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作者:孟冬十五 李玺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圣人御赐“皇家米虫虫”,因为呀,一个虫字不足以形容他的福气值。 在长安纨绔圈,李玺小王爷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每天要做的就是骑着大白马、牵着熊狮犬、叫着小伙伴去他的私人动物园撒欢。 长安城中还有一个圈子,全是“别人家的孩子”,为首的当属大理寺少卿魏禹。 传说魏禹三岁能诗、十六岁入仕,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是圣人都捧着的天之骄子。 两个圈子间有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有一天,坊间传闻:纨绔圈老大李玺把精英圈老大魏禹给——了! 长安城炸了,那可是魏禹魏书昀! 全京城的小娘子都盼着嫁给他! 李玺这个《诗经》都背不全的皇家小米虫……把人给——了? 【天生好命·不按常理出牌·臭美精受】Vs【腹黑隐忍·美强不太惨·爹系男友攻】 —————— 【食用指南】 1.苏苏甜甜,有宅斗,权谋一带而过,不包子~逻辑在线。 2.亲情线与爱情线并重。 3.节奏适中,不快不慢(重点是[不快])。 4.古代版爹系男友,找了个老攻还要被迫学习,背不过书就要打手心! ——故事踏踏实实讲,所有伏笔都会扣上,一切铺垫都有答案~~鞠躬!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宅斗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玺,魏禹 ┃ 配角: ┃ 其它:   1、婚事         长安城,二月天。   朱雀大街两旁开着明渠,渠边遍植桑榆,春风徐来,一簇簇榆钱挂满枝头,挨挨挤挤,娇娇嫩嫩。   三五孩童梳着朝天揪,扬着小脑袋,扯下一把榆钱往嘴里塞。   过往行人从旁经过,随手帮娃娃们压下高枝,逗弄两句,和乐融融。   突然,长街上传来一声犬吠,挑担的货郎精神一振。   这不是普通的犬吠!   叫声浑厚,调子悠长,气势十足!   是福王府的熊狮犬,长安城的吉祥物!   “汪!”又是一声。   胖嘟嘟的熊狮犬抖着浑身的金毛冲上长街,后面紧跟着十余名府兵,边跑边喊:“福王过天街,闲者退散!”   一瞬间,街上行人如潮水般退向两侧,那些反应不及的,被行动敏捷的府兵拽到一旁,彼此间熟门熟路,配合默契,没有伤到一个人。   宽阔的朱雀大街瞬间安静下来,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疾驰而来,飞扬的马尾系着大红丝络,高昂的马头罩着黄金额,华丽丽,亮闪闪,壕气逼人。   马背上驮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郎君,戴着红宝冠,穿着祥云袍,醉红的珊瑚珠串垂在耳畔,衬得两颊的肌肤盈白如霜。   还没看清五官,便嗖地一下掠过去了。   人们纷纷驻足遥望。   有人操着蹩脚的长安话,好奇问道:“那人是谁?好大的排场!”   一位老者不答反问:“客打远处来吧?”   那人执手,行了个外邦礼,“新罗,金城。”   “怪不得。”老者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敢在天街纵马的,除了那位金尊玉贵的小福王,还能有谁?”   新罗人更加不解,“再尊贵,还能比得过大业皇子?”   老者摇头笑笑。   接下来,是长达三刻钟的科普   “定王遗腹子”、“圣人亲侄子”、“手握皇城三十万禁军兵符”、“正牌皇子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还有哦,人家上头有三个姐姐,大姐嫁的是弘农杨氏,二姐嫁的是兰陵萧氏,三姐待字闺中,未来夫婿……不用想,肯定要从几大门阀中挑。   当然了,再大的门阀也大不过天家。   这位小福王之所以过得这般滋润,最大的依仗有两个,一是太后娘娘,二是当今圣人。   太后娘娘是先帝的正宫皇后,并非今上生母,而是定王的。作为定王遗腹子,李玺小王爷实际是太后娘娘唯一的亲孙子,其余皇子、王爷都要隔着一层。   这位小王爷出生那日,今上刚好带着大军攻入长安城。随着定王府一声响亮的啼哭,三十万皇城军攻破承天门,诛杀戾太子,肃清东宫余孽,宣读继位诏书,入主太极殿。   彼时霞光漫天,鹳鹤齐飞,东方天幕祥云冉冉,现圣人像,是为大祥瑞。就连监天台的太史大人都说,李玺小王爷是大业的福星!   今上盔甲上的血迹尚未抹去,便亲临定王府,怀抱稚儿,封福王,愿他福寿绵长,授皇城令,许他一世安.泰。   ……   新罗人对着李玺消失的方向肃然起敬——如果能抱上牛叉小福王的大腿,他、不,他全家都能在长安城扎下根!   福王府建在永兴坊,西边就是皇城。偌大的王府足足占去半坊之地,今上特许,福王府的院门直接开在坊墙上,方便李玺进出。   此时,李玺的小伴当无花果正站在门前,伸着脖子朝街角张望。   看到李玺的身影,无花果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急着上前,而是指挥着门房将那面一人多高的铜镜搬出来。   “摆正了,擦干净,阿郎要用的。”   “知道,也不是头一回了,您放心。”门房咧嘴一笑,用细白的麻布打着圈擦,显然是做惯了。   李玺翻身下马,揉了揉扑上来的大毛狗,开口第一句便是:“头冠歪没歪?发型乱没乱?”   “没歪,没乱,好着呢!”无花果忙让开身后的铜镜,让他照。   李玺理了理金冠,扯了扯腰带,晃了晃颊边的珊瑚珠子,又抖了抖飘逸的祥云袍,确保从头到脚每一处都美美的,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无花果嘟起两颊的肉,偷偷笑他臭美精。   李玺捏了把他的小胖脸,“今日好不容易赶上杨淮那个铁公鸡拔回毛,爷几个正撺掇他拿出私藏的茯苓酒,结果一口没喝上,愣是被你三只飞鸽催回来——说吧,若没大事,剪了你的小揪揪!”   无花果忙捂住头顶,再三强调:“有大事,天大的事!三娘子的眼泪都流成河了,阿郎再不回来寿喜院都能养鸭子了。”   李玺脚下一顿,“小果子呀,又夸张了。”   “没,这回真没夸张,实打实的!”无花果颠颠地跟着,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李玺的三姐姐,寿喜县主李木槿,年方十七,到了婚配的年纪。定王妃与太后给她订了门亲事。只是,李木槿心里早就有了人,死活不愿意。   这事拉扯了大半个月,原以为得黄,没承想定王妃竟私下请了太后懿旨,并与男方说定今日上门问名。   李玺啧了一声。   怪不得今日杨淮费心费力把他哄出去,原来是怕他拦着!   寿喜院。   李木槿正坐在八角亭里,对着湖里的锦鲤嘤嘤哭。旁边陪着一位女官,轻声哄着。   李玺扒着槛栏瞅了一眼,得,这回是真哭,不是装的。   他没走正道,直接攀着栏杆翻了上去,把两个小娘子吓了一跳。   李木槿挂着泪珠,哑声埋怨:“怎么才回来?再晚些你就只剩两个姐姐了!”   李玺盘着腿坐到她对面,吊儿郎当地哄:“祸害遗千年,就三姐你这样的,跳进湖里也得被水鬼送回来。”   李木槿翘起嘴角,怼道:“你更、更、更会被送回来!”   见她笑了,李玺便安心了,摆摆手,“小果子,去,叫人上些茶水点心,三姐打算跟我在这扯皮到天黑,不说正事了。”   李木槿:“……”   旁边的女官掩唇一笑,打圆场:“阿郎快别逗趣了,这会儿魏少卿指不定已经到了府门口,难不成您真想让三娘子嫁入魏氏寒门?”   李玺不急不慌,“寒门怎么了?好歹是正正经经进士出身的状元郎,总比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月弯弯强上百倍。”   李木槿大吼:“人家是皓月先生、皓月!才不是什么‘月弯弯’!”   “汪!”   不等李玺作声,忠心护主的熊狮犬便跳起来,凶巴巴地吼回去。   李木槿嘤嘤嘤:“你的狗也欺负我!”   “熊熊子是想让你矜持点。”李玺揉了揉熊狮犬毛绒绒的大脑袋,笑眯眯地奖励了它一块小肉干。   熊狮犬没急着吃,而是伸出软乎乎热嘟嘟的舌头舔了舔李玺的手,这才轻轻地咬住肉干的一个小角,小心地吃下去,生怕伤到李玺似的。   李木槿一阵牙酸。   心更酸。   李玺分给她一个眼神,“说吧,想让你英明神武的弟弟做什么?”   “把姓魏的赶走。”   “我有什么好处?”   李木槿瞪眼,“我可是你亲姐姐,还要好处?”   李玺笑眯眯,“是啊,趁我年纪小不会告状,天天掐我拧我在我脸上画乌龟的亲姐姐。”   李木槿一噎,没别的,就是心虚。   李玺摊手,“好处。”   李木槿没好气地从腰上扯下一个精致的鎏金累丝小香笼,丢给他,“最后一个,再也没有了。”   李玺往手心里一攥,“得咧!看在咱们姐弟情深的份上,你弟弟我就冒着被母亲打,被祖母骂,被圣人厌弃的风险,把姓魏的赶走好了。”   李木槿:呸!   出了寿喜院,李玺的笑就敛了起来。   这件事他比李木槿想得更深。   太后之所以做媒,定王妃之所以乐意,说到底是因为当今圣人。   今上为了稳定朝局,大力削弱门阀势力,改革科举,扶持寒门与庶族,如今只是开了一个头。   李木槿的婚事刚好可以拿来做文章——寒门子娶皇家女,将是对坚决抵制“越级”通婚的守旧门阀的一次沉重打击。   对圣人来说,李家的女儿都是用来平衡权势的棋子,尽管她们是世人眼中金尊玉贵的公主、县主。   对李玺而言,他只在意自己的姐姐会不会嫁给心爱的男子,能不能幸福安稳。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会让三姐姐成为皇权博弈下的牺牲品。   魏禹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进了永兴坊。   跟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福王府的二女婿,李玺的二姐夫,萧子睿。   一路走,萧子睿一路犯怂,“你说我当时咋想的,怎么就同意跟你一道来了?”   魏禹不冷不热道:“为了展翁的《游春图》。”   萧子睿嘴角一抽,“你知道的,我那个小舅子就是老李家的小祖宗、定王府的眼珠子,真把他惹恼了,我家娘子定不会饶我……为了夫妻和睦,倘若我临阵脱逃,书昀兄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魏禹偏头瞧了他一眼,“行,你走吧。顺便转告福宁县主,我有一句话带给她——昨晚有人喝大了酒,斥巨资买下前朝展翁的《游春图》。”   萧子睿一怔,“你——你给我下套?!”   魏禹微微一笑,“不用谢。”   我谢你小舅子!   萧子睿哼道:“这桩婚事若是能成,咱俩就是连襟,我小舅子也是你小舅子,到时候……”   小舅子的滋味,谁有谁知道。   魏禹执着缰绳,挺拔的身子随着马鞍轻轻晃动,一双星目微眯着,神态悠闲自若,仿佛根本不是去提亲,而是去郊游。   李玺正抱着鹿卢剑,牵着熊狮犬,带着二十府兵守在王府正门。   远远地瞧见一队人马走来,一眼就看到那个神色悠闲,低眉浅笑的男人,第二眼才注意到自家姐夫。   萧子睿出自兰陵萧家,家学渊源,才貌双绝,然而走在这个男人身边,愣是被比得黯然失色。   李玺是纨绔圈的头头,魏禹是长安清流的领袖,俩人都听过对方的大名,这还是第一次对上。   李玺瞧着魏禹,酸溜溜地评价:到底是长安公认的美男子,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姿色。   当然,跟爷比还是差点。   魏禹目光平静地看向阶上那个华丽丽、亮闪闪的小福王,不由想起坊间一句传言——这位福王,就像披着金壳壳的小米虫……   呵,还挺形象。      2、摸一下         李玺把架势拉得足足的。   门房搬来矮脚椅,盘腿坐着,鹿卢剑出鞘,不紧不慢地擦,脑袋歪着,眼睛垂着,嘴角噙着一丝冷嗖嗖的笑,乍一看还挺能唬人。   语气也是懒洋洋的:“二姐夫怎么有空找我玩?”   鹿卢剑代表王权,今上亲赐,若是不小心被它扎到……扎了也是白扎。   萧子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玺弟,今日不是来找你玩的,我同魏少卿有正事求见岳母。”   李玺:“嗯。”   萧子睿松了口气,“那我们就进去了?”   李玺抬起脸,瞅了瞅他,“母亲今日事忙,不见客。”又扫了眼魏禹,“尤其是外客。”   萧子睿嘴角一抽。   不让进你嗯什么嗯!   下马威给足了,李玺挺美。   随手把剑一丢,无花果急吼吼去接。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清瘦的女子,穿着男装,武者打扮,身法诡谲,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闪着寒光的剑尖。   众人皆是一愣,目光里不无崇拜。   李玺冲她一笑:“小胡椒回来啦?茯苓酒给爷[注]带回来没?”   胡娇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给李玺搭上披风。   李玺潇洒地甩了甩披风上金灿灿的流苏,一步步走下台阶——特意走得很慢,为的是让门洞里的小旋风把披风吹起来,增加气势。   魏禹端着手,目光是那么平静,表情不见一丝裂痕,就这么看着小金虫虫直奔自己而来,然后……突然踉跄了一下,扑进他怀里。   魏禹勾着唇,俊眉微挑。   福王府流行……投怀送抱?   咳!   失误了!   都怪披风不老实,缠住了他的脚。   李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然而身上的环环佩佩太多,和披风上的流苏缠到一起,几乎把他包成一个小茧子。   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魏禹差点打个大喷嚏。一低头,瞧见小福王腰上叮叮当当挂了七八个银球香囊……   要把自己熏成小香虫吗?   魏禹摒住呼吸,手探到他腰间,想帮他把纠成一团的流苏解开。   不料,李玺反应极大,啪的一声将他打开。   两个人皆是一愣。   李玺睫毛忽闪忽闪的,动了动嘴,那声“抱歉”终究没说出口。   魏禹微抿着唇,也没解释。   清脆的一声,唤醒了众人。   福王府里乌泱泱冲出一大波人,什么管家嬷嬷丫鬟小厮之类的,把李玺团团围住。   切脉的,检查“伤势”的,递布巾的,端热茶的,陪哭的……那架势不像绊了一跤,倒像得了绝症。   魏禹嘴角直抽。   萧子睿清了清嗓子,憋笑道:“没见过这场面吧?别急,等你成了福王府的三女婿,会习惯的。”   “做梦呢?”李玺推开众人,“二姐夫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我姐知道吗?”   话是对萧子睿说的,一双桃花眼却瞪向魏禹。   萧子睿摸了摸鼻子,没哼声。   魏禹微垂着头,视线落在那双眼睛上。   眸色澄净如琥珀,水润润的,即使这么瞪着人也没有多少凶色,尤其是眼睛眨起来的时候,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有点乖。   难怪长安城半个贵胄圈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拿着这只小金虫当宝贝疙瘩……   李玺凑过来,原本是想损他一顿的,结果看着看着就被他的美色迷住了。   不愧是被长安城一大半的小娘子暗恋的男人……有点好看呀!   啧啧,浅麦色的皮肤,是他梦寐以求的!   薄嘴唇他也喜欢!   眉毛长得也太好了吧?   眉梢还有一颗痣!   李玺手有点痒,抬起小爪子,摸了一下。   魏禹脸一黑。   这只小虫爪,刚刚摸过狗!   少卿大人默念了三遍“这是福王,金尊玉贵的小福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福王,不能随便得罪的小福王”……   然而没有用!   最后还是洁癖属性占据上风,当着李玺的面就掏出帕子,把他摸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擦!   小王爷炸毛了。   嫌爷脏咋的?   无花果扯着嗓门替自家主子找场子:“我家阿郎肯摸你那是给你脸,你比圣人御赐的熊狮犬还要金贵咋滴?熊狮犬都能摸得,你摸不得?”   他跟在李玺身边狐假虫威惯了,完全忘了眼前这个沉稳淡然的男人,并非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狗腿子、小纨绔……   魏禹不紧不慢地折起帕子,淡淡道:“按《大业律》,当街辱骂朝廷命官,徒三年,罚钱五百贯。”   无花果:“……”   “你是奴籍吧?以下犯上,罪加一等。”语气平静淡然,不带任何歧视情绪。   无花果整日跟着李玺招猫逗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然而被魏禹的气场一镇,不由慌了:“罪加、加完了是啥?”   “不严重,也就流放三千里吧。”魏禹勾唇,“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岭南还是高丽,你可以选一选。”   无花果腿一软,抱住李玺的大腿,哭唧唧:“阿郎,我怕……”   “不怕,爷护着你。”李玺拍拍他的头,仰脸看向魏禹,“我不计较你拿帕子擦脸,你也别计较我家小果子骂你,成不成?”   魏禹掀唇:“可真公平。”   李玺眼睛弯弯,“你觉得公平就好,毕竟嘛,我是一个武人,没念过多少书,你好歹是大理寺少卿,对《大业律》肯定比我熟。”   魏禹挑眉。   第一次,他对一个小纨绔起了兴趣。   差不多就是那种……“想敲开他脑壳,给他灌点诗书礼法、家国天下”的兴趣。   萧子睿忙把李玺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小宝呀,姐夫得提醒你一句,兹事体大,圣人亲自拍的板,没见岳母都同意了吗?换成旁的,你闹一闹,再到太后跟前撒撒娇,兴许能过去,这次不成。”   李玺又何尝不知?   可是,圣人,太后,母亲,二姐夫,这些人考虑的全都是“兹事体大”,谁考虑过三姐姐的终身幸福?如果他不闹上一闹,这事就真没人敢闹了。   李玺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萧子睿松了口气,语气略欢快:“既如此,小宝快叫他们把门让开,放书昀兄进去。”   李玺下巴一扬,二十余名高壮的府兵唰唰唰上前,严严实实地将府门挡住。   萧子睿有点蒙,“你不是同意了吗?”   “谁说我同意了?”   “你方才都应了。”   李玺坏笑,“我只是礼貌性地应一下,毕竟咱们福王府也是礼仪之家嘛!”   萧子睿:“……”   真的,他是搞不定了。   魏禹上前一步,执手道:“我等今日前来只为求庚帖,至于合不合得上,还得圣人定夺。”   李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求庚帖?”   萧子睿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是啊是啊,你看,魏兄连媒人都没请,只叫了我这个中间人,就是因为这事还没定,成不成的得听圣人的意思……”   所以你不要瞎折腾,免得圣人把矛头对准福王府!   李玺略略想了一下,在无花果耳边说了句什么。   无花果吓了一跳,“不行,阿郎,绝对不行!”   李玺给了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又没拿你的,你慌什么?”   无花果皱着小胖脸,怕怕地瞅了魏禹一眼,纠结道:“不、不然……拿我的?”   李玺没好气地把他推开,“小胡椒,你去。”   胡娇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往府里走。   无花果急得不行,一路追一路婆婆妈妈地念叨。最后连熊狮犬都看不过眼,汪汪叫着跑过去,把他叼了回来。   胡娇功夫好,脚程快,没一会儿就把庚帖拿来了。   雕着花的红漆小木匣,长一尺,宽六寸,女儿家过了十五岁都会有一个,里面放着生辰八字,专为合婚用。   李玺直剌剌地怼到萧子睿跟前,突然笑了一下,“姐夫,你可得拿稳了。”   萧子睿手一抖,怎么一下子就拿不稳了?   他怕李玺再整什么幺蛾子,连忙交给了魏禹。   魏禹一如既然沉稳淡定,没过分小心,也没傲慢轻视,只是依着礼数把木匣放在了装着木雁的红担中。   看着他们走远,李玺揪了揪熊狮犬的小毛耳朵,“走,跟三姐姐说说去,她听了一准儿乐。”   无花果面如死灰。   王妃若是知道了,舍不得打阿郎,却会打死他。   圣人也会打死他……   太后心善,大概会帮他求情,流放三千里什么的……   “胡椒,不然你现在就一剑杀了我吧!我不想去岭南啊,高丽也不想啊!”   胡娇木着脸,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直到出了永兴坊,萧子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问了趟名,怎么跟打了场仗似的?诶,书昀兄,还是你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小祖宗说动了?”   说动吗?   未见得。   魏禹扫了眼装着庚帖的小木匣。   兴许人家早就下好了套,就等着他们往里钻。   小米虫,也是有脑壳的。      3、凑一对         寿喜院。   李玺添油加醋地把王府门前的事情一说,李木槿立即破涕为笑,乐呵呵地给他倒茶水、拿点心,半点都没了方才哭成泪人的模样。   李玺瞧着,也觉得高兴。   他家三姐姐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知足,从小被前面两个姐姐比着,若换成心眼窄的小娘子,八成早就心理扭曲了,李木槿却另辟蹊径,活出一条潇洒的路。   其实,在李玺看来,自家三姐虽然不如大姐英气能干,不如二姐柔美细致,不擅女红,不喜读书,乐理马术也资质平平……   可是她人好呀!   愿意跟他一起逃学一起挨骂,一起玩闹一起做小纨绔,这就是亲姐姐!   俩人年纪只差一岁,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既是血脉相亲的姐弟,又是从小一起调皮捣蛋的玩伴,感情自然深厚。   相爱相杀的那种。   李玺难得说了句感性的话:“阿姐,你别看轻自己,你值得最好的。”   李木槿眨眨眼,摸了摸他的脑门,“莫不是乐傻了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李玺翻了个白眼,把小羊皮垫往她身上一丢,“是,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就等着做老姑娘吧,没人娶!”   李木槿笑倒在屏榻上,“那我就吃你的、住你的,欺负你王妃,抢你儿子,在福王府作威作福,你想赶都赶不走!”   李玺想象了一下李木槿蓬头垢面一脸凶相的模样,打了个哆嗦,“熊熊子,上!”   “汪!”熊狮犬一跃而起,扭着毛绒绒胖乎乎的身子跳上屏榻,对着李木槿踩踩踩。   李木槿一边躲一边笑,“熊熊子乖,别听他的,我给你拿肉干……”   寿喜院的女使熟门熟路地拿来一碟小肉干,李木槿抓了满满一大把送到熊狮犬嘴边。   熊熊子扭开毛乎乎的圆脑袋,不肯接受贿赂。   李木槿诱哄:“肉干,这可是肉干,松枝熏的香肉干!又香又劲道,你闻闻……”   熊狮犬抽了抽鼻子,明明馋得流口水了,还是不肯吃,甚至把眼睛翻起来,看都不看一下。   李玺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狗饼干,“来,熊熊子。”   熊狮犬汪的一声蹿过去,嘎嘣嘎嘣吃掉。   李木槿不服气,酸溜溜道:“是啊,你的狗饼干是圣人让御厨专门调配的,难怪熊熊子爱吃。”   李玺啧了一声:“要不要打个赌?”   李木槿最经不起激,“赌就赌!”   旁边的女使笑着提醒:“三娘子,您跟阿郎赌,可从来没赢过。”   李木槿从来不肯接受教训,笃定道:“这回我一定赢。”   李玺坏笑着,从她手里拿了一条小肉干,在熊狮犬嘴边晃了晃。   熊熊子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完了还把自己卷成一团,欢快地往他怀里钻,求顺毛。   熊熊子已经两岁了,是条壮实的成年犬,脑袋圆圆的,身上的毛又厚又软,天冷的时候能当大暖炉用。   小家伙眼睛不大,总是藏在厚厚的皮毛里,李玺最喜欢跟它玩的就是“找眼睛”游戏。   每次他一说:“眼睛在哪里?”熊熊子就会拿两只肉乎乎的前爪挡在脸上,不让他找到。   主宠两个抱成一团,在厚实的波斯毯上愉悦玩耍,李木槿鼓着脸生闷气,又输了!   李玺摊手,“筹码。”   李木槿耍赖,把那碟肉干往他跟前一推,“方才忘说了,筹码就是肉干。”   李玺怎么肯吃亏?   直接扑过去,抢。   李木槿死死捂住腰间,一边躲一边嚷嚷:“这是最后一个了,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其他的全被你抢走了。”   “我凭本事赢的,怎么能叫抢?”李玺“温柔”地把银球香囊拽到手里。   “不是,你要这么多香囊做什么,你身上已经有七八个了,还有地儿挂吗?”   李玺眨了下眼,“当然是做一个香喷喷的美男子。”   李木槿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可真香,香得能把人熏死了!”   李玺不由想起魏禹被他熏得直皱眉的模样,后知后觉有点生气。   呵,瞧瞧那少见多怪的模样。   没文化,真可怕。   正闹着,定王妃杨氏便带着她的娘家侄女杨兮兮一道进来了,刚好瞧见姐弟二人,外加一条大犬在毯子上滚作一团。   杨氏向来温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恼意,“都要结亲的人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没规矩吗?”   她生得不算十分美艳,只是保养得宜,衣裳款式也以轻便舒适为主,倒显得亲和又减龄。   李玺和李木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发脾气,所以并不怕她,笑嘻嘻地黏到她身前,你一句我一句地哄她开心。   杨氏到底没绷住,笑了。   杨兮兮原本是跟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杨氏这么快就软化了,自然不爽,柔声道:“姑母还担心三妹妹因着这桩婚事闹脾气,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安心了。”   李木槿皱了皱眉,“我怎么听着你这话有点不对劲?”   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时琢磨不出来。   杨兮兮拿帕子压了压唇,笑道:“三妹妹说笑了,我自然同姑母一样关心你,哪里会不对劲。”   李木槿看着她那张单纯无害还透着点小关心的脸,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挑出错来。   李玺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懒洋洋道:“听‘表’姐那意思,倒像我三姐姐经常闹脾气似的。”   ——特意把“表”字咬得很重,提醒对方亲疏有别。   杨兮兮表情一僵,想解释。   李玺没给她这个机会,“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咱们都知道是表姐人傻嘴笨,口无遮拦,若是让外人听到,岂不是坏我三姐姐的名声?”   杨兮兮顿时红了眼圈,喏喏道:“不,没有,小宝误会了……”   “小宝也是你叫的?”李木槿回过味儿来,护弟狂魔附体,外加给自己报仇,“你一个外人,也配叫我弟弟小名?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嫁得没你好,好给你机会笑我,踩我,是吧?”   杨兮兮揪着帕子,哭出声来:“三妹妹言重了,我怎么会……”   “我也觉得不会。”李玺嗤笑,“阿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好歹是福王府嫡女,圣人亲封的寿喜县主,正正经经的皇家贵女,随便嫁嫁也比一个旁系庶出的小娘子强上许多,这辈子哪里轮得到她笑你踩你?”   李木槿扑哧一笑,几乎要为自家小弟拍手叫好。   杨兮兮面红耳赤,这次不用装,是真哭了。   定王妃杨氏不轻不重地说:“行了,越说越离谱了。兮娘是我亲侄女,你们的表姐妹,‘外人’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让我听到。”   “那我就偷偷说。”李木槿小声嘟囔。   杨氏皱眉。   李玺立即拉着自家姐姐立正站好,大声保证:“遵娘亲的命,只要表姐不再跟我们抢吃的玩的,明明抢赢了还哭唧唧装可怜跑到您跟前告状,我和三姐以后绝不搭理她。”   杨氏一听,哭笑不得,“不过是为了两口点心,值得你记到现在?”   李玺面上笑嘻嘻,心里气哼哼。   为的事情多了,只是不愿说出来让您老人家生气罢了!   若非杨兮兮从小陪在杨氏身边,真真假假地尽了不少孝心,就凭她这副无事生非的白莲花架势,李玺早把她赶出去了。   她有什么脸,妄想把三姐姐踩到脚下?   姐弟二人打了个大胜仗,欢欢喜喜地带着熊熊子到湖边去玩了。   走之前,李玺向杨氏保证,睡过午觉就进宫向太后娘娘请罪,争取早点把这桩亲事搞黄。   说到底,杨氏也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无根无底的寒门小官。只是定王走得早,李玺虽然握着禁军兵符,却没什么大本事,反倒惹得不少人眼红。为了王府安危,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回了福禄院,杨兮兮跪到杨氏跟前,话还没出口,就先挂了满脸的泪,“姑母,您知道的,我一心为了三妹妹着想,怕您忧心,又怕她不懂事,我、我……”   话没说完,就已泣不成声。   杨氏将她扶起来,温声安抚:“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我养大的,在这个家里就咱们两个一个姓,一条心。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生女儿。”   杨兮兮目光一闪,心内涌起百般滋味。   她知道,杨氏早年间夭折过一个孩子,后来把她从杨家要过来,千疼万宠。她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日日恭顺,为自己谋了不少好处。   然而,到底是隔着一层,杨氏话说得再好听,杨兮兮都是不信的。她只相信,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去抢,去筹谋。   这般想着,杨兮兮便止了泪,柔声道:“是我一时情急,惹得姑母担心。其实,我从心里是把槿娘和小宝当成亲弟弟、亲妹妹疼的,只是淘气说了两句重话,不打紧的。”   杨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那俩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转身拿了块上好的衣料,往她身上比划。   杨兮兮嘴上推脱着,身体却很诚实,乖顺地让嬷嬷量了尺寸。      魏家宅子在怀远坊,北边就是西市,位置还算不错。即使作为至交,萧子睿也极少被邀请到他家中做客。   魏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魏家并非真正的寒门,顶多算是不甚显贵的庶族。魏禹的父亲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做到了六品京官,若非得了急症早早去世,八成还能往上爬一爬。   正是看中了他的前程,萧家才嫁了一个庶出的女儿给他做续弦。   这个萧家,就是萧子睿所在的兰陵萧氏,仔细论起来,魏夫人的出身比他还要接近嫡系一支,只因是庶出,这才配了个六品小官。   全家上下,只有魏禹是真正的“寒门”。   他母家身份低微,从小在外祖父家长大,舅舅多病,舅母不慈,十六岁前一直住在猪圈旁边的小暗房里,若非有着远超常人的心智和毅力,他不会走到今天。   萧子睿每次过来,都忍不住想起这些糟心事,回回替魏禹不值。   魏禹倒是淡定,给随行的吹打班子发了钱,独自提着红担进了前院。   他一身青衣,神色淡然,站在院中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漠视着周遭的一切。   院中布置简单,十分冷清,除了一对负责洒扫的老夫妻,连个阿猫阿狗都没有。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这么大的事,后院就没人过来问上一句、帮上一把?   既然这么不重视,当初为何哭着喊着请魏禹回来?   萧子睿气得不行,正要去后院找他那个名义上的姑母说道说道,一转头,就瞧见魏禹一脸淡然地打开木匣,把庚帖拿了出来。   萧子睿也顾不上生气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女儿家的庚帖只有合婚的大师能看,你一个外男……不合规矩。”   魏禹勾了勾唇,淡声道:“若真是‘女儿家’的,我自然不会看。”   萧子睿一愣,“此话何意?”   魏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红封上。   他有九分把握,这副庚帖不是寿喜县主的。   于是,果断打开。   萧子睿嘴上说着“不可以、不行、不合规矩”,眼睛却巴巴地瞅了过去。   “咦?升平元年正月十五……这不是我那小舅子的生辰吗?”   魏禹挑了挑眉,果然。   他啪的一声合上庚帖,微微一笑:“敏之兄,接下来纳吉、纳征二礼并行,还要劳烦你多帮衬。”   萧子睿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你没听到吗,这是福王的八字,不是寿喜县主的,你还要纳吉、纳征?”   魏禹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对,得先送到慈恩寺请大师合帖。”   萧子睿:“……”   “你醒醒啊,听听我说话啊,这是我小舅子,不是小姨姐啊!你要娶福王进门吗?”   魏禹拨开他的手,淡淡一笑,“我该看庚帖吗?”   萧子睿:“当然不该!”   “我该知道寿喜县主的生辰吗?”   “那就更不该了!”   魏禹挑眉,“既如此,我又怎么知道这副庚帖是谁的、不是谁的?”   萧子睿咽了下口水,“不是,有点绕,你让我捋捋。”   魏禹慢条斯理地碾着茶饼,缓缓道:“我奉了旨意前去提亲,福王府按规矩给了八字,接下来只需按章程走就好。至于这桩亲事能不能成……看天意吧!”   萧子睿:!   “万一真成了呢?你就不怕真成了吗?”   魏禹抓过布巾,垫在铜壶把手上,卷着袖子,一边往茶碗里倾倒,一边时快时慢地搅动。   他的手很稳,技巧娴熟,心也很静,丝毫没有受到干扰。眨眼的工夫一碗泡沫均匀、色泽完美的“茶山水”就冲泡好了。   完全看不出多介意福王那张庚帖的样子。   萧子睿摇头失笑,这俩人还真是……   一个敢给一个敢接。   一个敢折腾一个敢奉陪。   凑一块得了,省得祸害别人家的小娘子!      4、入局         李玺进宫的时候,特意换上了太后让尚衣局的女官给他绣的披风。   祖孙两个审美一样一样的,都是华丽丽、亮闪闪,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   太后送的衣裳别的皇子皇女都不乐意穿,只有李玺是真心实意喜欢,每次进宫都要特意换上,哄太后她老人家开心。   为了配这件披风,李玺特意洗了个澡,池子里泡上开春收集的腊梅干花,浑身上下浸得香喷喷的,这才美滋滋出了门。   出门之前,照例要照镜子。   自己照了还不放心,还要再三确认:“冠戴正了吗?头发都梳上去了吧?”   “正了,梳好了。”无花果压低声音,“阿郎放心,小卷毛都遮住了,一根也没露出来。”   “多嘴。”李玺瞪了他一眼,做贼似的看看左右,发现没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话说,他为什么这么臭美呢?   为什么明明只有十六岁就戴冠了呢?   因为,他天生卷发,又软又卷的那种,还不是纯正的黑色!   小时候,皇族里的小豆丁们一起聚在学宫读书,小屁孩们不懂事,不知道李玺有多金贵,常常因为他的眼睛和卷发排挤他,嘲笑他,叫他“小卷毛”、“丑八怪”。   从那时起,小小的福王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变美!变成长安第一美!   让这些嘲笑过他的人都伏在他脚下,再也不敢叫他小卷毛!   如今,那些曾经嘲笑过的他的人确实不敢惹他了,不是因为他变美了,而是因为他的江湖地位。      毕竟,“长安第一纨绔”不是浪得虚名,人家是凭本事挣回来的。      谁惹他,谁倒霉。   不信邪?前一个不服的已经被长辈送到庙里吃斋念佛去了。   李玺认真地藏起小卷毛,拍了拍装满坏水的小肚皮,骑上大白马,踢踢踏踏地出发了。   永兴坊和崇仁坊之间,半条坊道都是福王府的,除了他,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李玺觉得没意思,马鞭一甩,跑上兴启街。   兴启街西边是皇城,东边是永兴坊,沿街不设商铺,只有挑担的货郎匆匆走过,不敢多停。   三五不时有巡逻的金吾卫拐过来,瞧见他,纷纷驻足行礼。   以李玺的地位,根本无需回应,不过他都会点点头,看看人家,眼熟一下。   这也算是小福王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懂得尊重人,哪怕是这些小小的巡城使。   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到了宫城内苑。   李玺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通行牌,仅靠刷脸就能入宫的人。其他达官显贵,甚至皇子公主都没这待遇。   离着长乐宫还有百余步,便瞧见两个小内监站在宫门外,巴着脖子张望。   瞧见李玺的身影,俩人忙抬起步辇,远远地迎上来。   李玺摆摆手,“就你们俩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不够熊熊子坐的!行了,一道走走,活动活动腿脚。放心,不让徐监正知道。”   两个小内监知道他的脾气,嘿嘿一笑,没多劝,只是一路走着一路同他说着这两天宫里发生的趣事。   一来给他解闷,二来也让他到了太后跟前有个谈资。   太后娘娘正坐在外殿等着。   女官瞧见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听说小王爷要来,娘娘一早就出来等着,还非要坐在这风口上,说是您一进殿就能瞧见。”   “让祖母受累,是孙儿的错。”李玺扬着笑脸,掀起袍子给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忙把他扶起来,笑道:“不年不节的,行什么大礼?去,到屏榻那儿坐着,点心果子都给你摆好了。”   李玺大大咧咧地往她旁边一蹲,笑嘻嘻道:“孙儿就稀罕挨着祖母,祖母别嫌我挤。”   “皮猴儿!”太后轻轻地拍了他一巴掌,转头吩咐宫人把点心匣子挪过来。   女官笑着打趣:“奴家说什么来着?小王爷定然舍不得离娘娘远了。”   “还是窦姐姐知我。”李玺顺杆爬。   太后顿时乐开了花,精神头都比往日好了许多。   她出身高祖的母家,窦氏一族,与先帝是姨表亲,当初帝后大婚,表兄表妹青梅竹马,结成夫妻,也算一段佳话。   只是,婚后多年中宫一直无所出,只从一个品阶低下的妃嫔那里抱了个皇子到膝下抚养,直到年近三十才有了定王。   定王天资聪颖,文武双全,颇得先帝恩宠。戾太子失势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立为储君,没想到,他会在最后一役中战死。   最终,登上皇位的是中宫的养子,也就是今上。   李玺声情并茂地讲了几个坊间趣闻,逗得太后笑声不断。铺垫了好一会儿,才拐弯抹角说起正事。   太后戳戳他脑门,笑道:“我还道你能憋到何时呢,竟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忍住。”   李玺厚着脸皮,笑嘻嘻:“孙儿在祖母跟前还装什么装,装得再好,还不是会被英明睿智的祖母一眼识破?”   太后展颜一笑。   李玺往太后身边拱了拱,故作憨态,“祖母,亲祖母,您给孙儿交个底,圣人咋想的,难道真要把阿姐许给那个大理寺少卿?”   太后沉默了片刻,终究舍不得让他担惊受怕,缓缓道:“也未见得。圣人也是借着这个由头引出背后的那些人罢了,不然你母亲也不会答应。”   李玺心头一喜,“这么说,阿姐和姓魏的成不了?”   太后一笑,道:“也未见得。成不成的,还要看这把火最后烧到哪里。”   这意思就是……   倘若门阀赢了,三姐姐就不用嫁寒门;倘若庶族最终扳倒门阀,这桩婚事将会是最响亮的冲锋号。   三姐姐,母亲,太后,甚至今上自己,都是这场博弈中的棋子。   如今,他也要入局了。   李玺晃了晃脑袋。   入就入,不带怕的!   “祖母,我今日来时,三姐姐塞给我一个抹额,说是她亲手给您绣的,您瞧瞧。”说着,就喜滋滋地把东西拿出来,丝毫不带烦恼的,仿佛多大的事在他面前都不叫事。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小孙儿呀,就是这点让她喜欢。   “这针脚,一看就是槿娘亲手绣的,旁人可学不来。”太后揶揄一句,瞧见小包袱里还有一样,“这也是给我的?”   “这是给圣人的。”李玺双手托着,给太后看。是条腰带,藏青底,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   李木槿性子直率,却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她知道今日李玺过来是帮她求情,特意让他捎上这两样东西,指望太后和今上瞧着她这份孝心,能少骂李玺两句。   实际上,太后一句都没舍得骂,还帮李玺出主意:“你上次说,寻了块什么玉给圣人?”   “不是玉,是琉璃蛋。从波斯商人手里淘的。鸡蛋大的一块,刚好半青半黄,我叫人在蛋身上刻了一条金龙一条青龙,想着送给圣人做生辰礼的。”   “别生辰了,就今日吧!”太后接过披风,亲自给李玺系上。   李玺跪坐在脚踏上,恭敬地受了。   宫人们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护着。   李玺就这么披着太后亲手给他系的披风,风风火火地到了太极殿。   没直接进去,而是躲在殿门外偷偷看。   当今圣人,大业的皇帝——李鸿正在批奏折,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书案后面,穿着宽松的常服,也没束冠,周身的气势却遮掩不住。   早年间,李鸿和定王一起南征北战,都说定王是帅才,李鸿更像儒将。太后却私下里对李玺说,其实定王的马上功夫不及李鸿,李鸿只是让着他。   如今李鸿年近四十,模样依旧英武挺拔,看上去将将三十出头。尤其是五官,深邃英挺,隐隐能看出胡人特征,总之是……又好看又有气势。   守门的内监正要通报,被李玺捂住了嘴。   只见这位满肚子坏水的小福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生姜,在眼底抹了抹,又使劲拍了拍脸,显出一副可怜相,做足了准备,才蔫头蔫脑地进了殿。   李鸿瞧见他,十分随意地招了招手,“小宝来了?坐。”   李玺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不了,把东西放下我就走,时间不多了,还是回去好好陪陪我阿姐吧。”   “说的什么浑话?这副模样哄哄你祖母也就算了,在我这,不好使。”李鸿放下笔,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强按着坐下。   ——大业朝开国不久,到李鸿这只是第二任,君臣间没那么多繁文缛节,除非正式场合,皇帝一般不称“朕”,臣属也不必行跪拜大礼。   尤其李玺,独得恩宠,私下里如寻常人家般叫他“伯父”,不然李鸿不高兴。   李玺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嬉皮笑脸地供出袖子里的姜块,“早知道您老人家这般慧眼识、识奸,我就不用这玩意了,怪辣眼睛的。”   李鸿俊眉一挑,“我老吗?”   李玺用小拇指比了一下,“比我老那么一丢丢。”   “小滑头。”李鸿勾着唇,弹了他个脑瓜崩。   气氛不错,李玺趁机把李木槿亲手绣的、针脚又大又歪、比生姜还辣眼睛的腰带拿出来,巴巴地呈到李鸿面前。   “伯父,您就看在三姐姐这么有孝心的份上,不要让她嫁给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啥啥少卿了吧?三姐姐在王府骄纵惯了,去了那样的人家怎么过日子呀?”   李鸿没接他的话,只垂眼拨弄着那枚琉璃蛋,“这也是槿丫头送的?”   “这是我找人刻的,刚好配着腰带送给伯父。”李玺一副乖乖巧巧很有孝心的样子。   李鸿手上一顿,不着痕迹地将琉璃蛋扣到掌心,缓缓摩挲着上面的龙纹,“槿丫头的事,不急,成不成的,还得再看看。”   李玺眼睛一亮,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圣人未必非要用福王府做棋子。   只要在大婚之前李木槿有了其他更为合适的婚配者——这有点难——或者他能抓到魏禹的错处,这桩婚事势必得黄!   李玺吃了颗定心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没心没肺地黏在李鸿身边说笑。   李鸿也不赶他,随意翻着奏折,偶尔跟他搭句话。   大太监姜德安叫人端来两碗甜汤,开春后就没用过的火盆重新点上,沿着墙边放了一排,把宽敞却空荡的太极殿烤得暖融融的。   两碗甜汤,李鸿一口没喝,全进了李玺的肚子。   最后李玺拍着甜滋滋的小肚皮,顶着一身暖气出了太极殿。   刚好在宫门口碰见了魏禹和萧子睿。他们是来面圣的,因为李玺在殿里,所以圣人一直让他们在这候着。   李玺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同两人打了招呼,还特意多看了魏禹一眼。   还是很好看。   气度也稳得很。   和他认识的那些公子王孙都不一样,却丝毫不输他们。   哎,有点可惜啊!   小米虫难得惜才了一下下,转头就开始琢磨,怎么对付这位魏少卿。   ——要抓住他的错处,还得是大错,才能说服圣人不让三姐姐嫁给他。   这么一想,还挺有趣!   萧子睿目送李玺走远,转头冲魏禹道:“你真要继续吗?福王府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魏禹淡然一笑,“招惹?分明是事情打到头上,我只是接招罢了。”   萧子睿神色担忧,“真不知道圣人为何偏偏选中你。”   魏禹轻声道:“这是圣人给我机会。”   萧子睿压低声音:“书昀,倘若你不愿意,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同圣人说……”   魏禹看着他,摇摇头,“敏之,多谢,但不必了。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为何要回头?”   “往好了说是机会,万一——”   “敏之,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想要什么。”   萧子睿叹气:“我知道,你想入阁,想打破门阀垄断,想为民请命,想青史留名,可是书昀,这很难,非常非常难,你确定……能成吗?”   魏禹端着手,望着那九重宫阙,缓声道:“能不能成,总要试试才知道。我自降生的那一日,过的都是艰难的日子。同恶犬争食的难,与同门阀争锋的难,又怎么能一样呢?”   萧子睿按住他的肩,殷切道:“书昀,作为同僚,我佩服你的志向,可是作为至交,我更希望你过得好,与门阀相争,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书昀,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也该心疼心疼自己了。”   魏禹没有回答,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他沿着太极殿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   至于能不能走到最接近皇权的那个位置,能不能成为天下寒士之表率,暂时,还不重要。   他转过身,向阶下的萧子睿说:“与门阀相争,我无惧。相反,我很庆幸如今与他们有一争之力。”   萧子睿望着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拾级而上。   就……一起走吧,暂时的。   直到他遇到那个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同他并肩作战的人。      5、勾勾手         李玺回府之后,故意哭丧着脸,不仅把李木槿吓了一跳,还让杨兮兮会错了意。   杨兮兮认定李玺在太极殿吃了瘪,更加笃定这桩婚事能成。   说起来,杨兮兮为什么总是针对李木槿?   最初是因为红眼病。她原本只是杨家庶女,母不详,在外面养到三岁才被杨家接回去。巧合之下投了定王妃杨氏的眼缘,这才有幸入了福王府,被杨氏带在身边。   自小寄人篱下,又天生有几分才情,养成了她既自傲又自卑的性子,嫉妒心还超强,处处都要跟李木槿比。   为这个,李木槿从小没少跟她打架,然而十次里有八次被她算计。   因此,她才撺掇着杨氏,应下李木槿与魏禹的婚事。就是因为魏禹出身低。   杨兮兮杂七杂八的话本看过不少,满心阴损又幼稚的主意。她甚至买通了几个混混,专门盯着魏禹,就是为了给他和李木槿创造“机会”。   同时,李玺也在盯着魏禹。   这天,俩人收到同一个情报:魏禹要去西市查案。   李玺立马精神了。   查案好啊,查案难免犯错啊,犯了错当然要挨罚,罚个俸、贬个官什么的,他再到圣人跟前求一求,这桩婚事不就黄了!   于是,李玺小王爷打扮得金光闪闪,火急火燎去了西市。   杨兮兮那边也飞快地行动起来。   她先是模仿皓月先生的笔迹给李木槿写了张字条,约她于某时某刻在西市马具铺子见面。   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去了小姐妹们的聚会,中途故意做出一副“听到什么消息、突然变得很慌乱”的样子。   贵女们问她出了何事,杨兮兮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是匆匆告辞,坐着马车离开了。   小娘子们好奇心爆棚,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杨兮兮露出得逞的笑。   坑李木槿太容易了,她不稀罕,她要的是一箭双雕,既坑了李木槿,又抬高了自己的名声。   这群小娘子,就是她引来的“见证人”。   这时候,李木槿已经进了马具铺子,迎头撞上魏禹,顿时一愣。   魏禹名列“长安十大美男”第三名——暂时的,这个排名一年一变,指不定啥时候就升上去了。   他十六岁中状元,杏林赴宴,打马游街,引得全长安的小娘子们为之疯狂,走到半路,丢过来的香囊香帕子就把他给埋了。   所以,李木槿看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位小姐姐难得聪明了一次,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太对,转身就要往外走。   然而,魏禹是不认识李木槿的。   他原本就是来这家店查案的,如今看到一个男装打扮的小娘子,瞧见自己的官服先是脸色一变,继而转头就跑,第一反应是这人有问题。   魏禹大步上前,将李木槿扣住,“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李木槿杏眼一瞪,正要骂他傻,杨兮兮便带着人进来了。   一群打扮贵气的小娘子,笑盈盈围过来。魏禹意识到不对,飞快地放开李木槿。   却晚了。   杨兮兮迈着莲步,姿态款款,瞧瞧魏禹,再看看李木槿,语气亲昵,满含关切:“听寿喜院的下人说三妹妹约了外男在这里私会,我吓得要死,没想到会是魏少卿……早知如此,我便不担心了。”   李木槿一下子炸了,“你听谁说的、不对,谁说我约了外男?”   杨兮兮做作地拿帕子掩着嘴,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是我会错意了,你和魏少卿有婚约,他……确实算不上外男。”   贵女们围过来,笑嘻嘻道:“还说呢,圣人为何有意将魏少卿许给县主,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大业民风开放,郎君、娘子们婚前谈个恋爱、相个亲的,家里父母大多不会反对,前提是,要门当户对。   李木槿和魏少卿这样的,说出来都会引得贵胄圈笑话。   魏禹眼神微暗。   他已经猜出了李木槿的身份,也看出这大概是个局。   他很清楚,此时对他最有利的做法是配合布局之人,默认自己和李木槿有私情。这样一来,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能成,而他所求的,也会离他更近一步……   李木槿看了他一眼,急于辩解:“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儿,我是来见——”   “阿姐是来找我的吧?”李玺掀帘子出来,冲李木槿眨了眨眼。   他一早躲在里间,是为了拿魏禹的错处,没想到竟撞上这场大戏。   李木槿原本又急又气,见到亲人,委屈劲儿一下子上来了,红着眼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玺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她一把,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跟你说了,我约了魏少卿在这里挑马鞍,你非不信。”   李木槿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哪里知道你约的是他,还以为你又跟那些狐朋狗友去鬼混!”   李玺切了一声:“你弟弟是那样的人吗?我交的朋友哪一个不是满腹《大业律》的聪明人——是不是啊,书昀兄?”   漂亮的桃花眼朝着魏禹眨啊眨。   魏禹沉默着,没吭声。   李玺颠颠地凑到他跟前,在小娘子们看不到的地方,用凶巴巴的眼神相威胁;手也没闲着,悄悄地抠住他的腰带,拼命暗示。   杨兮兮眼珠一转,柔声道:“玺弟何时认识的魏少卿,我怎么不知道?”   “长安城人口二百万,谁和谁相识你都知道吗?还有,叫我福王。”李玺冷声讥讽,“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愣要把屎盆子往阿姐头上扣,她名声毁了,你很高兴吗?”   杨兮兮面露委屈,“玺弟误会了,我是因为担心三妹妹才匆匆赶过来了,知道她见的是魏少卿,这才松了口气——不信、不信你问阮娘她们……”   贵女们点头,“是啊,你是没瞧见,杨家娘子出门的时候脸色都变了,确实是担心县主呢!”   杨兮兮把目光投向魏禹,暗示道:“魏少卿,你快说句话吧,好好的一桩事,可别让我扫了兴。”   敢这样问,她就笃定了魏禹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今日的事情传出去,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他和李木槿有私情,李木槿不想嫁也得嫁了。   以寒门之身一跃成为王府准女婿,傻子才会拒绝!   李玺也急了,怕魏禹真会配合杨兮兮。   情急之下,小米虫使出对付姐姐们的招术——勾手指。   他虚岁只有十六,身量还没长开,肤色比常人偏白,小指头细细软软,白白嫩嫩,勾在魏禹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对比鲜明,却又意外和谐。   魏禹指尖一颤,一时间忘了躲开。   李玺就这样勾着,晃了晃。   魏禹心头微颤,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去。   李玺以为他要说什么讨厌的话,没想到,魏禹把矛头对准了杨兮兮。   “这位娘子确实怪扫兴的,魏某应了福王的约,在这里帮他挑选马鞍,怎么倒成了与县主私会?”   说着,冲李木槿执了执手,“初次见面,魏某没有认出县主,失礼了。”   “不、不打紧。”李木槿心宽地摆摆手,满心都是对魏禹的感激,早就忘了方才被他扣住的窘状。   贵女们看看魏禹,又看看李木槿,惊讶道:“你们之前没见过?”   李木槿道:“我每次出门,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就是去皓月小筑,哪里有机会见他?”   贵女们相互看看,不由信了。   李木槿喜欢平康坊的乐师皓月先生,全长安的人都知道,确实不大可能突然改变心意,同魏禹私会。   众人不由看向杨兮兮。   杨兮兮自知计划失败,恨得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白担心一场……”   李玺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杨兮兮,收到字条的是你吧?出来私会的也是你吧?”   杨兮兮一愣,“玺弟这是什么话?我明明是来找三妹妹的。”   “那是因为你看到阿姐和魏少卿在这里,故意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好遮掩你自己的私情!”   “你、你胡说!”杨兮兮嚷了一声,又立马软了下来,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玺弟,我不知道做错了何事,让你如此厌恶我,竟不惜毁了我的名节——你说出来,要我赔罪也行,赶我回杨家也行,就是、就是别拿女儿家最在意的东西来害我……”   李木槿不会撕叉,却是妥妥的护弟狂魔,一见杨兮兮把矛头对准李玺,立马火力全开。   “女儿家最在意的东西?你有,我就没有吗?