旦:“下次绝不会了。”   江寰俯身,拇指揩揩知雪的鬓角,含糊道:“这样也挺好的。”   傅知雪:……这又是再说什么话?   江寰咽下未尽之语——只能依赖他,只有他能保护他。   咔嚓。   两人同时向门口看去,何一鸿正举着手机,尴尬地笑:“这不是看阳光挺好,想拍一张……哈哈,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完,砰地一下关上房门,一溜烟跑了。   傅知雪很尴尬,隐隐觉得暗处有什么破土而生,但这感觉又隐秘又暧昧,让他些许惶然。   这种惶然很快被接踵而来的事务打破了。   江寰的伤伤在右手,这对他日常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恰逢老管家回乡探亲,于是傅知雪责无旁贷地肩负起照顾对方日常起居的重任来。   同时,也不得不开始着手处理自家的公司事务来。   病房内,总助兢兢业业报道:“黄总中途跑了一次,被我们的人及时抓回来。后来不得不变卖他这些年暗箱操作得来的房产、股票等,资金差不多还了大半了。”   傅知雪满意点头。   “还有,他老婆闹着跟他离婚,把孩子和房子都卷走了。”说到这总助有些担心:“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们担心他可能会做些极端行为,目前已经找人看着他了。”   傅知雪随意:“你看着安排。”   病床上的江寰手拿iPad处理公务,另一只伸手去够桌上。   傅知雪头抬也不抬:“咖啡我让梁助跑腿了,你有点低血糖,我让他买的加糖的。”   一向不爱吃甜的江先生默默收回,手又往床头柜抽屉伸去。   傅知雪在文件上签字,道:“充电器我也没收了,你知道昨天你忙到几点才睡的吗?今天没电不许再用,休息。”   总助在一旁瑟瑟发抖,得到芬里厄资本的资金支持后,江寰便大权独揽,以雷霆手腕迅速镇压了傅氏上下的不安分子。总助这两月在江先生手下艰难求生,其悲惨经历堪称绝地求生。   但大变态Boss江先生似乎对傅总的管制不以为意,甚至习以为常。收起iPad,他走到傅知雪后面,和他一起看合同,柔声指出其中罕见的陷阱。   两人一前一后,傅知雪整个陷入江寰的怀中,一派岁月静好。   总助此刻恍然大悟,混杂窥探上司私生活的超然:……原来他以为的老板不是老板,而是未来的老板夫吗?!   “小雪!”   门被撞开,傅洛洛炮弹一样冲进病房,身后的傅爷爷推着轮椅进来,生龙活虎,好似前两天进重症监护室的人不是他一般。   傅洛洛抱住老弟的手开始检查:“老弟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姐,什么事都没有。”傅知雪羞赧,那天江寰半身是血的抱着他往医生那跑,搞得人诊室惶惶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闹半天只是手蹭破了皮。   拿着碘酒的护士无语道:“您要再晚来半小时,这伤它自己都能好了。”   傅知雪:……他当时说疼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江寰真就这么紧张地停手了。   倒是江寰,被狠狠包扎一通。   傅爷爷推动轮椅到江寰身前,脸上青白交错,最后还是别别扭扭说:“这次的事,谢谢你了。”   江寰坦然接受:“应该做的。”   “什么应该做的?”这话不知触动老头子哪根刺,横眉瞪眼:“不应该!你这两个月忙前忙后许多,我们傅家,怕是还不清这天大的恩情。”   傅知雪在一旁笑嘻嘻解围:“爷爷,还不起就还不起。我回头签个股份转让书,再把公司管理权都转让,我在他手底打上几十年工,怎么也够了?”   傅爷爷瞪着他,像是在瞪一盆泼出去的水。   江寰揩了揩傅知雪的鬓角,转移话题:“我爸一周前刚回的国,特别想见您一面。”   “什么?!”傅爷爷果断炸毛:“不见不见,让他从哪来滚哪去!”   几人闲聊几句,傅爷爷视线重新转回自家孙子身上,凝重道:“小雪,你跟爷爷老实说,你和裴钰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伤害你?”   一时间,房间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江寰也凝视着他,细致地观察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是高晋言。   傅知雪深吸一口气,坚定道:“爷爷,这件事,我来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火葬场的盒饭都已温好   ☆、刀锋(下)   误导高晋言是裴钰救得他,是傅知雪下的最臭的一步棋。   当年高晋言落水之行,裴钰也在受邀人之列,那时他便对裴钰表示不同寻常的关注度。以至后来高晋言逼问他时,情急之下,他说出了裴钰的名字。   傅知雪本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料到,这才是祸患的开端。   以高晋言对“小美人鱼”的执着,他绝对会毫无保留地送出他对裴钰下药的监控录像,甚至不惜撕毁与傅知雪的约定。   傅知雪反思自己危机公关处理不到位,一时忘了高晋言这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双面间谍肯定做得飞起!   所以,裴钰在探望母亲情绪波动时又看到录像,才会如此不顾后果地伤害他。   有一瞬,他能感到他是是真的想杀他。   “嘶——”傅知雪倒抽一口冷气,被热油溅到了。   这几日,他勒令江寰在医院养精蓄锐,江寰这个龟毛又不愿意外来人进家,傅知雪只好拎起锅铲,下厨。   好在他现实中独居多年,饭菜尚能入口。   “糊了糊了!”傅知雪手忙脚乱,赶紧倒了一盆水下去,刺啦一声,热水迸溅出来,吓得他一跳三步远,好半天才战战兢兢把火关了。   江寰的助理小梁踩着脚套过来,尽量不碰到别墅内的一切家具:“傅总?”   傅总看着战火后的厨房,沉思道:“你说我现在拌份蔬菜沙拉还来得及吗?”   已经看着江先生吃了三天草的梁助咽下反对的声音,明智地汇报起笔录的结果来。   打架事件后,裴钰江寰双方去警局做了笔录。裴钰持凶器伤人,但江寰在行凶者丧失反击能力后依旧攻击,导致行凶者多处骨裂,惨状令当时的小护士都有些不忍再看。   结果,傅知雪安然无恙。   鉴于双方在这次斗殴中谁都不占太大的理,警察便调停和解,梁助当时在现场。   傅知雪皱眉:“所以裴钰什么事都没有?拘留都不拘留?”   梁助:“……江先生这打的明显是‘防卫过当’了,对方不计较已经算好的了……”   傅知雪不快:“那裴钰攻击我并让江寰受伤就这么算了?江寰手上那么大口子!那么大!”   梁助:……   傅总是典型的护短,您怎么不瞧瞧裴钰身上的伤口,青一块紫一款,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尤其是右手大拇指,听说神经受损,对以后的生活都会有影响。   梁助道:“裴钰手里握着伤情鉴定,已经超过正当防卫的必要限度……”   傅知雪斩钉截铁:“去告。”   梁助:“就怕败诉,对方反咬一口,江总再吃牢.饭……”   傅知雪:“等等!”   梁助再接再厉:“奇怪的是,我们了解到裴钰只有一位住院的母亲,无权无势,但这次却有数位律师陪同调解。看面貌,似乎是高家的律师团。”   傅知雪心下了然,必定是高晋言的手笔。   摆摆手,头疼道:“虽说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唉,这次就让他得意一会。”   梁助送了一口气,跟老板告别。   傅知雪狠狠地挤了一大块沙拉,再次坚定了与裴钰彻底切割的决心。   ——栀雪要消失了。   或许对裴钰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惩罚。   -------------------------------------   S城。   冬日惨白岑寂的天空下,黄金海岸一线到尽头,寒风吹得高晋言的风衣猎猎作响,赤脚走在沙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足印。   高晋言的语言是与冷漠面容毫不相称的温和,正宽慰自己那优柔寡断的母亲:“……裴、高钰是姑姑的儿子,姑姑当年叛逆下嫁,这些年爷爷一直不肯承认他,您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放心,高钰不会影响到我的地位,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项目,您忧心了。”   高晋言的温声絮语琐琐碎碎消散在风声中,他的声音骤然升起,仿佛绷紧了即将断裂的弓弦:   “您说什么?!”高晋言失态:“您说知雪受伤?”   电话对面说了什么。   “蠢货!”高晋言暴怒,也不知道在骂谁,紧接着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母亲似乎被这样的高晋言吓到了,平复了会才回答:“高钰没事,就是知雪……有点擦伤。”   高晋言挂断电话。   裴钰,不,或许更应该称之为高钰,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晚得知傅知雪的回答后,高晋言困兽一般地找到裴钰的病房,开门见山地询问对方是不是救他的人。   裴钰放下书本,消瘦的手指拨弄着果盘里的水红石榴籽,否认了。   当时,高晋言心想——果然如此。   但为保险起见,他拿出了那天威胁傅知雪的监控录像,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当着傅知雪面删掉的,才是备份。   裴钰观看录像,等看完后,抬眼觑了他一眼,黑夜里,像是饥饿至死的一匹孤狼,亮得渗人。   “我不是。”他说。   高晋言点头,彻底确认了他不是。从刚开始对这位便宜表弟的关注,就让他明白他不是那种屑于欺骗的人。   转身离开时,心底还有些隐隐的担忧,担忧裴钰会报复。但想到傅知雪主要不主动招惹他,两人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毫无交集。   但,他没想到裴钰竟和傅爷爷能巧合到在一家医院。   高晋言摘下眼镜,揉揉眉心。长长的眉弓下下是疲惫的阴影,日日夜夜的算计与统筹早已不堪负荷。   高家枝繁叶茂,子子孙孙多到数不清,只是一个裴钰,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一辆越野车飞过,后视镜的反光闪进他的眼睛。   下意识闭上眼。   紧接着睁大双眼,他意识到什么,狂奔着跑到马路边,冲进车里。   秘书和助理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大事能让他们万年笑脸的小高总露出如此急切的表情。   “快,快去查监控,”高晋言吼:“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一辆车停在海边!”   -------------------------------------   日子一天天平稳划过,很快就到了冬至。天色阴沉,已有下雪的迹象。   傅知雪遇袭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过是饭后茶余的平添一嘴。   但江寰受伤这性质可就大大不同,简直要轰动江城。作为众豪门夫人眼里的天字第一号金龟女婿,头三天,探病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其场景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傅知雪这,只寥寥来了一位白望舒。   超市。   傅知雪推着购物车,栏上架着一个iPad,正吊儿铃铛地刷着菜谱挑菜。白望舒凑过去一看,顶上《养生药膳108式》赫然其上。   被迫跟着当苦力的白望舒说:“我看到你发的邮件了。”   “什么邮件?”傅知雪装傻。   自那日傅知雪决定与裴钰彻底切割后,随后又想到徐式千高晋言一流,是真的累了腻了,决定一刀斩断。   高晋言那里已经将错就错。   裴钰那也暂且顾不上,需要抽个时间去矢车菊甜彻底清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烧掉那些信件即可。   对于徐式千而言,就是那些聊天记录了。   高中阶段,傅知雪曾化身神秘网友,充当了徐式千三年的知心姐姐,陪他共同经历了少年时代的郁闷与不得志。   昨晚翻看这三年的聊天记录时,傅知雪思来想去思来想去,决定删掉之前发给白望舒,算是免费送他的爱情攻略。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白望舒大喊:“就是你!”   “好好好,”傅知雪举手投降,“就算是我,你找来干什么,只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虽然小屁孩笃定邮件是傅知雪捣的鬼,但还是老老实实将邮件的内容复述一遍,茫然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完之后,感觉式千哥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是那么可靠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但我没想到,他也会害怕、懦弱,甚至退缩。”   傅知雪耐心听他说完,平静道:“所以,你决定不再喜欢他了吗?”   “怎么可能?!”白望舒大声反驳。   他们穿过一层层货架,烟火气缭绕在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倒映他们的身影。就在白望舒开始不安时,傅知雪开口了:   “少年人的爱恋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没就没。更何况你对你式千哥的感情更类似于偶像崇拜,你或许喜欢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所能呈现给你的安全感,让你暂时忘却作为成年人的责任。”   他拍拍刚成年的还是孩子白望舒的脑袋,宽容道:“没关系,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你这话太像一个讨厌的成年人会说的话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白望舒小声道,紧接着辩驳:“不是这样的。”   “嗯?”   “式千哥,他从少年时就喜欢一个人,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不是你说的那样。”   傅知雪心不在焉:“哦。”   白望舒气结:“你就不好奇是谁吗?是你是你就是你!”   傅知雪浮夸地惊讶:“哇哦!”   白望舒:……   刚成年的小屁孩有些不开心,闷闷道:“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有光,你就像太阳一样,一出现,他的全身心都围绕你转。只不过你们两人,谁都没有发觉。”   傅知雪并不在意,拣起一柄芹菜,确保它品相完美后扔到白望舒的购物车中。   “你不是也喜欢他吗?”白望舒越说越憋屈,“你只要跟他说,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你。”   傅知雪停下来,转身直视白望舒:“你是情敌,还是媒婆?”   “……”白望舒炸毛:“你不要不识好歹!”   傅知雪淡淡:“哦,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胡说!那你高中的时候为他做了这么多!”   傅知雪当然不好告诉他是剧情需要,但又懒得与他周旋,敷衍道:“行行行,我喜欢行了吧。但这话你可别跟你江叔叔说,我丢不起这人。”   他们走过柜台结账,旋转门外,阳光已穿透乌云,雪并没有下。   万丈阳光下,江寰站在那里等待傅知雪出来,金色的眼光几乎淹没了他的全身,像是太阳般的神祇。   他正在打电话,见到知雪从门内出来,挂断,大步流星迈过去。   傅知雪也没客气,提着大大的购物袋就扑过来,购物袋立时到了等待的人手里。   “今晚就要飞?”傅知雪问。   江寰点头,虽然工作重心逐渐移向江城,但国外的业务仍藕断丝连,需要他不时出差。   “今天吃什么?”他问。   傅知雪掰着手指:“芹菜炒肉、番茄牛腩,再来一道汤?”   “嗯。”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车库走去,被彻彻底底忽视的白望舒留在原地,还提着另一兜菜:……   车内暖气很足,傅知雪呼呼被冻僵的手,想起还落在公司的文件,于是调转车头,两人向公司开去。   公司的人对江总傅总成双入对出现早已见怪不怪,依旧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傅知雪拿了文件,两人乘坐电梯下楼。   手机转了几圈,终于迟缓地出了一个界面:   傅氏员工工伤致使残疾,“用双臂换钱”引发热议。   下一秒,手机被成千上百的来电卡爆。   “等等,”傅知雪道:“有点不对……”   叮——   电梯打开。   闪光灯咔嚓作响,话筒□□短炮,无数记者蜂拥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裴钰的盒饭热好啦,但还要有一段时间哦,雪宝暂时还没空处理   ☆、一腔孤勇(上)   第二卷第十一章   “傅先生,请问您对刚发布的新闻有什么看法?”   “报道是否属实?”   “傅先生……”   “傅先生!”   ……   江寰眼疾手快,摁下关门,但仍有不少记者簇拥着试图往里面挤。   很快,电梯关上,狭隘的厢内只有他们两人。   傅知雪看着他,长吁一口气。   江寰安抚地抚摸他的头发,宽慰道:“地下车库我还有一辆车,他们应该进不来,先回家,我来处理,好吗?”   傅知雪点点头。   总助的电话终于冲破所有防线打到他老板的手机上:“老板!你不要出公司,现在外面都是记者和举牌的!”   听着话筒对面嘈杂的背景音,傅知雪无语:“……你怎么不早说,我快到地下车库,不用担心。”   “可是——”   叮——   电梯打开。   另一群记者轰隆隆冲过来,眨眼不过十米远,每个人身上背着话筒与摄像机,看起来有一场硬战要打。   傅知雪:……   傅知雪拉着江寰就想跑到楼上,却被江寰半护在怀里,冲向那一群长.枪短炮闪光灯下,咔嚓咔嚓的声音铡刀一般。   “傅先生,有传言说傅董如今病危,可否告知如今您家人的身体状况,脑癌晚期是否属实……”   “傅先生,鉴于盛传您‘江城草包’的绰号,对于执掌傅氏是否有信心……”   “借过。”   江寰的声音不大却有力,沁凉的声色自有让人臣服的力量,起码这一瞬,所有人都在听他讲话。   “我不知道是你们是受到哪方的利益趋驱使,又是从哪里获利,但我办公室的门随时打开,恭候各位前来。”   所有人都停住了,闪光灯不再刺眼。   江寰带着傅知雪穿过人群,上车。   那帮记者如梦初醒,跑过来挤在车的四周,拍打着窗户,更有甚者甚至以肉身拦截在车前,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碰瓷他绝不敢撞过去。   江寰安抚性地看傅知雪一眼,转头时恢复了以往无往不利的锋芒。   发动引擎,车咆哮着冲出,瞬时到了那名记者面前。   隔着挡风窗刺目的反光,江寰面色不变,甚至毫无转方向盘的意向。   他是来真的!   挡在车前的记者在最后一刻终于醒悟碰瓷无效,踉跄着往边上躲去,被旁边人险险扯过。   江寰无所顾忌,碾压过去,昏暗的车库中,他凌冽如刀锋的侧脸一闪而过。   傅知雪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在回家路上,手忙脚乱地回了傅家人一个电话,便马不停蹄地联系总助和公关部,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探讨解决政策。   江寰一边开车,一边摁下他的手机强迫他不要再看:“过会小梁过来,会告诉你事情原委。”   傅知雪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对江寰那个超人般的助理小梁还是充满信任的。   十分钟后,梁助鬼鬼祟祟出现在江寰的后花园中,Versace西装上满是草屑,据他说是□□进来的。   但态度仍然专业:“傅老先生住院的消息被泄露,目前记者都围在医院门口,但安保我们已经做了最周全的准备,除了傅小姐冲出去拿高跟鞋砸了两人可能会出现负面新闻,您家人的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对于傅董的私人信息是如何泄露的,这方面我们做了调查,初步断定是公司前任财务总监连同对家设的局。”   “艹!”饶是傅知雪涵养如此,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拿爷爷的病情公之于众充当大家饭前茶余的谈资,姓黄的怎么做得出来?!   江寰安抚性地摩挲着傅知雪的后颈,空着的那只手也用力到青筋暴突。   傅知雪平复一会心情,问:“现在怎么办?”   “这个。”梁助窥了眼江总的脸色。   江寰道:“我来?”   傅知雪摇摇头:“不用。”   见老板没有插手的意思,梁助便道:“公关部已经在书房里等您了。”   傅知雪起身打算去书房,却看见江寰坐在那里,脸上并不好看。手上的绷带洇出药剂,该换了。   江寰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笑:“去吧,待会我来做饭。”   傅知雪犹豫着:“你手还没好,还是我来吧,马上就好。小梁也在这吃一顿?今天麻烦了。”   感受到上司的死亡视线,梁助一个哆嗦:“不用了,为您分忧是我的职责!”   “这个黄总监,早年就听说他不服傅董的公司理念,阴奉阳违,如今拿老人的病情上报来报复,太没道德底线了!”   “亏我们傅董这么信任他!”   ……   公关部一个个化身咆哮帝,恨不得当场捏个小人狠狠插几针,再把他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傅知雪平静地看着,开口:“解决方案呢?”   公关部在视频会议中面面相觑:“……撤热搜?”   傅知雪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那你们现在在干什么?等着热搜下蛋孵化吗?”   公关部副部长忙不迭滚下线撤热搜去了。   公关部部长小心翼翼道:“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叫人去撤热搜了,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   傅知雪紧皱眉头,问:“后续呢?不需要发表声明?”   “嗐,冷处理就成。”部长伶牙俐齿,“世界上每天新鲜事这么多,网民注意力有限,很快就会被更多花边新闻分散。您看,某知名明星夫妻离婚——‘一别两宽,心生欢喜’,这不就上来了……”   一个瘦小的青年弱弱道:“可股民有记忆啊……”   确实,傅氏的股票如今已呈断崖式下跌,看着那一片红,傅知雪的眉心突突直跳。   他问:“姓黄的呢?”   “控制住了,就等带您发落。”   “还用等什么发落?”傅知雪疲惫地叹口气,“直接报警,前两月他侵吞公司资金,爷爷顾念旧情没发落。现在旧情早没了,送他进去……”   总助应是。   电话打进,公关部的部长脸色凝重起来,道:“傅总,那条热搜,我们撤不下来。”   听到消息后的傅知雪,仍旧很平静,道:“很好,现在,你就携同你公关部的一众小伙伴,卷铺盖滚蛋……”   房门打开,暖黄的灯光映射进来,江寰缭绕在饭菜香气中,道:“吃饭吧,事情已经解决了。”   视频会议中众人眼观眼鼻观鼻,决定不对江总为什么会出现在傅总家里还一身烟火气地叫人吃饭感到好奇。   傅知雪顺着香气跑到餐厅里,油焖大虾、番茄牛腩配上浓郁的菌菇汤,还有其他一系列,恍若身处天堂。   “江大厨,谁要嫁给你,那可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报。”他感慨。   江寰轻挑眉峰,意有所指:“有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事实证明,江寰单手炒菜的能力也能吊打十个苦心钻研菜谱的傅知雪。傅知雪捧着米饭大快朵颐,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撇了眼手机。   ——果然,傅氏实际控股人病危的热搜已经撤下去了。   江寰没收手机,似乎对他不专心吃饭的动作很不满,问:“不好奇刚开始怎么撤不下来吗?”   傅知雪叹气:“眼看傅氏要起来,对家坐不住,好不容易出个爆炸新闻,那能轻易放过?”   不过这个新闻也给他敲响警钟,如今他资历尚浅,又声名狼藉,管理者过渡这件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江寰安心:“看来还不傻。”   “那是,”傅知雪得意洋洋,“不仅不傻,还抱住了江城最大金龟婿的金大腿,这不,热搜这不就被你撤下来了?”   江寰的眉眼在饭菜升腾的热气中更显英俊挺拔,惩罚性地刮刮傅知雪的鼻子,道:“今晚——”   “不用管我!”傅知雪说:“你安心去国外办你的事,这里我自己能解决。”   江寰蹙眉,不太赞成:“可——”   “就这么决定了!”傅知雪敲敲桌子,代表协议达成:“我今年二十三了,有处理危机的能力。”   江寰耸耸肩,接受了这次安排。   于是,翌日清晨,当傅知雪醒来时,早已人去楼空。   他游魂一样飘荡在家中,冰箱里满满的食物,客厅的新地毯上甚至贴心地堆放了不少零食。但他感觉就是少了些东西,男主人走后,好似把家里最后一丝人气也带走了。   ……不如回家住两天?傅知雪走到玄关,准备趁江寰不在回家住两天。   大门处一张醒目的纸条——后天回来,乖乖待着。   傅知雪:……   事实证明,就算江寰不在,他的影响力也无时不刻地监控着他。   手机响起。   是总助凝重的声音:“傅总,您现在不要出门,我派车来接您。”   “——昨天的热搜,又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中,都无心码字了……   ☆、一腔孤勇(中)      裴钰又梦见栀先生了。   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干净。   尽管他从未见过他。   大片黛紫花田中,先生捏着一朵花的花柄,浅色馥郁的花汁被掐出,溢在先生的指缝间。   很快,他似乎是有些倦了,拢住花朵往回走,只留给裴钰一个背影。   裴钰惶恐着,他迈出脚,要去追。   “先生,栀雪!”   柔美的花田却化作剧毒的藤蔓,泛出铁青铁紫色,拽住他的脚踝,拖住他的步伐。脚下的土地化作泥泞沼泽,要把他重新拖回无间地狱中。   他感到骨头生疼,生生断开的疼。   不要!不要丢下我!   或许是他的乞求真的起作用了,前方的栀先生停住步伐,微微侧过身。   裴钰却又痛苦地矛盾,他现在的样子太脏太难堪了,绝不能让心爱的先生看到。   栀先生的侧脸笼罩在一团暖光中,模糊了曲线。但那漠然的神情却如同上通天地的神祇一般,看上去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裴钰痴痴望着他嘴唇开合几下,将他带入最深的深渊。   他说:“滚出我的生活。”   裴钰惊醒过来,冷汗涔涔。   身下是微凉顺滑的真丝床单,巨大的双人床中,他蜷曲成一团,痛苦地喘息着。   前几日江寰打出的青青紫紫的淤痕逐渐消退,但那骨裂的双腿与双臂还是疼,是骨头新生的那种疼,又痛又酸又痒,万蚁噬咬不过如此。   他紧紧攥住手下的信件,那是栀先生送来的最后一封,冷月般的信角带着清淡的矢车菊香气,他幻想着栀先生在灯光或日色下完成这封信,再封存起来残留的体温。   但即使是体温,那也是53天前的了,就像尸体残骸。   但他没有新的了。   有人叩门,女管家进来。   “裴先生,高先生想要见您。”   正午日光下,裴钰的脸色带有死人般的青白,他点点头,吃力地穿上衣服。右手拇指神经质地震颤着,是江寰暴怒后留下的后遗症,可能以后都治不了了。   女管家垂下眼,听到雇主问道:“邮箱最近有来信吗?”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只有这时,她的雇主眼睛里才会带些青年人独有的火焰。但失望的答案总是一成不变:   “没有。”   时针指向12。   第54天。   裴钰起身,跟随管家穿过层层曲折的走廊,墨绿点金的壁纸自天花板延展直脚下,好像阴暗处生长的苔藓,触手滑腻。   两人来到高宅后的一处南海银湾,湖湾澄澈如镜,东南方一片冷杉林,林间白雾悬挂,时有梅花鹿出没。   高兆盛——他的外祖,此刻背对着他,手边是要放出去的鱼饵,听到来人便笑问:   “伤好些了?”   裴钰垂手而立:“谢谢您关心,已经无碍。”   高兆盛笑,光看外表他很容易让人想到佛堂上的漆金弥勒佛,但那脸上的每一道褶子却浸满岁月催生出的狡诈,年近古稀,这样的人还不肯放权,能是什么善类。   “小钰,不是我不愿为你主持公道,只是打你的人是江家小子,江老头的老来独子。后生可畏,我也要礼让三分啊。”   高钰低声道:“您说的我都理解,是我莽撞。”   高兆盛满意点头,左手挂饵,右手腕一甩,鱼线灵巧翻身,落到湖中,激起一阵涟漪,慢悠悠问:   “说说你吧,怎么想起来回来啦?”   裴钰呼吸一滞。   自警局出来后,他便被安置在高宅,却仍头戴“裴”姓。老爷子既没说赶人也不愿改姓改族谱,态度暧昧。   现在转机来了,究竟能不能留在高家,就在于高兆盛接下来的心念转瞬间。   高钰屈起双腿,缓缓下跪。   他明白,如果要找到栀先生,他需要权力与财力。而得到权力与财力,他就需要摒弃无谓的自尊。   他说:“为了不成为母亲。”   远处传来呦呦鹿鸣,高兆盛意味不明的声音飘散在一团寒气中:“你母亲到现在,还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高钰轻声道:“却是我最恨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结成冰,吸到肺里结出的都是冰碴子,裴钰冻得嘴唇青紫。   “有个性,我喜欢!”高兆盛大笑:“回头抽个空,去把户口上的名字改了。我高家的子孙冠了别家的姓是什么道理?”   裴钰大松口气,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无意识地摸向左胸,那里还装着栀先生送来的鲜红石榴籽,借由这红宝石一样的种子,他感到一阵劫后余生。   “对了,”正在裴钰——不,高钰转身离去时,高兆盛说道:“去看看你晋言哥,这两天把自己锁在房里,像个什么事?”   高钰低声应是,大步离开这一道河湾。   凌晨三点,题为《傅氏权力更迭:是祸不是福?》横空出世,条理明晰,证据链完整,言之凿凿。   撰稿人是一名金融财经方面的资深记者,以用辞辛辣视角独特闻名,在某博上颇具名气,此文一出,再有几个大V转发,立刻引发网友激烈讨论,浪潮一般。   文中叙述,傅氏创始人兼前任CEO傅董因脑癌晚期不得不退位,孙呈祖业,不顾公司内部一致的反对呼声,硬推其独孙傅知雪上位,接任傅氏一系列业务。   而傅知雪,在江城圈子内素以“草包”闻名,前些年疯狂倒贴徐氏长子,欺男霸女,在大学中也是骂声一片。品德败坏不说,公司方面更是毫无建树。   公司内部某高管直言:“傅氏危矣。”   不用说,这高管就是那姓黄的。   傅知雪放下报道,狠狠揉了揉眉心。   这名记者简直是煽动网民情绪的个中好手,淡化他入职后的一系列举措,甚至虚构一众高管以死直谏。   无稽之谈!当时他们巴不得有人来收拾这烂摊子好不好?!   ——时光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那个姓黄的。   翻动评论,底下讨论的如火如荼:   “垃圾富二代,没有那金刚钻少揽瓷器活,祖业都要被你败光!”   “记得我小时候还在用傅氏公司产的手机,多年老牌了,没想到沦落至此。”   ……   傅知雪啪地一下合上手机,下意识地想联系江寰。却想起他到现在还没下飞机,A国现在是一片星海。   不能总是依赖他,傅知雪想。   门铃响起,总助驱车来到别墅,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得公司。从地下车库上来后,门口人群重重,横幅、呼号,还有菜叶和臭鸡蛋,散落在公司门口和地上。   傅知雪瞥了一眼,上了电梯。   二十三层。   会议室严阵以待,傅知雪推门进去,百叶窗刷得合上,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幽幽蓝光打在身后墙上,傅知雪紧蹙眉头,终于问: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案,给记者和几个大V发律师函,然后等事态冷却下去?!”   他扫过手下的一片员工,座无虚席,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不敢置信道:“你们脑袋里装的是浆糊吗?这样能拯救公司岌岌可危的声誉?!”   眼神横扫公关部,公关部部长不得不出来顶雷,哭丧着脸道:“那您看,要不然您您……先批判一顿黄总监出出气?”   傅知雪深吸一口气,给他气了个底朝天。   “姓黄的黄鼠狼呢?!”   安保主管眼神乱瞟,颤颤巍巍:“昨晚,兄弟们打了个瞌睡,让这孙子给……卷款跑了。”   “什么?!!!”   洲际导弹的威力也不过如此。这一句声若蚊呐的陈述简直让人热血上涌,在场所有人都恨不得当场吐血三升。   众人已然可以想到某博的下一个热搜——畏罪潜逃?!揭秘傅氏高管在职真相!   办公室的空气已然凝滞,所有人肺部都塞满今早灌的咖啡,很是窒息。   一片死寂中,傅知雪挥挥手,面无表情道:“都滚吧。”   众下属默然收拾好私人物品,鱼贯而出。   人在大悲大喜后往往会进入一段感情真空期,傅知雪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倚在办公桌上,凝视着PPT,幽幽蓝光打在他轮廓明晰的五官上,眉骨、鼻梁、喉结都打出一根流丽的曲线。   过了很久重新系好领带,他马不停蹄地赶向下一会议。   是各位投资经理和基金会召开的视频会议。   江寰领头投资后,其余资本和银行顿时如闻到味的饿狼一般纷纷递来橄榄枝,为傅氏公司积累了大量的资金流,但现在,情况有变。   面对各位投资人严厉的指责,傅知雪只能无力地试图平息各位的不安与愤怒。   “太恶劣了,”一位中年白人中文流利道:“太恶劣了,自从俄罗斯1:1点杀西班牙后,我就再没听过这样恶劣的事情!”   傅知雪十指交叉,疲于应对:“或许您该提高下您的神经韧性。”   众人:……   心脏不好的白人立时拔掉网线,切断了与傅家老板的联系。   傅知雪面色如常——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脚下有一个两秒后爆炸的地雷,他也能平静地摆好pose。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各位投资人的指责与警告,眼神却不自觉瞥向右下角一道黑窗,是没上线的江寰。   他会对自己失望吗?   某博的评论甚嚣尘上,投资人纷纷退出,不给力的猪队友,还有楼下久久不肯离去的人群……   傅知雪回到办公室,拨内线给总助:“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瓶速效救心丸。”   总助的声音在话筒里有些失真:“我认为待会会更好些。黄总监现在正在会议室等您。”   傅知雪呼吸一顿。   “我们已经报警了,但您最好过去看一眼。”   “另外,是江先生派人请他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会有哒,我保证! 不知道大家察觉出来没有,江寰是爹系男友,他对雪宝是那种毫无保留的保护的(这个在后期可能会体现更明显),这样的坏处在于从根本上压缩了雪宝的成长空间,尽管他本人毫无察觉(但我怀疑他即使察觉到了,也舍不得)…… 所以这几章安排雪宝单打独斗,遇到挫折成长,更加闪闪发光。而江寰尽管人在国外,仍为他扫清了不少障碍…… 总之,这段剧情过去后,就是两人情感萌生爆发的时期啦!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哦对了,打算明天后将更新改到九点,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一腔孤勇(下)   高宅。   圆顶天花板垂下三米高的猩红帷幕,屋内浑黄壁灯影影绰绰,犹如闪灭不定的鬼火。电脑屏幕上闪着幽幽蓝光,高晋言形若鬼魅,已经在盯着监控录像两天了。   数天前,他从记忆深处的夜晚挖出一辆在现场的车辆,几经周转,终于找到车主,庆幸的是几年前行车记录仪上的监控录像竟然还保留着,简直是命运的馈赠。   高晋言回家之后,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几乎到达倒背如流的程度。   一轮圆月下,光瘠的沙滩上,一个人肩负另一个人,步步向马路边走去。他们身上无疑都沾满咸涩的海水,连海风都无法吹起他们的衣袍。   尚还有意识的那人扛着他,摇摇欲坠,路过车辆时,脚下微微踉跄,撑住车前盖,露出他修长如竹的五指来。   顺着精巧指尖往上,越过肩线,是那人脖颈上蜿蜒如河流的青紫血管,再往上,便是那冰雪堆砌的下颌。   那里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份肌理,高晋言都曾细细揣摩过。   ——是傅知雪。   救他的人,是傅知雪。   难以置信。他联系了无数视频专家要求他们锐化清晰画面,无论是放大两倍、十倍、百倍,那人的容貌依旧铭刻于心,傅知雪。   “艹!”   高晋言挥退桌上所有文件、古玩,登时无数名贵装饰撒了一地。他站在狼藉中央,呼吸深深,恍若受伤暴怒的野兽。   门被扣响,被打开。   “谁?!”高晋言望过去,那一眼眼珠深处都恍若燃烧地狱幽火,让人不寒而栗。   来者却没被吓到,只开了一条缝,低声道:“外祖叫你。”   这一声将高晋言的理智拽回来,他整理袖口,借此平复刚才升腾到肆虐的情绪。道:“我知道了。”走过去,合上门。   叫他来的人是裴钰,不,现在是高钰了。   高晋言瞥了一眼在旁垂手而立的青年,艰难平复了下心绪:“我这就过去。”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顿时炸了起来,无数新闻、电话蜂拥而至,屏幕卡住。   高晋言扫了一眼新闻,瞬时变脸,转向旁边的高钰,一抡手肘,登时将人顶在墙壁上。   他额头青筋暴起,从牙缝中迸出字:“谁让你们动傅家的?!”   手机摔落,《傅氏权力更迭:是祸不是福?》的标题亮得显眼。   高钰纤弱的眼睫微动,轻声道:“这是祖父的意思。”   高晋言的眼眶漫出血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放开他。   他快步穿过走廊,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被傅知雪拉黑了。   傅知雪到会议室时,一众骨干和核心成员已分作两排,神情肃穆。   正前方坐着的正是黄总监,双手双脚被捆,胸前的衬衫满是褶皱,左眼淤青,好不狼狈。   这是提前就被揍过了。傅知雪心下了然,也不进去,只在门口道:“没什么好说的了,等警察来吧。”   黄总监扑通一声跪下来,手脚被捆,他只能蠕动着向前,想抓住傅知雪的裤腿。   黑衣纷纷动作起来挡在前面,隐隐呈包围之势。   黄总监涕泗横流,脸上的悔恨不似作伪:“小雪,对不住小雪!天地可鉴,我没有泄露傅董住院的消息,那些记者也不是我叫去的!商业间谍,对,一定是商业间谍!天地可鉴,我对傅董可是忠心耿耿!”   傅知雪道:“您不该对我道歉,更该和爷爷道歉,是他让您本可免除牢狱之灾的。”   黄总监一声哀嚎,真似泣血含冤:“我……我对不住傅董啊!可我跟傅董创业这么多年,也算看着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雪,算叔叔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旁边的老员工看不过去,长叹:“老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看看你做的事,摸摸良心看对得起吗?!”   更有年轻人一脸愤愤:“呸!为老不尊!”   黄总监脸上青白交错,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曾是他一起打拼的老将或下属,此刻却不得不在他们面前涕泗横流丑态毕露,简直是对他前半生风光的最好讽刺。   傅知雪不欲多言,打算离开。   “你们懂什么?!”黄总监道,脸上的每一道横肉都藏匿狡诈与不堪:“大环境如此,我又能怎样?我对公司才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砰!   终于有年轻气盛者忍不住,冲上来给了一拳。会议室内气氛压抑,黄总监这一番话彻底引爆了火星子。   傅知雪脚步一转,回到室内低头看着满身狼藉的黄总监,说:“让我猜猜,您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您这些年侵吞的公司资产过多,又不愿把肥肉还回去,两难之际,有个人找到您,说是可以另给您一笔巨款,并保您出境无忧。”   “真是磕睡来了枕头,您当时毫不犹豫就答应提供与傅氏不利的证据了。结果事情败露后,发现再也联系不上对方了。”   傅知雪叹口气,好像是真的为他感到可惜:“枉黄叔叔您狡诈半生,怎么连这么低级的把戏都上当呢?”   黄总监嘴唇颤抖,梦呓道:“不不不是的,他会来的,他会来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何至于此啊!!!”   这话太无耻了,又引发阵阵骚动。傅知雪示意黑衣保镖们拦着下面的员工不要再打,道:“警察就要来了,为他再去一趟派出所,不值当。”   笔挺制服的警官前来,为他拷上明晃晃的手铐。黄总监得知大势已去,瘫软在地,任由他们带自己离去。   会议室内无人说话,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看着台上的傅总。   傅知雪掌心朝下,向下一压:“罪犯已伏法,但我们仍需着手解决眼下的危机。我不再多说,大家各司其职,共渡难关。”   声音平静,字字铿锵。   众员工脊背一挺:“是!”   “所以,”傅知雪大步穿过公司走廊:“是江寰帮我找到人的?”   总助亦步亦趋:“对,江先生早安排人盯着黄总监的行踪了,咱这里一失联络,那边立马就追踪到了。”   “……”傅知雪:“所以我说你们猪队友真不是空穴来潮吧。”   总助:“……您说的是。”   傅知雪拿出手机,想给江寰打个电话,没通。   ……这个点好像在休息。   他回到办公室继续办公,一边等江寰回电话。   暮色四合,天空由淡青至浅蓝,黑暗渐渐向中心合拢。而脚下万家灯火,城市如一条钢铁巨龙滚滚流过,他甚至能感到大地的震颤。   尽管罪魁祸首之一伏诛了,但这仗也才刚刚打起啊……   傅知雪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回荡着,总助敲门:“傅总,徐总想见您一面,需要回绝吗?”   傅知雪如梦初醒,喊:“我不在!”   总助:“可是……”   门推开,徐式千站在门外,低垂的视线与他相交。   两天前,他打开作为匿名网友与高中时代的徐式千的聊天记录。在高考结束后,他也单方面结束了与徐式千的联系,没有必要了。   徐式千开始倒是很有规律地给他发消息,期冀回信。   一月,一季,半年,一年……若干年。   消息的发送时间逐渐拉长,孤零零的消息恍若独角戏,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冒头,但很快被刺眼的白昼掐灭。   倒数第三条消息是“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倒数第二条消息:“我知道是你,傅知雪。”   倒是第一条:“我喜欢你。”   傅知雪没有犹豫,将最后两条信息删除,发给了白望舒。   因为往事不可追。   现在,正主就站在他眼前。   从衣着来看徐式千的近况并不算太好,衬衫腰处有些许褶皱,下颌处零零星星几点胡茬,带些沧桑颓败的意思。   傅知雪挡在门口,并不打算请人进去。   徐式千喉结滚动,沉声说:“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对你发火。”   傅知雪摇头:“我早忘了。”说完礼貌地看着他,意思是还有事吗?   这样隐晦的逐客令徐式千没察觉到,或者说装作没察觉,又是一阵酝酿,他请求:“能让我进去吗?不会花你很久时间。”   傅知雪:“办公室很乱,不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徐式千有些急切地打断:“我看到网上对你不利的报道,查到了是谁。我们能谈谈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迎来了审判。   傅知雪侧身,示意他请进,返回自己的办公桌:“我正打算吃饭,你要来些吗?”   “不,不用了。”徐式千补充:“我看着你吃就好。”   傅知雪恍若未闻,乳白色壁灯晕出温和的灯光,给他光洁的脸庞镀上一层釉质的令人着迷的光,他问:“想吃什么?”   徐式千痴痴凝视着他,此刻静谧的气氛是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却在一个平常的黄昏中梦想成真。他舍不得移开视线:“我都可以。”   “那就日料,怎么样?前两天我和江……”傅知雪适时住嘴,打内线让总助订餐。   日料食料香气小且份少,傅知雪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与眼前客人解决这顿晚饭。   他不清楚徐式千找他是来做什么,如果是仅是为了道歉,那目的已达成。如果是那条掉马和表白的消息,他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他的到来也可能是徐家的意思,毕竟是这么一个尴尬的阶段……   不多时,总助拎着外卖盒走进,摆好餐盘后,告退。碗筷敲击的声音克制而微小。   “你打算怎么应对,关于网上的报道?”   傅知雪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专心应对筷下的金枪鱼寿司。   意识到自己失言,筷子停在半空,徐式千沉声道:“是高家。”      ☆、我的知雪(上)   傅知雪早有预料,并不吃惊。   “高钰回到高家了。”   傅知雪诧异:“高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高钰’?”   “裴钰,”徐式千道:“是高爷爷的外孙。”   怪不得。   怪不得高晋言在一见面时就对对方投注反常的在意与善意,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主角受与攻二的万有引力定律,完全是看在血缘的关系上!   饶是傅知雪,也被这消息震了一震。   “但还不算完,高家联合了数家基金会与私人银行,准备在行业上封杀你们。”   傅知雪放下筷子,彻底没胃口了。   “……尽管有江寰帮你,但仅凭他一己之力而脱离江家,不足以挽救。”   傅知雪:“你想说什么?”   徐式千慢慢坐回椅子,他的呼吸很沉,是那种在面对多年夙愿实现的近前,带着孤注一掷与渴求的沉:   “我要你。”   “徐氏可以退出高家狙击你的计划,并投资成为傅氏的股东。”   傅知雪觉得可笑又不解:“你图什么?”   “条件就是……”他避开傅知雪刀锋一般的视线:“你。和我在一起,父亲那里我会想办法……”   “做你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傅知雪一哂:“我记得白望舒应该很快要和你订婚了吧?”   “不,我不会和他结婚——”   傅知雪:“你喝酒了,醉话我不会当真,回去吧。”   总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好像所有的纠结、爱恋与酸楚,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似的!   情意裹挟着绝望袭来,烧透了徐式千的四肢百骸,他猛地起身,抓住傅知雪的手腕。   “我没醉。”   他的眼神亮得渗人:“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你,从高中起就喜欢,你也本该是我的!现在我想重新追求你,有什么错吗?!”   “错就错在你不该拿它来威胁我!”傅知雪拽住他的衣领,用力推出去。   餐盘叮铃当啷作响,咖啡撒了一地。   徐式千倒在地上,三米的距离好像是永远跨不过的天堑,他只能凝视着眼前暗恋多年的人,目光是掩饰不住的狼狈的情深。   傅知雪仍然坐在办公椅上,对他的爱意视若无睹。   “你用钱来为我们的感情做交易,趁火打劫,”傅知雪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失望:“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徐式千?”   被指责的人大声喘息着,痉挛着,最后艰涩道:“对……对不起。”   夕阳最后坠入无边的黑暗,空间陷入到深海的死寂中。   傅知雪对他的道歉置之不理:“还有,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徐式千。在高中,或者以后……是你的懦弱葬送了所有。”   “走吧,以后都不要联系。”   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室死寂,屏幕上“江财主”的备注亮起。   