你能污蔑我和魏少卿,我阿弟为何不能污——唔……”   “我可没污蔑她,我有证据。”李玺捂住蠢姐姐的嘴,扬了扬下巴,“小胡椒。”   胡娇从屋梁上轻盈落地,依旧一身男装,胡人打扮,五官精致,只是面色极冷,像个不说不笑的瓷娃娃。   她冷冷地走到杨兮兮身边,飞快地扯下她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字条。   “某时某刻,于西市马具铺一见。皓月敬上。”——正是杨兮兮仿着皓月先生的笔迹,写给李木槿的那张。   李木槿下意识地摸向袖中,有点蒙。   这张字条不应该在她这里吗?   何时被胡娇拿到的?   杨兮兮更蒙,怎么会在她荷包里?   李玺噙着笑,扬扬下巴,“小胡椒,把字条拿给小娘子们瞅瞅。”   贵女们好奇地围到胡娇身边,软语娇声地讨论着   “是皓月先生的字呢!我识得皓月先生的字!”   “这香笺也是皓月先生常用的!”   “咦?还有别的香气,好熟悉……”   “不就是兮娘惯用的熏香嘛!”   小娘子们突然想起来,杨兮兮确实是收到了字条才“脸色大变”,“中途离席”,很着急的样子,起初还“推三阻四”,不想让她们跟……   原来是为了私会皓月先生!   还污蔑寿喜县主和魏少卿!   人家明明之前都不认识!   啧啧啧……   贵女们看向杨兮兮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我是听说三妹妹与人私会才赶来的,之所以不让你们跟,是为了三妹妹的名节……我、我也有证据!”杨兮兮强作镇定,转身找她的丫鬟柳儿。   哪里找得到?   杨柳儿早被胡娇不声不响地揪出去,五花大绑丢到马车里了。   李木槿乘胜追击:“我算明白了,原来是你想私会外男,见人跟着才把黑锅扣到我头上,还装出一副处处维护我的模样,心眼真多!”   杨兮兮在贵女之中传闲话、耍心眼不是一回两回了,平日里事情不大,没人计较,这时候被李木槿点出来,贵女们两相一对,这才发现这人有多可恶。   杨兮兮辩无可辩,使出白莲花终极大招——哭。   李木槿比她哭得更大声、更凄惨:“杨兮兮!我福王府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当成李家的女儿教养,我娘亲对你比对我都好,你你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为何处处针对我?”   起初是做戏,哭着哭着,想起从小到大被她抢衣服、抢首饰、抢男人,还反过来害她被王妃母亲骂,越想越伤心,假哭变成了真哭。   贵女们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想必是真伤了心,不由心疼起来,纷纷围着她软声安慰。   还有那些性子直爽的,忍不住推搡杨兮兮,让她离远点。   杨兮兮揪着帕子,面色惨白,几次想说话都被李玺堵了回去,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最后,还是李木槿“好心”地把她送回家。   贵女们捏着帕子,纷纷感叹   “没承想,寿喜县主竟是这般爽利的性子。”   “从前听信了杨兮兮的话,竟是错怪她了。”   “回头攒个马球局,约她一起玩,顺便……道个歉。”   “合该如此。”   李玺瞧着魏禹,掀了掀唇,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咕咕哝哝地吐出一句:“去喝一杯?”   魏禹挑眉,喝,还是不喝呢?      6、心上人         一盏茶后,魏禹和李玺脸对脸地坐在了祥福酒馆一个临窗的四方桌上。   魏禹自己都说不清,怎么没禁住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他的邀请,还带他来了这里。   李玺像只小好奇虫,脑袋卜楞来卜楞去,嘴一刻没停。   “我还是头一回进这么小的酒楼!”   “原来长安城还有这样的酒楼呀!”   “这个桌子好小!”   “窗户也好矮!”   “诶诶,魏少卿,那个是什么?怎么奇奇怪怪的?”   满酒馆的人都看着他,暗笑哪里来的小番邦人。   魏禹扶着额,脸扭向窗外,假装不认识他,更不想被熟人认出来。   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   酒馆东家系着围裙,热情招呼:“魏少卿今日休沐?怎不见萧寺丞?”   “并非休沐,来西市查案,顺道来小五哥这里吃碗酒。”魏禹淡声道。   李玺向来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能敏锐地觉察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比如现在,虽然魏禹没笑,也没过分热络,他却能明显感受到,魏禹跟这位店主很熟,而且很喜欢他!   李玺眨巴着澄净的琥珀色眸子,直往店家身上瞅。   林小五一笑,嘴角挤出明显的笑纹,“这位……是番邦来使?”   李玺啧了声,有点不高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番邦人了?”   不、不就是眼睛嘛……   林小五讪讪一笑,偷眼看向魏禹。   魏禹道:“这位是福王。”   此话一出,小小的酒馆陡然一静。   吃酒的,聊天的,吹牛骂街差点打起来的,全都停下动作,齐刷刷看向李玺。   福王?   传说中“生于祥瑞、金光闪闪”的小福王?   “哎哟,可算见着活的了!”林小五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玺,生怕少瞅一眼就化了。   食客们也议论纷纷,表情比李玺方才还夸张。   不怪大伙这么激动,要知道,如李玺这般的王公显贵,平日里不是去曲江泛舟,就是去乐游原跑马,亦或到芙蓉园赏景,再不济还有平康坊让他们消磨富贵日子,怎么也不会来西市一间偏僻狭小的酒馆。   往日李玺骑着马在街上一闪而过,留给大伙的都是一个挟着香风的背影,寻常百姓极少看到他的正脸。今日见了还不得使劲瞧上两眼,回家好吹牛啊!   李玺还在不高兴,“你盯着我做什么?我眼睛很奇怪吗?还是觉得我头发不直?”   “不不不,”林小五衷心赞美,“王爷鲜少露面,小的们从未有幸一睹真颜,没承想竟是这般精致贵气……失礼、失礼了。”   算你有眼光!   李玺嘴角翘啊翘,方才的那么一丢丢不开心立马散了。   “上酒,你家店里最好的!”   “好嘞!您稍等,马上来。”林小五揪着围裙,颠颠地去了。   李玺一手支着桌面,凑到魏禹耳边,用说大秘密的语气道:“他家酒一定好喝。”   魏禹挑眉,“就因为他夸了你?”   “当然,有眼光的人手艺总不会太差。”   魏禹轻笑。   这只小金虫啊!   酒上来了,还有一碟香脆的芝麻胡饼。   “王爷头一回来,没啥好送的,新出炉的饼子请王爷尝尝……知道王爷不差钱,这算是小可的一点心意。”   李玺觉得挺新鲜。   那些不如他的人,都是变着法的从他这里要东西,比他强的,比如圣人或太后,向来是什么贵重给他什么,这还是第一次碰上一个小酒馆的店家送他面饼子。   李玺新奇地拿了一只,一口咬下去,唔,有点糊,荤油味很冲,硬硬的,和他从前吃过的不大一样。   不过,还是礼貌地夸奖:“你家馅饼味道不错。”   林小五讪讪一笑:“这就是普通的芝麻饼,没放馅料。”   “怎么不放馅,不是放了馅更好吃吗?”   林小五解释:“原本也是有馅的,只是近来长安猪肉涨了价,寻常人家吃不起,饼里便不夹馅了。”   李玺面露异色。   他每天考虑的都是羊肉吃烦了吃鹿肉,或者来点新鲜的兔子肉、鸽子肉,价贱又腥臊的猪肉连府里的仆役都不爱吃   寻常人家……吃不起?   魏禹双手拢在袖中,抚着虎口处的陈年伤疤,沉声解释:“正月倒春寒,城中猪崽冻死不少,去年秋日下生的半大猪尚未出栏,肉价自然就上来了。”   林小五叹气:“不光猪仔,接连半月下冻雨,人也冻死不少。”   李玺喉头一梗,突然觉得那些鹿肉鸽肉啥的都不香了。   虽然浊酒味涩,虽然没馅的胡饼不够香也不够软,李玺还是学着魏禹的样子,把饼子掰碎了浸到热腾腾的胡辣汤里,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期间魏禹几次看他,难掩讶异。   这位金尊玉贵的小福王或许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却并非像坊间传闻的那般纨绔骄奢。他只是从未见识,或者说没人让他见识过民生疾苦罢了。   李玺说话算话,吃完饭抢着结了酒钱。   两个大男人,连吃带喝,总共才花了二十枚“升平通宝”。小福王长这么大,就没一次性花过这么少的钱!   出了店门,李玺使劲看了眼“祥福酒馆”的酒幡,“酒菜卖这么便宜,真不会赔钱吗?”   魏禹不由失笑。   原想着赶紧喝完酒赶紧摆脱这位小福王,此时却改了主意,想带这位小金虫虫在这人马喧嚣的闹市中转一转。   李玺脚上的靴子是软底的,铺着蚕丝棉,缀着兔绒球,往常时候不是踩着金马蹬,就是踏着汉白玉石,这还是第一次走在黄土夯成的小路上。   李玺没嫌脏,也没抱怨,只是好奇地左看右看。   前面来了一辆牛车,赶车的老牛被他身上的香囊熏得狠狠打了个喷嚏,满车秽物猛地一晃,眼瞅着就要溅到李玺身上。   幸好,魏禹捞住他的腰往旁边一带,那坨臭烘烘的秽物啪哒一下溅到地上,离李玺精致的小软靴不足一尺。   车上下来一个枯瘦的老汉,佝偻着身子,脸上的褶子多得像槐树皮,万分惶恐地朝着两人作揖:“小老儿一时走神,没看住这畜生,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李玺没见过这情形,下意识后退一步,几乎贴到魏禹身上,但还是撑着笑意道:“无妨,老人家自便罢。”   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   魏禹再次诧异,再次感叹,坊间的传言多数做不得真。   直到老汉爬上牛车,吱吱扭扭地走远了,俩人才意识到,彼此间贴得有多近。   魏禹收回扣在他腰上的手,“抱歉。”   “没事儿……”李玺不自在地扯了扯腰带,冷不丁想起上次,他打了魏禹的手。   咕哝了片刻,还是拉下面子说:“上次对不住了,是我反应太过。”   魏禹勾起一抹浅笑,“无妨,王爷身份尊贵,对人防备些也是常理。”   “倒也不是……男男有别嘛。”李玺小声嘟囔一句。   “什么?”魏禹没听清。   “没什么。”李玺狡黠一笑,“你说方才那头老牛明明走得好好的,偏偏撞见咱们就激动起来,是不是被小爷的美色惊呆了?”   魏禹笑意加深,瞥了眼他腰间的香囊,言不由衷道:“想来是吧。”   “就说嘛,长安第一美男明明应该是我,大姐夫和你都不行,那个什么月弯弯的就更得靠边站了!”李玺扶了扶发冠,又理了理衣襟,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魏禹没忍住,轻笑出声。   李玺歪头看他。   传言这位大理寺少卿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今日瞧着,这不挺爱笑的嘛!   笑起来还挺好看!   魏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王爷腰上这个……这些,是同心子母银香囊吧?”   “你认识?”李玺从七八个银球香囊里挑了个最大的,拎到魏禹跟前,“是不是很香很精巧?”   魏禹颔首,“确实精巧。”   这种银香囊是用上下两个缕空的银球做成的,内芯是两层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可以随着银球的摆动调整位置,保证上面的香团不会破碎或散落。   鹌鹑蛋大小的一个,可值百余贯。   李玺一口气带了七八个,每个里面装的都是不同的香料,那味道……怪不得老牛闻了都要打喷嚏。   李玺还觉得挺美,叮叮当当地拨动着,朝魏禹显摆,“这颗是祖母赏我的,这颗是我自己画了样子叫银楼打的,这几颗都是三姐姐输给我的,她是常赌常输,输完不服气还要赌。”   魏禹难得起了好奇心,问:“为何戴这么多?”   “因为呀,这是我心仪之人喜欢的物件,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看到,向我讨要。”   许是此时的气氛正合适,许是魏禹离自己的生活圈子很远,不怕他泄密,李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说了出来。   魏禹怔了一瞬,垂眸瞧着小福王脸上略显失落,又带着隐隐期盼的神色,不由动容。   原来,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金虫,也有求而不得的人,也有这般让他珍视的存在。   李玺左右瞅瞅,确定这里没人认识他,放心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他帮过我。那年我只有六岁吧,摔坏了母亲心爱的三彩陶俑,独自跑去东市想买一个,结果身上的钱被偷了,还迷了路,坊门关了也没走出去……”   那个混乱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玺已经不大记得清了,唯一清晰的就是抱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虽然带着少年人的清瘦稚嫩,却温暖有力。   “他把我带回他住的地方,是一家书院,屋里好多草纸,写满了字,满屋子墨臭味,床也很小……”   他却睡得很踏实。   还把“救命恩人”的晚饭吃掉了,让他没有晚饭可吃——其实只是两个蒸饼一碟咸菜。   那是李玺吃过的最好吃的咸菜!   魏禹侧耳听着,莫名觉得李玺的描述似曾相识……不会这么巧吧?   他问:“你说的这个人,后来可曾见过?”   “当然见过。”李玺看傻子似的白了他一眼,“不然我怎会心仪于他?”   魏禹其实想再问一句,那人是谁,又觉得不合适。既然能得福王心仪,必然是位女子。   长安城这么大,夜半迷路的孩童多的是,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是他想多了。   提到心上人,骄傲的小福王仿佛卸掉身上的金壳壳,整个人变得软乎乎。   向来冷心冷性的魏少卿,鬼使神差地安慰道:“你的香囊……会送出去的。”   李玺灿然一笑,“看在你这么祝福我的份上,就先送你一个好了,也是谢你今日帮我阿姐解围。”   说着,大方地把那个最大的揪下来,举到他面前,“不许说不要,你若不要,就说明方才的话是在敷衍我。”   拒绝的话就这么梗在了喉间。   魏禹无奈一笑,只得接过。   李玺却把手收了回去,亲手帮他系上,一边系还一边叽叽咕咕地叮嘱:“这颗银球个头大,孔隙多,适合放松柏檀香之类,可别放那些花花草草的,反倒俗了,和你的气度也不搭。”   魏禹低头,看到他毛乎乎的脑瓜顶,几缕发丝从头冠中冒出来,调皮地打着小卷儿。   他轻轻地应了声:“好。”      7、很好哄         大业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帝都长安云集了各国商人、无数奇珍异宝。   魏禹带着李玺逛街,两个人都长了见识。   从前李玺想买什么,都是长安各大名楼的管事们送到福王府任他挑,从没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摊地逛过。   街上很多人,各色货品琳琅满目,李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瞅了,觉得什么都好玩,什么都想买。   魏禹也长了见识,原来真有人买东西价钱都不问,一买买一打!   “魏少卿,你看这个三彩陶俑,跟当年我打碎的那个好像!”   “店家,包三、不,都包起来吧,回去慢慢分。”   李玺冲魏禹笑笑,模样还挺无奈,“送了母亲也要送祖母,三姐姐、二姐姐也要有,大姐姐虽然不在京城,也得给她备下一个,不然回来要生气的。”   魏禹比他更无奈。   他真的想提醒一下,东西不是这样买的,价钱总得讲一讲。然而教养又让他把话吞了回去,两个人还没熟到可以干涉私事的程度。   转头,李玺又看上了一个琉璃盏,摊贩是长安口音,却大吹特吹,说这东西是他从波斯带回来的,专供王庭使用,还编了个公主王子爱而不得的凄美故事。   当然,价钱也很“凄美”。   李玺二话不说,就要买。   魏禹终于忍不住了。   这小贩明显就是把他当成冤大头,要坑他!   就在李玺伸出小金爪爪“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的时候,旁边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将他拦住。   李玺指尖一颤。   他可是喜欢男人的!   魏少卿这是在勾引他吗?   结果,魏禹根本没看他,而是用冷冷的目光盯住小贩,道:“这价钱不合适,店家还是报个实价吧。”   小贩看了眼他身上的官服,不仅没忌惮,还认定了他们就是不懂行情的冤大头,态度虽恭谨,话却说得油滑:“官爷也听到了,这物件极其难得,不敢说是长安城头一份吧,也差不多了。您想想,咱们花大价钱从波斯淘来,人马骆驼都要吃喝,搞不好还会死个把人……”   李玺知道这其中有夸张的成分,但还是不忍心,悄悄扯扯魏禹的袖子,“算了,他说多少就是多少吧,咱也不差钱。”   魏禹偏头,“你闭嘴。”   李玺惊奇,“你凶我?”   魏禹深黑的眸子漫上几许无奈,圆润的指尖抚在眉梢揉了揉,刚好压在那颗小痣上。   李玺咽了咽口水,成功被他的美色说服,“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魏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又很快隐去,将李玺往身后一护,冲小贩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报价。”   小贩硬着头皮,坚持道:“就是这个价,客不能仗着是官身,就欺压咱们小小的商人。”   魏禹冷笑一声,气场全开,“这琉璃盏质地不透,色泽不纯,气泡尤多,波斯王庭破落了吗,用这样的杯盏?”   小贩:“……”   这、这人全程都没看一眼啊,咋发现的?   “就算从波斯运来,按三司出具的贡品级别算,成本价、关税、车马费、住店钱——哦,还死了人是吗?丧葬费也加上,顶多是这个数。”魏禹卷起衣袖,比了个数字。   小贩已经傻眼了。   围观人群也傻眼了。   他们原本是来看冤大头的,怎么突然反转了?   李玺有点紧张,又觉得刺激,小嫩爪不自觉抓住魏禹的腰带——这是他兴奋时的小动作,身边有谁就抓住。   魏禹僵了一瞬,没推开他。   只是看了眼摊上的琉璃盏,冷笑道:“说到贡品,除了三司特选的皇商,等闲商贩私自出售,牟利大于一百贯者,徒二年,抄没家产;五百贯以上,流放——”   “官爷!官爷饶命!”   “这东西不是贡品,更不是从波斯运来的,就、就是城郊一个小作坊自造的……小的不想抄家,不想流放……官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小贩跪伏在地,痛哭流涕。   魏禹没有为难他,淡淡道:“自己去西市监属说明情况,骗的钱退回去,此后诚信交易,不许丢了长安人的脸。”   “是、是,谢官爷!”小贩把鼻涕一抹,摊子一兜,老老实实地到监属领罚去了。   围观群众齐刷刷看着魏禹,肃然起敬。   李玺也看着他,灵动的眸子里满是崇拜,“你说的那句‘不许丢长安人的脸’好、好好啊!”   ——他读书少,想不出华丽优美的形容词。   魏禹轻咳一声,道:“接下来要买什么、买多少,听我的。”   “嗯嗯嗯!”李玺狂点头。   魏禹看人很准,短短相处了小半天,就精准地抓住了李玺的“七寸”。   这位小福王吃软不吃硬。   适当利用美色可以安抚他。   再夸上一两句,就更会乖乖听话了。   其实,很好哄。   接下来的一段路,李玺全程星星眼。   不管什么物件,他都能第一时间说出产地、优劣、成本费及长安市价,连制作工艺都一清二楚。   每一样、注意,是每一样,都能像诵读律法条文一样流利地背出来。   当然,这些话都是他私下同李玺说的,只要店家要价不过分,他也不会砸了人家的生意。   李玺崇拜又感叹。   怪不得这人二十四岁就官拜从五品,成了大理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卿,这不仅需要才学,还得在门阀垄断的官场中硬生生杀出一条晋升之路。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牛叉叉的朋友!   这个春日午后,是李玺有生以来过得最新鲜、最接地气的一个。   上马的时候,魏禹下意识扶了下他的腰。   李玺没再反应过度,反倒灿然一笑:“你人不错,如果不娶我阿姐的话,咱们还能做朋友。”   魏禹挑眉,“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请放心大胆地荣幸吧,福王赐你福气满满!”李玺玩笑着,比了个有趣的手势。   魏禹忍俊不禁,配合地执了执手,“那就谢过福王了。”   李玺哈哈一笑:“赶明儿我叫人送一头猪给祥福酒馆,下次咱们再来喝酒的时候,就有带馅的胡饼吃了。”   魏禹目光一闪,缓缓道:“王爷今日帮得了一家酒馆,又如何帮得了天下万民?”   李玺笑得洒脱,“既然暂时帮不了天下万民,那就先帮一家酒馆呗!”   小福王笑得眉眼弯弯,颊边的珊瑚珠串一晃一晃,午后的暖阳撒在淡色的眸子里,比琉璃盏还惊艳。   魏禹微扬着脸,温声笑道:“下顿酒,魏某请。”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见!”李玺扬起马鞭,在空中抽了个脆响。   大白马扬起前蹄,哒哒地跑了起来。   胡娇从暗处闪身而出,追了上去。一起现身的还有十余名便装打扮的府兵。   原来,他们一直隐在人群中,护着李玺。   魏禹毫不怀疑,方才但凡他动一点点不轨之心,此时八成已经断胳膊断腿断脑袋了。   西市之行,对这位金贵的小福王来说不过是富贵生活中的一张没馅的胡饼,偶尔尝尝鲜罢了。   魏禹摇头笑笑。   把那句“改天见”压回了心底。      8、替他出气(修)         李木槿把杨兮兮带回福王府,原本没想让杨氏看到,不然杨兮兮一告状,她又得挨骂。   没想到,杨氏刚好就在杨兮兮屋里。   李木槿把杨兮兮往地上一丢,拔腿就跑。结果没等她跑出门,杨兮兮“恰好”醒了过来,大哭着扑到杨氏怀里。   “姑母,让我死吧!让我去死!”   “兮儿不孝,无颜常伴姑母膝下了!”   可把杨氏心疼坏了。   李木槿瞧着她们母女情深的作态,倔劲上来,也不跑了,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证明不是自己的错。   杨氏并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假,也明白杨兮兮为何这样做,所以才会更心疼,不由责备起李木槿。   “事情说明白了便好,你又何苦污她名声?她本就不如你心大,往后叫她如何出门走动?”   李木槿一下子炸了,比被杨兮兮算计时还要生气百倍:“我心大,就活该被她泼脏水吗?母亲有没有想过,今日若非小宝解围,我将是何下场?在您心里,到底我是亲生的,还是她!”   杨氏面色一慌,不由变了声调:“出去,你给我出去!”   李木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满屋子的嬷嬷女使追出去,一路护着她回了寿喜院。   杨氏心里也难受,然而瞧着杨兮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是选择留下来陪着她。   直到哄着杨兮兮喝了安神的药汤,看着她睡着了,杨氏才疲惫地起身,打算去看李木槿。   杨嬷嬷搀着她,边往外走边低声说:“老奴斗胆多句嘴,娘子今日确实偏心了。”   “我知道,可是瞧着兮娘哭的那个样子,实在没压住……明明都是李家的女儿,槿娘活得金尊玉贵,体体面面,她却流落在外,不能认祖归宗,我这心里总觉得亏欠她。”   杨嬷嬷心头一惊,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声音更低:“娘子可别再说了,兮娘子的身世只是咱们主仆私下里的猜测,做不得准的。”   “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认不出?兮娘就是我的孩子,就是当年、当年送出去的那个……”   “娘子!”杨嬷嬷急了,连忙掩住杨氏的嘴,“不过是一个胎记,和小县主身上那个并不大像,娘子怎么就信了?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   后面的话离得远了,没听到。   然而,单是前面这些支言片语,足够杨兮兮推断出惊天的实情。   她方才赤着脚追出来,是想留下杨氏,不让她去看李木槿,万万没想到会听到些。   杨兮兮身形一晃,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怪不得杨氏在杨家几十个庶女中独独挑中她。   怪不得这些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怪不得每次同李家姐弟起了冲突,杨氏都偏向她……   怪不得……   怪不得……   杨兮兮弯下腰,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和杨氏有几分相像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渗着怨恨与阴厉。   ……   许是受的刺激太大,杨兮兮当夜就起了烧,接连病了好几日,没有心力作妖。   杨氏忧心不已,日夜照料。   李玺和李木槿姐弟两个没过分热络,也没幸灾乐祸,只是依例送了些补品,为的也是让母亲宽心。   没白莲花碍眼,也没王妃管束,俩人过得倒挺自在。   李木槿日日去平康坊,据说和皓月先生的交情日渐深厚。也据说,她似乎有了一个厉害的情敌,地位不比她低,相貌才情还比她好。   李玺每天扒着窗户,观察李木槿回府时是哭着还是笑着,或者扯了头花,撕了衣裳,就像在看大戏。   姐弟两个少不了一顿闹。   这些天,李玺除了进宫问安,就是去他的私人动物园撒欢。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各种小动物,在大街上看到小马小狗就走不动路,非要抓回自己家才成。   周岁宴上,一桌子宝贝他不稀罕,单单抓到了今上的猎鹰……毛。   今上一高兴,在芙蓉园划了一大片地方,用假山围起来,赐给他做私人动物园。里面养的都是李玺这些年收集来的大大小小的动物。   李玺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都会跑到动物园,一窝窝一天,沾一身毛毛再回去,美滋滋。   这日恰逢二月末,官衙休沐,太学放假,文人士子齐聚曲江池,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曲江池就在芙蓉园旁边,动物园地势高,站在假山上刚好能看到曲水台。   此时台上坐的有朝中显贵,还有世家公子,庶族和门阀围成明显的两派。   魏禹就在其中。   两边坐着的都是他的同僚。   其中有一人姓杨名淮,是定王妃杨氏的娘家侄子。这人才学不显,惯爱钻营,当初借着李杨两家的恩荫入了大理寺。   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从八品下,和进士出身的魏禹差了好几阶。   大理寺中隐隐分成两派,一派以魏禹为首,拥趸者多为寒门与庶族,萧子睿算是例外;一派以另一位姓郑的少卿为首,追随的人多是像杨淮这样恩荫入仕的门阀子弟。   杨淮是那位郑少卿忠实的狗腿子,逮着机会就攻击魏禹。   比如眼下。   他朝魏禹举了举酒杯,言语轻挑:“魏少卿好本事,眼瞅着就攀上了高枝,等到跟寿喜县主成了亲,这官阶又要升上一升吧?”   不少人嗤笑出声,看着魏禹的目光满含鄙夷。   魏禹不愠不怒,淡声道:“如今只是将庚帖呈送给了圣人,魏某未得圣人示下,尚不知能不能成,更不知官阶是升是降——杨评事说得如此笃定,想来是得了消息。难不成,你在太极殿也有眼线?”   杨淮面色一变,想要说话,魏禹没给他这个机会,“刺探圣人之事,是何罪名?”   “当以叛国罪论处。”旁边的同僚嗤笑着搭腔。   杨淮:“你——你们、血口喷人!”   “血不血口的,杨评事说了不算,还要请圣人定夺。”魏禹神态闲适,语气不紧不慢,“烦劳敏之兄拟个折子呈给圣人。也别太急,免得扰了圣人休沐……就宴饮之后罢。”   萧子睿憋着笑,想打个圆场。   不料杨淮根本不领情,拍桌而起,伸手就要揪魏禹。只是没揪到,反被魏禹扭住了胳膊。   魏禹一只手就制住了他,还有闲暇嘲讽:“这就是世家公子的风度?”   一句话,说得众人变了脸。   “魏书昀!别仗着你官职高就如此目中无人,大理寺不是你一个人的大理寺,朝廷更不是你一个人的朝廷,得罪了杨家,你担不起!”   魏禹冷冷一笑,已经开战了,担得起担不起的,都要担。   他如同扔垃圾似的将杨淮丢开,完了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杨淮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抬脚就要把他踹进池子里。   魏禹站的位置刚好是块伸向池中的凸石,避无可避,要么被踹,要么自己跳下去。   突然,一只豺狗从天而降,好巧不巧落在杨淮抬起的脚上,砸得他往前一扑,趴到了半死不活的豺狗身上。   李玺从假山上探出头,露出亮闪闪的小金冠还有半张笑眯眯的脸,“抱歉啊,劲儿太大,射过界了。”   所有人:“……”   你劲儿再大能跃过假山射到这里,豺狗在天上飞吗?   李玺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自顾自朝胡娇招招手,“小胡椒,去,把咱们的东西捡回来。”   胡娇在险峻的假山上如履平地,脚下轻点,一阵风似的蹿上了曲水台。   原本正要讽刺几句的人,瞬间闭了嘴。   这功夫,眨眨眼就能拧断他们的脖子!   杨淮不敢拿李玺如何,转而怒冲冲瞪着胡娇,“狗奴——”   “噗”的一声,胡娇拔出箭,腥红的豺血喷了杨淮满脸,到口的咒骂全被臭血堵住。   杨淮呕了一下,恶心吐了。   满地腥血与秽物,爱洁的贵公子们纷纷向后退,竟没一人上前扶他。   杨淮杀人的心都有了。   胡娇丝毫不惧,冷着脸收起羽箭,潇洒而去。   李玺笑嘻嘻补刀:“啊,忘说了,我只是想把金箭头捡回来,豺狗就留给你们加餐吧,反正肉柴,我也不乐意吃。”   杨淮这头的人:“……”   就很气!   又得罪不起!   魏禹朝李玺执了执手,用口型说了句:“多谢。”   李玺小虫爪勾啊勾,“过来玩啊!”   理智告诉魏禹应该拒绝,毕竟众目睽睽,一旦迈出这一步,攀附高门的帽子就摘不下来了。   然而,看着李玺干净又坦荡的笑,他还是卷起衣摆,三两下跃上假山,跳到了李玺身边。   所有人都露出惊讶之色。   魏少卿这身手,不比胡娇差!   原来人家深藏不露……   众人下意识看向杨淮。   这得多想不开,才会与这样的人为敌?   杨淮黑着脸进了临江水榭,迎头撞见了杨兮兮。   杨兮兮在家躺了几日,今日出来散心,刚好就撞见了这一幕。   说起来,杨淮和杨兮兮还是兄妹。只不过,杨淮是正室嫡子,杨兮兮只是外室所出,比良妾生的庶女还不如。   俩人的亲爹风流成性,子女一堆,若非被定王妃收养,杨兮兮这时候过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杨淮瞅了她一眼,根本没打算搭理,抬脚就往外走。   杨兮兮开口:“哥哥受此羞辱,就不想讨回来吗?”   杨淮登时怒从中来,惹不起李玺,他还收拾不了这个杂毛丫头吗!   “想找死,直接说。”   放在往日,杨兮兮早怕了,如今却不同。   她告诉自己,她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了,不管她做了什么,无论她得罪了谁,定王妃都会给她撑腰。她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处处卖乖。   “哥哥看不惯魏少卿,我想对付李木槿,不如合作一下,兴许还能让那个不可一世的福王吃点苦头。”   杨淮嗤笑一声,看傻子似的瞧着她,“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有什么资格同我谈合作?”   杨兮兮眼中划过一丝恼意,道:“我既然敢开口,自然有十成把握。”   她上前两步,低声说了句什么。   杨淮面露诧异,“你在做梦吗?”   “哥哥若不信,可以去查。”杨兮兮微微一笑,“同我合作,你不会亏的。”   杨淮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丢下一句:“再说吧!”   伴当紧跟上杨淮,低声劝道:“奴以为,阿郎不如考虑一下兮娘子的提议,倘若她真是王妃亲女,对您也是一大助力。”   “听她胡扯。”   杨淮啐了一口:“她入杨家那会儿我已经记事了,是我跟着母亲去她亲娘那里把她接回来。她娘就是暗门里养出来的歌妓,我见过,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顿了一下,又道:“你想想,她若真是定王骨血,姑母为何不认回去?太后娘娘那里也不会没动静。”   伴当点了点头,还是纳闷,“既如此,兮娘子为何如此肯定?”   杨淮皱眉,“确实应该查一查,若真能查到什么,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伴当躬身应下。   芙蓉园。   李玺正带着魏禹拜访他的小动物们。没错,李玺用的是“拜访”这个词。   对他来说,这个园子就是动物们的家,就算是他都没有占有的资格,每次过来和动物们玩,都当作拜访好朋友。   魏禹一路走一路感叹。   这个被长安人津津乐道的动物园,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仙气缭绕、遍布瑞兽,满地乱跑的就是常见的动物,什么小鸭小鹅小鸳鸯,还有小牛和小羊。   特别像现代那种野鸡动物园,没有来自远方的动物,就找一些家禽凑数。   当然!李玺小王爷的动物园不仅有家禽家兽,还有犀牛、孔雀、浣熊、大熊猫,勉强算是奇珍异兽吧!   动物园的布置也不像传说的那样“金砖铺地、华美如天宫”,而是根据动物们的习性,有流水,有草地,有可爱的小树林,温馨而平淡,就像一个家。   李玺把每一只动物都照顾得很好,不管它是来自岭南的绿孔雀,还是普通的小鸭子。   每只动物都跟李玺很亲,看到他都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用爪子抱他,用翅膀打他,嘎嘎咩咩呜呜地叫着,和他玩。   李玺也很了解每一只动物,滔滔不绝地跟魏禹讲着遇到它们的经过。   他怀里抱着红褐色的小熊猫,头上站着出壳不久的小黄鸭,腿边还有两只矮脚羊拱来拱去,眼中的笑如这春日骄阳,温暖而耀眼。   魏禹的心也被烘得暖洋洋的。   这些年,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有一个地方,可以抚平他深藏于心的焦灼与愤慨。      9、赌约         李玺带着魏禹到了一片灌木丛,显摆他新得的大象。   “是岭南进贡的,圣人的御兽苑已经有一对了,我这里没有,就给我啦!”   “还很小,只有一岁,你看它的牙还没有特别长。”   “鼻子可有劲儿了,能把我卷起来。”   李玺一边说,一边喜滋滋地跑到小象跟前,想给魏禹表演一个“鼻子卷米虫”。   不料,小象正在喝水,看到他“一脸坏笑”地跑过来,还以为他要和自己抢水洼,顿时扬起鼻子,喷了他一身。   李玺:“……”   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养象人是跟着小象一起从岭南来的,不知道李玺的脾气,慌忙解释:“王爷勿恼,象只会将珍贵的清水洒向它认可的人,请王爷千万不要怪它。”   李玺比他还要急切,巴巴地向魏禹强调:“听到没?皮皮喷我不是不喜欢我,而是太喜欢……啊!”   话还没说完,小象就墩墩墩地跑过来,用鼻子把他一卷,一丢,□□地诠释什么叫拆台!   眼瞅着李玺就要摔个屁股墩,魏禹大步上前,将他接住。   李玺靠在他怀里,委屈巴巴地看向耀武扬威的小皮象。   太丢人了……   养象人吓个半死,情急之下挥起鞭子,狠心抽在象身上。   小象吃痛,扬起鼻子叫了一声,叫声稚嫩清远,懵懂的眼睛里透着委屈。   李玺的心一抽,这下是真生气了,“你干什么?谁准你打它了?!”   养象人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求情:“王爷要杀就杀奴,皮皮不懂事,驯一驯就好……”   李玺皱眉,“你都愿意替它去死,干嘛不善待它?”   养象人早就吓傻了,长安话不大会说,也听不太懂,只是一个劲儿求情。   李玺也是心大的,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觉得这人讨厌,想把他赶走。   魏禹瞧出他的想法,解释道:“这人是养象人,并非驯象人,是真正爱象、把象当成神明来侍奉的……之所以会向象挥鞭,大概是担心你一怒之下杀象,这才率先出手教训。”   小象颇有灵性,看到养象人跪在地上,顿时安静下来,拿鼻子轻轻蹭着他的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养象人果然被安慰到了,努力用蹩脚的长安话解释:“以往族中也有象贡给贵人,但凡惊扰到贵人,下场只有被宰杀……皮皮还小,驯、驯一驯就听话了。”   说来也是赶巧了,以往李玺都是小象吃饱了再过来,那时候皮皮最温顺,让干嘛干嘛。今天不仅饿着肚子,还赶上在喝水,难免把李玺当成入侵者。   李玺也回过味儿来了,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你好好养着他就行,缺什么跟管事说——长安话得练一练了。”   养象人连连称是。   心里偷偷想,他算是他们寨子里长安话讲得最好的了,不然也不会选上他来长安……   继续偷偷想:长安真好啊,福王也真好,他和皮皮能在长安扎下根就好了……   魏禹也觉得李玺不错。   甚至可以说,挺吃惊。   他曾亲眼见过大皇子如何对待一只獒犬。   那犬由安西都护府进贡,高大凶猛,极得大皇子喜爱,只因在一次狩猎中输给了二皇子的海东青,便被扒皮抽骨,养犬人也被杀了。   即便如二皇子那般洒脱豪气之人,对待驯不熟的鹰隼也是非打即杀。   李玺被小象卷起来摔打,还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他不仅丝毫不怒,第一考虑的还是让养象人不要打象……   魏禹心中难免动容。   倘若上位者能用这份心对待臣民,堪为一代仁君。   李玺顶着一头小湿毛,心里窘得不行,面上还得死撑着,带着魏禹继续转,试图给他洗脑,让他忘掉刚刚发生的囧事。   魏禹噙着笑,配合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转了小半圈,才不着痕迹地提起:“魏某告罪更衣,王爷勿怪。”   李玺眼睛一亮,“嗯嗯,不怪不怪,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请你吃我家小胡椒亲手烤的肉串哦!”   “魏某先行谢过。”魏禹笑笑,随带路的仆役去了恭房。   他的背影刚一消失,李玺就突然跳起来,飞快地蹿进了休息间。   湿衣裳换下来,头发用十几条布巾一起擦,小卷毛一丝不落地藏进发冠里。   直到重新变成那个华丽丽亮闪闪的精致小王爷,这才奔回原地,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假装无聊地等着魏禹出现。   完了还一脸无奈地抱怨:“你再不回来,我就跟着蚂蚁回家过年了。”   魏禹瞧了眼他头上的新发冠,笑道:“烦请王爷让蚂蚁捎个口信,过完年好去接您。”   “哈哈哈哈……说得像是接回娘家的小媳妇!”   魏禹挑眉。   李玺僵住。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他在说个什么鬼啊!   先是丢了个脸,后面又丢了个脸的小福王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去吃……肉串?”   “好。”旁人眼中不苟言笑的魏少卿,笑得比二月的春光还好看。   李玺不经意瞧了一眼,红晕悄悄地爬上耳廓……   吃肉串的时候气氛还挺不错的。   胡娇每次分给李玺两串肉,再分给魏禹一串茄子,偏心得理直气壮。   李玺笑嘻嘻劝:“小胡椒,别那么小气嘛,咱们这么多肉,就算不请魏少卿吃也要坏掉。”   魏禹努力保持微笑。   胡娇这才不情不愿地分给他一串,还是不小心烤糊了、不放心让李玺吃的。   魏禹继续保持微笑。   气氛真……挺不错的。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魏禹放下红柳枝,用帕子擦干净手,主动开口:“王爷叫魏某来,有话要说吧!”   “你早就知道?”李玺嚼着一颗大肉丸,声音含含混混,“你怎么这么聪明?是不是每天早朝吵架的时候,别人都吵不过你?”   魏禹:“……”   “我确实找你有事,本来吧,这话不该跟你说,但我觉得你人不错,不好意思坑你,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李玺懒洋洋地靠在坐榻上,巴拉巴拉一通说。   魏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他嘴边那圈胡椒印。   他想给他擦掉!   然而不合适!   又无法忽略!   把脸别开也不行!   脑子里还是有画面!   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帕子,凑过去,捏下巴,擦。   还反反复复擦了两遍,确认一点胡椒渣都没有,这才放松下来,慢条斯理折帕子。   李玺眨眨眼,呆呆地看着他。   魏禹故作镇定,“王爷方才说到哪了?”   “你好像我母亲!”李玺脱口而出。   魏禹:“……”   “不对,我母亲也没给我擦过嘴,你像我奶娘!”   魏禹:呵呵。   “我跟你说,我奶娘对我可好了,我从小就——”   “王爷叫魏某来,是想说寿喜县主的婚事吧!”魏禹打断他的东拉西扯。   李玺啧了一声,道:“有些话说出来难免伤感情……不过呢,咱们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我就直说了。”   魏禹勾唇,“王爷但讲无妨。”   “就我阿姐的婚事吧,毕竟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宗族那边总归是以我的意见为先……倘若我阿姐心仪于你,我倒不在意门第,前提是,这桩婚事不能是你和圣人的交易。”   魏禹食指不自觉揉着虎口的疤,心头漾起微波——他早就知道,这位小福王不像表面看来那般不谙世事。   他没说什么“皇命难为”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坦言道:“圣人想拿魏某做刀,魏某只能配合,当然,也乐意配合。这是圣人给魏某的机会。”   “那就只能说声抱歉,我得把你的‘案板’抽走,你这把刀还是砍别处去吧!”李玺抓着红柳枝,往嘴边一放,一撸,一串肉丸子就跑到嘴里去了。   唇边又多了一圈胡椒印,魏禹垂下眼,没去擦。   李玺嚼着小肉丸,忧伤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呢,也不能不顾我姐的后半生,除非你能让她真心喜欢你,那我绝无二话。”   魏禹抬眸:“王爷打算做什么?”   李玺坏笑:“这可不能告诉你。”   魏禹也笑了一下,“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说说看。”   “一月之内,此事必见分晓,我不会同寿喜县主定亲,县主也不会许给任何一家门阀。”   “我姐要是有了如意郎君,又恰好是位世家子呢?”   “算我输。”   李玺不解,“你为什么要跟我赌?”   魏禹坦言:“魏某请求王爷暂时不要抽去‘案板’,魏某需要福王府这个幌子。”   李玺随意抹了下嘴:“你现在有圣人做靠山,胜算本来就大,没必要跟我谈条件。”   魏禹强行别开眼,不看那只小油爪,“王爷明明可以在案情上做手脚,不是也放了我一马么?”   李玺自恋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你这人还挺讲道义!一个月就一个月,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任凭王爷处置。”   “让你给我牵马也行?”   “悉听尊便。”   “养象也可以?”   “可以。”   “做我的……做我的小书童?”   “好。”   李玺笑起来,把小油爪子搭到他肩上,“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内,我不给你捣乱,你也别坑我姐。不然,就算这门亲事被你算计去,我也有本事把它搅黄了。”   魏禹用帕子垫着,把他的手拿下来。   李玺坏笑着,双手齐上。   魏禹胸前顿时多了俩手印。   他咬了咬牙,用帕子使劲擦——眼瞅着就要失去从容淡定了。   偏偏李玺还故意招惹他,摸上他眉梢的痣。   “李!玺!”洁癖症发作的大理寺少卿终于爆发了,气沉丹田,中气十足。   小福王哈哈大笑:“大胆!竟然直呼本王大名!”   魏禹冷笑,他不仅敢直呼王爷的大名,还敢把他揪过来,打一顿!   李玺跳着脚逃跑,边跑边笑:“你以下犯上,徒、徒三年,罚银五百贯!”   魏禹冷哼:“王爷自去告我,大理寺多的是想拉我下马的人。”   李玺笑岔了气,倒在草地上,就地打了个滚,接着笑。   魏禹一边走一边解下沾了油渍的外衫,远远地丢开,然后压住那只小金虫,报仇。   小动物们围在他们身边,跑跑跳跳。   春光明艳,暖阳正好。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10、扣在怀里         李玺和魏禹定下了赌约,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干涉……那是不可能的!   黑心小米虫第二天就跑去宫里,请尚服局的掌事嬷嬷给李木槿做了件新衣裳,还有相配的一整套首饰。   马上就到上巳节了,他要让李木槿穿得漂漂亮亮去相亲,相一个人品相貌俱佳的世家子,火速订亲,魏禹就输了!   输了的魏禹会给他牵马!   养小象!   做书童!   想想就干劲十足。   三月三,上巳节。   长安百姓齐聚江畔,曲水流觞,宴饮踏青,兰汤沐浴,驱邪避噩,好不热闹!   这一天,年轻的郎君娘子们都会打扮得光鲜亮丽,在水边散散步,作作诗,看对眼了就丢个香囊,送个手帕,长辈们不仅不会拦着,反而乐见其成。   当然,前提是男女双方身份相当,门庭相对。   李玺难得起了个大早,冲进李木槿屋里,把她从床上挖起来。   满屋子的女使嬷嬷哭笑不得:“王爷都多大了,还往阿姐屋里钻?且歇着罢,让县主梳洗一番,耽误不了您出门。”   李玺摇头晃脑,“我得亲自盯着,确定阿姐今日足以艳惊四座、艳压群芳、艳美无敌。”   李木槿打了个哈欠,丢给他一对大白眼,“你可拉倒吧,这话对二姐姐说还行,就我这样,要想艳、艳、艳的,下辈子吧!”   李玺抓起一大把珠钗往她脑袋上插插插,“有点出息成不成?我还指望着你赢呢!”   李木槿顿时精神了,“赢什么?你又跟谁赌了?拿我下注?”   “没有没有,就随口一说……那什么,阿姐你好好打扮,我突然想起来得去动物园转一圈,就不和你一起走了!”李玺一边说一边往门边蹭。   李木槿扯着嗓子:“不是,你还没说呢,赌了什么,赢了分我一半呗!”   总之就是只关心筹码,完全不在意被自家小弟利用的事。   也是心大。   其实,那天李玺和魏禹“谈判”的事,胡娇已经转告李木槿了,李木槿丝毫不介意,全心信赖李玺。   女使们盈盈一笑,将李玺乱插的珠钗弄下来,重新戴好。   福禄院那边,杨兮兮也在奋力打扮。   她病了几天,又装了几天,直到赚够了同情分,这才“痊愈”了,刚好赶在了上巳节之前。   上巳节要品评美人,还能见到思念许久的心上人,她岂肯错过?   杨兮兮生得五官清秀,身材苗条,虽失了几分艳丽,却也素雅可人,又惯爱抱着琵琶做忧郁状,倒也合了某些怜香惜玉之人的口味。   只是少了几分大业贵胄女子本该有的底气与洒脱。   今日她一改往日素雅的风格,特意穿了件鹅黄衣裙,首饰也戴得华丽,不为别的,就为了把李木槿比下去。   “添上母亲给的这支珠钗,就完美了。”看着镜中与杨氏有几分相像的脸,杨兮兮满意地插上一只淡粉珠钗。   杨柳儿一怔,“母亲?”   “哦,口误,是姑母。”杨兮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龙首渠与永安渠支流在永兴坊交叉流过,刚好将福王府分为四个院落。   定王妃杨氏和杨兮兮住福禄院,李木槿住寿喜院。福禄院和寿喜院之间有一座古朴的木吊桥相通。   杨兮兮打扮好了,故意磨蹭着不出门,为的就是在桥上跟李木槿相遇,把她比下去。   没承想,李木槿从月亮门拐出来,不仅过往的仆役,就连杨兮兮身边的丫鬟都惊叹出声。   寿喜县主今日好美!   尤其那身桃红的胡裙,高腰窄袖,荷叶裙摆,褶皱处缀着轻纱卷成的小花,边角上还缀着流苏,在暖阳下闪闪发光。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不是普通的流苏,而是用琉璃珠串成的,比米粒还小,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还有珠钗,也是淡粉色,只是那珠子比杨兮兮的圆,比她的大,镶珠的金枝拉成累丝,颤颤悠悠,活的一般。   杨兮兮浑身上下冒着酸泡泡,“三妹妹这一身,得花不少钱吧?”   李木槿哼了声:“我小弟有钱,乐意花在我身上。”   杨兮兮气得脸色发青。   李木槿绕过她,蹦蹦跳跳地下了桥。   杨兮兮一把扯下头上的珠钗,恨恨地攥在手里。   输了!   又输了!      曲江上游有个曲水台,即使王孙贵族都不能随意进。   尤其是上巳节这天,只能是“长安丽人榜”上有名有姓的才可以,或者由榜上之人带进去。   “长安丽人榜”并非一个榜,而是一组,分为“美人榜”、“美男榜”、“才子榜”和“佳人榜”,小娘子及笄后可参评,郎君们须得年满十八岁。   李玺今年虚岁才十六,要想上榜还得等两年。   他想去曲水台玩,又不乐意让人带,干脆从动物园翻过去,自个儿在上游围了一片地方,尽情折腾。   天气和暖,江水都透着股温意。   小郎君小娘子们坐在水边,脱了鞋袜,用兰草浸了水,在脚上淋。   李玺看得眼馋,却努力忍着。   他今日特意穿了好看的衣裳,头发也辫了新颖的样式,就是为了给“丽人榜”的评选人留个好印象,争取蹿上美男榜,还得是第一名。   无花果撩了把水,兴奋道:“阿郎,奴也帮您褪去鞋袜,下水浸浸脚吧!”   李玺故作矜持:“我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随便脱鞋脱袜子吗?”   无花果咧了咧嘴,“这水暖得很,兰草也逸着香气,这可是二娘子一大早亲手摘的,巴巴地送到咱们府上,就是为了让您浸浸水,求个吉祥。”   “二姐姐摘的?”李玺立马放弃抵抗,心安理得地脱袜子下水。   无花果捂着嘴坏笑。   就知道,自家主子就差这么一个借口。   曲水台入口,李木槿被拦住了。   她虽然模样不错,然而在美人扎堆的长安富贵圈真排不上前十,更何况诗文一般,歌舞器乐更是没有半点天分,所以并没有上榜。   杨兮兮却在十五岁那年,凭着一首艳惊四座的琵琶曲上了“佳人榜”,刚刚好吊在第十名。   此时,第十名正在装腔作势地笑话第十一名:“三妹妹也不是头一年来了,早该知道这曲水台不是谁都能进的。巧了,今年我刚好没带人,妹妹若不嫌弃,我带你进去如何?”   李木槿瞧着她那轻狂劲就来气,不客气道:“你是没带人,还是没人让你带?哦,我想起来了,自打上回,那些从前跟你好的小娘子们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稀罕跟你玩了!”   杨兮兮面色一变,更显柔弱,“三妹妹还在为上回的事生气呢?不过是自家姐妹间赌个小气,打闹两下,可别再揪着不放了,免得让人说咱们家小气。”   李木槿一听就火了,“谁跟你‘咱们家’?你姓杨,我姓李,可别搞混了。”   不远处,围观了全程的柴蓝蓝翻了个白眼,李木槿这个笨蛋,吵架都吵不到点上。   姓杨的明明是想把上次那个大丑闻,简化成姐妹间的赌气打闹,她不知道反驳,还傻傻地往上撞!   真是……跟她抢男人,自己都觉得跌份!   果然,杨兮兮立马端出那副白莲花的模样,眼泪说来就来,“我本是好心想带三妹妹进去,三妹妹觉得我不够格拒掉就好,为何拿出身压我?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这会儿是在外面,还望三妹妹收敛些,免得姑母知道了又要生气。”   李木槿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你在说什么鬼?我何时在家里——”   “唉,一大早就听到乌鸦在门垛上叽叽呱呱个不停,怪吵的。”   柴蓝蓝从车上跳下来,霸道地横在两人之间。   李木槿瞧见宿敌,更没个好脸色,“你家招乌鸦,那是人品问题。你看我家,招的全是喜鹊啊,黄莺啊,这样的好鸟。”   柴蓝蓝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瞅了眼杨兮兮,“可真是好鸟!”   杨兮兮脸色一变。   因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她在柴蓝蓝面前总有些弱气,可不敢像内涵李木槿那样内涵她。   柴蓝蓝也不吃她那套。   她年纪同李木槿一般大,自小养在大长公主膝下,不仅诗文礼乐学得好,骑术球技更是长安城贵女中的头筹,模样艳若牡丹,不知多少追捧者写诗赞她。   若不是柴家情况特殊,她也不至于十七岁还没定下人家。   柴蓝蓝虽然和李木槿不对付,却也不想看着她在这儿被人羞辱,“走吧,我带你进去。”   李木槿并不领情,“不用你带,我跟人约好了。”   “约你的人是皓月先生吧?”柴蓝蓝嗤笑一声,“他一早就进去了,你不知道吗?”   李木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难堪。   怎么会?   不可能!   她都在信里说了在这里等着他,皓月先生也答应了……可是,她也知道柴蓝蓝的性子,绝不会拿这种事诓她。   “抱歉,让县主久等了。”   正心慌,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沉稳的嗓音,李木槿扭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魏禹执了执手,道:“敏之兄临时抽不开身,托魏某带县主进去。”   李木槿愣愣的,“二、二姐夫叫你来的?”   魏禹说起谎话面不改色:“县主不是同敏之兄约好在此处见面么?”   “哦,对对,我约的人就是二姐夫!二姐姐怀着身孕不方便过来,就叫二姐夫带我进去,怎么,二姐夫又托了你吗?”   李木槿很快反应过来,“劳烦魏少卿走这一遭。”   “县主客气了,魏某同敏之兄是至交好友,也常受福宁县主照拂。”魏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木槿笑笑,同他一起进了门。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过分亲昵,又不至于失了礼数,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柴蓝蓝定定地看着魏禹的背影,手里的团扇捏得死紧。   杨兮兮表情可就精彩了,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直到远离了人群,李木槿方才停下脚步,朝魏禹屈了屈膝,“多谢魏少卿为我解围。”   魏禹还了一礼,“县主客气了。”   他丝毫没有殷勤讨好的意思,甚至略显疏离,倒叫李木槿松了口气。   “赌约的事,小弟同我说了……是我心有所属在先,配不上魏少卿。不过,你放心,小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魏少卿只管去做该做的事,我能配合的会尽量配合。”   “如此,便多谢县主了。”魏禹感激她的通情达理,再次执了执手。   李木槿笑了起来,“你是我二姐夫的好友,也算是福王府的客人,就别这么见外了。今日多谢你,回头叫我小弟请你吃酒。”   说完,便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嘻嘻地离开了,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事让她有什么怨恨或阴暗的情绪。   魏禹摇头笑笑,眼前不禁浮现出李玺那张盛满笑意的脸。   单是这样想着,就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他同柴蓝蓝的兄长柴阳有约,看看日头,确实不早了,干脆抄了条近路,踩着青苔往上游走。   转过一处怪石,冷不丁瞧见一个素白的身影,虽然没特意关注过,然而以对方的高调程度,魏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正是那位被长安城无数贵人追捧的皓月先生。   他本是平康坊的一个乐师,极有才名,原是贱籍,后来得了大皇子赏识,成了瑞王府的客卿。   大皇子还花重金给他在平康坊买下一个宅子,冠名“皓月小筑”,平日里来往的多是文人雅士,长安城许多贵女都偷偷喜欢他,其中就有李木槿。   他一直站在这里?   岂不是早就看到了门口的争执?   竟然没有丝毫替李木槿解围的意思……   魏禹皱了皱眉。   寿喜县主这眼光,到底比不上福王。   到了上游,魏禹还没看到好友,倒先瞧见了那个在潺潺的水流中跑得欢快的小金虫虫。   文人雅士在下游顺着流水传递酒觞,宴饮作诗,他在上游……泡脚丫?!   魏禹哭笑不得。   李玺也瞧见了他,啪唧啪唧跑过来,“来呀,一起泡——啊!”   跑得太快,不小心滑倒了。   魏禹理智还没回笼,身体便已飞掠过去,将人扣在怀里。   抱得可紧。   围观群众:哇~      11、“爹爹”         李玺和魏禹抱在一起,惊呆了一干吃瓜群众。   柴阳来得晚,没看到前半段,只瞧见好友抱着个穿着鲜艳的“小娘子”。   钢铁直男柴校尉当即乐了:“这位便是书昀兄的心上人?小弟有礼了。”   “呸!”/“呸!”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来自李玺,一道来自柴蓝蓝。   柴蓝蓝是借着找哥哥的名义过来找魏禹的,还没来得及跟他搭话,就瞧见了这一幕。   简直心塞。   “你们认识?”/“你认识她?”   又是同时开口。   李玺和柴蓝蓝相互瞪对方。   魏禹把李玺放到石头上,想要对柴蓝蓝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李玺扳过脸,霸道地要求:“先回答我。”   魏禹无奈笑笑,指了指旁边的柴阳,“我与慎之兄是同门。”   “禹哥哥,不必说得如此拐弯抹角,他听不懂的。”柴蓝蓝一双美目看着李玺,像儿时那般犀利又傲气,“我们兄妹跟禹哥哥自小相识,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言外之意就是:李木槿没机会!这桩婚事不可能成!   李玺:“哦。”   柴蓝蓝:“……”   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   李玺朝魏禹挤出一个坏笑,“她喜欢你。”   魏禹表情未变,平静地说:“切勿妄言,坏了四娘的名声。”   李玺歪歪头,“四娘?叫得这般亲昵,你也喜欢她?”   魏禹没答话,兀自上了岸。   柴蓝蓝伸手扶他,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柴蓝蓝委屈地咬了咬下唇,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禹哥哥,你的鞋袜都湿了,让我、我哥哥带你去换一套吧!”   这样确实不方便。   魏禹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李玺转了转眼珠,一屁股坐到水里,夸张地大叫:“诶呀,我的衣裳也湿了!禹~哥~哥~我园子里有许多衣裳,不如咱们一道去换吧!”   魏禹瞧着他身上鲜艳的袍子,笑着摇摇头,“王爷的衣裳是亲王服制,魏某穿不得。”   “我也有常服!”   李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婉的拒绝”,欢快地从水里爬起来,湿答答地黏到他身边。完了还亲昵地抓住他的胳膊,挑衅般朝柴蓝蓝扬了扬下巴。   宛如一个大反派。   柴蓝蓝气得直跺脚。   柴阳好心哄她,反被她瞪回去。   “没用的哥哥!一点都不为妹妹的终身大事助攻!”   柴阳讪讪地摸摸鼻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些年了也没见书昀对你有半点情意,你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就要。禹哥哥这么好,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福王府!”柴蓝蓝拎起裙摆,利落地蹿到假山上。   柴阳望了望假山那头的绿树蓝天,认命地跟了上去。   短短几步路,李玺已经巴拉巴拉地跟魏禹说了一堆他和柴家兄妹——主要是柴蓝蓝——的恩怨。   柴蓝蓝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也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小娘子,从小就千恩万宠,风头甚至盖过了福王府的三位县主。   都是皇亲贵眷,柴家兄妹与李氏姐弟儿时一起在宫学读书,相看两厌,没少掐架,而且一掐就是群架。   什么三姐姐扯了柴蓝蓝的珠钗,柴阳帮柴蓝蓝报仇,他又去打柴阳,柴阳又叫人打回来,他又叫人打回去……   魏禹噙着笑意,听了一耳朵奶孩子互啄,最根源的问题李玺这个机灵鬼一句没说。   实际上,柴家和福王府有宿怨,甚至说仇恨都不为过。   当年,柴家一力拥护戾太子,即使戾太子围宫弑君,两位柴氏大将军都没反水。   关键时刻,是定王带兵攻破雍州防线,生擒柴氏兄弟,才给今上提供了喘息的机会,直取长安。   也是在那一战中,定王旧伤复发,不治而亡。今上把怒火发到柴氏一族,险些灭了柴家满门。   若非大长公主当年战功赫赫,在宗室中积威甚重,柴家现在八成已经坟头叠坟头了。   因此,就算柴阳武艺再高,兵法谋略再好,也只不过是金吾卫中一个小小的校尉,升迁无望。而福王府,失去的不仅是一位男主人,还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到如今,李、柴两家的后代只是见面吵一吵、抢抢彼此的心上人,已经算是很平和了。   这些根底,魏禹也是无意中得知。既然李玺没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李玺小时候被欺负,长大了被巴结,从来没有平等地交过朋友,魏禹算是第一个。   这让他觉得很新鲜,忍着肉疼把自己最喜欢的骑马服拿出来送给魏禹。   ……魏禹却不能穿。   他比了比自己,又比了比李玺,不仅身高多出大半个头,肩宽、腰围、腿长,哪哪都大上一圈。   李玺自我安慰:“你比我大八岁,长得粗也是应该的,等我长到二十四岁肯定比你高、比你粗。”   魏禹笑着点点头,转身取了件黑色的劲装,到里间去换。   李玺倚在门上,碎碎念:“那是我二哥的,他有时候过来骑马,还带着他的鹰……他最讨厌了,总是欺负我家小猴子,如果不是看在唪唪比较可爱的份上,我绝对不让他进园子——唪唪就是二哥的鹰。”   “那就劳烦王爷,帮魏某谢过二皇子的衣裳。”魏禹拉开门,出现在李玺面前。   李玺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二哥常年练武,浑身腱子肉,你穿他的衣裳居然撑得起来!”他暗搓搓地伸出小毛手,捏了捏魏禹的胳膊,“好硬!”   魏禹失笑,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李玺眨着星星眼,毫不吝啬地吹彩虹屁:“真的,你看着挺瘦,原来这么架衣服……真好看,比二哥穿着好看多了!”   魏禹朋友不少,却从来没人如此直白、如此纯粹。   小福王仰着脸,眉眼弯弯,就像他儿时收到过的唯一一件生辰礼物——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魏禹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发型乱了,不能摸!”李玺打开他的手,紧张地对着铜镜照起来。   魏禹笑笑,率先出门,等着他。   李玺颠颠地跑出去,非常熟练地抓住他的腰带,“走吧,让他们看看我朋友多英俊!”   他的手白白细细,相较成年男子略软了些,顶在腰间一小团,惹得人心痒痒。   李玺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拽拽他的腰带,“走呀!”   魏禹抿了抿唇,到底没甩开。   两个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出现在柴家兄妹面前。   柴蓝蓝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崩了,恨不得把李玺的爪子撬下来,换成自己的!   柴阳终于机智了一回,赶在前面说:“我叫人在曲水台备下炙肉清酒,书昀兄随我们一道去罢,席间要奏乐做诗,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柴蓝蓝扫了眼李玺,嗤笑道:“至于某些不会做诗也不懂乐理的人,就自己知难而退罢,去了也是丢脸。”   李玺从魏禹身后探出一颗毛脑袋,“诶,你要不这么说我还没兴趣,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去搅搅局不可。”   柴蓝蓝一噎:“李玺!”   “小点声也能听见,柴呱呱。”   李玺掏了掏耳朵,暗搓搓想着:同样是连名带姓,不同的人叫出来滋味就是不一样——还是更喜欢魏禹叫他。   “好了,一道去罢。”魏禹笑着打圆场。   柴蓝蓝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往前走。李玺拉着魏禹,摇头晃脑,美滋滋。   柴阳背着手走在魏禹另一侧,两个人低声谈论着近来的边关形势,并没有避讳李玺。   ——主要是吧,李玺也听不懂。   他就卜楞着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比着两个男人的气度和颜值。   其实柴阳长得也不错,剑眉朗目,气质平和,倒像个儒将。只是小福王戴着一百倍滤镜,跟谁比都觉得魏禹就是最好的。   其间,柴蓝蓝无数次想掰开李玺的手,不仅没成,反被他气得风度全无。   魏禹和柴阳也不管他们,就像纵容孩子打闹的家长。   就这么一路热热闹闹地到了曲水台。   席面上不仅有魏禹和柴阳的几位友人,还有李木槿、杨兮兮等一众贵女。   小娘子们正围着李木槿,夸她的衣裳。   李木槿在人前从不摆县主的架子,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我小弟画的样子,请尚服局的掌事嬷嬷做的,你们若喜欢,回头我把图样送到府上,姐姐们只管叫家里的绣娘照着做。”   贵女们连声道谢。   柴蓝蓝阴阳怪气道:“堂堂福王,不好好学文习武,成日摆弄这些女人物件,也有脸拿出来说。”   李木槿反唇相讥:“你就是嫉妒我有个好弟弟,有本事也让你哥给你做衣裳呀!”   柴蓝蓝一脸傲气,“我哥哥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哪里容得下这等小事?”   “同样容不下你呗!”李木槿翻了个白眼,“我家小弟就不一样了,从来不想着建啥功、立啥业的,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让姐姐们过得好,不让人欺负。”   柴蓝蓝被怼得哑口无言。   明明是歪理邪说,却偏偏无法反驳!   李木槿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可着劲儿显摆:“当然啦,我小弟生下来就自带祥瑞,天生就是享福的,确实不用像某些人一样苦哈哈地去挣功业。”   李玺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阿姐,这么多人看着呢,低调,低调哈!”   柴蓝蓝简直惊奇。   李木槿有这口才,刚刚怎么不知道骂杨兮兮,反倒用在她身上?   杨兮兮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边,温声安慰:“三妹妹就是这般性情,说话直来直去,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四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柴蓝蓝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杨兮兮,虽然我跟李木槿不对付,也轮不到你来和稀泥。说起来,你们怎么也算表姐妹,为何你不向着她,反倒偏帮我一个外人?”   杨兮兮神色一怔,闹了个大红脸。她一心想着借此机会讨好柴蓝蓝,根本没想什么表姐妹……   贵女们拿团扇掩着嘴,偷偷地交换着眼神。   柴蓝蓝站起来,坐到柴阳身边。只留杨兮兮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坐在原地,要多没脸有多没脸。   李玺啧了声:“蠢货。”   魏禹手一顿,把刚刚烫好的酒放到他跟前,“当着小娘子的面,不许说粗话。”   李玺眯着眼睛,挤出一个假笑,“知道了,爹爹。”   所有人:!      12、秘辛(修)         一声爹爹出口,让魏禹愣住了。   李木槿跳起来打李玺的头,“浑叫什么!”   李玺笑嘻嘻的,丝毫不觉得丢脸,“他就跟个管家公似的,不像爹吗?”   李木槿一怔,眼中划过一丝心疼。   李玺从来没见过定王,小时候偶尔会操着萌萌的小奶音问:“爹爹是什么样的?好想知道呀!”   姐姐们没办法回答,只能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最后,还是李玺反过来安慰她们:“没有爹爹也没关系,我有阿姐啊,有三个!”   单是这样想着,李木槿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李玺笑着哄她:“气哭了?好了好了,我不乱叫了。”一边哄一边拿帕子帮她擦。   席间不少贵女,家中也有嫡兄庶弟,却没一个像李玺对待李木槿这般待她们,想起李木槿方才说过的话,心里酸溜溜的。   最酸的还是柴蓝蓝,平日里以长兄为傲,如今就坐在身边,却被人家弟弟比了下去。   越想越酸,恨恨地掐了柴阳一把。   柴阳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苦笑着,给自家宝贝妹妹剥了只虾。   柴蓝蓝哼了声,终于舒坦点了。   这边,魏禹也给李玺剥了一只。说不上什么心态,就是……想疼疼他。   冷不丁被人叫了声爹,总该尽些心力。   ——如此安慰着自己,便觉得那声“爹爹”多了几分意趣。   旁人也很快镇定下来。   主要是吧,这位小福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去年中秋宴,圣人在场,他都敢放狗咬番邦使节,一声爹爹还真算不上什么。   接下来的气氛就很轻松了。   一群年轻人,喝喝酒,写写诗,互相吹捧几句,关系也就缓和了。   唯一过不去的人就是杨兮兮。   她默默离了席,走的时候不声不响,却又磨磨蹭蹭,不知道是不想让人发现,还是盼着有人追上去。   最后自然没人追上去安慰她,倒是碰见了出来更衣净手的李木槿。   李木槿为了耳根子清净,特意没搭理她。   杨兮兮反倒委屈上了,“我今天丢脸你很开心吧?你处处比不上我,所以巴不得我出丑,是不是?”   李木槿好笑道:“杨兮兮,我承认我比不上你漂亮,比不上你有才学,但是,我比你聪明。”   杨兮兮满脸讽刺,“你聪明?我没听错吧?”   李木槿笑了一下,缓缓言道:“你就是太自作聪明了,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所以才会被一次次打脸。   “我说我比你聪明,是因为我比你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我不是话本里的英雄豪杰,没有那样的才学相貌,更没有那般玲珑心思。   “我就是个普通人,会有吵架吵输的时候,会有眼光差看不透人心的时候,但是我认,我不会痴心妄想,更不会为了一己私心坑害别人。”   李木槿扬着下巴,难得露出几分傲气,“这样的我,你觉得谁会看不起?谁又有资格看不起?”   “反倒是你……”   “你已经足够幸运了,表姐。”   一番话鞭辟入里,一字一句敲击着杨兮兮的心。但凡她有一丝悔过之意,这时候就该醒悟了。   然而,杨兮兮向来自恃甚高,李木槿如此推心置腹,不仅没让她感激分毫,反倒激起她的逆反之心。   李木槿那个蠢货,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一定是谁教她的!      杨淮到曲水台的时候,李玺已经被李木槿拉走了。   姐弟俩加起来肚子里都没两滴墨水,骑骑马、打打球还行,一作诗就头疼,遇到这样的场合向来是溜之大吉。   杨淮瞧了一圈,没有一个是不能惹的,顿时开启嘲讽模式:“魏少卿不是攀上福王府了吗,怎么还跟这群破落户混在一处?”   柴阳面色一冷,当即握住手边的剑。   魏禹压下他的手,不冷不热道:“杨评事说得对,魏某既已攀附上了福王府,确实不该跟这群不知变通的家伙厮混了。”   杨淮皱了皱眉,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禹瞧着席间的新朋故友,笑道:“诸位也该像我一样,跟这位杨评事学学,官位靠着福王府得来,前程也得绑在他人身上。”   “逢年过节一车车的礼物往福王府送,每每赶上定王妃生辰,天南海北地淘了重礼奉上……哦,对了,还得拉得下脸,认福王那只熊狮犬当大侄子。”   众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柴蓝蓝脆声道:“我可听李木槿说过,她家熊熊子不愿认什么叔叔哥哥的,巴结的太多,认不过来!”   杨淮恼羞成怒,“来人!”   顷刻间冲出一帮狗腿子。   唰的一声,柴阳的青芒剑冲出剑鞘。其余诸人也纷纷起身,将小娘子们护在身后。   剑拔弩张之际,有人匆匆跑来,在杨淮耳边说了什么。杨淮面色变了两变,恶声恶气地放了几句狠话,转身离去。   将杨淮叫走的人是他的生母,郑氏,出自清源郑家。   郑家为大业榜上有名的“五姓七家”之一,能人辈出,颇负盛名,最为人称道的是一条族规   “男不娶庶族,女不嫁皇族。”   当年太后欲为今上求娶郑家的女儿为正妃,郑家家主宁可将其嫁与范阳崔氏一个八品小吏,也不愿许今上。   郑氏自小受着家族熏陶,行事谨慎,颇有城府。她在阁楼上瞧见杨淮跟人起冲突,这才派人把他叫回来。   杨淮一脸不服气:“那姓魏的不过一个无门势的破落户,有什么脸攀附皇家?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认清高的模样!”   郑氏呷了口茶,没接他的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近来调派了不少人手,在查兮娘?”   杨淮并不奇怪郑氏的耳目,坦白道:“那蠢货,居然说什么是姑母的亲生女儿,怕不是得了什么癔症。”   郑氏手一顿,“是她亲口说的?”   杨淮点点头,“母亲,难不成那丫头的身世当真有文章?”   “什么都没有。”郑氏显然不想多说。   杨淮不死心,“母亲,您就告诉我吧,省得我出去查,反倒惊动了父亲。您也不想让我再被父亲骂吧?”   郑氏太了解这个儿子了,从小被婆母溺爱,养得不学无术,偏偏又一肚子旁门左道,和他兄长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   ——杨淮的兄长就是李玺的大姐夫、长安第一美男,杨豫。   她深知,倘若不跟杨淮说透了,他必不会死心,为了不让他继续惹事生非,只得将实情合盘托出。   杨兮兮不可能是杨氏的女儿。   当年,郑氏亲眼看着杨兮兮从外室肚子里生出来。依着杨家的意思,若是个男娃就接回去,女娃便让那歌妓随意养着。   直到杨兮兮长到三岁,那歌妓突然生急症死了,杨家上一代主母这才发了话,把她接回杨家。   恰逢那一年,定王妃杨氏回娘家省亲,不知是何缘故,竟认定杨兮兮是她的骨肉,要接回福王府抚养。   杨家主母看到背后的巨大利益,顺水推舟,还暗地里提供了一些极有说服力的“证据”,让定王妃更加深信不疑。   这些年,凭着这层牵绊,杨家没少从定王妃身上捞好处。   杨淮听完,脑袋里一串问号:“姑母为何会丢掉一个孩子?”   “是你祖母说的,似乎杨氏在生福王的时候先出来一个女婴,定王府以其不祥为由送走了。那两年定王妃发了疯似的找,直到瞧见兮娘。”   “为何认定是她?”   “似乎是因为兮娘身上的胎记……说来也怪,兮娘这些年倒是越长越像定王妃,难怪一直没露馅。”   “不对呀,杨兮兮可比李玺大一岁,姑母怎会认定他们是双胞胎?”   “年纪又不是死的,况且也只差一岁。当初兮娘跟着她那歌妓娘讨生活,三岁的娃娃,瞧着比两岁的小福王还瘦。”   杨淮还是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既知道事情大,就把嘴闭紧了,一丝一毫都不能往外说。此事除了你父亲,只有你已经过世的祖母知道。若非兮娘是我看着出生的,一准儿连我也要瞒着。”   杨淮不解:“祖母可是姑母的亲娘,为何这般诓她?”   郑氏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还能为什么?为了杨家呗!”   或者说,为了利益。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杨氏嫁给定王,杨家人可是满心盼着她当皇后的。   郑氏沉声叮嘱:“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为了警告你,千万别再搞小动作,免得让定王妃察觉,届时,她势必会把满腔怒火报复到杨氏一门。”   杨淮嘴上应承着,心思却活泛起来。   杨兮兮姓李还是姓杨不重要,重要的是,定王妃认为她姓李,那么,她就有利用价值。   杨淮想对付魏禹,杨兮兮想对付李木槿,两个人一拍即合,很快勾结到一起。   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长安城一年一度的皇室马球赛。      13、护短         每年上巳节过后,皇室都要筹办马球赛,上场的皆是贵胄圈的年轻男女,图的就是生机勃勃。   郎君娘子们聚在一处,自然少不了桃色趣闻。   比如前年,新城长公主家的小郡君为了抢球险些摔下马,萧家郎君球也不顾了,扑上去就把人捞进怀里,一场球没打完,两家的婚事就谈妥了。   再比如去年,贺兰家和长孙家的小娘子都看上了郑家的一位郎君,两位娘子立下赌约,一球定胜负,谁输了谁退出,最后输的是长孙四娘,果然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就是不知道回家有没有哭鼻子。   ……   每年马球赛,都能给长安百姓增添许多谈资,郎君娘子们蠢蠢欲动,围观群众也瞧得尽兴。   众人皆猜测着,今年会有什么趣事发生。   李玺比李木槿起得还早,比李木槿捣腾得还起劲。   焚香沐浴换衣裳,手指脚趾磨圆滑,眼睛耳朵保养仔细,直到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精致漂亮,这才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李木槿趴在石桌上,都快睡着了,“我说,咱们是去打马球,又不是比美,你收拾得这么好看有啥用?”   李玺扶了扶头上的小金冠,“马球可以输,风采不能输。”   “马球也不能输!”李木槿霍然起身,戳着他脑门威胁,“我押你赢了你知不知道?我把大半年的月银都押进去了!你今天只能赢,不许输!”   “知道了、知道了,再戳发型都乱了。”李玺不放心地扭过身,无花果早就准备好了一人高的大镜子,方便他照。   李木槿嘴角抽搐,“母亲当年八成怀错了胎,你就该是个女娃娃。”   杨氏刚好迈过月亮门,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浑说什么!这话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的?”   “是啊,三妹妹都议亲了,也该守些规矩才是。”杨兮兮扶着杨氏,笑盈盈地补刀。   那是你们杨家的规矩,我李家儿女可没那些个三从四德的讲究!   李木槿切了一声,到底没说出口,免得伤及杨氏,只是拉着李玺骑上马跑走了。   杨氏轻叹一声,对杨兮兮道:“兮娘想不想骑马?前日小宝新得了两匹温顺的小母马,你若喜欢,我叫人牵过来。”   杨兮兮当然喜欢,凡是李玺和李木槿的东西她都喜欢。不过,为了讨好杨氏,她还是摇摇头,乖顺道:“三妹妹和小宝都走了,留姑母一个人终究不妥,我便陪姑母一道乘车吧!”   “还是你懂事。”杨氏大感欣慰,扶了扶她发上的珠钗,正是上巳节那天杨兮兮戴的,淡粉色珍珠的那个。   “这钗子原是王爷送我的,那年他去辽东巡营,特意带回来的。”她口中的“王爷”,说的是已故定王。   杨兮兮没料到这支珠钗还有这样的来头,顿觉欣喜异常,却又装作惊诧的样子,想要摘下来,“王爷送姑母的定情之物,兮儿可戴不得。”   “戴着。”杨氏压下她的手,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王爷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   杨兮兮一脸懵懂,实际恨不得大笑三声。杨氏越愧疚,对她越有利;而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被认回李家了。   李玺刚到马球场,就被一群堂姐堂妹表姐表妹围了。   这个帮他理衣裳:“今年头一回上场,输赢无所谓,别磕着碰着。”   那个往他手里塞果子:“拿着这个,渴了吃。待会儿就不让喝水了,别傻乎乎地渴着。”   也有如李木槿这样的,反复叮嘱:“必须赢啊,我可押你了,半年的月银呢!”   因着十六年前的“太极宫之围”,先帝这支的男丁只剩下今上、李玺,还有两位皇子。说来也是奇怪,就连几位长公主家里也是女娃比男娃多。   李玺是最小的一个,从小就被姐姐们逗弄着长大。   他不像别的男孩子,为了彰显自己深沉勇武又自以为高贵的男儿气派,年岁大一点就不稀罕跟小娘子们混在一起,还反过来叫她们黄毛丫头。   李玺相反,一点都不嫌烦,任由姊妹们拉拉扯扯捏捏揉揉,只要发型不乱,其他的都能忍。   ——这些可都是当年帮他一起斗过杨家、打过柴家的亲姐妹!   正玩闹着,“自以为高贵”的大皇子就来了。   如果说李玺出场自带吹拉弹唱、牛叉轰轰的音效,大皇子的出现则是自带消音效果。   皇家花棚中,原本还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他一来,谁都不说话了。   也不是讨厌他,就是觉得……   好吧,就是讨厌他。   大皇子仗着自己出身好,又得百官拥戴,早就以东宫之主自居,向来鼻孔朝天,看人都是耷拉着眼皮,被人讨厌一点都不奇怪。   说起来,他确实有那么一眯眯资本。   就连太后都说,大皇子和今上年轻时候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是性子不咋样——后面这句没明着说。   在外人看来,今上也最看重他,从小就当作储君培养——主要是吧,也没别的选择。   气氛突然变冷,也没人跟他打招呼,大皇子脸上挂不住,一脸倨傲道:“玺弟这是打球呢,还是选美呢,鼓捣得跟个花孔雀似的,给谁看?”   “大兄也太小心眼了,不就被我园子里那只蓝孔雀啄过一口嘛,怎么还念念不忘了呢!”   未来储君又如何?   李玺半点不惧。   让他唯唯诺诺卑躬屈膝,还不如现在就死!   “二哥,你作证啊,若不是大兄手贱去偷人家的蛋,我家小窟窿才懒得搭理他。”——小窟窿就是动物园里那只雌孔雀。   一个“大兄”,一个“二哥”,明显亲疏有别。偏偏二皇子也是个憨憨,当即哈哈一笑,道:“对对,我作证,我亲眼看到的,兄长偷蛋不成反被啄……”   “闭嘴!一个两个——”   都是蠢货!   大皇子怒气腾腾地瞪了两人一眼,憋着气走了。   再不走就被气死了!   一屋子县主郡君们撇嘴的撇嘴,吐舌头的吐舌头,就差鼓掌欢送了。   长辈们虎着脸,不痛不痒地训斥两句,明显不大走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大皇子每次对上李玺都是相似的开头、一模一样的收场,从来不知道接受教训。   也不知道谁才是真蠢!   李玺随口讲了个小笑话,逗得满棚子贵妇娇女哈哈大笑。   “老远就听到这边的热闹,原来又是这个小猴儿在耍宝。”一位丽装娘子进了花棚,莲步款款,笑容和煦,微凸的小腹不仅没减去她半分姿色,反倒添了几许柔和。   满屋子的贵女们没有一个不热情喜悦的,纷纷叫着“二姐姐”。   福宁县主李云萝笑盈盈地瞅了李玺一眼,屈膝给长辈们行礼,又给妹妹们施了半礼。   小娘子们纷纷起身,盈盈还礼。   就连李玺都不皮了,乖乖地执了执手,扶住自家姐姐。   小娘子们成长过程中总会有一个榜样性的人物,让家长们称赞,让同龄人羡慕,让后辈们仰望——李云萝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虽是庶出,却和李玺一样,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规矩气度无可挑剔。   难得的是性子还和软,没有丝毫傲气,更不会同人结怨,凡是同她走得近的,无人不喜欢她。   生得也好,是那种如春江软水般的柔美。如今还高高挂在“长安美人榜”的头一位。   李家的女儿们,不论什么样的性子,瞧见她,总能不由自主地抚平了身上的刺,学着她规规矩矩,温婉恬静。   虽然,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二姐夫昨日骗我,说你怀着身子,今年就不来了。早知道你会来,我就去接你了。”李玺凑到李云萝身边,黏黏乎乎地撒娇。   李云萝浅笑着,给他顺了顺发丝,又拿着帕子,把他沾了果汁的手擦干净,就像小时候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前几日闹腾得厉害,原是不打算来的,今日睡得足了些,精神头还好,就又改了主意。”   “才不信!二姐姐定然想着这是小宝头一回上场,就算再不舒坦也会来。”李木槿笑嘻嘻地拆穿她。   李云萝笑着瞧了她一眼。   李玺更在意她的身体,“这都几个月了,怎么还吐呢?我叫人送去的银耳燕窝你可吃了?”   “你一个小郎君,知道什么?快别乱说了。”李云萝面上微红,打了他一下,“吃了。就是因为吃了,这两日才好了许多。”   李玺嘿嘿笑:“那我还叫人去山里找。”   李云萝知道没法阻止他,只得说:“那些猎户也不容易,多多地给些银钱。”   李玺点点毛脑袋。   他知道,从小祖母和姐姐们都这样教他。   一家人正温声软语地说着体己话,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欢呼,似乎在喊着一个名字。   李玺有点小不满。   谁这么盛的风头,比他还受欢迎?   出去一看,啧,还是个熟人。   李玺想起来了,难怪魏禹这么受欢迎,从他十六岁上场开始,“皇家队”年年输给“百官队”,十个球里少说有一半是他进的。   李玺握着金镶玉腰带,晃晃悠悠走到魏禹跟前。旁边的郎君娘子们如临大敌,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魏禹却笑了笑,客气中又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亲近,“王爷今年也上场?”   “我不上场,你输给谁?”别的不说,气势必须足足的。   魏禹轻笑,“我很期待。”   小福王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期待就对了,今日,将是时隔八年之后,皇家队再一次把百官队打得落花流水、水声哗啦啦啦。”   魏禹忍俊不禁,“拭目以待。”   “待就待!”李玺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端着腰带,比来的时候还要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人看着魏禹,一脸崇拜:“在嚣张的福王面前都能如此从容,魏兄真英雄!”   魏禹蹙了蹙眉,“谁说他嚣张了?你亲眼见过吗?”   围观群众:???      14、耍诈         被怼的人一脸莫名。   他明明是在捧魏禹,为啥被怼了?   魏禹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冷着脸拂袖而去。没人看出,魏少卿在烦躁。   既为了旁人误会李玺而烦躁,也为了自己居然会为了旁人误会李玺就烦躁而烦躁。   被小福王喂了迷魂汤吗?   怎么跟那些贵胄圈的妇人似的,对他百般呵护起来?   罪魁祸首看向柴阳,小心翼翼道:“柴校尉,魏少卿是不是生气了?”   柴阳虽然和李玺不大对付,但也看不上这种捧一个踩一个的行为,淡声道:“书昀兄为人磊落,不需要踩着旁人的脊背赚名声。”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   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啊!   说起来,魏少卿冷脸的样子也是那般迷人呢!   郎君娘子们痴痴地看着魏禹高大的背影,一脸敬服。   李玺并不知道自己被维护了,不然肯定要跑回去耀武扬威一番。   他回到花棚的时候,杨兮兮和杨氏刚好到了。   杨氏同公主王妃们聊天说笑去了。   李云萝也跟了过去,挺着肚子泡茶端水,细心侍奉。她总是这般周到,即使整个皇室都知道杨氏向来不待见她。   ——福王府三位县主,只有二女李云萝并非杨氏所生,是庶出。   李玺怕自家姐姐受委屈,也跟着去了。   杨兮兮留在小娘子们这边,一脸白花样儿,“三妹妹怎么没给我留位子?不是说好了,我给你带点心,你帮我占位子吗?”   谁跟你说好了?   李木槿白了她一眼,到底顾及着今日的场合,没好气道:“把我的位子让给你,成了吧?”   说着,就挤到了新城公主家的两位表姐中间。姐姐们推了她一把,嬉笑着,十分亲昵。   杨兮兮看着老大不舒服,柔声道:“算了,既然三妹妹忘了,我也不能怪你,我还是去同姑母一道坐吧。”   李木槿忍不住了,道:“没清没完了是吧?都把位子让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杨兮兮捏着帕子,一脸的惊讶加委屈,“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我又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吗?”   李木槿简直气炸。   挺高兴的一个早上,又被这搅屎棍给毁了!   她是包子,堂姐表妹们可不是。   “杨兮兮,这里没男人,也没长辈,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你打眼瞅瞅,这里除了姓李的就是姓李的生出来的,哪里有你的位子?”   “左左右右都是一家人,来了就自己找地坐,还是头一回听说占位子的,笑死人了!”   杨兮兮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泪珠在眼里打转。   这些人看不起她!   一个个的都看不起她!   就因为她不姓李!   可是,她明明姓李!   明明和李木槿一样!   凭什么李木槿就能金尊玉贵,得人巴结,她却要站在这里被羞辱?   杨兮兮噙着泪花,蹭到杨氏身边,低垂着头抽抽噎噎地哭泣着,引起杨氏的注意。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杨兮兮连忙摇摇头,“兮儿鲁莽,惹姑母挂心,无事,就、就是不小心迷了眼……”   话是这么说,却哭得更大声了。   杨氏下意识看向李玺。   李玺举手,做大惊状:“天地良心,我一直在这儿坐着呢,啥也没干!”   妇人们掩着嘴笑起来,“看把咱家小宝吓的,定王嫂嫂,你平日是不是太偏心了?”   杨氏面上不大好看。   你们知道什么!   杨兮兮一见势头不好,忙道:“不是玺弟,和玺弟没关系,是我自己、我……我来得晚了,没位子了,就问了三妹妹两句,倒惹得三妹妹生气,我这心里百般过意不去……”   杨氏面露不悦,“这个丫头!喜娘,去把槿娘给我叫来。”   “母亲且宽心,还是我去吧!我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云萝并非爱出头的性子,然而为了弟弟妹妹总能挺身而出。   李玺也心疼她,拦住她,大大咧咧道:“不用问,肯定是三姐姐的错——三姐姐性子直,不会照顾人;没准还耍了个坏心眼,让兮表姐在人前丢脸。”   杨兮兮怔了怔,想不通李玺怎么突然帮她说起话来。   李云萝却瞧出自家弟弟的鬼主意,莞尔一笑,看着他表演。   李玺声情并茂:“是不是还骂你了?甚至动手打你?扯头花了?撕破脸了?母亲,劳烦您把福王府的管事牌子给我,我去把三姐姐抓起来,关到柴房里!”   定王妃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怎么就不严重了?母亲不是常说嘛,三姐姐性子鲁莽,不服管教,总是欺负兮表姐。今日这事不用问,肯定也是她的错。”   李玺瞥了眼杨兮兮,似笑非笑,“这么大场合,还敢闹起来,幸亏左右都是一家人,不然咱们福王府的脸都要让她丢光了。母亲,您别拦着,让我带人去教训她!”   这话说得极有意趣,明着是在贬低李木槿,实际是在编排杨氏,平日里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李木槿扣帽子。   索性,他先把李木槿的“罪行”往大里说,杨氏反倒会心疼。再者,还提醒了杨氏,今日场合特殊,别搞事。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长公主、郡王妃们瞧着李玺一通卖力表演,乐得帮他一把。   “槿娘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性子是直了些,却从来没有坏心眼,更不会主动招惹谁。小宝这么一通编排,八成有问题——说,是不是昨儿个同你姐姐抢点心没抢过,公报私仇?”   明着是在说李玺“公报私仇”,实际暗指杨兮兮“有问题”。   杨氏到底没有缺心眼到无可救要的地步,想了想也就回过味来了。于是不轻不重地安慰了杨兮兮一下,这事就算过了。   杨兮兮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就地化身成疯婆子,扑上去把李玺撕了,再一把火把花棚烧了,让这些姓李的全都死翘翘。   实际却什么都不能做。   连眼泪都不能掉了。   还要赔着小心讨好杨氏。   憋屈到心肝肺爆炸,黑血咕滋咕滋往外冒。   杨兮兮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出去更衣。   刚好瞧见福王府的仆役迎面走来,手里拿着给李玺和李木槿准备的马鞍套子。两副鞍套都是杨氏亲手缝的,让李玺和李木槿比赛的时候用。   杨兮兮和杨淮事先布置好的计划就是要在上面做手脚,给李木槿和魏禹一个教训。   原本,杨兮兮是想把李木槿的金环扯松,让她从马上摔下来,丢个大脸。刚才受了李玺的气,她脑袋一热,突然生出一个更恶毒的主意。   她要报复李玺!   要让他死!   “不必去找喜娘了,给我罢,我带进去。”杨兮兮话说得平静,实际藏在袖中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在此之前,她再讨厌李氏姐弟也只是耍耍心机、在杨氏跟前告告小状,从来没真刀真枪地害过人。   仆役躬了躬身,笑道:“怎么好劳烦表姑娘?奴已经求了白芷姐姐去叫喜娘姐姐了。”   不知道是那句“表姑娘”刺中了杨兮兮敏感的神经,还是因为白芷是李木槿的人,杨兮兮的声调一下子变得尖利。   “说了让你给我就给我,哪儿那么多废话?倘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李木槿,你也要这般推三阻四吗?”   仆役整个呆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杨家的表姑娘向来温婉柔弱,咳嗽都是轻轻的,哪里有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身子不适?”杨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拍了拍杨兮兮的肩。   杨兮兮恍了下神,仿佛被点醒了似的,忙收敛了厉色,道:“是我反应过度了,以为是你不信我……这样,我亲自帮你去叫喜娘……”   “不、不是,表姑娘言重了。”仆役只得把鞍套送出去,“那就劳烦表姑娘了。”   他每叫一句“表姑娘”,杨兮兮的心就硬上一分,最后接过鞍套的时候,一双手平稳得很,没再打颤。   “哥哥能确保万无一失吗?”她问。   杨淮欲擒故纵,“你若后悔了,现在就停手。”   杨兮兮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全是花棚中那些公主县主的脸,还有李玺那双似笑非笑、满含轻蔑的琥珀色眸子。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哥哥只管去安排,我绝对,不会后悔。”   杨淮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三声锣响,马球赛开场了。   第一场是皇家马球队的表演赛,参赛者有男有女,有圣人名下的马球队,也有各王府、公主府培养的队伍。   儿郎娘子们相互配合,连连击出好球,引得喝彩声不断,很快把场子炒热起来。   第二场,就是大皇子带领的“皇家队”对阵魏禹带的“百官队”。   大业传统,无论对方身份如何,赛场上绝不打假球,即使圣人在此,官员们依旧会全力以赴。   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不必在意门阀庶族、全凭实力取得成绩的机会。   李玺一上场就疯了,仿佛灌了两桶鸡血,拉都不拉不住。   长杆一挥,开门大吉。   姐姐们乐了,挥着帕子为他加油助威——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下注的月钱不得而知。   柴蓝蓝更绝,居然把长鼓搬到赛场边,敲着鼓帮魏禹和柴阳打气——主要是帮魏禹。   李玺开局赢下一球,众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百姓们激情讨论着小福王的风采。   被他抢了风头,大皇子大为不爽。第二球依旧是李玺抢到,眼瞅着就要进,却被他截了去。   全场默然。   还有自家截自家球的?   活久见。   今年的马球赛,一开场就透着浓浓的诡异气氛。   其实,大皇子文武俱佳,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能人,如果不是心眼太太太太小,今上也不会拖到现在还不立太子。   大皇子早就急了,处处争风,急于表现,连这么一场玩闹性质的马球赛都不放过。   李玺觉得丢脸极了,第三球根本不想去抢。   魏禹抓住机会,侧身御马,快速挥杆,轻击短打,稳扎稳打地把球击进了门洞。   场外爆发出一阵欢呼与尖叫,多是娘子们,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全被魏少卿的风采镇住了。   李玺切了一声。   没眼光!   小爷不比他好看吗,啊?   这么一走神,第四球又被魏禹抢到。   就在皇家队成合围之势,急于防范的时候,魏禹突然改变策略,一个长击,球高高地抛上半空。   场外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原以为球会出界,不承想,柴阳早就等在那里,出其不意地拦下球,精准地击入球门。   二比二,追平了。   这还能忍?   李玺“吨吨吨”灌下四桶鸡血,炸着小卷毛,一心抢球。   只见他刚刚冲到魏禹身边,突然,大白马长嘶一声,马蹄高昂,仿佛要把他甩下去。   魏禹面色一变,球杆飞速地拐了个弯,勾住他的腰。   李玺狡黠一笑,灵活地钻过他的手臂,劫走了球,转而传给二皇子。   二皇子吹了声口哨,健臂一甩   皇家队再得一旗。   魏禹这才反应过来,上了他的当。   李玺笑得灿烂,“只有你会打配合战吗?我也会!”   “你这叫使诈!”   一声厉喝从观赛台传过来,众人纷纷回头,意外地看到了一身劲装的圣人——李鸿。      15、“乖”(一更)         这位圣人和他的父辈一样,是踩着敌人的尸体坐上这个位子的。只不过,他的父辈反的是腐朽的前朝朋党,他杀的是自己的血亲兄弟。   圣人在的地方,周边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造次,更何况此时他明显冷着脸。   大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玺心头略略发紧。   他飞快地想了一下,比这个更过分的事不是没当着圣人的面干过,也没见他怎么生气。   李玺悄悄抬起头,瞧见圣人的视线正放在大皇子身上,突然明白了他发怒的真正原因。   ——还真赖不到他头上。   李玺胆子顿时大起来,笑嘻嘻地接下话茬:“这怎么能叫耍诈呢?圣人不是教过我嘛,这叫‘兵不厌诈’。”   李鸿哼了声:“敢情你使这些小心思,还要怪我?”   “也不能全怪吧,就怪……这么一丢丢。”李玺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很小的距离,“剩下的得怪圣人的‘兵’,也太不禁诈了。”   说着,还怪模怪样地朝魏禹挤眉弄眼。   魏禹压下唇边的笑意,一本正经请罪:“是臣无能。”   李鸿一双淡色瞳眸瞧着他,道:“你自小读圣贤书,行的是君子之道,跟这毛猴子比心眼,一百个你都不够。”   语毕,视线落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二皇子在后面撑了一把,他当场就跪了。   二皇子也吓得不轻。   这孩子从小就有点愣,一看书就犯困,一上马背就撒欢,最怕的就是父亲查功课。被罚得多了,演变成看到李鸿就想拔腿跑。   两个皇子都成这样了,更别说随同的王府属官,一个个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生怕出头冒尖被掐了。   李鸿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总共说了三句话,该震慑的震慑了,该警告的警告了,该打压的打压了。   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打压震慑完,还要把气氛拉回来。   这就不需要圣人开尊口了。   大太监姜德安笑眯眯道:“圣人口谕,今日获胜的球队每人赏钱百贯,绢十匹,文房四宝一套。”   旁人战战兢兢谢了恩,唯独李玺眉眼飞扬,还敢提要求:“圣人是不是忘了,还有巾帼队呢!我觉得吧,并非人人都想要文房四宝,比如,我那个一看书就打瞌睡的三姐姐。”   李木槿一听,差点冲过去打爆他的头——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要!   李鸿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登时乐了:“想换彩头?”   李玺狂点头,“三姐姐早就瞧上您老人家私库里那块火红狐狸裘了。”   李木槿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偏偏李玺还不肯放过她,颠颠地把她拉到李鸿跟前,“阿姐,快谢谢圣、不对,快谢谢伯父呀!”   李木槿恨恨地掐了他一把,硬着头皮道:“槿儿……先行谢过皇伯父。”   李鸿朗笑一声,隔空点了点李玺,“你姐可比你要脸多了。”   李玺翘起嘴角,“既然圣人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太客气岂不赔了?呐,我就直说了,等我赢了,就要圣人御苑里那匹小马王。”   “我要那把龙骨弓……”二皇子蜷着高大的身子躲在李玺身后,怂叽叽举手。   李鸿噙着笑道:“先赢了再说罢,你们以为朕的大理寺少卿是吃素的?”   突然被点名,魏禹不见丝毫愣怔,就像时刻准备着一般,躬身执手,“圣人过誉了,臣等还输着一球。”   不卑不亢,无可挑剔。   “咣——”   李玺敲了下锣,“快开始吧,我迫不及待想把小马王牵回家了!”   “还有我的龙骨弓!”二皇子摩拳擦掌。   大皇子当着圣人的面怂得一批,转过身却对着两个弟弟呲牙咧嘴,“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嫌丢人!”   李玺:“呵呵。”   二皇子学着他的样子:“呵……呵?”   一声“呵呵”比一万句粗话都有力,气得大皇子脸红脖子粗。   李玺拽起二皇子,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不远处,杨淮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虚握成拳,咳嗽两声,对着空气说:“去安排。”   树后传出一声“喏”,继而闪出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扎着脑袋匆匆离开。   杨兮兮暗中跟踪而来,看到对方,难掩惊讶。   这人她认识,正是福王府的马夫,签了死契的,全家老小都在福王府当差。   杨淮居然能买通他?   这下,李玺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杨兮兮眼中浮出一丝快意。      再开锣,战况变得异常激烈。   圣人在场,急于表现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大皇子。他太看重输赢了,打得眼睛都红了。   李玺瞧出苗头,主动退居二线,不再与他争锋。   大皇子很快就拿到了球。   他擅长的打法和魏禹先前那招差不多,侧身勾球,快打短攻。这样一来就需要身体倾向一侧,借助马鞍维持平衡。   眼瞅着就要进球,突然,大皇子的马惊厥而起,将他远远地甩了下去。   李玺眨了眨眼,大皇子这是要学他,来一招“兵不厌诈”?   不对啊,人已经摔出去了,球也丢了,还诈什么诈?   顷刻间,骏马发疯,前蹄高扬。   马蹄之下,正是大皇子的头!   全场哗然。   圣人大惊离座。   大皇子的母亲窦氏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李玺也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往那边冲——就算他再讨厌大皇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非命!   有人比他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魏禹猛地掷出球杆,精准地打在马腿上。   疯马吃痛,本能地往旁边侧身。   与此同时,柴阳策马而至,钩住大皇子的衣襟,将他拖到了马背上。   人群乌拉一下拥上去,将大皇子团团围住。   李玺停在外围,咽了咽口水,“好险啊……”   和他同时赶过来的二皇子也咽了咽口水,“是啊……”   “龙骨弓是不是没戏了?”   “小马王也没戏了。”   李玺苦笑。   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摆脱瑞王府属官的攀咬吧!   ——瑞王李玦,就是大皇子。   生母淑妃,姓窦,与太后同族。   外家强势,拥趸者占了大半个朝堂。   那些拥立他的臣属们前脚刚放下心,后脚就开始阴谋论。   在场的所有人,上到皇亲贵眷,下到仆从杂役,不论身份全都被关进了偏殿。   龙武军出动上百人,守在门口。   郎君和娘子们是分开关的。   李云萝怀着身孕,又是庶出,杨氏向来对她不上心。李玺想去看看她,却被值守的龙武卫拦住了。   李玺正要硬闯,刚好魏禹来了。   龙武卫看了下魏禹手上的通行令牌,退向两侧。   李玺冲魏禹挤挤眼,“谢啦,我有急事,先走啦!”   “你不能走。”魏禹攥住他手腕。   小福王不乐意了,“你也要拦我?”   魏禹解释:“大理寺已查明,大皇子的马鞍被人做了手脚。如今形势不明,四处乱作一团,王爷还是留守殿中静待圣人口谕罢。”   这话说得委婉,李玺却听懂了,他刚跟大皇子起了冲突,大皇子就出事了,算来算去都是他嫌疑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母亲和阿姐,若大兄的人揪着福王府不放,我怕她们……”   受委屈。   不用真有什么损失,单是母亲和姐姐们被窦淑妃呵斥两句,他都舍不得。   魏禹语气放缓:“王爷别担心,王妃和两位县主不会有事,敏之兄已经过去了。”   如今能在外面随意走动的,只有大理寺的人。   “我得亲自将她们送回府才成。你就当没拦住我,若圣人怪罪下来,我自个儿担着。”李玺依旧不安,试图拨开他。   魏禹顺势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变得强硬:“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圣人口谕,她们回不了府,你也担不住。你当这是小时候吵嘴抢点心呢?谋害未来储君,这是多大的罪,你可知道?”   李玺皱了皱脸,嘟囔道:“他算什么储君……”   明显已经软化了。   魏禹也放软了语气:“放心,没有确凿证据,没人敢碰她们一根指头。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不会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福王府头上。”   李玺啧了声:“他们若想扣,尽管试试,看看到底是谁倒霉。”   真当他这些年拿着三十万禁军符当玩具吗?   魏禹无奈,“你乖一些,别在这个当口惹事。”   李玺傲气十足,“爷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乖’字怎么写!”   魏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细白的手腕,缓缓向下,握住那只小虫爪。   李玺指尖一颤,不安地蜷起来。   魏禹低垂着眉眼,捏住他白嫩的指尖,一根根拉开,露出柔软的掌心。   然后,用温暖的指腹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字   乖。   “现在,可知道了?”魏禹浅笑着,问。   李玺小王爷咽了咽口水。   又咽了咽口水。   头顶的小人儿抓耳挠腮,疯狂尖叫   你知不知道爷是喜欢男人的?   你你你、你是想当福王妃吗?!      16、撒个娇(二更)         “男男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李玺抽回手,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被魏禹写过字的那只手虚握着,仿佛担心压坏里面的字。   手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李玺晃晃脑袋,拼命提醒自己   不可以!   不能朝三暮四!   他还要等那谁、谁回来,向他表白呢!   总之是乖了。   不再吵着要出去。   魏禹拿眼瞧着,轻笑出声。   大殿中光线不足,阴沉昏暗,只有那团小虫子是鲜亮的颜色。让他……不由地想逗一逗。   有人匆匆走来,看到魏禹,急切道:“福王跟前的伴当被抓了,说是瑞王坠马的主犯,圣人急召大理寺的人去辰明殿,提审——”   “谁?!谁被抓了?”李玺猛地跳起来。   那人吓了一跳,怔怔道:“无……无花果,好像是叫这个。”   “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李玺冷笑一声,揪住魏禹的腰带,“我跟你一起去!”   魏禹点点头,没再拦他。   来人却一脸为难:“圣人只说,让下官来叫您……”   魏禹淡定道:“无妨,我自会向圣人解释。”   来人莫名安心。   有魏禹顶着,就算大理寺塌了也砸不到他。   路上,他简单说了下经过。   大理寺先是查出了大皇子坠马是因为马鞍上的一个金环松了。后来又在鞍套的夹层中发现了一枚绣针,就是这枚针让大皇子的马受了惊,将他甩下马背。   原本这枚针可以解释成绣娘粗心,然而针上淬了毒,这就不可能是意外了。针尖上的毒不足以致命,却会让马发狂,刚好可以伪装成意外。   而那副鞍套,就是李玺的伴当——无花果亲手套在大皇子马鞍上的。   “无花果那个笨蛋,怎么会去碰大兄的马鞍?八成是让人利用了。”李玺朝着半空叫了声,“小胡椒。”   只听咔嚓一声,干枯的细枝被踩断,李玺身边多了一个人。   胡娇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睛里却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懊恼——不该只在意姿势,不看树枝的!   李玺拍拍她的肩,“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苛刻嘛!那什么,你去找找无花果那个笨蛋,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对了,母亲和阿姐怎么样了?”   “无碍。太后娘娘来了。”   李玺松了口气,摆摆手,“去吧!”   直到胡娇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引路的小吏还在发愣。   魏禹也有些吃惊:“她一直跟着你?”   “只在外面,我进了殿就不跟了。小胡椒……不喜欢有屋顶的地方。”   魏禹听到李玺话中的迟疑,没再多问。   说着话,就到了辰明殿。   圣人高居主位,一手扣在桌面,一手揉着太阳穴,面沉如水,吓得殿中之人噤若寒蝉。   李玺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那些瑞王府的属官,有的对他怒目而视,有的冷笑连连,似乎已经认定了他人头不保。   放在从前,就算和福王府不对付,这些人也不敢露在脸上。如今瞧着圣人只跟魏禹说话,没搭理李玺,势利的嘴脸立即显露出来。   魏禹救了大皇子,这是天大的功劳,事后必会有明旨发下来,奖赏魏禹。瑞王府只要不是太蠢,也会装上一整车礼物送到魏禹家。   如今圣人不过是先跟魏禹讲了几句话,就让他们预想到福王府失势,满门抄斩了?   李玺骂了句“傻叉”。   果然有短视的主子,就有短视的狗奴。   说起来,大皇子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拉拢魏禹?   魏禹十六岁殿试,连得圣人三句称赞;为官不满八年,从京兆府到大理寺,破格提拔,连升数级;将来,入主内阁也未可知——这样的人才,大皇子会放过?   李玺正走神儿,冷不丁听到圣人叫他。   “伯父,大兄可还好?”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表达对大皇子的关心。   果然,李鸿面色稍霁,道:“胳膊断了,将养两月就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得仨月!”李玺自顾自坐到他下首,一脸真诚,“我那里还有一根虎骨,是去年狩猎时伯父赏我的,明日、不,待会儿回了府我就给大兄送去。”   李鸿瞧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在殿中掀起一股无形的风浪。   福王方才是怎么说的?   待会儿回了府……能回府,证明他不会被关押。   圣人应下了!   丝毫没有阻拦或苛责的意思,甚至连怀疑的态度都没显出来!   众属官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他们被大皇子派来这里,是为了落井下石的,如今圣人这态度……谁还敢?   李玺花花肠子并不比这些人少,但他只会在保护家人、保护自己的时候开动脑筋,不像这些人,日常生活就是搅天弄地、钩心斗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接下来一定会为自己开脱的时候,李玺反其道而行之,愤愤道:“伯父一定要彻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吃熊心豹子胆敢谋害大兄!”   