徐式千眼睁睁地看着傅知雪周遭冷凝的气氛降下来,好似有人拉他回了人间,沾了烟火气。但傅知雪没接电话,他不想在他面前接听。   他是彻彻底底将自己排除在他的生活外了。   意识到这一点,只能让徐式千的心更加绞痛。   结束了。   徐式千站起来,走出傅氏大厦。   堂堂的徐氏大公子拖着满身伤痕,犹如丧家之犬,路人纷纷驻足,不知道明明这个人身体完好无损,却怎么又伤痕累累。   回家途中,寒风卷起枯叶,过往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身边略过。   少年清朗的笑声、温热的掌心、香樟叶沙沙的演奏……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随时光逝去了。   回到家里。   茶杯迎面砸来,额角鲜血四溢。   “你还有脸回来?!”徐父大斥,桌上所有名贵茶具被他挥落在地:“逆子!”   徐式千上前两步。   “跪下!”   徐式千沉默着,曲起左腿,又缓缓曲下右腿。   “谁给你的胆子,去帮傅家?还嫌这水不浑不乱?”徐父愤怒得脸通红:“我怎么生了你这头蠢货!蠢货!”   蠢货。   尽管他从来对父亲不可一世和□□的作风嗤之以鼻,此时却也不得不赞同他的论断。   他确实是个蠢货。   那时候,傅知雪还愿等他。   可惜他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惧怕着父亲的劝慰和少年人所谓的自尊,让这情谊生生磋磨掉了。   心中的少年走了九十九步,他却连一步也不肯迈出。   “爸,妈。”徐式千说:“和白望舒的婚约,取消吧。”   徐式千走后,傅知雪接起江寰的回电。   “知雪?”   听到他的声音,傅知雪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可他们分明前天才道的别。   着种感觉很奇怪,好像风雨飘摇中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像是有肿块黏连在声带,他过了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寰。”   “你怎么了?”电话对面的江寰瞬时听出了不对劲,挥手散退手下,道:“我这就回来。”   “别!”傅知雪道:“你先忙完自己的事,我这边可以解决。”   江寰无声的不赞同。   “我总不能一直依赖你。”   “求之不得。”   “什么?”   隔着电流沙沙声,江寰说:“你对我依赖,我求之不得。我甚至希望,你不能忍受一天没有我的日子。”   ——因为我是如此。   “是吗,”傅知雪干巴巴说:“我确实是,也没有……总之你忙完你的前,不许回来,要不然我就搬走。”   似乎是一声悠远的叹息,他说:“好。”   傅知雪威胁:“我会找江爷爷核对情况的!”   “好。”   傅知雪不再说话,江寰也没说。两人隔着话筒,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就像对方在身边一样安心。   “你回来后,”傅知雪说:“给我带几条热带鱼回来吧,我总觉得这几个月霉运缠身,养几条去去晦气。”   江寰:“倒是可以在后院凿个活水池,或者前几天看中的湖心别墅,那里养鱼刚刚好……”   “不行!”傅知雪拒绝:“太奢靡了,只要六条,六条就好了,再买个鱼缸。”   “好。”   傅知雪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江寰挑眉:“是。”   “那没事就挂了吧。”   手机对面久久没有声音,也没有挂断。   傅知雪问:“怎么还不挂?”   江寰无奈:“我在等你挂。”   “那我挂啦?”   江寰没有说话。傅知雪等了几秒后,才慢慢移开手机,划掉通话。   不多时,总助敲门递来一沓文件:“这事江总托我给您的。”   傅知雪打了个手势,接过文件,上面是江寰给出的解决方案,短短半小时内便兼顾到各种突发状况,条理明晰,雷厉风行,甚至连幕后黑手高家底都给掀了彻底。   不得不感慨他和他智囊团的效率。   正在傅知雪暗叹无情资本家的单刀直入手段时,文件到最后,一段黑体加粗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晚八点喝杯牛奶,我让人备好了水果,吃了再睡。   傅知雪啪地合上文件,问:“这文件除了我还有人看吗?”   总助摇头:“是江总亲手撰写,除了您和他再没第三人。”   傅知雪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掀到最后一页。   ——不许熬夜。   总助看上司的脸色多云转晴又隐隐心虚,小心翼翼道:“刚才我们联系某博撤热搜,不一会又被网民重新顶了上来。”   傅知雪:……   “不过也有好消息,这次大家讨论的重点不在于傅董的病情,更多在于您年少时的一些经历和您本人。”   傅知雪接过pad,自己的全身照立刻暴露出来,画质感人,明显是偷拍角度。但还是能看出相片主人公极好的身材比例和清隽脸庞。   总助适时拍了个马屁:“……偷拍人审美还成,完美复刻了您出众的气质。”   傅知雪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总助补充:“但不够完美,还差一丝火候!”   傅知雪:……   傅知雪往下翻,评论区已由“垃圾富二代”变成了“金玉其内败絮其外”,他的绰号也变成了“锦绣草包”。   再往下翻,已经有人拿着爱的号码牌在底下排队要给他生猴子了。   总助:“这起码是对您颜值的肯定。”   傅知雪一翻手指,公司的股票仍然下跌,没有些许缓和的趋势。   总助:“……”   傅知雪扔回iPad,抓起外套,看看表,道:“总之,先送我回家吧。”   总助率领一干保镖护送上司回家。   一进门,屋内香氛隐隐飘送。由于江家主人不在,租客懈怠,整座别墅有些凌乱。但光可鉴人的相思木地板上,摆放着精致的水果拼盘和一杯温热的牛奶,让寒冷的冬夜都带些暖意。   傅知雪关上门,卸下领带和外套扔到地毯上,瘫在沙发上不想动。   落地灯晕开昏黄的光芒,牛奶上升腾暖暖的香气与热气,让这一方分寸如乌兰深海上漂泊的白色小舟。   恶心的同性恋、懒□□想吃天鹅肉、仗势欺人、在咖啡厅致使无辜店员毁容……   他以为他无所谓的。   刚来这个世界完成剧情时,他早已把这些骂声摒弃在外,可随着对这里的越来越深入,他发现他没法不在乎。   他的目光停驻在这样一段话上:   “对于攻讦我并不害怕,但我怕我没有面对它的勇气。”      ☆、我的知雪(中)   渐渐,眼前的铅字渐渐模糊重影,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傅知雪抵抗不住,歪在沙发上,呼吸逐渐平缓。   他感到一阵寒冷,但这阵寒冷很快被炽热代替。门开了又关,有脚步声袭来,似乎有人抱住了他。   对方好像在说什么,但他实在太困了,连听觉神经都迟迟调动不起来。   有气息打在他皮肤上,激起一阵小小的痒。   终于,吻落在他唇角,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发丝被摩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极温柔,温柔得缠绵,几乎要把他溺死在蛛丝一样的爱意中。   他试着挣脱,却被对方抓住后脑逼他靠近,轻微的痛意让他梦呓:   “江寰……”   对方停住了,他过于霸道又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静静悬浮在他四周。   良久,有什么抵住他的额头,男人又是轻笑,又是喟叹。   “……知雪……”   翌日,清晨第一线阳光打在傅知雪身上,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主卧床上,羽绒被散落。   我怎么记得自己好像在沙发上就打瞌睡了?   他狐疑着,拨通了江寰的电话。   本该在A国的江寰站在江城的某一栋酒店总套里,气定神闲接了电话:“知雪?”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寰眼都不眨:“我一直在A国,怎么了?”   “没怎么。”傅知雪嘟囔着,那昨晚的吻……也是个梦了?怎么能对江寰意淫呢?   “你一个人吗?”   江寰瞥了眼笔电屏幕上安静如鸡的下属,“嗯”了声。   傅知雪:“所以你真的没骗我?”   “嗯,”江寰道:“真没骗你,怎么了?”   傅知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理直气壮:“我看了你发来的文件,牛奶我喝了,水果我吃了。”   江寰回想起昨晚客厅内完好无损的夜宵,碍于谎言不能揭穿,只能默认。   傅知雪愈发理直气壮:“还有你的解决方案,我决定不全盘采纳。”   “好。”   “……你不问问我准备怎么做吗?”   江寰:“不管你打算什么,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的。”因为背后有我兜着。   但他后一句没敢说。   傅知雪闻言,果然感动:“我一定不会辜负金主爸爸的期待!”   江寰的笑声从对面传过来,让他觉得熟悉,又觉得耳朵发痒。   总助的夺命连环call已打来,傅知雪只得匆匆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   收线后,江寰重又披上那套万年冰雪筑成的壳子,十指交叉,双目低垂,倾听下属的汇报。   然而无人敢说话。   直到梁助淹了口唾沫,试探道:“Boss,您真的要——击垮高家吗?”   江寰:“你看今天是愚人节吗?”   又过了一会,梁助又重新鼓起勇气:“可、可是,高家实业起家,又盘踞江城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您这几年一直不肯接受老爷子的帮助,我怕……有些困难。”   “我知道。”江寰换了个坐姿,像是一声叹息:“可有些事,总要去做。不做,我不放心。”   “……我能问下为什么吗?总不能是因为傅总——”   “我很生气。”江寰轻声道,他关掉摄像头,以防下属看见他此刻再掩饰不住的被躲去珍宝的暴龙一般暴怒又惊惧的眼神。   在一片黑暗中,他像点一杯威士忌那样抛出一颗洲际导弹:“芬里厄资金,将会并入到江氏中。”   四周一片寂静,众高管屏息凝神。   江先生与江爷爷的嫌隙有多大,从先生刚成年时便出来自立门户、数年来业务绝不与江氏合作中便可一窥分毫。   如今又和好……   -------------------------------------   病房。   傅爷爷倚在床头上,周围堆满慰问鲜花与水果,脸色红润,完全没有大病初愈的自觉。   旁边傅洛洛摆盘早餐,热腾腾小笼包和豆浆,几样爽口小菜,让消毒水味的病房都满是人间升腾的热气。   傅知雪进门后,一老一少齐齐向门口看去,打量片刻后齐齐说:“瘦了。”   爷爷不高兴:“当初非要你去住,我让了。结果动不动出差,出差还照顾不好你,我回头非要跟江大强那个老家伙告一状不可!”   “……”傅知雪没想到江爷爷看着渊渟岳峙,名字却如此接地气。   替江寰辩解:“江寰只出过这一次差,再说我这么大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吗——”又反应过来:“江爷爷过来看您?”   傅爷爷面皮一红,不自在道:“来了一次,赶出去了。”   傅知雪不置可否,老一辈的事小辈不便插手,只能让他们自己消化。他拿了傅洛洛手边一奶黄包咬了一口,听老人嘀咕:   “不过那次来也是隆重,纯金戒指又是古董花瓶的,看亲家也不过如此了罢……”   傅知雪吃到嘴边的包子噎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傅爷爷捉摸一会索性不再想,正色:“你真准备好了?”   傅知雪闻言苦笑:“没准备好也要上,赶鸭子上架啊。”   爷孙两人沉默一阵,病房外麻雀叽叽喳喳,枯枝一颤一颤的。   傅爷爷叹口气,感慨良多:“你长大了,人都说体会到孩子长大时,就是父母真正老的时候。清和要是能……现在,他一定会很骄傲吧。”   傅知雪不知道说什么,他穿过来的时候傅氏夫妇已经出了意外,倒是傅洛洛在一旁暗自垂泪,她还记得。   傅爷爷扶着床头,站起来:“走吧,我再护你最后一程,以后的路,是真要自己走了。”   凛冽寒风一扫而过,车子载着他们到得傅氏。   公司上下乱粥一般,正在为新年前的最后一场发布会准备。   化妆师和助理跑来跑去,讲稿被文书们核对一遍又一遍,似乎现在还在寄希望于上司能改变主意。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公关部部长不得不拔掉电话线,还办公室些许宁静。   而总助正笨拙地在傅知雪西装平驳领别上麦克,傅洛洛鸟雀一样叽叽喳喳围在身边,三百六十度审视老弟的盛世美颜。   傅知雪侧头看去,落日熔金,铁灰天幕下万家逐渐点起灯火,是不同于以往的节日气息。   耳边是秘书们忙里偷闲的叽叽喳喳:   “今天是12月31号,晚上去广场跨年?”   “感觉这天要下雪。”   “天气预报没说,不可能吧哈哈哈。”   ……   “嘶!”   傅知雪躲开,第六次严词拒绝对方尖得能戳死人的眼线笔,傅洛洛终于遗憾地放弃了对老弟的改造。   “可以了,完美,完美!”傅洛洛夸张地称赞。   傅知雪满头黑线地接受了他的溢美之词,走出化妆室。   傅爷爷在走廊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睁开眼,表情满意。   傅知雪颇有些不好意思:“……还成?”   傅爷爷:“还成。”   傅洛洛:“简直是perfect好吗?小雪今晚你就是老姐最靓的崽!”   爷爷还欲再说什么,傅知雪的手机响起,是江寰的来电。   他冲他们指指手机,跑到走廊另一边接电话去了。   “江寰?”   电话对面有些嘈杂,过一会安静下来。江寰“嗯”了一声,问:“发布会要开始了。”   “对,你现在忙吗?”   耳边一声轻笑,江寰道:“很忙,但看你发布会直播的时间还是有的。”   被戳中心事的傅知雪耳根微热:“也不是非要你看,工作第一。”   江寰戏谑着拉长声调:“那这样的话——”   “但知道你看我会安心许多!”傅知雪忙道。说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像小学生上台表演一样寻求家长眼神的鼓励吗?   “嗯,”江寰顿了下:“我也不愿错过。”   “我有点紧张。”傅知雪深吸口气,在爷爷和傅洛洛面前他不敢露怯,但在江寰这就无所谓了:“毕竟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拍板决定,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们一定会很刁钻地提出问题……”   “怕什么?有我兜着呢。”   傅知雪忽然不说话了。   江寰道:“如果他们敢叫你为难,我就去把电闸关掉,然后跑过来把你扛走。”   总助在走廊另一头催,傅知雪打了个手势,示意马上。   江寰问:“他们在催你吗?”   “嗯,”傅知雪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某种无形又愉悦的感觉在空气中发酵,穿过通话电缆在心脏处微微抓挠,让两人的心跳在某一瞬间似乎同步了。   “我……”   傅知雪忙道:“先不说了他们已经来抓我了再见!”   嘟——嘟——   江寰放下手机。   此刻,他正站在会场外,人来人往,声潮一叠高过一叠。   一身黑衣黑裤,除了优越的身材比例外,似乎也没什么惹人注意的。   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他也顺着人群进入了会场内。   ——他在他身边。   走廊处。   “那,我们走吧?”傅知雪示意。   身后众人点头,众星捧月般将他送到后台处。他们停在会场与后台的交界处。那里有三层台阶,光暗交界处,他即将面对闪光灯。   他听到人声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拉扯着他真正进入这世界。   在两个月前,他甚至都没想过,他能一直停驻在这个世界如此之久。   或许在摁住那个“确定进入世界”之前,命运早把他高高抛起,降落与死亡都注定在此。   傅洛洛站在他身后,黑暗中她说:   “我为你骄傲,知雪。”   傅知雪踏出第一步。   空气哗然为他退路,喧嚣纷纷化作不值在意的背景音。万众灯光下,他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我的知雪(下)   傅氏公关负责人在台上,闪光灯与喀嚓声接连不断,他宣读新闻稿:“关于傅氏公司近来传闻,我们在这里做出澄清——由傅氏总裁亲自澄清。”   全场哗然。   闪光灯不要钱似地闪烁,对于公司谣言的发布会,很少有当事人亲自澄清的。记者纷纷举手提问,万众期待下,青年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哐当!   啤酒瓶打了几转,最后掉在垃圾桶外,残留的啤酒哗啦啦流出来,整个房间内一股发酵的糜烂酒精味。   高晋言眼下乌黑,胡茬点点刺穿下颌,他又开了一罐啤酒,目光漫不经心掠过桌上的一沓文件。   “高总,我不明白。”项目完成时下属不解道:“这些项目对我们根本没有利益可言,或者说,我们根本就是亏了。”   高晋言:“我就是去送钱的。”   “……”下属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很想骂人,但他生生忍住了,问:“为什么?”   高晋言摩挲着纸张上的“傅”字,道:“算是我的初步投诚,我做了一些我也无法预料后果的错事,但事情已发生,无法弥补……”   下属犹疑:“但是您知道,如果让高董知道这些项目,很有可能对您不满。您经营这么多年才走到如今的位置,更应该如履薄冰才是……”   “我知道,”高晋言打断他,继而自言自语:“但他更重要,更重要。”   高晋言瞥向手机,这已经是他无数次给傅知雪打电话了,但无一例外被对方拒之门外,微信上的问候也无人应答,对方应该是太忙了,还没有看到。   他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走到现在也算是咎由自取。   “关于傅董的病情。”电视上青年清越的声音传来。   高晋言凛然,收起脸上的满不在意,紧紧盯着屏幕上光芒四射的青年。他看起来有些清减,但风姿更胜。   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看见他了,上次见面也是不愉快的争吵与欺骗。   “关于我爷爷的病情——”傅知雪交拢双手,眼风瞥见一道倚在角落花盆处的黑色剪影,肩宽腿长,大半张脸被鸭舌帽挡住,但莫名有些熟悉。   等在细看时,身影消失了。   “是的,他正在医院休养,但并非传闻中的‘脑瘤晚期’,身体情况正在变好。这就是我们所能告知关于傅董的一切,其他恕无可奉告。”   “还有关于我接任傅氏总裁一职,也是真的。”   全场哗然。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灼瞎台上人的眼。记者纷纷身体前倾,举手,长.枪短炮齐齐上阵。   “请问您是何时接任总裁一职的……”   “是否对公司的未来有信心,那些传闻……”   公关负责人无力地拍打话筒,试图把注意力引到这边来:“傅总临危受命,在职期间曾成功完成芬里厄等资本的融资,这些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   “两个月前,傅氏经历破产危机,事实上,很多公司发展到后期都是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尽管我们遮遮掩掩,但相信大家都有听到风声。”   傅知雪的声音不大,但既有穿透力,他的话语一出,立刻盖住所有骚动。   他环视台下,继续说:“但傅董病危,我不得不在这样的情况下接任CEO。”   “我明白自己资历尚浅,甚至说完全没有经验,但在同事与家人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很幸运地度过这次危机,逐渐步入正轨。”   角落里,那道鸭舌帽身影动了动,专注地凝视着台上的青年。   “我不是船长,我只是一名舵手。如果说我个人的想法能决定如此多人公司的生死,言重了。”   全场寂静。记者们瞠目结舌,话筒从手中滑落。   “那关于您那些同性恋、私生活混乱的传闻呢?您又该怎样解释?”一片寂静中,有记者犀利发问。   傅知雪认出来正是撰写那份《傅氏权力更迭:是祸不是福?》的作者。   负责人说:“这个问题与发布会无关,我们拒绝——”   “是的,”傅知雪说:“我是同性恋。”   这简单五个字像是往海面内投下一枚□□,声音因为水的传导而沉闷无声,但那震动仍然荡起层层呼啸海浪,在每个人耳边无声炸开。   “对于过往的经历,我怎么否认呢?”傅知雪短促地笑一声:“这就是我、我的人生,很糟糕,但也算完整。”   他的眼神放远,落到会场外铁灰色天幕下,江城上空的乌云酝酿着翻滚着,终于下起云絮一样的雪。   远在大洋彼岸的江寰,他是否也正在看着自己呢?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傅知雪笑:“恐怕也是最后一场了。”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说完,傅知雪便大步跨下台,走进黑暗中。   台下记者疯狂涌动起来,不顾保安们的阻止,想冲进后台内采访他。在一片动乱中,一道鸭舌帽身影退到门后,离开会场。   ——终于结束了。   傅洛洛欢呼着扑向他,傅爷爷满脸欣慰。彩条与香槟扑了他满肩,傅氏众人吹起哨声大声鼓掌:   “老板好样的!”   “我也是同性恋!”   “滚滚滚,咱老板能看上你?”   ……   简短的欢呼会后,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年前加班果真不是人干事。哀鸿遍野,捶胳膊捶腿到处都是,直到boss手下第一号狗腿总助发声:   “为表达对各位的感谢老板私自掏腰包请在座的众人去温泉酒店享受两天一夜的豪华套餐,有不去的吗?”   众位的呼声响破天际:“去!!!”   于是所有人冲锋跑出公司,迎向早已等候的大巴车。   傅爷爷连同傅洛洛回到医院,而傅知雪满身疲惫,吩咐完玩得尽兴后就回到办公室了。   直到总助敲敲门,轻声:“傅总,您也要去放松下吗?”   已经睡着的傅知雪惊醒过来:“不,不去了,你们去吧,省的见到我也不自在。”   “好,”总助犹豫了下,还是说:“新年快乐,傅总。”   傅知雪微笑,他的笑容在脚下光流的映照下显得虚幻又温情:“新年快乐,李开。”   等到最后一声关门声响起后,空旷的楼层只剩下他一人。傅知雪站起来,一盏一盏地熄灭掉每个座位上的台灯,像是吹灭一棵棵未来的生日蜡烛。   他重又回到座位上。落地窗外,是江城最繁华的广场,高高的钟楼拔地而起,时针缓缓逼近最上方,而雪花温柔地洒向大地,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这是2020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   时针指向11:52p.m.   他忽然想给谁打个电话,又烦躁地不想动,左右摇摆之间,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接起电话。   “喂?”   “喂。”   傅知雪望着钟楼,下面已经乌泱泱一片来跨年的人。他问:“横跨八个时区,你们那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半了?”   “是啊。”江寰站在同一楼层。傅氏大厦呈凹字设计,他所处的地方,透过钢化玻璃,拨开百叶窗,刚好能看到傅知雪站在办公室望向广场的背影。   他们相距,直线不过六十米。   傅知雪长长伸了个懒腰:“我们这里,快跨年了。但想到你那里可能太阳还没落下。”   江寰半阖着眼,手指临摹着他的身影,道:“我们这里,太阳快落山了。”   “什么样?”   “嗯……有橙黄的太阳,和血红的晚霞,还有下面起伏的连绵的群山。”   透过江城的雪幕,傅知雪也仿佛看到了江寰所在的景色,应该很不错。   两人不再说话,呼吸声此起彼伏,那种酸涩又炽热的情感又从岩浆下流淌出来,再无阻隔。   人群自发倒数。   “十,九,八……”   傅知雪:“六,五,四。”   江寰:“三,二,一。”   人群爆发出欢呼与哨声,傅知雪听不到,却被感染,笑起来。与此同时,天边绽出无数朵烟花,火树银花,金黄、浅红、淡绿……各色光芒此消彼长,是一场永不结束的盛宴。   在这无声的喧嚣中,江寰的声音像雪花一样,温柔地落在他心间。   “新年快乐,我的知雪。”   To be continued.      ☆、老调重弹(上)   夏日树叶筛下的光斑,正巧落在傅知雪闭着的左眼上,晃得他心烦意燥,连瞌睡都打不完整。   教室里,穿书司司长正照着PPT做职前培训。   “……在员工违反剧情的那一刻起,他们在书中世界的寿命便只有一年。一年过后,一切清零,回到混沌中成为无根浮萍,大多在时空乱流中丧生。”   司长透过镜片环视一周,换了一页PPT。   “只所以说‘大多’,还是有回来的。这是穿书司自成立以来的唯一奇迹,可惜的是,只有这一根手指。”   教室哗然,所有人都被屏幕上苍白蜷曲的指节所震慑,面色青白。   一年?傅知雪迷迷糊糊想,那我应该还有十、九……八个月。   什么八个月?   他也记不得,只恍恍惚惚感觉,讲台上讲的,似乎和他现在的遭遇息息相关。   司长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道:“所以,绝不要报侥幸心理。”   很快,课堂进入下一阶段。学员们沙沙做着笔记,缥缈处传来无人欣赏的钢琴曲。   傅知雪竖起耳朵,左顾右盼,发现大家都在认真听讲做笔记,似乎没有人听到这样不合时宜的乐曲。   不知怎的地,他站起身,跨过整个教室,而所有人都像对待幽灵一般,对他的离去视若无睹。   他拧开门把手。   瞬间掉入无底深渊中。   就像爱丽丝掉入兔子洞那样,傅知雪猝不及防掉入一片黑暗中,直到他被一片羽毛似的空气接住,游游荡荡踩在地面上。   他终于找到了钢琴演奏的来源。   眼前,一个黑发白肤的小男孩端坐在STEINWAY&SONS钢琴前,腰背挺直,演奏一曲《月光奏鸣曲》。看身量,不过十二三而已。   “喂!”傅知雪走上前,好奇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才发现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眼睫乌羽一般,鬓角浓黑的额发被精心修饰过,有些微混血感。   男孩没有理他,兀自弹自己的琴,黑白琴键上跳跃着音符,精灵一般散落在四周。   但男孩的指间却溢满鲜血,稀稀落落渗透在琴缝间,像是破败的红丝绒盖布。   傅知雪于心不忍,强制性地握住他的手:“不要弹了。”   男孩抬头,铁灰色眼瞳凝视着他,喃喃道:“不弹……你就走了。”   话音刚落,脚底震颤起来,黑暗中有庞然大物嘶吼着起身,整片空间濒临破碎。   傅知雪:“不会走!我来!我来弹!”   说着,他便把小孩揣在自己怀里,手忙脚乱道:“这这这……弹什么好?谱子我全还给老师了!要不《致爱丽丝》?好,就你了!”   他匆匆摁下第一个键,紧接着歪歪扭扭的乐声便响彻起来,崩塌停止,黑暗中嘶吼的怪兽重新蛰伏。   男孩皱着眉,教养让他听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弹得……太烂了!”   “这是重点吗?”傅知雪抽出一只手重重拍了他一下:“我从十二岁后就再也不碰这东西了,能记得do、re、mi已经很不错了!”   男孩不再说话。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握着一朵无刺蔷薇,浅粉的花瓣下,是质地细润的葫芦式样玉坠。   “新年快乐,”男孩身材抽条生长,变成白杨般的青年,风刀霜剑不曾摧残他分毫。他的声音低沉,恍若管风琴在低低陈述。   “我的知雪。”   傅知雪乍然惊醒。   “怎么了?”   暖黄的阅读灯下,是江寰英俊带些怠懒的容颜。此刻他们正乘坐一架大型客机,飞往S城。   静谧的机舱内只有引擎发动的嗡嗡声和此起彼伏的小声呼噜,狭小的机窗外,是江城深蓝的夜空与云层。   傅知雪抓住左胸,他能感到心跳在胸腔内激越,茫然混杂着不知名的悸动,让他此刻像个心脏病人那样眩晕。   江寰凑近些,环住他的双肩好让他倚在他身上,又问:“难受?因为晕机还是什么?”   傅知雪张张嘴,脱口想问你那天那句“我的知雪”到底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后劲太大了让我现在都缓不过神来?   可是看着对方纯粹担忧的眼眸,千言外语最后化作一句怅然:   “没事,就是做了噩梦。”   江寰管空乘要了条毛毯,放平座位,替他掖好被角。发尾和呼吸扫过他的锁骨与耳畔,带来若有若无的痒意。   不知怎么的,傅知雪有点受不了这样。这样亲密的距离让对方的体温与气息都强势侵入,空气烘得烫人。他尽力向后仰。   江寰看着傅知雪紧绷出的喉结,不动声色地退回去。   又递来一杯温牛奶。   傅知雪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瞥了眼旁边还在处理公务的江总。都说男人专注工作时最为性感,诚然江寰就是最性感的那一拨。   瞥完后,又瞥一眼,再瞥一眼。自以为无人知晓。   江寰合上文件夹,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傅知雪:!   傅知雪:“没有。”   他盖好小毯子,望着窗外厚重的云层,沉沉睡去。   身下颠簸,失重感传来,飞机落地S城。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安全抵塔S城。为确保您的安全……”   江寰起身,看了眼睡得正香的知雪,他眼下一片青黑,看来是加班没睡好。   没舍得叫醒,托住膝弯,扯下毯子,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下机。   傅知雪一接触到舱外的空气,一下子就被激醒了。   S城位于南方,滨海城市,空气湿度大,此时夜风拂过,水汽密密麻麻地匝在身上,很是粘腻。   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江寰怀里,被他整个人公主抱成一团。   傅知雪:……   他挣扎着要起身,江寰任由他折腾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放人下来了。   他们此行是出差兼探亲,所以租了大型客机供他俩和公司一众智囊团到达。此时智囊团们跟在两人身后,眼观眼鼻观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傅知雪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跟着江寰走,钻进轿车里。   安全带咔嚓一声,车平稳滑出。   夜色中,华灯倒映着江寰的下半张脸,割裂出山峦般的光影,他低头继续看那繁多的文件,顺手一揩傅知雪嘴边残留的奶胡子。   那种茫然混杂着悸动的感觉又来了,傅知雪怀疑他心脏出了问题。他问:   “你有弟弟吗?”   “没有,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就感觉你……”挺会照顾人的。   傅知雪轻咳一声:“挺老妈子的。”   梁助透过后视镜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傅勇士。   “嗯,”江寰没生气,意味深长道:“分人。”   车很快到了海边,洗白的沙滩上,矗立着一丛海景别墅,那是两人在S城出差的落脚点。   傅知雪欢呼着,小跑过去开了指纹,江寰紧随其后,两人进入别墅。   客厅两面是窗,或许说玻璃幕墙更可靠些,设计师显然不想浪费一分一毫这片海上桃源的私人海滩,尽可能地全方位地穿过玻璃展示这一片热带海景,致使整个客厅毫无隐私可言。   窗外一轮圆月高高挂起,远远望去,像一滴晶莹的泪。   周途劳顿,两人显然没有欣赏的意思,匆匆上楼,选了相邻的卧室休憩。   江寰握住门把,克制地说:“晚安。”   傅知雪愣了一下,回了一句晚安,便关上房门了。   翌日清晨,在噪鹃清越的鸣声下,傅知雪洗漱。鉴于之前的完美表现,江寰答应他来到S城之后,可以暂且放下公务玩两天,今天就是放松的日子。   可惜芬里厄不在,傅知雪想到,他有些想念狼犬厚实的皮毛,不过在这,他很可能变成落汤狗,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不带他。   收拾完毕后,傅知雪兴奋地跑出屋去敲江寰的门,谁料一下子敲开了:“江——”   声音戛然而止。   江寰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左手戴着腕表,另一只手摸索着,闲闲扣上自己的衬衣扣子。   他的神情还带着刚起时的恹恹与冷淡,睫毛扫下一片阴影,皮肤却在热带炽阳下亮得发光。   你问傅知雪怎么看到的,他面前的镜子完美地复刻了江寰的一举一动,连他宽阔的胸肌与肩膀都显露无疑。   “知雪?”江寰眼睫抬起,手下动作加快就要起身。   傅知雪慌乱,留下一句“我做饭去了”便匆匆下楼,心脏还在扑扑直跳。   有一说一,江寰的身材是没得挑。   傅知雪心不在焉地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又煎坏一个鸡蛋,最后只能拌了一盘沙拉,打开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   可是——我对男人的身体这么敏感吗?见一个爱一个?   看来有必要试验一下。   傅知雪摇摇头,端出盘子拿到餐厅,江寰正巧下楼,两人吃完了相当简陋粗糙的一餐,打算到深水中潜水。   这是相当痛快的一天,傅知雪眼里盛满了红色的珊瑚与海水,各式手掌大小的热带鱼在他脚边游来游去,几乎要乐不思蜀。   后来被江寰提着领子提出水面,傅知雪像只落水的大猫一样被毛巾全身上下擦了个遍。   人不可貌相,江寰看着温文绅士,潜水却很有一手。傅知雪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已经能跑能跳,身姿流畅地切过水流,倏忽不见。   两人上船后,又乘着快艇兜风,咸湿的海风刮过,傅知雪感到皮肤上都满是粗糙的盐粒。   夕阳坠下,海面被渲染成一片火海。很快,明月升起,万里无云,是难得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江寰打开一盏小灯吊在艇上,倒映在水中,夜空也倒映在水中,他们畅游在一片有月亮的夜空中。   傅知雪倚在靠背上,哼唱起一首《How long will I love you》的歌,他弯腰看脚下的海水,猎户星座随着波纹缓缓起伏。   江寰在一旁含笑看着,手指搭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玉坠在胸前晃来晃去。   下一瞬,红绳断裂,玉坠飞入浅水中。   “小葫芦!”   傅知雪正要下手去捞,江寰已跳入水中,激起一大团浪花,瞬间打湿了傅知雪整个的头发。   傅知雪不知等了多久,茫茫海面中,顷刻只余他一人,连个下脚处也无。   这种情况下是很考验人的心志的,他感到一阵巨大的孤独随着黑暗侵袭过来,可他更担心此刻还在海中的江寰。   “江寰?”   无人回应。   傅知雪环视着周围的海面,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江寰,找不到就不要找了,江寰?”   下一瞬,海下哗啦一声,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海里的人在傅知雪的面前,与他正正对视,两人的眼中同时倒映对方的影子。   是江寰。   砰。砰。傅知雪再也无法忽视这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度蜜月啦   ☆、老调重弹(中)   江寰上船后,傅知雪立刻拿锡纸毯包粽子一样包住了他,他头发湿透,贴在脸侧,越发显得山陵起伏,丘壑深沉。   衬衣湿了,所幸将整件脱下来,人鱼线在湿透的衬衣内若隐若现,傅知雪不敢再看,背过身让他脱了衣服。   江寰在背后半是戏谑半是试探道:“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傅知雪全身绷紧,若无其事道:“是啊,怕我自卑。”   他这么坦坦荡荡,反而让江寰不确定了。快艇返程,两人往别墅方向驶去。   傅知雪一路上没敢看,不禁反思自己——是没谈恋爱的缘故吗,所以见个优质资源就遏制不住自己的虎狼之心了?   不不不,还是找个男的实验一下。   他低头给损友发了微信,约时间两人见个面。   颈后一点冰凉,冻得他一哆嗦,江寰正拿着玉坠,替他重新穿绳系上。   傅知雪忍着那一点凉意,忍不住说:“幸亏这里是浅水滩,要是深海,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回来?”   江寰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心里有数。”   傅知雪还欲说些什么,又停住了,最后闷闷道:“我曾经在这里救过一个人。”   江寰“嗯?”示意他听着。   “是夏天,离这不远,水流比较急,救完之后半条命都没了。”   江寰握住他的手。   傅知雪总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做,没有人值得你这样。”   江寰揩揩他的耳垂,承诺飘散在风中:“放心,我出场费很贵。”   翌日清晨,傅知雪被损友蒋辉的电话吵醒。   “喂?”   “雪子,”对面的蒋辉道:“今天,茶馆见面怎么样?”   前两个月,蒋辉被自家老爸一脚踢到S城进修,这次出差,顺便看看他。   傅知雪混沌的脑子想起昨天给他打的电话,点点头:“行,蒋辉……你这几个月没疏忽身体锻炼吧?”   蒋辉放下手机,确认这确实是发小来的电话:“没啊,怎么了?”   傅知雪:“没什么,我就怕你这几个月长了赘肉,影响我的实验。”   蒋辉:?   尽管丈二摸不着头脑,蒋辉还是如约赶到茶馆包厢处。   而傅知雪坐上总助开来的车,指路茶馆。手机叮铃一响,是微信。   他点开,是高晋言发来的消息:   “看了你的发布会,很精彩,恭喜。”   这几天高晋言简直像换了个似的,信息来的十分殷勤,存在感刷的十足。问候的无非是些“吃了吗”、“天气降温要注意保暖”之类的废话,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熟吗?   难道是因为他泄露监控录像导致裴钰发疯,他感到愧疚了?可笑,他知道“愧疚”两字怎么写吗?   傅知雪琢磨一会没想出原因,所幸不想了,反正也无关紧要。   手指点在屏幕上,就要拉黑。   “对了,”前排的总助道:“这几天高家有意与我们合作,这是他们的策划书。”   “不接,”傅知雪道:“无事献殷勤。”   总助疑惑道:“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检查好几遍后,这几份合作都像是高家屈尊递来的橄榄枝。”   傅知雪接过文件,粗略翻一下,发现还真是。策划中条款分明诚意满满,简直是倒贴。   高家什么时候做慈善了?   总助:“我打听了一下,项目接洽人透露这都是高晋言的意思。”   高晋言转行做散财童子了?   傅知雪满肚子疑惑,只得把文件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高晋言还说,希望傅总您回江城后,能和他见次面。”   傅知雪:“他有什么附加条件?”   “没有,只是单纯地想和您见个面。”   傅知雪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递给总助:“那就不见。把这份合同再给公司法务好好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接了。”   总助应是。   傅知雪重新回到手机界面,毫不犹豫地删除了高晋言的联系方式。   不管因为什么,他都不接招。   “傅总,”总助透过后视镜看老板一脸苦大仇深,忍不住问:“您和江总闹矛盾了?”   傅知雪跟炸了毛一样的猫要跳将起来:“你怎么猜到是因为江寰?”   总助道:“呃,因为您和江总总是在一起,有什么烦心事江总当场就哄好了。如果现在心情还是很糟,而江总又在您身边,那我猜就是您和他出现问题了。”   傅知雪皱眉,脸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问:“我和江总,形影不离?”   总助:“几乎是这样的。”   傅知雪摩挲着下巴,反思着这几个月的行径,发现除了江寰被迫出差的那几天,他们还真是连体婴儿一样同吃同住同上班。不知不觉,已经互相渗透进对方的生活如此之深。   傅知雪思索着,问:“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即使是合作伙伴甚至于兄弟情侣,这样几乎24小时粘腻在一起也有些过于……黏人了吗?”   总助全身悚然,想起江总那表面淡漠内里强硬的性格,不敢说“不正常”。   “好吧,”傅知雪说:“那我换一个问题,假设说你每天吃一盘牛排,觉得没滋没味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但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它特别好吃,这是为什么?”   总助绞尽脑汁,不确定道:“大概是……饿了吧?可能是我之前没吃饱,饥肠辘辘下食物的美味程度当然加倍。”   “bingo!”傅知雪打了个响指:“那看来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总助手握方向盘,不知道为何后脖颈穿来阵阵阴风,他内心揣揣,总觉得自己的回答可能会招致杀身大祸。   茶馆内。   小叶檀木屏风后,人工凿出的活水贯穿整个包厢,荷叶茶杯置于其上,幽幽荡荡随流水活动。   傅知雪挥袖,示意他坐下。   蒋辉落座,两相无言。   终于,傅知雪做好心里建设,以一种“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说:“辉子,麻烦掀下衣服。”   蒋辉大马金刀的坐姿立时转变为双手抱胸:“……雪子,我是直男。”   “我知道,你十六岁那年给我姐写情书的事我还记得呢。”傅知雪艰难道,“我就是想看看好几个月没见,你瘦了没。”   大概直男都没有“贞操”这种概念,闻言,蒋辉掀开上衣,大咧咧让好友欣赏。   傅知雪半捂住眼,道:“你这几个月……伙食还挺好的。”   确定了,傅知雪绝望地想,我果然不是对任何一个男人动邪念,我只是馋江寰一个人的身子。   但也有概率并非如此。   毕竟两个观察对象差距悬殊,身材质量简直不在一个量级上。也有可能我只是馋那六块腹肌和大长腿罢辽……   傅知雪头疼:“你这样还想追我姐?”   蒋辉强行挽尊:“曾经我也有八块腹肌——”   “我懂我懂,”傅知雪敷衍,“不过在练第九块时,九九归一了,是不是?”   蒋辉忙不迭点头。   门外一声大喝:“辉哥!”说着,人便闯了进来。   今天的白望舒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不过在看到辉哥与他格外牙痒的情敌相亲相爱坐在一处,衣裳半褪,含情脉脉后,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来电乍起,屏幕上“江财主”明明灭灭。   傅知雪手忙脚乱,手滑点了接通。   白望舒举起食指,颤抖着说:“……你对辉哥做了什么?!”   傅知雪&蒋辉:……   一片虚无寂静中,江寰的声音恍若平地一惊雷:“……知雪?”   那一瞬,傅知雪的危机公关能力简直是史诗级别的,他一把夺过蒋辉的手机,刷脸解锁,然后调出发小珍藏多年的傅洛洛音频合集——这小子痴汉道每次与他姐的对话都要录音,以便日后重温。   在傅洛洛叽叽喳喳的背景音下,傅知雪痛心道:“傅洛洛,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   蒋辉&白望舒:……   江寰沉默了。   沉默后他说:“知雪,我刚看到傅洛洛在家外遛鸟,你是要告诉我她遛鸟溜到你这里私会小鲜肉吗?”   傅知雪:……   傅知雪:“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信号不好先挂了拜拜!”   收线。   傅知雪面对目瞪口呆的蒋白二人,一脸超脱道:“在我还有时间说出遗言前,你最好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订婚了。”   白望舒啪地一下摔下两幅请柬,木贴石凹凸不平的材质上,徐式千的花体英文名与白望舒并列排布。   白望舒双臂抱胸,得意挑眉:“有什么想说的吗?”   傅知雪摩挲着纸张岩石一样粗糙不平和名家的手写字体,想着别的事。   白望舒看起来更得意了,要是此刻有一条狗尾巴那几乎能翘上天去。   “我很奇怪,”傅知雪道:“依徐式千他老爹这么死板守旧的风格,请柬和订婚宴竟然不是中式的?”   白望舒:……   白望舒:“是我设计的!”   傅知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有眼光。”   本打算拿过请柬来耀武扬威一飞冲天扬眉吐气的白望舒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对请柬风格的探讨上,只得强行将话题掰回订婚本身上,说:“你不祝福祝福我吗?”   傅知雪:“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   顶着白望舒要杀人的目光,他后知后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白望舒面无表情:“……好的,我录音了。”   蒋辉很干脆,一拍桌子大吼:“服务员,今日大喜,来两斤二锅头,不醉不归!”   傅知雪:……   他不是很想与两个智商加起来还不到一百的人为伍了,闲聊几句,告辞。在男侍的引路下,穿过茶馆曲折的羊肠小路,离开茶馆。   他的脚步停下来。   “傅先生?”侍应生低声问。   傅知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小叶冬青和低矮杉树的掩映下,一男一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看背影是很出挑的俊男靓女,不过男人的背影,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下一秒,男人微偏过头,露出小半张光洁的侧脸。   傅知雪:!!! 作者有话要说:  傅知雪:一向无感的牛排忽然发现很好吃,为什么? 总助:大概是饿了…… 江寰:你可以领着你的骨灰盒走了。   ☆、老调重弹(下)   江寰?他怎么会在这?!   无名怒火一下烧起来,但紧接着,又被一股更为巨大且酸涩的情感镇压,流入四肢百骸中,让他不知所措。   为了照顾女生的身高,江寰绅士地微低着头,听她诉说,两人言笑晏晏,有些登对。   他替她开门,还冲她笑?!   “傅先生,”侍应生看着眼前人沉思的表情,揣摩说:“您要不要和江先生打声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侍应生声音太大,江寰脚步微顿,目光精准地落向两人所在的树丛。   傅知雪连忙躲到树丛后。   “江?”女生问道。   江寰望了一眼,低声道:“走吧。”   等到两人彻底消失在树丛之间,傅知雪收回不自觉向前的步伐,走出茶馆。   试问:你是一个每天吃牛排的人,当有人要从你嘴里夺食,有什么想法?   那必然不能开心。   这么想来,自己这些古古怪怪的情绪也有了注脚,或许他对江寰只是小孩子才有的占有欲。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江寰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江爷爷会杀了他的。   高家佛堂。   漆金佛像鳞次栉比,遍布佛堂三面,檀木香气徐徐绕梁,但那也毕竟是百年前的香气了,再淡雅,也不免陈腐。   高晋言跪在佛堂中央,青石砖上毫无缓冲,接连一周夜晚的罚跪让他膝关节遭遇不可逆的损伤,一走一停都是难熬的煎熬。但没办法,他惹火了高兆盛。   高晋言用手机给傅知雪发了微信,红色感叹号刺眼蹦出,他这是被人发黑了。   他自嘲笑一声,起码自己获得了对方某种动态——他终于有时间处理微信了。   他几天他一直在明示暗示傅氏项目的负责人自己要见知雪一面,但又怕他误会——自己是以这些项目为筹码来要挟他见面,于是只能态度诚恳恳求。   想他高家最受器重的子孙辈这样低声下气去求傅氏一位连高层都算不上的人,知情者都难以置信。   但还是没见到。   以前他去他身边,就像哥哥看望弟弟、朋友接待朋友那样理所应当,现在知雪厌恶他透顶,又有江寰恶龙一样死守着他,那点距离就成了登天梯,见一面难如登天。   身后六抹隔扇门吱呀打开,是他爷爷进来:   “知道错了吗?”   他最得意的孙子恭谨垂首,说出的话却狂妄:“爷爷,没错,我是为了咱们家。”   “哦?”高兆盛背手踱步,跨过他往佛像前走去:“说说吧,怎么个为了‘咱们’?”   “傅氏要起来,背后有江家支持,已经势不可当。”高晋言道:“江家近年动作频出,显然是想回来分一杯羹,傅氏就是这把刀。”   “这时候作对,鹬蚌相争,就怕渔翁来了。”   “倒是有点道理,”高兆盛点头,点了三炷香,拜三拜插入香炉中,悠悠道:“我还以为你是为情所困、不惜牺牲自己来成全对方呢,哈哈哈倒是我想多了。”   他知道了!   高晋言冷汗霎时布满后背,膝盖上的疼痛钻心起来到达无法忍受的程度。他面上不显,腰弯得更深:“不是,只是恰巧——”   “小雪最近还好吗?”高兆盛忽然问道。   月色如纱,额上的汗滴落眼睫下眼睛中,带来生理上的疼痛。