李鸿难得笑了一下,问:“你觉得,让谁去查比较好?”   “啊?让我说?”李玺一脸懵懂加憨憨,“那肯定得是二姐夫,只有二姐夫才会偏向、不对,主持正义,为福王府洗脱嫌疑!”   李鸿笑意加深,手肘放松地拄在凭几上,“既然小宝这么说了,那……肯定不能是敏之。”   李玺先是一喜,听到后面又把脸皱起来,演技一流,“那伯父还让我说……”   “我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私心。”   “我当然有了,我有一百个私心。”   李玺凑过去,毛手毛脚地揪了揪李鸿的衣袖,软声道:“伯父,我都知道了,大理寺抓了我的伴当,还有人说‘伴当能做什么,肯定是福王指使的’……我必须打他们的脸!”   李鸿道:“此案已交由大理寺主审,宗正寺协理,如今只差一个主审官。册册——”   册册,是李玺的小字,每次圣人这样叫,不是李玺闯了祸,就是要考校他的功课。   李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脱口而出:“我我我、我明天就能把《七月》背过了!”   李鸿嘴角一抽,“谁考你背诗了……”   嫌弃地摆摆手,“算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瞧瞧你祖母。”   “诺!”李玺开心地蹿起来,边往外跑边嘟囔,“去找祖母帮忙……”   声音不大,又刚好能让殿中之人听到。   李鸿不仅不责怪,反倒被他逗笑了。   一干臣子心思起伏。   圣人到底是信他,还是疑他?   就算大皇子坠马当真与福王无关,圣人难道就不想借这个机会收回禁军虎符吗?   魏禹同样在暗自思量。   他想的是李玺的名字。   玺,帝王之印。   册,皇帝诏书。   是谁给李玺取的?   有何用意?      偏殿,一个隐蔽的耳房中。   杨兮兮气极败坏,低吼道:“你怎么做事的?为何坠马的会是瑞王?”   杨淮拧着眉,“杨兮兮,谁给你的脸,让你这样同我说话?”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如何对李木槿,就该如何对我!”杨兮兮一脸倨傲。   杨淮嗤笑一声,到底没拆穿她,只不甚耐烦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大皇子坠马,瑞王府逃脱不了干系,李玺和李木槿都得倒霉。”   “好玩?”杨兮兮怒极反笑,“谋害亲王,这是杀头的罪,整个福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放心,福王府倒不了,有太后娘娘在,谁都动不了那家人。唯一会受到惩罚的只有……”   你。   杨淮逆着光,缓缓勾起唇。   杨兮兮突然一阵心惊,“你这话是何意?谁会被推出来背黑锅,无花果吗?”   “过不了两天,你就知道了。”杨淮心情不错,抄着手走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利用了杨兮兮,并没有帮她对付李玺或李木槿,而是为了对付魏禹。   他不想让魏禹成为福王府的女婿,所以故意把大皇子牵扯进来。一旦案子移交到大理寺,不用他动手,郑少卿就能推到魏禹手里。   他百般谋算,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魏禹查来查去,只会查到杨兮兮和杨氏头上,杨氏不会有事,杨兮兮却要倒大霉,发落为奴都是轻的。   既然杨氏认定杨兮兮是她的亲女,又怎么会放过间接害了她“女儿”的魏禹?   和福王府结了怨,不仅这门亲事得黄,魏禹将来的仕途都会受阻。   魏禹仗着自己学识好、得圣人重用就不把他们这些世家子放在眼里,今日,就要让他瞧瞧世家的手段!   魏禹已经看出,这是一个局,不仅针对福王府,还牵扯到他。   自从出事后,另一位少卿便声称惊悸过度,称病归家,而大理寺卿外出公干,数月方归,数来数去,这桩案子只会落在他头上。   他若查明真相,果真与福王府有关,势必会得罪福王府;帮福王府洗脱嫌疑,又会得罪大皇子。   毕竟,瑞王属官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这次的事不管跟李玺有没有关系,他们都要借此做文章,为的就是长安城三十万禁军虎符。   所以,对魏禹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同郑少卿一样,明哲保身。   “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你当时也在场上,还救了大皇子,此案应当避嫌。”萧子睿低声道。   魏禹揉搓着虎口,眸底暗沉。   他很清楚,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能臣来查,只要李玺真无辜,圣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只不过,这桩案子恐怕要化为权势争夺的阵地了……   魏禹微微颔首。   先保住自己再说罢。   萧子睿笑着给了他一拳,“就知道,你不是一根筋的愣头青。”   魏禹没理他,注意力放在李玺身上,他沉着脸,步伐匆忙,和平日里活泼跳脱、无忧无虑的模样大为不同。   “魏兄,书昀,禹哥哥,你得帮帮我。”李玺揪住魏禹的腰带,晃了晃。   魏禹目光一顿,这一言不和就揪腰带的习惯,是只对他,还是对旁人亦然?   还有,这随口撒娇的“毛病”……      17、身世谜团         李玺从辰明殿出去之后,根本没去找太后,而是偷偷摸摸去看了无花果。   无花果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像个悲伤蛙。   “阿郎信奴,奴什么都没做!”   “不过没关系,奴会将罪行一力担下,绝不连累福王府。”   “就、就是吧,求阿郎看在你我主仆十几年的份上,帮奴说说情,给奴一个痛快吧,辽东太冷,岭南太远,奴不想去啊!”   “还有还有,奴的私房钱藏在床下的土洞里,就、就给了胡椒吧,这丫头整天臭着脸,估计嫁不出去了……”   然后,挨了胡椒一拳。   终于消停了,开始说正事。   当时,无花果原本要到花棚找李玺,中途遇上府里的马夫杨老三。杨老三蹲在大杨树下,一脸煞白,说是肚子疼,没法去打理马鞍。   无花果向来热心肠,又是自家主子的马,干脆替他跑了一趟。   “无花果看得很清楚,那副鞍套确实是我母亲缝的,他亲手套在了我的马鞍上,根本不知道为何会跑到大兄的马上。”   李玺一五一十地讲给魏禹听。   其实,事情到这里,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福王府和魏禹的局。但凡魏禹有点头脑,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王爷放心,有大理寺和宗正寺联手去查,必会还福王府一个公道。”   李玺有点不高兴,“连你也要拿这些场面话诓我吗?”   魏禹抿了抿唇,道:“王爷应该知道,无论哪位阁老主审此案,你,亦或福王府都会安然无恙。”   有太后,有宗正寺,有三十万定王旧部,别说这是一个局,就算大皇子真是李玺害的,他也能全身而退。   至于那三十万禁军兵符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博弈双方谁强谁弱了。   李玺啧了声:“让他们审,这案子不变味才怪。我不信他们,我就信你。一句话,就说帮不帮吧?”   魏禹失笑,“王爷想让魏某帮什么?保下你手中的兵符吗?”   “谁tm在意兵符,我是想救无花果!”   李玺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也不在意是不是有小卷毛露出来,“算了,确实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我去找别人吧!”   魏禹一怔,下意识拉住他,“你去找谁?”   李玺拿小白眼翻他,“我倒是想找你,你乐意吗?”   魏禹迟疑了。   李玺拨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跑走了。   魏禹看着他的背影,略惊讶。   他没想到,李玺如此上心,是为了一名仆役。   萧子睿摇头叹气:“我这小舅子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生多大气睡一觉就忘了……书昀,你做得没错,此事牵扯到你跟寿喜县主的婚事,就算你想主审,圣人也不会答应。”   魏禹知道,萧子睿说得对。   他应该忽略内心深处那点稚嫩的愧疚之心,做出一个成熟理智的为官者该有的选择。   萧子睿继续劝:“你也说了,不管谁主审,福王府和小宝都会平安无事,顶多扣个‘御下不严’的帽子,罚点食邑,再把那个小伴当推出来顶包,这事就算了了。”   魏禹脚下一顿,偏头看着他,“敏之也觉得,牺牲一个小伴当,很划算吗?”   萧子睿对上他的视线,突然有点心虚,“不、不划算吗?”   魏禹突然笑了,眼底却透着一抹讽刺,并非针对萧子睿,而是所有门阀世家、皇亲贵胄。   “你们都不会在意一个仆役的生死,甚至以为舍了他保下福王府是极划算的。只有福王,只有他在意。”   “他把那个小伴当看得比兵符还重要,就像他对待芙蓉园中那些禽畜,无论出身,无论血统,他都一视同仁。”   所以,他才会真心实意拿自己当朋友,才会信任他,拜托他。   “他和大皇子、二皇子,包括你,都不一样。”   这一次,魏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李玺的可贵之处。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既然李玺没有让他失望,他也不会让李玺失望。   魏禹调转脚步,毫不迟疑地走向辰明殿。   萧子睿追上去,“不是,书昀,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要迈出这一步,不仅会入了布局之人的套,说不定还会惹怒圣人!”   魏禹勾了勾唇,“敏之,你还记得揭榜那日,你我立下的誓言吗?”   萧子睿一怔,如何不记得?   他出自萧家旁支,没有蒙荫入仕的机会,就连进太学的名额都被嫡系堂兄抢了。为了母亲,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何等扬眉吐气?   那晚,二人把酒言欢,踌躇满志,对月立誓。   “我们为官,不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这世间不分贵贱,只要公正吗?”   “为官几年,筋不再是一根,血却从未凉过。”魏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点了点他的,“我是如此,敏之亦然。”   萧子睿就这么被他说服了。   毫无反驳之力。      魏禹没有辜负李玺的期待。   他不仅成功说服了圣人,以二十四岁之龄主审如此要案,还在各方压力下坚守住本心,彻底查明了真相。   原本,杨淮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干净,大可以把锅都推到杨兮兮身上,魏禹就算怀疑也不可能拿到证据。   别说,知道魏禹主审的那一刻,杨淮是兴奋的,以为自己布下的局终于圆满了。没承想,还没高兴两天,就被龙武军从床上揪了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不认,罪名也是实打实的。那个杨家安插进福王府的马夫,杨老三,出卖了他。还有那个被杨淮买通的瑞王府的仆役,一并被抓了。   别问为什么如此顺利,问就是魏少卿本事大,深谙人心,经过他手的嫌犯,没有一个不崩溃认罪的。   杨淮下了大狱,秋后问斩。   若非他的本意并非谋害大皇子,就不是他一个人被问斩,而是满门抄斩。   当然,因为他出身世家,背后宗族姻亲关系网过硬,才有人愿意去追究他的“本意”。但凡换成普通百姓,抄家灭族避无可避。   杨兮兮更难看。   被贬为奴,幽禁掖庭,遇赦不赦。   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愣是被铁面无私的龙武卫一路拖行,从王府二门拖到了大街上,被无数人围观。   生死关头,杨兮兮爆发出非人的力气,推开龙武卫,疯狂地扑进杨氏怀里,求她救救自己。   幸亏杨嬷嬷反应快,堵住了她的嘴,不然她就要喊出不该喊的话了。   杨氏也疯了,不惜拿出禁军兵符,威胁龙武卫。   福王府的禁军符,可号令三十万皇城禁卫,包括龙武军。奉命前来拿人的几名兵士面面相觑,一脸为难。   关键时刻,李木槿挺身而出,“母亲还要偏心到何时?您没听到吗,杨兮兮要害的人原本是小弟,她要杀了小弟!都这样了,您还要管她的死活吗?”   杨氏一改温和柔顺的模样,道:“你懂什么,她才是——”   “她才是谋害大皇子的元凶!”杨嬷嬷大声截下她的话,一个劲使眼色,“娘子,圣人下的旨,已无回天之力,您就……认了吧!”   “她是我——叫我如何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被贬为奴?”   李木槿冷冷一笑,将杨兮兮一揪,扔到龙武卫脚下,用前所未有的果断又冰冷的语气说:“带她走,从今往后,这个人与福王府再无瓜葛。”   龙武卫当即揪起杨兮兮,破布似的拖走了。   杨氏一巴掌打在李木槿脸上,“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为了那么个黑心玩意儿,不要我了,也不要小弟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李木槿气得浑身发抖,“母亲,我早就知道了,不然这些年我为何如此容忍她?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害小弟!”   李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紧紧揽住她的肩,“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我福大命大,谁都害不了我。”   李木槿看到他,瞬间绷不住了,放声大哭:“你是我亲弟弟,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你,就算、就算是母亲也不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氏和身旁的嬷嬷皆是脸色一变,再不敢让她说下去,连忙把她拉回府中。   杨氏没时间审问她,匆匆坐上马车,朝着宫城而去。她要进宫,求太后娘娘保下杨兮兮。   路上遇见了杨淮的生母,郑氏。   郑氏面容憔悴,装扮低调,还特意戴着帷帽,似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她算到了杨氏会进宫,特意在这里等她。   “求王妃救救淮哥儿吧!他才二十岁,就、就要没命了,暂且不说这丧子之痛夫君如何能受,就算顾着寿安县主同豫哥儿的脸面,也求王妃开开恩,留他一条活路啊!”   ——寿安县主,正是杨氏的长女,嫁给了杨淮的兄长杨豫为妻。如今夫妻二人远在安西都护府,长安的消息还没送过去。   杨氏红着眼圈,恨恨道:“你还真是不知足,也敢放胆来求我!郑玉珠,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女儿是受了谁的算计,才遭逢如此大难?我会救他?我恨不得让他立刻就死!”   郑氏多么骄傲体面的一个人,当街跪下求她,却得来这么一通恶狠狠的话。   凄凉的笑爬上嘴角,“你们姓杨的血都是冷的,当爹的为了仕途舍弃亲子,当娘的为了富贵欺骗女儿……不愧是一家人啊!”   杨氏急着进宫,不打算再理会她。   郑氏突然道:“你真以为兮娘是你的女儿吗?”   杨氏拧眉,“你这话是何意?”   郑氏讥笑道:“不如问问你身边那人,想必她比我更清楚。”   杨氏抓住杨嬷嬷的手腕,“奶娘,到底怎么回事?她在诈我对不对?”   杨嬷嬷轻叹一声,知道瞒不住了,索性说了出来。   她本是杨氏生母的陪嫁丫鬟,后来又成了杨氏的奶嬷嬷,极得杨氏信任。当年,就是她和杨家主母误导杨氏,让她深信杨兮兮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实际上,杨氏的女儿根本就没有胎记,是杨嬷嬷骗了她。   “娘子要怪就怪老奴,千万不要生主母的气。她也是瞧着您伤心太过,这才出此下策……”   杨氏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人呆呆的,仿佛半生的力气都被抽尽了,满脑子想的都是   兮娘不是她的女儿?   她疼了十几年、愧疚了十几年的人,只是一个赝品?   宫是进不成了,杨嬷嬷抹了抹泪,拨转马头往回走。好在此处偏僻,又是她亲自驾着车,方才那番话再没第四个人听到。   殊不知,因为不放心杨氏,默默跟过来的李云萝,正站在拐角,把一切都听了去。   上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丫鬟连忙搀住她,“县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妃没在那边吗?”   “没,没瞧见,想必母亲走的另一条路。”李云萝镇定道,“回去罢,我乏了。”   马车晃晃悠悠,就像李云萝此刻的心情。   她听到了李木槿的话,也听到了郑氏的话,还听到了杨嬷嬷的话。杂乱的信息在脑海中迅速拼合,与一段久远的记忆相接。   她的生母临死前曾握着她的手哭诉:“云娘,你要永远记得,阿娘是被人害死的……阿娘知道了她们的秘密,李玺、李玺他,不是……”   不等说完,就咽了气。   那时候她太小,一直不明白阿娘想说什么,而此时   一个可怕的答案跳进脑海。   李云萝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      18、“爷爷”         李云萝在茶楼里足足坐了三盏茶的时间,平复好了心情才回到福王府。   福禄院中,李木槿正在被盘问,李云萝没进去,转身来到寿喜院等她。   李玺也在等。   他的等法比较逍遥自在,肚子上放着果盘,手里拿着话本,还有毛绒绒的熊熊子充当靠枕。   看到李云萝,熊熊子汪了一声,尾巴矜持地摇了两下——除了李玺,小毛孩最喜欢李云萝。   李玺一下子跳起来,扶住李云萝,“阿姐来啦?都说了不让二姐夫告诉你……别担心,事情都了了,圣人不会怪罪咱们府上。”   他虽平日里毛毛躁躁,然而扶着她的力道那般小心,坐下之前还特意拽了个软垫放在椅面上。   李云萝垂下眼,心内暗叹。   旁人都说她如何疼爱李玺,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小弟,从儿时到现在是如何顾念着她。   幼年时,生母新丧,她在杨氏院中讨生活,经常遭受冷遇,甚至有一年手脚都冻了。   就是那次,李玺哭着把她带到太后宫里,她才能以庶女的身份,一步登天,成为被太后教养长大的县主。   说到县主……   大业规矩,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嫡女封县主,庶女顶天只能是个郡君;她这个县主之位,是李玺和圣人撒娇打滚求来的。   理由是:“二姐姐也是我阿姐,凭什么要比大姐姐、三姐姐矮上一阶?”   后面还悄悄加了一句:“而且是最疼我的阿姐。”   直到今日,李云萝都记得那个小小的人儿说这话时,脸上的小骄傲,眼中的小神气。   这是她的小弟啊。   就像李木槿说的,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亲小弟。   李云萝一如往常般温柔地笑着,俯身将李玺打翻的点心盘子捡起来,曲起手指敲敲他脑袋。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母亲难免伤心,你乖一些,不要惹她生气。”   李玺揉揉脑门,小声嘟囔:“一个两个都让我乖,好像我能捅破天似的。”   李云萝好奇道:“还有谁?”   “当然……不能告诉你了。”李玺挤眉弄眼地逗她。   李云萝掩唇一笑。   沉甸甸的心没由来地松快了许多。   “可去看过瑞王弟了?”她问。   “看过了,他刚摔了那会儿就去了。”还贴上他好几盒药材。   李玺有点小抠门地想。   “我是说,案子结了之后,可又去过。”   “那没去过。”不想再贴药材了。   “再去一次,大张旗鼓地去。”李云萝温声劝道,“此事虽是杨氏兄妹所为,但兮娘自小养在咱们府里,在外人看来就是咱们府里的人,就算瑞王弟宽厚不计较,府中属官难免也要嚼舌根。”   “他宽厚?阿姐你可真会说话。”李玺撇撇嘴,手放在她肚子上,没有贴上去,而是小心地隔着一大截,“小外甥女何时出来?”   “不许打岔。”李云萝轻之又轻地拍了下他,“礼单和礼物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你直接过去就好。”   李玺哼了声:“我得先把好的挑出来,不能都给他。”   李云萝笑着帮他把压歪的发冠扶好,温声叮嘱:“先去祖母那里,出了这么大事,她老人家必定担心。”   李玺怀疑地看着她,“阿姐,你不对劲,你想把我支出去,是不是想背着我做什么?”   李云萝从容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背着你哄阿槿。待会儿她从福禄院回来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莫非,你想留下来陪我一起哄?”   李玺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宫里吧!”   李云萝确实是故意支他出去的,一来想套李木槿的话,二来,不想让李玺在这个关头撞上杨氏。   倘若李木槿的话属实,李玺的确不是杨氏的骨肉,此时此刻,杨氏看到他必定没有好脸色。   李云萝不想让他的小弟承受这些,更不想让他察觉出什么。   李玺今日去了太后那里,这件事就算过了明路,不管杨氏想不想救杨兮兮,都得去太后那里解释一番。   到时候,太后娘娘自有法子让她安安生生,不再折腾。   果然,杨氏是个压不住事的,听到李玺进宫了,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立刻跟了过去。   只是,李玺性子跳脱,在太后那里待了没多久就跑了。杨氏到了宫里,根本没瞧见他的影儿,倒是被太后留下来,一通敲打。   这样一来,既免了李玺被杨氏骂,又能让太后灭灭杨氏的火,顺带着还能让全长安的人看着,福王可是日日到瑞王府上探看,一举多得。   这么大一件事,被李云萝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时间都掐算得一刻不差。   就像李玺说的,别看自家二姐姐温柔和顺,不争不抢,其实是福王府中最聪明通透的一个人。   李木槿看到她,第一反应是警惕:“二姐姐你什么都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云萝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案上的话本,从容一笑,“我问你做什么?我比你还长几岁,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李木槿满脸怀疑,“我觉着你在诈我。”   李云萝一脸淡定,仿佛丝毫不感兴趣。   李木槿反而放下心,顶着一双哭肿的眼凑近她,小声试探:“你也听到了?”   李云萝绞了下湿帕子,在她眼下压了压,“听到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明显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李木槿不知不觉入了套,“原来你也知道了,我还以为那天晌午只有我没睡着,才偷听到了嬷嬷和母亲的话……”   李云萝垂着眼,不动声色道:“你别乱想,是母亲误会了,兮娘不是咱们的姐妹,她只是杨家的孩子。”   “我也是刚刚知道,枉我忍让了她这些年,原来根本不是。”李木槿大大咧咧地枕到她腿上,让她帮自己敷眼睛。   李云萝拿帕子蒙在她眼上,轻轻按压,“旁人我并不在意,只是担心小宝……”   黑暗的环境,温柔的力道,让李木槿彻底放下戒心,“也不用担心,小宝虽然不是母亲生的,到底是咱们的小弟,祖母会护着他的,圣人也会。”   李云萝指尖一顿,小心套话:“你说,母亲真正的女儿倘若不是杨兮兮,会在哪里,会不会被小宝的生母……”   “不可能,那个姓胡的妾室早死了,生小宝的那天就难产死了。”   李云萝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姓胡的妾室……   和杨氏同一天产子……   难产而亡……   不就是和她母亲同住一院的胡姬吗?   不,她不是难产死的。   李云萝那时候虽然只有六岁,却记得一清二楚,胡姬生产后并没有死,是第二天喝过一碗补汤才突然咳血死去的。   她的生母,正是在照顾胡姬的时候,尝了那碗汤……   这些年李云萝一直想不通,为何母亲会留下那样的遗言,为何会有人害区区两个妾室,倘若真相是这样……   李云萝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   虽然看似解释得通,可是,太后和圣人都不是傻子,就杨氏那点手段,根本瞒不过他们。这些年,他们为何甘愿装聋作哑,陪她演戏?   尤其是圣人,一旦证实李玺不是定王嫡子,就有绝对正当的理由收回禁军兵符,宗正寺也没有立场阻拦。   就算太后对定王的子嗣一视同仁,那位铁血帝王却不会。   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唯一明确的就是,她生母的死,和杨氏脱不开干系。   李云萝轻抚着腹中的胎儿,缓缓压下心头的怒意。   李木槿亲昵地歪过头,贴到她隆起的小腹上,“还有三个多月吧?到时候大姐姐也就回来了,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唉!”      李玺去了趟太后住的长乐宫,又去了趟太极殿,还破天荒往大皇子生母,窦淑妃住的寿康宫转了一圈——是圣人特许的,姜德安亲自陪着。   总之,吵得整个宫城都知道,他要带着礼物去看大皇子了,然后得来一箩筐或真心或假意的夸奖,这才晃晃悠悠去了瑞王府。   原本想在瑞王府蹭一顿饭的,只是话还没说两句,就差点把大皇子气死,然后被他提着大棒子赶出来。   李玺一脸兴奋,“看清了吗?他是怎么赶我的,那根棒子有多粗多长,快画下来,送到宫里去,让祖母看看,我多好,他多坏!”   无花果一边点头,一边抓着毛笔和画册,唰唰几笔,雪白的宣纸上立即浮现出一幅幅“连环画”。   完了还坏兮兮地问:“要不要再往太极宫送一份?”   “那就不必了。”李玺非常圆滑地说,“大兄说到底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儿子和侄子,你说伯父向着谁?”   无花果眨了眨眼,“奴瞧着,圣人每次都偏向您。”   “那是‘瞧着’。”李玺弹了他个脑瓜崩,“小孩子家家别瞎想,快画,画完给太后娘娘送去,兴许她老人家一心疼,咱们还能蹭上一顿御膳。”   “王爷这顿御膳,恐怕是蹭不成了。”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李玺就听出是谁了,然后哼了声,不冷不热地说:“无花果,咱们走,不跟推三阻四的人做朋友。”   无花果看看魏禹,又看看他,小声求情:“别啊,阿郎,魏少卿好歹也是奴的救命恩人……”   “他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不过呢,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无花果,去,给他磕个头。”   “喏!”无花果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到魏禹跟前,扑通一跪。   魏禹正要拦,就听他说:“救命之恩,百死不足为报,小子给爷爷磕头了!”   魏禹:“……”   李玺:???   “爷爷”是什么鬼?!      19、哄他         魏禹轻咳一声:“没记错的话,上次无亲无故被叫‘爷爷’的,还是一位公公。”   “不不不,小子可不敢拿少卿跟那谁比。小子的意思是,小子同魏少卿这也算‘有亲有故’了。”无花果挤眉弄眼,内涵李玺。   曲水台上,李玺那声“爹爹”叫得那是一个满城风雨,连圣人都知道了。   李玺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快去送画!”   “喏!”无花果讨好地冲魏禹笑笑,骑上小毛驴跑了。   跑到十字街口又回过头,冲魏禹道:“我家阿郎就拜托爷爷照顾了,他还没吃饭……”   回应他的是李玺的银柄小马鞭。   “这随手扔东西的习惯,可不就是跟圣人学的嘛!”无花果把小银鞭收进怀里,腆着脸喊,“谢阿郎赏。”   “滚!”   “喏~”   李玺绷着一张小嫩脸,看都不看魏禹一眼,显然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魏少卿明明拒绝得有理有据,并非故意不帮忙。然而不影响小米虫闹脾气。   魏少卿最后还是帮了,并且成功为无花果洗脱冤屈。还是不影响小米虫闹脾气。   别问他为何如此小心眼加任性,被偏爱的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魏少卿乐意纵着。   李玺骑着马哒哒哒往前走,他便迈开腿,不急不慌地跟着。   “王爷就这么走了?”   马蹄哒哒哒,李玺不理他。   “哎,魏某还欠王爷一顿酒,看来今日是还不上了。”   哒哒哒,依旧不理。   “原想着跟王爷讲讲如何让杨淮招的供,看来也是没人听了。”   李玺终于扭过头,“你激我?”   魏禹微笑,“我成功了吗?”   “成个熊熊子的尾巴毛!”   小福王永不认输!   虽然无比想听故事,然而为了面子,李玺小王爷还是一咬牙,一夹马腹,决定远离这个腹黑少卿。   突然,一阵墨香飘来,身后贴过来一个温暖又硬实的怀抱。   李玺直愣愣地看着魏禹落在马背上,还把两条胳膊伸过来,圈住了他!   “你、你不知检点!”小福王色厉内荏。   “魏某只是想请王爷吃酒。”魏少卿温和淡定。   “我没钱买酒吗?才不要吃你的!”   “那就讲故事,讲大理寺少卿机智审贼首,为小王爷救出忠心小伴当的故事。”   李玺顿了顿,“那个……小王爷是什么样的?”   “聪慧善良,机敏伶俐。”   “明明是英勇无敌、风流倜傥、长安第一大美男!”   魏禹噙着笑,“一字不假。”   小福王翘起嘴角,“我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是你求着我听的。”   “嗯,魏某求王爷。”   “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好了。”   真·英勇无敌、风流倜傥、长安第一大美男·魏少卿,轻夹马腹,圈着小福王,朝着西市而去。   长乐宫。   杨氏坐在下首,守着个小炭炉,给太后烧梨吃。   这是去年秋日收的晚熟梨,一直封在土窑里,不知用什么法子,竟存了数月之久。前两日今上命人起出来两筐,一筐给各宫分了,一筐送到太后这里,也算个稀罕物。   杨氏早就沉不住气了,然而太后一直东拉西扯,她也不敢打断。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太后一向笑脸迎人,对小辈尤其慈爱,连脾气都没发过,杨氏就是怕她。   尤其是,又出了杨兮兮这样的事。   短短几日,便传得满城风雨。   如今,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福王府的表姑娘心养大了,为了跟福王和县主争宠,竟在马鞍上做手脚,真真是个白眼狼!   杨兮兮装模作样这些年,不就图一个好名声吗?事到如今,不仅坏了名声,还把自己折腾进了大理寺。   谋害皇嗣的大罪,本该黥面刺字,因着太后求情,这才免了。   太后瞧着杨氏心不在焉的模样,终于说起正事:“如今那孩子还在大理寺关着,你若想去看看,可用我的宫牌。再晚两天,入了掖庭,想见都见不着了。”   “不,不必了。”杨氏皱了皱眉,“一想到错认了她这些年,我就……”   她知道,杨兮兮的身世太后必然已经知道了,没有隐瞒的必要。   太后劝道:“就算不是你亲生的,好歹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和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杨氏以为太后在敲打她,忙道:“母亲放心,我会对小宝视如己出。毕竟……”   毕竟,福王府还要指望他。   太后轻叹一声。   其实,她说的是杨兮兮。只要杨氏肯开口求情,她不介意舍下这张老脸去求求圣人。   然而,杨氏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转而问道:“母亲,您真不知道我那个孩子现下在何处吗?”   太后避开她的视线,看着窗外,道:“当初你以女换子,险些露馅,捂不住了才来求我善后,我只来得及把小宝的出身圆过去,哪里顾得上其他?”   “胡姬那个贱人!定然是怪我抢她的孩子,这才设计将我的女儿带出府去。”杨氏恨恨咬牙,“若非当初我产后虚弱,她——”   “她已经死了。”太后拍了下凭几,吓得杨氏一哆嗦。   太后闭了闭眼,说:“死者为大,往事已矣。月娘,就算为了芝娘和槿娘,你也安生些罢。”   杨氏抿着唇,含糊应下。   太后阖上眼,不再多说。   直到杨氏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缓缓言道:“当初阿镇说杨氏凉薄,我还以为他是被胡姬迷了心,现在才知道是我看错了人。”   想到早逝的儿子,神色难免黯然,“当初我的阿镇指望不上她,如今我的册册……也用不着她来疼。”   窦青苔将柔软的羊绒毯搭到她腿上,劝道:“咱们小王爷自有娘娘疼着,确实用不着她。哦,对了,还有圣人,圣人也是打心眼里疼小王爷的。”   “他?”太后如赌气一般,撇了撇嘴,“也得看我许不许。”   ……   被千疼万宠,喝口水都得泡块蜜饯的小福王,正坐在西市一间狭小昏暗的小酒馆里吃粗粮、饮淡酒。   正是上次来过的祥福酒馆。   馆中之酒皆为浊酒,不够香醇,喝多了还上头。   上次来时,魏禹对李玺不怎么上心,确切说还有点厌烦,由着他喝劣酒,毫不心疼。   这次却不然。   他提前准备了私藏的葡萄酒,还有一对雪花瓷的小酒盏。淡粉色的酒液倒进去,澄净诱人,飘散着淡淡的甜香气息。   李玺眼睛一下子亮了,一口气喝完,咂咂嘴:“哪来的好酒?我在圣人那里都没喝到过!”   魏禹又给他倒了一盏,“柴大将军从关外带回来的葡萄老根,精心养了三年,去岁结了满藤紫果子,平阳大长公主亲手榨了汁,做成葡萄酿,宫里自然喝不到。”   李玺顿时觉得不甜了,还有点酸溜溜的,“你跟柴家关系真好。”   “柴家于我有大恩,当初若非慎之兄,我还在……”魏禹一顿,没说下去。   李玺歪头,“还在什么?”   “还在猎山脚下喂猪。”   李玺噗的一声,乐了。   长安城谁人不知,这位魏少卿三岁能诗,十六岁高中,恩师是前朝太傅,郑家大儒,这样一位名满京华的大才子……会喂猪?   “魏兄真会开玩笑。”   魏禹扯了扯嘴角,没解释。   李玺原本想硬气地说“柴家的酒小爷才不会喝”,然而闻着那香香甜甜的味道,还是没忍住,小小地舔了一口。   继而不怎么硬气地改口:“不行,没道理他叫你书昀,我叫你魏兄,我也要叫你书昀。”   魏禹的视线落在那截软乎乎的舌尖上,鬼使神差道:“酒沾在嘴角了。”   李玺连忙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没有啊!”   魏禹眼神一沉,“另一边。”   软乎乎的舌尖又顶开唇瓣露出来,在另一侧嘴角舔了舔,“还是没有啊!”   “在这……”   魏禹伸手,在他唇边轻轻地蹭了一下。   李玺下意识探出舌头,好巧不巧,舔上他指尖。      20、亲了!         舌尖与指尖一触即分。   魏禹蓦地收回手,略不自在。却不经意地捻了捻指尖,回味着那丝温软。   李玺比他还不在自在,他可是有心上人的!   他还要、还要跟心上人那啥啥呢,别人都不行!   两个人就这么不自在地喝完了酒,吃完了肉饼,喝了暖腾腾的胡辣汤,又逛了大半条街。   全程气氛略沉闷。   直到柴蓝蓝的出现。   “我就说,在西市定然能找到禹哥哥,兄长还不信。”美人笑靥如花,甜美亲昵,很能满足郎君们的虚荣心,不知多少人羡慕地看过来。   只是,在场的三个人没一个有那根筋。   尤其是李玺,拉上魏禹就要走,“方才的猪肉馅饼太油了,咱们去喝酥油茶吧!”   柴蓝蓝瞄了眼李玺,语气中不乏炫耀:“你居然带禹哥哥去吃猪肉馅饼了?你不知道吗,禹哥哥不吃猪肉,从小就不吃。”   李玺毫不客气怼回去:“哦,那是不跟你一起吃吧,跟我就吃了。”   柴蓝蓝咬了咬唇,摆出一副“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模样,温柔地看向魏禹,“禹哥哥,平康坊今日有‘十步局’,你要不要去试试?”   魏禹瞧着眼睛鼓成小跳蛙的李玺,笑着摇摇头,“不了,今日我也有个‘赔礼局’。”   “那真是太遗憾了。”柴蓝蓝勉强笑笑,虽然故作大方,眼中的失落却骗不了人。   李玺有一丢丢心软。   柴阳冲二人执了执手,“那柴某就带舍妹去了,王爷,书昀,改日一道饮酒。”   柴蓝蓝也垂着头,屈了屈膝,丝毫没有初见魏禹时的鲜活劲儿,像朵霜打的牡丹花。   李玺彻底心软了,清了清嗓子,吊儿郎当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十步局’,一听就不怎么好玩的样子,不然就‘纡尊降贵’去瞅瞅好了。”   柴蓝蓝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魏禹。   魏禹端着手,笑道:“措辞不妥。”   “是那么个意思就行。走走走,去牵马。”他们的马拴在门房旁的马厩中,有专人看管。   李玺边走边问:“那个‘步步局’是啥玩意?怎么叫这么个鬼名字?”   柴蓝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纠正:“是十步局,什么脑子!”   “确实不像你,恋爱脑。”   柴蓝蓝俏脸一红,气得用团扇打他。   柴阳连忙拦在中间,道:“长安棋社每月都会在平康坊设局,或三步,或十步定输赢,赢者有彩头。”   柴蓝蓝插嘴:“当年我就是同禹哥哥在十步局中相识的——像你这样的,定然是步步输。”   “我输不输的有什么打紧?我家书昀能赢就好了。”   李玺朝她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悄悄问魏禹:“我这么跟她作对,会不会毁掉你的姻缘?”   “没有姻,也没有缘,何来‘毁掉’一说。”魏禹语气淡然,并无丝毫轻慢,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倘若认定了对方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绝对不会暧昧不清,让对方徒增期待。   “那我就放心了。”   李玺露出一个坏笑,“你是不知道,这个柴呱呱特别讨厌,小时候她长得高,喜欢她的人也多,天天带头欺负我,我的绰号就是她起的——魏兄、不,书昀,今日我得借你一用,气气她。”   他的语气活灵活现,不像在说一段心酸的往事,而是什么有趣的童年回忆。   魏禹被他感染,笑道:“想借我也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玺略警惕。   万一问他心上人是谁,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魏禹笑笑:“先存着,下完了‘十步局’再问不迟。”   现在问了,怕你炸毛跑掉。   李玺根本没有看到前面的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觉得魏禹这人真不错,定然是想赢了棋局,拿彩头来换他的问题。   小福王就这么一路自恋地到了平康坊。   往常他一到平康坊,花街上的小娘子们都对他无比热情。当然,他每次都会严肃地拒绝,从身到心保持对心上人的无比忠诚。   这一次,跨进花街之前,他还专门理了理衣裳,想让魏禹见识一下自己有多受欢迎。下一刻,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不知谁喊了一声:“魏少卿来了!”整个花街陡然一静,继而无数香喷喷的小娘子蜂拥而至,将魏禹团团围住。   “魏少卿许久未来,到昭云阁听听奴家新谱的曲子吧!”   “魏少卿到奴家那里喝盏茶吧,不用您指点曲子。”   “魏少卿还是去暖香坞吧,自打您搬离平康坊,姐妹们都惦记着您呢!”   “……”   李玺和柴蓝蓝被挤到一处,面面相觑。   他们错过了什么?   雷厉风行、洁身自好的魏禹魏书昀,原来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最后,还是柴阳把魏禹从脂粉堆里救了出来。小娘子们万分不舍,还有人红着眼圈,哭了。   魏禹身上的环佩络子禁步都被娘子们要去了,换来一怀抱帕子香囊团扇,甚至还有金银钗环。   柴蓝蓝酸溜溜道:“怪不得每次叫禹哥哥来平康坊,禹哥哥都推三阻四,原来是怕我们坏了你的好事。”   柴阳瞪了她一眼,“小娘子家家的,别乱说。”   柴蓝蓝醋意翻天,甚至拉起李玺当同盟,“你看他,走了这一遭就赚了这么大一笔,这要多来几回,可比大理寺少卿的俸禄都多了。”   李玺突然想到什么,冲到魏禹跟前一通翻腾。   魏禹不说话,也不阻止,还扬起胳膊配合他。直到瞧见小福王脸越绷越紧,才笑着问:“在找什么?”   “你说我在找什么?”李玺有点生气。   他攒起来想要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万般不舍地匀出来一个送给魏禹,还亲手给他系到腰上,居然被几个歌伎摸了去……   “在找这个吗?”   魏禹摊开手,掌心放着一只圆溜溜的银球香囊,精致的牡丹花纹,巧妙的双层扣,淡淡的松针香,正是他送给的魏禹的那个。   澄净的眸子闪了闪,瞧着他掌心泛红的压痕——原来,他一直护在手里。   李玺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脸红。   魏禹逗他:“帮我系上,可好?”   “还是出去再系吧,万一再被抢……”你还要硌手心。   李玺托起他的手,揉了揉。   明明都是男人,魏禹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的就肉嘟嘟、白嫩嫩,指腹都是圆乎乎的,像个小孩子。   李玺觉得有点丢脸,悄悄地把手收回去。   魏禹始终笑着,抓着香囊的手虚握成拳。   女孩子的心思向来是敏感的,以往,魏禹同自家兄长切磋武艺,抱着互摔的时候都有,此时,明明他和李玺只是摸了摸掌心,却让柴蓝蓝老大不舒服。   仿佛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枯萎了。   柴阳轻叹一声,故意问道:“书昀为何与平康坊的伎人如此熟识?”   魏禹沉默片刻,方才答道:“少年时在这里讨生活,卖曲谱换笔墨钱。”   当初与柴家兄妹在棋局上相识,也是为了赚彩头。   柴蓝蓝一听,果然宽慰不少,转而化为心疼,“禹哥哥年少不易,为了读书还要日日同这些人打交道,着实委屈。”   李玺奇怪道:“这有什么委屈的?书昀兄凭本事写曲子,人家欣赏他的才情愿意花钱买,这不挺好的?”   柴蓝蓝一噎。   任她平日里如何聪慧,遇到这样的事也无法跳出圈层去思考。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才是读书人的高雅。   李玺却不然,他一直是贵胄圈里被鄙视的那个——只针对才学——贴在他身上的标签除了“不学无术”就是“纨绔至极”,所以,没有“文人雅士”的那些固有观念。   魏禹对上他懵懂却真诚的眸子,缓缓地舒出一口气,眼底漫上笑意:“是,挺好的,并不委屈。”   当初,若不是这些伶人歌伎瞧着他年少有才学,助他撑过了那段艰难岁月,如今大理寺能不能有他的一席之地都未可知。   所以,不必觉得丢脸。   从今往后,也不必再绕着平康坊走。   李玺摇头晃脑地得意了一会儿,冷不丁问:“你方才想问我什么?趁我高兴,买一送一。”   魏禹挑挑眉,道:“你幼时的绰号是什么?”   李玺:“……”   死也不能说!   柴蓝蓝摇着团扇,盈盈一笑:“禹哥哥,我知道。”   李玺:“你不许说!”   柴蓝蓝终于扳回一局,得意道:“我起的,我为何不能说?”   “你要敢说,我、我就——”李玺左右看看,没有趁手的武器,干脆抓住魏禹,“我就亲你心上人!”   柴阳:“……”   柴蓝蓝:“……”   魏禹抿着笑,敲敲他脑袋,“是不是傻的?”   “我这叫机智。”李玺挤眉弄眼,努力证明自己不尴尬。   实际耳朵已经红了。   刚刚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柴蓝蓝:“我不信你真敢亲。”   李玺:“你敢说我就敢亲。”   “那我真想试一试。”   “试三试都行,反正亲的不是我心上人。”   柴蓝蓝俏脸一红,悄悄看向魏禹。   魏禹正看着李玺,满含笑意。   柴蓝蓝心头一酸,忍不住真想试试了。   她想看看魏禹会不会任由李玺胡闹。   柴蓝蓝开口:“小……”   “你敢说!”李玺连忙点起脚,凑到魏禹脸边。   柴蓝蓝继续:“j……”   李玺一慌,嘴嘟起来,眼瞅着就要亲上了。   魏禹没有躲,反而笑得开怀,眼底的温柔与信任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柴蓝蓝心头泛上丝丝苦涩,“算了,不说了。”   李玺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算你识——唔……”   马厩旁人来人往,不知谁不小心推了他一把,那双嘟起的嘴,就那么结结实实地……亲到了魏禹脸上。      21、断袖之癖         这是小米虫的处男第一亲!   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了出去!   软软的,温温的,甜甜的,心跳加速什么的……都没有!李玺第一反应就是跑。   魏禹一把揽住他。   要是就这么让他走了,再见面才是真尴尬。   “无心之失,不必介怀。”魏禹强作淡定。   “我失!我怀!”小福王委屈死了。   珍藏了十几年的亲亲,就这么没了!   魏禹温声劝:“意外碰到的,这么多人看着,代表不了什么。”   “代表的多了去了!我还——还有用呢!”李玺悲愤极了,差点把心上人供出来。   魏禹忍俊不禁:“莫非,王爷其实是小娘子,碰不得?”   “当然不是,爷是真男人!”李玺瞪他。   魏禹逗他:“那就是有断袖之癖,不方便?”   李玺一僵,“说什么呢?你才断袖,我的袖子好着呢!”   “是吗?”   “当然。”心虚的小福王踮起脚,大大咧咧地勾住魏少卿的脖子,“你看,我要是断袖子,敢这么搂你吗?”   魏禹笑意加深,“确实不敢。看来,王爷不是了。”   “当然不是。”李玺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不是说去下棋吗?走吧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魏禹噙着笑,不着痕迹地矮下.身,方便他勾。   柴蓝蓝愣愣地看着,心头仿佛漏了一个洞。   柴阳心疼地揽了下她的肩,温声劝:“原本就不是你的,该死心了。”   “那也不能便宜了李玺!”柴蓝蓝愤愤地跺了跺脚,拧身追了上去。   钢铁直男柴大校尉百思不得其解——关福王何事?就算便宜也是便宜寿喜县主……吧?   棋社环境清幽,亭中树下处处摆着石桌石凳。   桌上摆着棋局,少说有数十盘,入局者看中了哪个就可以坐过去等人对弈,或者直接选对面已经有人的。   双方只走十步,以这十步决胜负,然后把残局留给下面的人。刺激之处就在于无始无终,有破有立,总能遇到意想不到的精彩。   魏禹根本不用看棋局,只是指着旁边的彩头问:“喜欢哪个?”   李玺挑眉,“我喜欢哪个你都能赢来吗?”   “姑且试试。”   李玺指了个三彩陶俑,“就那个吧,我的幼年阴影。”   “那咱们今晚就破了这道影。”魏禹笑笑,径直走向陶俑对应的棋局。   社中来往的多是穿着素白衣袍的儒生,人虽不少,却安安静静,即使交谈也是相互耳语,不会打扰到对弈者。   李玺跟在魏禹身后,不由顺平了浑身的小刺刺,变得乖乖的。   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了。魏禹低垂着眉眼,认真地看着棋局,深邃的眸中满是从容笃定。   李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怪不得平康坊的小娘子们倒贴茶水也要把他请过去,就这五官,这风度,单是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魏禹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即使已经推算出后面的十余步,依旧不急不躁不卖弄,足够尊重对手。   十步结束,顺利地赢下了那个巴掌大小的三彩陶俑。   对手起身,执手长揖。   敬佩的不止是他的棋艺,还有人品。   赢棋的是魏禹,举着牌子领彩头的是李玺。小福王头一回在一群读书人中这般风光,不知道有多开心。   魏禹瞧着他高兴,接下来便没收手,赢了一局又一局,最后李玺怀里抱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陶俑,都要掉下来了也舍不得让别人帮着拿。   柴蓝蓝嫉妒得直冒酸泡泡,再也看不下去,拉着柴阳走了。   李玺却玩上瘾了,闭坊鼓敲了都舍不得走,求着魏禹陪他玩通宵。   “自从六岁之后,我就没在外面住过,今天就是我的初夜!”李玺大声宣布。   魏禹:“……”   李玺把胡娇叫出来,兴致勃勃地叮嘱:“去订房,要天字二号,千万别要一号!话本里不是都写吗,凡是大侠住店,定会遇到炮灰争一号房,然后出人命,所以咱们还是要二号好了。告诉店家准备好热水,多多的哦!”   围观群众:“……”   热水什么的……有画面了。   魏禹脸都没了,拿袖子一捂,果断把小福王拎走。   两刻钟后,李玺昂首挺胸走进“天字二号房”——其实原本不叫这个,胡娇随便刻了个牌子,给他挂在门边。   李玺侧着脑袋,把耳朵贴到墙壁上,非常非常小声地对魏禹说:“你说,隔壁的天字一号房会不会正在发生命案?”   魏禹不紧不慢地冲了盏清茶,笑道:“若果真如此,明日魏某就得提前结束休沐了。”   “差点忘了,你还是大理寺少卿。”李玺凑到他跟前,笑眯眯地看着他,“真长脸,我也有做大官的朋友。”   魏禹挑眉,“你贵为王爷,会羡慕我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区区从五品?”李玺啧啧两声,“你可太谦虚了。你瞅瞅,满朝朱紫贵,全是老头子,有几个像你这么年轻养眼的?我要是圣人,得天天跑到颖水边洗眼睛。”   魏禹失笑,“哪里听来的典故,是这么用的吗?”   “柴呱呱说的呀,她小时候天天笑我长得丑,看一眼都要去洗眼睛。”李玺不甚在意道。   魏禹心底一痛,视线扫过他澄净又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精致立体的五官,落在比寻常人更加白晳细嫩的脖颈上,哑声道:“不丑。”   “现在当然不丑了,男大十八变嘛!”李玺自恋地甩了甩脑袋,一绥小卷毛调皮地露出来。   魏禹勾唇:“我知道王爷的绰号了。”   李玺瞬间警惕。   魏禹缓缓开口:“小——卷——”   “啊——不许叫!”李玺突然扑过去。   魏禹一个不防,被他撞到榻上,只听唧哩咣郎一阵响,榻屏翻了,凭几掀了,带得一堆瓶瓶罐罐掉到地上,缺胳膊的缺胳膊,断腿的断腿。   “啊——”   李玺痛心疾首。   这可是魏禹刚给他赢回来的!   “啊……”   突然,隔壁房间逸出一声轻吟。   李玺眨了眨眼,“啊?”   对方很快回应:“啊~”   与李玺清亮的嗓音相比,那边的声音缱绻暧昧,透出丝丝缕缕不可言说的意味。   李玺反应迟钝,还以为对方在跟他较劲,如同小奶狗对汪似的,同对方互喊起来。   这时候日头已经落了山,夜色渐浓,巡街的金吾使逐街逐巷检查着各家烛火,百姓皆待在家里,等着坊中检查完毕再出来活动。   这是长安城最安静的时刻。是以,隔壁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有奇怪的啪啪声,有或高或低的吟哦,还有年轻男子的调笑。   李玺年纪小,被一家子严严实实保护着,连教导人事的话本都没看过。听到这动静,满脑子都是“天字一号凶杀案”。   “他在挑衅我!还在嘲笑我!不行,我要把他比下去!”   魏禹黑了脸。   怎么比?   那边做的事,他们能做吗?   似乎猜出这边也是两个男人,隔壁毫无禁忌地叫了起来,嗯嗯啊啊,浓情蜜意,伴随着身体的碰撞声,还有一些床笫间的荤话。   李玺虽然迟钝了些,到底还是反应过来,登时烧成了小红虫。   “那个,咱们,换个房间?”小红虫故作镇定。   “好。”魏禹嗓音发干,转身向外走。   李玺刚好也在向外冲,两个人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李玺鼻子一酸,“唔……”   隔壁房间:“哦~”   那销魂的声音,仿佛在说,来啊,一起嗨呀!      22、秘密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天过得,真是巧上加巧。   舔指尖了。   亲脸了。   听到隔壁“神仙打架”了。   还会有更狗血的事情发生吗?   事实证明,有。   ——没多余的房间了!   今日棋社举办“十步局”,几乎全长安的爱棋之人都来了平康坊,坊中邸店都订满了。   他们现在住的这间原本也订出去了,胡娇一拳砸碎了柜台上的貔貅兽,店家才战战兢兢地匀出一间。   李玺出主意:“不然咱们跳坊墙出去吧,金吾使看到我,肯定不敢说什么。”   魏禹鬼使神差地否决了:“到不了明日,参奏大理寺魏少卿的折子就要堆成山高了。”   “放心,你不会有事,我去向圣人解释。”   “王爷是不是要对圣人说,大理寺少卿带着他疼爱的小福王来平康坊,不小心玩过头,又不小心听了人家的墙角,臊得不行,连夜□□出坊?”   李玺嫩脸一红,“自、自然不能这么说,就……随便编个借口骗骗他呗。”   “不可在圣人面前妄言。”魏禹严肃道,“圣人信王爷、疼王爷,皆是因王爷赤诚,没有私心杂念,哪怕骗上一次,这份信任都将不复存在。”   李玺啧了声:“知道了,魏爹。”   魏禹无奈失笑。   隔壁声音突然拔高,似乎进入了最后的冲刺。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烫着了似的,连忙分开。   李玺清了清嗓子:“不然,还是,□□吧。”   魏禹轻咳一声:“想来,用不了多久了……先去净身?”   “……好。”说不上为什么,小福王在魏少卿面前总能不自觉变乖。   旁边就是浴间,胡娇早就准备好了换洗衣裳和泡澡用的花瓣、香精,顺便还“好心地”把李玺不大喜欢的月季花瓣丢到了魏禹桶里。   水气氤氲,最能让人放松。   李玺努力找话题:“小胡椒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她说碰到了讨厌的人,不知道是谁。”   魏禹往外捞着花瓣,配合地搭话:“胡小娘子住哪儿?”   “回王府吧,或者去宫里。夜禁可拦不住她。”   魏禹动作一顿,“宫里?”   “是啊,小胡椒在宫里有专门的殿阁。”李玺清了清嗓子,扒到浴桶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魏禹轻笑:“你的蜜饯罐藏在后园第三棵大枣树上,还是无花果的私房钱没给胡小娘子?”   “你以为我是幼稚鬼吗?”一团湿布巾越过屏风砸过来。   魏禹一侧身,接住了。   “王爷请说。”   “不想说了。”   “魏某求王爷说。”   “没诚意。”   魏禹笑笑,用湿布绞着发尾,用力一勒,“那魏某用自己的秘密和王爷交换,可好?”   李玺嘴上说着不听,实际耳朵已经贴过来了。   魏禹勾唇道:“其实,魏某的头发也是卷的。”   “真的假的?”李玺猛地推开屏风,大半个身子探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胸。   其实是胸前的头发,只是顺便把胸也看了。还有肩,还有腰,还有腰下的……   李玺干咳一声:“还真是卷的。”   魏禹眸色一沉,唰的一声,又把屏风拉了回去。   李玺红着脸,故作轻松,“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又宽又平的肩和硬实的胸肌的!”   魏禹:“……”   “无妨,我也看到了王爷的。”并且,他方才站着,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   李玺瞅了眼自己白嫩的胸膛,还有胸前……懊恼地拍了下水。   输了。   水花四溅,黄黄粉粉的花瓣随着水波七上八下,就像两人此时的心情。   魏禹哑声道:“我洗好了,先……出去。”   “嗯嗯,你去吧,我还得再泡一会儿。”李玺蜷着身子,整个人埋在浴桶里。   魏禹披上衣服,绕过屏风,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圆溜溜的包包头露在水面上,不由失笑。   李玺扒着桶边,一点点往上顶,直到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悄悄看。发现魏禹还没走,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魏禹怕他淹着,关门的时候故意弄出声响,却没走,而是守在门外,护着他。   李玺很快就出来了。大概从来没自己照顾过自己,衣裳胡乱披着,头发也没擦干。   魏禹瞅了一眼,心底的躁动便消了。   还是个弟弟呀!   仿佛心有灵犀,回到卧房,李玺开口第一句便是:“我都想好了,只当你是我‘爹爹’,亲脸啊,抱一起啊,滑溜溜啊,都不算数。”   魏禹没应,只把他按在屏榻上,给他擦头发。   李玺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修长的手指抓着布巾,在发间轻轻擦拭着。   李玺抬起手,摸索着戳戳他。   魏禹没吭声,动作却轻了许多。   李玺又戳了戳,“你倒是说话呀!”   魏禹看着那根赖在自己手背上的嫩生生的小指头,缓缓开口:“我不想要这么大的儿子。”   “我还不想要你这么凶的爹呢!”李玺努力找场子,“我的意思就是,咱们关系好,那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成不?”   魏禹勾了勾唇,舍不得再为难他,“什么小事?那个秘密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秘密。”李玺连忙顺坡下驴,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也履行承诺,告诉你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很小很小的气音说:“我跟你说,小胡椒有可能是公主!”   魏禹一怔,这还真是个秘密。   “谁告诉王爷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想的。”   魏禹一笑,看来是他想多了。   “你别不信,不止我自己这么想,大兄和二哥也这么觉得。我小时候不是跟着祖母住在宫里吗,早就听说圣人养了一个小娃娃在后宫,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生的,也没封公主。”   “后来好像是生她的那位娘娘薨了,小胡娇住的那个宫就成了冷宫,大兄天天带头欺负她。”   “六岁那年,我把她从冰湖里救出来,她就跟着我了。我白天去学宫读书,她就去练武,我练骑射的时候,她还是练武,她说练好了武功,大兄就不敢欺负她了。”   “大兄真不是个东西。”李玺最后得出结论。   魏禹:“……”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既然胡娇是后宫妃嫔所生,为什么圣人不认,又为什么姓胡而非姓李吗?   “窦姑姑说我们是话本看多了,尽胡思乱想,其实小胡椒是掖庭一个罪奴生的,关进去之前就怀上了——我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是公主,毕竟我家小胡椒武功那么厉害!”   魏禹:“……”   他更相信那位姓窦的女官。   今上子嗣单薄,倘若胡娇真是皇室血脉,圣人和太后不可能舍得她流落在外。   交换完“秘密”,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小尴尬也就消失了。   李玺没骨头似的歪在屏榻上,歪头看着魏禹,“你真不吃猪肉吗?”   魏禹一怔,这是白日里柴蓝蓝说的,没想到,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如果你不喜欢吃,下次不用勉强,咱们可以吃羊肉、鹿肉、兔子肉。”李玺弯着眼睛,语气软软的,像是在哄他。   “并非不吃,只是不喜欢。”   “为何?”   为何呢?   因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许是静谧的黑夜让人放松,许是旁边的人太过纯粹无垢,藏在心里许多年、从不愿向人提起的往事,缓慢而坚定地冲破了那道防线。   “我幼年时住在猪圈旁,日日看着,顿顿喂养,见得多了,就不想吃了。”魏禹下意识地抚着虎口的疤。   李玺早就发现了,每次他思考或者压抑怒火的时候就会摸这里。   “这是被猪咬的吗?”李玺抓过他的手,拉到眼前,认真看。   很长的一道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掌另一侧,比其他地方的肤色偏白,隐隐鼓起,有点硬。不难想象当时的伤口有多深,可能再深一些,半个手掌都没了。   李玺碰触的时候非常小心,似乎怕他疼。   魏禹的心隐隐发烫。   金尊玉贵的小福王没有惊讶或鄙夷,没有“好奇”他的养猪经历,更没有借着“关心”之名问东问西,只是在意他的伤。   还恨恨地帮他骂:“真是一头坏猪!死了也不可惜!”   “确实死了。”魏禹淡淡道。   被他放到田埂上,吃了泻肚草,接连不断地拉肚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最后瘦得皮包骨,死掉了。   “死得好。换成我,一定让府兵把它吊起来,打一百鞭,再杀了吃肉。”   魏禹轻笑一声,微扬的嘴角渗着一丝凄冷。   那时候,他身边哪里有府兵?   整个姜家,只有他一个外人。   自从外祖父和舅舅相继去世后,他的日子愈发艰难。不仅舅母表兄弟可以随意欺辱他,就连猪见了它都哼哼叽叽不乖顺。   这也没什么。   每天吃些剩饭剩汤没什么。   早起贪黑熬猪食没什么。   时不时被舅母打骂没什么。   住在夏天漏雨、冬天灌风的小草棚里也没什么。   旁边就是猪圈,时时刻刻臭气熏天,对他来说同样没什么。   床下藏着的几本书可以时时翻阅,在小小的魏禹心里就是最大的安慰。   可是……   “猪为什么要咬你?它饿了吗?”李玺掰弄着他的手指,弯来弯去,还捏着他的手指去碰那道疤。   软软暖暖的力道,让魏禹心头微颤,彻底没了戒心。   “并不是饿,我刚带它出去吃过猪草。”   “它吃完草本是要进猪圈的,却闯进了草棚,啃碎了,我的书。”   魏禹闭了闭眼,平复着几欲窒息的情绪。   那几本书,是他黑暗的幼年生活中唯一的救赎。时隔多年回忆起来,依旧忘不了当时的愤怒和绝望。   那一年他只有六岁,瘦得像根头大身子小的蘑菇丁,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抢书,被猪一口吞下去半边手掌。   当时几个表兄就在棚外看着,嬉笑着,口口声声喊着:“没人要的小杂种在和猪打架,哈哈,快来看呀!”   若非疼痛和愤怒激发出他极强的求生欲,今天,这只手可能就没了。   李玺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扣到胸口,越攥越紧。   嘴上却嘻嘻哈哈地说着相反的话:“你可真是太幸运了!你是不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天上赶紧打一个雷,把学堂劈成渣渣;或者闯进一只大黑狗,把我写的大字叼走,不要让圣人看到……”   魏禹不由笑了。   他知道,李玺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他收扰五指,把他的手包在掌心,又很快放开。只任由自己放纵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李玺的手“逃”走了,确认安全后又凑过来,挑衅他。五次三番,乐此不疲。   魏禹缓缓地勾起唇,刻在心底十几年的伤,就在这一刻,一寸寸,一点点结了痂,硬成疤。   不再渗血。   不再腐烂。   不再担心随时会撕扯到痛处。   也不再,见不得光。   “你是不是很喜欢书?我送你吧,我有好多。”李玺支着脑袋,目光灼灼,像夏日骄阳,明亮而耀眼。   魏禹移开视线,“都送给我?”   “恐怕不行,有些是我爹的——除非你嫁给我,生个娃娃,就能继承福王府家业。”   李玺挤眉弄眼,哄他开心,“就像隔壁那对一样。”   魏禹笑:“王爷为难我了。”   “我觉得也是。”李玺嘻嘻一笑,突然凑近他,宝石般的眸子忽闪忽闪,“你说,隔壁是谁,会不会跟咱们认识?”   “看看就知道了。”   魏禹撩起衣摆,往门边紧走几步。远离了散发着腊梅香气的小福王,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李玺腾地坐起来,一脸兴奋,“你还真去看啊?”   “不看。只是去给王爷叫些吃食。”   魏禹拉开门,一抬头,看到有人从隔壁房间出来。   魏禹心头一惊。   怎么是他?!   下意识就要关门,却晚了。   对方也看到了他。   一时间,空气凝滞。   是杀人灭口的节奏。      23、入v三合一   23、入v三合一      魏禹第一反应就是护着李玺,不能让对方看到他,于是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大皇子面上一慌,质问:“方才房中之人,是你?”   魏禹冷静道:“魏某去了浴间,刚回来。”   大皇子逼近他,低吼道:“魏少卿,你把本王当傻子吗?屋内还有一人吧?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叫得那般销魂……”   说着,就要踹门。   李玺听到动静,也跑到门边,想出去。只是,不等他开口,魏禹便背过手在门上叩了三下。   李玺到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这是他和魏禹之间的“暗号”。   日间下棋时,每到激动处,李玺总忍不住抓耳挠腮、蹦蹦跶跶,魏禹轻轻地敲三下石桌,他就立马安静下来。   根本没有特意约定,两个人就养成了默契。   如今听到魏禹叩门,李玺立即意识到不对,捂着嘴没吭声,只悄悄走到门口,把耳朵贴上去。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魏少卿倒是怜香惜玉。”   李玺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魏禹的话就证实了,他没听错。   “莫非瑞王想把事情闹大,让整个平康坊的人都知道您今日夜宿于此吗?”   魏禹瞄了眼他的手臂,意有所指道:“您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圣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欣慰。”   大皇子面色一变,怒意尽显,“你在威胁我?”   “瑞王言重了,下官不敢。”虽然嘴上说着“不敢”,神色却是不卑不亢,与大皇子的气极败坏形成鲜明的对比。   乍一看,反倒魏禹更像世代簪缨之家熏陶出来的贵公子。   “魏某少时家贫,资质驽钝,能得圣人提拔,擢为大理寺少卿,日日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实际每个字都戳到了大皇子心尖上。      大皇子突然笑了。   他怎么忘了,该担心的人是魏禹,而不是他。   他夸大病情,夜会男子,露馅了不过被圣人训斥几句,罚上半年食邑;魏禹却不然,若让人知道他喜好男风,前程可就毁了。   想通了这一点,大皇子当即放松下来,从上到下把魏禹看了一圈,笑得暧昧:“难怪魏少卿二十有四却尚未婚娶,原来是同道中人……得了闲,一道吃酒。”   魏禹差点吐了。   都是男人,有的就是俏皮,就是可爱,就是让人眼底含笑、心头泛暖;有的单是看上一眼,就叫人恶心透了。   “承蒙抬爱,不必了。”   大皇子也不恼,哼笑一声,扬长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魏禹方才收敛了神色,开锁进屋。   李玺正站在门边,神色莫名,“原来是大兄……大兄也喜欢男人?”   魏禹心头微动。   这个“也”字,略微妙。   “屋里那个是谁?不行,我得去瞅瞅!”说着,就要往外冲。   魏禹拦住他,“我方才为何不让你出去,王爷不知道吗?”   “对呀,你为何不让我出去?倘若我在外面,决不让大兄那么……那么恶心你。”   魏禹心头一暖,“有王爷这句话,就够了。左右瑞王已经误会了魏某,就不必再把王爷牵扯进来了。”   李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魏禹话中的深意。   当即炸了毛,“咱们是清白的!”   跟他们不一样!   魏禹淡声道:“你我心里清楚,但瑞王清楚吗?屋中之人清楚吗?”   完了,我不清白了。   我对不起郑哥哥……   小福王一脸生无可恋。   魏禹不知道他这时候在想另一个男人,笑着哄道:“王爷不必惊慌,安然度过今晚便不会有人知道。”   “对对对,不能跳墙,不能让金吾使看到,不能让人说闲话!”李玺一着急就挠耳朵,“可是,明日出去的时候怎么办?”   魏禹拉下他的手,似是不经意擦过泛红的耳廓,“王爷放心,我会安排好。”   “我信你。”李玺似是觉得痒,又挠了一下。   魏禹克制地移开视线,轻声道:“王爷早些安寝,明日坊门一开就走。”   李玺点点头,颠颠地跑回床上,扒外衫,踢鞋子,钻被窝,麻利极了。   魏禹笑笑,把铺盖摊到另一头。   李玺向来没心没肺,沾枕头就着,等到魏禹转身的时候,他已经打起了小鼾。   魏禹手上一顿,不着痕迹地扯着铺盖,往他那边挪了一小截。   挪完拍了拍李玺,没醒。   很好。   直接连人带铺盖,一起挪。   直到把人挪到触手可及的位置,这才满意。   月色皎洁,客舍的大炕没床帐,铺盖也不甚柔软,过惯了精致生活的李玺睡得不太踏实,半夜含含混混地叫着“姐姐”。   叫第一声的时候,魏禹就醒了,侧身拍了拍旁边的小虫茧,轻声问:“可要吃茶?”   “要,甜的。”小虫子眼睛都没睁,就知道吩咐人了。   魏禹也不嫌麻烦,披上外衫去了灶间,要了壶温茶,又向烧火的小丫头讨了两块蜜饯,给他泡在茶水里。   小丫头见他生得好看,早就红透了一张脸,连连摆着手,不肯收钱,“不过是自家人做着玩的,值不了两个钱。”   魏禹没硬给,见她手边放着打了一半的络子,伸手解下腰间那个,递给她,“这个样式更新鲜些,学会了可拿到西市针线街第三家铺子卖钱,挂着彩云幡的那个。”   小丫头使劲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粒小小的种子,或许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途。   李玺踢掉了大半截被子。   魏禹给他盖上,又被踢开。   折腾了两回,不情不愿地醒了。   魏禹喂着他喝了水,问:“可是热了?”   “不热,就是不舒服,脖子痒。”李玺蹙着眉头,迷迷糊糊地枕到他大腿上,使小性。   魏禹燃起烛火,凑近一看,怪不得说痒,脖子和下巴一大片都给磨红了。   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铺盖了,和福王府的锦被暖裘相比,还是差太多。   魏禹摇头笑笑,这只小金虫虫,可不是寻常人家养得起的。   他把自己的中衣脱下来,裹到被头上,重新给他盖好,一边盖还得一边哄着,不然踢给你看。   他的中衣是官制,料子还算柔软,李玺皱着脸蹭了蹭,还是不太满意。不过,衣服上有他喜欢的味道,决定勉强凑合一下。   完了还笑嘻嘻地表扬了一句:“魏少卿还挺细致,比我房里的丫头还会伺候人。”   魏禹挑眉,“我还有更会的,王爷要试试吗?”   李玺讪讪一笑,怂叽叽地缩进被子里,只留了一个毛乎乎的脑瓜顶,“啊~我睡着了~”   魏禹轻笑着,把被子给他拉下来,免得憋坏。   李玺闭眼睛,打起了小呼噜,如果睫毛不像小蒲扇似的忽闪忽闪就更像了。   没了中衣,魏禹只穿着一条单裤躺回了被中,整个被子就像没睡人一样,边边角角都是规矩的。   李玺突然叫了声:“大姐姐。”   魏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远在安西都护府的长姐,看似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实际最是心软,也……最疼他。   魏禹偏头,对上他晶亮的眸子,“叫哥哥。”   李玺嬉笑:“爹爹。”   魏禹纠正:“禹哥哥。”   “鱼哥哥。”   “禹。”   “屁!”   魏禹探出手,作势要捏他。   李玺嬉笑着躲开,睡得暖乎乎的脸蹭在魏禹的中衣上。   鼻间满是他的味道。   就很安心。      第二天,李玺将将醒来,魏禹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热腾腾的羊汤胡饼放在桌上,暖乎乎水盆摆在床边,刷牙漱口的柳枝青盐也准备好了。   李玺闻着羊肉味凑到桌边,又被魏禹拎回去,洗脸刷牙梳头发,一气呵成,发髻挽得比王府的梳头娘子还齐整。   直到香浓的羊汤喝进肚子里,李玺还在吹彩虹屁:“你是神仙吗?怎么什么都会?”   魏禹笑:“嗯,神仙派来照顾‘金虫大王’的。”   李玺翘起嘴角,一脸小得意,“那你可得忠心点,若是半路撂挑子,金虫大王可是要向神仙告状的。”   “喏。”   魏禹笑笑,变戏法似的抖开一套大理寺官服,还有一双大号鞋,垫上极厚的鞋垫,又在外衫里夹上厚袍子,让李玺换上。   李玺一下子高出一大截,也胖了一大圈,喜滋滋地拿手比了比,“我快赶上你了。”   “嗯,也就差区区半个头而已。”魏少卿一点儿都不想打击他。   李玺啧了一声,抓起自己那一大把香囊就往腰上挂。   魏禹挡开他的手,帮他把官服理好,腰带袖口折整齐,领口也顺得服服帖帖。最后,只给他挂了一个代表假身份的鱼袋,一个普通的锦囊,还有一条青色的流苏络子。   这一捯饬,就连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是李玺了。   小福王对着铜镜转了一圈,眸子亮晶晶,“明明这么普通,却这么好看!”   魏禹不期然被他逗笑。   这只小金虫虫,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烦恼超过一刻钟?   李玺臭美的时候,魏禹出去雇了一辆马车,又联系了信得过的不良人去萧府送信。   “待会儿出了门别说话,别让人认出来。咱们先坐马车去西市,进了祥福酒馆同敏之碰了头,王爷可自便。”   到时候,胡娇会假扮成李玺的模样,从福王府出来。   这间客房记的也不是李玺的账,而是二姐夫萧子睿的。   这一招原是用来糊弄定王妃的,没想到竟派上了大用场。   就算大皇子派人查,查到的也只会是“魏禹与萧子睿共度一夜”,和李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魏禹可谓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李玺上了马车,不经意一回头,竟在“天字一号房”窗边看到了皓月。   皓月正对着窗户捯饬他那头被长安少女们赞颂为“三千鸦羽迷煞人”的顺滑乌发,那神情,那姿态,一看就是酣战一夜、食美餍足的模样。   “我说昨晚怎么越听越耳熟,竟然是他!”   李玺气得牙痒痒,若不是魏禹拦着,当即就要跳下去把皓月暴打一顿。   最后,这顿打皓月还是没逃过。   从祥福酒馆和萧子睿碰了头,换好衣裳,三个人一起去皓月小筑堵人。   皓月刚好到了后门,正在下马车。   魏禹和萧子睿在十字街口望风,李玺冲过去,抬腿给了皓月一个窝心脚。   皓月疼得弯下了腰,抬起脸,讥讽一笑:“福王这是哪里气不顺了,拿我这一条贱命撒火?”   “既然知道是贱命,就该规矩些。”李玺冷冷道,“你既喜欢男人,做什么招惹别人家的小娘子?”   ——别人家千疼万宠,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不是养来让这种人渣糟贱的!   “哦,原来是为了寿喜县主。”皓月看了眼街口的魏、萧二人,当即明白过来。   回来的路上大皇子已经传了信,告诉他昨天晚上隔壁房间的人是魏禹和萧子睿。   “看来福王已经知道了。”皓月一派轻松。“那你肯定也知道,昨晚同我在一起的是谁。”   “你还真是恬不知耻!”   “不要以为攀上了大兄就能为所欲为,我现在不杀你,是怕我三姐姐白白地为你这种人渣难过!”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亲自去跟我三姐姐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让她对你彻底死心。”   “办得好,我兴许能留你一条贱命……”   李玺提着鹿卢剑,在他脸边拍了拍,“若是办不好,就把你这漂亮的脸蛋切下来喂熊熊子。”   皓月垂下头,“福王的意思,白某懂了。”   “那就尽快照做,晚一天,我就切你一块肉。”李玺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上了马车。   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皓月身边,“先生,是不是要提醒瑞王,让他早做准备?”   “为何要提醒他?”   对方一怔,迟疑道:“先生筹谋数年,好不容易接近了瑞王,若被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福王打乱,岂不是坏了主子的大计?”   “黑三,你是不是记混了,你家主子派你来是协助我,还是监视我?”皓月瞧着他,声音温温和和,却让对方面色一僵。   黑三连忙躬身,“是小的僭越了。”   “不知先生的计划是……”   “看两个王爷互撕,岂不比咱们出手来得有趣?”皓月看着李玺消失的方向,勾起一丝恶劣的笑。   马车上。   李玺愤愤不平:“他真恶心,他骗了窦姐姐,满皇室的人都以为他们很恩爱。”   萧子睿略蒙,“不是,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方才不是还在骂皓月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李玺不理他,抠着小木匣的角,继续道:“我要告诉窦姐姐,让她离开那个骗婚骗心的狗男人。”   魏禹摇摇头,“她未必不知道。”   萧子睿:“什么跟什么啊,你们到底在说谁?”   李玺气道:“她肯定不知道,倘若知道,如何能忍?”   “如何不能忍?”魏禹道,“王爷说的那位到底是世家贵女,想来极为聪慧通透,与那人朝夕相处,不知情的可能性极低,大抵是为了家族颜面隐忍罢了。你若这般直剌剌地说了,反倒打了她的脸。”   李玺不甘心,“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停!”萧子睿插在两人中间,极力证明自己的存在,“好歹你们也利用了我一场,至少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   魏禹似笑非笑,“你确定要知道?”   “我当然确定——还是不确定呢?”瞧着魏禹的神色,萧子睿又动摇了。   魏禹不再理他,继续安抚李玺。   萧子睿心里酸溜溜的。   明明他们才是同窗同僚、至交好友,怎么短短一夜过去,魏禹倒和李玺默契起来?   嫉妒让人失去理智。   萧子睿牙一咬,心一横,威胁道:“小宝昨晚没回王府吧?你们再卖关子,我就去你二姐姐跟前告状。”   李玺成功被激怒,抬抬下巴,“这个人好烦,让他滚。”   魏禹笑笑,“王爷身份贵重,别说得这么直白,应当说‘古困切,大水流貌’,《切韵》所录。”   李玺奇迹般地听懂了,“让他‘大水流’!”   “喏。”魏禹微笑着推开车门,微笑着揪住萧子睿,微笑着把他丢了下去。   萧子睿风中凌乱。   用完就丢?   人干事!   “姓魏的,以后别找我!”   “割席断交!分桃断袖!”   “不是,断义!断义!”   “老子才不跟你断袖!”   萧子睿一边骂一边扯起袖子,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免得被人认出来,丢了兰陵萧氏的颜面!   李玺呲着小牙,笑得可欢。   “高兴了?”魏禹也带了笑意。   李玺闷闷道:“那就先不告诉窦姐姐……不过,三姐姐的事我管定了,定要让她看清皓月的真面目!”   魏禹笑笑,低头看向他手里的匣子,“这些陶俑都摔坏了,还带着做什么?”   “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坏了也得带着。”这些都是昨天魏禹下棋赢来的,俩人听墙角的时候不小心掀翻屏榻,摔碎了。   李玺刨了刨,惊喜地刨出一个完好的,“你看,还有一个瓷的,没摔碎。”   那是个白瓷娃娃,巴掌大小,疏眉朗目,肃容直立,一看就是个年少有为的读书人。   “欸?我怎么看着有点像你……”李玺就像挖到宝似的,抓着小瓷娃在魏禹脸边比啊比,“真的好像!你瞅瞅。”   魏禹道:“我家里也有一个,和这个倒像是一对。”   “这个也给你,总不能让他们分开。”   “既给了王爷,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有机会让他们聚一聚,可好?”   “好。”   李玺绷着笑,一本正经道:“我这个看着像今春定窑新出的,你那个几岁了?”   “十岁了。”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迷路的小娃娃亲手把那个小瓷人放到他书桌上,还煞有介事地说,让娃娃伴他读书。   那天,刚好是他十四岁的生辰。   那个瓷娃娃是他三岁之后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生辰礼。   “都十岁了?我家这个才一岁呢,还是嫩乎乎的小宝宝,你家那个有点配不上……我再考虑考虑吧!”   魏禹眸底含笑。   十岁太大,八岁是不是刚刚好?      李玺回家之前,特意去了趟香饼铺子,把李木槿平日里喜欢却不舍得买的几样香炉香料都买了,足足花去他一整年的月银。   但值得!   只要能安抚好自家阿姐失恋的小心灵,花再多钱都值得!   我不心疼,我一点都不心疼。   李玺努力保持微笑。   进门之前先准备好手帕,足足十条,用来给李木槿擦眼泪;再准备一个软垫,防止李木槿拿香炉砸他;对了,还有满满一匣子蜜饯点心,李木槿一伤心就爱吃甜食。   一切准备停当,李玺才一咬牙一跺脚,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寿喜院。   李木槿正坐在桌前打络子。   呃,居然没哭。   不仅没哭,好像还在笑。   李木槿看到他,欢快地招了招手,“小宝快过来,姐给你打了个新络子,刚跟窦姑姑学的。”   李玺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不该高兴吗?难不成我非得哭哭涕涕才正常啊?”李木槿边打络子边说着,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歌。   李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试探道:“你没收到皓月的信?”   “你怎么知道我收到皓月先生的亲笔信了?”李木槿顿时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地从香檀木匣中拿出一封信。   李玺瞅了一眼,字里行间情意绵绵,几乎把牙酸倒,根本没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这信是何时给你的?”   “就你进门前啊,我刚看完收进匣子里。”李木槿羞涩道,“皓月先生邀我去赏花宴——你说,他是不是要向我表白?”   李玺冷冷一笑。   好一个皓月,竟敢阳奉阴违!   李木槿瞧了眼他手里的大包小包,不赞同道:“小宝,你怎么又乱花钱?母亲近来因为那谁的事心情可不大好,让她瞧见了又得说你。”   李玺呵呵一笑,“如果我说,这些都是给三姐姐买的,母亲还会骂我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李木槿瞬间改口,“不仅不会骂你,还会夸你,夸咱们小宝听话、懂事、孝顺。”   李玺呵呵呵:“姐,你读过《切韵》吗?”   “那是啥?”   “一本书。”   “但凡是书,都别问我,肯定没读过。”   李玺学着魏禹的样子,微微一笑,“《切韵》里有一个字,‘古困切,大水流貌’,特别适合送给你。”   李木槿:???   “没文化,真可怕。”李玺一脸遗憾地拍拍她的肩,把大包小包往手臂上一挂,扬长而去。   一个字:舒爽!   两个字:爽极了!      李木槿说的赏花宴,其实是大皇子府上举办的。那皓月果然在大皇子心中份量不低,竟能代表他给李木槿下帖子。   李木槿提前好几天就做衣裳、挑首饰,高兴得什么似的。   李玺直骂她傻,转头就去向瑞王妃窦氏要了个帖子,嘴上说着要让李木槿亲眼看看,她瞧上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其实是担心她吃亏。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正在关心着他。   自从那夜过后,魏禹一直在留意着皓月和大皇子的动静,怕他们对自己或李玺不利。   尤其是李玺。   这个小福王一点都不知道人心险恶,照样日日跑去动物园骑马烤肉,带着熊熊子撒欢。   听说瑞王府要举办牡丹花宴,李玺和李木槿都去,魏禹不放心,于是请萧子睿帮他要份请帖。   萧子睿纳闷:“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吗?怎么这回还上赶着要去?不是,书昀,我觉得最你最近不大对劲……”   魏禹道:“福王说得没错,你很烦。”   “对对对,就是换庚帖之后,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书昀,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魏禹整理着案上的卷宗,随口道:“请帖拿来,我就告诉你。”   “你先说,我再去。”   魏禹挑眉,“你确定要知道?”   “又给我下套?”萧子睿哼道,“我跟你说,我这次绝不往里钻了。你说吧,我听着。今天就算你告诉我天要塌了,你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   魏禹淡淡一笑,干脆地告诉了他。   萧子睿确实没眨眼,他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整张脸都白了。   “不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瑞王他、他居然——”草!他都不好意思说!   魏禹继续刺激他:“他不仅是,还是下面那个。”   那天大皇子从隔壁出来,颈间的痕迹、眼中的情韵、走路的姿势,明晃晃写着——我!是!受!   萧子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可是未来储君,要肩负起整个大业的!”   “很快就不是了。”魏禹嗤笑道。   萧子睿更担心了,“书昀,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那可是大皇子,不是咱们之前坑的那些贪官酷吏,他身后是窦氏、是后族,还有圣人!”   魏禹失笑,“你紧张什么?”   “我能不紧张吗?你想挑战门阀我不反对,但咱们得循序渐进地来啊,你怎么上来就挑了个至高点?”   “我说是意外你信吗?”   “你当我傻吗?!”   魏禹耸耸肩,干脆不再解释,只道:“那日的安排并非毫无破绽,瑞王手下能人众多,若有心去查,我怕……对福王不利。”   萧子睿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你信不信,就算你被瑞王坑死了,化成灰,再活过来,我那小舅子也不会掉一根毛!”   魏禹勾唇,“那样最好。”   萧子睿吸了口气,眼神变得危险,“魏书昀,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对咱小舅子上心了?”   魏禹垂眸,一脸淡然,“既然知道是小舅子,那就越紧把请帖拿来——还是说,你想让福宁县主觉得,明明知道小舅子有危险,你还推三阻四不愿帮忙?”   宠妻狂魔·萧子睿:“……”   算你狠!   “明日午时之前,送到我家。”   萧子睿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不太雅的手势。      牡丹宴设在瑞王府后园,园中足足种着九十九株牡丹花,皆是姚黄、魏紫这样的名贵品种。   瑞王妃窦卿依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爱花之人,这些牡丹皆是当年大皇子为了追求窦卿依,亲手栽在园中的。当年还有不少文人骚客作诗赞颂,传为一段佳话。   如今得知背后隐情,再看这些花,只觉得无比膈应。   窦卿依气质温婉,笑意盈盈,“就知道小宝得跟着槿妹妹一道来。你最喜欢的迎风亭给你留着呢,茶水点心都配好了,还有熊熊子爱吃的肉干。”   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比李玺年长几岁,当年和李云萝一道在长乐宫住过两年,对李玺十分照顾。   李玺也很喜欢她,向来是叫“窦姐姐”,而非瑞王妃或长嫂。   如今看着她对自己如儿时一般亲近,李玺终归没忍住,道:“窦姐姐,等花宴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窦卿依一笑,调侃道:“瞧着小宝这模样,倒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莫非瞧中了哪家小娘子,想让我前去说项说项?”   “姐姐就当是吧!”李玺不想坏了她的兴致,咧了咧嘴,带着熊熊子跑到迎风亭去了。   窦卿依笑着目送他离开,一转脸,瞧见不远处的大皇子和皓月,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   如果说大皇子是骗婚的深柜,那皓月就是妥妥的海王。   这边,他勾着大皇子明目张胆地在花丛里转了一圈,转头又扎到了贵女堆里,瞧着小娘子们为他拈酸吃醋。   偏偏他还极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能平息贵女们之间的冲突。也是个人才。   瞧着李木槿从期待到失落,李玺一边骂她一边心疼。眼瞅她又被柴蓝蓝压了一头,小福王终于看不下去,拍拍身上的点心渣子,一屁股坐到了李木槿身边。   “在玩什么,算我一个?”   柴蓝蓝当即乐了,“飞花令,你会吗?”   当然……不会了。   不过,小福王半点不慌,悄悄地朝魏禹勾了勾手。   魏禹无奈地笑笑,坐到了他身边。   接下来,李玺凭着扯腰带,勾手指,偷换小纸条等一系列手段,帮李木槿赢了柴蓝蓝。   大皇子坐在主位,瞧着李玺和魏禹的小动作,露出一抹暧昧的笑。   基眼看人基。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皓月知道李玺今日是来干嘛的,他不介意成全他。为了把戏做足,他在大皇子的酒里加了料。   黑三再三确认:“先生当真要这样做吗?”   皓月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费尽心机把这些人聚在此地?”   “可是,这样一来,无论瑞王和福王最终谁胜谁负,先生都不可能继续留在瑞王身边。”   皓月摇摇头,笑道:“不,他们只会两败俱伤,而我,才是最大的赢家。黑三,你信不信,此事过后,我将不再是瑞王身边见不得光的男宠,而是让他不得不信赖的谋士。”   黑三一怔,“先生的意思是……”   “且看吧。”皓月高傲地抬起头,“我不会让你的主子失望的。”   大皇子对皓月十分信任,他端上来的酒,丝毫没有怀疑。足足一壶酒下肚,身上顿时燥热难耐。   “怎么回事?”   “王爷也中招了?”皓月握着拳,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我还以为是有人想让我出丑,没想到……竟然连王爷都敢谋害……”   大皇子咬了咬牙,低吼道:“是谁!谁这么胆大包天!”   “王爷,先别说这些,咱们还是先、先纡解纡解吧!”皓月已经伸出手,暧昧地贴到了他腰上。   大皇子狠狠一颤,噬心侵骨般的痒意弥漫全身,“不行,不能在这里……”   他极力隐忍着,同皓月一前一后,进了一间无人的偏屋。   李玺正带着李木槿悄悄跟在后面。   席间,李玺瞧着俩人眉来眼去、窃窃私语,就觉得定然有事,八成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拉拉手,说个秘密啥的。   打死他都没想到,俩人上来就劲爆十足——大皇子背着身子趴在墙上,皓月在他后面……   李玺惊呆了,直到听见李木槿的惊呼,才反应过来。   阿姐还在!   怎么能让阿姐看这么肮脏的东西!   李玺拉住李木槿,拔腿就跑。   李木槿已经傻了,苍白着脸,步子跌跌撞撞,“那是、那是皓月先生吗?他和大兄……他们……”   “对,阿姐可瞧见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离他远点。”李玺狠心道。   李木槿任他拉着,目光呆滞,丢了魂儿似的。   熊熊子听到他们的动静,汪汪叫着追上去。   响亮的叫声惊醒了酣战的两人。   大皇子这才发现,窗户没关。   而皓月,则是故意的。   他故意开着窗户,故意让人引来熊熊子,故意提醒意乱情迷的大皇子,那是李玺的爱犬,向来和他形影不离。   “李玺!居然是他!”大皇子恨恨咬牙,“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唔……”   皓月拿话引他:“王爷,我有些担心,那小福王向来是爱玩爱闹的,您说,他会不会告到圣人面前?”   大皇子喘息着,怒道:“就算不告到父亲跟前,也会闹得满城风雨,父亲、父亲早晚会知道——草,你轻点儿!”   “王爷不就喜欢我这样吗?”皓月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不如,王爷先下手为强,在小福王把此事宣扬出去之前,先让他们‘满城风雨’。”   想到行令时李玺和魏禹的小动作,大皇子缓缓地笑了,“皓月啊,本王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用。”   “王爷很快就会知道了。”   皓月一个用力,险些把大皇子送走。   ……   李玺让胡娇把李木槿和熊熊子送回去了,而他还要忍着恶心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饮酒赏花。   总不能让人知道,李木槿是因为看到了男男那啥,受了刺激才提前离席!   李木槿就别想嫁出去了!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一种大烂植物!   恶心死了!   李玺一边骂一边喝酒,没有胡娇暗中保护,无花果也不在,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皓月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任凭魏禹千防万防,都没想料到他们会这般阴损,这般下三滥。   不仅李玺,他也中招了。   药不是下在酒里的,而是一本书上,那书还是魏禹自己带来的,不知何时被人在里面撒了药粉,一翻书页,猝不及防地散进了鼻子里。   那是极烈性,极罕见,也极难解的一种药,若非魏禹儿时为了赚笔墨钱,给一个疯疯癫癫的赤脚游医做过几年学徒,根本不会认出来。   倘若这时候他立即去找解药,并不算晚。然而,他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李玺。   李玺是否也中招了?   会不会落到大皇子手上?   即便只有一成的可能性,魏禹也不敢赌。   因此,他错过了最好的解毒时机,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在瑞王府后院一个荒芜的小树林里找到了浑身发抖的李玺。   魏禹心疼坏了。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将人揽进怀里。   就那么抱着,咬着牙,强忍着没有更进一步。   李玺边哭边骂   “让老子知道是谁在算计老子,老子一定把他剁碎了,喂熊熊子!”   “不,熊熊子才不要吃这种大坏胚,干脆去喂二哥哥的鹰好了!”   “你不许笑!我不是自愿哭的,是、是因为这个药,对,这药是让人洒猫尿的……我才不想哭!”   瞧着他活力十足的模样,魏禹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   尽管被药性折磨得想要一口吃掉这只小金虫,然而,真正伸出手,却连大一些的力气都舍不得用,而是轻轻地,无比珍惜地抱住他。   “别怕,有我在。”   “我带你,离开这里。”   魏禹极力调整着呼吸,不让他看出异样。   李玺已经烧糊涂了,“嗯,先离开,等我好了,就……就回来,一把火烧了瑞王府!”   明明话都说不稳了,还是这般张扬自信。   魏禹不由笑了。   就觉得,多大的事都不叫事了。   同一时间,大皇子和皓月的人正在找他们。   按照皓月的计划,下药的时候魏禹应该跟李玺在一起。没想到,李玺中招之后还以为是喝多了酒,自己跑到小树林吹风来了。   不过,他们俩现在确实在一起了。   魏禹抱着李玺,一边跟身体里的药性对抗,一边谨慎地避开皓月和大皇子的人。   若非自小训练出来的惊人毅力,此时早就耐不住了。   李玺是半点毅力都没有,他喝了不少酒,酒劲一上来,药性发挥得更快。倘若不是魏禹哄着劝着,衣裳都要被他扒掉了。   “不行,这样躲来躲去不是办法,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帮你把药性解了。”   魏禹趁人不注意,抱着他遛进了林子边上的一个小木屋。   看样子像是用来放柴的,屋里堆满了捆好的柴堆,倒方便了二人躲藏。   魏禹脱下外衫,铺在地上。   李玺猛地抱住自己,“你你你、你干嘛脱衣裳?我跟你说,就算我中了药,我也不会和你做、做那种事!”   魏禹没忍住,笑了,“乖些吧,不碰你。”   然后,无视李玺的挣扎,强行把他放到摊开的衣服上,转身抱了两捆柴禾,堵住门口。   李玺又惊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不碰我你堵什么门?不对,就算碰也是我碰你!”   “嗯,都听你的。”魏禹宠溺地哄着,心内苦笑。   这只小金虫再敢恃萌行凶,他就真忍不住了。   “你乖乖躺好——”   “我为何要躺好?”   “不躺好,如何解毒?还是说,王爷喜欢别的姿势?”   “你在说什么鬼啊!”李玺整只虫都红透了,“你就直说,怎么解,我自己来!”   “倘若如此简单就好了。”魏禹苦笑,“这药叫‘春宵度’,原是给南风馆中的烈性清倌用的,只能借助旁人之手纡解,或者……”   他顿了一下,瞒下了后半句,转而道:“若是不及时……弄出来,就会伤了根本,再不能人道。”   李玺瞬间惊恐,“那岂不是要变太监?”   魏禹已经被药性折磨得双眼模糊了,极力克制着,道:“所以,王爷是想纡解,还是想变太监?”   李玺皱着脸,委屈巴巴,“还是纡解吧……”   魏禹把手探过去。   李玺突然捂住,“不行!”   “那就变太监?”   “变就变!那也是一个清白的太监!”他还要清清白白地见心上人呢!   魏禹哼笑:“你想做太监,也得看看我答不答应。”   李玺撒泼打滚:“姓魏的!你今日要是敢、敢轻薄于我,我就……我就娶了你!”   “王爷现在可以改口叫我王妃了。”   魏禹耐心彻底告罄,再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   这下,李玺真哭了。   哭得可惨。   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魏禹也中了药,并不比他好受半分。   他也不知道,“春风度”还有另一种解法——用利刃刺破大腿内侧的阴包穴,放血三碗,将药性引出。   魏禹舍不得给李玺放血。   也舍不得让他帮自己纡解,甚至提都没提。   李玺解了药性,睡着了。   睫毛上还挂着小泪珠,怪委屈,也怪可爱的。   魏禹只允许自己碰了碰他汗湿的额角,便克制地移开视线。   然后,提起柴刀,削尖树枝,咬着牙,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   顷刻间,鲜血喷溅,染红了素白的中衣。   正是为李玺裹过被头的那件。   与此同时,大皇子的人也发现了这间隐蔽的柴屋,正迅速围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早上6:00准时更新哦!   两章之内必赐婚!   还有身世啥啥的,也会有一丢丢苗头露出来……就是这么迅速且高效!   ·   感谢订阅~宝宝们按个爪呀~   V文前六章按爪都有小包包哦!(24小时之内)      24、求娶         李玺枕着魏禹的衣裳,安然地睡着。魏禹撩起裤腿,给自己放了三大碗血。   有福气的人永远有人疼,有人再有本事也还是操心命。   魏禹苦笑着摇摇头,完了还得给人把衣裳收拾好,免得醒了又要闹脾气。   虽然,这一闹早晚是免不了的。   药性随着血珠散出来,躁动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   魏禹松了口气,“看来疯老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若能过了此劫,定要称上两斤驴肉去瞧瞧他。”   到时候带着李玺一起。   如果这个宁可做太监也要留下“清白”的小金虫不跟他绝交的话。   有人靠近,声音很轻。   魏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飞快地扎紧伤口,穿上衣服,用宽大的外衫把李玺包得严严实实,直到亲娘都认不出来。   大皇子的人破门而入,魏禹已经背着李玺从另一个破洞出去了。   跑了没两步,还是被围住了。   “府上丢了一个女使,本王正带人找,没承想竟在魏少卿这里。”   大皇子笑得无比虚伪,“魏少卿年少英武,若是瞧上了哪个,大可说一声,本王必会备上车马花轿,风风光光地给你送到府上,哪里用得着如此这般……也太不讲究了。”   皓月阴阳怪气道:“王爷先别把话说得太死,我瞧着魏少卿背上那人不见得是府上的女使,倒像哪家的小郎君。”   “哦?”大皇子故作惊讶,“难不成魏少卿不喜欢小娘子,而是喜欢男人么?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的,看看便知。”皓月勾了勾唇,煞有介事道,“魏少卿想必清楚,瑞王府上的女使是有品阶的,哪个病了死了丢了埋了嫁人了,都得上报三司六局。为了避免误会,少卿还是把人放下来让瑞王认认吧!”   论口才,论谋略,一百个皓月和大皇子都比不上魏禹,魏禹多的是法子把他们辩得哑口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想把心思用在这种人身上。   只冷冷一哼:“你们也配?”   大皇子当即冷下脸,“魏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禹讥讽道:“瑞王府的酒,魏某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吃不得。”   皓月故意给他挖坑,“魏少卿,再怎么说这位也是瑞王,当朝皇长子,未来的储君,你如今这态度可是以下犯上。”   “未来储君?很快就不是了。”   魏禹勾起一丝冷笑,二话不说,抬脚踹翻拦路的护卫,硬生生撕出一道裂口,背着李玺冲出包围圈。   大皇子吓傻了,“他、他不是文官吗?功夫这么好吗?”   话音刚落,就见皓月冲了出去。   和平日里风雅温润的模样完全不同,此时的皓月一身冷意,随手往腰间一摸,闪着寒光的软剑哗啦啦出鞘,刺向李玺。   大皇子又傻了。   他、他不是男宠吗?   也会功夫?   皓月心里苦啊。   他也不想这么早暴露,然而魏禹太强了,即使放了三碗血,依旧能以一敌十,再不出手今日的计划就白瞎了!   他一剑刺过去,只为挑开李玺的衣裳,让旁人看到他的脸。   没想到,刚刚还在“昏睡”的李玺猛地抬起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手里的小棍嗖的一下刺出来——正是魏禹削来扎大腿的那根。   软剑脱手而出。   皓月痛呼一声,捂住冒血的手腕。   李玺从魏禹背上跳下来,手指灵活地转着小木棍。那小表情,要多嘚瑟有多嘚瑟。   “早就醒了?”魏禹偏头,冲他笑笑。   李玺用最凶最凶的眼神瞪着他,“登徒子别跟我说话。”   他就是早醒了。   不仅醒了,还顺走了魏禹的小尖棍,打算趁他不注意扎他的。都怪皓月不长眼,坏了他的大计划。   大皇子又又又傻了。   他单知道小福王整日里斗鸡走犬、不学无术,扎人也这么狠的吗?   “还愣着做什么?叫人!拦住他们!”皓月捂着手腕怒吼。   大皇子这才想起他们最初的目的   把事情闹大!   把魏禹和李玺的艳情传出去!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断袖!   这样一来,就算李玺再如何宣扬他和皓月的事也不会有人信,众人只会觉得他是在恶意报复。   反正都撕破脸了,也就无所顾忌了。   大皇子咬咬牙,射出一支传信弩,青色的烟雾弥散开来,守卫在王府各处的护卫悉数聚拢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在府中做客的亲眷们。   看到李玺和魏禹衣衫不整,不用皓月安排,众人脑子里就已经演练出一百零八套姿势。   尤其是!   魏少卿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还淌着血,把外衫都浸透了……   在场之人皆震惊地看向李玺——小福王还真是……深藏不露。   李玺也在震惊,莫非是他睡着的时候魏禹又对他做了什么?用他自己的……那里?   顿时气成河豚。   这个登徒子!   当真不知检点!   李玺气冲冲地举起尖木棍,在魏禹手上比划了一下,结果下不去手,又挪到腿上,看到那片刺目的血渍,还是下不去手,最后只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转身就跑。   大皇子一挥手,数名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拦下。戏还没唱完,怎么能走?   胡娇刚好在这时候带着人来了。   不是福王府的人,而是圣人的人。   “圣人口谕:今日瑞王府真是热闹,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给朕绑过来。”   带队的校尉二话不说,就把皓月和魏禹给绑了。胡娇扶着李玺坐到马车上,转头让人去押大皇子。   大皇子暴怒,“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老子是写《道德经》的那个,你不知道吗?”胡娇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讲着冷笑话。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嗷!”   话没说完,就被胡娇一剑扎在肩上。   大皇子依旧不接受教训,继续骂:“小杂种,你敢谋刺——嗷!”   又是一剑。   胡娇下手不算狠,也就给他添了两个血窟窿吧!   窦卿依连忙跑过来,温声哄劝:“瑞王也是急坏了,娇娇,你担待些,等我将客人们送走,定会跟瑞王一同进宫请罪。”   胡娇绷着脸,看向李玺。   李玺叹了口气,扯出一丝笑,“辛苦窦姐姐,进宫的事不急,我会向圣人解释。”   “辛苦”二字一语双关,窦卿依听懂了,登时红了眼圈。   大皇子还没看清形势,依旧趾高气昂,胡搅蛮缠。   向来以温婉谦和示人的窦卿依,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厉色,“王爷还嫌不够丢人吗?是不是要让圣人派龙武卫把瑞王府围了,你才肯消停?”   大皇子被她镇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娇揪走了。   原本繁华热闹的瑞王府顷刻间冷清下来。   女使忧心忡忡,“王妃,咱们是不是不该给胡娘子送信?没想到她会捅到圣人跟前……此事是不是闹大了?”   窦卿依看着满园的残局,冷冷一笑,“闹大了也好,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该凉凉了。”      李鸿瞧见李玺衣衫凌乱、眼角含泪的小模样,登时大怒,当即就要把魏禹拖出去杀掉。   幸好,姜德安拼死劝住了。   李玺吓了一跳,又有点不服气。   做坏事的明明是大皇子和月弯弯,圣人为何要杀魏禹?虽然他有点儿生魏禹的气——不,是很生气,但也不至于盼着他死。   李玺犹豫了“足足”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别别扭扭地替魏禹求情:“伯父呀,不然别杀他了,打几下板子就好。”   李鸿根本不理他,直接叫来御医官,把他带去后殿检查——全方位的那种。   大殿这边隐隐传来李玺的鬼哭狼嚎——“还我清白”、“宁折不弯”、“就要变太监”……   听得李鸿青筋直蹦。   似乎过了三天三夜那么长,胡子花白的老御医才满头大汗地过来,在李鸿耳边说了什么。   李鸿紧握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挥挥手,叫人把魏禹带下去,秘密关押起来。   还有皓月。   只凭着李玺的三言两语,李鸿已经拼凑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最生气的不是皓月和大皇子的关系,而是他设计谋害李玺。   敢欺负他的册册,下场只会比杨淮更凄惨。   至于大皇子……   李鸿似乎把他给忘了,任由他跪在承天门外,让来来往往的高官小吏围观。   对于虚荣心极强又死要面子的大皇子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圣人派出最精锐的人马,很快就查明了事情的原委。就连李玺和魏禹在小木屋中的细节都没漏下。   尽管他迅速封锁消息,李玺和魏禹之间的“风流韵事”还是传遍了长安城。   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是   “小福王霸王硬上弓,魏少卿的血流了一裤子。”   魏禹被关在皇城中,倒是耳根子清静了,李玺快被一大家子姑姑婶婶姐姐妹妹烦死了,就差脱衣裳以证清白了。   虽然,就剩了一半“白”吧!   这才是最让李玺恼火的。   毁了他清白的登徒子!   绝不原谅!   萧子睿跑到福王府帮魏禹说情。   “小宝呀,你都听说了吧,书昀兄还在宫里关着呢,圣人也不说杀,也不说放,实在让人担心啊!”   “今日早朝,大理寺卿亲自上书说情,却被圣人骂了一顿,再没人敢开口。”   “瑞王那日丢了脸,正绞尽脑汁给书昀兄网罗罪名,伺机落井下石。”   一边求情,一边端出斥巨资买到的大红樱桃,洗净择好,蘸了香浓的乳酪送到李玺嘴边。   “小宝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能救书昀兄的只有你了。”   “让我救他?”李玺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姐夫你就没问问他做了什么,也好意思让你来找我?我不一脚把他踹到井底,纯粹是因为我做人善良。”   萧子睿奇怪道:“那日,不是多亏了书昀兄帮你解毒吗?难不成还有别的?”   “解毒的方式他跟你说了吗?”   李玺赤溜赤溜吸着樱桃汁,气呼呼道:“我都说了不要,他还——”   还敢把手伸进去!   他一世的清白都毁在那只手上了,还拿什么给心上人!   小福王后悔了。   当时就不该心软,就该拿小尖棍扎他。   不过没关系,反正那根小尖棍他还留着,下次再扎也是一样的。   萧子睿讪讪道:“小宝呀,具体细节就不用跟姐夫说了。姐夫一个已婚直男,对你们男男之间的……咳、细节,也不太感兴趣。”   李玺翘着腿,高傲道:“樱桃留下,你走吧,告诉魏禹,让他死了那条心吧,我是不会帮他的。”   萧子睿好声好气地哄:“小宝,你别任性,这件事真的很严重。”   “有多严重?你家书昀兄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但他会丢了前程!”   “丢了就丢了呗,他不是会写曲子吗,那就继续去平康坊卖曲子好了,反正那些柳娘啊,莺儿啊,小桃花谁谁的,日日盼着他回去呢!”   萧子睿道:“他落到这般境地,可都是为了你。”   李玺垂下眼,别扭道:“我说了不要,他还不停手,拿我当什么了?”   “他为了你前程都不要了,不是拿你当至交,还能是什么?”   这种毁人清白的至交,谁稀罕谁领走。   想起当时的情形,李玺就羞愤得想死,“你走,再不走我就让小胡椒拿剑扎你——你见过大兄了吧?那俩血窟窿现在还没合上呢!”   “福王!”萧子睿急了,“如果你实在有气,换我替他受行不行?”   “书昀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满腹才学,一腔爱民之心,是国之栋梁,是真正对大业有用的人。”   “你看这盘樱桃,与三年前相比,长安市价足足降了五成之多,就是因为书昀兄从江淮引种,在长安、洛阳两地试种。”   “短短三年,不仅让长安人吃上了便宜樱桃,还让黄河沿岸的百姓多了一个养家糊口的营生!”   “是他这样的人日夜殚精竭虑,才能让你有时间、也有心情在乐游原上跑马,在芙蓉园里逍遥自在!”   “好牛叉呀。”李玺垂着眼,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然后,把咬了一半的樱桃丢回盘子里,赌气道:“樱桃我也不要了,你走。”   萧子睿长叹一声,心知多说无益,整整衣襟,傲然离开凉亭。   那盘樱桃没有拿。   李玺浓密的睫低垂着,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   胡娇从墙头跳下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却不知如何安慰,犹豫着要不要把无花果那个大八哥叫来,或者熊熊子。   李玺“切”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小胡椒,去,把西市的樱桃都给我买回来。”   “东市呢?”   “都买,统统买回来。”   “江淮送来的贡品也抢过来。”   爷有的是钱!   才不会为了这么一盘破樱桃动摇!   宫城,太极殿。   李鸿坐在书案前,奏折就那么摊着,半晌都没换一个。   他在发呆。   极其罕见。   在满朝文武印象中,这位铁血帝王向来是理智、果断、冷静,甚至冷酷的,发呆和走神这种可爱的情绪根本不该属于他。   姜德安躬了躬身,轻声道:“圣人可是累了?淑妃娘娘差人送来一碟子樱桃糕,还热乎着,圣人可要尝尝?”   李鸿淡淡道:“倒了。”   姜德安一顿,赔笑道:“圣人就算不看淑妃娘娘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太后她老人家的颜面。”   窦氏一族,从前朝起便代代为后。   当初今上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太后舍下脸面为他求来窦氏女为庶妃,太后的亲子定王娶的也不过是杨家女。   没承想,今上竟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更是坐实了窦氏一族代代为后的说法。   三年前,大皇子选妃,太后看中的原本是萧家嫡女,淑妃却千方百计为他娶到了窦氏女,其野心昭然若揭。   “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打扰母后了。