一股酸涩涌入胸腔,高晋言艰涩道:“我……不知道,他很久不见我了。”   高兆盛道:“既然人不愿意见你,你也不要去讨这个嫌,明白了吗?”   这是不让他见他了。   高晋言沉默着,下颌咬得死紧。   高兆盛加重语气:“听见了吗?”   高晋言的母亲闯进来:“晋言!”   空气中无形的针锋相对被化解了,但更深的芥蒂却种下。高兆盛重新恢复他慈眉善目如弥勒佛一般的宽和,说:“既然如此,那公司的事你先放一放吧,小钰这两天闲的无事,我让他上上手。”   高母待求情,却被高晋言死死拉住,他额上青筋暴突,眼神却温良,低声说:“是。”   高兆盛走后,他温柔又怯懦的母亲端来一碗面,劝:“晋言,这是我烧的面,你一天没吃了,吃点吧。”   高晋言摇头,给了一个宽慰的笑:“您快走,爷爷看您来本就不高兴。”   高母恳切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吃一口。高晋言平日里是有些鄙夷母亲软得没形没状的性格的,但在这样凄楚的冬夜,这样的怯懦却让他手脚发热起来。   挑了一筷子阳春面,隔着腾腾热气,他的嗓音也黏连不清:“您和……知雪联系了吗?他怎么说?”   从公务下手失败,他只能通过高母辗转联系一二,希望知雪能看在这位也曾对他温柔的母亲身上,让他得知些近况。   “联系了,”高母支吾道:“不过知雪最近在S城,一时半会也……”   高晋言顿住,过了半晌又问,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期待:“那您说了,我想约他出来吗?”   高母眼神闪烁:“当然了,等这阵忙完后——”   高晋言加重语气:“母亲。”   “晋言,你不要管他了好不好?”母亲握住他的手,急道:“傅家如今水涨船高,早就忘了当年的情谊。还管他做什么?他那么绝情!”   高晋言的心坠至谷底:“妈,您不了解他。您原原本本将知雪的话告诉我。”   “他说,除非是你的、”高母艰涩道:“你的葬礼,要不就没什么必要见面了。”   热气化开,可口的春面冷了许久,凝成一坨了。   “我知道了,”高晋言喃喃道:“您回去吧,我有些冷。”   高母还说了什么,但他听不清了,寒气已将他冻成了一尊雕塑。   “真是狠心哪,小雪,想和我撇清关系。”   佛堂高台之上,慈悲为怀的佛盘膝而坐,落下的目光与高晋言仰视的视线相交。   他笑了一下,轻声道:“你想得美。”   随后的数天平平稳稳过去,海滨阳光从东方绽开,转过半轮后投入海面,海水绚丽无比,宣告着这次出差的结束。   江寰重新打包行李,傅知雪出门接了个电话。   “栀先生?”   是花匠来的电话。   “您明天有时间吗?”电话那边的花匠道:“因为您说过明天会来花田这里取走您的日常用品,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您明天的行程。”   傅知雪想起来了,赤脚跳到餐桌上,眺望着天际边绚烂的晚霞,红光洒在他白皙的脚背上,有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高钰回到高家后,能够轻易地查出这份花田的户主是谁。   所幸他未雨绸缪,在购买房产时便借用了蒋辉远方亲戚的姓名,现在只需要将放置在那栋小别墅里的私人用品拿出来,便能溜之大吉了。   傅知雪打开行程表确认:“没有问题,明天下午可以吗?”   身后脚步声传来,江寰在他身边蹲下,捏住他的脚踝,发现一片冰凉。傅知雪心虚地往回抽,却被对方牢牢攥住,套上了拖鞋。   江寰指腹有着粗糙的薄茧,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奇异的触感。   花匠道:“当然没有。不过您真的打算卖掉这栋房子吗……”   傅知雪忙道:“抱歉,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说好吗?我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江寰问:“卖掉房子,缺钱吗?”   傅知雪故作轻松,耸肩:“不想要了而已。”   江寰颔首不再追究,不一会提着两个行李箱出来,一行人向机场进发,五个小时后,飞机轰然在江城降落。   一夜无话。   翌日,傅知雪醒来,全身骨头疏散,睡了个大大的懒觉。下楼,喊了一声“江寰”,只有芬尼厄回应般地狂吠两声,便又沉寂下去。   又去公司了,这么忙的吗?   傅知雪打了个哈欠,餐厅里早饭尚有余温,随意挑拣两口吃了。便提着傅洛洛的小老婆钥匙,驱车开往市郊的花田别墅。   一月的气温陡降谷底,花匠却能凭借其高超技艺保持黛紫矢车菊常年不败。玩具般精巧的红瓦小房后,是连绵不断的美丽花海。   傅知雪打开车窗,泥土和草木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把车停在花田之外,信步走入这幢英式别墅中。   角落的木箱,密密匝匝堆积了许多信件,由泛黄至崭新,最新的日期还是两天前,是花匠替他收的。   傅知雪吃力地抱起沉甸甸的箱子,花匠出现,搭了把手。   “您真的打算卖掉房子了?”花匠出现。   “对,”傅知雪注意着脚下柔软的地毯以防被绊倒,长纤维简直藤蔓一样缠住他的后跟:“但您放心,条件是下一任雇主仍然任用您,工钱我出。”   花匠有些伤感:“那也不会是您这样大方的雇主了。”   傅知雪笑了下,两人寒暄几句,等待略带愁绪的离别散去后,信箱终于被搬到壁炉前。   傅知雪砰地一声把箱子砸到地上,从中抽取数封信,拿出打火机就着点燃了。   花匠瞪大双眼,下意识就要阻止:“您!”   傅知雪手腕下转,让信烧得更彻底,火舌舔舐着密密麻麻符咒一样的字迹。他的眼里闪烁着火红的火苗,下一秒,壁炉轰的烧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高母说的,不一定就是知雪的原话啦,但不想见面是真的   ☆、吃醋(上)   傅知雪挽袖,将一捆一捆的信件扔到壁炉中。火舌舔舐着炉顶,烟熏火燎将砖都熏得发黑。   傅知雪转过头安抚地看他一眼:“没事,留着也是占空间。您介意来搭把手吗?”   花匠结舌,最后坐到他身边,两人沉默着将成千上万封信件焚烧。   花匠得出结论:“他一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才得到这样的惩罚。”   “惩罚?”傅知雪用木棍拨弄灰烬,闻言一哂:“不是。”   将满满大捆大捆的信件烧净之后,傅知雪和花匠咳嗽着逃出房间来到户外,傅知雪懊悔:“我应该找个通风处把它烧了,结果现在整间屋子都是浓烟。”   花匠赞同,临走前问道:“要带些矢车菊吗?”   “不用……”傅知雪看着满山满坡的盛开的花朵,改口:“好吧,谢谢您。”   于是,一车矢车菊满载而归,花香零零落落流连在道路上,细碎的花瓣顺着风吹向远方。过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等到家,他才意识到一时感性的恶果,这么多矢车菊,如何安放?   扔掉显然不行,傅知雪只能分三番将花朵运到别墅中,插满所见之处一切花瓶和茶碗,余下的众多只能用丝带捆起堆放在客厅小桌上,花香溢满整个开放式客厅。   傅知雪盘腿坐在沙发旁,皱眉拨弄着其中一朵永远跳脱出来的矢车菊。   “谁送的,想追你?”身后传来江寰的声音,沉香与男人本身炽热的气息包围住他。   傅知雪耳根微热,悄悄挪动两下:“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做饭。”江寰敲敲桌面,警告他不要转移话题:“到底是谁送的?”   傅知雪轻咳两声,心虚道:“路过花田,一位大伯看我有缘,送的。”   江寰笑了两声,分毫没有愉悦的意思。   傅知雪:“……你总不该是吃醋吧,江叔叔?拜托,只是一些花而已。”   “如果我说是呢?”江寰的手臂横过他的肩膀,摘下其中一朵来,“少女书中平展的矢车菊,代表‘美丽的相遇’〔1〕,想必见到你,他很开心吧?”   “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傅知雪急于澄清。   江寰不再追究,只是指腹揩了两下知雪的耳垂,说:“想吃什么?”   “螃蟹!”   江寰:“好,我爸想必也愿意吃。”   傅知雪愣,紧接着大喊:“江爷爷?!”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来吃顿便饭。”   江寰总能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爆炸的新闻。傅知雪跳将起来,整个人如同绷紧了背的大猫,说着就要跑出去:“我看我今天还是回傅家一趟吧,你们爷俩好好吃好好玩……”   江寰手臂一挥,揪住傅知雪的后颈皮,呼吸间的热气吞吐在他耳后:“晚了,他就是来见你的。”   夕阳欲颓,傅知雪紧张地在半开放餐厅里摆盘打下手。   听说江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厉害人物,又想到自己在他颐养天年的时候指着鼻子教育他的育儿经……等着被做叉烧吗?!   “很紧张?”江寰今天穿着一身米白休闲服和软底鞋,看起来年轻不少,但气势不减,眼睛里锐利的弧度把他自上而下打量个遍,由从下往上打量回去,焦距落在他嘴唇上。   才宽慰道:“放心,他很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江寰半阖着眼,悠悠道:“因为我很喜欢,所以他不得不喜欢。”   傅知雪掩饰般地偏过头,以遮住自己发红的脸。   太烦人了,江寰难道不知道乱撩使人怀孕吗?!   等傅知雪出门放菜时,这种紧张达到了极点。   江爷爷背对着他们,坐得大马金刀。耄耋之年,却腰杆挺直,恍若视察下属的首长,双腿交叠,行动间尚能窥见当年杀伐果断带江氏崛起的风貌。   正是眼前老人,带领江氏从一默默无闻的作坊到如今的跨国集团,财力吊打十个傅家。   老爷子一掀眼皮,眼底掠过精光。   傅知雪打激灵,立正站好。   江爷爷开口:“是小雪啊,快坐快坐,累不累?”   傅知雪:?   本做好被江董扔下五千万支票勒令收拾收拾滚蛋的准备的傅知雪,面对如此和颜悦色的邻家爷爷,一时词穷。   傅知雪:“江爷……”   江寰出来:“叫伯父。”   这差辈了吧?江爷爷和自家爷爷是一辈,江寰就是自己叔叔,再怎么样也该叫爷爷才是——   他想起自己平日里对江寰也是没大没小直呼其名的,进退两难,不知说什么了。   江爷爷:“哈哈,叫大伯就好,叫爸——咳咳,都成,都成。”   傅知雪:“……大伯。”   江伯父环视四周,感慨:“多年也没来了,没想到江寰这臭小子终于有人样了,瞅瞅这游戏手柄,我看他七岁之后就再也不碰这玩意了。”   江寰:“给知雪买的。”   江伯父:“哈哈,那这一兜子薯片零食……”   傅知雪:“您想吃的话,我房间里还好多。”   江伯父:“……还有这花,真是有生活情趣……”   江寰:“知雪的爱慕者送的,您有什么问题吗?”   江伯父恼羞成怒:“这到底是你家,还是小雪家?!”   傅知雪:“呃……”   江寰老神在在:“没差。”   江伯父听到这话,反而奇异般地安静下来,用一种挑剔又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两人,看得傅知雪心里直发虚,忍不住倒退小步。   江寰注意到,牵住他的袖子低声问:“饿了?”   傅知雪摇头:“不饿。”不敢饿。   江寰:“我去厨房盛菜,你在这坐会,不要吃零食,给肚子空着点。”   傅知雪:“我跟你一起去。”   留我一人应付你爸,休想!   江寰糊弄他头顶:“听话,马上回来。”   语罢,去了厨房,留一老一少坐在餐厅里,气氛尴尬。   江伯父凑过来,语气神秘:“家寰说的你的‘爱慕者’,怎么回事?”   傅知雪:……   傅知雪费了好大的劲才解释清是一位乐于助人的花匠爷爷送来的礼物后,餐桌已摆满丰盛佳肴。   江寰的手前几日在傅护工的允许下卸了绷带,重新掌勺,告别了沙拉拌草的日子。   原木圆桌正中央,是桔红熟透的帝王蟹,个个大如餐盘,傅知雪心心念念念叨好久,终于被江金主送上菜板。   江伯父老怀甚慰:“还记得你我爸我爱吃螃蟹,有心了。”   江寰奇异打量他一眼:“这是知雪想吃才买的。麻烦您让让,别挡着我们夹菜。”   江伯父:……   看江伯父现在的脸色很想掀桌喷火,但生生忍住了。   傅知雪静若鹌鹑,小心翼翼道:“大伯,您别听江寰瞎说,冰箱里还有好多,都是打算让你您带回去的。”   江寰怡然撇了他一眼,往他碗里夹了块乳鸽,没揭穿。   江伯父心说还是我儿媳妇可心,越看越满意,长得好看,腿还长,又懂事,比那只臭烘烘的死人脸可顺眼太多。目光愈发慈爱起来,温声道:“你爷爷最近怎么样啊?”   傅知雪:“挺好的,医生说再观察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说起来傅国鹏这老头子真是好命,又有活泼的孙女,孙子也知书达理,”老爷子狠狠斜了儿子一眼,长叹一声:“不像我,儿子天天顶着个死人脸,看一眼短寿三分钟。”   傅知雪:“您说的哪里话,江……哥哥很优秀的。”   老爷子眼冒精光:“有多优秀?”   江寰悄悄竖起耳朵。   傅知雪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工作上特别有能力,而且负责,生活上也挺……温柔,特别会照顾人,长得又高又帅,我们办公室的女孩都特别喜欢他,说他是江城顶配金龟婿。”   江伯父简直快不认识“温柔”和“照顾人”这两个词了,无数次感慨幸亏儿媳妇是个瞎的。殷切追问:“那你呢?”   “?”   “你说办公室小姑娘特别喜欢想嫁,你呢,想不想嫁?”   顶着江氏父子亮晶晶的眼神,傅知雪目光可疑地游移一瞬,转向江寰,希望他能解围。   江寰怡然自得的替他剥虾,修长手指灵活活动,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   傅知雪:“呃,我要是她们,我肯定……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  矢车菊的花语——“美丽的相遇”。 我对不起大家,把存稿放到存稿箱来着,结果忘记发出去了T_T今天双更!对不起>人<   ☆、吃醋(下)   空气中似有无形的线崩开,挑开清脆一响。   傅知雪全力忽视身旁的灼灼目光,尴尬的恨不得当场扣个三室一厅。   “你这个男的就不行了?性别不要卡的那么死。”江老爷子语重心长道:“当我江家的儿媳妇有什么不好?整个家就我和家寰两个大老爷们,什么婆媳纷争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有。财产方面你也大可放心,5%江家股份就算是我聘礼,嫁进来零花钱逐年递增……”   傅知雪默默计算江家身价,觉得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实在是太烫手了,放弃好难。   “总之,”江老爷子呷了一口茶,总结:“你要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那个,我……”傅知雪骑虎难下,眼睛碰到江寰的,男人的眼底满是温情与揶揄。   傅知雪烫着一样移开自己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条件这么好,哥怎么还单身呢,哈哈。”   江寰把剥好的虾放到他碗里,说:“没办法,谁让对象不开窍——”   “江董,江先生。”   身材高挑的女性从楼下下来,一身经典Chanel香风套装,露出的修长脖颈天鹅一般,听到餐厅门口,礼貌道:“这是江董要我整理给您公司三年的损益报表,请您查看。”   傅知雪瞪大眼睛,全身血液倒流。   这不就是之前在茶馆见到的和江寰一起喝茶的女生吗?   江寰颔首,示意她先放一边。   江伯父轻咳两声,挽留:“这么晚了,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介绍下,这是知雪,你应该知道。这是Carolyn,我的行政秘书。”   傅知雪伸手:“你好。”   Carolyn回握,微笑说:“久闻大名,今天有幸见到,您那天的发布会很精彩,真是青年才俊。”   “见笑,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傅知雪回赞:“看您这么年轻漂亮,就能在江伯父手下,比我厉害太多,我就是投胎技术好点。”   Carolyn语气认真——她这样的女人恭维起哪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享受:“您过谦了,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都不会比您做得更好。”   啪一声,江寰放下筷子。   Carolyn明智地终止话题,捡了远离傅知雪位置落座,他们之间隔了江寰。   四人安静吃饭,碗筷的碰击克制而有礼。   Carolyn与江寰只有一臂的距离。   Carolyn是个美丽又干练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耀眼。单论外貌来说,两人实在很登对,就算在工作上,也会默契十足吧……   江老爷子观察着对面三人诡异的气氛,了然。   傅知雪瞥一眼Carolyn,又瞥一眼,在评判她身上有哪一处与江寰不匹配。   答案是没有。   这个结论很难说好与不好。   江寰再次放下筷子,他的声音一向质感偏冷,这次却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风雨欲来:   “Carolyn,公司里的资产表,我现在需要,你去一趟。”   Carolyn一愣,站起来,匆匆告辞。   更深露重,让貌美秘书独自驱车加班,怪不得你注孤生!   傅知雪腹诽,目送秘书离开。   “怎么,”江寰死死盯着眼前七零八落的帝王蟹,手背青筋暴起:“要不要安排你送人到公司?”   傅知雪:“!不、不用了。”   老爷子挑了一筷子白腻蟹肉,满上。道:“漂亮吧,Carolyn?”   傅知雪无法违心说出“丑”之一字。   江寰在一旁脸都黑了。   “Carolyn本来是我资助的学生,莎拉劳伦斯学院毕业,在江寰手下干了四年,转到我这里做行政秘书了。”老爷子说:“可以说是除我和梁助之外,在家寰身边待最长的人了。”   傅知雪压下舌间苦涩:“那,确实是挺好的。”   江寰把老爷子面前的螃蟹端走,冷冷道:“我看您也不用吃了,饱了。”   谁料老爷子没生气,悠悠说:“我是没胃口了,今天的饭,有些酸呐!”   晚饭就这样食不知味地过去,江氏父子二人一阵唇枪舌战,间或德语互骂,最后主人赶客。   兵荒马乱收拾后,夜已深了。   江寰手伤未痊愈,傅知雪勒令他不许沾水。等厨房收拾好后,出来,客厅只剩夜灯亮着,落地窗外是残雪未销,满天星辰温柔流淌。   江寰躺在沙发上,长腿无处安放,眉头紧蹙。   傅知雪无声叹息,拣起地下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很好看。   傅知雪并非头一次认识,却从未这么深刻体会。或许是面相线条凛冽,让人望之生畏,否则,怎么会没人爱他呢?   目光滑过他深长的眉骨,星光在他眼下投射山峦般优美起伏的阴影。   傅知雪又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等下再叫他回屋睡。   下一刻,天旋地转,后脑重重落下,在落地前刻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垫住。回神过来,傅知雪被压制在长绒地毯上,身上是江寰有力炽热的身躯。   “在看我,嗯?”   他的声音合着吐息落到耳垂,让傅知雪禁不住战栗起来。   傅知雪极力侧过头,这样却更暴露他的耳垂和白皙的、不堪一折的脖颈。江寰喉结滚动,他能感到气氛在升腾、发热,爱人不设防地在他身下,他可以为所欲为。   这样的认知让他喉咙发紧,几乎要遏制不住了。   那些暴虐、阴暗又温柔和赤忱的情感。   江寰细细地剖析眼前人的每一寸表情、每一根线条,不依不饶:“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慢慢来。   不能吓到他。   “我……”傅知雪喘.息着:“我今天,看到你和Carolyn了,你们在一起。”   江寰楞,紧接着埋在他颈窝里闷笑出声。   “你笑什么?!”傅知雪羞恼。   “他是爷爷的秘书,和我有工作交接,我爸也在那。”江寰解释,反问:“你吃醋了吗,傅小雪?”   傅知雪气沉丹田:“吃个屁!”   “你不太坦诚,傅小雪。”江寰竭力保持严肃,但笑意仍从眼角眉梢飞扬出来。他平时总是一副冷淡又游刃有余的面貌,这样少年气的表情实在是——   让人心动。   江寰:“那我来坦诚,我吃醋了,知雪。”   “你那样经常看着她,我很烦躁,我受不了有一个人能让你那么关注。”   傅知雪狡辩:“我没有……”   “但我现在很开心,”江寰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他,轻声说:“你是因为我。我能这么想,你很在意我,在意到不愿意让别人靠我太近吗?”   砰。砰。   傅知雪的心脏跳得不像他自己的,如果此时有心电图连接,那么他的心率应该会超过180。   呼吸都忘了。   江寰的眼里是温柔的鼓励。   傅知雪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用嘴唇磕了他的额头。   这一下让两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他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起身,碰嘴。唇上火辣辣的,下颌生疼。   傅知雪恶狠狠道:“晚安吻,晚安!”说完狼狈跑回卧室里。   留江寰一人在楼下,手指碰到方才傅知雪嘴唇磕到的地方,失笑。   安逸的日子并不多久,在S城之行后,繁多事务堆积在案,让傅知雪也是忙得车轱辘转,正如一大清早,被导师揪去改毕业论文。   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   他毕业论文的导师是个严谨古板的老学究,此刻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眉头紧锁,拇指轻捻,一页一页翻看。   修改处字迹密麻,蛛网一般看得傅知雪心慌。   终于,教授盖上扉页。   “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不是比谁做得好,是比谁做得没那么差。”教授道:“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江大这样一个学历来镀金,但我仍希望你能认真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   傅知雪有些羞愧,郑重点头:“好。”   “对了,”教授说:“之前校记者团联系到我,想请你做个专访。”   傅知雪头皮发麻:“没有必要!”   教授:“那我替你回绝这个,还有一个是学生会的邀请,希望你能拍个照,放到校史馆以供……”   学校每年都会从毕业届中选出一位杰出校友,拍照封存在校史馆中拱新生瞻仰。傅知雪自认德不配位,   于是尴尬地打断:“不不不不用了!”   老教授促狭看他:“那你自己和他们解释吧,发布会表现不错。”   傅知雪浑浑噩噩,老脸丢尽,起身告辞。   他预备尽早跑路,不给学生会逮到他的机会。但刚出门,一位男生倚在门旁,看起来等候多时。   黑夹克牛仔裤,头发不羁支棱,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玩游戏,手机不断爆出音效。   侧颜八分,在学校里应该是个系草之类的人物。   听到来声,无谓瞥了一眼,接着身体站直,双眼逐渐点亮,问:“您就是……傅学长吧?”   傅知雪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你有什么事吗?”   “学长好!我是李煜,我们学生会想请学长拍个照,挂到校史馆上。因为您那次在发布会上说的一段话——”李煜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很有感染力,您很有魅力。”   傅知雪礼貌拒绝:“恐怕不太方便。”   “学长,我也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要说:  傅知雪第N次偷看Carolyn时。 江寰默默捏断了一双筷子:有这么好看? 傅知雪暗自吐槽:这么喜欢,连看两眼都不行? 两人的脑回路奇异般的兵分两路又重合在一起。 Carolyn: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工具人罢辽。 蠢作者存稿很够哒,已经写到emmmmm(不剧透了),所以哪天没有更新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说一下,肯定是我忘了o(╥﹏╥)o   ☆、刺穿心脏(上)   李煜急切又诚恳——那样未被社会浸染的学生气式的迂执其实更为打动人心:“如果您不方便,就现在,不过一分钟,可以吗?”   走廊处寥寥几人走动,被此处吸引。   傅知雪无奈,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地微侧了下头,修长脖颈崩出一线易碎又流畅的弧度,睫毛微颤。他说:“好吧。”   李煜怔愣,下意识咔嚓一声,抓拍了这一幕。   傅知雪:?   李煜双颊爆红:“学学学长!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发给你而且保证之后绝不随意打扰!”   傅知雪看着眼前不知为何忽然羞涩得要命的学弟,点头:“好。”   李煜的眼睛噌地一下更凉,兴致勃勃扫码,脱口而出:“那学长我可以追你吗?”   “好……”傅知雪卡壳一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有……”傅知雪恍惚,脑海中某人的面容一闪而过:“……总之是不可能。”   李煜遗憾地耷拉下脑袋,很快整理好心情:“那我送学长回去?”   “不用了。”在自来熟的学弟的死缠烂打下,傅知雪头痛道:“算了,走吧。”   知行路旁,两竖冷杉迎面排开,沥青路恍若铁灰河流,延展至校园深处。   李煜煜情商极高,没有冷场,白色球鞋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蓬勃朝气,轻快。   傅知雪虽是半个路痴,但走了这么多圈也觉出不对:“这好像是去——”   李煜腼腆地笑:“被学长发现了,这是去校史馆的路。”   傅知雪:……   傅知雪抓狂,试图祸水东引:“你死心吧,我不会同意的。我们这届,比如说计算机系那个谁、还有呃对,裴钰!sci都发了好几篇了,为什么不找他们?”   李煜纳罕:“您不知道吗?裴学长已经退学了。”   傅知雪思绪卡了一下:“啊。”   李煜奇道:“您不知道吗?我听论坛说,您和裴学长……关系匪浅。”   “是‘势同水火’吧,”傅知雪说:“但说实话,我们不是很熟。”   转角处,一道身影经过,撞到兴致勃勃听八卦的李煜。   “你!”李煜由怒转惊:“裴学长?”   高钰低声抱歉,匆匆走过。   他身形依旧消瘦,眼下的黑眼圈枯萎的花瓣一样,不显萎缩,反而是萧瑟而病态的美。   高钰恍若未闻,因为他看到了傅知雪。   傅知雪冷淡点头,准备跨过他离开。   “傅知雪,”高钰缓缓咀嚼这个名字,笑开:“发布会上,真让人刮目相看。”   “谢谢,”傅知雪的脸上□□裸写着“你快滚吧”,礼貌问:“还有事吗?”   “高晋言跪佛堂,双腿都差点残废,你知道吗?”高钰低头盯着傅知雪衣角掩映下的指尖,舌尖无意识地滑过唇缝。   傅知雪疑惑地看过去。   高钰自嘲:“算了,我跟你这种人说什么。”   一旁的李煜攥紧拳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钰理也不理,与傅知雪擦肩而过。发丝轻扬,两人的指尖相碰,一触即离。   分开许久,高钰才颤抖着抬起指尖,放到鼻下。   淡漠的、缠绵在指尖,缭绕不去的矢车菊香。   “李平,”他拨通电话,声音是绷到极致的弓弦:“去查傅知雪八年来的账户流水,和他名下的房产,快查!”   高宅内。   “傅知雪名下没有任何房产,”女管家李平道:“但是八年前,我们查到他曾给蒋辉的远方亲戚转过一笔用途不明的钱财,而这位远方亲戚,正是花田别墅名义上的房主。”   高钰恍若未闻,他手下死死攥着一张揉得几乎要碎掉、千疮百孔的证明,整个人神经质地颤抖着,以至脖子上青筋暴起。   那是一张房产证明,落款处“蒋”字刺眼至极。   事情如今已水落石出。花田别墅是傅知雪的,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愿意将房产挂在自己名下,而是辗转多手通过一位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他本来要成功的。   如果不是手指尖残留的矢车菊花香。   “不,不可能……”高钰喃喃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管家不去打扰,沉默着走出房间,在门还留有一丝缝隙的时候,担忧道:“您需要……”   高钰转过头看她,锦绣华盖下,他的面孔靡丽得像朵熟透熟烂的花,那眼神却从阿鼻地狱爬出来,闪着厉鬼一样的凶芒。   女管家心底发寒,扣上了最后一点门缝。   ——傅知雪。   ——栀雪。   终于,在门锁咔哒一响的同时,强撑着高钰站立的那根无形的杆子倏忽消失,他颓然倒地,崩溃地捂住满脸。   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窒息的哀鸣。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好像一年四季没有停似的。   傅知雪重又回到医院,这几天傅爷爷总是吵着要出院,但保险起见,还是要再观察半个月。   “我觉得我很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傅洛洛劝说得嘴角燎泡才好歹把老人哄在病床上,姐弟俩相视苦笑,到得医院外的临水小汀处,蝉翼薄纱随风鼓荡,像蚌壳亦像帆。   “江寰怎么没跟你来,我一直在听爷爷念叨。”   傅知雪伏在阑干上,身形舒展犹如在阳光下慵懒的波斯猫,闲闲道:“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好忙。”   傅洛洛思索一下:“大概是为了芬里厄和江氏合并的事吧,你不知道?”   “?”傅知雪奇道:“他不是一向不愿意和江爷爷有商业上的合作吗?”   江寰这人有一点不同于其他二代——不愿和自家产业产生交集更倾向于白手起家。   这点其实也并不奇怪,许多人在步入自家高层之前都会去别的公司镀上一层金。但江寰无论是作风还是言行上,都明确透露不愿与江氏产生任何交集的讯息,这绝不是所谓的自尊心作祟。   但什么契机又让他放弃多年来的坚持呢?   傅知雪想不透,闷闷道:“不知道,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傻孩子,”傅洛洛目光怜爱:“这才是真正的男友力,闷声作大事,你就乖乖当他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了。”   傅知雪被这句“小公主”雷得不轻,刚起来的磕睡也瞬间清醒起来。   “不过也有迹可循,他这几天拦了高氏不少项目,这是要搞事啊……”   傅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困意绑架了他的眼皮,让他的意识越坠越入到更深的黑暗中。身旁人来人往,有人在他身边替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让他更安心地迷糊了。   一道冰凉的指尖逐渐靠近,就要触摸到他脸侧——   傅知雪一下子清醒过来,侧头望去。   是高晋言。   傅知雪脑袋还有些强行被激醒的混沌,对方的身影笼罩在一团光中,他问:“高晋言?你来做什么?”   高晋言自嘲:“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傅知雪起身与他擦肩而过,就要离开。   “海水的味道怎么样?”高晋言在他身后问。   傅知雪停下步伐:“挺咸的。”   “不仅咸,还苦,沙子也会膈得嗓子生疼。”高晋言说:“落到这样的海水里,又是什么感觉?”   傅知雪侧过身:“你应该比我清楚。”   高晋言轻声说:“不,恰恰相反,我根本就不一点没印象了。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有无数只手拽我下去,另一双同样冰冷的手却拼命把我往上推。”   他步步靠近,往日多情的桃花眼鹰隼一样紧盯着眼前人:“事后我高烧两天,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年落水后,浑身是水的高晋言昏倒在酒店门口,被闻声而来的前台救下,在医院里高烧昏迷两天。   傅知雪脊背后仰,拉开这过于近的距离:“你知道了。”   高晋言眼神仔细剐蹭着眼前青年的每一寸表情,从他下垂的眼睫道镇定的嘴角,喉结滚动:“行车记录仪。”   “行车记录仪录下了那晚的情景,我认出来是你。”   傅知雪头疼:“百密一疏。”   摊牌前,高晋言设想过无数次对方的反应——慌张的、极力否认的、厌恶的……却未料到这一种情况。   云淡风轻,连否认都懒得否认。   手指死死抓住阑干,以至指节泛出青白。高晋言的嗓子里好像有无数滚烫的石块在剥剥作响:“你为什么……”   傅知雪掀开眼皮,清亮的两只眼,穿透对方的脸,直直勾住他内心最龌龊的念想。   他不解:“你是来感谢我八年前的仗义相助的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他为什么一直纠缠着不放。   纱帘遮住两人交缠的身影,高晋言喉咙痉挛,面皮剧烈抖动,几乎要压抑不住汹涌又卑微的情感。   他低下头,抓住青年的下巴,就要吻他。   啪!   傅知雪嫌恶又不解地看着他,打了他一巴掌。   下一瞬,傅知雪正要脱身,却被对方压在柱子上,阴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高晋——”   “你个兔崽子王八羔子!!!”   傅洛洛神兵天降,炮弹一样地冲到亭子内,LV包包从天而降,把两人一下子砸开。   “老娘早知道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老娘的心肝宝贝老弟都敢打主意我日你祖宗!!!”   傅洛洛火神附体正义降临,脏话不带喘气地飚完,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力道大得傅知雪脸皮都一阵风。   巴掌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傅洛洛瞪大眼睛:“你还敢躲?!” 作者有话要说:  傅·神兵天降·洛洛:给老子死!!!   ☆、刺穿心脏(中)   高晋言沉默地甩开她的手,只是侧过身看着傅知雪。   即使他卑微,那卑微也只是对知雪。   “知雪。”   僵持被打破,江寰从他身后走来,揽住他的肩,大半个身体挡住了高晋言的视线。   傅知雪抓紧他肘弯上的大衣褶子,这是下意识地寻求依靠与信赖的动作。   高晋言颓然放下手。   正当傅知雪一行人准备离去时,高晋言忽然道:“我和小雪还有些事要解决。”   傅知雪:“没什么……”   江寰更紧地揽住他的肩,几乎是一种全部环在怀中的姿势,看向高晋言,眼神居高临下:“和我说就可以了。”   高晋言一嗤,那声音竟有些尖利:“你?恕我直言,你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   “我男朋友。”   话音已落,小汀内落针可闻。   傅知雪还在江寰怀里,感觉到对方的双臂一下子环紧他,却不敢抬头去看,道:“这个身份够了吗?”   江寰目光灼灼,垂下头,终于在他耳畔印下一个亲吻。   傅知雪若无其事,耳根灼烧起来,   高晋言脚下趔趄,站都站不稳。高钰曾说他被罚跪数天,看他现在的站姿,传言非虚。   江寰的目光不曾离开傅知雪分毫,沉声说:“高先生有这闲工夫来骚扰我的爱人,不如去高董床前尽孝,最近高家事事不顺,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不再吝啬一个眼神,半搂着怀中人离去。大衣衣角猎猎,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中。   高晋言如坠冰窖,双臂狼狈地抓住汀内寥寥几根瘦柱,心口与膝盖有撕裂般酸痛。   他看到江寰的视线,如饿狼豺豹,这样的人,他又该如何去抗衡呢?   回病房路上,两人肢体交叉,气氛暧昧丛生,却还要装若无其事。   傅知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去见爷爷了吗?”   江寰镇压好怀里人蠢蠢欲动逃出去的双肩,说:“没多久,刚见了爷爷。”   傅洛洛在一旁意味深长:“刚来就打发我出来找你,自己不放心又出来了,把爷爷气得不轻,说合着过来看他是顺便的,接你回去才是主要目的。”   傅知雪大窘,江寰不语,三人穿枝拂叶,最后到病房门口。   刚进病房,倚在床上的傅爷爷重重冷哼,掷地有声,下巴高抬:“怎么,捉到小雪了,是不是这就要把我孙子逮回家,让我看看他都不成?!”   江寰从善如流道歉顺毛,其姿态之低足以叫梁助等一众下属瞠目,末了奉上一套Daiwa红虎鱼竿,东西不贵重在心思巧妙,戳到傅爷爷的痒处。傅爷爷顿时如被抚平了皱褶的衣服一般,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一边对新得的工具爱不释手,一边道:“我听江大强那老家伙说你最近动作频出,要对高家下手?”   傅知雪与傅洛洛对视一眼,没有将高晋言刚才来的事告诉爷爷。   江寰:“恰巧转型方向和他们重合而已。”   傅爷爷一嗤,说:“你是一把好枪,但靶子也不是好打的,小心伤敌一千。”   “谢谢爷爷关心。”   “谁是你爷爷?”傅爷爷炸毛,哼哼唧唧:“我是看在你我现在都在一条船上,宝贝孙子又在你手里才提醒的,少自作多情!”   江寰侧头转向傅知雪,日色下笑意带着琉璃般的清浅:“那就要多谢我的——”声音微顿:“男朋友了。”   傅知雪脸轰得烧了起来。   傅爷爷气了个仰倒:“什么玩意?!老子的宝贝孙子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滚滚滚拿着你这破鱼竿赶紧咕噜!”   傅知雪忙护住江寰:“爷爷这这这是玩笑话,玩笑话!”   傅爷爷大掌一拍“岂有此理!”,便被傅氏姐弟齐齐拉住,安抚好一通才平静下来。   江寰老神在在,视线落在满头黑线的傅知雪身上,目光缱绻。   傅知雪大喊:“是我先叫‘男朋友’的!事急从权爷爷你要打就先打我吧!”   那一刻傅爷爷表情复杂,看他就像看一盆“泼出去的水”。   “行了!”傅爷爷道:“不过小雪要多陪我两天,快过年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江寰欲说什么,被傅知雪一道恐吓的眼神咽回去,揉揉眉心无奈妥协:“听您的。”   叮铃——   电话响起。   傅知雪从兜里翻出来,发现是学校教务处的号码。   通完电话,傅洛洛挑眉:“怎么?”   傅知雪疑惑道:“也没什么,语焉不详的,好像是有个表格要我亲自填,现在就要去。”   “高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傅知雪安排到学校去了。”   “好。”高钰点头,身后大批保镖鱼贯而出。他们来到明媚的天气下,高钰的皮肤更显透明,犹如一只常年潜伏在黑暗与陵墓中的鬼魂,他眯眼望向东方,眼珠里黑黢黢暗得瘆人。   “走吧,去花田别墅。”   黑色豪车疾驰飞过,如摩西分开大海分开两岸花丛,花瓣花蕊与绿叶纷纷扬扬,卷起阵阵花香拥入那一樽英伦别墅中。   难以置信,江城还有这样一座被冬天遗忘的世外桃源。   停车下车,高钰苍白的容颜一闪而过。花匠提着修剪花枝的剪刀,隔着栏杆与他打招呼:“小钰来啦?”   隔着冰冷的黑铁栏杆,花匠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小钰,别墅已经挂牌出售,在售出之前,栀先生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擅闯……包括你。”   熟悉的刺痛穿透胸膛,高钰握紧栏杆上凸出的浮雕:“如果我要买呢?”   “栀先生说,你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天际流云飘过,高钰忽觉天旋地转,等再反应过来时,身后的保镖已自发踹门,强行闯入了。   门锁年久失修,到如今已然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人力撞击下,很快摇摇欲坠几欲摔落。   花匠急忙阻止:“你们在做什么!”   两位黑衣飞快钳住花匠双臂,强迫他仰头面对高钰。   皮鞋擦地的声音缓缓落进,高钰俯下身,轻声道:“傅知雪,您听说过吗?”   花匠奋力挣扎:“裴钰,你这样做是私闯民宅,栀先生会不高兴的!”   这一称呼牵动高钰身上更隐秘的伤势,高钰脸色更白,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清俊青年问:“这个人,您认识吗?”   在极近的距离下,花匠的瞳孔紧缩。   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高钰心头说不上是失落抑或什么,他只是一阵怅然,他曾无数次幻想“栀先生”或许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甚至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儒雅老人。但那都无所谓,他依然爱他。   可他如此年轻,如此俊秀。   他还很讨厌他。   再糟糕不过的开端。   他收好照片,不顾身后花匠的声嘶力竭,独自进入花田中那唯一的庇身之所,他的秘密花园。   他想渺小的孩子在步入迷宫,茫然又迫切地寻找栀先生——现在是傅知雪,留下的一切痕迹。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屋内有日光烘烤过的花香,是信件中常带的味道。   可这里很干净,不常有人居住。   终于,在一道小小的悠长走廊后,乌木天窗投射一轮光柱下,光柱下笼罩着一道原木小桌,看来是主人经常坐的地方。   高钰坐下,小桌上空荡荡,有被人刻意收拾的痕迹,只有一尊小花瓶聊作装饰,右手边一道墨水污渍,看来是主人写字时不小心掉落的。   他的手抚摸过那道墨蓝的箭头污渍,入木三分,可以想见栀先生在回信时,是一幅怎样的姿态。   顺着箭头的方向,他走向前面一道狭小温馨的会客厅,小巧的壁炉上悬挂一道墨绿色羊毛挂毯,壁炉旁砖瓦有灼烧过的痕迹。   预感如水渍般在心头滑过,那痕迹越来越深,高钰缓缓蹲下去,在一片灰烬中,摸到了一片幸存的纸角。   双手战栗,翻过那小小一页,反面赫然是——   裴钰。   傅知雪匆匆穿过走廊与布满冷杉的柏油小路,大雪压纸,要时时堤防落下的雪崩。而廊下,学生三三两两经过,有些冷清,正是上课的时间段。   彻底无人了。   他有些纳闷。   学校教务处叫人,也不过是填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表格——这表格也不需要人亲自签名摁手印,群里吱一声就好了,还至于本人亲身上阵?   不管如何说,忙完后,他披上羽绒服,出了办公室。   兜下的手机响了声,是江寰发来的消息,傅知雪皱眉,打字就要回消息——   一只腕骨突出如骨刺的手从斜后方刺出来,他躲闪未及,感到一阵失重。   等再反应过来时,只听见门重重砸到墙上一声重响,咔哒,是上锁的声音。   眼前一片狭隘的黑暗,有人把他拉到这个杂物室里。   傅知雪倚着门,张嘴就要喊救命。   下一秒,被对方冰凉的手掌捂住嘴,揽住腰,脚下腾空,被推倒在地!   所幸地上铺陈着海绵垫,让他不至于脑震荡晕厥。   傅知雪急促呼吸着,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有人压在他身上,双臂牢牢地凿在他两肩。   发丝拂过他耳畔,蛇的鳞片爬过也不外如此。有人在他耳边说:   “抓到你了,栀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登堂入室第一步,伪装男朋友,get√。 登堂入室第二步,讨好岳丈,get√。 江·计划通·寰   ☆、刺穿心脏(下)   是高钰!   傅知雪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挣扎起来。对方瘦削的身躯却死死钳制住他,高钰俯身轻嗅他颈侧,呼吸间激起阵阵战栗。   “那天下药救我的人也是你吧,先生?”   高钰放开他的嘴,傅知雪正要喊,就又被对方捂住。   “嘘,嘘,别喊。”高钰用气声说:“周围我都找人清空了,没人来救你。还是说你想我吻你?”   傅知雪喘.息着,两人的呼吸交织在这分寸间,每一点声音都无限放大。   “给我下药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高钰说:“你太矛盾了,栀——或者说,知雪?”   傅知雪咬紧牙关,下颌绷出一道流丽的直线,他尽力后仰,与对方拉开距离。   高钰眼睛微黯,下一瞬,张嘴咬了下去!   傅知雪发出一声闷在喉咙里的痛呼。他脖颈绷紧,整个人濒死的天鹅般,被高钰牢牢咬住要害。   太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酷刑终于结束,高钰缓缓收回犬牙,意犹未尽地舔.舐身下青年的伤口,满口血腥。   傅知雪眼前发黑,下一瞬,他强撑着力气,腿部发力,一脚将高钰踹了出去!   货架上各式器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吱呀——是门不堪重负的声音。高钰发出一声闷哼。   傅知雪咬牙起身,凭借撞击声找到高钰的方位,大步跨过,抬臂,用手肘将高钰狠抵在门上,压低声音:   “你是狗吗?!”   高钰低笑起来,所幸屋内是一片黑暗,所以看不到他眼白处菌丝一样蔓延的血丝和狂热。   但傅知雪仍然感到后背发寒。   高钰伸出双手,摸索着环住傅知雪的脖颈,依恋地凑近他,用气声道:“我好想你啊,先生。”   太凉了,无论是高钰的手指,还是他的身躯,都太凉了。   傅知雪与他对峙,只听见高钰又说:“为什么要把我给你的信烧掉?”   “你恨我吗?”   傅知雪:“什么?”   高钰重复一遍:“你恨我吗?”   犹如我恨你、又爱你那般。   傅知雪冷冷:“我讨厌你。”   高钰又笑,他的笑声逐渐放大,吸气声犹如风箱内的苟延残喘。   过一会,一把更冷的扁状物体被递到他手中,刀刃在昏暗中闪过一道雪亮的寒光。   “那就杀了我吧。”   傅知雪疑心听错了,可手里刺骨的触感又如此真实,让他避无可避。   简直是个疯子。   傅知雪松开对他的钳制,任由他滑落在地,推门要出去。   刹那,一股巨力凿住腰间,把他生生拔离门口,笼在高钰的怀中。   高钰看着瘦削如纸,个子却也比傅知雪高半个头,此时把人抱在怀里,能勉强将整个人包住。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撒娇一般,带着些许窃喜:“你舍不得了是吗?”   “你——”   高钰笑:“门早被我锁住了,你再陪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饶是傅知雪涵养如此,此刻也被激怒:“你他妈——”   手指微动,碰到熟悉的刀柄。   高钰见到,却并不阻止:“或许你现在捅我一刀——就算是上次见面的赔礼,这样我就没发送你回去了。”   傅知雪被他死死嵌入怀里,又气又躁,恨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高钰:“求之不得。”   说完,拉住他的手腕,刀尖向自己的左胸挑去。   刀尖缓缓穿过衣物,没入温热的肌肤内。   傅知雪的手战栗不停,但高钰却坚定地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破开了自己的肌肉纤维,鲜血迸溅出来。   血腥和铁锈味逐渐蔓延。   傅知雪终于用力收刀,刀刃猛地拔出,下划,血肉飞溅,腹部顿时一道深长的剖伤。   扔下匕首,他后退数步,手上满是温热的鲜血。   高钰滑落在地,半弓着腰捂住伤口,但那鲜血仍从指缝间渗露出来,很快在身下积攒出一滩。   傅知雪崩溃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向前趔趄几步,半蹲在高钰身边,扯开衬衣替他捂住伤口。   高钰任由他动作,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肩上,不去触碰那稍稍结痂的颈侧。   傅知雪却无法淡定,腹部的伤口太大,几乎从胸膛贯穿至小腹,即使用衬衣止血,那血迹很快染透了大半件衬衣。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傅知雪扯下围巾,包住他的伤口,声音颤抖:“你快叫人来开门,快来人!”   高钰恍若未觉,讨好地蹭蹭他的头发:“再陪我一会吧,就一会,我送你回去。”   “裴钰!”傅知雪大喊,恨不得左右开弓扇他扇到清醒,这人脑子能正常会吗?!   高钰愉悦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状若稚子:“栀雪,你在担心我吗?”   傅知雪十指颤抖着替他打上结,眼睛酸涩:“就算是仇人,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那也挺好的,”高钰喃喃道:“仇人也比陌生人好。”   傅知雪不再说话,他打开手机电筒,试图在狭小的储物间中找到些酒精之类的医疗药品。