吩咐下去,不许淑妃靠近长乐宫,近来瑞王妃也不必进宫请安了。还有小宝——”   李鸿一顿,难得瞻前顾后,“你说,那日在殿上,小宝会不会看出什么?”   当时,他瞧见李玺明显一副被人“疼爱”过的模样,实在没控制住。   姜德安暗自叹气。   他就知道,圣人方才就是为这事神思不定。   “老奴以为,福王心思单纯,为人赤诚,不会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想法。倘若真看出了什么,想必早就跑来问了,断不会憋到现在。”   李鸿失笑,“这话不假,那小子向来藏不住事。倒是那个魏禹……说的如何了?还是没答应?”   姜德安苦哈哈地躬了躬身,“老奴无能,亲自前去游说,也没让魏少卿点头。”   就在大皇子的人在长安城散播李玺和魏禹的风流韵事时,又多出另一种说法,是李鸿安排的。   说是那日魏禹和李玺之所以衣衫不整,是因为在柴房里打了一架,魏禹腿上的血渍就是证据。   李玺瞧不上魏禹的出身,不想让他娶李木槿。魏禹却对李木槿痴心一片,非她不娶,所以两人起了冲突。   李鸿把魏禹关起来,又派姜德安亲自去游说他,就是为了让他答应和李木槿成婚,把这件事彻底圆过去。   李玺可以摆脱了断袖的“污名”——至少在圣人看来,这是污名;魏禹也能借着福王府的势头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而他们最初计划的打破门阀垄断,庶族与世家通婚,也能初见成效。   可谓一举三得。   没想到,魏禹却拒绝了,即使用前程和性命威胁他,他都不肯点头。   皇城,一间隐蔽的偏殿。   萧子睿正对着魏禹碎碎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桩婚事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吧?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又变卦了?”   屋子很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铺,一本书,一方棋盘。   还有一个与整间屋子灰扑扑的色调不太搭的白瓷娃娃,是魏禹用身上所有的钱贿赂了守门的小内监,请他从魏宅捎过来的。   就是被李玺相中,打算和他那只配成“一对”,紧接着又被他嫌弃“年纪大”的那个。   魏禹把娃娃放到对面,自己执黑子,让娃娃执白子,一人一娃,不急不慌,安然闲适。   萧子睿几欲吐血,“书昀,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真要在这里和这个小东西过一辈子?”   “它叫白十一。”   李玺起的,因为这只娃娃今年刚好十一岁。   萧子睿表情裂了,“书昀兄,你能看到我吗?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魏禹瞄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给你背一段《招魂》吗?”   “该招魂的是你!”萧子睿把棋盘夺过去,远远地丢开,“书昀,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透个底,成不成?”   “我不会同寿喜县主成婚。”魏禹干脆道。   “因为福王?”   魏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微微颔首,“我答应过他,不把县主牵扯进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就那天,在太极殿外,你说,你无惧,你无悔,你很庆幸与门阀世家有一争之力……这才几天,怎么就动摇了?”   “书昀,你是不是被哪里来的艳.鬼迷了心窍,觉得娶县主不香了?”   大概是吧。   魏禹笑了一下。   圣人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那条青云直上、前程似锦的阳关大道;然而,他的心却偏偏引着他走上了那条荆棘遍布、峭壁林立的“歧途”。   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瞧见他荡漾的笑,萧子睿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书昀,你别告诉我,外面的谣言是真的,你和福王——”   “你也说了,那是谣言。”   “那你还为了他如此自毁!在圣人面前出尔反尔,后果你想过没有?”   “我不是为了他。”   确切说,不仅仅是。   “我也没有对圣人出尔反尔。”   他对抗门阀、为寒门一争的心从未变过。   “敏之,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动摇了。在此之前,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我足够心硬,足够坚定,为达目的可以做出所谓‘无伤大雅’的牺牲。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倘若我们所走的这条路,需要那些弱小者、无辜者做出牺牲,与那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不同?”   萧子睿:“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像卢氏那般,为了保住世代清名而阻止族人入仕吗?还是如郑氏那般,宁可让女儿老死家中,也不许她们嫁给庶族?”   魏禹一字一顿,“如果这条路注定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和眼泪,我宁可不走。”   “敏之,我想试试,走正道,不将就,只凭才华和智谋,堂堂正正,干干净净,能否得偿所愿。”   “我想试试,一个人,能不能活得随心所欲。”   萧子睿苦笑,“这世间,哪里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怎么没有呢?”魏禹轻笑。   那日午后动物园中,暖阳下,青草间,抱着一堆毛绒绒嬉笑打滚的小福王,就是他求而不得的“随心所欲”。   就算他自己不能,也要让想让的人能。      李玺嘴上说着恨不得拿块石头把魏禹砸到井底,结果,吃完樱桃就派无花果到皇城打探消息去了。   皇城中遍布官署、卫所和皇仓,是军政重地,等闲人不得擅入,却拦不住无花果。   这小子天生一张巧嘴,只拿着一块福王府的腰牌,从城西蹿到了城东,小半天的工夫就把魏禹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李玺没骨头似的瘫在躺椅上,哧溜哧溜吃着大樱桃。   “你是说,圣人让他娶三姐姐,他没答应,圣人生气了,要罢他的官?”   “千真万确。”   “都这样了,大兄还不肯放过他,联合了五姓七家八大军侯联名上书,想定他的罪?”   “是这样没错!”无花果狂点头,“还有一件事,阿郎不能不知道——那日魏少卿其实也中了药,本可以迅速离开去找解药,为了救您才耽搁了。耽搁了也就算了,还舍不得让您帮他……”   李玺瞪他。   无花果连忙含混过去,“反正,魏少卿可惨了,足足放了三大碗血,关进小黑屋就晕了,看诊的老医官说,再晚一点那条腿就废了!”   李玺听得心头一阵阵钝痛,头上的小天平就像压翘翘板似的,此起彼伏。   “小果子呀,别是姓魏的救过你,你就向着他说话吧?”   无花果小脸一皱,“阿郎说什么呢,奴自打四岁上就跟着您,比小胡椒还早两年,奴满心满眼都是阿郎,从无二心,阿郎这样说奴真叫奴寒心。您等着,奴这就去跳渭水,以证清白!”   无花果作势要往外冲。   李玺笑眯眯地看着他。   “奴真去了!”   李玺摆摆手,“去吧去吧,渭水不够还有泾水——说起来,这两条水哪条更清白来着?”   麻麻的,现在他听不得“清白”这两个字!   “阿郎,您当真不要奴了吗?”无花果哭天抢地抱大腿。   李玺没好气地把他丢开,“滚去备马,爷要进宫!”   “喏!”无花果瞬间止住泪,屁颠屁颠地去了。   今日早朝,门阀与新贵吵得那叫一个激烈。   魏禹一身素服,站在角落,被那些一脸清高的皇亲贵胄们轮流指摘。他就那么端着手,像个白瓷人偶似的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反驳。   李玺扒着殿门偷偷瞧着,心里酸酸的。   教训起他来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到了旁人面前就变哑巴了?   为了李玺的名声,李鸿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暂时还没处置皓月和大皇子,这就导致大皇子生出一种天大的错觉,以为圣人是偏向他的。   偌大的朝堂,上百号人,就属他嚷嚷得厉害。   中心思想很明确:光罢魏禹的官还不行,还得治他的罪,永不复用的那种;最好把李玺一起贬了,谁让他乱搞男男关系,丢皇家的脸。   李鸿高坐主位,嘴角噙着一丝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大皇子还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更为得意,“父亲,儿有一事请奏。”   “说。”   “既然福王德行有亏,福王府也就没有资格继续担着‘大业军侯之首’的名头,儿以为,福王名下的八百府兵、三十万禁军令当立即上交兵部。”   李鸿眯了眯眼,“上交兵部之后呢?”   “福王年纪也不小了,老赖在长安也不是办法,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这话张口就来,一听就不是临时想的。   二皇子急了,“大兄,你想抢、不对,想要小弟的兵符也就算了,干嘛还要把他赶出长安?他那么瘦不伶仃一小只,哪里禁得住关外的风沙?”   李玺差点被口水呛住。   什么瘦不伶仃,他这叫身材匀称!   笨蛋二哥,不会说话就别说,这么随随便便一开口,怪……让人感动的。   大皇子不依不饶:“当年定王叔可是年满十四便到安西建功立业去了,玺弟自小聪慧,如何就禁不住了?”   “大兄说了这么半天,不就是为了禁军令吗?”李玺笑眯眯地跨进殿门。   来之前,他特意换上了亲王朝服,大红做底,金线为龙,玉扣腰带足有一乍宽。金灿灿的七珠冠束在头顶,火红的珊瑚珠串垂在耳畔,更衬得皮肤莹白如脂,眉眼似画。   放眼整个皇族,除了他,再没人能把这身衣裳穿得如此精致又气派。   魏禹的目光专注又克制。   李玺凶巴巴地瞪回去。   麻麻的!   为了救你,爷今日牺牲大了!   大皇子还在叽叽歪歪:“为了禁军令又怎样?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圣人。难不成,你不想给?”   李玺笑眯眯道:“什么叫我不想给?大兄是不是忘了,这令不是福王府的令,更不是我李玺的令,而是大业的令,是李氏江山的令。”   李玺瞅了眼魏禹,又别扭地收回视线,“有人跟我说过,圣人赐下这令,不是为了让我借此作威作福,更不能随心所欲发号施令,而是为了约束禁军,护卫皇城。这令并非权柄,而是责任。”   魏禹垂下眼,遮住眸中愈浓的笑意。   这是那日一同饮酒时,他对李玺说的。   “怎么到了大兄嘴里,倒成了一块了不起的香饽饽?”李玺下巴一扬,做聪明人的滋味,真爽!   大皇子:“既然不是香饽饽,那你倒是交出来呀!”   李玺朝着上位,执手道:“这令是圣人赐的,圣人何时想收回,下一道口谕便是了,何需大兄绕这么大弯子、找无数借口?大兄,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圣人?”   大皇子脸色一变,“李玺,你什么意思!”   “我在套路你啊,听不出来吗?笨蛋!”李玺压低声音,面带微笑。   除了二皇子,再没第四个人听到李玺说了什么。在旁人看来,就是大皇子突然暴起,要打李玺。   “够了。”李鸿淡淡开口,“李玦,不早了,去后宫给你母亲问安罢。”   大皇子一愣,父亲叫他退下?而不是李玺?   更没提禁军令牌的事……   不是眼瞅着就要成了吗?   父亲方才不是还笑着鼓励他继续说吗?   为何李玺一来,就变了?   大皇子万般不甘心,“父亲……”   “瑞王,请吧。”姜德安躬着身,隐晦地朝他摇了摇头。   大皇子最后看了圣人一眼,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鸿看向李玺,眼底藏着不易觉察的笑意,“说吧,你穿成这样干嘛来了?”   李玺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裳,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高举双手,捧过眉心。   “臣奉了圣人旨意,前来求娶大理寺少卿,魏禹。”   作者有话要说: 肿么样!是不是很快!   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早一些,大概0点多一点就有了。   感谢订阅~~按爪有小包包哦!      25、臣,允婚         李鸿端坐在龙椅上,抿着唇,眯着眼,瞧着李玺手中的圣旨,好半晌没说话。   那原本是一道空白圣旨,传国玉玺盖了两个,圣人私印戳了一圈,是李玺六岁那年走丢之后撒娇打滚要去的,只是这些年一直没用上,在柜子里落了十年灰,被蛀虫啃了个大窟窿。   今日竟为了魏禹拿出来了。   李玺理直气壮,“圣人亲口说的,不管将来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写在这圣旨上。今日臣想好了,也写下了,请圣人宣旨吧!”   李鸿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脸黑如墨。   这要不是亲生的,非得一巴掌拍死不可!   “你可知,朕为何给你这道旨意?”   “是伯父疼我。”他用“朕”,李玺偏要叫伯父。   李鸿冷笑,“我也可以不疼你。”   李玺厚脸皮道:“伯父呀,您还是再疼我一回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谁叫您这位大理寺少卿生得如此俊俏,让我情不自禁呢!”他偏头瞧了瞧魏禹,故意拿话臊他。   魏禹没有丝毫怒意,反倒噙着笑。   倒是李鸿,气得一拳砸在龙案上。   李玺吓得一缩脖子,暗搓搓往二皇子身后躲。二皇子比他还怂,缩着高壮的身子,快团成球了。   魏禹的恩师,龙阁宰辅、大理寺卿郑权,忙站出来打圆场:“敢问福王,您同魏少卿皆为男子,不知为何要……要与他成亲?”   ——那个“娶”字,实在不想用在自己的得意门生身上。   来了,来了,终究是来了。   李玺一咬牙,一闭眼,背书似的喊出想了一路的借口:“满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心仪于他,还霸王.硬.上弓,强迫他发生了肌肤之亲,自然要对他负责。”   咳、咳咳!   一众爷爷辈的老臣,登时臊得面红耳赤。   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李鸿盯着李玺,目光中暗含警告:“册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吧?”李玺略怂。   李鸿沉下脸:“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遍。”   李玺紧张了。   习惯性地抠着腰带上的玉扣。   大概犹豫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突然撩起衣摆,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以头顿地,行叩拜大礼。   李鸿下意识欠起身,要去扶他。   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让人看出异样。   姜德安体察到圣意,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搀扶李玺,“王爷这是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也不是大朝会,不必行如此大礼。”   李玺摇了摇头,并未起身,“臣恳请圣人,不要将三姐姐嫁给魏少卿,也不要听信谗言,毁了魏少卿的前程。”   他知道,瑞王府的那场冲突背后的真相之所以还没传扬出去,并非大皇子本事大、捂得严,而是圣人不让它往外传。   这样做,一方面是顾虑他的名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大皇子,或者说,保住皇家的颜面。   若让世人知道,大皇子竟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谋害堂兄弟,恐怕李氏祖孙三代都要被他连累得遗臭万年。   所以,即使圣人再疼爱他、太后再护着他,都不会把真相血淋淋地揭开来。   这样一来,最直接、最说得过去的解决方式就是牺牲李木槿,坐实第二种流言。   倘若魏禹不同意,没关系,罢官定罪就好,理由都是现成的——擅闯瑞王府,打伤瑞王护卫,重则处斩,轻则流放。   李玺想破了脑壳,才想到现在的法子。   只有他认下和魏禹的“私情”,把他拉到福王府的大船上,不仅可以择出李木槿,还能用“福王妃”的身份救魏禹一命。   魏禹能继续当他的官,种他的樱桃树,为黄河两岸的百姓谋生计,做对大业真正有用的人。   总之,牺牲他一个,拯救千万人。   李玺觉得自己可伟大了。   至于魏禹怎么想……   他连他的清白都毁了,还敢有意见?   李玺小王爷又又又一次朝魏少卿丢了一波大眼飞刀,剑袋中的小尖棍也蠢蠢欲动。   李鸿瞧着这只沾沾自喜的小金虫,终究没舍得骂上一句。   说到底,是他自己宠坏的,骂谁去?   只能去捏软柿子。   “魏少卿,你意下如何?”   突然被点名,魏禹丝毫不惊讶。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继而撩袍移步,跪到李玺身侧。   “承蒙王爷厚爱,臣,允婚。”   李鸿冷冷一笑。   行啊,他竟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这么有胆。   老子舍不得打我的册册,还舍不得打你吗?   “龙武卫听令。”   “龙武卫得令!”顷刻间,一队金甲禁卫执金吾入殿。   李鸿声音不大,也听不出怒意,如闲话家常般,淡淡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出去,打死。”   李玺吓个半死,一把抱住魏禹的脖子,“伯父,不可以杀您侄媳妇!您要杀了他,我、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李鸿冷笑:“正好,咱们老李家往上数八代也没出过光棍汉,你就做开宗立派第一人吧!龙武卫——”   “圣人!”大理寺卿郑权毅然跪下,“求圣人开恩。”   “求圣人开恩!”有郑权带头,三省六部、九司四监乌拉拉跪倒一大片。   最后只剩了宗正寺和御史台零零星星几个人,面面相觑。   御史台众官一个个扎着脑袋,疯狂吐槽——要不是因着谏官的包袱,咱得第一个跪!   宗正寺少卿扯了扯自家老大的衣袖,小声问:“咱……跪吗?”   宗正寺卿丢给他一个眼刀子。   跪屁跪!   老子管着老李家的宗族大事,桩桩件件都是要上史书的,让堂堂亲王娶个男妃,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李鸿都给气笑了。   行啊,挺好啊。   就该让李玦那个蠢货瞅瞅,枉他平日里吆五喝六,洋洋得意,自以为网罗了大半朝堂,瞧见没有,关键时刻,有几个屁股坐在他那头?   李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跪成一片的朝中大佬,再看看魏禹,竟然不知道,这个登徒子人缘这么好!   说到清白……   这是谁的胳膊抱着谁的脖子呢?   李玺像个小弹簧似的,嗖地一下跳出老远,“演戏而已,别误会。”   魏禹笑了,笑得有点温柔。   然后,温柔地握住李玺的手,“演戏演全套,请王爷配合一下。”   偏不!   李玺抠开他的手,想离他远点,结果刚一转身,就被繁复的衣摆绊住   久违的投怀送抱。   又是众目睽睽。   魏禹就着抱他的姿势,再次跪下,郑重道:“臣魏禹协福王,求圣人宣旨。”   李鸿抿了抿唇,沉声道:“魏禹,你未及而立,前程大好,不要在小事上犯糊涂。朕再问你一次,你心仪之人,到底是寿喜县主,还是哪家的小娘子?”   魏禹再拜,毫不迟疑:“时至今日,臣与寿喜县主不过有数面之缘,并无任何私交。至于旁的娘子贵女,更不认识。”   说着,接过李玺手中的圣旨,像他一样举过眉心,“唯有福王,臣年少时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尔后时常惦念,幸得重逢,三生有幸。若得圣人成全,臣,必不辜负。”   李玺皱了皱脸,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不安。   演戏就演戏,说得那么深情干嘛?   魏禹笔直地跪着,神情坚定。   李鸿就像没听到似的,抿着唇,眯着眼,在计划让他怎么死,自家册册能少闹腾两天。   偌大的太极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就在这时,殿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内监,硬着头皮,颤着声音禀报:“太后口谕,要、要宣吗?”   姜德安僵硬的身形陡然一松,连忙道:“太后娘娘的口谕,如何能等?还不快请进来!”   小内监磕了个头,逃命似的跑走了。   紧接着,胡娇便扶着窦青苔进了殿。   窦青苔是太后的贴身女官,正六品,在朝堂上替太后传话并不算失了规矩。   “娘娘口谕——”窦青苔朝着长乐宫的方向执起手。   李鸿起身,躬立于阶下。   “我瞧着魏家那孩子生得英俊,又有才学,甚是不错。既然福王喜欢,就先处处,咱们大业也不是没有娶男妃的先例。”   宣完旨,窦青苔朝李鸿屈了屈膝,笑盈盈道:“娘娘的意思就是这般,具体的还得由圣人定夺。”   李鸿立在那里,没言语。   阶下众人,有人谨慎地低着头,有人悄悄抬起眼,所有人都等着李鸿的反应。   半晌,李鸿方才扭过头,看向李玺。不期然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视线一偏,又瞧见窦青苔身后的胡娇,不用想就知道,是太后特意让她来的。   李鸿闭了闭眼,缓缓道:“遵母后懿旨。”   尘埃落定。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扼腕叹息,也有人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么大的事,既然福王和魏禹逃过一劫,事后清算起来,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散了朝,魏禹想跟李玺说句话,李玺却像躲瘟疫似的躲着他。   魏禹没有轻易放弃,紧走几步,抓住他。   李玺飞快地甩出小尖棍,啪的一声抽在他手上,凶道:“再不放手,就不是抽一下这么简单了。”   魏禹没纠缠,从容地放开他。   肃立执手,深深一揖:“魏某谢王爷救命之恩。”   李玺秒变傲娇虫:“知道我救了你就行,以后离我远远的,不稀罕看见你。”   魏禹挑眉,“那这圣旨……”   李玺把圣旨抢回去,胡乱塞进怀里,“不许再提,这只是权宜之计,你还真以为我会娶你呀?”   话音刚落,就见太极殿的小内监跑过来,远远地躬了躬身,“王爷留步,圣人传您到太极殿问话。”   “啊,风好大,什么也听不见了;太阳也好大呀,没准儿要下雨,我先走啦!”   李玺撒腿就跑。   目标:长乐宫。   目的:求祖母救命。   小内监哭了。   又来这招!   魏禹立在那里,一直目送那个欢脱的身影消失在宫阙之间,回首看向九重高阶上的太极殿。   愈加坚定。   李鸿追到了长乐宫,甩着鞭子要抽李玺。   李玺扯着太后的衣袖,左躲右闪,鬼哭狼嚎:“不是亲爹就是不一样,伯父也舍得这么打大兄吗?”   ——故意这样说,是为了让太后心疼他,拦下圣人。   没承想,不等鞭子抽到身上,太后就给了他一巴掌,“皮猴儿,越发没了规矩。”   “祖母,您不疼我了,我哭了,我哭着跑走了。”一边装作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一边悄悄往门口蹭,然后飞快逃走。   殿内之人无不捂嘴偷笑。   每次小王爷来了,长乐宫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窦青苔使了个眼色,把宫人们打发出去,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李鸿没什么形象地歪在脚踏上,略显忧心,“小宝八成知道什么了。”   不然,怎么会专挑戳他心窝子的话说?   太后给他盛了碗梨汤,如寻常人家的母子一般,随意坐着叙话:“孩子们大了,各有各的想法,管不过来的,倒不如顺其自然。”   “所以,母亲今日才由着他胡闹吗?”李鸿接过梨汤,像埋怨,也像闹小脾气。   太后扑哧一笑,温声道:“你呀,当真不明白吗?福王府树大招风,倒不如借着此事顺水推舟,保全册册,左右他年纪还小,娶妻生子不着急。”   一个喜欢男人的福王,一个不会有嫡子的军侯之首,能威胁到谁?   李鸿又何尝不知,把魏禹配给李玺,比嫁一个李木槿更有用。   一来,可以让那些觊觎禁军令的宗室们不再针对福王府。   二来,一个寒门出身的大理寺少卿,成了福王府正妃,即便只是婚约,对门阀来说也是极有力的打击。   三来……   “你本是理智之人,怎么一遇到册册的事就这般失态?倘若今日我不让青苔过去,由着你胡来,外面指不定如何编排。”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福王府继承人是个断袖,将来不会有嫡子出生,第一得利的不是任何一个世家,而是当今圣人。   然而,李鸿不仅不乐见其成,反而勃然大怒,试图杀人灭口,怎会不让人生疑?   太后轻叹一声:“这样也好,那些人向来多疑,脑子里不知道装着多少弯弯绕绕。眼下他们想必会觉得是我们母子两个在唱双簧,反倒不会怀疑什么。”   李鸿愧疚道:“儿子不孝,累及母亲费心。”   太后笑笑,“行了,快吃罢,要凉了。”   “谢母亲。”李鸿搅着梨水,左三圈,右三圈,最后飞快地一抄,把最先飘起来的梨肉舀到银勺里,方才吃下。   第二块,依旧重复上面的步骤。   第三块,亦是如此。   直到把所有的梨肉都吃完,最后才会慢慢地喝甜汤。   太后瞧着,轻笑出声:“这一点册册可不像你,反倒像阿镇,都是先把甜汤喝光,再不情不愿地啃没什么滋味的梨肉。”   而李鸿,向来是先吃不好的,留下好的,再不声不响地细细品尝。   李鸿也不由笑了,“所以阿镇在时,我从来没喝过完完整整的一碗汤。”   每次喝到一半,就被那个鬼灵精怪的弟弟抢去。   然后!   太后就会背着小定王,偷偷取了蜜饯塞给他。   想起过往,母子两个皆笑了。   至于那些无法言说的思念与酸楚,各自藏在了心底。   难得来了兴致,太后叫窦青苔取出一个小匣子,把里面的小玩意一样样拿给李鸿看。   这个是册册玩过的,那个是老二掰断的,还有老大和老二抢过的……   李鸿意识到不妙,拔腿就要走,“母亲,儿子政务繁忙,改天再来看您。”   太后绷起脸,“坐下!”   李鸿做最后的挣扎,“是真忙。”   太后哼道:“你的那些政事,我向来不愿理会,孩子们的事,你却不能瞒我。”   李鸿顿了一下,无奈道:“母亲是想问我对李玦的处置吧?”   “你别忘了,玦儿也是你的孩子,而且是寄予厚望的长子。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圆过去?”   李鸿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得如实道:“他年纪也不小了,我想让他去封地就藩。”   太后面色一变,“你想贬斥他?”   李鸿垂着眼,没有否认。   “不行,我不同意。”太后向来好脾气,难得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样做相当于昭告天下,玦儿再与帝位无缘。”   “母亲也看到了,如今你我健在,他就敢设此毒计坑害小宝,若让他登上帝位,将来还有小宝的活路吗?”   太后私心里自然万分偏向李玺,但是,她不得不为李鸿着想,“你费了这些年的心,在他身上用的那些力气,不就是为了把他培养成一国之君吗?没了他你指望谁?老二吗?”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二皇子是个只知舞刀弄枪的直肠子,肚子里没两滴墨水,屁股上倒是长满刺。   让他做皇帝?   呵,恐怕龙椅还没坐热乎,就得憋不住披挂上阵,出门打杀。   李鸿摩挲着掌心的双色龙纹琉璃蛋——正是先前李玺送的那个——缓缓道:“母亲,我想……”   “你想都别想!”   太后打断他,态度无比坚决,“册册不合适,也不是那块料。再者说,你舍弃亲子立侄子,如何向宗亲和百官交待?”   李鸿道:“他明明也是我的……”   “这话更是提也别提。”   太后一脸的不赞成,“若是有朝一日册册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你让他如何自处?你又如何向他说起他的生母?”   李鸿一怔。   那个人,那道深埋在记忆里的影子,那个提也不敢提、想也不敢想的名字,压抑了太久,在这一刻,触底反弹。   “母亲,我想她。”   “我想她了……”   “我也想阿镇了。”   “母亲,我想他们了……”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国之君,如儿时那般伏在养母膝头,无声哽咽。   太后抚着他的头,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自己的预收哦~   《炮灰兽医官,拯救美强惨[穿书]》   【古耽·年下·萌宠·甜爽文】   【受苏爽甜·攻美强惨·年下小狼狗】   ·   (简介)司无涯穿书了!   背景是大唐贞观年间,身份是侯府嫡次子,相貌用书里的描述是“光风霁月风华月貌举止风流风雅无双”,回个头迷倒一大片。   然而!   却是个嘴甜心狠、两面三刀、专给主角团下绊子的炮灰小波ss!还和继室生母密谋抢夺世子之位!   结局……   司无涯还没看到结局,就穿了。   ……   为了逆天改命,司无涯被系统菌强迫开了家兽医馆。   有一天,医馆里闯进一个少年郎,浑身湿透,眼神忧郁,面容俊美有贵气,像极了司无涯前世养的那只小狼狗。   “小狼狗”很高冷,除了“嗯、哦、哼”不会多说一个字,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对着小乌龟叽叽咕咕讲心事。   又有一天,司无涯听到小乌龟慢吞吞转述:“主人说,‘表叔好美好温柔,要娶他’。”   ·   【人美腹黑·戏精十级·人生赢家受】Vs【占有欲极强·可盐可甜·小狼狗攻】(主受·年下)   ——点进专栏就能收藏啦~~顺便求个作收呀~嘻!      26、小傻子(一更)         大皇子听说了李玺在大殿上求娶魏禹的事,差点笑死,一心等着圣人重重罚他。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李玺受罚的消息,而是一道自己被贬的圣旨。   瑞王府众属官慌了神,“圣人要把王爷派去安西都护府,换回寿安县主和杨长史?这、这分明就是……”   就是贬黜啊,连就藩都算不上!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要遣我去安西都护府?公公,你是不是送错了,这圣旨是给李玺那小子的吧?”   内监嘴角一抽,根本懒得跟他说话,扔下圣旨就走了——反正都被贬了,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也就不用巴结了。   大皇子哪里受过这般冷遇?顿时气个半死,出门的时候一头栽在门槛上,鼻血流了一袖子。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了宫。   李鸿根本不愿搭理他,冷着脸,低头批奏折。   李玺有时候,确切说,是常常来太极殿闹,但闹也不是真闹,往往是一分闹,三分撒娇,六分无赖。   大皇子是头一回闹,却是压抑了不知多久,真情实感的埋怨。   “父亲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可您是怎么对我的?明明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掐掉,让我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李玺再会拍马屁,那也是定王叔的儿子,不是您的。可是,从小到大,但凡我同他起了冲突,您有一次是向着我的吗?”   “您对他日日‘小宝’‘小宝’地叫着,换成我就是冷冰冰的‘李玦’。在您心里,我就不是个宝宝吗?”   李鸿都给气笑了。   行啊,真行。   枉他二十年来悉心教导,竟养出一个白眼狼!   “滚。”   “父亲——”   “滚!”   李鸿抓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砸他。   姜德安连忙拦住,“圣人莫不是忘了,这琉璃蛋可是福王亲手给您刻的。”   对,这个不能扔。   李鸿又去拿镇纸。   姜德安又拦,“这也是福王送的,您去岁生辰之时。”   对对,这个也不能扔。   又换成笔洗。   “这也是福王……”   李鸿气闷:“你就直说,这间屋子里哪一样不是小宝送的?”   姜德安讪讪一笑,“恐怕,也就这案上的折子了。”   谁叫您总是喜欢把福王给的东西往跟前搬呢!   “哦,对了,这方桌案也是去年秋日里福王让人打的,说是檀木清香,圣人批折子的时候可静心凝神,消除疲劳。”   李鸿隔空点点大皇子,“你看看,你看看,你拿什么跟小宝比?你哪来的脸跟他比!”   大皇子哑口无言。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殿,突然脚下踩空,狼狈地滚下台阶。   殿前殿后站着好几个小太监,都瞧见了,却没一个上去扶。不为别的,只是嫌他性子差,万一好心好意上去扶再被当成出气筒,犯不上。   若换成李玺,这群小子早上赶着去了。   小福王心眼好又会体谅人,满皇宫的太监女官,谁不喜欢他?   然而,看在大皇子眼里,就成了这些人势利眼。他恨得牙痒痒,大步走向长乐宫。   太后娘娘,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窦淑妃先一步到了长乐宫,正装模作样地在太后跟前“尽孝”。   太后多么明智的一个人,早就看透了他们母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不等窦淑妃开口,就拿话把她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议论我偏心,说我向着小宝,薄待老大和老二。”   “你们也不想想,小宝还不会说话就来了长乐宫,一直长到十几岁。即便回了福王府,也是日日过来问安,变着法儿的给我找乐子。”   “玦儿呢?你自己说说,长这么大,除非他父亲要求,他来过我这儿几次?”   窦淑妃讪讪一笑:“玦儿自小功课紧,确实不像福王,有那么多空闲,就连妾那里也是不常去的。”   太后哼笑:“你也知道他功课紧?那是圣人看重他。我不是他亲祖母,圣人却是他亲爹。你心里应该清楚,若说圣人偏向谁,反倒是玦儿。”   “小宝是个调皮散漫的,又……又隔着一层,圣人对他没要求,苛责自然也少些。老二一心舞刀弄枪,同样疏于管教。”   “只有玦儿,从他四岁开了蒙,圣人就把他带在身边,日日费心教导,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比小宝老二两个加起来都多。”   “你们可念过圣人一句好?”   太后冷笑:“给你们好处的时候,你们拿得理所当然;一旦照顾不到,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窦淑妃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太后压低声音:“就连玦儿同男子……圣人都未加苛责,反而想方设法为他遮掩,这还不够吗?”   无论是太后,还是李鸿,私心里确实更加偏爱李玺。然而,在大事上他们从来不会糊涂,给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该得的。然而,某些人只看得到坏看不到好,不知足罢了。   下药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让李鸿彻底对大皇子寒了心。   他就是个白眼狼,只想索取,从不付出。一旦不合他的心思就一味哭诉、埋怨,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还没有容人之心。   李玺、二皇子,包括那些支持他的臣属们,对大皇子来说不是对手就是工具,他从不会低下高傲的脑袋,与人真心相交。   最要命的是,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就拿这件事来说,直到此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人利用了,还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   大皇子站在殿外,怔怔地听着。   哪里还有脸进去?   出宫的时候,下起了雨。   大皇子挥退左右,独自走在长长的巷道中,丢了魂似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混着清脆的银铃声,一辆宽大华丽的敞篷牛车迎面驶来。   大雨天,打着花伞坐敞篷车的,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小福王再没第二个。   李玺正仰起脸,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想象着坐船的感觉,冷不丁瞧见大皇子。   咦~脏兮兮,湿答答,怪可怜的。   无花果善良地说:“阿郎,用不用给他送把伞?车厢里还有一把破了洞没来得及扔的。”   李玺:“小胡椒,你说吧。”   胡娇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扯着青牛角,朝大皇子走去。   大皇子一脸窘迫,恶声恶气:“滚开,谁要你的伞——”   话音未落,就被车轮带起的泥浆溅了一身。   李玺哈哈大笑。   狠,还是他家小胡椒狠。   胡娇面无表情。   和当年被大皇子推进冰湖相比,这算什么?   咕咚一声。   大皇子气晕了。   青牛车已经走远了。   雨声和银铃声响在长长的巷道中,怪好听的。   初夏的雨来得急,不过下了两刻钟,也就是大皇子从长乐宫走到承天门的距离吧,似乎专门为了淋他。   出了承天门,就能坐马车了。   承天门内,只有李玺例外。   他可以驾着他的青牛车,挂着他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穿梭在任何地方。只要不把皇宫拆了,圣人都懒得管他。   李玺去了趟长乐宫,又跑到西内苑捞了两条鱼,拎到兴安门跟金吾卫换了两包甜瓜籽。   盘着腿,赏着雨,磕完了瓜子,吹了会儿牛,就听到了午膳的钟声,这才叮叮当当地往家走。   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承天门外,高大挺拔,长身玉立,把来来往往的人都比了下去。   看到青牛车,魏禹大步迎了上来。   小福王瞬间警惕,“你在这里堵我?”   魏禹笑道:“想着王爷应该会打此处经过,就来碰碰运气。”   李玺二话不说拔小棍,“你既然敢承认,敢不敢让我给你放放血?”   魏禹把受伤的腿抬起来,拍了拍,“王爷尽管扎,三碗不够就六碗。”   登徒子!   不要脸!   还敢卖惨!   李玺绷着脸,到底没扎下去。   小尖棍转了个弯,敲了敲青牛角上的银铃铛,“蜗蜗,走。”   大青牛颇有灵性地“哞”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走起来。铃铛随着它的步子一摇一摆,声音清脆悠远,煞是喜人。   魏禹噙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李玺坐在车头,故意梗着脖子不看他。   无花果趴在车尾,现场直播   “阿郎,奴瞧着不大对劲,魏少卿八成不是在堵您,就是走得慢。您看,他的腿还没好呢,走路都不利索。”   “唉,造孽啊,多有才,多风雅,多要面子的一个人,若是生生地把腿走废了,这还怎么当官,怎么入阁呀!”   “阿郎,别怪奴说话直,魏少卿这腿吧,说到底跟您还有那么一眯眯关系,我要是您呀,早把人请上来了。”   “嗨,我怎么有点担心呢,您说他会不会像瑞王那样突然晕倒?”   “烦死了!”   李玺一棍子敲在他头上,“要是真那么心疼他,你下去,换他上来坐呀!”   无花果小胖脸一亮,“这可是阿郎说的,奴这就下去换魏少卿。”   李玺:“……”   他不想做出尔反尔的乌龟小王八,只能寄希望于魏禹会拒绝。结果……   “多谢王爷体恤。”魏禹笑眯眯地上了车。   无花果殷勤极了,还狗腿地拿了个垫子给他稳住受伤的那条腿。   李玺一阵牙酸。整个人像只小虫子似的一拱一拱,拱到另一头,别着脸,不理魏禹。   魏禹坐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也不打扰他。   只有胡娇瞧见,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小石子,趁李玺走神儿,咻的一声弹出去一个。   车轮咯噔一下,仿佛硌到什么东西,车身猛地一晃,李玺没扶稳,倒向身后。   魏禹从容地舒展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车!”李玺挣扎着坐起来,故意往前挪了一大截,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魏禹笑着“嗯”了一声:“我信你。”   李玺白了他一眼,红晕悄悄爬上耳廓。   魏禹垂着眉眼,看着他红红的、肉肉的耳垂,心头微痒。   咻的一声,又弹出去一个。   车身又是一晃,李玺又跌了过来。   小福王炸毛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魏禹好脾气道:“王爷自然是聪明的。”   “那你还敢愚弄我!”小尖棍准备好了,六碗也不能解气。   魏禹轻叹一声,眼神落寞,“王爷打算和我绝交吗?”   明知道他在耍手段,李玺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软了,“早绝了……谁让你那样做。”   魏禹道:“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李玺瞪眼,“你敢。”   魏禹语气温和却坚定:“身为好友,我不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王爷受苦。”   “明明有第二种方法。”   魏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舍不得。”   李玺一怔,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没敢往下问。   魏禹也没继续说。   无花果和胡娇同样默不作声,假装自己是大青牛背上的毛。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玺才闷闷地说:“那日殿上,我是真心想救你。圣旨,禁军令,都不是开玩笑。”   “我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至少,曾经是。”不想讲这么煽情的话,小福王别扭地偏开头,留给魏禹一个毛乎乎的后脑勺。   魏禹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我还是在生气,并没有原谅你。”李玺强调。   “以后,你就继续做你的大理寺少卿,为主分忧,为国效力。我呢,也继续逍遥自在地去乐游原跑马、去动物园撒欢。你是大业的栋梁,我就是个‘何不食肉靡’的小纨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话原本是萧子睿说的,李玺记到了现在。   魏禹摇头失笑。   小记仇鬼。   李玺拿小棍戳他,“所以,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下车。”   魏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魏某想同王爷商议接下来的婚仪。”   “婚什么仪?没有婚仪!”李玺丢给他一箩筐小白眼,“我都说了,那样做只是为了救你,你别当真,圣人也不会当真。”   “圣人会当真的。”   “绝对不会。”   李玺自信道:“我上殿之前就想好了,圣人不能说服你娶三姐姐,又不想让我娶男妃,就只能拖着,一直拖到咱俩散伙,这桩婚事也不可能成——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敢拿着圣旨在大殿上求亲,难不成真想娶你吗?”   魏禹笑笑,说:“王爷要不要打个赌?”   “赌就赌,谁输了谁是小傻子!”   魏禹勾唇,“好。”   李玺坏笑,“这个‘小傻子’你当定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内监匆匆而来,礼仪都顾不上了,远远地喊道   “福王请留步,圣人喊您回去商议婚事!”   “啊,魏少卿也在呢,圣人叫您一道去。”   李玺:“……”   魏禹:“小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爱你们~晚上23点有二更哦!还有小包包~      推一篇朋友的文哦!   《嫁给反派王爷后(美食)》by花惜言   【古言·美食·甜宠】(文笔超好哦,古色古香哒!)   ——喜欢【古言】的宝宝可以去看看!   ·   (简介)超级美食红人虞晚晚穿越成了一个骄蛮无脑的侯府大小姐,又遭人设计,被赐婚做了平北王江泠的准王妃。   江泠是凶名远播,杀人如麻、执掌兵权的军中“活阎王”。   婚事轰动京城,一干人幸灾乐祸,一干人吃瓜看戏,都等着瞧这鼎鼎有名的草包美人落入阎王殿,会被怎样“活剥生吃”了……   ·   洞房夜,江泠正欲拿出写好的和离书,寒毒发作,狂吐不止,形容狼狈。   本以为会嫌恶、厌怕的新嫁娘,竟自行掀开了红盖头,霞帔胜火靠了过来,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眸光晏晏:“不舒服?我煮南瓜山药粥给你暖暖胃吧!”   ——搜文名《嫁给反派王爷后》或作者【花惜言】就能看啦!      27、往事(二更)         把李玺叫回去的其实不是圣人,而是太后。   太后说想见见“魏家那孩子”,圣人一点都不想,然而不敢说话。   这位说一不二的帝王此生拿两个女人最没办法,一个是当年握着他小小的、冻得通红的手,把他从冷宫带到坤宁宫的太后,他永远尊敬、永远不会违抗的人。   还有一个就是李玺的生母,他的求而不得。   李玺原本还沉浸在做“小傻子”的懊恼中,蔫头耷脑,不想说话,一听是去长乐宫,瞬间变成入了水的小泥鳅,活蹦乱跳的。   “这是我栽的樱桃树。”   你家没有吧~   “这是我掏过的鸟窝。”   你没掏过吧~   “看到那个秋千没有,福王专用。”   求我也不让你玩~   那姿态俨然就是回到娘家的小媳妇,自家地盘,有了靠山,走路都是扬着下巴的。   而魏禹……   “这就是那个孩子?长得倒是俊,人也稳重,往册册旁边一站,还挺般配。”太后笑眯眯地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除了李鸿。   “母亲,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让小宝娶男妃。”   太后摆摆手,“知道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黏在魏禹身上,一脸相女、哦不,相儿婿的欣慰模样。   李鸿背着手,拳头握得死紧。   突然有点后悔了……   进了殿,太后稍稍收敛了一下,显得端庄稳重又不失慈爱。   魏禹想给老人家留个好印象,难免紧张,好在他能装,一言一行得体而有风度,并不比世家熏陶出来的贵公子差。   太后笑眯眯问:“魏卿现下可还住在东市?”   魏禹起身,恭敬道:“禀娘娘,臣自打入了仕便搬离了学舍,起初住在长安县衙,后来家翁过世,又搬到了光德坊。”   “哦,对了。”太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李鸿纳闷:“母亲,您怎么知道魏卿原本住在东市?”   “我不知道啊,”太后一本正经编瞎话,“是册册说的。”   李玺蒙了一下,“我说的吗?”   “可不就是小王爷说的么,妾也听见了。”窦青苔笑盈盈搭话。   李玺眨眨眼,那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太后往他嘴里塞了颗大樱桃,“来,尝尝,刚从你种的那棵树上摘的。”   “唔,好甜。”李玺哧溜哧溜吃起来,不再计较东市的问题。   窦青苔端着樱桃送到魏禹跟前,熟稔道:“魏少卿也尝尝。”   “多谢姑姑。”魏禹没推辞,双手举过眉心,恭敬地接了。   李鸿蹙眉:总觉得这些人有什么事瞒着我。   “祖母,您也吃。”李玺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笑眯眯地接了,转头叫窦青苔也吃。   李玺显摆似的瞄了魏禹一眼,魏禹微笑着回应。   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前所未有的慈爱,还时不时跟窦青苔递个眼神,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李鸿确定: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他猜对了。   其实魏禹见过窦青苔。   那年他十四岁,住在东市的郑氏学舍中,晚上背书的时候听到墙根底下有小孩的哭声。   原本不想理会,然而那小崽子越哭越大声,扰得他无法静下心。   魏禹气冲冲出去,循着声音走到一处密密实实的柴堆,拨开柴禾,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郎君。   个子小小的,脸蛋鼓鼓的,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晶莹的光,那白嫩娇贵的模样,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小金童。   到口的责备顿时哽在喉间。   小家伙看到生人,不仅没有丝毫戒备,还仰起泪湿的小脸软软地叫了声“哥哥”。   魏禹本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自小的遭遇让他在见识到人性的美好之前先看到了最大的恶。然而那一刻,他仿佛被那张毫无攻击力的小脸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把他带进了屋子。   魏禹问他:为何哭?   小家伙说:走迷了路,钱袋还丢了。   魏禹又问:为何躲在柴堆里?   小家伙软软地答:不想被人看到,怪丢脸的。   魏禹:……   既然不想被人看到,那你还哭得比打雷还响?   起初魏禹很头疼,因为他不会哄孩子,很快他就发现这孩子根本不用哄。   前一刻,小家伙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进了屋,脸上的泪痕还没擦掉,就欢欢喜喜地圈着他的脖子,被他抱着东瞧西看。   魏禹当时就觉得,这小东西兴许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然怎么会看什么都好奇?   粟米粥没喝过。   菜窝窝也没见过。   毫不客气地把他简陋的晚饭吃了个精光,还皱着小脸说:“不好吃。”   要不是声音太软、太会撒娇、长得可爱、又甜又黏人,魏禹当时就把人扔出去了。   小家伙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贼人摸去了,就剩下一个白瓷娃娃,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舍得给魏禹看。   后来听说这天是魏禹的生辰,又十分大方地把娃娃送给了他,还说了一箩筐祝福的话。   魏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话多的孩子,不,大人也没有,还……怪可爱的。   这一晚,他破天荒地放下书本,一心一意陪着小家伙。绞尽脑汁哄着,骗着,讲着故事,才把他哄睡着了。   原想着去附近的武侯铺子找不良人报个信,就有一队披甲执戟的官兵进来,把人接走了。   当时,留下来向魏禹问话的就是窦青苔。   后来窦青苔又过去看过他几次,或是送些吃食,或带几件换季的衣物,每次都有理由让魏禹无法拒绝。   就这样持续了两年,直到魏禹十六岁考中进士。   当初,窦青苔没表明身份,魏禹还以为她是哪个世家的管事嬷嬷。后来托相熟的不良帅寻人,想要报答一二,却没找到,便觉得她身份不简单。   没想到,竟是长乐宫的掌事姑姑。   而李玺,就是当年那个小郎君。   借着净手的工夫,窦青苔给魏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下说话。   “为着小王爷的名声,当年不便表明身份,还请魏少卿见谅。”   论官阶,魏禹比窦青苔高,却行了个晚辈礼,“当年晚辈家贫,衣食不济,寒冬酷暑,多谢姑姑周济。”   “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窦青苔笑笑,说,“那日给你钱,你不肯收,问到贼人的线索,又说得头头是道,我便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在娘娘跟前提了提。”   她顿了一下,感慨道:“只是没想到,竟有这般大的造化。不枉娘娘当年请了旧友周旋,将你留在长安。”   魏禹一怔。   那年,同榜进士中不乏世家公子,人脉名气都不输他,除了选入翰林的,只有他留在了长安,其余百余人悉数外派,直到今日都没几个回京。   而他,无门无势,却幸运地留在了长安。从长安县一个小小的县丞一路升迁,到如今以二十四岁之龄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谓前无古人。   没想到竟然是太后娘娘的安排……   窦青苔猜出他的想法,忙道:“魏少卿别误会,娘娘只是念你年幼,不忍你千里奔袭,这才随口提了一句,多余的一概没做,这些年更是理都没理。你能有今日,皆是你自己挣来的。”   魏禹摇头笑笑。   就算窦青苔不这般强调,他也不会觉得伤自尊。   不可否认,正是当年太后“随口”提的那一句,成为他青云直上的敲门砖。   魏禹撩起衣袍,朝着慈恩殿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他幼年丧母,生父寡恩,继母不慈,自小养在外祖家,受尽欺凌,可谓极其不幸。   同时,又总能遇到一些幸事。   比如,猪舍隔壁的村学夫子留给他的书;比如,十岁那年在十步局中结识柴氏姐弟;再比如,太后娘娘的顾念……   就是这些星星点点的幸运,成为他灰暗人生中的指路明灯,让他不甘于平凡,又心怀感恩,见识过生活的恶,还愿意带给别人善。   窦青苔轻叹:“好孩子,快起来罢,太后娘娘不争这个。”   魏禹极力克制着,喉头发哽。   窦青苔笑笑,极力调节气氛,“十来年不见,没想到魏少卿同小王爷还能有这样的缘分,你是不知道,娘娘听说小王爷要‘娶’的是你,笑了好半晌呢!”   魏禹一怔,“娘娘她可知道……”   “知道什么?你早就猜出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咱们小王爷吗?”   不,他想问的是,太后娘娘知不知道他和李玺的婚约是假的。   然而,窦青苔把话岔开了。   魏禹心领神会,也不再多说,转而笑道:“也不是太早,前不久才确定。”   就是两个人在客栈里同床共枕的那晚。   “确定什么?你是不是在跟窦姑姑说我的坏话?”   李玺突然从背后蹿出来,指间转着小木棍,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魏禹弯了弯唇,“说你什么坏话?我怎么不知道王爷还有坏话可说?”   啧!   这话说的,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的小福王大度地把小棍搭到他肩上,“得咧,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今日就留在长乐宫吃午膳吧!”   魏禹笑着执起手,“谢王爷。”   “不谢不谢。”小福王煞有介事地摆摆手。   反正也是祖母要留你的,我想赶你走祖母都不同意。   魏禹眼底伤感尽褪,漫上浓浓的笑意。   每每看到小福王鲜活的模样,就算有天大的心事都散了。   长乐宫设有小厨房,厨娘手艺极好。今日太后高兴,特意让她多做了几个菜,一家人围着席子坐了,一人一方小食案。   宫中礼仪,皆是跪坐在食案旁用餐。   李玺从小就不老实,又娇气,跪不了一会儿就要左扭右扭,每次李鸿看到就想揍他。   后来李玺干脆破罐子破摔,改成盘腿坐。李鸿想管,太后不让,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太后坐于上首,李鸿居次,李玺和魏禹挨着。   魏禹是臣子,本不该与李玺并坐,太后却说:“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   这句“一家人”差点把李鸿噎住,顿时觉得眼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李玺没心没肺地吃着他心爱的炸小鱼。   厨娘知道他的口味,每次他来了都做这道菜,往常时候都会把鱼刺剔掉,再裹了面炸,这次却没剔。   李玺一口咬下去,差点扎到。   扎到也要吃。   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小王爷都会无比宽容。   人也一样。   第二口,又被扎到了。   吸了吸气,继续吃。   其实刺很小,炸得酥软,伤不到人,只是小金虫自小娇气惯了,才会连这么软的小刺都受不住。   就这么一边被扎一边吸气一边吃,也不知道自己挑一挑。倒也不是不会,就是没耐心。   李鸿瞅了眼长乐宫的宫人,老大不满。   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扎,也不知道上来伺候,平日里对待太后也是这般不尽心吗?   要面子的圣人憋着没吭声。   毕竟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打自己的脸。   而那个“外人”,正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案上的鱼一条条剔了刺,在碟中码好,又在温酒的小炉子上烤热,悄悄地推给李玺。   李玺看到腿边的碟子,第一反应是不吃。   万一他吃了,登徒子再误会他答应和好了怎么办?   于是扭开脸,不去看。   然而,那盘酥脆整齐的小鱼肉就像长出了无数双小手,朝他招啊招。   仿佛在说:“来呀~吃我呀~顺便把剔刺的人也吃了吧~”   吃就吃!   小金虫可坏了,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明明吃了人家的鱼,还坏心眼地用茄子条来报复人家。   魏禹讨厌吃茄子,在动物园烤肉的那天李玺就发现了。   他喜欢吃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串,用红柳枝串的,吃到的时候嘴角会勾起来,眼睛也会微微眯着。   接过胡娇递给他的茄子之后,虽然也会礼貌地吃干净,却会抿着嘴,眉心皱起一道非常非常浅的纹纹。   谁让魏少卿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呢,小王爷也就多看了两眼,而已。   李玺故意把茄子条换给魏禹,如愿看到了他皱着眉心啃茄子的模样,窃窃地笑。   魏禹皱着眉,低垂的眼中却藏着无法言说的宠溺。   两个人你来我往,无声打闹,仿佛竖起一道彩色的屏障,把旁人隔绝在外。屏障内春光烂漫,春心荡漾。   李鸿咳嗽了一声。   没有用。   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李玺终于注意到了,非常孝顺地把自己桌上的汤送给他,“伯父,您喝口汤,润润喉咙。”   李鸿终于感到一丝丝安慰,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   呵,菠菜蛋花汤。   那小子最不喜欢的一种。   大业皇帝几近心梗。   饭后,李鸿心事重重地对太后说:“母亲,我觉得不对劲。”   太后晃了晃香浓的茶汤,不甚在意道:“你一个大男人,能瞧出什么不对劲?”   “就因为我是男人,才觉得那俩小子过于腻歪了。”   太后扑哧一笑,“你老了,不懂人家小孩子之间的玩法。”   李鸿皱眉,“儿子老了吗?”   “人没老,心老了。”太后嫌弃地摆摆手,“快去处理政事罢。”   “母亲,我突然觉得这桩婚事——”   太后幽幽插口:“说起来,圣人近来也该多往后宫走走,既然老大老二都不行,就赶紧养个老四老五出来,六七八十也不嫌多。”   “母亲,前面还有事,儿子先走了。”李鸿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那大长腿迈的,放个栏都能直接跨了。   窦青苔掩眉轻笑:“娘娘可是满意了?”   “满意。”   怎么可能不满意?   她特意交待厨娘不剔鱼刺,就是为了试试魏禹有没有这个眼力。   光有眼力还不行,还得有胆识。   寻常世家子,大多生来教养好,即便看出来了,当着长辈的面,也放不下架子给心上人挑鱼刺。   魏禹没让她失望,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还细心体贴有胆识,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挑不出第二个来。   “还是娘娘有法子。”窦青苔顺手吹了波彩虹屁。   “那是。”太后娘娘安然收下。   另一边。   李鸿出了慈恩殿,没走,而是找魏禹摊牌去了。   “这场婚事是真是假,朕清楚,魏卿心里也该明白,先前交待你的事还没完,卿当谨记。”   魏禹躬身执手,“臣遵旨。”   李鸿目光沉沉地审视着他,半晌,又道:“话不必说破,只当哄着小宝玩罢。”   魏禹再应:“喏。”   李鸿负手看向湖边。   李玺正卷着裤腿踩在浮桥上,带着一群小宫人捞鱼。无花果和胡娇在另一头,跟他比赛。   胡娇功夫好,随手耍着缨枪,一叉叉一串。   眼瞅着李玺这边就要输了,只听扑通一声,熊熊子跳进水里,哗啦啦一通扑腾,再上来时,嘴里叼着一尾大青鱼。   “好孩子!”李玺也不嫌湿,抄手将它抱了起来。   熊熊子高兴坏了,湿哒哒的尾巴甩到飞起,顿时水珠四散,溅了小宫人们一脸。   一群年轻人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李鸿和魏禹远远地看着,露出如出一辙的,独属于“老父亲”的笑。   这俩人,平日里一个忙到恨不得三餐都在太极殿房吃,一个对时间珍惜到走路都在琢磨案宗,此时此刻,却这么心无旁骛地看着小福王捞鱼,足足看了一个晌午。   直到李玺自己玩累了,跑回屋里换衣裳,两个人方才反应过来,各自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袖,做出一副在谈正事的模样。   “你们还没说完呢?”   李玺颠颠地跑过来,毛毛躁躁地行了个礼,“伯父,我要回王府了,去瞧瞧我阿姐。”   上次的事之后,李木槿就病了,李玺正琢磨着怎么折腾皓月呢!   “去我私库拿几样补药给槿丫头带回去,别胡闹。”李鸿沉着声音,故作严肃。   李玺喜滋滋地应了。   “王爷稍后,魏某同您一起。”魏禹追上去。   李玺不仅没“稍后”,反而跑得更快了。到底腿短,还是没跑过魏少卿。   没了外人,李玺秒变“李三岁”,“小狗才跟人走。”   魏禹微笑,“小狗配小傻子,倒也合适。”   “这茬过不去了,是吧?”小福王恼羞成怒,掏小棍。   魏禹顺势抓住他的手,“好,不提这茬。不如咱们说说那个一月之期的赌约——王爷先前说,如果我不娶寿喜县主,就输给我什么来着?”   李玺一僵,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花草草——俨然是耍无赖的节奏。   “啊~风太大~听不到~”   “日头也好大~是不是要下雨啦~”   魏禹也不拆穿他,只轻轻地握着那只细瘦的手腕,即便隔着衣裳,即便对方根本没在意,依然挡不住心底那丝丝缕缕的欢喜。   李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要甩开。   魏禹提醒:“圣人看着呢!”   ——方才出门的时候,太后特意叮嘱,倘若让圣人知道他们俩不合,可是会反悔的,还要把李木槿许给魏禹。   李玺一秒变乖。   完了还往魏禹那边靠了靠,做出很亲密的样子,总之就是做戏做全套,不能让圣人反悔!   李鸿负在背后的手越攥越紧。   他后悔了。   他怀疑消息有误。   他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所以,那天在柴房,这俩臭小子到底有没有……那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谢谢宝宝们看到这里~   v后会争取每天双更(或二合一)哒!   希望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依然可以彼此陪伴,一起快乐,一起哈哈哈~   ·   明天的一更在【中午12点左右】哦!      28、报复(一更)         李玺和魏禹一起出宫。   李玺依旧坐着他的青牛车,魏禹出了承宣门便骑上了马。   一牛一马并驾齐驱。   这还是继马球赛之后李玺第一次见魏禹骑马,不像赛场上那般凶猛冲杀,而是如闲庭信步般缓缓而行。   即使骑着马,这个人坐得还是那么直,从头到脚,从肩到腰如同模版一般标准。   就连风都那么偏爱他,把他的袍角和袖口撩起来,衬着俊朗的五官、挺拔的侧影,好看极了。   李玺懒洋洋地倚在牛车上,垂着长长的睫毛,就那么悄悄地看着,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   魏禹突然扭过头,笑问:“可还入得了王爷的眼?”   李玺啧了声:“凑合吧。”   魏禹笑意加深,“那王爷多看两眼,兴许就喜欢了。”   李玺挑眉看他,“魏少卿,你很奇怪,我觉得你在勾引我,你不会真的觊觎我的王妃之位吧?”   “怎么会?魏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魏禹一本正经,“我明明是觊觎王爷的身子。”   李玺:“……”   “天街之上,禁止打情骂俏。”   柴阳穿着银甲,执着金吾走过来,身后跟着一队年轻小伙,一个个憋着笑。   今日轮到他们队巡街,刚好碰到了这对长安城近来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大伙恨不得长出十八双眼睛,好好瞅一瞅。   李玺很少会有觉得丢脸的时候,心上人问题是他唯一的软肋,对上众人调侃的目光,臊得不行。   魏禹倒是从容,笑着执了执手。   柴阳调侃:“恭喜书昀兄,喜结良缘。”   魏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改天请慎之兄吃酒。”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乱说。”李玺缩在车里,闷闷道。   柴阳笑,“柴某可听说,王爷与书昀兄早就换过庚帖了。”   “哪个龟孙儿造谣?胡说——”李玺骂到一半突然顿住。   庚帖……   他们可不就是换过了嘛!   难得看他吃瘪,柴阳还要说什么,却被魏禹拦下,“我先送小王爷回去,慎之兄,告辞。”   护短的姿态简直不要太明显。   金吾卫们激情讨论   “不是说小王爷求的亲嘛,怎么这时候倒一脸娇羞?”   “我还听说,小王爷是上面那个,这么瞧着,也不像啊!”   “是呢,反倒魏少卿坦荡些,像个爷们……”   娇羞你个头!   爷们你个绣花枕头!   老子还没走远呢!   “不许骂脏话。”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敲敲他脑袋。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骂脏话了?”   “在心里骂也不行。”   李玺:“……”   魏爹,你赢了。   “眯会儿吧,到家叫你。”魏禹笑笑,敲脑袋的手改成了揉。   后面在现场直播   “啊,摸头了摸头了!”   “哟,小福王害羞了,把魏少卿的手打下来了!”   “还是魏少卿大度,被下了面子还要哄着。”   “上下立见啊!”   李玺:“……”   就很憋屈。   回了福王府,又是一个坎儿。   自从杨兮兮的身世揭开之后,杨氏就病了,倒不是身体有多大问题,而是精神头不好,情绪极差,整日不出院子,也不让小辈们去问安。   瑞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李玺又当朝求娶一个男人,她竟连过问一句都没有。   她不问,李玺却得说。   即使是先斩后奏。   福禄院中一股浓重的药味,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廊下不见小丫鬟们打闹,仆役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擦洗花池的动作都特意放慢放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定王妃杨氏歪在榻上,垂着眼,面上一片阴郁。两位女使侍立在一旁,瞧见李玺,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玺冲她们笑笑,规规矩矩给杨氏行了个礼。   杨氏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玺微抿着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亲昵道:“母亲还生我的气呢?我这不是为了帮三姐姐嘛,不会真娶一个男妃的。”   杨氏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事太后娘娘已经跟我说了,你也大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不用问我,我也管不了。”   “母亲……”李玺想要撒个娇,让她高兴起来。   杨氏却冷淡地别开脸,“我乏了,想歇歇,去你三姐姐那玩罢。”   李玺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   怎么说呢,有点失望,还有点难过。   他从小跟着太后长大,和杨氏一直不大亲近。但是,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地做一个体贴孝顺的儿子,想让母亲高兴,想弥补父亲早逝的遗憾,在杨氏面前,他从不捣蛋。   然而,这些点点滴滴的付出就像石沉大海,对于杨氏来说,还不如杨兮兮假惺惺地给她摘朵花让她高兴。   李玺有时候会暗搓搓地吐槽,但凡他的心眼像杨兮兮那么小,早变态了。   李玺蔫头耷拉脑地往外走,小丫鬟们在后面悄悄叹气。   “每次阿郎从福禄院出去就是这副模样,怪让人心疼的。”   “唉,别说阿郎,我都不想进这院子。”   一连串的唉声叹气。   从福禄院出来,李玺回了趟自己的金枝院,拿上大包小包的礼物,又去了寿喜院。   进门之前先对着窗纱调整了一下表情,免得李木槿看出来。   正笑着,门哗的一声从里面拉开,门里站着披头散发、一身乱糟糟的李木槿。   李玺惊了,“阿姐,你刚从泔水桶里爬出来吗?”   李木槿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说你呢,你对着门傻笑什么?”   “笑你傻呗。”玩笑话张口就来。   “我就知道!”李木槿气呼呼的,要关门。   李玺一抬手,把礼品匣卡在门缝上,“阿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济安香铺的新品?”李木槿一脸愤愤,“臭小宝,你还是人吗?你姐我憋在这破屋子里上吐下泻、惨无人道,你你你、你却去买香饼!”   李玺好心提醒:“阿姐,就算我没读过几天书,也知道‘惨无人道’不这么用。”   “这不重要!说,你又买这么多香饼做什么?”李木槿痛心疾首。   “嫉妒让人丑陋。”   “滚!”   “不对,你给我‘古困切,大水流貌’。”   “学得还挺快。”李玺嘿嘿一笑,把大大小小的香盒木匣往她怀里一塞,“送你的,失恋贺礼。”   李木槿顿时两眼放光,“真是给我的?济安香铺的最新款?有没有银球香囊?”   “唉,贪婪让人丑上加丑。”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一扬下巴,“还不快请一家之主进去?”   “请请请,八抬大轿请。”李木槿秒变热情脸,没有手,用肩膀顶着他进门。   李玺憋着笑,大摇大摆地坐到榻上,吃她的点心,用她的镜子,还嘲笑她的颜值。   “阿姐,你说,咱们是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我这么好看,你那丑,我这么精致,你那么邋遢。”   李木槿拆礼物的手一顿,努力保持镇定,“是啊,你是天上的仙女生的,我是地上的石头里蹦出来的。”   “要蹦也是我蹦。”李玺小声嘟囔。   李木槿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疼惜,抬起头,又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小宝啊,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这是啥礼物?”   李玺恶劣一笑,“失恋礼物啊,你也看到了,那个月弯弯有多恶……”   “呕——”   李木槿冲出屋子,吐了。   李玺傻了。   他是想说“恶毒”,不是“恶心”啊!   丫鬟们跑过来,伺候着李木槿漱了口,洗了脸,顺便向李玺告状:“阿郎可算来了,您快说说县主吧,天天头不梳脸不洗也不肯出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一匣子信骂骂咧咧,不就是一个皓月先生吗,没了他,还有明月、新月、钩钩月,县主再换一个喜欢不就得了!”   听到皓月的名字,李木槿又吐了。   李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阿姐,月弯弯是个断袖,就让你这么接受不了吗?”   “我恶心不是因为他是断袖,而是他明明是断袖,还勾引小娘子。”   李木槿愤愤道:“最可恶的是,他不止给我写信,同时还给七八个人写信,而且!除了最后那封请我去瑞王府的信,其余的都不是他自己写的!”   李玺突然又是滋味了,笑眯眯问:“阿姐的意思是,不讨厌断袖?”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到这一句吗?难道不应该和我一起骂渣男吗?不应该拿着砖头打破他的头替你阿姐报仇吗?”   “你等着,我这就去。”李玺抄起一块玉摆件就往外走。   “算了算了,这玩意比他的命还值钱。”李木槿把摆件抢回去,毫无形象地歪在软榻上。   到底还是难受的。   只是不想让弟弟担心,所以才装作不在意罢了。   李玺捡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扭头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李木槿酸溜溜,“平日里也不见她们这么听我的话……不对,你把她们支出去做什么?”   李玺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含混道:“说秘密。”   “什么秘密?我最喜欢听秘密了。”   “吃完再说。”   李木槿探过身,把他手里的点心抢过去,毫不嫌弃地塞进自己嘴里,“好了,你可以说了。”   李玺噎了一下,默默地下定决心,说:“阿姐,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他喜欢男子……”   “我朋友本来就喜欢男子。”   “我是说,这个朋友,他也是个男子。”   李木槿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吧?!”   李玺不吭声了。   李木槿颇有大侠风范地拍拍他的肩,“小宝,别说喜欢男子,你就是喜欢一头猪,也依旧是我李木槿的亲弟弟。”   “你才喜欢猪!”李玺拿白眼翻她,心里却是感动的。   没有刻意安慰,也没有说任何煽情的话,就是这么玩笑似的一句,满含着姐弟间的理解和疼爱。   李玺豁然起身,“我去教训皓月,阿姐,你说,让他断胳膊还是断腿?”   “断脑袋罢。”李木槿轻描淡写道。   李玺皱皱脸,“这恐怕有点难,伯父刚跟我说了,这个人身份复杂,留着他的命有用——不过没关系,既然阿姐发了话,弟弟我就是拼着被伯父抽鞭子,也给你办成喽!断脑袋是吧,简单!”   李木槿憋着笑,摆摆手,“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给姐捎俩酱猪蹄,想吃了。”   “俩怎么够?必须得四个。”李玺笑嘻嘻地去了。   “断脑袋”只是一句玩笑话,他真正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皓月不是喜欢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那就也让他尝尝“春风度”的滋味好了。   大理寺监牢里可没人帮他纡解,等着变太监吧!   李玺把这件事交给了无花果去办。   春风度有了,大理寺的关系也打通了,结果进去之后碰到了魏禹。   事没办成,拿回来一张字条,是魏禹写给李玺的:“狗咬了你一口,你不用咬回去,掰断他的牙齿就好。”   平平淡淡一句话,叫李玺生生打了个哆嗦。   无花果客观评价:“魏少卿,是个狼人。”   不愧是我爷爷!   魏禹对待敌人向来够狠,不仅狠,还够快。   早在下药事件之后,他就觉察到了皓月不对劲。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掩盖他和大皇子之间私情,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那些精密的布置,那般防不胜防的手段,那许多得用的人手,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乐师能有的。   魏禹大胆推断,谨慎查证,终于摸到了他背后的那尊大佛。   还有,皓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简单多了。   报复一个人,最有力的方式就是他在乎什么,就让他失去什么。   皓月在乎背后的靠山。   魏禹便使了个小计策,透给对方一些“内部消息”。   那位“靠山”是个绝对聪明也无比谨慎的人,为了择出自己,立马就把皓月像破布一样扔掉了。   皓月胸有成竹地等着盟友搭救,结果等来等去,只等到一道“笞三十鞭,流放安西”的处决书。   皓月当时的表情啊,比当年白氏一族抄家灭族时还凄惨。   大皇子起初还想救他,带他一起去安西都护府。然而,自从收到一封匿名信,突然态度大变。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大皇子被贬出京,远赴西北,皓月也要流放到安西做苦役。   他原本想借着往日的情分让大皇子捞他一把,结果刚一靠过去,就被大皇子一鞭子打翻在地。   皓月震惊又委屈。   大皇子更委屈。   我拿你当一心人,你却背着我搞别人!   不让你变太监都是老子仁慈!   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人,又被一鞭子甩到脸上,可谓狼狈至极。   即便如此,皓月依旧端着姿态,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风雅无双的长安第二美男子。   这副模样确实引得一批颜控粉伤心落泪,煞有介事地剖析,这里面一定有阴谋,皓月八成是得罪了小福王,被报复。   很快,这些人就被打脸了。   李玺想出一个鬼主意——把大皇子和皓月的风流韵事编成话本、画成小黄图在京城传播。   顾及着皇家颜面,大皇子用的化名,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故事编的那叫一个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瞬间畅销全长安。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啧啧,没想到,这皓月先生可够猛的,一夜七次呀!   哎呀呀,还跟小娘子们牵扯不断,真够不要脸的!   顾及着要给小娘子们看,李玺编的还算含蓄,那些看到商机的私印坊可就无所顾及了,怎么香艳怎么来。   一时间,那些曾经欣赏皓月、暗恋皓月、觉得皓月冤枉的,全都态度大变,成了他的小话本爱好者。   他们依然爱皓月先生。   只是从对偶像的爱变成了对兔爷的爱。   就……细品吧。   皓月先生和大皇子的“爱爱故事”从长安传到洛阳,从中原传到关外。   皓月在采石场做苦力,看不到?   给他送啊!   不仅送,还派了人专门盯着他念,每天不念十遍不许吃饭。   可怜皓月一双写字抚琴的手,每天磨着血泡搬完石头,还得托着话本念小黄文。   主角是他自己。   气得皓月日日吃饭之前先吐三碗血。   也算是给魏禹报仇了。   皓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死不成。   圣人说了,不能让他死。   小福王可听话了,总能在半死不活的时候把人救回来。   然后,继续折磨。   这波操作,惊得萧子睿瞠目结舌,“书昀啊,咱们那些布置,还用得上吗?”   魏禹轻笑:“不必了,小宝做得很好。”   萧子睿呵呵一笑:“你不觉得‘很好’两个字太谦虚了吗?”   这明明是太绝!   皓月姓白,生父是戾太子的支持者,原本有不世之才,却受了连累被贬为贱籍。   皓月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振白氏风光,受万人追捧,所以他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而现在,全毁了。   这对他来说,可比流放关外更让他崩溃。   魏禹于是不再那么谦虚,加了句:“小宝很聪明。”   萧子睿猛地反应过来:“你不对劲儿,你为何如此亲昵地叫他‘小宝’?”   他都不敢叫!   每次都要挨白眼!   魏禹勾着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敏之兄,有功夫拈酸吃醋,还不如想想小宝下一个对付的会是谁。”   “琢磨那个做什么?反正轮到谁谁倒霉,总不能是我。”   魏禹挑眉,“是谁跑到福王府骂他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   “我明明说的是逍遥自在,无所事事!”   “嗯,你承认就好。”   萧子睿:!   还是不是一条绳上的好基友了?   魏禹噙着笑,姿态闲适翻着案上的话本,脑中想的却是那日柴房里,白嫩嫩的小米虫,湿红的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二更在23点哦!)   谢谢宝宝们还能看到这里~鞠躬!   以后每天都会双更或二合一。一更【12点左右】,二更【18点或23点】(18点没有就是23点),如果哪天稍微更晚一点,就不再专门挂请假条啦!   再次感谢订阅!      29、和好吧!(二更)         魏禹可太了解李玺了。   萧子睿还暗搓搓地想着,李玺顶多在自家夫人跟前告告状,夫人骂他两句,他再写两首小诗,哄一哄,再不能更严重了。   结果,转天李玺就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小王爷大张旗鼓地去萧家接人了!   金吾卫开道,先令官鸣锣,巡城卫拉着水车沿街洒扫,四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拉着厌翟车,车架是香樟木做的,雕着富贵的牡丹花,四角系着嫩粉的绛纱,车顶盖着象征皇族身份的金棕叶。   真·大张旗鼓。   李玺骑着大白马,大摆大摇地进了光德坊。   萧家大开中门,迎接贵客。   萧氏一族出自兰陵,是世代簪缨的显赫门阀,长安的这一支并非嫡系,却也出了几个有出息的,最高的官至三品,与龙阁宰辅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人家规矩大,重名声,又好面子。   听说福王来了,家中的长辈一边暗自欣喜,觉得体面,一边又端着架子,只派了小辈出去迎接。当家人则穿戴好了,等在中堂。   殊不知,李玺根本理都没理他们,直接去了李云萝和萧子睿住的偏院。   萧家宅子不小,人却多,即便李云萝贵为县主,住处也只是一个极小的院子,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   也是她脾气好,把旁边那个大的让给了萧子睿的兄长一家。   李玺每次过来都要吐槽一番,这小破院子,还没他们家荷花池大。   得亏了自家阿姐会收拾,种花养草、奇石小景,打理得温馨妥帖,不然他定然要找萧子睿要说法。   当然,这话他就是自己心里想想,断不会说出来给李云萝添堵。   正房那边,萧家长辈还在商量着是以亲王礼数接待,还是只当亲戚走动。   按理,自然是亲王之礼为先,但是,萧家人为了以后说出去有面子,同时也为了打压李云萝,一致决定,只当亲戚走动。   这边,李玺已经叫人把李云萝的东西往车上搬了。他提前给李云萝写了信,说要接她回家住几天。   理由都是现成的:“我要订亲了,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又身子不适,请二姐姐回去主持中馈。”   萧子睿颤着声音问:“何、何时回来?”   李玺笑眯眯,“不会太晚,也就是……给我小外甥办完百天宴吧!”   萧子睿:“……”   厌翟车走出老远,他还哭唧唧地追在后面:“夫人你信我,这小子绝对是借机报复,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啊!”   李云萝美目流转,“哦?小宝为何要报复你?”   “还不是因为那天我骂了他!”   “哦,原来你骂了他呀。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李云萝把车帘放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小宝,回去把东屋那俩箱子给我带上,里面是给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准备的衣裳,足够穿到一周岁了。”   萧子睿……卒。   义宁坊,大理寺官署。   萧子睿里走外转哀声叹气抓耳挠腮。   “我已经三天不见我夫人了,三天了!自打成亲后,我们从未分开这么久。夫人也不回我的信,也不收我的诗,我也吃不上她亲手做的樱桃糕了!”   “啊——让我去死一死吧!”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小舅子这么可怕的东西啊!”   魏禹终于从案宗里抬起头,赏了他一眼。   小虫虫才不是东西。   他也三天没见到那个充满活力的小金虫了。   连可爱的卷宗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了。   他会说吗?   “书昀,你得帮帮我!”萧子睿扑到书案前,双手合十,“你向来有主意,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哄哄我那可怕的小舅子,让他放我夫人回家吧!”   “何时?”   “我知道你俩刚发生了……那事,见面挺尴尬的,但是兄弟我是真没法子了,只能靠你了,你可千万别——欸?书昀兄,你刚刚说什么?”   “你想何时去福王府接人?”   “当然是越快越好。”   魏禹把卷宗一合,入匣,归档,摘手套,净手,整头冠,分分钟收拾好走出门。   还特意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裳。   显白,也显年轻。   萧子睿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他怎么觉得,这人比他还急?   他紧走两步,唠唠叨叨:“书昀,你这衣裳该不会是为了见小宝穿的吧?”   魏禹没理他。   “不是,我怎么觉得你越陷越深了,先前娶寿喜县主还说得过去,怎么一转头,竟成了嫁的那个?”   魏禹道:“谁嫁谁娶,有什么关系?”   “重点是这个吗?我的意思是,你如此走心,值吗?”   福王府。   自从李云萝回家,李玺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天天有热乎乎的小点心吃不说,还有人不嫌他烦、不嫌他闹腾、每时每刻都微笑着听他东拉西扯。   熊熊子也很开心。   最喜欢吃二姐姐做的小肉干了,比御厨送来的都香甜!   主宠二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李玺枕着熊熊子肥嘟嘟的小肚子,熊熊子把尾巴搭在李玺手上。   李玺偷偷揪着小狗毛,嘻嘻哈哈地跟李云萝说着动物园里新来的那头小象。   “阿姐,等我小外甥长大了,会跑了,我先带他去坐小象。到时候做一个超大超舒服的象鞍,你和小外甥一起坐上去。”   李云萝轻声笑:“上次不是还说是外甥女么,今日又变成外甥了。”   李玺呲着小牙,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李云萝轻笑一声,柔柔地摇着团扇,给他赶着小飞虫。   李玺翘着脚,晃着脑袋,胸前放着一碟小肉干,他吃一条,喂熊熊子一条。   熊熊子吃一条,就开心地晃晃尾巴,然后被李玺“不小心”撸下两根毛,偷偷藏进木匣里,攒着做手戳狗毛小玩偶,送给未来的小外甥。   已经做好两个了!   超大尺寸的。   越靠近凉亭,萧子睿步子越快,恨不得一头扎进自家夫人怀里。   魏禹没笑话他。   因为他根本没看萧子睿,注意力早被亭子里那个穿着轻薄衣裳,露着嫩白脖颈的小金虫夺去了。   凉亭中,姐弟两个背对着他们,正在说话。   李玺说起了订亲的事。   李云萝问:“小宝当真要同魏少卿成亲吗?”   “自然不是,就是做个样子。”李玺玩笑般说,“难不成我要真娶个男王妃,阿姐都不反对吗?”   “只要小宝喜欢。”李云萝看着他,笑得很温柔,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   李玺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要不要向二姐姐坦白,就像前不久刚刚对三姐姐说的那样。   这个想法在嘴边转了一圈,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万一他会错了意,再让二姐姐担心,那就不好了,她还怀着小外甥呢。   李玺打了个哈哈,说:“男王妃就别想了,顶多走个过场,让圣人挑不出错来就成。”   “过场也有过场的走法,届时,你跟魏少卿谁娶谁嫁?”   李玺揪着狗尾巴,吊儿郎当地说:“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是我嫁。二姐夫不是说了,他是大业的栋梁,大业未来可以没有圣人,却不能没有他。如果真让他嫁进王府,这个大理寺少卿就当不成了,更别说入主龙阁,成为宰辅。”   李云萝朝亭外看了一眼,笑意中除了温柔,又多了三分骄傲。   谁说她的小弟只知斗鸡走犬、不学无术?他呀,不知比多少自以为聪明的人更通透。   魏禹怔在那里,沉声道:“值得。”   萧子睿:“啊?”   “你不是问我如此走心,值吗?   值了。   能与这只小金虫虫有这段羁绊,不管何时分道扬镳,不管将来如何,都值了。   李玺不经意瞧见从旁边绕过来的萧子睿,暗搓搓给他上眼药:“阿姐,你说我二姐夫是不是断袖?他是不是暗暗心仪魏少卿?不然他干嘛那么夸他?”   萧:“……”   “祖宗,我可求求你了。你骂我吧,骂我一万句都成,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说你一句。”萧子睿冲到李玺面前,苦哈哈。   李玺报了个小仇,心满意足地拍拍衣裳,非常善良地把亭子留给夫妻俩。   扶着槛栏往下一跳,这才发现魏禹也在。   刚刚还说要嫁给他!   他听到了多少?   “都听到了。”不用他说出口,魏禹就猜到了他丰富的内心活动,“一字不漏。”   太太太丢人了!   李玺借口都不想找了,拔腿就跑。   魏禹早就防着他这招,错身将他挡住。   李玺也防着他,小尖棍一甩,毫不犹豫地扎下去。   魏禹闷哼一声,往前踉跄了两步,最后还是没撑住,曲着腿半跪在桂花树下。   李玺转过身,却没停下,倒退着往后走,“你少诈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魏禹并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是蹙着眉,白着脸,一副疼痛难掩的样子。   李玺有点动摇了,“至于么?我刚才那一下,连你的衣裳都没扎透。”   “戳到旧伤了。”魏禹似乎在强忍着痛楚,却又摆了摆手,“没事,王爷不用管我,帮我叫个大夫就好。”   李玺动摇x2。   这么严重的吗?   魏禹依旧不解释。   越是这样,李玺越信以为真,最后一点点挪回来,一点点挨过去。然后,被魏禹捉住。   “你又诈我!”   福王府上空回荡着小王爷悲愤的怒吼。   魏禹半拉半抱着,把他带到一处幽静的角落。   那里种着几株高大的芭蕉,刚好围出一片凉亭大小的地方,长着柔软又密实的青草,摆着两块光滑的石头,正适合幽会。   熊熊子啪唧啪唧跑过来,给他们把风。   “这招真烂。”李玺杵了魏禹一肘子,“我跟你说,今天就算你把天兵天将请下来,这事都不能轻易过去。”   “那这个呢?”魏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玺眼睛一亮,是银球香囊!   一种崭新的、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不是普通的银片打制,而是用一根根极细的银丝绕成的。数十根银丝绕成一股,数十股编织缠绕,做成一个玲珑精巧的小香球。   最精妙的是,球中不是普通的双层香奁,而是一个比指节大不了多少的白瓷小人,小人盘着腿,伸着手,刚好可以把香片放在他怀里。   “这是从哪买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若是让三姐姐看到,还不得羡慕死我?”   姐弟两个都是香囊控,尤其是银球香囊,济安香铺每月限量卖十个,几乎都进了福王府。   “我自己做的。”魏禹说。   李玺手一顿,笑容渐渐消失。   “这事能过去吗?”魏禹轻笑。   李玺咬牙,“你贿赂我。”   魏禹坦率地点点头,“我成功了吗?”   “成功个屁!”骂得非常爽快。   魏禹伸手,“香囊还我。”   “还——”还是不还呢?   动作非常迟疑。   魏禹向前一步,摸摸他的小卷毛,嗓音低沉,满含情意:“和好吧。”   “和就和。”这话说得倒是硬气。   小金虫转了转眼珠,机智又霸道:“看在你送我香囊的份上,只和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我还是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魏禹干脆地点点头。   有了第一个“和好香囊”,一个月后,自然还会有第二个。   为了彻底把这根刺从李玺心里拔掉,魏禹主动说起了那天的事。   果然,李玺一听就炸毛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就算你觊觎我的身子,我也不会跟你再、再怎么样。”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王爷,那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郎君们到了一定年龄总会有人引导,大户人家有教养姑姑,普通百姓也有朋友兄长,你不是叫我‘爹爹’吗,就当……就当我是在教你。”   “我爹才不会教我那个。”李玺小声嘟囔。   不过,魏禹的意思他明白了。   魏禹这是在宽慰他。   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让李玺心里好受许多。   他家中无父兄教导,又自小跟姐姐们玩在一处,闲暇时候也是去动物园嬉闹,从未像别人家的小郎君那般到了一定年龄自然而然地学会说荤话,看香艳话本。   小福王在这方面是有些迟钝的,不是身体迟钝,而是没机会跟狐朋狗友“探讨”。   “别人……都怎么学?”   到底是好奇的。   魏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有话本,也有图册。王爷若想要,我给你找几本。”   “也不是特别想要。”小福王转转眼珠。   “是我硬给王爷的,算作下个月的‘贿赂’,王爷若觉得好,就把‘和好’的期限延长一个月,可好?”   李玺给面子地笑了,“好说好说。”   魏禹心内却酸酸甜甜,五味杂陈。   他以为,李玺的心上人是个女子。毕竟,那日在柴房他那么抗拒,显然不喜欢同性的触碰。   他以为,李玺天天喊“男男授受不亲”是在开玩笑,毕竟真正喜欢男子的人,会千方百计把自己伪装成所谓“正常”的模样。   比如,大皇子。   比如,他。   魏禹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当初圣人拿他做刀,让他娶李木槿,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很清楚这桩婚事不可能成,而他会因此彻底得罪福王府。   刚好可以借此宣布,终身不娶。   万万没想到,这只亮闪闪小金虫,会成为这场计划中最大的意外。   魏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怀着某种阴暗的、不可言说的心思,打听心上人的心上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看的人。”   “王爷为何会心仪于她。”   “好看呀!”   魏禹试图上眼药,“只有好看就够了吗?”   李玺理所当然道:“好看难道还不够吗?”   魏禹:“……”   就,无法反驳。   李玺笑了一下,有点坏,“看在银球香囊的份上,我明日也给你一个惊喜。”   魏禹也笑,“确定不是看在话本的份上?”   李玺啧了一声:“不然,那一月的延期……就算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个俏皮机灵,一个沉稳淡定。   相视一笑,恩怨尽消。   就像回到了最初做朋友的时候,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二天,李玺送去的“惊喜”轰动了长安城。   鲜花盈街,红绸铺地,七彩宫灯一路从承天门挂到朱雀街。   鸿雁为媒,白鹿为聘,龙武军开道,金吾卫押车,八十八抬聘礼排成一列,浩浩荡荡地押到光德坊。   小福王穿着大红衣袍,坐在雪白的骏马上,冲着萧家大门高喊:“禹弟弟快来开门,我来娶你啦!”   厚重的木门轰然打开,魏禹扬眉浅笑:“禹弟弟?”   小福王笑得灿烂,“谁被娶,谁就是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感谢订阅!   ·   是时候推荐一篇【温馨·温暖·很肥很好看】的【古耽】了!   ——《废太子生存指南》by寻香踪   【古耽·种田·基建】,已经很肥了,欢迎去看看~   ·   (简介)萧彧穿越了,穿成了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流放鸟不生蛋的南蛮之地。   萧彧觉得南方好,物产丰饶,风光秀美,想饿死都难。   只是这生活生产条件惨了点,萧彧捋起袖子,美好生活亲手创造。   就是还得提防朝中隔三岔五来的密探和刺客,不过也不怕,好吃好喝招待,还怕他们不嘴软?   ·   密探回去后汇报:废太子终日饮酒寻欢,乐不思蜀,左拥右抱,皆为男色。   朝中人均放了心,好男色,连儿子都生不出来,必定对权位没了兴趣。   ·   萧彧从左拥右抱中抽出胳膊:“起开起开,小爷这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而已。”   右抱对左拥说:“打一场,谁赢就谁追。”   裴凛之冷冷瞥他一眼:“手下败将,我与殿下同衾而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土呢。”   【不买股,1v1,种田基建文】      30、心疼他(一更)         无花果提醒:“阿郎,今日只是下聘,并非亲迎。”   李玺啧了声:“瞎说什么大实话。”   看着魏禹的时候,脸上的笑灿烂得耀眼,“禹弟弟,还不把你哥哥请进去!”   魏禹浅笑着,从容地迈下台阶,来到他跟前。李玺以为他要扶自己下马,一点都不客气地伸出手。   没承想,魏禹长臂一展,直接将他抱了下去。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魏禹一派从容,就这么抱着他大步朝门内走去。   “喂喂喂,我是不会走吗?用你抱?”李玺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挣扎着手脚。   “门前有积水,你鞋不行。”魏少卿理由正当又贴心。   李玺瞄了眼地上的坑坑洼洼,再看看自己丝绸缝的软底云头鞋,确实……舍不得。   “谁这么缺德,在你家门前挖坑,还泼水?”   魏禹笑而不语。   谁敢呢?   除了他自己。   金吾卫们起哄,吹口哨。   百姓们也嘻嘻哈哈地嬉闹着,讨喜钱。   无花果早准备好了,欢欢喜喜地领着一队小童撒喜饼、扔喜钱。   几乎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来了,从萧府门前一直到十字街口堵得水泄不通,就是为了瞧瞧小福王和他的新王妃。   不少人问:“怎么迎亲的时辰是晨起,而非黄昏?”   无花果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个挨一个热情地解释:“并非迎亲,只是下聘,我家阿郎心里高兴,一时喊错了。”   哎哟哟!   只是下聘就这阵仗?   那到了亲迎的时候得有多热闹?   难不成比皇太子娶妃还气派?   百姓们议论纷纷,多是惊奇和赞叹。   尤其是魏少卿和小福王,还没成亲呢就这般黏乎,这要是成了亲……   啧啧,男王妃就是不一样哈!   萧氏母女眼睁睁看着,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她们觉得很丢人。   但又自恃矜持不想当着旁人的面说魏禹。   也不敢。   她们太清楚了,魏禹从不肯吃亏。在这种场合下了他的面子,他一定、一定会让她们更没面子。   同时,心底又隐隐泛起一丝丝连她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这么大的阵仗,这么体面的聘礼,怎么偏偏就是给魏禹的?若换成她们……这辈子都值了。   尤其是魏清清和魏白白两姐妹,眼睛几乎要黏在那一抬抬系着红绸的箱奁上,然而偏偏又要表现出一副目无下尘、毫不在意的清高样。   也是矫情。   她们的眼界只局限在这些东西上,并不知道,魏禹所求的绝不是表面的风光;更无法理解,胸怀天下的魏少卿根本不必故作清高。   真正有底子有实力的人,不用摆这些虚架子,也没人会看轻。   李玺兴致勃勃地跑到魏禹院里参观,原以为魏少卿这么聪明又厉害的人住的地方八成是神仙洞府,一脚踏进去,却大失所望。   很小的一个院子,比二姐姐在萧家住的那个还小,到处灰扑扑的,没有漂亮的鹅卵石小路,没有彩色的宫灯,没有金灿灿的小狗窝,没有开满荷花的池塘,就连花花草草都没有。   屋里更单调,一张床,两个书架,一方矮桌,两个屏榻,然后就是笔墨与棋盘,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李玺自从进了院子就异常沉默。   就……怪心疼的。   萧子睿则是震惊: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这样呢,怎么一夜之间变成破落户了?   萧子睿气愤道:“萧氏又找你哭穷了?你把屋里的东西变卖了给她那两个女儿买衣裳、买首饰了?”   魏禹冲他笑笑,摇头道:“敏之误会了,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回拿孝道压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如此不顾体面——我去找她!”   “敏之,”魏禹拦住他,脸上尽是笑意,“今日留下吃饭吧,做鸡汁拉面。”   萧子睿顿了一下。   他可太清楚了,自家好友做的鸡汁拉面是长安一绝,但是极耗工夫,只有心情非常非常愉悦的时候才会做。   比如,故友重逢。   比如,金榜题名。   比如,洞房花烛——不是,还没到。   今日为何会做?   萧子睿下意识看向李玺。   李玺也在看着他,同样有点生气地问:“萧氏是谁?你是说,书昀这么穷,都怪她?”   萧子睿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看向魏禹,这才反应过来是他的家事,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是我继母,也是敏之的远房姑母,不重要。”魏禹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非常大度,非常宽容的样子。   李玺更心疼了。   魏禹眸中漫上笑意,温声道:“吃鸡汁拉面吗?我去做。”   “只有鸡汁吗,有羊汁、鹿汁、兔子汁吗?”   “没有,只有鸡汁。”魏禹去了旁边的小灶间,揭开陶罐盖子,香浓的气味顿时飘散开来。   “就它了!鸡汁就鸡汁,吃它!”李玺捂着嘴,不让口水留下来。   这鸡汤绝了,王府的厨子做的都没这个好,宫里的御厨也不行!   “香吧?松木起的火,松叶隔着热气,足足煨了一整夜,骨头都软了。”   萧子睿凉凉道:“我说昨日下帖相邀某人给拒了,原来是为了熬鸡汁。书昀兄啊,原来你我的情分还比不上一盅鸡汁。”   “你吃吗?”李玺斜着眼看他。   萧子睿:“……吃。”   吃还叽叽歪歪一脸怨夫相。   李玺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萧子睿:“……”   魏禹用束带缚起衣袖,舀面添水,揉成面团,“王爷且去屋里歇着,面拉好煮熟就能吃了。”   李玺不想去,就那么扒着厨房的门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会读书,会破案,还会做好吃的饭。”   还、还会解毒……   “只会做这一样。”魏禹语气平静,殊不知,这其中蕴含着多少辛酸。   当年,他被舅母赶出家门,几乎是过着流浪般的生活,给赤脚游医做过学徒,去面馆当过小工,在平康坊卖过曲子,还去私印局刻过雕版……   这浑身的“本事”就是那几年积累起来的。   如今,已然走过那段艰难岁月,他可以笑着同旁边的人说起做学徒时被打被罚的趣事,可以平静又娴熟地给心爱之人做上一碗拿手的面。   然后期待地看他吃了一碗……   “再来一碗。”   李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矜持,“要一碗带汤的面,再要一碗单独的鸡汁。”   对魏禹来说,就满足了。   他没听李玺的,只给他挑了小半碗不带鸡汁的面,把炖得软烂的鸡肉撕成细细的小条铺在上面,又把陶罐里的药材捞出来,同样切成细丝撒上,最后只浇了一勺鸡汁。   李玺不高兴了,“小气。还有那么多,为何不给我吃?等你去了王府,我炖一百只鸡,让你敞开了吃。”   魏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放到面碗旁边,耐心安抚:“鸡汁虽香,却融了太多油脂,适量还好,喝太多难免肠胃不适,还会长胖。”   李玺一听“长胖”,立即被安抚住了,“那我还是喝面汤吧!”   魏禹把面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这一碗是鸡丝拌面,加了药材和肉沫酱,尝尝?”   “还有肉沫酱呢?”李玺拿筷子往下一抄,专门沾了肉沫酱往嘴里送,然后眼睛一亮,“好吃!”   顿时没有任何意见了。   “若喜欢走的时候带一坛。”   “嗯嗯嗯!”   “喝口面汤。”   “嗯!”   这边,一个吃得欢快,一个投喂得满足。   对面,萧子睿看着面前的大汤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鸡汤胖人你为何让我吃?   到底谁才是你认识了十几年的至交好友?   李玺笑嘻嘻补刀:“二姐夫好可怜。”   魏禹没搭话,转身给李玺盛肉沫酱去了。   萧子睿怒而喝鸡汤。   李玺被无花果叫出去核对礼单了,萧子睿抱着手臂,大爷似的看着魏禹收拾桌子,顺便说风凉话。   “这鸡汤面是专门为小舅子做的吧?”   “怎么就料定了他今日会来?”   “这是瞧见昨日里福王府采办红绸了?”   “也不一定就是今日吧!”   “哦,对了,大理寺统共休沐两日,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大不了熬上两宿,总有一天是对的。”   “书昀兄,你说,我是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魏禹洗好碗筷净了手,不紧不慢道:“敏之兄有这断案的本事,想必年底考评必能再升一级。”   萧子睿执了执手,冷笑:“还得靠着少卿多多美言。”   “好说。”   呸!   见色忘友的渣渣。   萧子睿傲娇地把李玺拉走了,走之前还顺了一碗肉沫酱。   魏禹把他们送出十字街,回来的时候撞见同父异母的大妹妹,魏清清。   魏清清长得像他们死去的爹,身形高挑,气质孤傲,就连那深藏于眼底的自私和野心都一般无二。   魏清清高傲道:“兄长为了和福王府攀上关系,脸面都不顾了吗?先前一门心思想娶县主也就算了,如今县主娶不成,竟扒上了那个不学无术的小福王……父亲在天有灵,若知道了你如此自甘下贱,可能心安?”   倘若她只说自己,魏禹根本懒得理她,涉及到小金虫,可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有人想嫁一个七品主薄,尚且要绞尽脑汁,自然无法想象同亲王府‘攀上关系’的好处。你猜,若有‘自甘下贱’的机会,是萧氏会放过,还是二妹妹你会放过?”   短短几句,毫不留情,精准打击。   魏清清气得直发抖,“兄长,我是为了你、为了魏家的名声才多嘴奉劝两句,你何必如此羞辱于我?难不成你以为我在嫉妒你吗?”   魏禹一笑,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一是多嘴。   二是嫉妒。   魏清清气哭了,转身跑走了。   魏禹绕过主院,挑小路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院中,消失了大半天的仆从已经回来了,正打扫院子、整理厨房。   魏禹朝灶间看了眼,视线扫过李玺扒过的木门,坐过的竹椅。   回到书房,把李玺送来的那些聘礼一样样拿出来,擦了擦,看了看,在书架上摆了摆,又依样放回去。   书房角落有个大箱子,里面放着屋中原有的摆件,魏禹没往外拿,只小心地捧出一个白瓷小人,放在棋盘上。   正是和李玺的小人“议过亲”又被小福王嫌弃“年纪大”的那个。   李玺来的时候没有问起,魏禹也就没拿出来。年少时的那次意外的相遇,太后娘娘没跟李玺说,魏禹也就没提。   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以及,太在意。   怕万一说了,李玺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哦,原来是你呀。”   他会承受不住。   他没有那样的自信,觉得小福王一定记得他。   那天李玺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分析过几百回,都没觉得李玺说的那个“心上人”和那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关系。   李玺当时说的是“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帮过我”——想来是在自己把他带进学舍之前罢。   他还说“后来当然见过,不然我怎会心仪于他”——这就说明,李玺的“心仪”和那天晚上的事没什么关系。   上次他特意提起这个瓷娃娃,其实就是试探,然而李玺没想起来,今天来了也没问一句。   毕竟只是六岁的小孩子,或者早就忘了自己送出过这样一件礼物。   可是魏禹很在乎。   他宁可相信李玺还记得,也不愿听到他笑嘻嘻地回一句:“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想想就窒息。   归途中,李玺问起了魏家的事。   萧子睿没瞒他,毕竟也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当年,魏禹的生母姜氏与父亲魏凉相识于微末,也算青梅竹马,后来魏凉中了举,当了官,又有了魏禹,一家三口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   只是,姜氏生产时伤了身子,后来又怀了老二,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早早地走了。   魏凉却是官运顺畅,步步高升,继而被萧氏家主看中,娶了主家一个庶出的女儿做继室。   那萧氏却是个心狠手毒的。   魏禹三岁那年,开蒙读书,无意中做出来的打油诗令夫子拍案叫绝。   萧氏感受到了威胁,怕自己将来的儿子被比下去,于是联合娘家给魏凉施压,将小小的魏禹送回了外祖家。   许是恶人有恶报吧,萧氏头胎确实怀了一个儿子,却没留住,后来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再后来,魏凉也生病死了。   十几年不闻不闻,死之前却把魏禹叫回去,让他顶起魏家的门庭。   单是听着,李玺就气得想冲回去,把那个恶毒继母的头发拔光。   “魏禹是不是傻?叫他回去他就回去吗?管他去死!”   萧子睿叹息一声。   大业重孝道,一个孝字压死人。   若魏禹不入官场,去做买卖、做匠人,哪怕做个教书先生,都可以不管不顾,顶多被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戳戳脊梁骨罢了。   偏偏他走的是仕途,目标是龙阁,是宰相,身上就不能有任何令人指摘的地方,哪怕是一丁点小瑕疵,都会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   前朝多少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多少为官者不能更进一步,不是才能不够,而是遭人打压。   更何况,魏禹孤军奋战,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朋党或门阀,更得步步谨慎,万不能任性妄为。   “我做他的靠山。”