高钰贪婪地看着微光勾勒出他的身形,倒吸着冷气试图找话题:“栀雪不奇怪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傅知雪摸索着上层的储物架,粉尘飞扬。   高钰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自问自答:“我拿了你的照片去找花匠,他认了。”   傅知雪眼睫一颤。   高钰窥探着先生的一举一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的眼珠就像猫眼一样,闪着荧荧绿光。他柔声说:“我没有将他怎样,只是受了些惊吓,你要是想去看看他,还在花田那里。”   他又谈了些他近日来的状况,金铃一般,空气里挂下一串他零零碎碎洒下的刺耳的铃声,让人心浮气躁。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呢?”他蜷缩着手指,小心问道:“是我那次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栀雪,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   信誓旦旦承诺:“但我以后绝不会这样,我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刺向我自己也不会面对你。”   “你闭嘴!”傅知雪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道:“高钰,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但现在立刻放我们出去,你以为就算这样自残也能挽回我吗?!”   高钰缓缓地摇头:“我喜欢你。”   傅知雪怔然,松开他的衣领。   “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可以爱你吗?”   傅知雪后退,觉得荒唐:“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和爱……”   “那你就教教我,”高钰得寸进尺,前倾着蹭蹭他的掌心:“教我怎么爱你,我会是最好的学生。”   砰!   门自上而下倾倒下来,激起一片飞扬尘土。傅知雪狼狈后退,捂住口鼻咳嗽。   天光倾泻,一道人影站在背光处。   下一瞬,傅知雪落入熟悉的宽厚怀抱。   “江寰……?”他不敢置信,将双臂迟疑地放在男人的肩头,缓缓拢住。   江寰抱住他,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安抚,在爱人看不到的角度,抬眼望向角落里的高钰,目光如找不到珍宝的恶龙般暴怒。   一旁的高钰垂下头,短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苍白的脸,他像是在日光中无法现身的白化病患者,狼狈地躲着江寰的目光。   在看到傅知雪那样不设防又信赖的回抱时,那惊惧又化为入股的仇恨与嫉妒。   江寰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走吧,嗯?”   傅知雪感受着对方与沉稳表现毫不相符的急促心跳,点点头。   “等一下!”傅知雪叫道。   江寰停下,铁灰色流转的眼瞳此刻隐隐有发红的迹象:“怎么?”   傅知雪不知为何有些悚然,但又下意识依赖对方更近:“他要去医院,他流太多血了。”   江寰牢牢把住他的后脑,让他伏在自己肩上,低声说:“他手下就在旁边,会送他就医的。”   傅知雪阖着眼点点头,两人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江寰搂着傅知雪一路走到车内,暖气扑面而来,车缓缓开出校园。   傅知雪呼出一口热气,感觉四肢百骸都逐渐暖和起来,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寰一打方向盘:“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通,定位也屏蔽。有点担心,我去找了傅洛洛,她告诉我你在学校,找了一会找到了。”   他语气平淡,好似在傅知雪失踪的两个小时内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与寻找不值一提似的,都掩藏在这平静的河面之下,激不起一丝水花。   傅知雪“哦”了一声,捧着保温杯囫囵了一口暖暖的姜茶。过了一会反应过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江寰好笑地看他一眼:“今天给你打电话的教务处,有高家人的手笔。”   傅知雪疑惑。   江寰:“放心,高家人都知道了高钰做的混蛋事,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不会再犯。”   傅知雪思索:“高家……我看高爷爷是挺慈眉善目的一个人,坐在那跟樽弥勒佛似的。这么一个和善的人,也会罚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外孙吗?”   江寰:“知道水刑吗?”   傅知雪:“?”   车子平稳地开过宽敞的街道,卷起残余的萧萧落叶。车内安静的空间内,江寰的声音低沉而和缓:   “在《汉谟拉比法典》中,犯通奸罪的妇女通常会被施与原始的水刑,身体自脚至头放入水中,很很快产生的窒息的感觉。换个通俗点的说法,也叫‘浸猪笼’。” 作者有话要说:  高钰要进化啦! 蠢作者卖萌打滚求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作者,还有下本要开的《白月光他失忆了》~ 望诸君看文愉快   ☆、暗恋(上)   傅知雪悚然一惊,觉得难以置信:“难不成……”   江寰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道:“想什么呢,现在是法治社会。”   傅知雪:……   江寰垂下眼睫,高钰虽罪不至死,但此刻也绝不会好受,在他的施压下,高兆盛绝无可能轻拿轻放。   一旁的傅知雪陷入思索中,他看了顿生醋意:“这么关心他?”   傅知雪奇怪地回他一眼,叹:“想什么呢,我只是在想高家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你这次和他们打交道,可受了什么桎梏?”   江寰随口道:“高家高门大户,论起底蕴来比你我都要久一些。但规矩繁多,弄得人也死了,骨头里都是陈腐味……”   话音未落,一脚急刹。   傅知雪向前一掼,没反应过来,沉香与烟草的辛辣气息便包裹住他。江寰目光沉沉,低声道:“他做的?”   对方的指腹落在颈侧,却小心地不去触碰那结了痂又流了血的伤口。傅知雪缩了缩脖子,点点头   江寰的呼吸更轻了:“疼吗?”   很疼。   “不疼。”   “我挺后悔的,”江寰说:“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他的心情不好,是因为这道伤口吗?   傅知雪想着,回握住他的手,安抚性地笑了笑。   江寰勉强勾唇,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重新发车,说:“去我家处理一下吧?”   傅知雪答应。   江宅。   傅知雪搬出去一周,屋内陈设一点变化也没,只是花瓶与墙壁上更换了新鲜的时令花朵。   江寰一路牵着他到了卧室,中途傅知雪想撤手,却被对方用更绵连的力气相连,反而十指紧扣。   坐到床边,江寰半蹲从床头抽屉里拿出医疗箱来,酒精与中药的味道散出来。   傅知雪心跳如擂鼓。   江寰拿着酒精,低头凑近,轻声道:“可能会有些疼。”   傅知雪侧头,方便对方更清楚地查看伤势,露出一道流丽的颈部曲线。   “嘶——”   他忍不住肩头一抖。   江寰眼神微黯,停下酒精洗濯,等知雪适应后,又重新小心擦拭上去。   辣痛感过去后,是难以抑制的痒意,江寰微热的指尖、行动间无意扫过的发尾……都在刺激着那一片皮肤。   傅知雪忍不住蜷起手指。   江寰却停下:“还疼?”   傅知雪内心崩溃,表面稳如老狗:“你快点。”   “怎么搞的?”江寰拂过他满是血印与血气的咬痕,有两处尤其深,是高钰犬牙在的地方,此刻浮上一层淡淡的血滴子。   江寰盯着这两排明晃晃炫耀与宣布一般的印记,内心已编排好高钰的三百六十五种死法。   “呃……”傅知雪搜肠刮肚组织逻辑自洽的谎言:“我初中的时候,曾经资助过一个学生,就是‘高钰’。”   “我那时候做好事不留名,以‘栀雪’来代替真名,也并不清楚资助人会是以后与我宿怨颇深的人,不过后来知道了。”   “高钰并不知道,但他——”傅知雪蹙眉,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很执着的要找到我,所以今天,我被他逮到了。”   江寰不动声色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消毒与治疗的过程因为双方的心怀鬼胎而格外漫长,难熬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了。   傅知雪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我……”   “你……”   江寰看着他,绅士地说:“你先说。”   傅知雪:“不,你先说。”   江寰身体前倾,盯着他的嘴唇,那眼神犹如实质般,好像真的有实物在肆意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侵犯他最后的防线。   傅知雪忘记了呼吸。   终于,江寰轻轻偏头,在他受伤的颈侧印下轻轻一吻。   “晚安吻。”   门咔哒关上,夜灯亮起,傅知雪僵坐在床边,空气中还残留着檀香的尾调。   翌日清晨。   闹铃响起前一秒,被江总每天签着上亿交易的手摁住,起身,蚕丝被从身上滑落,隔音窗帘缝隙透过的天光投射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下方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下床,江寰步入浴室,冲了凉水澡,在镜子前漫不经心地端详自己,手下的Truefitt&Hill手动剃须刀闪过森寒的光,拿起来整理仪容。   浴室内水汽弥漫,须后水的味道有着雨后青橘的感觉。   江寰联系梁助,电话一秒内被接通:“江总!”   “今天公司放半天假,去团建,费用我掏。”   梁助的声音怪异地扭曲,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确实从东边升起:“您说放假?”   剃刀划下,江寰道:“我就不去了,地点你定。”   工作狂Boss被菩萨夺舍了。   梁助:“是江董要生二胎了吗?”您精神错乱了?   江寰:“……你留下加班。”   梁助:“我什么都没说!”   电话啪被挂断。   顶着半湿的短发,江寰披上浴袍出浴室,路过衣柜,诡异地倒退两步。   两分钟后,身着Kilgour高定银灰西装的江总出炉,八克拉的金丝雀钻袖扣几乎要亮瞎所有凡人的狗眼。   然而江寰皱着眉审视镜中的自己,心中的怪异感驱之不散。   太骚包了。   骚包得简直像个四处求偶的雄孔雀。   平日江大总裁并不是对外貌吹毛求疵的一个人——与何一鸿形成鲜明对比,他对衣着的要求与工作一样,力求简洁实用,这也导致基金会一群务实派。   但——   知雪会喜欢吗?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江寰心中便涌现难堪与炽热的情感,心脏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中,烫得发麻。   他捂住半只眼,颇有些自嘲。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蠢得像个陷入热恋的愣头青。   犹豫再三,江寰还是顶着这一套,走到傅知雪的门前。   芬里厄哼哧哼哧地跑过来,要去拽主人的裤腿。   “嘘。”江寰抓挠狼犬的耳朵,示意它滚蛋。然后立定,郑重其事又故作随意地扣门。   叩叩叩。   还在睡?   叩叩叩。   江寰:“知雪?”   没人应。   江寰推门,没被锁,轻易地旋开了。   卧室内空无一人。   昔日的矢车菊蔫得耷拉下去,大床平整,房间的主人似乎很早便出门了。   江寰抬腕看表,确认现在时刻是6:00 a.m.   太反常了,懒虫这时候应该还在床上酣睡才是。   芬里厄挤过主人冲进来,绕着房间转两圈,失望地耷拉下尾巴。   江寰心底陡然落空。好像期待了很久的夏季冰淇淋,在漫长的等待中化作一滩狼藉糖水。   芬里厄跑过来,江寰半蹲,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脑袋。   “我知道,”江寰低声说:“我也很想见他。”   “梁文。”江寰打电话。   正在家中泳池享受日光浴的梁助:“?”   “过来上班,你的假期没了。”   梁助:“!”   事实证明,大清早上司的恩赐就和床上男人的告白没什么两样,都是提上裤子翻脸不认。梁助在电脑上贴满了自己的工资和绩效条,才重新找回了工作的意义 。   无视掉下属幽怨的眼光,江寰工作到下午四点,宣布不加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老板提着西服,匆匆下楼。梁助揣摩着他从容但迫切的步伐,看着不像是下班,更像是逮人去了。   江寰确实在守株待兔,今天可谓是他工作效率最低的一天,昨晚那个连吻都不上的晚安吻让老房子噌地一下着起火来,燎原到一发不可收拾。   他迫不及待地回家,只想揪住知雪的小辫子,讨个名正言顺。   七点,八点,十点,凌晨一点。   他没有回来。   傅知雪在电话里歉意地说公司有急事,不必等他。江寰放下手机,摁熄了第八根烟头。   他很少吸烟,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只在某些特点时刻允许用烟草麻痹自己。   又抽了一根,江寰才甩掉烟灰,上楼休息。   一天可以说是意外。   两天,三天,五天。江寰再蠢也明白傅知雪是为了躲自己了。   江寰……江寰气笑了。   另一边,傅宅内。   傅爷爷这几天在病房像个炮仗,傅洛洛苦不堪言,只能忙里偷闲回家偷玩一会,傅知雪回家省亲时,她正拿着手机清空购物车,一见他热泪盈眶,熊抱过去:“老弟!!!”   傅知雪在她的怀抱中艰难呼吸:“……姐。”   “今天怎么回娘家了?不到日子啊?”傅洛洛刚做的水晶美甲捧着弟弟好看的小脸蛋,左看右看,一脸担忧:“是不是江寰那个大狗比给你气受了?还是不给你饭吃,我说怎么这两天都——”   她停顿几秒,还是没好意思说“瘦了”两个字。毕竟老弟脸蛋红中带润,简直比在自己家过得还好。   “姐,”傅知雪费劲扒拉下老姐的胳膊,无奈说:“不关江寰的事,我就是回来看看。”   傅洛洛满脸都写着“我听你扯”。   可傅知雪再无力与老姐周旋,匆匆结束话题,跑到久违的自己卧室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临近傍晚,门轻叩两下,傅知雪阖着眼,任由傅洛洛走到床前。   两人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傅知雪蜷缩在羽绒枕里,而傅洛洛坐在床头,轻柔地替他理顺头发。   “今晚还回江叔叔那里吗?”   傅知雪在枕头里闷闷道:“不回。”   傅洛洛长叹一口气,她的指尖有真丝般的触感,女性独有的柔美让傅知雪有些安全感,他可以缩回自己的蜗牛壳子里了。   “小雪,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太会卡章了   ☆、暗恋(中)   傅知雪一个鲤鱼打挺:“胡说八道!”   傅洛洛诧异地看着他,像看一头史前巨兽:“没有就没有吧,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傅知雪重新趴下去,闷闷道:“没有。”   傅洛洛摩挲着下巴:“可你一脸怀春的样……不像啊。”   傅知雪抽出枕头盖在自己头上:“没有没有,下一个!”   “下一个问题,”傅洛洛从善如流道:“小雪的春梦是否已有具体的可操作的对象?”   这都什么跟什么?!   傅知雪恼羞成怒:“傅洛洛你一个女生家能不能脑子里别整天这些黄暴的东西!”   姐弟俩拿着枕头闹一阵,羽毛遍地乱飞,像是布满云絮的一场梦。   傅知雪累了,赤脚盘膝坐在床上,浅色家居服让他整个人柔软又美好,他忽然认认真真问了姐姐一个问题:“姐,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这话问一个母胎solo的单身狗超纲了,傅洛洛绞尽脑汁,不确定道:“大概会……心跳加快?见到人就不知所措?而且肢体接触什么的,应该会脸红吧?”   江寰抱他的时候,心跳沉稳。Pass。   江寰见到他的时候,游刃有余。Pass。   江寰和肢体接触的时候,脸色如常。Pass。   对比自己,全中。   所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独角戏?   看着老弟脸色由晴转阴,风雨欲来。傅洛洛的心在颤抖,连忙补救:   “但小雪条件这么好,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知雪狂追多年而不得的竹马徐式千,觉得真是卧了个大槽,这张嘴啊,怎么就刹不住车呢!   傅知雪望向窗外,低声说:“不喜欢我也挺好的,不值得。”   毕竟我只有六个月寿命可言了。   已经五天了。   深夜两点,万籁俱寂,江宅最后一盏灯也关了。远远地,像只萤火闪了闪,最后熄了。   傅知雪哈了口气出门,他虽然赌气五天都没和江寰再说过话见过面,但约法三章仍然有效桎梏着他,穿过江宅前院,他回去一趟。   指纹解锁,脱衣换鞋,玄关处磨蹭一阵,转过镂空屏风,客厅陷入一片空茫的昏暗,循环风带起一阵簌簌,是矢车菊枯萎后,江寰新换的淡青蝴蝶兰。   沙发处人影隆起,手边iPad闪灭幽蓝的光,游鱼一样略过江寰格外英挺的五官,又甩甩尾巴走了。   江寰倚在沙发上,一只腿半曲着着地,在狭窄的沙发上看上去无所适从。呼吸平缓,陷入深度睡眠。   呼,傅知雪悬着的心落下来,怎么不回房去睡?   弯腰,轻轻扯了江寰手里的iPad,摁着他的拇指解锁定了闹钟,好提醒他待会回房睡。又从另一沙发处撤了毛毯,披在他身上。   安顿完睡觉的房主,傅知雪坐在他旁边,等待手脚回暖。看着眼前人安谧的睡容,心头涌上一阵不忿。   你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   傅知雪忿忿:要不是你天天借工作之事撩我,我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吗?我要是女生,早就该以身相许了!   手指虚点在他额头中心,狠狠点了两下。   一只手凭空袭来,扣住他的手腕,覆有薄茧的指腹摁在他跳动的脉搏上。   江寰不知何时睁开眼,牢牢盯着他。   傅知雪手脚僵硬,与他对视,跌进一泊深灰色眼睛中去。   “还要躲吗?”江寰淡淡道。   傅知雪视线游移:“我没躲……”   “五天了。”江寰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正是这样才更叫人心里发毛:“你挺狠的,傅知雪,把我扔下五天。”   傅知雪紧张地咽唾沫:“对对对不起!但是我没违反‘约法三章’,我每天回来都会去卧室看你一眼的。”   约法三章之一——每天至少见一面。   “看来卧室以后要锁门了。”江寰起身,沙发摇动,紧接着他扣紧傅知雪的下巴,强迫着抬起头看他:“为什么要躲我?”   那股忿忿又重新翻涌上来,搅得傅知雪手指痉挛。   我为什么躲着你你这老狗比不该扪心自问反思自己吗?!要不是你平日举动随便给人错误的暗示我能把持不住情感的闸门对你动心吗?   我现在想赶紧收拾收拾心情掐灭错误情感的源头有错吗?有错吗?我都没要你负责!!!   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道每天徘徊到三点多进门五点前出门的自己简直不值。早知道当初死也不要江寰的钱了,结果把自己搭进去,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了。   傅知雪含糊道:“……忙。”拍拍男人的手背,挣扎着想甩脱他的桎梏。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江寰不知怎么被触了逆鳞,满脸风雨欲来,却又生生克制着。   话却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碎蹦出来的:“傅,知,雪。”   空气中无形的火线滋滋地引燃。   傅知雪:“我是你的谁,江寰?”   江寰的暴怒被生生卡在半空中。   “你的下属,你的合作伙伴,你的舍友,还是什么?”   “你没有权利对我刨根问底,我去哪,我见了谁,都是我的自由。就算是兄弟姐妹,也该有些隐私空间吧?!”   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凝滞地让人呼吸困难。   这样的平静下面,却流动着更不为人知的阴私与欲念,却谁也不曾揭开。   傅知雪胸膛起伏,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还有江寰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漆黑中,江寰缓缓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遇见我。”   因为你会后悔,是你将恶狼放出笼子的,现在又想让它回去。   可我已经把钥匙吞了。   傅知雪侧过头,张嘴开合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食言了。”   “明天我会让傅氏做好被芬里厄撤资的准备,获得的利润、造成的损失,我都会按5.4%的利率折算给你。”   傅知雪:“那我——再见了。”   他转过身,打算回傅家,以后也不必再来。   挺好的。   也不用纠结什么了。   “你留下。”   傅知雪转身:“什么?”   江寰起身,抓起外套,与他擦肩而过。   “听不懂吗?你留下,我出去。”   傅知雪看着江寰走到玄关,停住。   “厨房微波炉里,一直热着牛奶。”   江寰自嘲:“算了,我看你也不需要,扔了吧。”   门咔嚓一声,带走最后一丝人气。   屋外寒风没多久就吹透了单薄的外套,刀子一样刮在裸露的皮肤上。江寰全身烫得要命,心里一团炽烈又暴怒的火越吹越旺,以至燎原。   这样不行。   江寰手指神经质地发着抖,拨通许久未联系的电话:   “何姨。”   “我这边可能出了点问题,你现在方便吗?”   砰!   砰!砰!   枪声在空旷的射击场上一下接一下,激起一片尘埃。   角落里旁观的何一鸿瑟瑟发抖,他刚试了几枪,很快便被枪支的后坐力推得肩膀差点脱臼。而眼前的男人打完一轮后,只是甩甩肩膀,利落地换了新弹夹。   “江爸爸,”何一鸿觑着脸色:“我说差不多行了吧,人靶子也不容易,都快让你打成渔网,也给人个安度晚年的机会?”   江寰晲他一眼,熬了一整宿的眼睛只少许血丝,眼神如雪亮刀锋,直直闪到人心里去。   何一鸿一个激灵:“您随意。”   昨日凌晨,母亲大人的夺命连环call远渡重洋而来,惊醒何一鸿接受前女友跪着求复合的美梦,愣是从他把被窝里生生拔起来,到零下七度的寒夜中接江寰。   等到江宅门口,打开车门就看到老友兼老板全身笼罩黑色雾气,送过来的那一眼好像似沉郁的铁块,生生把他吓醒了。   在之后,他们就到了这里。   弹壳噼里啪啦砸了一地,钢铁相击清脆又冷的声音,炸开在何一鸿的耳膜。   何一鸿不解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告白?”   江寰沉默着重新换了一个弹夹,手法狠戾。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更不敢说出口。   无数次小心的试探,无数次强行压抑的冲动,都是为了靠近他,占有他。但即使这么小心,可好像还是搞砸了。   指针指向7。   江寰摘下护目镜与手套,匆匆离去。   “等等,江寰,”刚端回两杯红茶的何一鸿大喊:“江爸爸!你这又干什么?我妈马上就出发,给您倒杯茶再等一下?”   江寰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向何姨赔罪。”   何一鸿:“这又是怎么了?”   “我再不走,怕把人气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因为太会装,所以翻车了哈哈哈哈   ☆、暗恋(下)   傅知雪确实哭了,被洋葱辣哭的。   半开放厨房里溢出稻米与油的香气,炒锅花椒噼里啪啦,今早空运的松阪牛排滋滋作响。他手起刀落,终于成功将浅紫洋葱一分为四。   今早,傅知雪早早起床,将沾满零食碎屑的地毯收起,放到洗衣房中等待家政来取干洗。纱帘过滤的温暖阳光下,又往芬里厄的狗盆里装满干粮,满是齿痕的玩具骨头也放到狗盆旁。   随后,跑到厨房一阵折腾,终于将五菜一汤端到餐桌旁,审视许久,自觉色香味三昧,起码色、香两项是及格了。   最后,在筷箸旁,郑重地放下一封道歉信。   虽然不能做到当面致歉,但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过去。   做完这一切,提着行李箱,傅知雪到得玄关。   指纹解锁失败。   傅知雪:?   他不信邪,又来了一次。   指纹解锁失败。   傅知雪:!   江寰这个老混蛋!取消了自己的指纹!   正当他尝试暴力破门又徒劳地摁住指纹后,门由内向外打开。   江寰站在门口与他面面相觑。   两相无言。   江寰身体稍稍前倾,视线在对方手边的行李箱上略过,问:“你做的饭?”   傅知雪:……   傅知雪旋风一样冲回去。   等江寰进门后,只能看到垃圾桶内一片碎屑。傅知雪挡在餐桌前,欲言又止。   江寰自顾自地到厨房填了两碗饭,两人又像平常的清晨那样,肩挨着肩吃饭。   蝴蝶兰花瓣上积攒着一滴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江寰夹一筷可乐鸡翅,停顿一下,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傅知雪仔细观察着他面部的表情走向,也夹了一筷。   然后菜着脸小口吐到纸巾里。   “别吃了。”傅知雪抓住江寰正要试毒的手。   然后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都倒了吧,小心中毒。”傅知雪无奈道,起身端盘子要扔。   江寰:“这还是你头一次给我除了沙拉之外的饭菜。”   “那你该庆幸我以前没这么心血来潮。”   江寰开口挽留:“放这吧,我再做一道。”   傅知雪:“不行,我不想你进医院。”   他的本意是道歉,并非上刑,让江寰吃完这么一大桌黑暗料理,他摸着良心做不到。   江寰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知雪将饭菜倒进垃圾桶的行为,面露遗憾。   所幸一道鸡蛋羹做的还可以,澄黄的蛋羹被傅知雪奢侈地挖了一大勺松茸,两人分着吃光了。   吃饱喝足好谈事。傅知雪观察着江寰眼角眉梢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愉悦,斟字酌句道:“江寰,昨晚对你发火,我很抱歉。”   江寰:“我——”   “但我说的话依然有效,我会尽力磨平芬里厄投资傅氏的亏损,并补偿傅氏未来五年内利润的10%。”   没法妥协的。   傅知雪一直是个果断且善于切割感情的人。一旦作出决定,那就意味着无法逆转。   江寰以前庆幸与所爱之人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让他免于陷入诸多桃花债中,此刻刀子割在自己身上,太疼了。   指节用力至发白,他勉力保持着清醒,问:“为什么?”   傅知雪歉意地看着他,掩住了这歉意下更深的更酸楚的感情:“对不起,是我的私人原因。”   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但你却永远那么游刃有余。   “小雪大宝贝啊——”傅洛洛抱住傅知雪,这几天他弟弟搬回家,探望爷爷的时间一下富裕起来,不过无人时,常常神情郁郁。作为姐姐,自然要义不容辞为家人排忧。   比如给他找点事做。   傅知雪心底一咯噔,一听这架势准没好事。   果然——   “过两天陪你青莱姐姐去吃个饭呗?就在市南咖啡厅。”   傅知雪:“不去,没空。”   徐青莱——傅洛洛闺中密友,常年奔走在相亲途中或相亲现场的女人,尽管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族,但奈何长辈摁头,只能走走面子工程。   傅知雪就是那块面子。   早在他刚成年时,便被徐青莱预定为相亲专用挡箭牌最大作用是在相亲对象前扮演痴情卑微小奶狗。端茶倒水是基本操作,力求反衬出徐氏千金的作来,以达到吓退对方的目的。   看在巨额红包的份上,傅知雪忍了。   但现在,他成为了傅总,钱有脸面重要吗?   傅洛洛比了个手势:“出场费,这个。”   傅知雪忍辱负重:“成交。”   另一边,江寰面无表情,酒吧吧台妖魔化的打光无损他远远高于平均值的英俊,冷冷道:“没空。”   白炽灯线流窜在天花板上,自黑暗延伸至光明吧台处,酒吧内光影缭乱,纸醉金迷倒映在台上男人漫不经心的瞳孔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吧内大半客人窃窃私语左顾右盼,视线交汇在台上买醉的男人。   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闲服,手腕上Richard Miller手表低调地随动作若隐若现,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安置在高脚椅下。   很性感,这种不刻意睥睨而低调的姿态。   起码何一鸿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肉疼地扔给他前女友送给自己的素银戒指,示意他戴到左手食指。   江寰回了个“你想死吗”的眼神。   “江老板,”何一鸿无奈道:“您要是不想第九九八十一个女或男人来搭讪,麻烦您屈尊戴上,给我留点信心和少点麻烦,成不?”   江寰毫不留情地把戒指扔到威士忌里,叮铃一响。   何一鸿瞪大眼睛:“江寰我艹——”看到对方黑黢黢照不进一丝光的眼珠,可耻地怂了。   “我说,知雪真搬出去了?”   江寰闷头喝酒,喉结滚动下半杯烈酒入喉。   何一鸿语重心长:“再好的感情也需要冷却期不是?荷尔蒙散去那就需要好好冷却思量眼下这段感情,你俩前阶段那么如胶似漆,连体婴儿一样。现在知雪……”   “我们没在一起过。”   何一鸿思绪一卡:“……啊?”   江寰凝视着眼前炽白的酒液,冰块晶莹地反射出身后一片人间迷乱,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就被pass了。”   那一刻,多年好友的何一鸿也几乎忍不住自己报复般的仰天长笑。他这发小顺风顺水二十有六,除性格障碍外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没想到如今情场跌了个大跟头,可偏偏对罪魁祸首束手无策,只能憋闷地出来买醉,再谋划该如何登堂入室。   可见爱情这东西,沾了就没好下场。   幸灾乐祸完后,何一鸿正色起来:“我说家寰,兄弟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在这真心实意劝你一句——工作上,你威逼利诱运筹帷幄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用也就用了,对待知雪,你绝不可以动什么歪心思。”   江寰欲说什么,被他打断:“别跟我说,你压根没想过。”   江寰沉默了,干掉了酒杯最后一点杯底。   怎么没想过?那晚知雪大吵着质问他是他的谁时,他用尽力气才守住最后一丝理智,没做出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来。   现在回想,自己只是锁了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嗓子都是酒精辣过的低哑,说:“……我想过,但我……舍不得。”   何一鸿见他模样,心头触动,叹口气劝:“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知雪真的找别……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会强迫他,”江寰似狼狈似疲惫地阖着眼,说:“但我也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不知怎么地,这一瞬的江寰,让何一鸿脚底都生出密密匝匝刺骨的寒意来。   酒吧里忧郁蓝调逐渐升起,人群随着这萨克斯营造的暧昧氛围轻舞腰肢。   何一鸿要了杯白兰地,配着雪碧柠檬,一口干掉,大着舌头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过两天要去相亲迎接新生活,你要不要替我把把关?”   说完端详着江寰的脸,立刻摇头:“算了!我这还是不自讨苦吃了。兄弟,祝我成功!”   江寰举杯与他相碰,克制地又往食道中浇下一杯忘忧水。   -------------------------------------   三日后,下午,芬里厄基金楼下咖啡厅内。   钢铁巨龙游走在冬天青灰色天幕下,咖啡厅位于江城CBD核心商业地带,厅内墙壁上满是波普艺术热烈的色彩,而巨大的热带绿植隔开了每一卡座。   傅知雪匆匆赶来,怀里的九十九朵火红玫瑰连着本人的俊美眉眼叫人纷纷侧目。   落座后,只见徐青莱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相亲相在自家办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下,除非他有芬里厄老板那样的脸来拯救他的情商,否则直接垃圾桶。”   说完,把还冒着热气的一杯卡布奇诺推到他桌前,十指交叉,笑意吟吟问:“小雪啊,昨晚的剧本背熟没有?”   傅知雪满头黑线,照本宣科:“我是为父卖身的清纯大学男生,被青莱姐你包养两年。本是钱权交易,不料后来陷入情网,没日没夜在200平的大平层里遥遥守望,希望你能过来过夜,以此塑造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不女人,达到吓退相亲对象的目的。”   “Good job!”   “我也是没有办法,小雪。毕竟万一人看上纠缠我就很麻烦了,辛苦。”徐青莱满意:“那我们现在来演示一下?”      ☆、告白白昼(上)   傅知雪牛饮大口卡布奇诺,端着雇主报销的玫瑰站起身,深情款款背台词:“青莱,我知道今天我不该来,可这是我们相遇整整700天的日子,我在学校里想了大半天,觉得不能错过。你能原谅我这番冒失的举动吗?”   咖啡馆内看客一片唏嘘,虽然抱着玫瑰的男孩衣着平平,可那脖颈直后背至腿处,蹦出一道清俊优美的直线,实在是赏心悦目。这样一个男生深情告白,想必谁也不忍心拒绝。   咖啡馆另一头一个男人哼着小曲进来,衬衫毛衣,下身卡其休闲裤,配色清爽。   徐青莱久久不动。   傅知雪心下纳闷,按照商量好的剧本,这时青莱姐应该高贵冷艳地轻抬下巴,示意他把玫瑰放到桌上。   下一刻,一双纤纤素手捧起那一大束玫瑰,徐青莱笑靥如花,亲亲热热道:“亲爱的,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们这么重要的日子,”加重语气:“相识700天,好兆头。”   傅知雪:“……啊?”   一声大喊凭空出现:“徐青莱,合着咱俩分手没两天,你就找了一只小奶狗?!”   声若泣血,顿时吸引了咖啡厅大半注意力,入杯的咖啡溢出杯沿,服务员和客人看的入迷。   傅知雪抬头望向声源,化成石雕。   何一鸿也愣住了。   他像是大白天活活见了鬼,嗓子破音地大喊:“傅知雪?!”   啪!一声,是杯子落地的声音。   试问,暗恋对象的好友正是“假现女友”的前男友,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傅知雪选择当场社死。   他低头仔细研究着咖啡的裱花艺术,而对面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视线不小心相交,双方俱是恶寒一抖,默契地移开目光。   徐青莱优雅地用小匙搅拌早已凉透的咖啡:“说起来,咱俩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吧?回国半年了,没想到你的品味还是——”挑剔地打量何一鸿两眼:“——这么差劲。”   何一鸿冷笑:“我也没想到,分手两年后,你选男朋友的眼光还是——”谨慎地咽了口唾沫:“——太虎了。”说完诚心实意地比了个大拇指。   “哦对了,”徐青莱说:“忘了介绍一下了,这是我的,”刻意停顿:“朋友,傅——”   傅知雪重重咳嗽一声,伸手:“陆仁贾,幸会。”   何一鸿回握,满脸难以言喻:“你好,你跟我认识一朋友长得还挺像的。”   傅知雪干笑:“哈哈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傅氏那个大草包总裁。”   何一鸿:……   徐青莱一脸莫名其妙。   九十九朵火红玫瑰还沾着晨露,倒映在三人各怀鬼胎的脸上。徐青莱倔强地要演完这场戏,道:“看见这束花了吗?还是知……仁贾送给我的,纪念我们相识700天,不像某个直男癌,当年追人连情人节礼物送的都是两包袜子。”   傅知雪:……   “你知道那袜子我废了多大劲买的限量版的吗?!”何一鸿愤懑,紧接着绝望地颤抖着指着这束花:“这这这,知……仁贾在追你?”   傅知雪被呛了一口——这诡异的氛围太窒息了,连忙道:“青莱姐我想起来我现在有点急事恕不奉陪先走了——”起身就要跑。   被徐青莱水晶指甲的十指牢牢抓住,恳求他不要抛弃战友。   傅知雪用眼神坚定地拒绝。   徐青莱疯狂眨眼,示意他酬劳翻三番。   傅知雪可耻地心动半秒,还是拒绝。   这钱赚得太烫手了。   看着他俩眉目传情,何一鸿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坐下来谈?大庭广众地拉拉扯扯要是让人撞见——”   门口风铃微动。   有人踩着一地碎碎的铃声进来,顿时引起咖啡馆的骚动。   在座的顾客多为芬里厄下属的员工,见老板亲自下场买咖啡的机会寥寥无几。   江寰驻足,午后暖阳从身后照耀,他的目光直直锁定在保持着起身要走的姿势的傅知雪身上。   他今天内里西服三件套,外套一件黑色羊绒大衣,看起来就像个年轻俊美的死神。   傅知雪愣住了,隔着大半个咖啡厅的融融暖阳与他对视。   何一鸿绝望地说完最后几个字:“——就完了。”   徐青莱如芒在背,抓住傅知雪小臂的手更是冷得透骨,被某种大型猛兽盯着的危机感让她毛骨悚然,下意识松开手。   何一鸿……何一鸿捂着眼,本想转身就跑,可眼角余光瞥到一脸懵懂的前女友,一咬牙,决定坚强地面对这疾风暴雨。   傅知雪怔愣,打招呼:“嗨,好久……”不,也没几天,可乍一见面,却陡生恍若隔世之感。   江寰:“不久,四天而已。”走过来:“介意我坐下吗?”   傅知雪下意识看向相亲宴的东道主青莱姐,人已经吓傻了。   一旁的何一鸿一骨碌滚起来:“您请!”   江寰坐到傅知雪对面,何一鸿旁边。   双手交叉,姿态随意,简单一坐,整个卡座都仿佛向他倾斜,他才是主场。   徐青莱凑近傅知雪小声咬耳朵:“你俩这么熟?”   傅知雪简单说明了芬里厄投资傅氏的原委,隐去了两人曾同居的事实。   反正现在搬出来了。   江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一掀眼皮,徐青莱悚然,弹簧一样绷紧后颈皮,与雇来的竹马弟弟保持距离。   “一杯——”江寰撇了眼傅知雪眼前空掉的杯子:“卡布奇诺,一杯黑咖。”说完示意剩下的前男女友点。   徐青莱&何一鸿:“您随意,随意!”   “——那就三杯黑咖,谢谢。”   服务员屈膝接过餐单,踩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点完后,江寰后仰,双臂自然垂落,半阖着眼,下颌处喉结锋利,整个人君主一般,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相亲三人组继续若无其事地看天看地看裱花。   江寰望向桌上正中央处热烈盛开的红色玫瑰。   事到如今,演戏已经毫无必要,傅知雪硬着头皮道:“这花是我——”   “是我!!!”   何一鸿一脸英勇就义,为了他和前女友的项上人头决定牺牲自己的大男人尊严:“是我送的,我对青莱余情未了,这场相亲宴是我设计摆下的,这花也是我买的。这么多年,我就想再见你一面,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傅知雪:?   徐青莱:?   徐青莱:“可这分明是——”   “你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啊?”何一鸿哭诉:“我是请知雪来的没错,可我只想看看,在你心中,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他!”   傅知雪:……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戏精的最佳CP永远是戏精。   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寰:“面子挺大的,说请就请。”   何一鸿眼观眼鼻观鼻,对扑面而来的醋味充鼻不闻:“不敢不敢。”   台本几经变幻,由开始的青春小奶狗痴恋狂追富婆御姐过渡到痴心前男友心机挽回花心女友的戏码,傅知雪已看不透桌上的纷纭局势,大脑宕机。   徐青莱同理。   在这葬礼般沉默寡言的桌旁,服务员终于端着四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脚踩祥云而来,放下后,告退。   傅知雪伸手去舀陶瓷小罐里的方糖,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来,他要退,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别加太多,小心牙又疼了。”江寰旁若无人,殷勤交代。   傅知雪慌乱收手,任由对方往咖啡里加了伶仃小半块方糖。   傅知雪:……   徐青莱风情一撩栗色鬈发,身体前倾,伸手:“久闻大名,缘悭一面,江总,我姓徐,徐青莱。”   江寰随意道了句“幸会”,没回握。   徐青莱也不气馁,正欲重新把控桌上节奏,来个完美的收场,却听江寰缓缓道:“清贫貌美大学生?”   徐青莱和傅知雪同时僵住。   “小奶狗?包养出真爱?200平的大平层痴痴守候?”   傅知雪:……   陨石呢?麻烦来个陨石撞地球救救孩子吧!   徐青莱梦游般地坐回去,爱马仕包包露出一角连夜赶制的剧本,江寰照着念了出来。   他那样仿佛装了个混响低沉微哑的嗓音,念这种东西出来,羞耻度直接翻了数番,偏本人无知无觉。   徐青莱:“这是朋友间的,哈哈哈,小情趣,哈哈……”   江寰轻声重复:“情趣?”话音未落,手中的镀金小匙无声地被掰弯。   徐青莱&何一鸿:……   徐青莱抖如筛糠,哭丧着脸:“这这这……我……交了定金,总得给个说法吧……”   江寰缓缓点头:“钱色交易。”   红玫瑰和青翠绿叶的罅隙下,江寰恍若中世纪的吸血鬼一样,英俊无匹。   而何一鸿徐青莱一流却如坠深渊,头上乌云罩顶,随时都会有一道九天玄雷把两人炸得螺旋升空。   “江寰。”   傅知雪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肘:“要不我们回去吧?给他们留个破镜重圆的时间?”   何一鸿点头如捣蒜。   江寰垂下眼睫,将眼前人拓印在眼瞳里,不容置疑道:“回我家。”   纯黑卡宴卷起一道冷风,疾驰而过。   车厢里一片深海中的沉闷。   傅知雪侧身望向窗外,道旁绿梅一闪而过,零星花瓣碾落在地。   他想起两人初遇时,也是在这辆车,江寰恶劣地直接把他扔出去,也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不近人情。   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肩并肩铆劲进行一场拉锯战,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傅知雪恨不得离他有两丈远,只能紧贴着车门,但男人的气息却如海水一般涨落在他身周,藤蔓一般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车缓缓停靠在别墅外。   傅知雪就要下车:“谢谢。”   咔。车门锁上。   江寰维持着朝前的姿势,看也不看他:“没什么要说的吗?”      ☆、告白白昼(下)   “……不过是和朋友喝了一次下午茶。”   江寰无意识地敲打方向盘,急促的声音暴露了主人某种并不平静的心绪,他又问:“她是你的姐姐,只是你的姐姐。对吗?”   又来了,这种错误的暗示。   傅知雪压下怒气:“不像吗?还是说你有了别的心思,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江寰怒极反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见一个爱一个,看谁都可以是不是?!”   傅知雪大喊:“那你就不要给我错误的暗示!”   一片死寂。   他往海里投注了一颗深海□□,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完了,傅知雪绝望地想,他一定知道了,知道了我喜欢他,他赢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寰深呼口气,平静地说:“抱歉,小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面对关于你的事,我总是没发理智看待。”   傅知雪尽力压平呼吸,说:“你刚才吓到他们了。”   江寰低声道:“你也是……你刚才吓到我了,小雪。”   傅知雪被这逼仄的空间逼疯了,他现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江寰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却又被对方死死锁在车里,只能蜷缩着,不去看旁边的他。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后背触及一片温热。   江寰的话语低低地压在嗓子里,似乎跟胸腔共鸣:“我不喜欢她,我谁也不喜欢。”   “什么——?”   炽热的吻落下来。   一片让人窒息的滚烫中有人请抬起他的下巴,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这太奇妙了。   江寰这个人,用冷硬、克制等一系列词来形容他绝不为过,头狼的侵略性在他绅士的皮下尽显十足,但他的嘴唇却是柔软,带着血管与皮肉的鲜活热气,还有浓咖的苦涩,轻轻碾磨在他的唇上。   就像冬日的第一片初雪,带着远程而来的遥远钟声,奔赴而来。   傅知雪屏住呼吸,他的手指剧烈痉挛着,最后妥协又无力地,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江寰在他耳边轻声道:“还要装不懂吗?”   傅知雪一脸茫然,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带些水汽,这稚子一样明澈的眼睛勾起江寰心中无数晦暗的心念,他环住爱人的后背,再度吻了下去。   相比上一个的浅尝辄止,这次的吻更多了试探。他摩挲着对方的唇瓣,试图丈量爱人嘴唇的每一条线条。在得到无声的默许后,又试探着轻咬他的唇珠,却不深入,只是这样轻轻浅浅地噬咬。   带着压抑得极浅的□□,和温柔的讨好与亲昵。   傅知雪在缺氧至死的最后一秒,推开了他。   江寰顺势放开,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餍足道:“呼吸。”   傅知雪顺着他的节奏找回了呼吸,清凉的空气潮水一样涌进他的口鼻,循环风沙沙的响声是暧昧的呢喃。   傅知雪手背摸了下唇,还有些难以置信的羞赧,侧过头。   江寰却不肯再给他逃离的机会,讨好地蹭爱人的鬓角,小声说:   “那我再说清楚一点,知雪,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炽热的岩浆从地底迸射出来,流淌在这一片空气中,对方的眼睛是比夏日烈阳还热的存在,烧得那些忐忑又酸楚、小心又大胆的情绪无所遁形,只能坦白在□□之下。   很久,傅知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江寰用食指摁住傅知雪的双唇:“嘘。”   “我知道,知雪。或许我不是你的理想对象,我比你大,我们认识还不到四个月,在你二十三年的时光里也不过区区1/69分之一而已,太少了,少到不足以托付一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我就想要你。”   “我也觉得荒谬,说出来你不要笑。但……我总觉得,或许我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就是为了遇见你。”   如果是晚上就好了,最好是仲夏夜,送着满天星幕,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样就能得到这整个宇宙的荣光。   ——让这场梦更加辉煌。   但现在也不错,流云和白日,和匆匆飞过的候鸟,也在这里。   江寰俯身,以某种献祭的姿态,在他微颤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不用着急,雪宝。”   “三天后,我来接你回家。”   -------------------------------------   “你真要搬回去?”   傅知雪眼神飘忽一瞬:“不然还能怎样。”   傅洛洛手臂发力,网球拍抡出一道凛冽的风,隔着数米远都能感受到这力道有多足,起码对面的徐青莱破口大骂:“傅洛洛你至于吗?打个球你以为扔铅球呢?!”   傅洛洛一扔球拍,半米高的球拍砸到茵茵绿地上弹起数米高,她大喊:“丫的今天不干了,卡路里什么的给老娘滚蛋!”说完下场,怒气冲冲地要拧瓶盖喝汽水。   数秒后,可乐被暴力选开,噗地一下喷泉一样涌到她的脸上。   傅知雪:……不敢动。   “shit,shit!!!”在徐青莱毫不掩饰的大笑里,傅洛洛狼狈地用纸巾擦脸上脖子上的褐色汽水。   不耐烦地拒绝球童的帮助后,一只带着白色护腕的青年的手伸过来,血管恍若远山的青色线条,递给她一条毛巾。   傅知雪窥探他姐的脸色,问:“姐,你不愿意我搬回江寰那里吗?”   傅洛洛反问:“猪要拱白菜,你觉得菜农会开心吗?”   “可是,”傅知雪辩解:“我还没答应和他交往呢。”   傅洛洛:“什么?你还想答应?!!!”   声音穿透半个网球场,距离老姐最近的傅知雪收到了巨大的音波攻击,耳膜差点炸裂。   傅知雪:“可是江寰还没撤资,我们家还欠他不少钱……”   傅洛洛:“我老弟是可以用金钱买卖的吗?他是无价之宝,懂吗?知道啥叫无价之宝吗?那是多少dollar都没发衡量的!没!发!”   “而且,”她语气一转:“你觉得江寰那样的,是在人下面的吗?他能给你乖乖躺着叫你艹吗?!”   “……”傅知雪悚然,他是绝没有推倒江寰这样的雄心壮志的,但根据他有限的两性只是了解,男性如果作为承受方,第一次应该会……很疼吧?很疼吧!   他语气艰涩:“我觉得柏拉图恋爱也挺好的……”   “宝贝。”   徐青莱走过来,怜惜地说:“你觉得‘柏拉图’挺好,可你要明白,当男人爱上一个人时,对他有欲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尤其是江寰这样——”她想了很久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总之,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光很色.情吗”   傅知雪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徐青莱微勾唇角:“就是那种恨不得把你全身上下舔上好几遍的眼神,相信我,你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傅知雪一个激灵:“……没有的……事吧?”   傅洛洛踢了闺蜜一脚:“滚滚滚别带坏我老弟。”转头道:“咱欠他多少钱?”   傅知雪默默计算,比了个数字。   三秒后,傅洛洛翻着白眼掐着人中勉强清醒过来:“他有说嫁进江家能有多少聘礼了吗?起码得九位数吧?”   傅知雪老老实实回答:“不止,还有5%江氏的股份与分红,以及逐年递增的零花。”   五秒后,傅洛洛和徐青莱互掐人中清醒过来,徐青莱抱着傅知雪的手,情真意切道:“弟弟,接受竞争上岗不?要不你大房我小妾也成,你吃肉我喝汤也不挑!”   傅知雪:……   塑料姐妹花花了十分钟才勉强接受了未来江氏儿媳庞大的资金流的现实,然后又违心地夸赞起江总裁的各种好来。   直到夸出一朵花,徐青莱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跑到室内洗澡去了。   傅知雪没怎么运动,于是靠在球网上瘫着,倚在老弟身上。姐弟两人共同打了个哈欠,听着球场内沉闷而节奏的网球落地声,仰头看冬日难得澄澈无云的天空。   傅洛洛话如梦呓:“所以,你在犹豫什么呢?知雪,我总觉得,你是喜欢他的。”   傅知雪摩挲着护腕,犹豫着。   “姐,如果是一场注定悲剧的恋爱,你会谈吗?”   “为什么不谈?”傅洛洛说:“我明知道花会枯萎,但我仍然会摘它。”   “……”傅知雪:“这太自私了,我舍不得对他那么残忍。”   傅洛洛戏剧性地吟诵:“啊,所以你要对自己残忍,压抑自己的感情拒绝他,然后两个人都受到伤害?”   傅知雪:“……嘴倒也不必这么毒。”   他换了个坐姿,让傅洛洛倚得更舒服些,喃喃道:“我只是怕我和他真正在一起后,会更舍不得。”   那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起码会有更少的岁月来释然。   他还有六个月,六个月之后,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卷入时间乱流中,生死有命。何必在临死前再拉一个垫背的呢?   傅洛洛爬起来,双手捏住老弟的脸颊,揉面团一样又捏又扯,忽然吧唧亲了一口。   傅知雪无奈地撕开狗皮膏药。   傅洛洛:“小雪,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两个——让我想想那还是在青莱的晚会上,我就觉得你们会有故事。”   傅知雪笑,陷入柔软的回忆中:“是吗?”   傅洛洛认真地看他:“是,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本爱情小说——很烂俗啦,但是见到你们俩,我觉得书上的一些比喻真是妙极了。”   “你们就是行星与卫星,之间的磁场谁也无法插足。或者说他就是他长途跋涉后偶然瞥见的一颗流星,见过之后,就再无法忍受黑暗了。”   “从来都是你掌控他,你驯服他。你没发现吗?在这段感情里,你一直是主导。”   傅知雪愣了一下,缓缓说:“我从来没想过……”   傅洛洛敲了一下他脑壳:“那就现在想。”   “毕竟他这样一个□□暴君,在感情方面却如此弱势,真的是件喜闻乐见的事情。”      ☆、婚礼(上)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KTV大型包厢中,软包墙壁上闪烁缤纷彩光,沙发、桌上散落各式啤酒罐。隔音海绵完美地将蒋辉的歌声隔离在包厢内,其歌声惨烈比之中元节万鬼厉嚎也不遑多让。   傅知雪带着隔音耳塞,满头黑线地看包厢内众生百态。   来的都是他和蒋辉一些圈子里的纨绔朋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划拳,气氛热闹。只有他一人坐在角落里,挽起衬衫露出一截白玉皓腕,看起来格格不入。   麦霸蒋辉一曲完毕,意犹未尽,瞥到边上无聊饮酒的好友,走下来一屁股坐他身边。   拍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哥们理解,失恋嘛过两天又是一条好汉!”   傅知雪摘下耳塞,在惨绝人寰的背景音下问:“什么——?”   蒋辉气沉丹田:“我说,傅知雪失恋了——”   恰逢切歌,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被迫听了墙角,尴尬地维持原动作。   傅知雪:……   歌声切进,众人若无其事说说笑笑,傅知雪赏了蒋辉一顿爆栗,压下舌尖苦涩:“还没恋呢,哪来的失?”   他有些后悔来这了,和傅洛洛徐青莱的谈话让他一点灵感也没有。江寰的脸一直在他脑中3D立体回放,搅得他整个人都不安生。刚巧蒋辉邀请他K歌,为了防止独自一人又胡思乱想,所幸应了。   来了之后才发现,还不如胡思乱想。   蒋辉奇道:“那你这一脸苦大仇深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告白失败了吧?那个妹子……呸汉子这么不长眼?”   傅知雪转动啤酒易拉罐,手指灵巧翻飞,闷闷道:“不是,是我不知道答不答应应他。”   蒋辉:“???”   傅知雪:“我怕耽误他。”   “……”蒋辉感慨:“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圣。”   说话间隙,麦克风中传来破音的申请歌唱:“既然知道最后会受伤害,何必当初非要开始……”   傅知雪:……   有人从沙发另一处探头,笑道:“辉子,知雪,收到徐家发的婚贴了吗?日子就在后天呢!”   另一人道:“白家那小孩这两天一直改礼服搁那婚前焦虑,让他来参加个单身趴都撂挑子不来……”   “但我看式千那里没什么动静……”   蒋辉灌了一耳朵八卦,咂摸咂摸嘴:“我倒是听说了,徐式千不愿意结这婚,他爸又非要攀这亲戚。父子俩较劲,徐式千的腿都差点打折……雪子,你说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傅知雪待要回答,包厢内大门敞开,灌进一股凉风,背光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立,正是八卦的风暴眼徐式千与白望舒两位。   徐式千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直直落在一人身上。   傅知雪恍若未觉,迷乱灯光下他的手背呈现一种雨后玉兰般的质地,五指向下,并拢,拎起罐啤酒,灌了一口。   白望舒紧张地环视两人,挡在他们的视线交界处。   包厢内众人吹哨起哄:“哟,两位新郎官来了,不提前喝一圈说不过去啊!”   白望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了一圈,三三两两端着啤酒罐满口闷,简陋地敬完所有酒。   直到傅知雪这桌。   白望舒拽着徐式千的手,神态认真:“知雪哥,辉哥,之前是我不懂事,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我。也没脸奢求你们的原谅,敬你们一罐,我干,你们随意。”   说完,一口干净一罐啤的,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成年没多久,酒量浅,这么一喝,也算是十足情意。   傅知雪淡淡颔首,呷了一口意思意思。   一直在背后一言不发的徐式千忽然开口:“知雪,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傅知雪抬头望过去。   众口铄金,传言虽半真半假,如今看来却非空穴来风。徐式千看起来确实最近过得不太顺心,发型衣着没什么可挑剔的,但那眼下乌黑和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是萎靡不振,尤其是行动间单腿微跛。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恐怕徐父打断儿子腿这件事,多半是真的了。   傅知雪道:“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可以了。”   蒋辉忙不迭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媳妇,有什么话常来天窗亮了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式千眼睛一黯,对面的傅知雪眼睛里都是春日碎冰一样的光芒,一如往昔,不过的是,那眼里再没自己。此刻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白望舒强颜欢笑,说:“我和式千哥要结婚了,梁文哥哥不祝福我们吗?”   “恭喜,”傅知雪举起啤酒,想了想又加一句:“百年好合。”   蒋辉装模作样也同样恭喜,心道这人人都传他兄弟爱徐式千爱得死去活来面目全非,但这故事中人自己才知道,眼里有情的,分明是那无情之人。   徐白两人落座后,将party气氛瞬间哄向最高潮,午夜降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摇滚歌手的嘶吼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烟雾与酒精缭绕,在上方蒸腾出一片迷乱。   傅知雪喜静,很久不曾参加这帮二代的聚会,待了一会实在闷得慌,告蒋辉去一趟洗手间,便走出去透透气。   水流稀里哗啦,傅知雪提着毛巾擦手,抬眼看到宽敞的洗手间后,徐式千抵着门,垂手看着他,像是等了很久。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内相交。   傅知雪甩甩手,静静等着他开口。   徐式千嘴唇嗫喏数下,终于沙哑道:“……我要结婚了。”   “嗯,”傅知雪淡淡,如任何一位礼节到位的点头之交:“需要我给两份礼金吗?”   “我……”徐式千的喉咙里仿佛落了块滚烫的石头,吐不出咽不下,只能任由这灼热灼烧他的食道,又让他想流泪。   “如果那天,我答应你,或者后来换我追你……结局会不会圆满?”   窗外是喜鹊扇动翅膀的声音,那迥异的声音却让他回忆起心爱的少年向他告白的日子,香樟树也是这样沙沙作响。   傅知雪等待几秒,眼里滑过几丝礼节般的遗憾,摇头:“不会。”   徐式千没有问为什么,他捂着眼,半晌笑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凌乱地自嘲:“我就是、就是不甘心罢了。”   傅知雪内心毫无波动,冲镜子里的他点点头,转身欲走。   “我爱你。”徐式千呼吸有些急促,在他背后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毕竟迟了这么多年的表白,我总该给以前的你和现在的我一个交代。”   “还有,对不起。”   傅知雪没有回头,他腰背挺直,跨过那道走廊。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把对方甩的远远的,没有回头,没有必要回头。   廊外月光融融,二十三年来,从未变过。   晨辉穿过高耸的希腊多立克式石柱,白鸽的羽翼翩然起飞,在蔚蓝天空下滑过阵阵云线。   傅洛洛挽着傅知雪的臂弯,走过茵茵草坪上的无数浮雕圆桌,香槟、红酒等摆放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中,像是魔法世界中五颜六色的药剂。   傅洛洛感慨:“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婚礼。”   傅知雪赞同:“手笔很大。”   今天的伴娘徐青莱从远处赶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鱼尾裙,裙尾的碎钻闪耀出一道银河,一脸凝重:“我今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洛洛:“担心你白孔雀裙子上的钻被人扣下来吗?还是前男友在这当众求婚、让你老脸丢尽?”   徐青莱打寒颤:“我情愿裙子被人踩下来全.裸也不愿见到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然不包括你,亲爱的小雪。”   傅知雪:……   徐青莱从服务员那端了杯红酒呷了一口:“你们不知道吧,会场布置连同两位新郎的礼服都是白家置办的,我连我弟婚礼拱门上插什么花都做不了主,相当于我弟入赘。”   她皱起眉:“而我弟这两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不是每次送的饭都少了点,我都怀疑他自杀了,我有点担心。”   傅洛洛:“哈哈他总不能逃婚吧哈哈哈,这么多人看着呢。”   傅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眼神却流连在人来人往的宾客中。   东方的桦树林内,逐渐走出江家一老一少两道人影,引起人群一阵隐秘的骚动。   江寰状态依旧,宝蓝色西服勾勒出优越的身形,扣眼里别一支黛紫鸢尾。鬓角锋利,在潮湿微冷的空气中自带一股寒气。   宾客三三两两围上去,江家近年来资产重心逐渐内移,虽算是江城新贵,但那庞然巨物挪动时,谁也不敢忽视其巨大的财力。   江氏父子礼貌寒暄,不一会儿,人就散了个净,看来是不愿别人打扰。   傅知雪侧过头,重新听姐姐们分享八卦与购物经验。   不料江伯父过来从背后唤他:“小雪,过来过来。”   傅知雪转过头,有点尴尬:“江……伯父,江……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我又忘记存稿箱了……双更   ☆、婚礼(下)   傅徐两女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开了。   江伯父和善道:“我听家寰说你搬出去了,肯定又是这臭小子惹你生气了,今天领他过来跟你赔礼道歉。”   江伯父的面子不可谓不大,傅知雪头疼:“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   “床头吵架床尾和,年轻人嘛,”伯父语重心长,“我知道家寰这人脾气又臭又硬还龟毛,小雪要是生气,就揍他一顿。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   “别!”傅知雪喊:“不是他的问题,是——”   江寰:“是我的问题。”   江伯父作势要打:“既然这样那我就揍——”   傅知雪忙拉住江寰护在身后:“不是!都是误会!是我!”   “是你跟你表白的事吗?”江父笑眯眯道。   傅知雪腾地一下脸红:“您怎么知道……”   “我见你俩第一眼,就看出这小子看你不对劲来了,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傅知雪飞快瞥了眼江寰,江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他触电一样撤开了。   江父苦笑,请求:“感情方面的事我不好掺和,但作为他的父亲,我请求小雪你能不能偶尔回江寰那里看他一眼?他从小孤僻,如果不是你,我真怕他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这话实在太严重了,傅知雪下意识就要答应——   台上传出敲击高脚杯的清脆声,如钟声阵阵。众人停下手头交际,看向婚礼的主持人之一徐父。   徐父致辞,笑容中依稀可见往日英俊的残影:“感谢大家百忙中拨冗前来,今天是犬子与望舒结婚的日子,承蒙白家多年来的照顾……”   有人在暗中嘀咕:“没见过嫁儿子这么迫不及待的,连遮羞布都懒得遮上一遮……”   徐青莱恍若未闻,一脸肃穆盯着红毯开头,待简短的致辞结束后,婚礼就要开始了。   宾客们自发站好位置,长笛与小提琴悠扬的歌声穿过香槟与人群,飘荡在人头上空。   由于婚礼双方都是男性,于是他们同时出现在红毯开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携手前行。   嫩白的蔷薇在拱门处盛开,撒了金粉一般熠熠生辉。门下新人的脸庞经过妆发修饰,踩着乐声与花瓣走向祭坛。   白望舒的表情是结婚时特有的紧张与憧憬,而徐式千则看起来古井无波,眼神略过傅知雪时,停顿一刻,重新收了回去。   傅知雪心头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   徐式千攥起戒指,是一颗低调内敛的铂金素圈,内里雕刻两人名字的缩写。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芒。   徐式千久久不动,久到白望舒举起的手都颤抖起来。   “式千……哥?”白望舒恳求地问道。   徐式千凝视着手中的戒指,套上后就代表一生的枷锁,在无数利益与阴谋的纠缠下,这一颗鲜红诚挚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保质期?   “抱歉,”他说:“婚礼无法进行了。”   新郎在佩戴戒指的时间花费如此之长,众下的宾客窃窃私语起来。   江寰手指微动,圈住了傅知雪的食指,不带一丝狎昵。   傅知雪望过去,用眼神询问。   江寰轻轻摇头,表面上仍然是个冷峻又矜贵的绅士。   ——私底下,却牢牢圈住知雪的食指,正是婚戒佩戴的地方。   白望舒抓住徐式千的手腕,目光恳求:“别走。”   徐式千凝视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西服勾勒出少年白杨般的身姿,几乎与记忆中某位少年的身影重合起来。   “我不爱你。”   徐式千缓慢却坚定地推开白望舒的手:“望舒,我不愿骗你。”   祭坛上两人的音量并不大,只有第一排的宾客和婚礼主人公本人听得清,但估摸着徐父青白交错的脸色,绝计不是什么好事。   台下的江寰却面色铁青,熔岩一般的暴戾思绪被死死压制在他花岗岩一般冷硬的外表下,傅知雪注意到了,不明所以地晃晃两人相连的手。   江寰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揽住他整个的肩膀。   藏绿鲜润的榭寄生下,徐式千轻声道:“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究竟是为了什么?”苦笑:“可能是为了让我错过所爱,再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悔恨半生。”   白望舒全身战栗起来,他的眼眶湿润,却死死睁着不肯落下泪。   “现在,狠狠打我一巴掌吧,”徐式千像个哥哥一样对他说,一如往昔教他一样:“让我难堪,让他们都认为是你放弃了我。”   白望舒后退半步,全身紧紧绷住。   啪!   这声音回荡在布置奢华的露天礼堂中,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子。   全场哗然。   白望舒后退数步,望着眼前陪伴他整个青葱少年的男人,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傅洛洛:“啊……”   傅知雪:“啊……”   众人:“……”   目送新郎之一夺门而出的身影,江城大半个上流圈子亲眼目睹了这狗血八点档一样的剧情。   徐式千维持着被打后偏头的动作,释然着将戒指重新放回丝绒盒中。   徐父暴跳如雷,跳出来狠狠打了他另一巴掌。耳边轰然一声,徐式千鼻腔腥甜,血缓缓从鼻下流出。   “混账!蠢货!王八蛋!!!”徐父怒道:“别再说你是我徐家的人,我徐某没你这么腌臜的儿子!”   徐式千无谓地拭去鼻边嘴边的鲜血,明白自己被扫地出门,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但他并不后悔。   越过层层人群,他的目光落在傅知雪身上,他看起来对一切茫然无知,这是最好的。   但傅知雪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正侧过头对着身边的男人笑,眼里是云絮一般清浅的笑意。   花朵跌落零落成泥,皮鞋与高跟踢踢踏踏,人潮汹涌来往,婚礼现场一片混乱。江寰趁乱牵着傅知雪离开,两人来到酒店外一道僻静的街口,四周寂静无人。   傅知雪茫茫然:“江寰……怎么了吗?”   江寰自刚才起便有些不对劲,傅知雪琢磨一阵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刺激他啊,怎么一幅——老婆要被抢的样子?   江寰停下,目光垂下与他半空相交,最后开口:“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我吗?”   傅知雪嘴唇开合数下,只能发出“啊”一声。   “我知道有些仓促,毕竟连交往的事我也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江寰语气有些急促,但字字分明:“但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来照顾你、爱护你,就像我们一直以来的那样生活……或者你想的任何样子,只要你愿意。”   傅知雪如坠云端,又如海底潜行,全身每一处神经末梢都被浸泡在沸腾的开水中,但又迟钝得无以言表。江寰垂下的睫毛弯刀一般根根分明,那眼睫遮映下的深灰眼珠又磁石一般,几乎要吸去他的所有理智。   “我……”他听见自己急速喘.息着,“我……”   江寰温柔地环住他的后脊,舒缓他紧张的情绪。   “我不行。”   江寰从鼻腔里发出性感的问音,下一刻,却被傅知雪推出去。   傅知雪狼狈地侧头,眉骨下的睫毛抖得像是风中的蝶翼,他说:“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空气沉寂下来,陷入沉默的深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江寰缓缓道:“为什么……?因为我……”   “不是,”傅知雪打断:“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没法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只有还不到六个月的时间了。   江寰不再言语。   傅知雪冲他匆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小臂一阵巨力袭来,他落入熟悉的怀抱中,下一秒,炙热的吻自上向下袭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这个吻不同于落在伤疤上的安慰,也不同于上次的浅尝辄止,炙热的岩浆流转,扫荡全身每一个角落。江寰颤抖的吐息打在他皮肤上,傅知雪却觉得窒息、发软,不得不攀住他的小臂来支撑自己。   “你看,”江寰在他耳畔哑着嗓子,“你对我也并非全无感觉。”   傅知雪痉挛着抓住他肘弯上的衣料,松开了。“你走吧。”   江寰像个陷于囹圄的困兽,郁郁不得出路:“你到底为什么——”   道路尽头货车驶向街道,血红巨兽一般的车顶露出头部。   引擎声呼啸而至。   傅知雪瞳孔紧缩:“江——”   那一瞬,谁也没看清发生什么,傅知雪猛地拽住江寰,车窗上司机惊恐的表情,滚动的巨轮,和江寰在道路中央的身影。   在最后那一刹那,失重感袭来,傅知雪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伏在江寰身上,在最后一刻他扑倒了江寰。   货车呼啸而过,街道重又恢复寂静。   “呼……呼……”傅知雪崩溃地靠在江寰肩上,劫后余生让他心力交瘁。   江寰伸手,试探着抚向怀里人的脸庞。   傅知雪偏头夺过,下一秒却狠狠抓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这可是你选的,”他牙关咬紧,肾上腺素带来的余韵仍然冲刷着全身的每一血管,他近乎撕咬着对方的唇瓣,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流转:“你可别后悔。”   江寰闷哼一声,更紧地搂住怀里的知雪。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就是羞羞的恋爱日常啦   ☆、叛变(上)   行李箱闷如洪雷的噪音戛然而止,徐式千道:“就送到这里吧。”   一身绛红连衣裙的傅洛洛拿张卡,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絮絮叨叨:“以后到了B国也要给自己买点、吃点、住点好的,钱不够就和你青莱……我说……”   徐式千无奈:“不用,那里都有朋友会照顾……”   “拿着,赛车这东西烧钱,小心流落街头。”徐青莱忽然转过头,不由分说。   徐式千不作声,收下卡。   傅知雪微笑,他身旁是江寰,他道:“那,再见啦?”   徐式千也笑,张开双臂:“离别的拥抱?”   傅知雪刚前行半步,便被身后的新晋男友一把扯回怀里。江寰挑眉:“请喜酒时,我会和知雪一起来B国拜访的。”   徐式千:“至于吗……”   两相对视,□□味十足。   “订了飞往B国CA1599的徐式千,请立即到……”旷大机场内空乘的声音激起无数回音,徐式千攥紧登机牌,深吸口气:“这下是真要走了。”   “徐式千!”   徐式千停下脚步。   徐青莱擦不停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大喊:“你个王八羔子小鳖孙子,在那混不出个人样就别回来!”   机场内人来人往,人间离别在这上演又谢幕,无穷无尽。徐式千肩膀绷起,很快又卸下来,挥挥手,示意自己走了。   傅知雪握紧江寰的手,江寰抚摩他耳畔旁的发丝。   最后一刻,徐式千忽然转身,身后万丈金芒淹没身影,他忽然大喊:“我会一直等你!”   下一瞬,阳光爆发出炽热的光海,等回过神来,安检处空无一人,而碧蓝天空外,一道银白航迹线倏忽划过。   江寰低声道:“他想得美。”   傅知雪一行三人破涕为笑,徐青莱一甩包包:“靠,老娘就受不了离别,走走走是姐妹就购物去,我请客!”   傅洛洛欢呼万岁,两人踩着恨天高蹬蹬跑了。只剩下傅知雪与江寰两人踱步到地下车库。   “哎?”   江寰停下:“怎么了?”   傅知雪看着角落里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食指上铂金素圈一闪而过。再细看时,只余汹涌人潮。摇头道:“可能是我眼花了,走吧。”   车灯闪烁几下,傅知雪打开车门。   身后男性特有的炽热结实的胸膛袭来,紧接着他被压在后座上,后颈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托住,滚烫的吻暴风疾雨般落下。   傅知雪下意识抓住对方腰腹上的衬衣,又被他抓着放到后背上。江寰的吻长驱直入,不同于人前冷淡绅士的姿态,而是放荡又热烈地夺取着爱人口中的吐息。   “唔……!”   衣料簌簌,紊乱的呼吸……傅知雪毫无招架之力。   终于,江寰大发慈悲留给他中场休息的时间。   “呼吸……”他在他耳边轻笑:“怎么每次都记不住呢?”   傅知雪微微后仰喘.息,眼半阖着,忽地滑过一丝微笑:“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江寰斩钉截铁,细密吻他的眉眼,下滑至下颌,又至耳畔,带着一点报复的咬他的耳垂。   “我后悔了,”江寰说:“如果我说吃醋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捏他的后颈。   傅知雪睁开眼,彼此的视线盛满对方的影子。   他环住江寰的肩膀,缓缓靠在他颈侧。   “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我的初恋。”   他蹭蹭江寰的脸侧,揶揄:“惊喜不惊喜?”   江寰喉结滚动,克制地揩揩爱人的鼻尖。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开向宽阔的大道。路旁枯枝一闪而过,犹如青灰的河流。   自傅知雪方才告白后,江寰如同一只吃饱餍足的雄狮,牢牢圈住伴侣,自若地把着方向盘。   “你说我是你的初恋,”江寰专注地盯着眼前路况:“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初恋是否可以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给你这个特权。”   江寰指节敲打着方向盘,半晌道:“去见我爸一面吧。”   “不是之前经常见吗……”傅知雪反应过来:“见父母?!”   江寰没有看他,矜持地点点头。   光影闪动,傅知雪吞咽,坦言道:“我觉得还是要从长计议……”   江寰猛踩刹车,库里南犹如一道闪电冲出,一骑绝尘。他颇为平静:“不愿意?”   江寰的侧脸坚硬如石,傅知雪犹豫:“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刺啦——   车辆忽地停下,傅知雪一个猛乍,被江寰牢牢十指相扣。   “你干什么——”   红灯幽幽熄灭,绿灯亮起。   江寰:“我在等你说愿意。”   傅知雪:……   身后鸣笛惊起,已经有路怒症开始口吐芬芳。   阴险,太阴险了!   傅知雪咬牙:“我愿意行了吧,快开车!”   江寰垂眼,露出得逞的坏笑:“既然你同意了,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绿灯重又亮起,江寰仍旧与他十指相扣,单手把盘,车辆汇入车流中。   傅知雪挣扎:“放开!”   江寰一本正经:“我舍不得松开。”   傅知雪:……他这样到底让人怎么招架?!   窗外是熟悉的景色,他们驶向小区,路过江宅。   傅知雪疑窦升起:“这不是去我家的路吗?”反应过来,侧身大喊:“江寰!”   他以为今天的戏码是“丑媳妇见公婆”,没想到是其实是“三方会审”?!   他蹦起来,不顾一切掰开车门就要下车。   吓得江寰立刻停车,从背后搂住傅知雪讨好又安抚地亲吻。   傅知雪痉挛着,后背绷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太心急了……”   “不知道什么?”江寰问:“你没准备好吗?”他掰过傅知雪的肩膀,强迫他面对他:“你不能等你所谓做好万全准备再出动,知雪,有些事永远需要冲动来做推力。”   傅知雪垂下眼帘,平静问:“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急切,江寰?你在害怕什么?”   江寰的手指猛地攥紧。   年关将近,兼之傅爷爷出院,傅宅上下一新,立志要甩脱旧年的晦气。院内盏盏红灯凌空升起,与汀内白梅交相辉映。   傅爷爷坐在大厅内,手捧一只豇豆红釉洗爱不释手,其上犹如美人酒醉时飞起的红霞,在博古架下渗的微光中更显美妙。   江伯父呷一口茶,开口:“这盏是康熙年间所制,后沦落到香港,我辗转多手才搞回家,如今拿来赔罪正合适。”   傅爷爷眼珠子都黏上掉不下来了,却还要一脸矜持:“这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那可真是,哼哼……”   江伯父循循善诱:“我自然知道傅兄向来不贪恋这些身外之物,只是近来西郊一道河湾,我看气候水土正好,闲来无事约三五钓友垂钓一番,也是别有意趣哈哈哈哈……”   傅爷爷眼一下直了,被这糖衣炮弹砸得晕头转向。   江伯父乘胜追击:“当年小芳的事也是我年轻气盛,没想在傅兄那横刀夺爱——”   “陈谷子烂麻子的事了!”傅爷爷大掌一挥:“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傻?我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   江伯父大喜:“那可太好了!我敬你一杯,敬自由恋爱!”   “敬自由恋爱!”   傅知雪硬着头皮进来:“爷爷,江……大伯。”   江寰悄悄在大衣下扣紧爱人的手指,神情自若:“爷爷。”   大厅一片死寂。   傅爷爷刚敬的茶一下子吐出来:“你管谁叫爷爷?!”   江寰:“爷爷。”   傅爷爷站起来,颤巍巍手指台下江寰,又转而手指他老子,难以置信:“你当年拐走我初恋,现在儿子又把我宝贝大孙子拐了?!!!”   江伯父轻咳:“傅兄不也说了,当年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自由恋爱万岁?”   傅爷爷瘫倒在椅上,双眼放空就要登入极乐:“什么时候的事?”   傅知雪心虚:“也没多久,就徐式千婚礼之后。”   “在那之前就有苗头了!”傅爷爷大喝:“在我住院的时候你就趁虚而入,我以为江寰你多少能讲点理,没想到跟你老子一样,阴险!不要脸!!!”   傅知雪弱弱辩解:“这也不是江寰的错……”   江寰甩袖,利落一跪:“爷爷,错全在我,您想怎么罚,悉听尊便。”   江伯父和事老:“这就不值当了,孩子间的事……”   傅爷爷梗着脖子:“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爷爷!”傅知雪大喊。   三人齐齐望向他。   傅知雪看着爷爷,语无伦次:“江寰真挺好的……也是我不争气,但爷爷你看,事已至此……您要是不同意,我们也只能耗到您同意了。”   他垂下头,轻声道:“我真挺喜欢他的。”   江寰目光灼灼,傅知雪侧过头避开与他的视线。   傅爷爷长叹一声,痛心疾首:“行了行了,你们随意我是管不了了!”   江伯父拊掌:“皆大欢喜,家寰快快快给亲家磕个头!”   傅知雪&傅爷爷:……   傅爷爷见识了“得寸进尺”的最好写照,连连甩头:“受不起受不起,八字还没一撇呢!”   江伯父热情似火:“嗐,这算什么大事。家寰拿黄历过来我看看好日子定下来摆个酒席!”   江寰从善如流:“这月十五正好。”   傅爷爷一掀桌子:“都给老头子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爷爷 傅爷爷:那江老头是不是要管我叫叔? 这波不亏   ☆、叛变(下)   月色流淌入窗内,泼亮客厅这一大块地板。傅知雪眉头紧锁,忽然道:“找到了!”   六十余寸的屏幕亮起,悠扬的华尔兹飘满整个客厅。   傅知雪抱着杯温牛奶,在江寰怀里找到舒适的位置倚上去。   乳白台灯下,江寰眉目疏懒,单手提笔处理公务,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拨乱怀里人颈后额前的头发,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像在看一盆赏心悦目的盆栽。   他们没去放映室看电影,而是在客厅里随意点一部,声响放到最小,小到音乐都仿佛隔着地板传来。   “爷爷今天生气了。”   江寰“嗯”一声,补充:“我来处理。”   傅知雪偏头看眼江寰专注的侧脸,又移向密密麻麻的文件,问:“最近又很忙?”   江寰动动,俯身亲了下对方的耳尖:“因为要出差,而且是很长时间的差。”   傅知雪顶着发红的耳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什么时候?”   江寰放下文件,揽住傅知雪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半阖着眼:“后天,你和我一起。”   傅知雪抱紧玻璃杯的手指松了松,挑眉:“现在才告诉我?”   “抱歉。”   江寰翻身压下傅知雪,摩挲着他的额际、眼睛、鼻梁和唇角,眼神落在他饱满的唇珠上,说:“这不是临时起意,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傅知雪咬紧嘴唇,被他盯得处处不自在:“如果我不同意呢?”   江寰苦恼地蹙眉,说:“所以是后天,让我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说服你。”   灯光噗嗤闪烁两下,江寰的睫毛类似午夜下的蝶翼,电视内和缓的华尔兹流淌过地板地毯,缓缓包裹住两人。   “我发现你的掌控欲是越来越不掩饰了,”傅知雪说:“原先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起码会收敛一点,现在简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我揣到兜里。”   江寰全身肌肉不动声色绷紧,下颌线利落得如同一把弯刀,他像只狩猎时刻的花豹一般,缓缓问道:“怎么说?”   傅知雪如数家珍:“冰淇淋和薯片定时定量,出门要报告还要规定时长……你经常给总助打电话问我的情况吧,我不是第一次撞到了。”   “你会介意我这样吗?”   空气中无形的线牵动心脏震颤着,江寰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傅知雪思索:“正常人大概会介意?但我不是,只是太久没人这样管我了,很新奇。”   这不对。   知雪尽管年幼失祜,但仍在锦绣堆里摸爬着长大,时时刻刻有爱惜的长辈看顾,怎么会没人管呢?   但江寰不作声,将心底沉重的疑问任由爱恋汹涌冲刷,被死死地压制在海底。他俯下身,笑:“那风筝从此以后就有了线了。”   他没有抬头,错过了傅知雪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   屏幕上光影明灭,彩色老电影的人物模糊地上演悲欢离合,傅知雪的眼里像碎了一汪湖冰,瞥向文件里“高”之一字,推开江寰变了脸色:“你要对付高家?”   江寰沉稳道:“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傅知雪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头疼:“这可不是明智之举,你刚来江城还没站稳脚跟,是嫌自己活得还不够长吗?”   江寰抽过对方手里的文档,把牛奶塞到他手中,悠悠道:“放心,下聘的钱还是凑得出的。”   傅知雪恼怒,拿羽绒枕砸对方:“我不是在开玩笑!”   江寰很轻易地能制住他,但只是松松圈住他的手腕,一手护着热牛奶,任由柔软的抱枕暴风疾雨般袭来。   墙上的钟咔哒一声,昭示深夜的到来。   江寰托着杯底,强迫傅知雪喝完尚温热的牛奶,揉揉他的头发:“睡觉时间到。”   傅知雪对这份小学生的作息表槽多无口,只得拖着神采奕奕的身体跟着上楼。   卧室的灯光将次亮起,江寰送他到门口,苛礼守节地停在卧室外,讨了一个缠绵的晚安吻,无限温情。   傅知雪担忧:“我还是觉得你不要这么莽撞……”   “放心,”江寰的声音有种夜色的醇厚,给人安定人心的力量:“高家漏洞百出,他们手里可抓的把柄太多了。晚安。”   “晚安。”   太阳高挂,高氏数扇半落地窗折射出七彩冷光,空旷的会议室内人人正襟危坐。   财务总监分发给在座数份纸张,说:“这是公司本季度的财务报表。”   位于首座的高晋言低头钻研,他今日一身银灰西装,辉金暗纹的Hermes领带彰显主人的良好品位。   会议室内一片纸张翻动,总监继续道:“只是与傅氏合作项目的进程,我们都在积极推进,目前看来,在未来三个季度内有望获利,但高董那边还是不肯配合。”   会议室内众人眼神交流,都有些忐忑。   高晋言道:“这部分先不用管,继续——”   门推开,一种下属簇拥着老人进入会议室,身后高钰垂手而立,苍白的面庞像是从墙上雕刻而出。   本来宽大的会议室顿时逼仄起来。   高兆盛慈眉善目:“对不住各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只是我与高总还有要事商谈,麻烦会议延后。”   座上众人神情忑忑,最后收拾物件鱼贯而出。   跟随高兆盛前来的手下也退出,偌大会议室内只剩下高氏爷孙三人。   高兆盛随意捡了位置坐下,桃木拐杖被放置一边,那是颇受他爱宠的远方外孙送来的礼物,油光水滑的头部犹如毒蛇圆润的竖瞳。   “与傅氏的合作,我同意了。”   高晋言难以置信:“您……同意了?”   高钰隐没在布满热带绿植的墙边,不为人知地嗤笑一声。   高兆盛转动着手中的专珠,深思熟虑道:“我想借这个项目,来一招釜底抽薪做一个局,等成功了,高氏便可在江寰手中翻身……”   “绝对不可能!”高晋言蹭地起身,椅腿在地上划出刺啦——一声。   “为什么?”高兆盛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尾嘴角的皱纹不怀好意地升起。   高晋言语无伦次:“这是行不通的,我们与傅氏的合作刚刚起步,他们还有所防范……更何况,这么做了,我们高氏的信誉何在?还会有人与我们合作吗?”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高兆盛冷斥:“商人逐利是天性,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还怕找不到合作对象?”   高晋言胸膛剧烈起伏,胸中的愤懑仿佛卡在喉咙里滚烫的石头,让他吐不出咽不下。他放低姿态,近乎恳求:“爷爷,可不可以——”   “妇人之仁!”高兆盛大喝,和善的外表撕破,露出他内核残忍狡诈的本性,他嘶哑的嗓音如同毒蛇进食前的嘶嘶声。   “情爱迷了你的心窍,成大事者怎可如此见识短浅?!”   “若这次狙击成功,那傅知雪就是落了毛的凤凰,还不是任由你揉圆搓扁。你想要他,好!爷爷不阻止你,这是你得到他的唯一机会!”   高晋言不语,天光勾勒出他沉默的剪影,只有那颤抖的双臂泄露他激动的心绪。   高兆盛循循善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江家昨天送了一道河湾和不少名玩到傅家,怕是要结秦晋之好。你还有机会吗,晋言?”   高晋言喉结剧烈滚动,嘴唇无力开合数下,他像一条被剖腹在光天化日下的鱼,急缺那一点水分与氧气:“我……”   高钰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与他一碰,又转开。   高晋言艰涩道:“我……绝不会用这种方法、得到他。”   空气猛地爆裂开来,高兆盛怒极,甩出手中的转珠掷到他脸上:“耽于情爱!妇人之仁!我怎么有了你这样没出息的孙子,还纵容你坐到这样的位置!”   高晋言被打得偏过头,血漫过他的眉骨,他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来人,来人!把这个逆子拿回家里,再也不许放出来!”   门外保镖闻声而动。   门却在此刻发出轻微“咯哒”一声,被锁住。   高兆盛大惊失色:“高钰你——”   高钰不由分说搀扶住他,沉声道:“我来。”   “什么——”   “爷爷,”高钰轻笑,他的眼珠闪耀着病态的光:“您最器重的孙子不肯脏了自己的手,那就用我这把刀,更顺手。”   高晋言猛地转身:“高钰你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高兆盛大怒瞬间转为大喜,拊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高家的子孙,有魄力!”   高钰:“我需要高氏副总的位置。”   高兆盛微愣,笑得更开怀:“没问题,晋言的位置给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高晋言眼睁睁看这一场闹剧,而高钰只是垂下眼,送了他一双居高临下的蔑视。   门外保镖破门而入。高钰指着狼狈的高氏前太子,漫不经心道:“送他回去,找人看好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我又一天一夜的时间说服你。身体力行jpg. 过年啦大家开开心心!   ☆、豌豆公主(上)   飞机平稳落地。   A国正是盛夏,甫一出舱,濡湿微凉的空气便包裹住傅知雪,江寰牵着他的手下机,临行前交给他一架丝绒礼盒。   傅知雪晃荡晃荡盒子,问:“这是礼物,为什么送?”   “你就当是我们相爱19天的庆贺好了,”江寰道:“但现在不要打开,我会告诉你合适的时机。”   傅知雪无语:“……那为什么现在就送?”   江寰的话语被裹挟在咸湿的海风中,带有少年气的顽劣:“因为我迫不及待想给你,但又不想浪费这个惊喜,所以只能委屈你拿着了。”   A国临海城滨,是江寰的童年之乡。精巧建筑鳞次栉比,蔚蓝海浪拍打嶙峋礁石,海鸥轻鸣,宛如童话之镇。   傅知雪抱着不大的盒子,背上是松散的双肩包,深吸一口清凉的海风,戏谑:“这就是你说的出差?”   私人飞机,归期不定,业务随缘,没有随行,简直是公权私用的最佳典范。   “我假公济私,”江寰与他十指紧扣,漫步在青石铺就的巷口中,忽然说:“这次带你是来看我母亲的。”   江寰的母亲?   傅知雪很少听他提及,但也隐约察觉他的母亲应该是很早前过世了。   江寰看出他心中所想,肯定:“我十岁那年自杀身亡。”   傅知雪:“唔……”   “她是个美丽且悲观的女人,教会了我很多不正确的价值观。”江寰淡淡道:“但她也抚育我长大,这点我感激终生。”   傅知雪不知说些什么,言语在悲剧面前总是苍白无力,只能扣紧他的手。   两人穿过层层翠绿树木,舒展的枝叶在光下粼粼生辉,头顶的绛紫铁线莲牵丝攀藤,开出碗口大的花。   “好了。”江寰拉住他停下,温热的手指虚虚覆在他眼皮上,在他耳边轻声道:“为什么现在不打开盒子看看呢?”   傅知雪摸索着打开手中的盒子,碎屑纸片内,掩埋着一把打磨光滑的黄铜钥匙。   他用指腹感受着四叶草的形状,笑:“这是什么百宝箱的钥匙吗?”   江寰不语,拨开掩映的树枝,夏日濯阳刺目,等眼睛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后,傅知雪失声,半晌憋出一个“啊”来。   浅蓝天幕下,茵茵绿地上,一栋城堡矗然而立。   群群白鸽飞过,掠下一片阴影。   傅知雪转身,看着身后含笑而立的江寰,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或许我该叫你……王子?”   江寰朗声大笑,牵着他步入近看更加宏伟的城堡。双开雕花木门大开,圆形穹顶安静蛰伏。   不是金钱堆砌的奢华,而是真正百年的沉淀,在这里空气浮尘都沉思下来。他们身后不知何时跟随着管家。   他们停在一处油画旁,傅知雪只在课本上见过照片。   傅知雪:“所以你在向我展示你的财力有多雄厚吗?”   江寰:“动物界雄性在求偶时会将自己最傲人的资本展示出来,你没看出来吗?我在朝你开屏。”   傅知雪:……   一直在身后如影子的管家笑道:“这是江先生母亲的嫁妆,里面的藏品本可以更完美的,只是江先生前段时间拿出不少藏品抵押了。”   这下拆了江寰不大不小的台,傅知雪憋笑:“看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王子有一天也会抵押家产借钱?”   江寰:……   江寰镇定自若地将尴尬的一页掀过去,带着他下楼,两人来到一处葡萄庄园里,醇厚的酒香与果香扑面而来。   葡萄藤架上,一名老农头戴草编帽,脚下是漆皮雨靴,正在采摘串串沉坠的葡萄。   江寰大喊招呼:“Charlie!”   查理转身——他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闻言很是惊喜:“寰!”   中文竟意外地标准。   三人走近,江寰介绍:“这是Charlie——我的外祖,这是‘雪’。”   老人艰难地卷着舌头发出“雪”的音色,笑说:“雪在我们这里是很稀有的东西,寰一定很珍惜你。”   傅知雪大窘。   江寰无奈:“您不要闹他。”   老人大笑,声若洪钟,惊飞一片落地的鸟。他很欣慰:“我很开心,我还以为我等不到江寰把他伴侣带回来的一天。”   傅知雪:“?”   “他小时候是个很孤僻的孩子,尤其是他母亲去世那年,看人的时候像个不驯的狼崽子。虽然后来情况好转,但我总觉得他注定孤生。”   江寰徒劳地举起手似乎想要阻止,傅知雪却拽下他的袖子,颇感兴趣:“您能说的再详细些吗?”   田野外一辆自行车飞驰而来,来人的花色衬衫犹如翩飞的蝴蝶,车铃叮叮停在他们面前。   车上的中年女性摘下墨镜,热情大呼:“Hey!”   江寰介绍这是何一鸿的母亲,傅知雪乖乖跟着叫了“何姨”。   何姨了解到话题刚刚戛然而止在江寰注孤生的话题上,笑声玲玲,朝傅知雪挤眉弄眼:“你知道他是怎么好转的吗?”   老人脸色微变,两位长辈不约而同看向江寰。   江寰眼神无波无澜,微不可察地颔首。   何姨心下了然,事实上江寰肯带人来到这里,就释放了一种信号。   傅知雪对这些人精的眉眼官司无知无觉,小白兔一般翘首以盼何姨的回答。   江寰揽住傅知雪的腰,这样无意识亲密又占有的动作在当事人看来习以为常。   何姨卖足悬念:“因为他梦中的男孩!”   傅知雪脑中一闪而过若月前闯入他梦中的小男孩,但又倏忽闪过。好奇心大盛:“什么?”   “他母亲去世后,他有一段很长时间的颓废期,整个人蜷缩在阁楼里不肯下来。江大强那时候正是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疏忽了他的心理健康。但他后来跟我说,他在每一个阁楼的夜晚中并不孤单,因为梦中的小男孩陪他度过了很难熬的一段时间。”   傅知雪下意识偏头看向身旁的男友,江寰垂下目光,视线与他交织。   两人沉默一会,最后江寰在他眉间印下安抚一吻。   何姨道:“其实也很正常啦,双相情感障碍可能会促成幻觉中的朋友这样的现象,但江寰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没忍住吐槽一句:“起码像个正常人了。”   她轻描淡写的部分略过无数惊心动魄,譬如江寰在少年时是如何丧心病狂地猛灌安眠药让自己陷入深眠的,譬如他在青年时又是如何不顾一切地寻找梦中的孩子的。   但这伤痕累累遍布尸骸的海滩上,温柔的海水冲刷,足以遮掩一切污垢。   傅知雪的出现就是海水。   藤影婆娑下,江寰问:“要看我的日记吗?”   江寰的童年日记简直怪力乱神怪象频出,犹如任何一个阴暗诡秘的天才,书页充满不知所云的想法与线条,同一页有中、英、德三种语言交叉,漆黑的字迹龙飞凤舞,难以想象是位不满十岁孩童的笔触。   傅知雪合上书页。   他现在正在城堡外一处别墅的阁楼中,是江寰十五岁前的卧室。狭隘的天光倾泼而下,阁室内一片昏暗。   打开手下的抽屉,一座栩栩如生的白兔标本赫然其内。   傅知雪关上抽屉。   耳边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来,傅知雪走出房间,顺着声源来到琴房门口。   几寸门缝内,江寰背对着他,腰背如笔尺般挺拔,琴键灵巧翻动,惊落琴台上粉红花朵,簌簌落下来。   傅知雪倚在门框,皱眉听完了这堪称噪音的一段。江寰抖动手腕,停下演奏。他简短评价:“难听。”   “看完了?”   傅知雪走进,琴房内温度湿度偏低,他点头:“曲子是那个男孩教给你的?”   江寰:“是。”   一阵怪异袭上心头,傅知雪竭力忽视这似曾相识的音调,无论是时间段抑或自己的记忆,显然与他并不相称。他那时候还不曾来到这里。   忽然想到什么,傅知雪瞪大眼睛,五脏六腑腾地灼烧起来:“江寰!你是不是拿我当替身?!”   江寰怔楞,继而微笑,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到不可遏制的地步。   傅知雪难以置信,转身就要走。却被对方揽腰抱住,扛到琴凳上。   “不是,”江寰的声音饱含柔情:“一直都是你。”   “我爱你。”   傅知雪脸腾地烧红起来。   江寰亲昵地与他十指相贴,犹嫌不够又与他额头相碰,吐息缠绕。他问:“看过我的日记了?”   傅知雪竭力侧过头,脖颈绷出一道流丽的曲线。   江寰不依不饶,亲亲他的鬓角,威胁:“看没看完,嗯?”   “看完了!”   江寰:“什么感觉?”   傅知雪恼羞成怒:“还能有什么感觉?体会救世主是如何细心拯救一位失足儿童吗?!”   若何姨梁助一流在此,极有可能对他话语中“救世主”所透露出来的恼怒所心惊胆战,害怕大魔王重新苏醒。   但江寰只是笑,甚至更开怀,眼尾笑纹漫开,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傅知雪冷眼:“是啊,你开心不——唔!”   话音未落,江寰已托住他的后脑吻了上来,炙热的吐息袭来,热度遍布全身。琴键零零落落响了一地,角落的花瓣落到无力的指尖,又簌簌落下来。   傅知雪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窘迫之下又是惊怒:“江寰,你在干什么?这是琴房!”   江寰细密吻下来,牢牢把人圈在怀里,琴键不堪重负地压下,叮叮当当仿佛傅知雪此刻凌乱的心绪。   意乱情迷中,江寰哑声:“交给我,但凡你觉得不适应就喊停,好不好?”   傅知雪:“停!”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有任何不适你就喊停。 傅知雪:停! 作者:这时候停你还是男人吗?   ☆、豌豆公主(下)   高兆盛坐在车里,膝上隔着一只雪白的猫团子,两只玲珑碧眼恍若宝石。他缓缓抚摸着丰润蓬松的皮毛,仿佛干枯的树干落到毛毯上。   猫咪凄厉地叫喊,亮出猫爪叨主人,顿时,血痕划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崽子!”高兆盛斥道,一把甩掉猫崽,幼小生物呜咽地摔到车门上,不做声了。   “狂妄竖子!”   他骂的是江寰,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刚才破功。   高钰冥神端坐在车的另一侧,恍若未闻。   高兆盛却很满意这个外孙,他身上有种苍白的神经质,像是断壁上的灰色污渍,不光鲜,但有用。   “东西都准备好了?”他问。   高钰点头。   高兆盛转动转珠,道:“你今天也见到傅知雪了,感觉怎么样?”   傅知雪在碎金下清丽的眉眼,唇角因心虚而微微抿紧,见到江寰时无意识依赖的肢体动作……都很鲜活,是高钰不曾见过的鲜活。   很好看。   他这样想着,回答:“一个漂亮蠢货罢了。”   “越是醉心权术的人,对这样漂亮单纯的东西越无法抵挡。”高兆盛冷哼一声,悠悠道:“你晋言哥是越活越回去了——为这么个小玩意。”   高钰不语。   高兆盛重新抱起雪白毛团,“囡囡”“囡囡”,无限哀怜地叫,仿佛刚才要摔死它的不是他一样。车子平稳滑进高宅,高兆盛唠家常一般问:“晋言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他想什么我再了解不过。他为名为利,你爬到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您说名利是手段。”   高兆盛:“不错。”   高钰:“您也知道我过去是多么不堪,年少失祜,在神经病母亲的手下生活十年,每一天漫长得都像一辈子。”   他望向窗外宏大的建筑,车子停下,能让他更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人工湖泊,恍若一滴温柔的眼泪,淡淡道:“我在想钱,或许能抹去我过往的不堪,也能让我时光倒流,让我再不曾有那样一位母亲。”   高兆盛一愣,继而欣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比起晋言,你才更像是我高兆盛的亲孙。”   高钰不置可否,开门下车,眼底的讥诮隐没在无边夜色中。   送高兆盛回卧室后,高钰穿过数层走廊来到高晋言房前,守卫的黑衣恭敬弯腰,刷卡放他进门。   高大帷幕层层叠叠,拖曳至地,无数扁塌的啤酒罐散落在地毯、书柜、桌上,空气里弥漫酒精与烟草的糜烂味道。   床边,本该清俊的身影衣裳缭乱,浴袍大敞,青色胡茬星星点点穿破下颌,整个人颓败沮丧。   高钰踢开挡路的易拉罐,走到便宜表哥面前,扔给他一管针管,居高临下道:“给你。”   他从不承认高家家主是他的亲人,外祖的称呼也就无从说起。   眼前人挡住了他拿酒的途径,高晋言皱眉,嗓子是被酒精灼伤的沙哑:“滚。”   高钰面无表情,左腿踩到他肩上,缓缓碾压,弯腰,他审视着对方脸上每一瞬间的表情,声音徐徐:   “你看看你,真像条臭水沟里的狗。”   这样的动作与话语堪称恶毒,高晋言却无知无觉,反而松懈地躺在地上,敞开四肢。他指指身旁的针管,神色逐渐凝重:“这是什么?”   高钰:“就是你想的那样。”   高晋言:“你在开什么玩笑——”   “给傅知雪的。”   高晋言的表情犹如被人兜脸一拳,青白交错,停留在一个滑稽无比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高钰替替脚边的针管,浑浊的试剂犹如死人僵直的眼白:“后天傅知雪来,我会找机会把他送到你房间,再怎么做你该知道了。”   高晋言大怒,一拳挥了过去:“高钰你还是不是人?!”   高钰没躲,满不在意擦掉嘴边的血迹:“你不是想要他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想想这一管下去,他会上瘾,而只有你能满足他——你不想吗?”   高晋言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双眼发红。   “不是你来,就是别人。”高钰跨过他,临走前扶着门框说:“你来还能温柔点,不是吗?”   晨曦微露,傅知雪下楼,对在餐桌上翻一本黑皮书的江寰道:“早。”   “早上好。”   盯着江寰格外深沉的目光,傅知雪全身不自在,问:“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是赴宴的日子,傅知雪翻出数月前傅洛洛为他定制的西装,绝望地发现昔日腰身宽一指有余的西服已紧,他是真的胖了。现在再改也来不及了。   江寰一抖手腕,翻页:“我合理怀疑你在勾引我,但我又很有自知之明。”   傅知雪大窘:“胡说!你在江城十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无论男女面前都很有魅力!”   江寰:“也包括你吗?”   傅知雪:“当然。”   江寰放下书,十指交叉,以一种探讨学术的严谨态度提出这样一道论题,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吗?”   傅知雪拿出万金油理由:“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进展太快了……”   江寰静静看着他,他在他深灰色眼瞳下无所遁形。   “好吧好吧,我招。”傅知雪亮起白旗。他脑海中循坏回访青莱姐当时谈话时的一脸恐吓。   “第一次很疼的,以我和何一鸿那个狗比为参照。”徐青莱神色严肃,兼带有过来人的循循规劝:“而且以姐姐我阅男三十年的老辣眼光来看,以江寰的身高与体格——血流成河,但愿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阿门。”   傅知雪被吓到了:“这么夸张?”   徐青莱一挑眉毛:“当然,这是我多年来珍藏的资源,向来传女不传男,今天为你破例,好好保存勤学习。”   傅知雪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态收下这传家之宝的,但后来一直吃灰。   江寰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疑问:“所以你就信了他们的——话?”傅知雪相信他是以相当大的涵养没让自己说出那个脏字的。   傅知雪:“当然也有多方求证……”   “很好,”江寰宣布,“他们死了。”   傅知雪:……   华灯初上,江寰和傅知雪赶往高宅。   高家盛名犹在,高兆盛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外孙重视非常,首次亮相也是郑重而盛大。再有高钰流亡半生的传奇经历加成,几乎江城名流大半个圈子慕名而来。   对比生日宴,这里更像个交际舞会,云鬓香影,谈笑风生,水晶吊灯在墙壁上洒下波光粼粼。   江寰嘱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听到了吗?”   傅知雪无奈:“你都说了三遍了,我听到啦江爸爸。”   黑色马甲的侍应生犹如黑燕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傅知雪嗅嗅托盘上的香槟,皱鼻子:“为什么宴会上总是放这种酒,闻起来喝起来都像草汁一样。有甜葡萄酒吗?”   侍应生刚要应有,就被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拦住,手指虚拢,下方是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傅知雪大喊:“江寰!”   江寰手背向外,摆动两下,示意侍应生离开,接着将牛奶不由分说放到傅知雪手中:“喝这个。”   知雪怒极:“这是□□,这是□□!为什么我要在酒会上喝牛奶?!”   江寰有些受伤:“你说过你不在意我的控制欲的。”   傅知雪确实说过,一时词穷,小声道:“可是……”   “牛奶或者柠檬水,选一个?”   “牛奶。”傅知雪憋屈道:“可是这很丢脸,江寰,等我们和人聊天时,大家都手拿一杯香槟,只有我一个人捧着一杯牛奶一身奶味,好像还没成年似的。”   江寰保证:“我不会让他们看你的。”   “啊哈!”傅知雪反应过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就是不想让我跟别人说话,觉得我肯定会闯祸!”   江寰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也可以理解为我想一个人霸占你。”   傅知雪:……他永远说不过江寰。   “小雪!”何一鸿在另一边喊道,他今天穿一套孔雀蓝竖纹西装,纽扣还别一只玫瑰,骚包无比。他瞪大眼睛看着傅知雪手中的牛奶,诧异:“你是牙疼吗?”   傅知雪:“江寰!我就说过!”   江寰打了个响指,就近对侍应生请求:“请再给我两杯热牛奶,谢谢。”   侍应生迷迷瞪瞪跑了,非常诧异好好的酒会为什么大佬们会集体喝牛奶。   很快,江寰手里拿了一杯牛奶,何一鸿也被迫捧了一杯。   “这就没有问题了。”江寰满意。   在场众人虽对识趣地不去打扰这位头顶城堡的江城新贵,但也都在默默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见状,已经有不少女士要求换成牛奶,酒会中顿时洋溢着阵阵奶香。   傅知雪&何一鸿:……   “家寰,”高兆盛前来,笑容满面:“你能来我这真是蓬荜生辉啊。”   身后的高钰沉默得像樽石膏雕像,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知雪躲在江寰身后喝了一口牛奶,唇边沾了一圈浅淡的奶胡子。   江寰颔首:“您过誉了,能来是我的荣幸。”说着,拿手背碰了碰傅知雪的杯子,发现变凉后很自然地与他交换,就着杯沿喝了一口。   高兆盛将一切尽收眼底,热情邀请:“这两天我感慨良多,真是后生可畏。但又觉得我们不至于到达如此地步,互惠共赢岂不是更好的选择?你愿意赏光来和我们谈谈吗?”   江寰瞥了眼身后的知雪,礼貌拒绝:“恐怕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江寰宣布:(徐青莱和何一鸿)他们死了。 正在甜甜蜜蜜约会的两人此刻在电影院里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徐青莱:你冷吗? 何一鸿:倒也不是,就是……心里头咋这么发凉呢。   ☆、掷币游戏(上)   “没问题的!”何一鸿急道。   说完,对高氏爷孙歉意一笑,拉着江寰到角落里,说:“江金主江老大,不是你说千里防贼不如千里做贼的吗?高兆盛这老贼这一遭邀请你就是要跟你谈谈啊,你怎么还给拒绝了吗?这鸿门宴还赴不赴了?”   江寰:“我担心——”   何一鸿忙道:“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宝贝大疙瘩,但你看人家也挺乖的啊,你让他不乱跑他就乖乖待在你身边,你让他喝牛奶,你看这两杯都下肚了!这小孩还要点自由空间玩耍呢,这大学毕业的总裁也得有些个人空间对吧?”   江寰:“话虽如此——”   何一鸿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你去应酬高老贼,小雪大天使由我来守护,绝不让他伤一根毫毛!”   江寰眯眼打量他很久,长眉刀锋般深深蹙起,最后妥协:“你绝不能让知雪离开你的视线超过一分钟。”   何一鸿胸脯拍得乓乓作响:“身家性命作保!”   两人话毕,重新回到宴会,傅知雪正偷偷抿了一口香槟,被发觉后立刻老老实实任由江寰牵着。   江寰冲高兆盛颔首:“那就走吧?”   高兆盛大掌一拍:“那就走!”   江寰单刀赴会,留傅何两人在楼下。   傅知雪提议:“找个地方坐吧?”   何一鸿没意见,两人来到别墅露台处,脚下是葱葱郁郁的四季青,更远处是黑黢黢起伏的山峦,一轮弯月直挂云天,清辉泼洒。   傅知雪问:“一鸿哥,你能为青莱姐做到什么地步?”   何一鸿哼哼一笑,翘起嘴角:“她要是肯跪下给我擦鞋,或许我能赏她点小费。”   傅知雪又问:“假设说——只是一个假设,如果她有一天给你招致杀身之祸,但也完全不能说没有你的原因,你会原谅她吗?”   毕竟江寰“他们死了”的宣告犹然在耳,傅知雪不敢松懈。   何一鸿内心的大男子主义膨胀到无法遏制的地步,字字铿锵:“既然是我的原因,自然是同生共死,我是那种舍女人独自逃生的男人吗?”   傅知雪追问:“——那会影响你俩的婚礼吗?”   何一鸿表面豪情万丈:“不会!”   ——如果她同意的话。内心留下宽面条泪。   傅知雪终于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纱帘后,高母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来到两人的身边,笑意浅浅:“小雪,好久不见了。”   傅知雪斜斜倚在阑干上的身影站直,喊了声“高阿姨”。   对于这位温柔谦和的母亲,傅知雪总是抱有善意的,毕竟她是少年时期为数不多肯多多照顾的女性,女性的柔美与母亲的谦卑在她身后尽显无疑。   “好久没见了,”高母拘谨地看了眼何一鸿,道:“我们去那边沙发聊聊吧?”   傅知雪注意到了,却仍默许何一鸿跟随他们来到厅内一处沙发坐下。   高母的十指不安地蜷缩在一起,说:“我来是为了晋言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俩有了什么龃龉,但我看晋言很伤心,所以想问问你们有什么问题,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好从中斡旋。”   傅知雪委婉拒绝:“我们两人的问题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清的。”   高母眼中飞快滑过一道怨恨,又瞥了眼身旁无所事事的何一鸿,眼神游移:“真的没有一点余地了吗?”   “恐怕没有。”傅知雪歉意道。   侍应生手托数杯水晶香槟经过,傅知雪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   高母顺势拿了三杯,手腕一抖,将其中一杯递给傅知雪。   傅知雪犹豫一会,还是接过,在杯沿上抿下轻轻一口。   当!当!   宾客顺着声音望去,高钰正手拿酒杯,缤纷灯光下他的面容病态而美丽,身形如纸般单薄,沉声道:“感谢各位拨冗前来,这次是鄙人二十三岁……”   傅知雪百无聊赖地小口啜着香槟,一旁的何一鸿接了个重要的电话,示意自己出去两分钟。   主人的自白仍在继续,傅知雪却骤感天旋地转,事物间忽然有了重影,一切都光怪陆离起来。   高母的声音远在天边:“知雪,知雪?你还好吗?”   他想说自己一切还好,脚下却如踩云端,站都站不稳。   “你喝醉了。”他听到有人这样说,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搀住他的肩膀,强势地把他带离大厅。   傅知雪吐息间满是酒气,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一处少有人迹的走廊,苔藓般的壁纸贯穿天地,内心危险的雷达滴滴作响,他开始挣扎着逃离:“走开……滚,江……”   一双湿润的手捂住他的嘴,再之后,他昏迷过去。   江寰踱步到三楼,高兆盛面对着他,一转门柄,问:“□□?”   门内,火红壁纸下烟雾缭绕,中有以桐木小桌矗立,昏暗光线中,数位高氏高层同时抬起头,露出心照不宣的冷笑。   江寰挑眉:“准备好筹码。”   ——“小心,倾家荡产啊。”   何一鸿挂断电话回到人丛中,晚会已恢复那种自由社交的慵懒氛围,而本应等待在这里的傅知雪杳无音讯。   内心绝大的不安击中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在人群中逡巡寻找高母。灯影婆娑下,她正在与另一位女性谈笑风生。何一鸿一把拽住她,声色俱厉:“知雪呢?”   高母的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强笑道:“刚才还在这里的,后来我与别人聊天去了,也不清楚他去哪了。他会不会去洗手间呢?”   何一鸿拿起手机,忙音尤为刺耳:“他的电话不通。”   高母目光游移,手指绞在一起:“可能是信号不好吧,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高阿姨!”何一鸿大吼,惊碎这一片人丛,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复又睁开,道:“您最好祈祷小雪什么事都没有,否则我们谁都跑不了!”   傅知雪的意识陷入到黑蓝的深海中,全身骨骼像泡在水中一般,生出怠懒的痒意。很快,他挣脱出海面,溅起大片浪花,气喘吁吁地惊醒过来。   耳旁清脆的金属碰击声传来,他又动了动,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锁链锁住了手脚。   偏身下又是柔软蓬松的床垫。   他尝试着起来,但那双腕上的锁链长度十分有限,不足以支撑他坐起来,只能这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躺会吧。”有人捏着湿润的棉花棒润湿他的嘴唇,一丝清甜流入唇舌中。   傅知雪一惊:“高晋言?!”   “应该那层纱布垫在他的手腕上,那里皮肤都磨红了。”   “高钰?”   高晋言不作声,默默地将领带绑在他手腕与锁链的咬合处,真丝顺滑的质地流连在他皮肤,他却打了个寒战,那滋味如同一条毒蛇在舔舐他的命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知雪哑声道,百思不得其解:“高晋言,高钰,杀人是犯法的,别告诉我你们已经黔驴技穷到这种地步了。”   高氏兄弟不约而同爆出数声轻笑,在空旷的卧室内清晰可闻。   高晋言温声道:“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傅知雪咬住嘴唇,心脏怦怦直跳:“……江寰呢?”   空气凝滞。半晌高钰冷冷道:“江寰,他都泥菩萨过河了。”   傅知雪眨眨酸涩的眼眶,提醒自己镇定下来,与他们谈判:“如果你们是要拿我来威胁江寰,绝无可能,他觉得他会是吃威胁的这种人吗——绑架我甚至不如绑架何一鸿有效,起码他手里还有些江氏的股份和消息。”   ——对不住了,一鸿哥。傅知雪苦中作乐想,等你和青莱姐的婚礼时我一定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你们没在一起吗?”高钰问。   傅知雪顿了一顿:“在一起了,但——”   “你喜欢他吗?”高晋言问。   傅知雪斟酌着回答:“一点喜欢。”   高晋言笑了起来,那笑声带些善意的嘲讽,但傅知雪隔着层层帷幕,看不清他们两人任何一个的表情,他仿佛蝉蛹里的幼蝉,被层层包裹在茧中,对外部的危险有所感知但无能为力。   帷幕被层层掀开,衣料与床单窸窣摩擦,他感到冰凉的指腹在摁压着他小臂上流动的血管,似乎在确认什么,紧接着一声喟叹,高钰将一根注射器放在他眼前。   傅知雪的瞳孔剧烈抖动起来。   “高纯度海.洛.因,”高钰道:“甚至不需要半管,你就会上瘾。”   傅知雪冷汗涔涔,竭力支起身体,锁链刷拉作响,他喊:“拿开!”   注射器内液体接近透明,细看有云絮般清浅的物质流转其中,透过那片片云絮,高钰轻声说:“留在我们身边吧,栀雪。” 作者有话要说:  何一鸿胸脯拍得乓乓作响:身家性命作保! 作者:醒醒,这两章你已经被江寰杀了两次了。   ☆、掷币游戏(下)   傅知雪瞳孔抖动,心脏被恐惧的大手紧紧攫住,他控制不住地向后推,金石撞击的声音愈发剧烈,他的头部磕撞到床头上。   “别动,别动。”高钰说,拽着他的腰回到床中央,他长腿迈步上床,伏在他身后冲着磕撞的部分轻轻吹了吹:“很疼吗?”   傅知雪脖颈扬起,眼睛被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激得泛起生理性泪水,也被高钰细心揩去。   帷幕被掀开,高晋言站在床边,冷眼旁观这一切。   傅知雪咬紧牙关:“除非我死。”   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那是多年不堪重负的哀叹。门外的黑影拉长延伸到卧室中央的大床上,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正躬首以待。   高钰眼中的光暗淡一瞬,紧接着更牢地把住傅知雪挣扎的四肢,针管狠狠地扎下去!   那一瞬,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激荡的血流冲刷着他的耳膜,咚咚作响。傅知雪的全身无可遏制地痉挛起来,他能清晰感到冰凉的液体流入到血液,很快隐没在无数血管中。他知道一切完了。   门外的女管家深深欠身,恭敬通知高钰要离开了。   高钰扔掉注射器,抱住傅知雪,安抚地揉他的发丝。过了一会才下床,神色重新恢复冷淡。   卧室外最后一丝光也被遮掩住,高晋言长舒一口气,试探着摸向床上的傅知雪,却发现对方皮肤森冷,像是刚从冰窖中抱出来一样。   高晋言无奈,轻声道:“葡萄糖。”   傅知雪睁眼,薄薄的眼皮上是浓重的红,被□□一般:“什么?”   “同花顺。”江寰抛出整幅牌。   桌上的另几方脸色都不大好看,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有菜色。对方年少他们不知一轮,却在刚才数局中犹如牌神附体,轻而易举吃下所有筹码。若不是筹码价钱少,恐怕此刻要倾家荡产。   江寰低头看表,表盘蓝水晶表壳一闪而过的光照亮他眼底的森寒,他说:“如果这就是高董您的全部诚意——”他意味不明地笑,指的是不停输钱给他:“那我也不便奉陪。”   高董面色微寒,强颜欢笑:“自然不是,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最近的几个项目?”   江寰:“不用了。”说着就要走。   高氏法务拦住他:“江先生等等!”   江寰怔楞,紧接着像意识到什么,面色剧变,长腿一扫,法务立刻摔倒在地,牌局哗啦啦倒了一片。他不顾身后一片狼藉,推门直奔会厅。   会厅依旧莺歌燕舞,灯火辉煌。   何一鸿焦急地拨开所有人群,拨出一个个电话,神色是如临大祸的惶惶。   忽然,他转身后望,看到了他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场景。   江寰正站在人群中,身后是一片浓稠的暗影,整个大厅都仿佛寂静一瞬。而他本人抬起头,眼珠血红。   他从牙关中迸出一字一字来:“何一鸿,你究竟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保证,真的。”高晋言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注射的绝对是葡萄糖,我们没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   傅知雪大悲大喜之后,情绪只剩茫然。头发湿透,脸色苍白,更显得他长睫森森,脖颈修长。兼之锁链蜿蜒,床铺奢华,让高晋言一下子避过眼。   高晋言尽量放平声音,温声道:“我给你解开链子可以吗?”   傅知雪狐疑地看向他,试探地一举右手腕。   高晋言靠近他,钥匙在接近锁眼的时候忽然问道:“如果我不解开呢?”   傅知雪诧异:“那你睡哪?”   高晋言:……   傅知雪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提得有点蠢,两人沉默着看着锁链打开,落到真丝床单上犹如一条精钢毒蛇。   傅知雪揉揉手腕,跳下床就要开门,临行前看了眼高晋言。   他的近况实在说不上好,下巴青茬突出,眼底的疲倦不似作伪。关于高家近来的人事变动他也有听说,但其中的势力角逐盘根错觉绝非他一个外人可窥清的,只能承诺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语罢,摁下门把手。   门把纹丝不动。   傅知雪:……   之前的感动愧疚都喂了狗了!傅知雪怒气冲冲大力扭动门把,心底的担忧翻涌直上——江寰如果忙完回来后找不到自己,会生气吧?一定会生气吧?!   “再陪我五分钟。”身后高晋言说。   傅知雪恨声:“你想得——”   钥匙叮铃一声响:“不然我就把钥匙扔到窗外去。”   傅知雪:“……好。”   这种事他真做得出来。   傅知雪转身,就着木门滑落在地,他身上无力感逐渐消退,但还是有些腿软。   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打量眼前的尽六十平的卧室。作为高兆盛赋予众望的亲孙,高晋言的起居自然上乘,空调吹出的循环风和香氛让空气犹如在三月的花田中呼吸那般清新,但隐隐的糜烂酒精气又挥之不散,窗帘凌乱,遮住整大面窗户,整个房间如同地窖一般阴暗。   傅知雪闭目养神,打算生生挨过这五分钟。   高晋言隐晦又贪婪地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问:“玩个游戏?”   傅知雪沉默如一尊石雕。   高晋言思索一番,乳白色壁灯照他面庞如玉,依稀间能看出昔日温润校草的影子,但那也是很遥远的事了。他说:“人物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鹰面,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傅知雪恍若未闻。   高晋言手中的硬币大约有半个掌心大小,一面是头戴缤纷羽毛的印第安人,另一面是歇在悬崖边的鹰隼。他摩挲着硬币,说:“鹰面,时长减一分钟。”   “成交。”   硬币发出叮铃一声响,转瞬回到高晋言的手中,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他掌心中。   第一回合,印第安人。   高晋言问:“饿吗?”   严阵以待的傅知雪:?   傅知雪:“不饿。”   第二回合,印第安人。   高晋言问:“渴吗?”   傅知雪:“……有点。”   高晋言起身到冰箱,琳琅数排啤酒,拿出一罐掂了掂,问:“啤酒?”   傅知雪这一趟对酒彻底PTSD,坚定拒绝:“不用。”   高晋言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盒酸奶,递给他。   接过酸奶的傅知雪心情复杂,说:“你不用这样。”   高晋言似乎是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好。”   第三回合,人物面。   非酋傅知雪:……   高晋言把玩着手中啤酒的拉环,冰凉的金属质感让他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并不看他,半晌问:“为什么救我?”   数年前的潮水翻涌而来,蔓延到他们脚下,海浪拍打的声音犹如他们此刻的心跳,缓慢但而沉重。   该如何作答?说我救你是书中任务,而你不过是作者笔下一道令行禁止的纸片人物而已?   傅知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就当我当时想学雷锋吧。”   电子壁炉烧出微红的色彩,两人盘膝对坐,在灯光与火光的映衬下像是两方古老的人像侧脸。   高晋言提了提唇角,重新掷出硬币。   第四回合,鹰隼。幸运女神终于站到了傅知雪这边。   傅知雪沉默。   高晋言苦笑一声,自我调侃:“我猜你也没什么想问的吧,那就减去一分钟,还有一分钟。”   第五回合。   硬币在空中抛出一道晶莹圆润的光,翻转数下,落到高晋言掌心。   他掌心相合,轻声道:“最后一次了。”   翻开掌心,鹰隼正欲展翅高飞。   高晋言:“你可以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傅知雪道,他抬眼直视着高晋言:“为什么救我?”为什么阴奉阳违给我注射葡萄糖?   高晋言死死卡住镍币,这一点微末的痛感让他不至于失控。他说:“你就当我……今天也想当一次雷锋。”   这个笑话放这简直冷得要命,但确是终结数年来因果纠缠最好的回答。傅知雪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但那答案掩藏在平静的气氛下,随着一呼一吸轻轻颤动,没有破土的欲望。   这是挺好的。   他忽然不想听答案了,起身拿过钥匙就要离开。   在门打开前的最后一秒,高晋言说:“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我现在后悔了,我非要对你说。”   他的声音带有奇异的颤抖,仿佛要遏制不住平静表面下炽热的虹光:“——我喜欢你,我爱你。”   “这就是原因,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高晋言:要是我不解开锁链呢? 傅知雪:那你睡哪? 高晋言:你觉得呢? 江寰:想屁吃。   ☆、海岛(上)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白炽光破闸而入。   傅知雪跑向大厅。厅内早已人走茶凉,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他脚步一转,跑向二楼,他记得江寰就在二楼,就算宴会结束多时,他也不至于不等他吧?   拐角处,他撞上一道结实的胸膛,重心后移,下一瞬却被对方牢牢抓过去,鼻息间都是对方烟草与白松交杂的沉稳气息。   傅知雪不等喘匀气,拽住江寰肘弯的褶皱就道:“江寰我要跟你坦白一切——”关于我们都是书中人,关于我这个外来客。   “好了,不重要了。”江寰食指放在他嘴唇中央,声音带有不自然的嘶哑:“我早该——早该把你好好藏起来,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却与胸腔共鸣,恍若混音下的某些诅咒。   傅知雪觉得不对劲,跨过他的肩膀探头,庄重猩红的地毯,在曝光过度的灯光下如同一道延伸至脚下的血河,墙壁后走廊外传来呼啸风声一般的咒骂与恳求,一切有如魔幻。而何一鸿脸色惨白地看着他,轻轻地对他摇摇头。   傅知雪瞳孔紧缩,意识到了何一鸿的口型,他说——   快跑。   下一瞬,眼前涌现一团黑雾,傅知雪无力地瘫倒下去,清醒的最后一秒看见的是男人坚硬如花岗岩的一段侧脸,和眼神中奇异而偏激的光。   江寰曾对傅知雪说起经常来到他童年梦中的少年,傅知雪好奇心大盛,却缘悭一面。现在,却好像有了机会。   他拨开纷纷乱乱藤蔓交缠的带刺蔷薇,在馥郁得呛鼻的花香下,看到了十二岁的江寰,正孤孤单单坐在一张洁白如新的大桌旁,两条短袜的小腿摇摇晃晃够不到地。   傅知雪走过去,馥郁的花香逐渐被一股更浓的血腥味遮掩,男孩手中满是鲜血,神情专注地解剖一只白兔,用刀精准至让外科医师也不免赞叹。   年少的江寰没有回头,说:“何阿姨说我会是一个很成功的外科医生,我觉得她其实是在想另一个词。”   傅知雪环视四周,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顺着问:“是什么?”   江寰剖开心脏处的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他答:“刽子手。”   傅知雪不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地劝慰:“不管是外科医生还是刽子手,都是一种职业,你别违法就好。”   江寰跳下凳子,他脸上还沾有几点鲜血,却眼神明亮而眷恋,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道:“好。”   傅知雪又环视周围,蔷薇花藤攀援木椅而上,远处是恢弘城堡的一角,是江寰年少时的家。他问:“那个小男孩呢?”   江寰紧紧攥住手中的手术刀,反问:“什么小男孩?”   傅知雪:“就是那个经常陪你玩、还教你谈走调的钢琴曲的小男孩啊。”   少年的江寰松了一口气,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青年,说:“就是你啊,一直都是你。”   傅知雪脚底发软,瞬间天旋地转,而耳边传来刺啦——刺啦——的噪音,像是某个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员工A00001,我是系统……”   傅知雪醒来,蚕丝被从肩头滑落,他摸向心口,心脏砰砰作响。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为什么他会梦到江寰的梦,还荒谬地误领他少年的“白月光”的身份?   不管是从时间还是从自己的记忆中来看,这都绝无可能啊。   他赤脚下床,发觉自己在一间从未来过的奢华卧室中,百平的地板上铺满柔软的长毛地毯,踩下去仿佛踩在初初发芽的嫩草从中,厚重的遮音窗帘长至曳地,全部拉上时室内宛如深沉的海底。   拉开窗帘,白金沙滩和蔚蓝的海浪顿时兜入眼底。   傅知雪:???   他不信邪,拉开窗帘又重新打开,一望无际的天际线无情地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门推开,江寰托着早餐进来。   傅知雪一头雾水地走过去,下一刻却被掀翻在床,江寰盯着他过长睡裤下伶仃的脚腕,替他挽上两卷,又套上短袜,握住他的脚踝踩进软底拖鞋内。做完这一切后,才起身,默默无言地摆好早餐。   傅知雪满腔疑惑,正不知道如何发问,就听江寰自己招了:“高家这次动作过分,我怕他们鱼死网破,所以带你到这里来避避风头。”   “我很担心,”他直言:“知雪,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窗户破开一道小缝,温柔的海风吹起阳台外一卷纱帘,傅知雪心底柔软,握住江寰的手安慰:“放心,他们什么都没对我做。”   江寰勉强笑了一下,眼底的疲倦遮掩不住。   傅知雪回想起昏迷前江寰恍若泣血的眼珠,再看如今他眼底的青黑,登时不再追问,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江寰,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梦到过的孩子吗?”   江寰:“记不太清了,你很介意?”   “当然不是,”傅知雪矢口否认:“我就是想问问你还记得他的样貌或者什么特征吗?”   江寰回忆:“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钢琴弹得极烂,再就是手腕内侧有一颗红痣。”   傅知雪下意识抬手看看手腕,想起他们认识没多久后江寰就强迫性地看了眼他的手腕内侧,怒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江寰!”   江寰条件反射性地感觉大事不妙,每当傅知雪这样喊他,意味着他的怒气槽满值,不及时灭火很有可能会引发冷战。   “所以你那天去青莱姐的相亲宴为什么要看我的手腕?”傅知雪难以置信:“你还说没把我当替身,你是不是就从我这里找他的影子?!”   这指控太严重了,从天而降的黑锅把江寰砸得不知所措,坚决否认:“绝对没有!”   傅知雪一把枕头砸了过去:“空口无凭!”   江寰跨过早餐,强制性地搂住傅知雪作乱的双臂,牢牢地桎梏,扶住他的脊柱安抚。无奈解释:“真没有,他离开的时候我最大不过十五岁,十五岁我能想些什么?”   傅知雪:“我听梁助说你还找了他好几年。”   江寰心里把梁助这个大嘴巴大卸八块,坚决维护自己的清白:“我只是想谢谢他,绝没有任何超出感激之外的任何情感!而且遇到你之后,我再也没找过他了。”   江寰揉揉他的头发,说:“我爱你,你也是我的初恋。”   昏迷前后被两人告白的傅知雪心情有些微妙,发现自己的案底也不是很干净,于是心虚道:“姑且信你一把。”   江寰满意地亲了亲爱人,两人还算和谐地吃完一顿早餐。   窗外白浪扑打,海上阳光温暖宜人,傅知雪还有些不放心,抓住江寰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江寰深深看他一眼:“你确定要知道?”   傅知雪:“要知道。”   江寰下楼,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沓文件,交给他翻阅。   纸张声沙沙作响,傅知雪目瞪口呆,每个铅字他都懂,但排列在一起让人难以理解。他抬起头,问:“高家人被抓进局子了?”   “只是例行审问,”江寰抖抖手腕掀开报纸,语气淡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扳倒他没那么容易,多得是替罪羊。”   傅知雪啧啧称叹:“那也大伤元气了吧,你做的?”   江寰矜持地点头。   江寰似乎很忙,在简短的早餐后,便出门应酬去了。留下傅知雪百无聊赖摊在沙发上玩游戏,激昂音乐响起,他下意识左手下放,刚巧摸到一大堆薯片饼干。   傅知雪失笑,觉得自己快被对方养成四肢不勤狗屁不通的废物了。   直到他走到玄关打算出门时,好心情戛然而止。   门纹丝不动。   傅知雪不信邪,又狠狠推了一把门把。   门把依旧纹丝不动。   相似的情景在昏迷前也曾发生,事实似乎滑向了某些他绝不愿达到的地步。   ——江寰在囚禁自己吗?为什么?   傅知雪暗示自己不要多想,但头脑纷纷扰扰的杂念搅碎着他的理智,一切不祥的征兆在这里探出苗头——江寰出差时张贴的“不许乱跑”的便签、第一次吵架后把自己锁了一夜……所以早有端倪?   傅知雪不愿细想,他回到沙发盘膝而坐,神色凝重,决定等江寰回来好好谈谈这件事。   落日熔金,夕阳融入海面,打翻了数桶暖色颜料。鸥鸟蹁跹,海鱼飞跃,很快,暮色降临大地,夜晚来临了。   门打开,一条高大而皮毛厚实的狼犬飞速袭来,像一颗炮弹一样精准地要扑倒傅知雪。   狗主人低喝:“芬里厄!”   芬里厄立刻刹车,呜咽着逡巡在傅知雪脚边,扒拉着对方的裤腿。   芬里厄的体重与面积在大型狗类中也能脱颖而出,不知道江寰怎么养的,它身上狼的习性甚至要高于狗的天性,梁助在刚任职不久时便不甚被芬里厄扑倒压断两根肋骨,从此往后对各类狗都却之不恭。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江寰对芬里厄对傅知雪的接触管制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芬里厄一旦接近傅知雪方圆一米内,便会受到严厉的监视。所以一人一狗只能在江寰不在的时候偷偷相会,其情形堪比牛郎织女相会,那江寰就是那位更年期过期的王母。   所以江寰这次肯舍得带芬里厄过来,心里多半有鬼。   傅知雪面上不显,挠着狼犬的下巴,问:“说吧,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咋说呢,总之不会持续很久! 江寰:笑容逐渐消失jpg.   ☆、海岛(下)   江寰矢口否认:“没有。”   “真的?”傅知雪眯眼,狐疑道:“良心发现自己对芬里厄太过后妈了,还是别的什么?坦白从宽。”   江寰淡定地任他逼问,自岿然不动。   傅知雪:“那我明天要出门。”   江寰眼睛眨也不眨:“好。”   所以真是自己想多了?傅知雪狂撸芬里厄,对自己的多疑感觉可笑。吃过晚饭后两人各自进房,一夜无话。   睡意朦胧中,有人在他耳边絮语,嗡嗡鸣鸣扰人清梦,傅知雪一把枕头拍过去,世界清静,他又睡了过去。   耳边似乎是一声喟叹,紧接着全身腾空,他靠在一张怀抱里,耳边是对方沉稳的心跳。   傅知雪蹭了蹭,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睡。   纷乱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温暖但不刺眼的灯光,某一刻一股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砂砾的粗糙质感,让傅知雪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正躺在江寰怀里。而江寰裹着毯子抱着他,徒步走向海滩。   傅知雪一个激灵,抓住男友的肩膀紧张道:“你可别想殉情啊。”   “想什么呢?”江寰赏了他一个脑瓜崩:“去看日出,你不是一直念叨的吗?”   傅知雪回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难为对方记得,于是安安稳稳躺在对方怀里。头顶是数不清密布的星辰,脚下是和星辰一样无边无际的砂砾,在这样宽广辽阔的天地中,极易产生人之渺小的无力感,所幸他身边有江寰,能让他毫无负担地咸鱼下去。   他们找到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幽蓝而波光粼粼的海浪温柔地亲吻着沙滩,所经之处留下一地贝壳与歌声。   傅知雪似乎真的听到了歌声,像迷雾中隐藏的塞壬,那歌声也是缥缈岑寂的。   他戳戳旁边的江寰,悄声问:“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唱歌。”   江寰说:“没有,大概是海鸟在叫?”   傅知雪再去细听,那歌声又隐没在风中,听不到了。夜晚的海边有些冷,忍痛打开毯子,分了一半给江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呃,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江寰笑了一下,搂住爱人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源源不断的热意火炉一般在双方皮肤上流动。他思索道:“我也讲不清,那都好像是很远的事了。如果非要计较起来,大概是见面没多久?”   傅知雪黑脸:“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扔下车了。”   江寰捏捏他的脸,亲昵地揩揩他的鬓角,求饶:“别翻这陈年老黄历了,我知道错了。”   傅知雪不语,在江寰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倚好,看天边渐次泛起鱼肚白,但仍有几颗星辰持之以恒地点缀这黎明。   “你呢,”江寰问:“你喜欢我吗?是在什么时候喜欢的?”   傅知雪聚精会神地盯着远方水天相接处,恍若未闻。   “我猜是那次去S城出差,无意看到我洗澡那一会?”   傅知雪恼羞成怒:“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语毕哼唧半天:“之后的事。”   他语焉不详,将江寰破水而出自己的心脏频率变化描述得轻描淡写。   天色更加明亮,太阳终于从海底孕育而起,那一点点金光逐渐射穿海面,来到两人的眼底。   江寰呓语:“看来出差出对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火橙金乌一跃而起,海面波光粼粼,霞光犹如甲胄般披向两人肩膀,傅知雪抓住江寰的头发,逼迫他低下头,吻了上去。   江寰轻声问:“待会想吃什么?”   傅知雪看了眼他身后的太阳,好像那太阳都赶不上此刻的爱人耀眼,他似乎是很艰难地想了很久,才拍板:“荷包蛋。”   两人重又走回别墅。   这一路堪称煎熬,他们似乎是从没走过这样长又短的路,视线与思绪交缠不分,对方的呼吸都在牵扯着自己心脏的跳动。直到门打开又阖上,傅知雪被推到门上,一声闷哼,被迫接受着江寰的攻城略地。   江寰呼吸粗重,好声好气商量:“待会再吃饭?”   傅知雪被他吻得几近窒息,勉强拉回几分神智:“可是……”   江寰暴躁地沉默着,扛着他大步流星到卧室,把人放到床上,一拉床头柜,数瓶润滑剂整整齐齐排列。   傅知雪:……   ……   等傅知雪再醒来时,太阳早已沉下去,白日宣淫以晚餐结束。   他一摸旁边,枕头凉透,看来人早下去了。   渣男!睡完就跑!!!   傅知雪发现爱情童话里那些主角们大和谐睡醒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要交换一个缠缠绵绵的早安吻,虽然时间不对,但也不能睡完就跑吧?难道男人的新鲜感这么短的吗?!   他决定自力更生,一动身却感觉骨骼酸痛,全身上下几乎没几块好肉。傅知雪咬牙切齿问候了江寰几十遍,勉力下床,立刻腿软滑倒在地。   傅知雪:……   他一路艰难地下楼,跑到厨房里决定煎一个心心念念的双蛋黄荷包蛋来勉励自己,而且不准备江寰的份。   手抖地打碎数个鸡蛋后,终于成功将蛋摊在平底锅中,热油滋啦作响,油滴飞溅入他的手背,烫得傅知雪翻手打翻了整个锅。   面对一地狼藉,傅知雪五脏庙咕咕作响。   身后嘀——一声,是江寰外出归来,赶到厨房,握住傅知雪的手。   他的指腹有薄茧,质感粗糙,但又灼热,好像某种兽类布满倒刺的舌苔在爱惜地舔舐,傅知雪不禁想到昨晚某些疯狂的画面,他的手也是这样触碰他……   他窜地一下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怎么了?”江寰不明所以,打开手龙头,示意他放到凉水下冲洗。   傅知雪支支吾吾:“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寰蹙眉,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到怀里,傅知雪后背一片温热。江寰俯身,在凉水下与他十指交缠,冰冷与炽热,两极天。   傅知雪感觉自己的腿更软了。   他看到江寰的喉结滚动,看来对方也不是全无感觉。   清晨的躯体生命力蓬勃,傅知雪渐渐感到身后人的体温升高,侵略的气息也越来越重。   傅知雪一个手肘向后击去,江寰倒吸一口冷气,血性上来,就要死死压制住怀里的爱人。   傅知雪却动作极快地跳起来,动作矫健地跑出厨房,像只受了惊的猫。   留江寰一个人僵在厨房里,额头太阳穴鼓动,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厨房饭菜的香气飘散到客厅中来,芬里厄乐此不彼地咬着抱枕,羽毛飞了一地。傅知雪坐在一片白茫茫中,皱眉思索着刚才那一肘是否给得太重。   不应该啊,江寰起码今天在床上还龙精虎猛的,下了床就不行了?一肘子给击出内伤了?   可是那一声吃痛也不作假。   江寰端着饭菜出来。傅知雪自觉走到饭桌前等待投喂,眼神里毫不作伪地质疑与关切。   江寰下意识摸了把脸,确定自己没有因做菜变成黄脸婆:“怎么了?”   “我理解,江叔叔。”傅知雪诚恳道:“人年纪大了某些事情会力不从心,你不要因为今天白天的事情伤了身体,作为男友我理解你的。”   江寰愣,被气笑了。语气温柔又威胁:“需要再验证一番?”   “不用不用,”傅知雪忙道:“我就是担心你身体被榨干,真的。今天白天是有点过度了,没必要这么多次,下次注意就好。”   江寰被年轻的爱人质疑关键能力,感觉相当荒谬,荒谬下又产生深深的不自信,思量三番还是决定及时沟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知雪:“你是不是身体不行?刚才打你那一下还好吗?”说着跨过桌子就要掀开他的衣服,刚解开锁骨的扣子就被对方抓住。   江寰双眼深沉,睫毛一颤,飞快滑向别处:“别解了。”   傅知雪对危机预判的迟钝简直达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凑近江寰的脖子嗅嗅,像只小动物一样。殊不知这样反而将整个人送了过去,从江寰这个角度,可以轻而易举地折下他宛如梨花枝一般脆弱的脖颈,任意施为。   傅知雪纳罕:“怎么一股铁锈味,江寰你受伤了?”   江寰手一抖,更加坚决地抓紧傅知雪,摁住他的后颈,严肃道:“还想不想吃饭了?”   傅知雪:“?江小寰你敢饿着我?”   江寰深吸一口气,体内某些冲动又蠢蠢欲动叫嚣着,后背火辣辣的鞭伤又叫人心烦意乱,这些阴暗又暴虐的心绪交织,要他粗暴地吞吃眼前的珍宝。   但他却堪称温柔地妥协着,两人平静地吃完了这一顿晚餐。   钟表滴答作响,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两人就是否分床产生了歧义。   江寰:“都在一起同居甚至发生实质性关系,为什么还要分床?”   傅知雪僵僵:“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江寰似乎看穿了爱人的顾忌,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绝对君子:“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碰你。”   傅知雪在□□暴君的大棒加甜枣的攻势下被迫屈服,抱着枕头搬到了江寰床上。   在傅知雪一无所知的数次撩拨下,江寰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人掀到身下,哑声道:“你到底想不想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知雪:江寰你敢饿着我? 一夜过去。 傅知雪:没关系饿着也挺好的。   ☆、求婚(上)   傅知雪对居家咸鱼的日常十分适应。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淌过,星辰日色几番轮转,对他来说晨曦与傍晚却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繁杂事物——这些都由江寰代劳,生活舒适——江寰实在是一个照顾周到的人,他对于傅知雪日常习性的了解甚至远甚于他自己。   傅知雪有的时候都错觉穿书、高家的一系列烦心事都如隔云端黄粱一梦,而眼下波涛云朗相伴的生活才是脚踏实地实实在在的。   但舒适的日子也有烦恼,如同织锦上偶尔攒起的一朵金花。   ——江寰。   开了荤的男人的精力绝不容小觑,尤其是江寰如今正值青年,对伴侣的爱.欲几乎索求无度。有数次傅知雪都哭着求饶求放过,却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一遍遍地拖着他回来承受。   傅知雪被迫当了数天引诱君王不早朝的妖妃。   当如果只是如此,那还并不算严重。   只是有天傅知雪跑到底下影音室,在昏暗如地窖的室内蜷着赌气,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墙上黑白默片如同鬼魅的影子,微弱的灯光让人的视力大为受阻。   傅知雪被破门而入的江寰惊醒。   江寰的情形十分不好,周身阴鸷,眼珠甚至带有蛛丝般的血丝,整个人狂郁如珍宝被褫夺的凶兽。   傅知雪颤巍巍地抬起手,然后被对方死死凿住,用几乎嵌进他身体的力道。   傅知雪多日来心中的隐忧终于铿锵一声,落到实处。   为什么数十日如一日的没有人来探望——在高家发生那样的事后?   因为江寰早已将他们囚困在孤岛上,周遭荒无人烟,唯一的出路就在于不定时来访的直升机,每日的生活用品都有专人配送。   他成了一座守卫森严的城堡的鸟雀,没有人能进来。   是夜,傅知雪精疲力尽地睡去。半夜醒来时,江寰背对着他抽烟,唇间一点猩红,而俊美剪影后,是幽蓝深邃的夜空与万千明星。   傅知雪伏在他肩头,江寰抖抖烟灰,掐了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   江寰答:“很久以前吧,不过也不经常抽。”   傅知雪顺着星光自下往上看,江寰身上继承自母方的凯尔特人血统让他的脸庞与身材都不似东方人柔和,从这种仰视的角度更显本人凶戾的俊美,尤其是眉间一道挺深的褶皱,仿佛刀刻下来。   他肩头后方一道凸起,傅知雪疑惑地摸了摸,更像是受伤后新生的皮肉,带些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   傅知雪心中疑惑大盛,起身望向江寰后背。起伏的背肌上伤痕交错淋漓,每一道都新生皮肉,但仍可看出罪魁祸首下手之恨来。   江寰想拉下他抱在怀里,傅知雪却目光清明地看着他:“江大伯打的?”   江寰的沉默代表一切。   傅知雪就着其中一道摁下去,问:“疼不疼?”   “不疼。”   傅知雪手下发力,狠狠掐住:“到底疼不疼?”   江寰喉结滚动,哑声道:“值的。”   傅知雪颇感荒谬:“所以用一顿鞭伤换一个锁起来的傅知雪,你觉得很值?”   江寰不语,揽住他,小心翼翼地在他鬓角印下满是烟草的吻。   “我不知道,知雪。”他在夜色下剖白心迹:“我总想着爱你、和你在一起,但我总做不到。我总觉得不够,他们都在觊觎、想从我身边夺走你——”   “——我也觉得我疯了。”   何姨的话与此刻江寰的剖白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那样急不可耐地拉你如他的世界,是不想被你抛弃。”   傅知雪的心脏顿时被一股巨大的苦涩而灼热的感情所击倒,他感觉喉咙灼伤,而眼前的江寰凝视着他,在经历那么多风刀霜剑后,却一如往昔。   ——像他年少一般。   傅知雪的记忆掀起惊天骇浪,他是否,是否真的——曾见过年少的江寰?   他嘴唇嗫喏数下,在这一刻最终不得不认输:“江寰,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告白。   他捧住江寰的脸,与他额头相贴,宣誓一般重复:“江寰,我爱你。”   江寰的手指颤抖着,最后缓缓环住爱人,扣紧他的臂膀。   “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傅知雪孤注一掷:“其实这个世界——”   太阳穴袭来针扎般绵密的痛楚,他忍不住吃疼,蜷缩着捂住太阳穴。   “滋……滋……傅知……A00001,我是系统!……呲拉……”   “知雪?知雪?”   江寰的声音仿佛从云端传来,他焦急而担忧的面庞在重影中逐渐合二为一,他像只困兽一般上下抚摸着他的脊柱,期冀以此安抚。   “怎么了,嗯?”   傅知雪怔怔看着他,刷地一下落下泪来。   翌日,傅知雪眼肿得如同两只核桃。   事实证明,眼泪是他最好的武器,所以原则在这小小一滴面前都足以让江寰的任何原则缴械投降。   在许诺无限量不限制供应零食甜品快乐水后,此刻的江寰正任劳任怨在楼下搞冰块为他冰敷。   嗡——嗡——   傅知雪看向床头柜,江寰的手机正大喇喇躺在那,震动得犹如催命符。   傅知雪住进这栋别墅后,就再也没机会上网,连游戏都是单机,江寰谨慎地监控他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可能是昨晚的眼泪让他方寸大乱,眼前竟然忘记把手机拿走了。   傅知雪犹豫半晌,还是接了电话。   是何一鸿的河东狮吼:   “江寰你TM赶紧把小雪放出来你听到没有?傅老头死劲打你那顿鞭伤你还能挨够是不是?江大伯可发话了,你要是再不把小雪放出来他就一脚把你踹出江家的门再压到精神病院去!到时候别怪兄弟我不去看你!!!”   傅知雪:“……一鸿哥你消消气?”   何一鸿一愣,声音陡然拔高:“小雪?!”   傅知雪:“是我,你刚才说那鞭子是我爷爷打的……”   何一鸿连珠炮似的:“哎呀我的妈小雪可算是联系上你了,有没有受伤?江寰那狗比有没有欺负你?你听一鸿哥说,年轻的时候谁没个不懂事的时候江寰也是做事偏激本质还是太爱你……”   傅知雪:“我知道。”   何一鸿卡壳一瞬:“……你知道啥?”   傅知雪耐心道:“麻烦一鸿哥跟我爷爷说,是我最近生病了所以江寰才带出来散心的,不是他想的那样。您跟我家人报个平安,我这里一切都好。”   何一鸿被这周瑜打黄盖的操作整蒙了:“合着你俩这个这个囚禁play还是双方的小情趣?我们这边亲友团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傅知雪:“……就是我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江寰才带我来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寰推门进来,抽掉手机挂了电话。   傅知雪尴尬:“你上来了啊。”   江寰神情滴水不漏,也不知道听去多少。   傅知雪连忙解释自证清白:“我可没有告你的状说你非法囚禁什么的,但我爷爷和江大伯那里你可要顶住啊,我是没什么关系,但保不齐两人老人家血压升高心律不齐什么的……”   “为什么不告状?”江寰问。   傅知雪看着对方神态认真,也忍不住正色起来。但没过多会绷不住,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你,不向着你的话,还有谁向着你啊?”   这句话成功打开了傅知雪的社交大门,江寰终于放下心结,于是孤岛门口不久后便门庭若市。   首先来的是傅洛洛,其当时情形泪洒大海,种种戏精表现自不必多言。随后傅爷爷江伯父一流赶来,甚至远在重洋之外的外祖和何姨都赶来探望。   何姨目光欣慰,多年来对江寰病情的担忧终于消散,如今两人最艰难的磨合告一段落,想必以后的感情也会是康庄大道。   若干长辈齐聚宅院,让宽敞明亮的别墅一下拥挤起来。日头正盛时江寰亲自掌勺,几乎上了满汉全席,尤其贴合傅家三人的口味。让江伯父心底暗酸,感慨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傅爷爷的脸色稍缓。   江伯父收拾好乱遭情绪,趁热打铁:“老傅啊,家寰这个混账东西不干人事,我这几天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你看我这股份分红还有地产商业街什么的,本打算继承给这臭小子,我看如今放到小雪名下吧,省得这臭小子再欺负我们家小雪。”   江伯父不亏多年商海沉浮,这一套话术绵中藏针,无形中把傅知雪钦定为自家儿媳妇,用财产牢牢把人圈住,言辞恳切,句句为他人着想。   傅爷爷和傅洛洛齐齐可疑地迟疑数秒,虽然他们绝不会那种卖孙卖弟求财的人——   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随机傅爷爷愤怒拍桌:“这么对小雪还妄想娶,呸嫁我孙子,当我傻得不成!”   江氏父子神情遗憾,但并不气馁。后来老年三人组连同江寰在饭桌上微醺,又趁着酒意跑到海边垂钓一番。在三人的旁敲侧击温情攻势下,傅爷爷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回来时已是红光满面。   傅知雪悄悄冲江寰比了个大拇指。   江寰趁别人不注意,捏住对方的后颈偷了个香。   再就是何一鸿梁助等人赶来,带来了外面形形色色的讯息。   例如高家已被相关部门调查,大厦倾颓,大半产业已被江氏吞并,江氏一时风头无两。但高兆盛等一系列高家核心成员尚未落马,反倒是一系列替罪羊破产的破产,入狱的入狱,乱成一锅粥。   目前正在试图策反其中些核心成员揭发罪魁祸首的罪行,但高家还是铁板一块,难啃得很。   傅知雪倾听着梁助平板直叙的叙述,梁助实在不是一个能讲好故事的人,但这些枯燥的言语仍然能从中窥探当时情形的惊险万分。   除此之外,何一鸿也春风满面地宣布了近日来为数不多的喜事:“我要结婚了。”   江寰:“徐青莱答应你了?”   “可不是!”何一鸿一拍大腿,紧接着欲盖弥彰:“是她先提出的,我可什么暗示都没给啊。”   傅知雪:“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能吃喜酒?”   何一鸿做作地咳嗽两声:“下个月吧,马上。”   江寰在桌下暗暗地扣紧傅知雪的手,目光里热切又矜持的光都闪瞎对面两只狗了。   何一鸿不懂为什么公布自己的人生喜事的时刻也能变成对面两个连体婴儿的秀恩爱主场,愤而告辞,梁助也忙不迭走开,留两人独处世界。   日色晕红,如同迟暮的老人缓缓坠向地平线,晚霞遍布天幕,映红了整片天地。两人十指紧扣走在白金沙滩上,闪烁的贝壳是岁月的鎏金。   “这一天天过得好快,”傅知雪感慨:“分明刚才还是早上,眨眼间太阳就快落下去了。”   海风吹着江寰的衬衣,后摆猎猎作响,更衬他腰腹紧实。他的声音在风声中有些破碎:“……何一鸿要结婚了。”   傅知雪:“他这个年纪结婚也不早了吧,快三十的人了……”   “我也不小了。”江寰停下脚步,道。   傅知雪看着他,失笑:“你不会……”   直升机嗡嗡作响,机翼划破空气的轰鸣声从头顶降落,傅知雪抬头,立刻被一片片白色的雪花迷了眼。   小岛这样温暖的天气实在难以下出雪这样的东西,他难以置信:“下雪了?”   江寰不语,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傅知雪很快发现那并不是雪,而是蕙兰白色的花蕊。   花蕊落下,又有浅白的花瓣瀑布般倾倒下来,因为其质量之轻,所以蹁跹下落,更像是梦幻中才有的舞蹈。   馥郁的花香包裹着他们。   江寰牵着他的手穿过沙滩与树丛,一路上藤蔓与苔藓也纷纷为他们开路,拨枝穿叶,眼前是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火红花田。   傅知雪惊呆了,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寰你是要——求婚吗,和我?”   日头西坠,白昼正式退出,夜晚盛大开幕。   寂静中,江寰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东方一道流星划过,硕大的烟花顿时在夜空中爆炸开来!   犹嫌不够似的,无数丛烟花从四面八方纷纷升起爆裂,呈包围之势在他们耳边轰鸣作响。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余烬也闪射着火光,落到波光粼粼的海面中。   傅知雪被烟花和过于浓厚的花香包围着,几乎找不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直升机和烟花终于停歇,耳朵重归夜晚的寂静。   江寰紧张得过分,但绅士的翩翩外表很好地替他遮掩这一点。傅知雪凝视着他,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片刻,傅知雪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江寰:……   他有些颓败:“是气氛渲染得还不到位吗?”话音刚落,树丛深处顿时奏响优美的乐章。   傅知雪:……   “不,不是。”傅知雪今晚失声太多次,有些语无伦次:“我就是、就是——阿嚏!有些花粉过敏了,原先还没有的,你继续,继续。”   江寰单膝跪地,他的身后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花田,在夜风下波浪一般倾倒,发出沙沙的声音。那红色因为有了夜色,更显深沉馥郁,让眼前的男人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   事实上,他本身就很好看。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和我缔结婚约,让我们的爱情在神和亲人的见证下,携手共度这一生?”   江寰打开丝绒盒子,造型简洁的素圈呈现在眼前,两人的名字首写巧妙地拼合在一起,恍若交缠的两种人生。   傅知雪说:“这时候我应该说,阿嚏!抱歉——”   “我愿意。”   两人屏住呼吸。   江寰拿出戒指,握住傅知雪的左手。他的手指滚烫,还有些颤抖。但不管怎么说,戒指终于被套上了。   严丝合缝,好像本来就该是傅知雪的。   傅知雪是江寰的。   “好了,”江寰的声音带有不正常的沙哑,好像喉咙里有肿块在压制着她的声带,让他的声音都像年久生锈的生铁一般艰涩:“这下套牢了,再也跑不了了。”   傅知雪踮脚,在江寰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初雪一般。   霎时,夜空被烟花照亮。无数火焰从天边升起,照亮深海中小小的美丽岛屿,直升机又轰轰飞来泼洒花瓣,傅知雪要淹没在花的海洋中了。   傅知雪强忍鼻腔的痒意,揪着江寰的耳朵大声吼:“怎么没完没了?!”   江寰衬衣领中的麦克风传来梁助沉稳的声音:“江先生,plan B正在执行,现在还需要准备plan C吗?”   傅知雪:……   傅知雪:“你到底有几个plan?”   海浪一浪盖过一浪,波涛温柔,倒映清明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傅知雪:你到底有几个plan? 江寰:……六个,最后一个你不会想知道的。 竞猜:发挥你们的想象,最后一个plan是啥?   ☆、求婚(下)   高钰穿过高家层层叠叠曲折的回廊,身后是如影随形的女管。苔藓般的壁纸在他苍白的脸和漆黑眼珠里映射出一种不健康的色泽,像一只从阴冷地牢里爬出来的美艳尸体。   路过的高家支脉纷纷侧目,隐晦的目光打量着这位高兆盛临危授命的外孙,很难想象这样病态又单薄如纸的美人是如何用狠厉甚至堪称阴损的手段镇压家族,才不至于变成一盘真正的散沙。   高兆盛越来越器重他。   有老人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放火作孽,是要下地狱的哩……”   高钰来到高晋言的门前,身后的女管垂首高举餐盘。   “开门。”他对门口的保镖说。   保镖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硬着头皮道:“您把午饭给我们,就不劳烦您进去……”   高钰重复,声音掷地有声:“开门。”   身后的女管抿嘴,迟疑道:“高董不希望高总被打扰……”在对方凌厉的逼视下,声音渐渐隐没。   保镖心中惧意更甚,于是深深欠身,退了下去。   留下高钰接过餐盘,手下用力,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屋内名贵香氛环绕,天光倾洒,房间的主人正端坐在高背椅上,翻阅一本小牛皮装饰的书籍。   “《小美人鱼》。”高晋言看也不看,沉浸在童话故事中:“小学时候看的书,现在看又是不同的感觉。”   高钰的手上是一份西式冷餐,色泽丰富鲜嫩,配一杯英式红茶,澄澈的茶水安置在一个骨质茶杯中,可见即使高氏“废太子”大权旁落,待遇也非常人可媲美。   他端起茶杯,热气让他的面孔呈现一种诡谲的模糊感,说:“我来给你一条出路。”说着,将茶杯连带茶托递给他。   高晋言接过,指腹一抹,茶托下一道凸起,大小不过拇指一般。不动声色地挑眉:“你这是出路,还是绝路?”   高钰:“用不用全看你自己。”   高晋言不语,十指交叉,端详着面前这位与他素昧平生的表弟,问:“你恨你母亲吗?”   高钰沉默一会,说:“我可怜她。”   “那你一定恨爷爷了。”高晋言讥讽一笑,自言自语道:“也是,你这样的人又哪会爱别人呢?”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段沉默,脑海都不约而同浮现出一张清丽的面孔,笑时总带有些张扬的稚气,是傅知雪。   “彼此彼此。”   房门咔地一声阖上,扰乱了一室拂浮尘。   高晋言久久坐在办公椅后,全身都有一种被冷水浸透的寒意。高钰的来访,似乎昭示着某些情形已经滑向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管当事人是否自愿,谁也没法独善其身。   直到饭菜凉透,精致的摆盘都呈现出一种因氧化而灰败的色泽。他才如梦初醒,撕开了盘底隐蔽的透明胶。   ——是一张手机卡。   他凝视着手心小小的卡片,不禁自嘲地勾起嘴角。   果然,他们不愧是血缘深厚的表兄弟,在这种危急存亡之秋,连对方的路数都摸索得相差无几。   这张手机卡——是出路,也是引爆高家的最后一道□□。   高钰本可以送来银行卡或者护照甚至简单一张身份证,但他却颇为讽刺地送来一张手机卡,代表着与外界的联系。   可又能联系谁呢?   作为高家嫡系“太子”,他曾经也可以呼风唤雨。但如今褪下高家这层光环,又能找谁求救呢?   普天之下,高晋言竟无处可去。   他掏出手机放进卡片,等待着屏幕逐渐亮起,照亮他抿紧的坚毅的嘴角和挣扎着的眼睛。   终于,他拨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   手机接通:“喂?”   高晋言咬紧牙关,牙齿都战栗起来。   话筒那边的傅知雪拿开手机,确定电话确实在接通中,于是又问:“你好?”还是很久不听声音,于是嘟嘟囔囔道:“信号不好吗……”   高晋言终于松开牙关,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生生抠出来的,呼出的血气与热气都要烧了话筒:“我……”   嘟——嘟——   对方已收线。   僵持良久,高晋言终于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高家的人工湖湖面澄净,已有破冰迹象,枯萎的枝干上听着灰扑扑的麻雀,清脆鸣声从窗缝中溜进。   那是自由。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眶生涩,生生把自己看成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久到拨通另一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   “你好,”他一字一顿:“我是高晋言,我想要自首。”   求婚成功后,江傅重新搬回江宅,宅内陈设依旧,矢车菊与蕙兰开了又谢,换成淡紫芬芳的蝴蝶兰,奇迹般地是傅知雪似乎再也没有花粉过敏,好似那此的求婚也不过是黄粱一梦,醒来生活依旧在继续。   但即便是梦,那也是美梦成真。   傅知雪重新过回公司与家的两点一线的充实生活,他也尝试着学着做饭与打扫——尽管江寰总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两人的相处形成一种热恋与老夫老妻交织的状态,在柴米油盐中晃过一天又一天。   只不过傅知雪开始做梦了。   好像是为了弥补他不曾参与的江寰生活的缺憾,他在梦中来试频繁见到童年与少年时的江寰,精灵一般的混血孩子时时刻刻长大,看着他的眼神缱绻而偏执。   “你就是这样看他的吗,呃你梦里那个小男孩?”傅知雪这样问他。   江寰疑惑,继而认真道:“没有他,一直都是你。”   这话说得他心酸又复杂,虽然成年后的江寰看他的是无法作伪的恋慕与深情,但想到爱人的生命中曾经有这么一位重若千钧的同伴,欣慰中还有些微妙的——   不爽。   傅知雪醒来,醒来后看见身旁的江寰正支着手肘处理文件,夜灯在他眉下睫毛下投下山峦般起伏的阴影,一只长腿曲起,左手摩挲着傅知雪的发丝,动作轻柔。   “醒了?”江寰立刻注意到枕边人的动静,“渴了?”   傅知雪迷糊中嘴边就送来一杯蜂蜜水,紧接着像只猫崽一样被江寰的五星级服务撸得毛孔清爽,全然不知这样的服务在何一鸿梁助面前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神思逐渐清明,傅知雪问:“你小时候的阁楼里,正对着床的那边是不是放着一幅罐头的波普艺术画?”   江寰动作微顿,他十数岁那几年确实拍下了安迪·沃荷的《金宝汤罐头》放在卧室里,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知雪怎么知道?   傅知雪又问:“还有你十四五岁那年,是不是不仅窗帘连床单都是黑色的?”   江寰神态微窘,淡定道:“中二时期的错误产物。”   傅知雪长长叹一口气,在江寰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着,任由江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两人食指上的婚戒闪烁着明亮的银光,江寰似乎很满意,又握住他的食指亲了亲。   傅知雪问:“你有没有后悔没有早点遇见我?”   江寰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傅知雪自问自答:“能看见你从一个那么小的小不点长成现在江城的金龟婿,想必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如果能早点碰见你就好了,那我们就会有更长的时间了。”   这一番话中隐含的含义太过不详,好似嶙峋巨石下残存的鲸鱼尸骸,惨白又残忍。江寰猛地攥紧文件,又若无其事地松开,道:“我也很后悔。”   傅知雪:?   “后悔没在你高中……或许一开始遇见你,那样就没有徐式千高钰高晋言什么的事了。”   这话听着有些咬牙切齿且醋味满满,傅知雪笑了笑,熟练地顺毛:“我只喜欢你。”   房前的游泳池倒映着远处高楼大厦的明亮光彩,又转向两人头顶的天花板潋滟,恍若游鱼。气氛好像在摇着慢摇,江寰低声道:“我也是,我只有你一个。”   一夜无话。醒来后,傅知雪又不得不重新面临社畜的生活,两人在傅氏前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午饭时,傅知雪如往常一般拍了午餐发送给江寰,也借此提醒他不要忘记吃饭。   叮铃——   远在江氏总部的江总翻开手机。   于是梁助生生看着即将席卷会议室开启狂风骤雨的老板脸色多云转晴,几乎是以轻快的步伐收起笔电吃饭去了。   吃饭,去了。   会议室内作鹌鹑状的下属长舒口气,一哄而散,发现——   今年的春天来的是真的早啊。   一转眼,时针拨到五点整,傅知雪收拾收拾小包裹回家。与此同时,江寰也抬腕看了看表,敲敲桌子:“会议结束。”   于是,江氏众人眼睁睁地目送泰山崩于前而不显于色的老板踩点离开办公室,嘴角还有一丝隐约但可见的笑意。   一员工喃喃道:“江氏就职两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活体的笑的江总。”   众员工:……谁说不是呢。   新年伊始,光秃的枝干已经提前接收回暖信号,匆匆发出嫩青的芽来,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寒意,但那寒意又像是残酷冬天最后的挣扎,春天已经快到了。   傅知雪开着车,路上接到老姐的短信让他帮忙到店里代取包包。于是方向盘一转,折返去店中取包。   车头调转,后视镜清晰映照出一辆黑色桑塔纳的车影,一闪而过。   咦?傅知雪纳罕——这辆车几个路口前不就见过吗,怎么还在?   难不成是跟踪?   他皱起眉头,很快抛却了这个近似被害妄想症才有的想法。桑塔纳车型在马路上并不罕见,更别提黑色车型,十辆里面甚至可达到三辆。   凑巧而已。   不再多关注,傅知雪停了车,走到店里找店员拿货。   于是,隔着玻璃窗的路人们都能看到——一位身着剪裁精良西装的秀美青年表情五味杂陈,手上捏着个仿佛从三流画家颜料桶提出来的死老鼠一样的包,再三确认:“你确定这是傅洛洛要的包吗?”   “是的,”店员再三检查订单,微笑:“这是与市内游乐园推出的最新联名款,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为傅小姐从总部拿的货。”   “游乐园?”傅知雪一怔。   店员注意到了眼前这位顾客手上的素圈婚戒,心道果然绝世帅哥都会英年早婚,说:“您可以与未婚妻一起去游乐园逛逛?也会是很好的回忆。”   傅知雪被烫了一样蜷住手指,纠正:“不是未婚妻……是未婚夫。”   店员自知失言,闹了个大红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   “没关系,”傅知雪喉结发紧,清清嗓子:“你能跟我详细说一说附近的游乐园吗?”   一刻钟后,傅知雪打开车门,随手把傅洛洛的包和两张票扔到副驾上。引擎启动,在即将驶入小区,他鬼使神差地往后视镜觑了一眼,轻轻松口气。   ——那辆黑色桑塔纳再没出现,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所以……到家跟江寰说说周末出去玩的事?   一想到“家”这个字眼,傅知雪四肢百骸都如同温水浸泡般熨帖起来。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组建家庭,自从妹妹出事以来,他生活的全部重心就在于工作挣钱,接受一个人的求婚在他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远处江宅隐隐露出一角飞檐。进门后,饭菜的香气浮动,把人拉扯着拽回温暖的世间。   江寰的身影隔着鸽血红吧台影影绰绰。   “江寰,”傅知雪站在门口,天花板在他脸上和肩膀撒下清晖般的灯光,更显青年芝兰玉树,身姿宜人。他微微笑道:“周末去约个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嗅到搞事的气息……   ☆、生死相依(上)   周六清晨。   周末的江城游乐园的客流量绝不是盖的。人群翻涌进入,缤纷氢气球纷纷升上天空,处处欢声笑语,尖叫连连。   傅知雪今天换了一身卫衣配牛仔裤,江寰也是差不多打扮,两人看起来就像附近大学城课余来玩的学生,只是修长而挺拔的身形让他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江寰护着他避过第N波袭来的熊孩子,傅知雪已经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大男人一起来游乐场很奇怪吗?”   确实,游乐场内四处是一家三口的阖家欢、亦或前来约会的男女,再不济也是数名女生结伴前行,他们这样两个男人的组合确实少见。   江寰举起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和食指上熠熠生光的戒指,身姿闲适。   傅知雪:“好吧,来都来了……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问题我想了好久,求婚到底是谁策划的?”   江寰不动声色:“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如果不是你策划的话——”   “不是的话。”   傅知雪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直说了,有点土。”   土。   土土土土土土土。   求婚前带着乙方通宵达旦数月、推翻数份方案最终亲手执笔写下planA、B、C的江总如遭雷击,面上却分毫不显:“怎么说?”   傅知雪如数家珍:“花瓣,烟花,花田,单膝跪地……呃,实在有些老套,而且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浪漫得烂俗了,除了展示你的财大气粗外,我觉得没有任何益处。是一鸿哥的主意吗?”   江寰毫不迟疑把锅扣到他身上:“是他的。”   傅知雪悠悠叹口气:“没想到一鸿哥内心有个小公主。”   江寰:……   江寰决定约会结束后立刻找何一鸿毁尸灭迹,来挽回自己猛男的形象。   傅知雪语气轻快:“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玩什么?”   江寰的目光流连一圈,投向不远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傅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挤满小孩子的木马,语气促狭:“你该不会是胆小吧,不敢玩过山车?”   江寰挑眉,这样顽劣的表情立时让他整张脸生动鲜活,像是古希腊那些俊美的雕塑忽然被吹了生气,走下神坛,起码有不少女生在偷偷觑他。他说:“我是怕你待会不舒服。”   “这你放心好了,绝无可能。”傅知雪拍着胸脯道:“谁先喊停谁是狗!”   十分钟后,傅知雪双腿发软,眼泪汪汪。江寰扶着他下车,问:“要不——”   傅知雪斩钉截铁:“不,去玩海盗船!”   十分钟后,傅知雪抱着江寰的外套干呕不停。   江寰顺着他的脊柱上下安抚,无奈道:“坐着歇会吧,不玩了。”   傅知雪:“我觉得我还能——”   江寰语气温和但坚定:“你不能。”   两人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傅知雪头靠在他肩上。生命力蓬勃的身躯掩盖在衬衣之下,江寰长腿微曲,呼吸沉稳。   傅知雪眼前发黑,听到他说——那声音微哑磁性,从胸腔□□鸣:“我去买点水?”   傅知雪:“唔。”   江寰起身:“那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傅知雪叹息:“江叔叔,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   江寰一想也是,离开几步,某种不详的预感却促使他回头看。人潮之外,他的爱人倚在椅上,身后是喧闹的孩童与通红的气球,而他的唇角微陷,眼神明亮,冲他挥挥手,说:   去吧。   江寰不再犹豫,快步走到对面,要了瓶水和冰淇淋。   再赶回时,人群汹涌,歌声喧嚣,江寰大步回到椅子旁,却发现本该在原地等待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血流裹挟着惊惧与恐慌袭上头顶,他抓住路过一人:“您看到刚才坐在椅子上的人了吗?”   那人慌慌摇头,尽管对方身姿翩翩举止有礼,但任谁都能从他此刻的眼睛中感到理智的崩坏,让人脊背生寒。   他连忙道:“没有,从刚才起就没人了。”   江寰死死盯着他,手背青筋暴突,最后颓然放开,像是支撑不住自己倒退几步。   啸——   远处,惨败天幕下是孤鹰的悲鸣。   傅知雪尚在昏迷中。   身下颠簸不停,汗液与人造皮革的混合臭味顶得他反胃,他似乎是在一座宽敞的车后座中,而昏暗的车厢驶向另一片黑暗中。   他竭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他和江寰在游乐园约会,趁两人分开之际,兜帽路人正冲面门向他喷洒□□,他躲闪不及中招。   再之后,就被人绑到了这里。   绑架者是谁?目的何在?要到他去哪?   傅知雪在记忆中检索仇家,傅氏背靠江寰这棵大树飞跃而起后,可谓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可其中利益网错综复杂,一家牵扯出另一家,这样算来,大半个江城都与他“有仇”。   但那也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已,又有谁疯了一样会做这种自毁式袭击?   脑中一道身影破水而出——高家。   黑暗中,身旁的绑匪开口:“大哥这小子怎么还不醒?别是□□过量给他喷出点毛病来吧?”   驾驶座的大哥道:“没死就成。”   那绑匪看了两眼,尚在昏迷中的人皮肤白皙,在夜色中也发出一种月色般柔晰的明光,而浓黑的睫毛合拢,像是蝶翼栖息,令人见之忘俗。这样的人不该在逼仄脏乱的车厢中受苦,而该在华贵床幔中沉睡。   绑匪啧啧称叹:“你说这有钱人家的男的——”他想了一会,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都这么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吗?高家这两千万未免赚得也太容易了。”   大哥:“看好你的人,少废话。”   绑匪不再多言。   傅知雪耳朵一动,心中安定。从口风来看,两人只谋财不害命,只是高家绑架他,多半是为了要挟江寰,但要挟成功后还能否安然无恙,这还都是未知数。   车厢摇摇晃晃,傅知雪悠悠转醒,手脚被缚,挣扎起来。   身旁绑匪将刀抵在他后腰,威胁道:“老实点!”   傅知雪呜呜挣扎,绑匪将他嘴上的胶带撕开。傅知雪大口喘.息,道:“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声音颤抖,细细听还隐藏哭腔,就像任何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突逢大变时的惊慌失措。   驾驶座上的大哥透过后视镜眯眼审视,嗓音经过处理变得如同乌鸦般嘶哑阴厉:“钱,你能给多少?”   “高家给你多少,我出双倍。”   呲拉——   车子猛地停下,车门砰的一声撞开,驾驶座上的绑匪拖出傅知雪,毫不留情地拖到地上。   这是一片布满枯黄芦苇的田野,尖锐的枝干划破傅知雪的手掌和小腿,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他无心他顾,观察着荒野尽头一道巨大建筑的轮廓,像是巨兽蛰伏的脊梁。   南方,猎户星座闪烁妖异红光,下方则是滚滚东流的湍急江河。   绑匪将他拖曳至尽头建筑,机油味和灰尘扑鼻而来,像是一座废弃的工厂。数名黑衣绑匪团团围住,傅知雪心骤降谷底——看来团伙人数不少。   驾驶座上的绑匪似乎是团伙中的头,将他拖到一座石灰柱下死死绑住后,问:“你怎么知道是高家?”   傅知雪心念急转,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是家里人告诉我,高家最近可能会对我不利。我猜的。”   绑匪审视他很久,视线犹如生锈的铡刀在他皮肤上剐蹭许久,终于道:“背信弃义,可不是处世之道。”   傅知雪抽噎一声,颤巍巍道:江……告诉我高氏快不行了,资金周转困难,我不知道他给你们多少……但我想绝对不会少于八位数,可是他们连这些恐怕都出不起,要不然怎么会出此下策?反而我和江家能出钱,你们要多少?高家出多少我爷爷一定会给你们双倍的!”   为首的默默不语,而他身后的绑匪两两对视,一片骚动。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大哥,要不听他的吧?我们也不想闹大,宰点钱赶紧跑路才是正理!”   傅知雪再接再厉:“大哥们,破钱消灾。我爷爷他们也不想把事闹大,怕影响公司股票,钱不是问题。况且大哥们都蒙着面,以后我想找人寻仇,恐怕都找不到。”   又是一片骚动,如果说刚才众人是三分心动,现在便是七分了。钱的诱惑力如此之大,足以让这群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改弦易辙,人命也不过筹码而已。   为首的大哥依旧审视着他,在黑暗中傅知雪仍然能赶到他的目光毒蛇一样黏腻着他。但他离间绑匪的目的已达到,人心散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大哥终于妥协:“好。”   众人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松了,其中一人道:“那黄哥,我就联系江家了?”   “等等。”傅知雪猝然抬头,阴冷的空气无形地流动过他的毛孔,引起一片鸡皮疙瘩。某种不详的征兆破土而出,他嗓音发紧,问:“你姓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姓黄的财务总监?跟他有关啦   ☆、生死相依(中)   江宅。   傅江两家分坐两侧。空气凝滞,沉甸甸地挤压着每个人的肺部,让人窒息不已。   傅爷爷起身,手上的茶杯破空飞出:“我把小雪交给你、让你护着他,你就是这么护的?!”   一向和事佬的江大伯默默不语,而江寰的身躯大半边陷落在阴影中,露出来的那部分面容如刀斧削凿,小臂、肩膀至腰背大腿都紧绷成线,目光流转间的惊鸿一瞥,都叫人胆寒不已。   那副样子,和被踩住命脉、惊怒中随时准备暴起的凶兽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为什么,傅洛洛不敢再看,道:“我们报警吧。”   “不行。”江寰猝然打断,深深地、似乎又痛苦地长吸一口气:“在什么都没搞清前,不要轻举妄动。”   绑匪目的为何?求财?抑或……但不管如何,他们现在投鼠忌器,绝不可触怒对方。   梁助推门进来,将数沓文件交给老板。   一时间,书房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梁助对着另三双炯炯眼神,尽量镇定道:“根据游乐场监控我们已锁定两名嫌疑犯,均是无业游民,从昨天起便音讯无存。但我们追踪到:其中一名黄姓男子资产包括一辆二手金杯汽车,但因为刚买,还没来得及挂牌。”   线索中断。   江寰忽然顿住,问:“你说有一个人姓黄?”   梁助:“是的,确定无疑。”   江寰缓缓攥紧扶手,用力之大以至手背青筋骨骼暴突:“傅氏入狱的前任财务总监,是不是也姓——黄?”   电流从每个人脊髓中激愤流窜,此刻再微小的侥幸也被碾成齑粉。   江寰挥散文档,厉声道:“查!查那个姓黄的有什么关系,查他与高家的联系!”   哐当——   盘旋在江宅上空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转个弯,将雪亮刀光对准下方每个人的头顶。   傅爷爷如坠梦魇,喃喃道:“不可能,老黄……怎么能……”   电话轰然炸起。   在所有人未做反应前,江寰兔走鹘落抓起手机。   呲——呲——   空旷的书房里,响起一道嘶哑阴厉的声音:“五千万,换傅知雪一条命。”   “钱不是问题。”江寰断然道:“现金、车……都不是问题,但我要确保人安然无恙。”   电话对面似乎嗤笑一声:“放心,我们还不至于为钱丢命。”   江寰:“我要他接电话。”他的声音自带决绝而不容置喙的金属感,让听者自愿臣服。   电话对面似乎是窃窃私语几句,没多久,电话被递到另一人手中。   “江寰。”傅知雪小声说:“我好怕。”   这一声恍若镇定剂注射,江寰全身的肌肉不为人知地一松,紧接着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下,酸苦顿时弥漫在舌根。   “别怕……”   傅爷爷在一旁几乎要厥过去了,捂着心口,眼泪刷地流下来。   傅知雪像只小兽般啜泣:“这里好黑好脏,苇草把我手都割伤了——”   立在墙根下的绑匪之一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低骂一句“死基佬”。   一道闪电划过江寰脑海,他不动声色地放缓呼吸,凝神倾听傅知雪说出的每个字。   傅知雪维持着抽噎:“南边还有一条很深的大河,就这里可以避风——”   “好了!”为首的抽出手机,道:“五千万现金,时间地点我会告诉你。”   江寰:“等等!”   为首的动作顿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寰的声量极大,恍若金石掷地,周围的绑匪都听得清清楚楚。“希望你们不要临时反水。”   嘟——嘟——   江寰放下手机,因为过度紧张全身的每块肌肉都绷得死紧,远远望去仿佛一道青白的石膏雕像。而转过身来,那雕塑一般的脸庞上眼睛如幽冥鬼火。   书房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去联系银行,带他回来。”江寰言简意赅,说着就要大步跨过书房离开。   梁助气喘吁吁,大喊:“查到了,是高家!”   “我们比对了黄平的通话记录,昨晚与这个号码通话三分钟,顺藤摸瓜,确认是高兆盛无疑。所以,高氏应该是想以傅总的人身安危为筹码,借机向江先生您牟利。”   江寰拎起外套,向后看了江伯父一眼。江伯父心领神会,说:“高兆盛我来处理,你去吧。”   傅洛洛急道:“既然绑匪已经同意用赎金换人了,为什么还要与高氏纠缠?”   江伯父:“……如果他们不止满足于收一份赎金呢?”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不详预感呼啸着横冲直撞,傅洛洛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艰涩道:“你是说——”   江伯父:“人心不足蛇吞象。”   江寰脚步不停,已经走到门口。   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的傅爷爷忽然开口道:“小心黄平。”   江寰脚步微顿。   “这黄平从小心术不正,况且又对江家傅家有旧怨,你要小心。”   江寰沉默一瞬,低低应了,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引擎低吼着,车子如同出闸的猎豹般呼啸冲出。江寰坐在车里,凛冽到不近人情的面孔一闪而过。   芦苇、废弃工厂、南方的河流……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寰阖眼,复又睁开,用他浅薄的对江城的地形了解检索。   叮咚——   梁助发来短信,是对知雪所在位置的精准定位。   江寰猛踩油门,引擎战栗着爆发出更大的狂欢,车辆向南方飞去,天际边熠熠生辉的猎户星俯瞰大地。   “我不懂。”傅洛洛牙齿打颤,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依然感觉全身发冷:“为什么江寰要自己去拿赎金找绑匪?明明只要乖乖等他们发来地点送钱,小雪就可以安然无恙……”   傅爷爷:“黄平前几年被黄总监收养,明年上说是养子,但溺爱过度,底下都传是他本人私生子。”   “——你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导致他优渥生活和和蔼父亲毁掉的人,他真的会放过小雪吗?”   傅爷爷深吸一口气,颓然瘫软到沙发中。   傅洛洛越想越心惊:“所以无论赎金到手与否,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   江伯父沉声:“家寰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他有力的目光支撑着二人:“请你们相信我,就算家寰自己死去,也绝不会让小雪——”   哗啦!   电话剧烈震动起来,此刻这电话仿佛根根精铁制成的线,牵动着在场每一个心脏,倏然收紧。   江伯父手指痉挛,拿起手机,屏幕上刺眼三字跳出——   高兆盛。   废弃厂房内。   傅知雪手脚被缚,蜷缩在角落中,双颊通红,看起来不很舒服。却偷偷觑厂房内各项布置。   绑匪共有六人,有三人在墙根处吹水侃大山,另两位倚在巨大的废弃的机器旁打瞌睡,为首的黄平则坐在他正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凌迟着他。   “还成不?”一位绑匪走过来踢了踢他,傅知雪认出正是在车厢中守在他旁边的那个。   傅知雪蜷着,在夜色中像只被冷汗打湿的波斯猫崽一样,嗓子细细地从底下传来:“好渴……想喝水。”   “什么?”绑匪皱眉,对这娇滴滴抗压能力极差的富家少爷没什么好气:“我艹你说话能不能——”   傅知雪抬起下巴,那布满泪痕的眼睛水光潋滟,敛去一地光华,有种夺人心魄的美。   绑匪不知怎么地心中一动,脸烧了起来:“行行行,给你水成不成?艹!”   没多久,一瓶矿泉水递到他上方,傅知雪道谢,抬起被缚的双手被迫接过,那双花苞一般洁净的手指蹭过又离去的那一瞬后,绑匪的心中涌起一阵怅然若失的情绪。   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顺走他裤兜中指甲刀的隐蔽举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黄平的呵斥如平地一惊雷,登时将交流的两人吓了一跳,傅知雪似乎是被吓得狠了,眼眶瞬间红了。   绑匪略带责备地辩解道:“哥!”   黄平不理,拽住傅知雪的手腕,声色俱厉:“你手里拿的什么?快交出来?!”   傅知雪茫然无措地仰视着他,脖颈弯曲的弧度犹如濒死的天鹅。   绑匪维护道:“哥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啪——   黄平一巴掌把绑匪扇倒在地,用力之大让对方二胖嗡嗡作响,温热液体霎时从耳道流出。   绑匪纷纷赶来,有义愤填膺者已急于声檄:“黄平我艹你妈——”   黄平恍若未闻,面对傅知雪犹如倾盆巨口口吐恶涎的恶兽:“快拿出来!!!”   咚,咚,咚。   厂房外传来三声富有节律的叩门声。   这三声犹如鬼门洞开的号角,令所有人停下手中争执,心脏跳如擂鼓。   黑暗的房间内死寂一片,狰狞的面孔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该不会……有鬼吧……”一人颤巍巍道。   正当大家以为刚才的敲门声不过是一场集体精神错乱,那声音有如跗骨之蛆般重新响起。   咚,咚,咚。   黄平掏出短刀,血槽间腥味十足,看来也曾饱饮鲜血。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蛰伏在门后,试探着,推开了一丝小缝。   大门洞开,春夜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一道高个男子身影立于风口处,身后是苍茫荒野和妖异红星。   江寰堪称彬彬有礼地颔首:“钱,我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江寰为什么不人多势众,因为来不及组织人手,因为傅知雪在姓黄的手里太危险了他不敢冒一点风险,因为……好叭我编不出来了。丧jpg   ☆、生死相依(下)   众绑匪陡然被扼住喉咙,心脏高高悬起——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是独身前来的吗?如果不是,他到底带了多少人?!   黄平手起刀落,幽蓝刀光一闪而过,而下一瞬,江寰狠狠一击,哐当——短刀飞起数米,摔落到角落中。   江寰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要杀人灭口吗?”   黄平的瞳孔骤然紧缩,继而听江寰提高音量:“没有警察,我是来送赎金的。”说完,举起手中的皮箱,推到数米远。   绑匪面面相觑,江寰举起双手:“没有警察,我怕风险。”   很快,绑匪中两人跑去清点数目。另两人挟持傅知雪,刀夹在他脖子上,露出奸诈血腥的笑:“江先生,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一个人带了钱,两人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吧?”   “我从来没有这么天真,”江寰的神情在一众心思各异的绑匪中堪称沉静:“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所以我只带了两千。”   绑匪面色剧变,就听一旁清点数目的绑匪说:“只有两千万!”   “——确认知雪安然无恙后,剩下的三千万你们才能到手。”   绑匪怒道:“你他妈耍我们——”   等人质安全后才能付尾款,当这是双十一搞预售吗?!   江寰道:“为了表示诚意,你们可以将我留在这,直到尾款付清。甚至可以勒索更高的金额。这全在你们。”   绑匪们俱是一噎,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舍生取义且为人着想的准人质,而按照江寰的身家,他是真不怕倾家荡产吗?!   傅知雪气得全身发抖,荒谬与恐惧席卷他四肢百骸,被绑架时他不曾恐惧,差点被黄平杀掉前他也不曾恐惧,此刻却惊惧到全身痉挛,泪水流满全脸。   “江寰,谁用得着你舍生取义,滚——”   身后的绑匪捂住他的嘴,傅知雪牙齿用力,对方的手顿时鲜血四溢。   一绑匪不善道:“真是感天动地,你图什么呢,江先生?”   江寰的目光再没从傅知雪身上移开过,闻言,道:   “他是我的爱人。”   傅知雪眼泪如注,朦胧中身后的人拖着他后退,而江寰温柔的脸庞越离越远,用口型对他说出两字。   别怕。   黑色豪车平稳驶向高宅。   院内那一片澄澈的人工湖是百年前高氏族人凿石引水而成,祈盼世世代代子孙兴旺,果不其然,其后数十年家族蒸蒸日上,风头无两。只是再繁盛的家族也有衰败这天,如今在江氏的狙击下,高家已然式微。   傅洛洛跟随江伯父下车,考虑到傅爷爷身体问题,并没有让他前来。两人穿过高氏这一片澄净湖面与晴朗月色,梁助在身后道:   “不出您所料,黄总监在入狱前确系高家庇护,两方似乎打成了某些协议,这个协议一直延续到黄平这里,成为了高氏擎肘黄平的把柄。”   江伯父脚步不停,直到高兆盛的书房门前:“所以黄平确实有把柄在高兆盛手中。”   “没错。”梁助踟蹰,还是道:“但江董,你确定要将这些项目……拱手相让吗?多年来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   “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事业为重,男儿怎么能一声囿于庭院之间?但春风得意之际,妻子离我远去,年幼的儿子也对我恨之入骨。”   江伯父握住门柄,岁月蚀刻的容颜让他威严更盛,但那鹰隼般的眼神仍能让人窥见年轻时的英俊与意气——正如现在的江寰。   梁助从没像此刻感受到血脉如此浓厚的连接,即使雄狮早已耳目失聪,但依旧能号令百兽。   江伯父微微笑地感慨:“人啊,这一辈子还不是得靠感情活着?”   话音未落,他推开了房门。   高大宽阔的书房内,高兆盛坐在办公桌后闭目养神,他的身后是一众高管保镖,肃穆而立,恍若等候献祭的黑衣教徒。   听到门推开,高兆盛微微笑起来,这笑容不再是弥勒佛般普度众生的微笑,而是撕下伪装,露出岁月浸染的奸诈与狠毒来。   “坐。”他挥手:“高钰,奉茶。”   三人依言落座,高钰从角落里走出,奇怪的是在他不动时,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一旦动作,那寡淡的脸蛋与身形立刻活色生香起来,显出一种病态不健康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傅洛洛的错觉,他总感觉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圈,然后倏忽收了回去。   我和知雪长得有几分像。   ——傅洛洛心中忽然浮现这样奇怪的想法。   “不用。”江伯父道,手腕一挥,文件纷纷扬扬散满书桌。在这一片天女散花中,他道:“这是你要的。”   高兆盛笑容更盛,亲自将文件一张张收集整理,翻阅起来,一时间书房里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与纸张翻动的声音。   江氏赖以生存的基业,和倾力开拓的前景产业系数于此,如今全部拱手相让。   漫长的等待后,高兆盛终于合上最后一页,眼里是小人得志的陶醉与愉悦。   江伯父冷冷道:“我已经做到了承诺,高董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吧?”   “江董不必着急,”高兆盛道:“毕竟是几亿几十个亿的生意,慎重为主。”语罢,冲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退出房间。   傅洛洛坐立难安,只听高兆盛呷了一口茶,悠然道:“我改主意了。”   这一声恍若平地一惊雷,江伯父暴怒起身,在任何人没来得及反应前,陡然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说什么?!”   高兆盛被衣领勒得窒息,脸部通红:“我无意伤人,毕竟场面不好收拾。”   江伯父的手陡然松开,高兆盛瘫软在椅。   高兆盛喘.息数声,犹如一条死鱼,才说:“我要你和江寰手下所有江氏股份和管理权,我要你们净身出户!”眼神狠毒,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啖其肉。   江伯父沉默良久,说:“这不是一朝一夕……”   早先退出房间的人归来,递给江董一份文件。高兆盛拊掌大笑:“怎么能劳烦江董亲自起草,我早就准备好了,签吧。”   江伯父握住钢笔的手指颤抖。江氏是江伯父奋斗一生的硕果,为此殚精竭虑,如今通过这般小人行径要拱手相让,这和谋杀他过去四十年的人生有什么两样?!   傅洛洛眼眶发红:“等等。”   所有人转向在场的唯一女性。高钰的目光掩藏在众多刀光弧影之下,恍若初雪,在透过她看向更远的什么人。   江伯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高兆盛轻蔑道:“放心,江氏没了还有傅氏,我还不至于为这点蚊子肉与江董争个不休。”   江伯父恍若未闻,笔尖起落,尘埃落定。   傅洛洛手脚发凉,顿感天旋地转。而高兆盛如释负重的长舒口气,笑说:“痛快,不愧是江董!”   江伯父:“条件达到,叫人把知雪放出来。”   高兆盛不再磨蹭,拨出黄平的号码。   高晋言神情淡淡:“这就是我要交代的全部,再没有了。”多日来的拘禁生活并无损于他优渥生活与良好教育堆砌的风华,在接受审讯时,审讯者甚至会有采访对方的错觉。   警官点头:“感谢你的配合。”紧接着大步流星走出审讯室,在高晋言彻底陷入审讯室的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一道声音高声道:“证据齐全,现在出动去逮捕高兆盛!”   他疲惫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嘟——嘟——   漫长的等待如同钝刀开刃,书房内所有人都在静心等待,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高兆盛胜券在握的表情僵住,冷汗刷得一下流下,他拨通了第二通电话。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傅洛洛的心渐沉入谷底,某种可怕的猜测随着之前的忌惮与担忧裹挟冲来,与事实真相只有隔膜之差。   高兆盛呼吸已然不稳,他不死心地拨打第三通电话。   咔嚓!   电话竟然直接被挂断!   他为什么会挂断?   这一切他是不是和高兆盛提前商量好的?   他是不是打算撕票?家寰和知雪现在到底怎么样?!   忧惧惊涛骇浪般席卷,江伯父犹如一只饮血的老狮王般拔地而起。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雪光闪过,下一瞬,高钰恍若一道劲瘦闪电般挟制住高兆盛!   “高兆盛!”高钰的声音仿佛从牙关迸出:“黄平的毒品在哪?!”   周围动作的人顿时僵住,电光火石间江伯父想通一切关节——高兆盛擎肘黄平的依仗正是高纯度毒品,而对瘾君子而言,没有什么比毒品更能左右他想法的利器了!   高兆盛眼珠乱转,嘴唇哆嗦,似乎对眼前这一切难以置信:“你、你……”   雪亮刀锋更进一步,鲜血溢满血槽,高钰爆吼:“快说!”   高兆盛明白再无斡旋余地,花白头发被冷汗打湿,最后吞咽道:“在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1189……”   高钰转身,漆黑眼珠灼灼燃烧:“还不快去!”   傅洛洛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趔趄着就要冲出房门——   而高钰挟制着高兆盛的身躯,两人一进一退走到了窗户处,寒风正从窗缝中呼呼吹过。   “不许动,警察!”   一众警察破门而入,书房内顿时堵塞不通。   “高兆盛,你涉嫌偷税漏税、贩卖毒品……”   高家众人面如菜色,双膝软倒在地,明白大势已去。   窗边的高钰脊背不为人知地一松,顶上高兆盛的刀刃也松懈下来。   高兆盛却眼神一狠,手臂发力拖拽——穷途末路越能激发人的凶性。高钰反手一推,却被老人更过分地粘住,桌椅腾挪,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两人半身都已悬空在五楼之外!   傅洛洛死死捂住嘴,掐住脱口而出的尖叫。   警察显然也措手不及,为首一人试探着前行,安抚住情绪激动的嫌犯。   再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刻,高钰却微微侧过头,侧脸在夜色下秀美无边,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一瞬实际上是看向傅洛洛的。   傅洛洛心中再次浮现这样的话语——   我和知雪长得挺像的。   不过转眼,高兆盛眼中凶光大盛,脚下发力,高钰一声闷哼,竟生生从窗边摔落下去!   那一秒被无限拉长,高兆盛也跌落下三楼,而高钰下意识举起右手,竭力抓住任何支撑物,傅洛洛冲了过去,在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处,两人的手指一擦而过。   高钰似乎是有些遗憾,冲她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傅洛洛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从她指尖流逝而去。   少年的身影如同飞鸟般坠落,疾风呼啸中,那一丝矢车菊的芳香若隐若现,仿佛是那人的指尖和颈侧。   ——傅知雪。   ——栀雪。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个结局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希望大家不要骂我!(顶锅盖跑)   ☆、大结局(上)   滴答。滴答。   傅知雪与江寰背靠背绑在一起,如果不是手上已经凝血的伤口和被缚的手脚,有几秒他甚至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他们看日出的那个白金沙滩。   夜色更加深重,或许是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让绑匪有了疑心,一人上前试图拉扯着傅知雪到别处,被江寰拦住:“他在我这里。”   明明是被挟持的弱势,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仍然让人胆寒,绑匪不自觉放开傅知雪,反应过来后暗骂一声,离得远远的了。   江寰似乎是舒了一口气,手指在黑暗中悄悄勾住傅知雪的,安抚性地剐蹭一下。   叮铃!   黄平身边的来电响起,奇怪的是他却丝毫没有接听的意思。傅知雪揣测这大概是幕后黑手高氏的来电,但对方静静等待他自动挂断的行为就颇耐人寻味了。   绑匪群中轻微骚动。   直到第三通来电被黄平直接挂断,终于有绑匪忍不住质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高氏的钱你不想要了吗?”   黄平似乎低声吼了什么,话音未落顿时气氛顿时如热水蒸腾,傅知雪能感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很快绑匪中传来痛呼与拳拳到肉的闷响,粉尘飞扬,人影缭乱。   傅知雪心下分明——黄平想杀了他,但这显然与除他之外的集团利益相悖,于是冲突横生。   江寰似乎感觉到他隐秘的担忧,低声道:“我不会让他如愿。”   头顶的三尺小窗内撒下岑寂星辰的辉光,傅知雪眼睫轻颤,无声地应了。   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一名绑匪捂住腹部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溢出,生死不明。   冲突戛然而止,那群黑衣面面相对,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恍若口涎恶臭的鬣狗。   黄平双眼通红,狠狠剜了眼傅知雪,蹒跚着走出门外。其余绑匪随后跟随,铁门砰的一声撞开,又轰然阖上。   显然他们的争执并不愿意留在这里让傅知雪他们看笑话,于是选择外出解决。   傅知雪观察着倒地的绑匪,确认对方无意识后,伏在江寰的耳边,小声说:“你猜这是什么?”   手指交缠,一道金属银光在两人手中闪过,江寰耳后感受着爱人呼出的热息,一时间恍惚。   “江寰?”傅知雪不满地用肩膀推他。   江寰回神,讶异:“这是——”   手中正是之前傅知雪从绑匪之一手中顺走的指甲刀。   傅知雪:“你力气大,你先把绳子磨断,再来管我。”   江寰不语,手下的动作却很好地贯彻了他的决定,金属刀锋剐蹭着傅知雪双手间的麻绳,发出的声音有如鼠类啮噬衣料。   厂房外风声呼啸,傅知雪道:“他们只有四人,待会我们趁乱跑出,我一对——”他比量了下自己的战力,又估摸了江寰的,试探道:“你一对二可以吗?”   江寰默不作声,麻绳一阵拉搓,终于被磨断。傅知雪转身替江寰解开绳索,听到他说:“你先跑,我来断后。”   “不行。”傅知雪断然拒绝:“你能打得过四个?”   江寰半阖着眼不做争辩,但正是这种沉默而负隅抵抗的态度让傅知雪心中没底。他报复性地使劲一扯江寰手上的麻绳,义正言辞道:“江寰,现在不是你大男子主义发光发热的时候——”   砰!   仓外飞鸟惊起,传来一阵乌鸦的嚎叫。   傅知雪面色煞白,仿佛心脏被猛地挤压,两人面面相觑,他竭力克制住身体的战栗:“江寰,这是……枪声吗?”   咔嚓。   绳索被暴力挣断,江寰牢牢凿住傅知雪的肩膀,两人迅速往出口跑去。江寰急声道:“听着,知雪,现在不是计较谁先谁后的问题了。等出门后,立刻往南跑,别回头,听见了吗?”   傅知雪慌乱一瞬后,迅速冷静下来,说:“不。”   “什么?”   傅知雪当机立断:“要么你先跑,要么一起跑。”   这句话所体现出的坚决简直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而且非常不傅知雪。毕竟他本人是个过于谦和甚至咸鱼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几乎很少忤逆亲近之人。   但正因为此,他的决定才更不可更改。   外面争端纷起,他们却彼此对视,眼神里都是不可动摇的坚决。   江寰轻微侧身,嘴唇开合数下似乎要说些什么——   砰!   第二声枪声响起!几乎是响在他们耳边,心脏都为之震颤移位。   江寰当机立断,抓住傅知雪的手就要冲出门外!   一只冰凉的手却猛地现身,死死抓住傅知雪的脚踝!   太凉了,简直是死人青白腐烂的手掌,从棺材中爬出,要拖人入十八层地狱。   傅知雪低头,正是方才昏死的绑匪,此刻却仰起头看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傅知雪瞳孔紧缩,就要弯腰捂住他的嘴——下一秒,绑匪陡然爆发一声大吼:   “啊!来……来人!”   枪声不再出现,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苇叶松脆的簌簌声越逼越紧!   江寰利落踩断绑匪的手腕,咔嚓一声,绑匪的手腕不自然地垂落在地。傅知雪感到一阵拉力,江寰已带着他冲出一段距离,而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   傅知雪感到一阵绝望——对方还有子弹吗?枪到底在谁手上?这帮亡命之徒究竟会不会对他们开枪?!   江寰停下,傅知雪撞进对方胸膛中,被他死死勒住,几乎是融进骨血的力道。   在这样追兵在后、危机四伏的时刻,这一点蓬勃而赤忱的热意如同星星之火,其温情有如避风港湾让人沉溺。   但傅知雪心中的不安却越放越大,脑海中某些阴暗角落翻涌出来,某些记忆裹挟着黑暗呼啸砸来。   江寰在他耳边道:“你先走,南边已经有人赶过来救我们。去找他们,找他们来救我。”   傅知雪的喉咙仿佛有滚烫的岩石堵塞:“不……”   我可以死,但你不能死。你还有那么多漫长的时光可以度过,但我只有你了。   “乖。”江寰吻了吻他的鬓角,血气混着热息而来:“虽然我很想和你葬在一起,但那也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找人来救我。”   回忆终于破土而出,如洪流破闸而出,不知不觉,傅知雪已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的相遇不是初见,而是重逢。   身后杂草拨动,黑影摇摇晃晃有如地狱重现,有人咆哮咒骂。但这一切都不如江寰的话语那样密不透风,他说:   “去吧,我爱你。”   下一瞬,枪声再次响起,江寰狠狠推开了他!   傅知雪牙关紧咬,他能感到喉咙里血液翻动,让他口腔里满是血腥味。视线模糊不清,但他不敢停,他只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周围的一切都抽象成幅幅阴暗扭曲的色块——   十岁的男孩双手染血,娇嫩的手指被玫瑰花刺扎得抽搐,一脸期待地仰视他。   十五岁的少年跳下围墙,顽劣地扛着他去够梧桐上的鸟雏。   二十六的江寰半跪在地,在夜色下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象征守护与禁锢的戒指熠熠生辉。   ……   傅知雪感到胸口淤塞,伤口撕裂发痛,但他不敢停。   “别回头。”江寰仿佛在他耳边说。   天际升起一道微光,猎户星凭空而立。   “这里有人!”   “这里这里快来!”   ……   无数电筒光柱在芦苇中穿梭,意识模糊中似乎有无数双手搀扶着他。傅知雪紧紧抓住其中一只,用干涸的食道挤出一个字:“江……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气息?   ☆、大结局(下)   在妹妹还没出事前,傅知雪也曾有过相当一段幸福且清闲的少年期,正因为是人生中难以悠闲的一站地,所以似乎穿越时空的奇遇以及随之而产生的白日困倦也不足一提了。   梦中的如精灵般的孩子,他拥有一双深邃却如死水般的铁灰色眼瞳,身后是一座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恢宏圆顶城堡和满园的蔷薇。刚开始两人的相处并不愉快,灰色眼珠的男孩如同一只富有攻击性的幼豹,傅知雪要小心再小心才不会被对方挠伤。   随着相处的逐渐深入,十岁的孩子迅速抽条,长成白杨般的俊美少年,他的眼神也由警惕转变为令人心悸的温柔,身高与他比肩。   现在想来,他的那数月的陪伴,对江寰而言却是五年的相依为命。   “明天是我的生日。”在十四岁某天,年少的江寰这样漫不经心道,倾斜的身体和微动的耳根却诚实暴露了他的心绪。   傅知雪狡黠一笑:“会有惊喜给你!”   江寰不甚在意地别过脸,心中却荡起阵阵涟漪。   傅知雪最终却没能赴约。   他的妹妹陷入无法诊断的昏睡,在江寰在城堡中独自等待的时候,他一个人踏上了任务途中。   傅知雪感到深海一般的窒息,一双手却揽住他的腰,托举着他,将他带出水面。他大口喘.息着,睁开双眼。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蜿蜒而下的输液管,鼻间缭绕消毒水的气味。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傅知雪吃力地攥住床单,说:“江……”   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他的手背,江寰说:“我在。”   傅知雪转头,这一轻微的动作便牵动身上伤势,而江寰看起来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发型凌乱,眼下青黑,整个人英俊而颓丧。   但两人对视间,他的眼睛深处被一点点点亮,最后蔓延至整副瞳孔,那一瞬的光华有如蚌生明珠。   江寰半跪在他床边,与他十指紧扣,两人交叠的食指上戒指熠熠生辉。他低声重复:“我在,你做的很好,知雪。”   傅知雪缓缓眨了下眼,想说你可不怎么样,但意识昏沉,他又睡了过去。   继傅知雪短暂醒来后,已经过去三天。他的身体与意识逐渐清醒,渐渐可以食用流食,于是江寰每天瓶瓶罐罐变着花样熬各种粥类,最后打成傅知雪见粥欲吐的成就。   他不得不出卖色相来换取甜品与一点荤腥,但那作用也是极其有限的,江寰在饮食方面的做派可谓是郎心似铁毫不留情,让他不得不哀叹要结婚的男人难道都这么原形毕露吗?   住院数天,探病者走马观花般走两个来一双,这种应酬是繁琐而必要的,在寒暄完最后一堆远方亲戚后——从双方的表情来看显然都巴不得尽早结束,傅知雪终于得了些空闲时光看书。   傅洛洛鬼鬼祟祟进来,一会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不时瞥向病床上的老弟,眼神复杂。   傅知雪啪地一下合上书:“出什么事了?”   傅洛洛像只被吓到的猫一蹦三尺高:“没什么!”   傅知雪深感头疼:“老姐,有什么事直说,这样遮遮掩掩我会误会你偷偷生了孩子打算找我顶包。”   “好吧,”傅洛洛扭扭捏捏坐下,紧张地把头发捋到耳后,说:“黄平死了这个你知道吧?”   傅知雪点头。虽然江寰有意遮掩绑架事件后的种种后续,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了解个七七八八。   黄平在拘捕过程中被当场击毙,其他绑匪眼看主谋落网,纷纷自首。而与他们缠斗的江寰格外幸运的只被子弹打到了外腿侧,加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然数天之内恢复如初。   人跟人的体质有如天壤。   “高家也垮台了。”傅洛洛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说:“但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傅知雪不自觉严肃起来,正要侧耳倾听——   “滋滋……傅知雪!”   他陡然一惊,脑海中的声音分明是——   “傅知雪,”系统的声音认真而急迫:“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脱离,我可以帮你……滋……”   傅知雪脑中的弦崩到极致,他在脑海中不停呼唤系统,但它的声音再没出现过。   “小雪?你在听我说吗?”   傅知雪如梦初醒,慌乱收拾好自己的震惊,支吾道:“你说。”   傅洛洛神态纠结,最终还是招了:“高……裴钰也在这所医院。”   “什么?”傅知雪疑心自己听错了,如果说裴钰随着高家垮台一同入狱,或者及时止损消失在人海中……这些他都不会吃惊,但他怎么会坠楼成为植物人呢?   虽然他总是一幅苍白如菟丝子一样的模样,但傅知雪从没见过比他更顽强、更具生命力的人。   简直是末日玩笑。   傅洛洛将那日高宅内的始末缓缓道来,隐去了其中两处裴钰与她的隐秘细节,她相信不言自明,也并不愿正在康复的弟弟蒙在鼓中,待日后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傅知雪站起来:“我要去看看。”   傅洛洛:“可是……”碰到弟弟坚定的眼神,她最终屈服了。   裴钰的病房就在楼上,屋内窗明几净,纱帘轻柔,床头柜上摆放一束含苞绽露的粉白百合。   他的母亲在疗养院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束象征希望与祈盼的百合显然是傅洛洛放上去的。   傅知雪走进病床,裴钰被各式仪器包围着,更衬得他单薄如纸,青色血管在皮肤下缓缓流淌,让他皮肤显出一种融化于虚空的透明感。   “我去趟洗手间,”傅洛洛站在门口,颔首:“我相信他也更希望和你单独在一起吧。”   傅知雪站在床边良久,久到膝关节僵硬,才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成两叠的信纸,边缘松脆泛黄,上面是裴钰十数年前稚嫩的笔迹。   “没烧光。”傅知雪似乎对着空气中某位裴钰的虚影,辩解道:“那天从箱子底下翻出来这张,是你第一次写给我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最后还是没烧。”   裴钰眉心颤动。   傅知雪并没有注意到,将信封连带少年赤诚的心折叠起来,放到了他枕头下方。   做完这一切后,轻声道:“再见,裴钰。”   裴钰手指微动,似乎是想要抓住傅知雪的衣袖,但那力道太轻太卑微了,蝴蝶翕动或许都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傅知雪顿住。   但他接着离开,空气中蔓延的矢车菊香也随之消弭。   裴钰又陷入长长的、无止境的睡眠中,他等待的人终于来了,离开后也足以让他回味余生。   病房外斜晖脉脉,江寰正站在走廊中,一只手搭在窗棂处,双眼望着窗外。余晖在他身后舒展为两片巨大的羽翼,整个人如同不可战胜的天神般俊美。   傅知雪抱臂欣赏半天,一挑眉:“关于高家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我一些吗?”   “明日黄花,有什么好说的?”江寰道。   傅知雪转身欲走。   “好吧,好吧,”江寰在身后提高音量,无奈摊手:“有什么想知道的?知无不言。”   “……本来扳倒高家还要颇费一番周折,我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高晋言自首了,”江寰一打方向盘:“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高家中跑出来的,但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所有都和盘托出,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晨曦微露,天边流云舒卷,搭载两人的车辆车轮激扬起无数春花嫩叶,春天渐愈逼近。   江寰指节敲打着方向盘,他不想去多想这场自首的成因知雪在其中占了多大的比重。人心幽微,在那样诡谲多变的形势下,除了当事人谁也摸不透这场天衣无缝的自首的真正原因。   他不可否认的要感激高晋言,并且十分愿意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他。   但作为知雪的爱人,他私心里又有着对独占爱人所生发的的微妙——不爽。   “我可以去看他吗?”傅知雪问。   江寰迅速收拾好种种酸涩庆幸的情绪,说:“当然可以。”接着,不知道以什么心态补充一句:“前提是我也在场。”   对此傅知雪没什么意见。   两人到公安处开具关系证明,出示身份证,在狱警的带领下跨过层层铁门,来到一处狭窄的探监室,小小的窗户投射出室内一片安静的浮尘。   他们等待着。   不一会,一位面容青涩的警官来到,笑容羞赧:“不好意思,犯人并不想见你们。”   傅知雪怔怔。   “但这个是他嘱咐我交给你们的,哪位是傅知雪傅先生?”   傅知雪接过薄薄的相片,翻转过去,是一片幽蓝海景,嶙峋礁石上有一轮圆盘般的辉月。   角落里两道人影搀扶着蹒跚前行,不消说那是六年前的他和高晋言。   傅知雪嘴唇翕动两下,最后阖上了眼。   阳春三月,气温回暖,徐青莱和何一鸿的婚礼如约举行。两人选址在荷兰一片宽阔的原野中,据说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绿草茵茵,牛群如云般任意东西,新娘甚至强行坐上了一头花斑母牛的背上,体验了一把牧童的乐趣。   “你知道我选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徐青莱拉过傅知雪,鬼祟道。   埋头苦吃的傅知雪一愣:“不是因为你们俩……”   “狗屁!”徐青莱说:“我俩第一次是在夜店见面的,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拿出来说?”   傅知雪:……   徐青莱挤眉弄眼:“是因为这里是第一个通过同性恋婚姻法的国家。小雪你没什么想法吗?”   傅知雪下意识看向江寰,江寰正耐心倾听着傅爷爷对附近鱼类养殖业发展的高谈阔论。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旁边的傅知雪,见对方目光投射过来,立刻走过来安抚性地吻了吻他额头,低声问:“怎么了?”   傅知雪心头一跳,含糊道:“……没什么。”   《费加罗的婚礼》进行曲陡然演奏,众宾客纷纷站好,白洛站在红毯后,以伴郎的身份参加婚礼。他神态平静,眼角眉梢处已褪去少年稚气,显出大人的风采。   傅知雪叹了口气,很难说这变化是好是坏。   何一鸿:“我愿意。”   徐青莱:“我愿意。”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大松一口气,毕竟上次婚礼状况频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搞得台上的神父一头雾水,他从未见过宣誓结束后集体欢呼的,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逃杀。   徐式千没有来。   或许他正在异国他乡的追梦路上踽踽前行,亦或者已经驰骋在梦想的赛道上,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带来了一份新婚礼物,废报纸包裹,长约一米,五指宽,在一众胡里花哨的包装中格外青春不做作。   何一鸿连带在场数人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徐青莱一层层掀开报纸后,光洁如雪的刀刃展露风华,血槽深深,这竟然是一把□□!   何一鸿腿软,抖如筛糠:“这这这东西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徐青莱满意地眯起眼,眼看着女方如切豆腐一般切开榉木桌角后,何一鸿的腿更软了。   徐青莱爱怜地抚摸刀身:“不愧是亲姐弟,深得朕心,好!”   傅知雪&江寰:……   很快,到了新娘扔捧花的阶段,以傅洛洛为首的塑料姐妹花团虎视眈眈,在这样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洁白马蹄莲在阳光下滑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投入傅知雪的怀抱中。   无心抢风头的傅知雪:……   他又下意识看向江寰,江寰也看向他,晨间雾气沾湿了他的鬓角,让他的笑意也带些朦胧的潮湿。   傅知雪心头微动,某些冲动就要破口而出——   但有人比他更快,江寰抱起他,握住爱人的后颈吻上去。   他的呼吸急促而迫切,唇齿交缠间,傅知雪能感到他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飞快,简直像个不知分寸的毛头小子。   一吻完毕,在众人的起哄与欢呼声中,江寰目光灼灼: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知雪?”   傅知雪张张嘴,答复就要脱口而出——   “员工A00001号傅知雪。”画面定格,虚空中雾气散开,一道颀长身形出现。   傅知雪停顿很久,熟悉感扑面而来,他迟疑道:“系统?”   系统:?   系统:“你怎么认出来的?我从来没在你面前展示过我的人身!”   傅知雪:“……同事十年,我连你声音都认不出来吗?”   系统暗道失策,装模作样咳嗽两声,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随你便。”   “好吧,”系统组织措辞,缓缓道:“和你切断联系后,我用了天价积分试图重新构建现实世界与此方世界的桥梁,但失败了。”   傅知雪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失望。   “很奇怪,我的操作没有问题,我连此方世界的坐标系输入的误差都绝对控制在小数点三位后——你要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但就是不成功……这简直是对我穿书司系统老大威名的最大侮辱!”   傅知雪:“……少点自夸,讲点实话。”   “但是——”系统轻咳两声,手臂一挥,身后登时浮现无边夜空与下方黛紫色树影,天地交汇处,是一道女孩倩影。   傅知雪双眼湿润起来,难以置信眼前的情景。   系统的声音随东方滑过的流星出现:“你的妹妹苏醒了。”   系统的声音惊动了正在驻足观看星雨的女孩,女孩转过身,脸上有一瞬的怔愣,紧接着露出大大的微笑,向着他们这边挥手。   傅知雪头脑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年轻的女孩飞奔过来,大声喊:“嗨!”   女孩与她世间唯一的亲人擦肩而过,发丝飞扬,扑进了系统的怀抱。   系统满怀歉意地看着傅知雪:“抱歉,我没法让她看到你。”   傅知雪强忍鼻间酸涩,半晌哑声道:“没关系,看到她好……我其实没什么遗憾。”   三人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半坡上,并排坐下,夜风打着小卷卷来卷去,女孩并不知道它心心念念的哥哥就坐在她咫尺之处,与她一同观看醒来后的第一场流星雨。   傅知雪通过系统的嘴问:“你有什么愿望?”   女孩调皮笑笑,说当然不会告诉他,要不然怎么实现呢?   天边银光闪过,紧接着大片星辰轨迹摩擦生热,在黛蓝夜空下纷纷划过。   女孩赶紧闭上眼,嘴中念念有词。   那一刻,系统和傅知雪都听清了她心中的愿望:   “希望哥哥能幸福,而且最幸福。”   时针扣向最后一秒,咔哒。   “那个世界很奇怪,在我回来不久,我曾调取相关资料查看,发现他也曾同其他世界一样有缺口——也就是我们穿书司员工可进去的口子。但你进去后,那道缺口就消失了,即使你一年前回去,恐怕也回不去。”系统价紧紧蹙眉,紧接着拍胸脯保证道:“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的!”   “……不用了。”傅知雪说。   系统难以置信:?!你脑子瓦特了?   傅知雪释然笑笑:“或许这是天意也说不准呢?”   系统震惊地看着他,渐渐明白:“你在那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是不是?”   傅知雪直言不讳:“嗯。”   系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我会……时常带你看看妹妹的。”   傅知雪拳头锤了他一肩膀,意味深长说:“有你照看我妹妹,我很放心。”   在他戏谑的目光下,系统的脸涨得通红。   “总总总之,你你你你好自为之!”   画面破碎,傅知雪重新回到婚礼中。   花瓣挥洒,阳光下浮尘漂浮,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傅知雪向前两步,抱住人群中央的江寰,轻声道: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了,一个肥章。想了很久,一个HE我觉得足以 下面是预收~ 《火葬场后我越变越美》 前世因相貌平平而无缘影帝的顾知汀穿书了,成为一本娱乐圈文中的炮灰。因为屡次三番嫉恨陷害主角,最终惨死街头。 事实真相却是—— 主角借原身的势攀上高枝,反咬一口,原身百口莫辩,连原本的光华也逐渐湮灭至无声了。 顾知汀看着眼前小可怜清丽逼人的脸,陷入沉思。 系统:亲,火葬场任务了解一下?火烧得越旺,您的美貌值越高哟! 顾知汀:……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 一直漠视顾之汀的大哥悔不当初,跪在顾之汀面前祈求原谅; 一直厌恶顾之汀的竹马夜夜买醉,懊悔自己相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痛失所爱; 白眼狼的养子泪洒铁窗,无数次回忆起顾之汀对他的好,心中悔恨无比。 他在火葬场中手起刀落,割完渣渣们最后一根韭菜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万丈星光下,顾之汀手捧影帝奖杯微笑:泻药,人在领奖,勿cue。 … 【小剧场】 提到顾知汀,网友固有印象: 内娱最丑“花瓶”; 丑人多作怪; 舔狗教教主亲身上阵演示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直到一日,一张结婚照横空出世,一人矜贵一人清丽。三金影后、江氏官微、国民闺女同时转发:我儿媳/老板娘好/我哥夫。 江珩:@顾知汀 众网友:!!! 评论区一度瘫痪: “丑人多作怪”?这颜值叫丑,那恕我直言内地就没有美人了。 某L姓顶流还操白月光人设,呵呵喜欢的人都跑了,就问你脸疼吗? 顾家亲手放跑了这么一个豪门太太,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 #论人的眼是怎么瞎的# #我现在爬墙还来得及吗?# #我究竟是该嫉妒顾知汀还是江珩?#   ☆、番外·遗憾   1   江寰有一阵子是不对劲的。   这种不对劲并非是锣鼓喧天大张旗鼓的外在凸显,反而静水流深,在他眼角眉梢中微微显露出来,阴鸷,烦躁。   傅知雪作为他多年枕边人,这点微妙的不同还是很能察觉出来的。   具体表现为他偶尔紧缩的眉头,以及去靶场的次数,好几次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硝烟味。   “你怎么了?”   某天晚上,傅知雪伏在他身上,微喘.息着问。   江寰缓缓摩挲着他的后颈,像是突然醒神一般:“没事。”   傅知雪……傅知雪不信。   人道七年之痒,他不是没有准备,也愿意给予爱人合理的私人空间。但他们这在一起不过短短七个月啊?难不成爱情的保质期竟如此之短?   鸣金收兵,傅知雪黑发微潮,指节都刻上深深的吻.痕。江寰仍情动,鬓角剐蹭着他的耳垂,一派温声软语。   “不行……江寰!”   傅知雪惊呼,嗓子里像搁了无数沙砾在磨。   江寰深呼口气,额头青筋暴起,终是收手。   “你这两天,”傅知雪失神喃喃,“……太奇怪了。”   他撑不住精神,半阖着眼秒睡。留下江寰独自搂着他,以一种无所保留的姿态,牢牢地圈住怀里的爱人。   2   翌日清晨,傅洛洛一把掀翻傅知雪手中的手机——从到公司起他就一直捧着手机皱眉思索,其神态之沉重让他差点以为傅氏又要完蛋了。   然而掀开屏幕一看,“七年之痒的期限一定是七年吗?有没有可能提前?”的提问赫然出现,刺激着两人的视网膜。   傅洛洛奇道:“傅小雪,你这么快就想移情别恋了,不怕我弟夫打断你的腿?”   傅知雪眉心突突直跳,怒道:“我出轨?分明是江寰那个大狗比他……”他哼哼唧唧,半晌道:“他这两天有问题。”   傅洛洛见老弟一幅难言之隐,一时间好奇心大盛,威逼利诱下终于迎来对方松口,立刻乖乖做好,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傅知雪手指捻了一圈咖啡杯,又呷了一口卡布奇诺清嗓,才说:“他这两天很烦躁——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就是知道,抽烟多了,很多次都看我欲言又止,问他又一脸无辜……”   他吞咽一下,咽下了数天来夜晚的欲.求.不满,继续道:“而且有的时候早出晚归——卧槽怎么越说越觉得他有婚外情?!”   傅洛洛的表情由一脸好奇到狐疑,最后又转变成满腔愤懑,提着拳头蹭地站起来,看样子是打算奔向芬里厄,拳打小舅子。   傅知雪连忙拉住,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两人才安分下来。   咖啡厅筛下暖阳,金箔般挥洒在溢满植物香气的空气中。两张三分相似的清丽面孔隔着卡座面面相觑,给路人也心旷神怡之感。   傅洛洛吞咽下,正色说:“小雪,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弟夫这两天这么反常了。”   傅知雪被对方情绪感染,不由得严肃起来:“姐你说,我承受得住。”   “裴钰……”她说,“裴钰醒了。”   3   裴钰醒了。   傅知雪扶着方向盘,心不在焉地开回家。   他醒了。   傅知雪踩下刹车,停在路边。他扬起脖颈,半晌,终于从胸腔吐出一口布满酸涩的滚烫的热气。   再睁开眼时,他才发现手指都微微痉挛起来,神经的过度紧张让他指腹都泛起青白,好似浸在冬日的冰水中太久。   左手食指上,一枚银圈熠熠生辉,内里镶嵌他与江寰名字的缩写。   咚。咚。   车窗外有人敲窗。   傅知雪放下车窗,来人本是怒气冲冲,看到他虚弱得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枝梨花,话音一转,问:“这位先生,你还好吧?”   “我……”傅知雪想说自己没什么问题,感受着浑身肌肉震颤,苦笑道:“可能不太好。”   来人又是一番犹豫,才说:“……需要我帮忙吗?”   傅知雪沉默一会,道谢:“谢谢,但我爱人会来接我,麻烦了。”   4   江寰赶到后,打横抱起傅知雪,放到他车里。引擎一声低吼,载着两人驶向远方。   傅知雪头靠在车窗旁,百无聊赖地数着疾驰而过的路灯,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封闭的空间中进行着一场沉默的角逐。   “等等,”傅知雪转头看他:“这不是回家的路?”   江寰眼也不眨:“嗯。”   “你要带我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江寰猛踩油门,引擎爆出的欢呼让他的声音显得势单力薄。“医院。”   傅知雪打量着驾驶座上爱人的神情,像坚冰一样滴水不漏,但越是这样,说明他此刻越是激动,理智正在被感情一点点蚕食。   傅知雪无奈道:“但是我根本没打算去啊。”   这一下把车厢内为数不多的空气迅速抽空,江寰猛踩刹车,像是老电影的镜头那般一帧帧转头,缓缓问:“知雪?”   “听到他醒过来了,我确实高兴。”傅知雪说:“但我从没打算去贸然打扰啊,江叔叔。”   5   两人还是到了医院。   下车前,江寰掐着他的下巴吻了很久,炽热的吐息长驱直入,直吻得傅知雪手脚都陷入对方的温度,筋骨发酥。   江寰抵着他的额头,坦诚道:“我很讨厌他。”   傅知雪胡乱点头,耳边还是砰砰作响的心跳。   “但我也很感激他。”江寰说:“他救了我们,所以我根本没法理直气壮地对你说不许。”   傅知雪想起裴钰拿刀架着高兆盛的脖子,逼他说出绑匪的软肋。他点点头,拿小指勾住江寰的手指。   江寰抓住他做乱的手吻了吻,两人一同走往住院部。   6   穿过长长走廊,照料裴钰的护士领着二人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病床上空空如也,病人并不在室内。   他们扑了个空。   护士歉意笑笑:“裴先生喜欢在午后下去走走,可能在后面的花园里。”   “没关系,”傅知雪说,“没事先打声招呼,让您白跑一趟。”   护士微红着脸,连道客气。傅知雪走向走廊的窗户处,窗外天空瓦蓝,云絮揉碎了缓缓游荡。   护士在他身后说:“裴先生的醒来是一个奇迹,植物人尤其是脑缺损的醒来的几率实在太低了……”   瓦蓝天幕下,一道清瘦身影坐在藤椅上,低头翻一本书。他似乎有所感,合上书,回头逡巡什么。   “所以失忆这件事……”   傅知雪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狗血猝不及防兜了他一脸,这是什么烂俗的八点档剧情?!   “您不知道吗?”护士茫然说:“裴先生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裴钰环视四周没找到想要的,一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户。   傅知雪触电般缩了回去,白墙遮掩了他的身影。   护士恰巧看到楼下裴钰的身影,惊喜地去拽傅知雪:“这不是裴先生吗……”   一道手臂横过,拽过傅先生入怀,让对方严丝缝合地扣到他怀中。江寰垂头看着他。   护士:“江……先生?”   专门赶来,为什么临门一脚又不见了呢?   “知雪有些不舒服,”江寰彬彬有礼地说,态度却不容置疑:“谢谢你的招待,再见。”   7   两人回到车厢,江寰问:“确定不看看?”   傅知雪看着车外裴钰清隽的背影,说:“要不是你拽我来,我肯定不来。”   江寰摊手,声音里是无奈的笑意:“是是是,我的错。”   傅知雪勉强接受了他的认错,并主动亲了一下他。   江寰可没错过这个偷香窃玉的时机,摁着傅知雪的后颈偷了个够本。   车辆启动,江寰忽然道:“其实……”   傅知雪:?   “我也挺嫉妒他的。”   嫉妒他在没有我的你的人生中,也曾占有那么一席之地。而在漫长的过去岁月中,我却永远无法磨平这些痕迹。   他没有接下去说,傅知雪却心有灵犀般握住他的手。   谁也无法和你相比。   我为你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6000字甜甜,没感觉,最后删删减减是这么个成品,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总之,这篇文就算彻底完结啦。亲爱的我们下本见! 《我在火葬场中越变越美》 前世因相貌平平而无缘影帝的顾知汀穿书了,成为一本娱乐圈文中的炮灰。因为屡次三番嫉恨陷害主角,最终惨死街头。 事实真相却是—— 主角借原身的势攀上高枝,反咬一口,原身百口莫辩,连原本的光华也逐渐湮灭至无声了。 顾知汀看着眼前小可怜清丽逼人的脸,陷入沉思。 系统:亲,火葬场任务了解一下?火烧得越旺,您的美貌值越高哟! 顾知汀:……也不是不可以。 后来…… 一直漠视顾之汀的大哥悔不当初,跪在顾之汀面前祈求原谅; 一直厌恶顾之汀的竹马夜夜买醉,懊悔自己相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痛失所爱; 白眼狼的养子泪洒铁窗,无数次回忆起顾之汀对他的好,心中悔恨无比。 他在火葬场中手起刀落,割完渣渣们最后一根韭菜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万丈星光下,顾之汀手捧影帝奖杯微笑:泻药,人在领奖,勿c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