李玺闷闷地说。   不是轻描淡写或骄傲自得的口气,而是有点慎重,有点心疼。   萧子睿笑了,“书昀若能听到,必会高兴。”   李玺啧了声:“那是,有福王府做靠山,他就偷着乐去吧!”   瞧着他这一脸得意的小样子,萧子睿就忍不住嘴贱:“小宝呀,你还不知道吧,圣人想要重开学宫,召十八岁以下的皇亲贵戚入内读书。”   李玺听到“读书”两个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不不不,我绝对不去!”   “我我我、我病了,病得不能走路了!”   “我去找二姐姐,让他回福王府照顾我!”   萧子睿:“……”   嘴贱不是病,贱起来真要命。   萧子睿努力挽回:“小宝,你先别着急,听说这回跟从前不大一样,从前不是都在一个大屋子讲学吗,这次分成‘大班’和‘小班’,乐理和骑射在大班上,‘书’‘经’讲学是小班,两三个人一位先生。”   李玺更崩溃了:“那岂不是更惨?上课偷偷睡觉都不成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兴许你的那位先生就是个好脾气、好商量的呢,到时候送些礼物、撒撒娇,想必对你不会太严苛。”   李玺不确定,“撒娇有用?”   萧子睿笑而不语。   别的夫子兴许没用,这个,八成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晚了一丢丢!宝宝们按爪,发小包包补偿哦!      18点或23点有二更哦!   31、打手心(二更)         重开学宫的主意是太后出的。   几年前两个皇子尚未成年,李玺和李云萝养在宫中,几位长公主家的孩子年纪也不大,圣人便在东宫隔出几间殿宇,请了几位翰林院的学士和太学博士兼职教导这群皮猴。   后来,皇子们出宫建府,几位县主、郡君相继及笄,学宫便散了。   如今,太后觉着后宫冷清,李玺又不愿去国子学,便出了这个主意。   底下的人想法可就多了。   第一想到的是立储。   大皇子被贬了,如今只剩了二皇子,圣人重开学宫,八成是要培养二皇子,顺便给他在这批年轻孩子里挑几个得用的。   第二想到的是选妃。   理由是:太后颁旨的时候特意强调,不拘男女,只要是没娶妻、没嫁人的都可以送过来。   可不是么,圣人将将三十六岁,身强体壮,完全可以纳几个新妃,再生几个皇子皇女,慢慢培养。   不知多少深宅大院炸开了锅,当成天大的事一般,吃饭睡觉都在讨论;又不知多少人动了心思,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却有人哭着喊着不想去。   “我又不想给二哥当狗腿子,更不能给伯父当皇妃,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李玺看着东宫的大门,想到幼年时在这里的悲惨经历,突然后悔了,死活不进去。   李木槿扯他,“祖母特意交待的,别人都可以不去,你必须去,你想让祖母生气吗?”   “你以为祖母像你一样小气吗?你自己进去吧,回头我跟祖母说。”李玺打开她的手,转头吩咐府兵往回走。   李木槿翻了个白眼,只能祭出李云萝,“你说要给先生准备礼物,二姐姐拖着身子亲自去挑,三件五件地往府里搬,临到头你不想去了,可对得起二姐姐这番苦心?”   李玺果然心虚了,妥协道:“那就去瞅瞅,若先生发现我啥都不会,一气之下把我赶出来也说不定。”   那可就怪不着他了!   李木槿呵呵一笑。   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先生一下下。   李玺嘴上说着不想进,进来之后,很快扎到了人堆里。   曾经的幼童都长大了,别管小时候如何欺负他,如今都知道了彼此身份上的差距,别管是真敬畏还是假客气,至少面上对他都是恭恭敬敬。   宽敞的课室中,窗明几净,井然有序。   数位富贵的少年郎围坐成一圈,个个身份不俗,风度翩翩,李玺是最亮眼的存在。   他不像小时候那么瘦了,五官也长开了,举手投足间,皆是飞扬的自信。   “我都打听好了,我的小课先生是个温和的老人家,我给他准备了礼物,他一准儿喜欢。”   “这是山核桃,并蒂枝上长的,一对,拿在手里这么盘,可以防止变成老糊涂。”   “还有这个茶包,我二姐姐帮我准备的,七宝擂茶,已经磨好了,每次冲这么一小包,暖胃又养生。”   “最绝的是这个,金丝楠木的拐杖,从圣人那里求来的,老先生一定喜欢。”   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皱了皱那张小胖脸,好奇道:“玺哥哥,这是拐杖吗,怎么这么短?瞧着倒像根戒尺。”   “啊,老先生嘛,个子矮,又弯着腰,这么长正合适。”绝不承认是跟李木槿打闹的时候把上面的老寿星头掰折了!   正说着,冷不丁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五官掩在阴影里,俊朗之外又添了几分奇异的气场。   无比好看,无比有魅力。   是那种能和他做朋友都觉得很有面子的人。   李玺很开心地跑过去,撞撞他:“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找我的吧?不行,我现在没空,我得等先生,你要想请我吃饭的话得改天了。”   魏禹手上提着书箱,腋下夹着宣纸,垂眼看着他,唇边噙着一丝笑:“你的先生?那个个子矮,弯着腰,需要盘核桃防止老糊涂,每日喝茶养胃的……老头子?”   李玺笑嘻嘻点头,“你都听到了?可别告诉他,我怕先生知道我这么说他再生气。”   “嗯,我不说。”魏禹点点头。   “够义气。”李玺嘿嘿一笑,“对了,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找人。”   “找谁?这里我熟啊,我四岁起就在这里混了,你说找谁,我帮你叫。”   魏禹微扬着唇,淡淡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是我的学生。”   “叫什么?”   “他身份尊贵,不能直呼姓名。”   李玺撇了撇嘴,“到了这儿还讲什么身份,背不过书先生照样打手心。那你说他的封号吧,我一准儿给你找着了。”   “圣人亲封,一字亲王,福王。”   李玺:“……”   李玺:“……”   李玺:“……”   救命啊   拔腿就跑,然后被魏禹拦腰抱住,拖走。   课室内,贵公子们集体惊呆。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忧心忡忡   玺哥哥不会被王妃嫂嫂揍吧?   爹爹说得没错,娶媳妇真可怕!   小金虫虫并没有被揍,只是那些核桃拐杖养生茶被没收了,成为了丢脸的证据。   直到书页翻开,笔墨准备好了,太后娘娘的亲笔懿旨拿出来,李玺还是不敢相信。   “你不是在大理寺查案吗?怎么到学宫当教书先生来了?”   “年中,长安治安良好,大理寺不忙,奉太后娘娘的命前来教导王爷几日。”   “几日?”   “这要看王爷学得如何了。”   李玺期待地问:“那我是学得好你能多待,还是学得不好你能多待?”   魏禹反问:“王爷是想让魏某多待,还是不想?”   李玺笑嘻嘻道:“刚开始挺震惊的吧,现在想想也挺好,总好过来个不认识的,又严厉又古板,天天背书写字打手心,我就没法活了。”   魏禹转身,把“拐杖”从礼物堆里挑出来,试了试手感,“原来王爷害怕打手心。”   李玺啧了一声:“谁不怕啊?又疼又丢脸。你别告诉我你念书那会儿最怕的不是夫子桌上的戒尺。”   “不怕。”魏禹道。   夫子让写两张字,他就写四张;夫子让有感情地背诵全文,他能倒背如流;夫子担心别的学生用上课的时间调皮捣蛋睡大觉,却担心他把睡觉的时间挤出来看书,熬坏了眼睛。   他怕的是比别人少看一页书、少写一个字,没心思去怕夫子的戒尺。   这些是李玺永远不会懂的。   也不用懂。   小金虫虫拱啊拱,拱啊拱,拱到他旁边,然后弯起眼睛,笑得灿烂又荡漾,“师父父~”   魏禹挑眉。   “你可不可以跟圣人说几句好话,就说我可听话可认真学得可好了,他一高兴,兴许就把那匹小马王赏我了。”   魏禹点了点他桌上的《诗经》,又指了指手里的评分册,“把这篇《硕鼠》背过,这上面就会加一个‘甲’字。”   李玺揪着他的衣袖,使出撒娇大法,“《硕鼠》好难听,不想背。”   魏夫子不为所动,“那就写。”   小福王切了一声,露出一个坏笑,刷刷刷七笔,递到魏禹面前,“写完了!”   魏禹瞄了一眼雪白竹纸上的小乌龟,捉住他送上门的手,指头掰开,嫩白的掌心露出来   啪啪啪,三下。   李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足足愣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才嗷的一声,鬼哭狼嚎。   “臭老头!你打我!”   用的还是他刚刚送的“拐杖”!   声音那叫一个高亢悠长,惊得旁边的课舍都跟着抖了三抖,有人不小心撕破了纸,有人写坏了刚要完成的大作,还有人吓得一哆嗦打翻了砚台,黑浓的墨汁泼了一袖子……   “我要打回来!打十下!”李玺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朝魏禹扑过去。   魏禹抓着太后懿旨,往身前一挡,一本正经道:“魏某奉娘娘的旨意教导王爷,换成别的夫子,王爷也要打十下吗?”   “别的夫子才不敢打我!”依旧气得冒烟。   “是不敢,还是不想?”魏禹板着脸,气场全开,“王爷是想用才能让人敬佩,还是仅凭身份让人畏惧?”   “我就不能都要吗?”李玺拧着眉,气焰有一点点降下去。   “那就好好读书,做一个既有身份又有才能的人。”魏禹神色严肃。   小福王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挺有才的。”无比心虚的语气。   “嗯,魏某也这么认为。王爷天性至真至纯,毫无私心杂念,不管是求学还是其他,只要用心,皆能事半功倍。”总之就是顺毛撸。   李玺眨眨眼,“真的假的?我差点就信了。”   魏禹打开《诗经》,翻到《硕鼠》那一页,“不信可以试试,用我教的法子,背过它。”   “太长了,不想背。”   李玺耍赖皮似的往魏禹书箱里翻了翻,抽出一本最薄的,封皮写着《相和歌辞》。   “这个好玩,能不能背这个?”   魏禹点点头,“不拘什么,背一首记一个‘甲’字,倘若十日之内能记够十个‘甲’字,我替王爷去向圣人讨马。”   李玺顿时精神了,“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食言。”   “妥了。”李玺瞬间有了动力,抓着《相和歌辞》唰唰翻,想找一首最短的。   魏禹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握住他的手,扳正身子,教他怎么“轻轻地”翻书页,才不会把珍贵的书册翻坏。   李玺嘴上吐槽着“麻烦精”,实际乖巧地放慢了动作,一页一页轻轻翻找。   魏禹的视线落到那只被他打过的手上。   怎么一直放在腿上,还虚握着?   还在疼吗?   分明只用了三分力……   到底是不放心,想抓过来看一看。   “这时候知道心疼了?打的时候那么不留情面。”   李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大大咧咧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快,给爷吹吹。”   魏禹没吹,而是从书箱里翻出一盒清凉的化瘀膏,挑了黄豆粒大的一点,用拇指捻着揉在他泛红的掌心。   动作很轻,也很慢,一圈圈揉捏着,仿佛永远也揉不完。   李玺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摊着手,顺便还在找最短最好背的诗。   无意中翻到一首,突然哈哈大笑:“我选好了,就背这个!不,根本不用背,我已经记住了!”   趁着热乎劲,把书一合,把眼一闭,巴拉巴拉背完了。然后一脸得意地看着魏禹,得意中还藏着一丝期待。   “怎么样,是不是一字不差?你该不会耍赖吧?”   “不会。”魏禹干脆地摊开评分册,记下一个“甲”字,又在旁边写下了诗名。   李玺伸出小嫩指头,新奇地摸了摸,“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甲’字。”   因为,这个甲字属于他!   小福王长这么大,从来没得过甲。   就凭着一首诗,他得到了!   不过,那也叫诗?   李玺自己都心虚。   魏禹低声哼唱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正是李玺方才背的那首汉乐府《江南》。   自己背的时候觉得很搞笑,魏禹一声声唱着,他却不知不觉听得入迷了。   第一次发现,魏少卿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像是……像是清晨慈恩寺的钟声,或者比那个还要好听一些。   用的不是长安话,字音软软的,很温柔的样子,像是在哄他。   “这是乐府民歌,写的是人们在劳作时轻松、愉悦的心情。”   魏禹目光平静,“倘若大业的百姓都能像歌中所写的那般,即使在田间劳作时也能愉快地唱着歌,不必为田赋忧愁,没有劳役之苦,便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啊……是吧。”李玺干干地应了一句。   其实不太懂,就是唱个歌而已啊,也要讲这些大道理吗?   小福王觉得有点累。   怪不得那些龙阁宰辅全是白头发。   突然有点担心,如果魏禹入了龙阁,会不会真变成老头子?   单是瞧着他那双骨溜溜乱转的漂亮眸子,魏禹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教吧!   可喜的是,有小马王在前面吊着,李玺小王爷热情极高。   背完《江南》又立马找了一首《薤露》,这首更短,拿眼瞄了一遍就背过了。   继而是《箜篌引》《蒿里》《东光乎》,都是念一遍就能复述。   一首两首是巧合,三首五首皆是如此,魏禹不由重视起来。   他翻出一首稍微长点的《平陵东》,总共十二个短句子,五十二个字,又是一遍过。   关键是,李玺根本不理解诗意,有的音都读不准,只是按顺序记住了每个字!   魏禹确定了   这位被无数人形容成“不学无术”的小福王,过目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二更来啦!   谢谢宝宝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明天整理一下再名单贴出来哦~   先鞠个躬,宝宝们破费啦!      32、有了他(一更)         李玺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喜欢听魏禹的声音,所以每背一首就让魏禹唱一遍。   越听越觉得,魏少卿好厉害,每首歌唱出来的情感不同也就算了,竟然还能使用不同的地方话!   比如《江南》,用的就是温温软软的江淮话,比如《陌上桑》,就是古地邯郸的一种古韵十足的语调……   李玺凑到魏禹跟前,捏他的脸,戳他的下巴,揪他的耳朵,把他像个布娃娃那般摆弄。   “你真的是人吗?是假的吧?一定是神仙座下的小金童吧?我要看看到底是泥塑的,还是木头雕的。”   魏禹捉住他的手,笑道:“少年时在平康坊写曲子,日日听歌伎们哼唱,听得多了便能哼上两句,只学了个皮毛罢了。”   “不,你就是很厉害,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小福王长长地叹息一声,感慨道,“没想到,我也能跟聪明人做朋友。”   魏禹心内暗笑。   那是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原本说好的一旬之期,结果仅仅一上午,小金虫虫就集齐了十个“甲”字。   午初一刻,钲声敲过百下,官署闭衙,学宫放课。   李玺兴致勃勃地拉着魏禹去跟圣人要小马王。刚好,圣人正在西内苑东边的跑马场活动筋骨,从东宫北门过去,一刻钟就能到。   路上,李玺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后了魏禹半步。然后暗搓搓掏出小尖棍,啪唧,打了魏禹一下。   魏禹只当没发现,照常往前走。   李玺窃窃地笑着,啪唧,又打了一下。   魏禹还是“没发现”。   李玺还挺机智,没有冒进,而是一边东拉西扯地跟魏禹说着西内苑好玩的地方,一边悄悄地打他。   直到打够了十下,为自己报了仇,这才满意地把小棍收起来。   魏禹则是全程噙着笑,装傻哄他。   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业两代帝王皆崇尚节俭,从不大兴土木,这个西内苑还是前朝留下来的,今上继位后把花花草草假山怪石铲掉一半,建成了这个更为实用的跑马场。   远远地就看见李鸿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手挽长弓,射向百米外那个随风鼓动的小旗子。   一击即中。   李玺欢快地吹了声口哨:“伯父厉害!”   李鸿朝这边看了一眼,笑骂一声“臭小子”,没停下,继续射,只是气势拉得更开了,目标定得也更难,显摆似的。   魏禹突然想到一则传闻,是柴蓝蓝无意中说起的。   当今圣人少年时有一个相好,原想娶作正妃,却被女方家里拒绝了,虽然求而不得,却痴心不改,这些年一直为爱人守身如玉,所以十几年来,后宫才一直无所出。   原本魏禹觉得这八成是小娘子美好的幻想,他更相信另一种说法——今上在当年的“太极宫之围”中伤了身子,无法……临幸后宫。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李鸿如此英姿勃发,魏禹突然觉得,柴蓝蓝的说法未必没有道理。   旁边,李玺叽叽咕咕地说着:“伯父骑的那个是伊犁马王,我大姐姐亲自去了趟昆陵都护府,在伊丽河边套得的,不远千里送回长安,给圣人做生辰贺礼,圣人受用极了,比收到大兄那个什么‘万岁寿石’高兴多了。”   ——夸自家大姐姐的同时,还不忘踩大皇子一脚。   “去岁老马王跟一只小母马好上了,生了一匹黑色的小马王,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看中了,求了大半年圣人都舍不得给……拜托书昀兄,千万帮我要到啊!”   魏禹回过神,笑着点点头,“我尽力。”   那声黏乎乎、软哒哒的“书昀兄”叫出来,别说只是一匹小马王,就算这只小金虫虫想要他的命,魏少卿也是会给的。   过程有惊无险,最终魏禹做到了。   至于成功的原因……   缘于一个老父亲对另一个老父亲的了解。   魏禹先是表扬了李玺。   李玺特意强调:“伯父,您不知道我背得多辛苦,十首诗歌啊,整整十首,有些字我都不认识,背了好久。”   魏禹没拆穿他。   其实,就算李玺不说,他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李玺过目不忘的本事。   至少,在搞清楚圣人对李玺的态度之前不会。   李鸿全程淡定脸,等李玺“表演”完了,才问:“说吧,想要什么?”   李玺哑了声,暗搓搓戳魏禹。   魏禹上前,躬身道:“臣答应了小王爷,若他能背下十首乐府诗,便替他向圣人来讨小马王。”   李鸿有意为难他,“朕若不给呢?”   魏禹笃定道:“圣人会给的。”   李鸿哼笑:“朕今日还真就不给了,魏卿能有什么法子?”   魏禹淡然道:“臣无计可施。”   李鸿道:“办不到的事,魏卿为何要答应?”   魏禹不卑不亢,“臣答应的事已经办到的。”   李鸿挑眉,“你不是答应帮这小子要到朕的马么,如今朕并不打算给,你怎么就办到了?”   魏禹执手道:“臣只是答应了会替小王爷要马,没说一定会要到,如今圣人舍不得,臣也不敢强求。想必,小王爷定然能理解臣的为难之处。”   李鸿拉下脸,“魏禹,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魏禹躬下.身,足够恭敬,却并不畏惧。   李玺卜楞着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程一脸蒙。   瞧见圣人发火,连忙说:“算了算了,我不要了,伯父您可千万别怪魏少卿,他是被我逼的,我回头朝他要别的奖励也是一样的。”   “谁说我不想给了?”李鸿白了他一眼。   李玺眼睛一亮,“伯父的意思就是给我啦?谢伯父赏!”   谢完兴奋地杵杵魏禹,“听到没,伯父说给我了!我最爱的小马王啊,想了好久的小马王,终于可以领到动物园去了!窝我都给它准备好了!”   魏禹勾唇,“圣人疼爱小王爷,自会许你。”   李玺立马点点头,对着李鸿狂吹彩虹屁。   李鸿险些憋出内伤。   他早看出来了,这俩臭小子在演双簧。   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这还没成亲呢!   李玺得偿所愿,仿佛浑身插满了小翅膀,走路都发飘,看着魏禹的时候,怎么看怎么顺眼。   “多谢你啊,没出卖我。”   魏禹知道,他指的是过目不忘的事,顺势问道:“王爷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坊间传闻,你不爱读书?”   “我就是不爱读书啊!”李玺垂下眼,想起了那些并不算久远的,让他有些难受的事。   学宫就是他的心理阴影。   当年他个子小,长得白白瘦瘦,头发又卷又黄,眼睛的颜色和别人也不一样,经常被欺负。   带头的就是大皇子,夫子们自然更看中皇子,所以不仅不给他撑腰,在功课上对他也多有怠慢。   李玺起初不是没闹过。   只是,那时候太后身体不好,窦淑妃打理后宫,连同东宫一起管着,大皇子跟窦家人联合起来作威作福。   圣人为他罚了大皇子,转头窦淑妃就到太后跟前哭哭涕涕,吵得太后病都养不安生。   李玺心疼太后,再受了欺负也不肯说了。   至于杨氏……   但凡出了事,杨氏从来不会帮李玺撑腰,只会反复提醒他,福王府处境特殊,当谨慎为好,不要惹麻烦。   久而久之,李玺就变得讨厌来学宫、讨厌读书,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搞小动作,圣人检查功课他也答不上来。   在某些人有意的散播下,小福王不学无术的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   后来李玺长大一些,发现这样也挺好,就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这样的角色。   魏禹听着,双拳不自觉攥紧。   个子小。   被孤立。   被欺负。   夫子冷眼旁观。   是不是被扯过头发,被摔过发冠,被一群高大的少年围在中间推来搡去?   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是不是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偷偷哭过鼻子?   是不是也曾渴望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牵住他的手,告诉他,爹爹来了,不要怕……   单是这么想着,魏禹的心就疼得一揪一揪的。   他很少为自己的过去感到愤怒,因为没有时间,因为没必要。然而此刻,却因李玺的寥寥数语,生出了复仇的心思。   “除了瑞王,还有谁?”   “什么?”李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还有谁?”魏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窦家的人吧,还有萧家几个,左右不过是大兄母家那些亲戚。他们关系好,又年长两岁,家里兄弟也多,最爱合起伙来整人。”   李玺甩着小棍,对着路边的小石头敲敲打打,不甚在意的样子。   魏禹却知道,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不然,他为何那么担心被人看到卷曲的发尾?   不然,他为何小小年纪就竖起发冠,还那般在意外表?   当年的事已经成了他心底的暗伤,平时不显,一旦触碰到了,就是钻心的疼。   要想彻底治愈,就得揭开伤疤,挤出脓水,让一切暴露在日光下。   当年,小小的李玺身边没有任何人。   如今,有了他。   想到从前的事,李玺难免情绪低落,分开的时候,不舍地抠着魏禹的腰带,闷闷地问:“下午是骑射课,你还来吗?”   原本不该来的,大理寺还有案子要审。然而,话到嘴边,莫名拐了个弯:“若有人请我喝七宝茶,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有有有,早就给你磨好了,拿热水一冲就能喝。”李玺笑得眉眼弯弯。   魏禹再一次被小福王的笑治愈,摸摸他的小卷毛,说:“下午乖乖上课,我直接去校场看你。”   “好!”李玺端着腰带,哼着小曲,开开心心地到长乐宫用午膳去了。   李鸿也要去长乐宫蹭饭,刚好看到这一幕,脸顿时拉下来。   “把魏禹换掉。”   “给小宝找个靠谱的夫子。”   “最好是老头子,胡子越白越好。”   姜德安:“……”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更来啦!   有点难写,所以晚啦,会有小包包补偿哦!   【二更】会在【23点之前】,宝宝们别急哦!      ·感谢一下票票和营养液哦!【先贴一部分】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羊羊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羊羊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style、小小小黑子、戚戚5个;z混_ger3个;XX、忘川崖玉介、今日有酒、好想睡觉啊呜呜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ouzhou70瓶;tatsuya、玉聊50瓶;陌40瓶;坠落星光38瓶;熊宝、沐沐30瓶;fy枫叶、白骨碑、一格、就是一只成城啊20瓶;疏18瓶;青青子衿、一二三三二一15瓶;木易、可可可可可、七个、麦团、慢慢好运、马臭蛋的徐二狗、大头、悠然见南山、我有健忘症呢、天下为攻、Jess10瓶;乌拉9瓶;绯尹、天天想吃泡面6瓶;滢曦糖、南唐后主、颜莫花花、大魔王、兔子的圆舞曲5瓶;沫|*雅轩、橙黄橘绿、侘荷3瓶;谢墨2瓶;小兔子乖乖、芩之、吐泡泡、天天容易预告、ice摸插、清梨、我也不知道、王子如画1瓶;——非常感谢,鞠躬~      33、撑腰(二更)         从延喜门往西一直到开远门,骑着马匆匆跑过的多是大理寺的差役,很少有穿着赤色官服的。   魏禹是头一份。   原是午饭时间,街上行人多悠闲自由,魏少卿却御着马,一阵风似的跑过去,腰间的银香囊散出淡淡的松针香气,裹挟在夏日的暖风中,很快散了。   有认识的,不免低声议论   “瞧魏少卿这模样,该不会出了什么大案子吧?”   “八成是,平日里可没见他这般失态。”   “对对对,八成是要案。”   “……”   魏禹马不停蹄,将将一刻钟便到了义宁坊。义宁坊挨着开远门,大理寺官署便建在坊内。   进了坊门,左手边开着家胡饼店,魏禹下了马,缰绳没拴,大步进了店。   显然是熟客了,店家热情招呼:“魏少卿来了?还是一碗麻食,俩胡饼?”   “只要胡饼,带走,麻烦快些。”魏禹言简意赅。   店家一见,也不废话,连忙去了后厨,很快又出来了。   “单是饼干得慌,给您夹层肉沫酱,放了两片菜叶子,自家制的,不值钱,您别嫌弃。”   “多谢了。”魏禹没多说,掏钱的时候却多给了些。   小本生意,不想占人家便宜。   店家追出来,他已经骑上马走远了。   守门的差役瞧见他,连忙过来牵马。   魏禹摆摆手,“拴在这儿就成,待会儿还得走。”   差役连忙应了声:“小的给您看着。”   魏禹道了声谢,却没走,就这么站在门边掏出饼子,三两口吃完了,这才抬脚进门。   小差役拿眼瞅着,目瞪口呆:“师、师父,要想做大官,都得像魏少卿这般……苦么?”   老差役眯着眼,老神在在:“做大官不苦,要想做个又大又好的官,那就苦了去喽!”   官衙内。   衙中差役们正盘着腿坐成一圈,就着馒头吃炒豆子。   旁边放着个磨圆了边的石骰子,轮到谁就投一个,投成几点分几粒黄豆。   几个大老爷们,玩得那叫一个开心快乐。   可不么,只要魏少卿不在,整个大理寺都是开心快乐的。   倒不是说魏禹人缘差,而是他太拼、太强、太能干,搞得底下这些小子们都不好意思犯懒了。   冷不丁瞧见魏禹进来,顿时兵慌马乱,收骰子的,捞黄豆的,整桌椅的,还有缩到墙角装蘑菇的。   魏禹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轻咳一声,道:“把玄字五号、黄字十四号提出来,我要问话。”   差头愣了一瞬,问:“不是说午后才审么?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魏禹摇头,“没有。午后我有事不在衙中,提前审了。”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把馒头往嘴里一塞,黄豆嘎嘣嘎嘣嚼着,麻利地行动起来。   魏禹顿了一下,道:“太后娘娘派了旁的差事,这几日我断不了两头跑着,兄弟们辛苦些,休沐时我请大伙吃酒。”   “妥了!”小伙子们咧嘴笑笑,没有任何不情愿的。   魏禹也笑了。   饭都顾不上吃,提前把人审了,无非是想把下午的时间抽出来,去看那只小金虫。   这时候,想来是刚用完午膳,正摊在榻上揉肚皮吧!   一点儿错没有。   李玺在长乐宫吃了午膳,手舞足蹈地讲了个笑话哄太后高兴,直到太后打着哈欠,要午睡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去了校场。   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学宫里原是供应午膳的,除了李玺这种独得恩宠的,可以天天到长乐宫吃,其余人,甚至包括二皇子,都要老老实实留在学宫。   李玺出现的时候,难免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   只是,嫉妒也是白嫉妒,如今的福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懂反抗的小豆丁,这些人也不再是不知轻重的小霸王,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叫声王爷。   李玺没记恨他们,但也没想着融入他们,拿着他亮闪闪的银皮牛筋弓独自射着玩。   新城长公主家的小表弟颠颠地跑过来,“玺哥哥,我用的也是轻弓,咱们比一比吧!”   “成啊。”有人主动找他玩,李玺还是挺高兴的,往旁边让了让,把位置比较好的一个靶子留给他,“你在洛阳的时候请教习了吗?”   “没有,”贺兰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懒了,蹲马步耍枪都不成,接连气走了三个师父,娘亲没办法,只得亲自教我。”   李玺笑笑,把箭往弓上一搭,边瞄准边说:“那你有福气了,我可听祖母说过,新城姑母的箭法可是一等一的好,当年可是赢过贺兰督军的。”   贺兰璞眼睛一亮,“真的吗?娘亲很少说她和父亲的事,我也不敢问……娘娘还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呀?”   “嗯!超级想!”贺兰璞使劲点头。   他今年才十四,还没褪去婴儿肥,小脸圆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水润,娃娃似的,瞧着就讨喜。   李玺铮地射出一箭,也没看靶,朝他笑道:“晚膳跟我去长乐宫吃罢,你亲自问祖母,她老人家见了你一准儿高兴。”   “成。”贺兰璞干脆地答应下来。   因为无所图,也就不必矫情推让。   旁边传来一声欢呼,俩人扭头看去,瞧见一群小娘子相伴走来,一个个穿着鹅黄嫩粉的衣裳,分花拂柳,盈盈而至,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小娘子们隐隐分成两拨,一拨以李木槿为首,一拨以柴蓝蓝为首。   方才欢呼的就是李木槿,“小宝,你啥时候背着我偷偷练箭了,怎么一出手就是十环?”   李玺一瞅,这才发现刚才他随随便便就射中了十环。   哎呀呀,这就不需要谦虚了。   “想看吗?我再给姐姐们来一个。”   小娘子们对这种长得好看又贴心的弟弟毫无抵抗力,盈盈笑着叫他来。   李玺又射了一箭。   贺兰璞也想好好表现一下,跟着射出一箭。   巧了,两箭都是正中靶心。   姐姐们自然是不要钱地夸。   这可就惹到红眼病了。   窦仲拿着把重弓,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一群贵公子,一个个皆是看好戏的表情。   李玺瞅了他一眼,顿时绷起脸。   当年,除了大皇子就是这个姓窦的最爱欺负他。   窦家代代出皇后,窦仲是窦氏这一代的嫡次子,母亲是长公主,姑母是窦淑妃,从小娇宠着长大,连郡王、县主都不放在眼里。   当年大皇子还在学宫时,俩人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将来大皇子做皇帝,窦仲做大将军。   ——真不知道当初圣人怎么那么仁慈,没把这俩人给灭了。   如今大皇子被贬,窦淑妃失宠,窦仲不仅没有收敛气势,反而更嚣张了。   因为他无意中听到,家里正在商量着把他的亲姐姐送到宫里给今上生皇子。   八字还没一撇呢,窦仲已经坚信自己是将来皇帝的舅舅了,就更不把李玺放在眼里了。   也是够蠢。   “这是八百年没射中过靶心吗?也值得这般显摆?”一出口,便带着股趾高气昂的劲儿,怪讨厌的。   李玺反唇相讥:“我显摆到你家门口了?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找骂呢?”   贺兰璞小声提醒:“玺哥哥,我觉得他这个不叫‘找骂’,叫‘找茬’。”   “哦,原来叫找茬呀。”李玺啧啧两声,“让我猜猜,窦郎君这红眼病是因着爷射中了靶心呢,还是因着姐姐们的捧场?”   贺兰璞伸出十个胖乎乎的手指头:“八成都有。”   李玺笑,“这是十。”   “哦哦。”贺兰璞连忙收起两个,变成八根。   窦仲成功被激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狗仗人势?没爹的杂种!”   这话其实是骂贺兰璞的。   窦仲就算再蠢也不敢骂李玺。   但是他忘了,李玺也没爹。   李玺顿时黑了脸,抬脚就踹了过去。   窦仲从小习武,又生得高壮,一闪身躲开了。   李玺早就气炸了,手上甩着弓,脚上也没闲着,不管不顾地跟他打起来。   窦仲并不敢真的跟他动手,所以左躲右闪,没有还手。   李木槿冲了过来,和李玺一起打。   贺兰璞也没闲着,一边哭一边往窦仲身上扔石头。   窦仲怒吼:“都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狗腿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拉架。自然是拉偏架了。   小娘子们又不干了,纷纷跑过来帮忙。   一时间,靶场上乱作一团。   柴蓝蓝瞠大眼睛看着,干巴巴道:“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跟姓窦的是一伙的吧?我有这么混蛋?”   柴阳抱着手臂,“你说说呗。”   柴蓝蓝给了他一肘子,“你不是过来护卫学宫的吗,还不过去帮忙?”   柴阳努了努嘴,“用不着我。”   柴蓝蓝一扭脸,看到了一个最近不太想见的人。   心情复杂。   魏禹根本没看她,一心扑在李玺身上。   怎么一眼没看着,就又被欺负了?   魏少卿丝毫不理会谁是谁非,上去就卸了窦仲一条胳膊。   随着窦仲一声惨叫,混战终于结束了。   李玺头冠歪了,小卷毛露了出来,腰上的银香囊也丢了两个,正蹲在地上找。   “不要了,给你做新的。”魏禹把他拉起来,整好发冠,理好衣裳,护到身后。   李玺抠着他的腰带,绷着脸,红着眼圈,不吭声。   这是气狠了。   窦仲扶着胳膊叫骂:“姓魏的,以为你攀上了福王府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敢惹我,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老子让你先死!”李玺嗖地一下蹿过去,扯住他的另一条胳膊,使劲一拽,想卸下来。   结果……没卸成。   魏禹没忍住,笑了。   就这么温柔地笑着,卸掉了窦仲的另一条胳膊,完了还像讲解诗篇一般,问:“看清了吗?没看清的话再来一遍。”   “没。”李玺呲着小牙,脆生生道。   咔嚓一声,魏禹把窦仲的胳膊接上了。   又是咔嚓一声,又卸了下来。   “看清了吗?”   “没。”   “咔嚓——”   “啊”   窦仲崩溃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老子上!”   狗腿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帮他。   魏禹慢条斯理道:“依学规,校场斗殴,罚三十手板,严重者逐出宫学;依《大业律》,以下犯上,笞三百鞭,流放三千里,严重者,抄没家产,男充役,女为奴。”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各自惊恐。   他们毫不怀疑,但凡他们再往前踏上一步,这位魏少卿真的会让他们“抄家充役”。   柴蓝蓝冷笑:“我真是好奇,你们家里是怎么教你们的,竟然以为攀上一个姓窦的外戚就能打骂亲王了?”   又看向窦仲,“几年不见,你是疯了吗?你娘是公主,贺兰表弟的娘亲也是公主,再怎么样他也叫你一声表哥,那样的话你也骂得出口?”   窦仲恶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   “一个蠢货,确实跟我没关系。”柴蓝蓝拉着李木槿,傲气地退回柳树荡里。   小娘子们纷纷围上来,帮她整理衣裳头饰——不管什么时候,美都是最重要的。   魏禹朝柴阳执了执手,“劳烦柴校尉,将这位姓窦的学子押至大理寺,稍后魏某会向圣人请旨,对其严加审问,看看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亲王。”   李玺一听,配合地倒在贺兰璞身上,戏精上线:“是啊是啊,我被重伤了,胳膊要断了,腿也快断了,啊,疼死了。”   所有人:“……”   真的,平康坊的皮影都比他演得像。   贺兰璞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扶着李玺的肩,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到了魏禹身上,完了还讨好地冲魏禹笑笑。   李玺:???   贺兰璞悄悄说:“玺哥哥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跟我这个外男太过亲密。”   更别说,这位“家室”还可凶可凶了。   魏禹满意地笑了。   瞬间通过了贺兰璞的朋友验证。   柴蓝蓝一阵牙酸,干脆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柴阳十分配合地把窦仲押走了,还十分粗心地忘了给他把胳膊接上。   当然,不会押去大理寺,而是带给学正处置。毕竟是皇室宗亲,倘若真把人弄进大理寺,才是给魏禹找麻烦。   方才魏禹那番话只是在吓唬这群小崽子。   拐角处,李鸿眯着眼,嘴角抿得死紧。   姜德安小心翼翼道:“圣人,您看,这魏少卿……还换么?”   “不必了。”   “传朕口谕,擢其为学正,协理学宫事务。”   姜德安躬了躬身,“窦家郎君如何处置?”   “抽一百鞭,人留着,权当给小宝练练手。”再不老实,接着抽就好。   姜德安应了声“喏”。   正感叹圣人心慈,便听他不咸不淡地说:“窦融连自家儿子都管不好,怎么管得了户部,这尚书不必做了,在家歇着罢。”   姜德安一愣,户部尚书,眼瞅着就要踏入龙阁,可惜了。   李鸿走了两步,又道:“窦淑妃不是病了么,以免把病气过给母后,迁居别宫罢。”   这是彻底凉了。   “太后娘娘那边如何交待?”   “不必交待。”   免得让她生气。   “吩咐下去,除了小宝,别人就不必去长乐宫打扰了。”   姜德安躬着身子,冷汗直冒。   寥寥数语,就把一个如日中天的家族从云端扯落到泥地里。   最绝的是,引起这一切的窦仲还要继续到学宫读书,前一天还是人人吹捧的“未来国舅”,下一刻就成了人人厌弃的落水狗……这可比直接砍头流放有意思多了。   这才是圣人的可怕之处。   魏禹扭头,看向圣人离开的方向。   今日,他赌了一把。   押上自己的前程,试试圣人对李玺的真心。   这将决定着接下来他要如何保护他的小金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两个老父亲之间的对决!或者……攀比?      ·继续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哦!   (营养液总数大概……也许……快要到可以加更的程度了……)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溪菜菜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羊羊2个;doubt、我睡觉的时候不困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戚戚、花花style5个;糖醋排骨3个;陌浅浅呀、doubt2个;潜水大虾、小金毛鑫鑫、彭十七、珂珂珂666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聊146瓶;zhouzhou、倩100瓶;子慕、小娅46瓶;嘟嘟、上天入地枣枣月30瓶;香蕉妈妈24瓶;感光小点点22瓶;不想说话、回忆无法温习、^q^、xiudou2957、hfss要我狗命20瓶;我叫你一0,你敢答应18瓶;留人不住16瓶;fy枫叶15瓶;江芽芽、萌萌的大柠檬、嗡嗡嗡、摔倒的红烧肉、小可爱、zmm、晴空一道霹雳阿动哥、麦团10瓶;糯米欸、pla279瓶;昵称能吃吗、雨晴烟晚8瓶;不想赶作业7瓶;兔子的圆舞曲、头顶柚子美滋滋6瓶;竹曰、三千鲤、abab、梦£、36673718、Friggalost、深青色、新新猫、小金毛鑫鑫、我有健忘症呢、晨曦、沉桉5瓶;君兮、古色月页、47567574、侘荷4瓶;橙黄橘绿3瓶;子休~越人、阳台君、玄冬拾捌、大魔王、青青子衿、我爱读书、慢慢好运2瓶;壶见、玛卡巴卡、酷酷的十二、当归、想钻进大大存稿箱、Cara、绿野无疆、画音、ice摸插、小兔子乖乖、初夏、夜微凉°1瓶;——鞠一个大躬!      34、小卷毛(一更)         窦氏在京城的这一支彻底凉了。   太后原本就和他们不亲近,又听说窦仲当众骂李玺“没爹”,向来好脾气的太后罕见地发了火,不仅没帮他们,还推了一把。   圣人原本想让窦仲留在学宫,慢慢折磨,结果那小子太禁不住事,眼睁睁看着家族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到淤泥里,突然……疯了。   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看在太后的份上,圣人给窦氏一族留了最后的体面,允他们迁回老家。   魏禹知道了圣人的意思,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这天,上完早课,李玺期待地问:“你下午还来吗?下午是自修,可以在课室温书,也能去校场练箭。”   “还能躲在长乐宫偷懒。”魏禹加了一句。   李玺挺了挺腰,一脸正经,“那怎么行?书昀、哦,不是,魏夫子亲自过来看看就会知道,我一定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   魏禹笑,“嗯,我来。”   李玺脑袋上立马蹿起快乐的小苗苗,端着腰带,晃晃悠悠地出了课室。   魏禹看了眼满桌乱摊的书册纸张,轻叹一声,认命地收拾起来。   圣人口谕,入学宫者不论身份,皆不可带伴当女使,为的就是让这些宗室皇亲自力更生。   结果呢,小金虫虫比带着无花果时过得还舒坦。   当然啦,小金虫还是挺有良心的,在长乐宫吃完饭,特意央求窦青苔做了好几样点心拿给魏禹。   是特意做的哦,不是吃剩下的。   小金虫才舍不得让他的书昀兄吃剩点心。   魏禹是有点惊喜的,吃的时候很仔细,每一块都认真对待。   不过,还是被李玺看出了细微的差别   吃到咸味的,魏少卿神色如常,咀嚼的速度也如常,动作优雅有风度;吃到甜味的,则会慢一些,眉梢微微扬起来,似乎很享受。   原来严肃又像个爹爹的魏少卿喜欢甜点心!   李玺得意地笑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点心只有四块,魏禹没舍得吃完,把剩下的两块小心包起来,打算留到晚上。   李玺嘟囔道:“你吃得好少,那下次只拿两块好了。”   魏禹手上一顿,刚刚包好的帕子重新打开,拿出里面的点心,一口一个吃掉了。   李玺:“哈哈哈哈哈哈……”   笑倒在他肩上。   向来沉稳淡定的魏少卿,难得露出一丝丝懊恼。   下午,魏少卿堂而皇之带着小王爷逃课。   竹林深处放着几个恭桶,学子们小解的时候不用跑太远,在这里解决就好。   魏禹隐在一处毛竹后面,看到有人过来,问:“他就是萧家三郎?”   李玺纳闷:“你怎么知道?”   魏禹没答,从容地掏出一把……弹弓,打向萧三郎的……屁股。   弹弓上夹不是普通弹珠,而是扎人的蒺藜子,萧三郎嗷的一声跳起来,不慎踢翻恭桶,尿液浇湿了大半条裤子。   李玺该笑的,可他笑不出来。   久远的记忆缓缓翻开,显现出无比相似的一幕。   那天,李玺穿了一件新衣裳,衣摆上的祥云纹是祖母亲手给他绣的,金灿灿的,又贵气又好看。   ……就是这么,被尿泼脏了。   正恍惚,眼前出现了一把弹弓,还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掌心堆着一把青蒺藜。   “这蒺藜还嫩,打人不如老的疼……”魏禹说了一半。   “那就多打几下。”李玺接上后一半。   两个人相视一笑。   李玺干脆地接过弹弓,裹上蒺藜,把皮绳拉到极致,狠狠地射了出去。   萧三郎怒叫:“哪个偷袭老子?”   “你李玺爷爷!”李玺从竹丛里跳出来,毫无顾及地照着他的屁股打打打。   萧三郎敢怒不敢言,只能抱头鼠蹿。李玺哈哈大笑着追在后面。   跑出一段路,萧三郎突然不动了。   他想起来了,当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而他是追人的那一个。   “你打吧,我不跑了。”萧三郎梗着脖子,闷闷地说。   李玺知道,他这是认错了。   毕竟是少年人,再直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李玺切一声:“没意思。”   转过身,却甩着小弹弓,冲魏禹露出灿烂的笑。   心变得轻了一些。   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消散了。   从竹林出去,两个人穿过垂柳荡,到了小娘子们上课的地方。   下午同样没课,一群娇娇柔柔的贵女们正围坐在湖边插花。   魏禹把一个布袋递到李玺面前。   布袋不大,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缓缓地蠕动着。   李玺狐疑地打开,啊的一声惊叫,把布袋一扔,整个人像小树懒似的抱住魏禹。   魏少卿表情一本正经,眼中却藏着笑意。就那么背着一只小挂件,淡定地捡起那条青绿色的草蛇,扔到了柴蓝蓝面前。   贵女们齐齐惊叫。   柴蓝蓝羞怒交加:“禹哥哥,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李玺从他肩上冒出一颗头,比她更大声地怼回去:“你当年叫着这群小丫头,往我衣服里塞蚕宝宝的时候过不过分?”   柴蓝蓝一怔,眼中的愤怒一点点褪去,转为愧疚,懊悔,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其余贵女也纷纷低下头,轻轻去拽柴蓝蓝,“算了,咱们走吧。”   李玺趴在魏禹背上没下来,明显不像刚才打萧三郎时那么爽。   “你怎么没拿蚕宝宝,蛇多可怕。”   “柴蓝蓝不怕蚕宝宝,只怕蛇。”   “柴阳会找你决斗吧?”   “嗯。”   “没事,我帮你。”   ——说得像是跟他毫无关系。   魏禹笑笑,就这么背着他,进了课室。   学宫的课室分两种,一种大的,可以容纳数十人,还有一种小的,就像早课时李玺待的那间,地方不大,师徒两个面对面讲学还算宽敞。   此时,李玺进的是大课室。   李玺瞧了眼窦家旁支的一个小郎君,大摇大摆走过去,“一不小心”碰翻了他案上的砚台,浓黑的墨汁泼了他一身。   对方愣了一瞬,继而低下头,闷闷地说了句:“抱歉。”   为的是当年的事。   萧三郎已经跟他们说了。   看着他怂叽叽的模样,李玺觉得有点好笑,当年觉得这群人又高又壮,打不过,也不敢打,这时候再看,却完全不一样了。   当年自己是有多傻,干嘛怕他们?   他哼了一声,像来的时候那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年轻人,噤若寒蝉。   李玺又爽了。   更爽的还在后面。   散学的钲声敲响之前,包括魏禹在内的五位学正需得来到课室,检查学子们一天的温习成果。   点完名发现,少了几个。   学子们嘻嘻哈哈地叫嚷着   “八成躲哪儿睡大觉呢!”   “不用管他们,咱们下课吧!”   “反正不是啥爱学的,书都没看两页,就算在也是被罚的命。”   “指不定就是怕挨罚,自己跑了!”   众人一通笑。   李玺的意识仿佛被扯成两半,一半留在课室中,听着学子们的调侃、鄙夷或嗤笑。   一半回到了几年前,他被人关在偏殿的衣柜中,绑上手脚,堵上嘴,想叫却叫不出来。   狭小的空间,黑暗,寂静,惊恐,无助,小小的人儿哭到岔气。   后来,胡娇和无花果哭着找到的他的时候,李玺已经昏迷了,在长乐宫养了好些天,就再也不肯上学了。   圣人请了太学博士教他,被他接连气走三个,就懒得管他了,只让他跟着李云萝读读书,写写字,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当年的事,李玺没打听过,只听无花果无意中说起,后来学宫少了几个人,太学也不收他们。   李玺甚至不知道,当年那几个人是谁。   “你是怎么查出来的?”他问魏禹。   魏禹没细说,只道:“你忘了我在哪儿办差?”   李玺一笑,故作轻松道:“不说我真忘了。你教书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是太学博士呢!”   魏禹揉揉他的头。   接下来,就要解决最后一个问题了。   每个坊里都有公共澡堂,叫“香水行”,李玺只听说过,没去过。   这天中午,魏禹带他在东市玩了一圈,出了一身汗,下午还要赶回学宫上课。   小福王娇贵惯了,受不了身上的黏腻劲,于是被魏少卿带着去香水行要了个单间。   布置还是很不错的,水也干净,有净身的香胰和泡澡的花瓣,只要肯出钱,还有美娇娘贴身“服侍”。   名义上的夫夫二人谢绝了美娇娘,双双进了单间,有两个小小的池子,中间隔着屏风。   李玺松了口气。   放松下来,就觉出了其中的乐趣,“虽然比不上我家里的好,却也挺好玩的,还能听到隔壁的声音,就像好多人一起洗。”   魏禹失笑,隔壁可不是好多人一起洗么。   李玺悄悄地拉开屏风,想跟他比比谁的头发更卷,然后突然愣住了。   “你根本不是卷头发!”无比悲愤,感觉受到了背叛。   “嗯,我不是,抱歉,骗了你。”   “哄小金虫手则”第一条:无论有没有苦衷,直接道歉,绝不能拖拖拉拉找借口。   “别生气,以后绝不骗你了。”   “哄小金虫手则”第二条:做出保证,要快,要有诚意,要神情笃定且坚毅。   “如果你希望我是卷发的话,我可以用大理寺的烙铁烫成卷的。”   “哄小金虫手则”第三条:针对问题根源,提出解决办法,一条不行就三条。   “或者你想要变成直发吗?我也可以试试给你烫直,就是会有风险,一不小心就秃了,焦秃焦秃的。”   “哄小金虫手则”第四条:开个小玩笑,只要能把人逗笑,就说明问题不大。   李玺果然笑了。   他向来生气不会超过一刻钟。   “我不烫,你去烫吧,就烫成那种‘焦秃焦秃’。”斜着眼睛,扬着下巴,很霸道。   知道他在开玩笑,魏禹也不怎么真心地应了一声,披上衣服,坐到他旁边。   李玺瞬间警惕,连忙往水里缩了缩,又把花瓣拢过来挡住自己。   大意了,大意了。   居然忘了,这个家伙前不久还……那啥他来着。   魏禹无视掉他警惕又嫌弃的小眼神,伸手捞了一缕小卷毛,温声道:“王爷看过胡旋阁的胡旋舞吗?那些舞伎皆是卷发,有男有女,穿着七彩胡服,戴着宝石发饰,头发披散着,卷曲柔软,很是美艳。”   李玺怀疑,“真的?”   “王爷可以亲自去看看。”   李玺故作为难,“下午还要上学,错过了一堂课,会错过许多宝贵的知识。”   魏禹失笑,“是啊,读书这么重要,咱们还是回学宫吧。”   “去胡旋阁!”李玺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露出白嫩嫩的胸腔,还有胸前……   魏禹怔了一瞬,猛地转过身,喉头微动,眼底有暗芒闪过。   李玺啧了一声。   还真是,谁豁得出去谁是哥哥!   魏禹提前跟胡旋阁打好了招呼,今日的胡旋阁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没有任何暴露的表演。   三年长安县丞,五年大理寺职官,魏少卿办了许多案,帮过许多人,在长安城的三教九流中有着极高的威信。   但他从不用手中的权力和威信办任何私事,今天是第一次。   舞伎们把花阁布置得华丽又温馨,到处摆满鲜花和茶果,非常符合小福王的审美。   李玺一进来就觉得无比亲切。   胡旋舞很好看,女伎柔美,男伎英武,旋转跳跃,卷曲的发丝飞扬起来,配着漂亮的宝石头饰,奇异又美艳。   李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想象着披散时的样子。   魏禹拉着他去了更衣间,解开他束得极紧的发冠,只挽了一个小揪揪在头顶,额角留了短短的两缕,微微向后弯着,刚好修饰了发际线。其余的披散开来,不用特意打理,只自然地垂在肩上。   其实李玺的头发并没有特别卷,只是从中段往下呈波浪状,柔软蓬松,衬着他白皙的脸颊,纤长的睫毛,精致又俊俏。   衣裳饰品也是魏禹特意准备的,不像之前那样把所有昂贵的东西都往身上挂,只挑适合他的,简单清爽又不失贵气。   改变形象的小福王,一下子从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郎变成了漂亮的瓷娃娃。   李玺赶在散学之前到了校场,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李木槿第一个冲过来,抓着他左看右看,“你还是我小弟吗?怎么突然变好看了?说!你是不是偷偷去仙女娘娘那里泡了‘变好看水’?”   “是啊,就是泡了‘变好看水’。”李玺嘴角翘得老高,“说,你弟弟现在是不是长安第一大美男?”   “是了是了,一定是,除非排榜的人眼瞎。”小娘子们纷纷围过来,好奇地看着他的变化。   郎君们也放下弓箭,驻足旁观。   心下暗自感叹:小福王这模样,倒把一群美娇娘比了下去……   隔着人群,李玺看向不远处的魏禹,眉眼弯弯。   魏禹勾着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成了。   从此以后,小福王就真的是一只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小金虫虫了。   经过柴蓝蓝身边的时候,李玺第一次看到这位娇艳的大美人低下头,满脸愧疚地说:“抱歉,小时候太混,不该那般对你。”   李玺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对不起,是我混蛋,不该给你起绰号,不该拿蚕宝宝吓你,是我错了,你骂我吧,也给我起绰号吧!”   柴蓝蓝毫不顾忌地喊出声。   这下,不仅李玺听到了,旁边的小娘子们也听到了,还有那些暗恋或明恋他的年轻郎君,都听到了。   柴蓝蓝觉得有点丢脸,却并不后悔,看着李玺散在肩上的卷发,又说了声“抱歉”。   “我就不说‘没关系’,让你愧疚一辈子!”   李玺趾高气昂地越过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我现在还挺喜欢‘小卷毛’这个绰号的。”   柴蓝蓝一怔,继而失笑。   这个人……明明可以做朋友的。   不理会身后或惊叹或忏悔或感叹的声音,李玺颠颠地跑到栅栏边。   那里,正有人等着他。   仆役已经把栅栏打开了,李玺却不走,偏要扬起胳膊,让他帮忙。   魏禹轻笑着,抓住他的手,扶着他翻过来。   李玺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啊。”   为的不是翻栅栏的事,而是这一切。   帮他报仇,帮他摆脱幼时阴影,帮他接受真实的自己,也是最好的自己。   魏禹揉揉他的头,温声道:“不用谢。”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做的。   论实现之后的满足感,他并不比李玺少,所以不求谢。   李玺还是好奇,“当年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魏禹笑笑,吐出一个名字:“柴阳。”   三天前……   柴阳被他关在大理寺,绞尽脑汁回忆过往,手里的笔快写秃了,案上的纸堆了一撂。   魏少卿喝着茶,淡淡道:“还不够。”   柴校尉疯了,恨不得拿笔在脑子里写下一行加黑加粗的高亮提醒   这辈子,死也不能跟魏书昀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愿每一位宝宝都能碰到一位“魏少卿”,帮我们治愈过往、赶走遗憾。   如果暂时还没有,那就做自己的“魏少卿”。      35、咸鱼翻身(二更)         魏禹帮李玺报了仇,窦氏这一支滚回了老家,太后娘娘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李玺兑现承诺,带着贺兰璞到长乐宫蹭饭。   太后最喜欢这种白白胖胖、乖乖巧巧的孩子,贺兰璞磕了个头,收到一大堆赏赐。   李玺打趣:“得了,璞表弟一来,我就得往后排了。”   太后被他逗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明白自个儿那皮猴样,不如小石头讨喜。”   ——贺兰璞的“璞”字,意为未雕琢的美玉,幼时身体不好,为了好养活,家里人都唤他“小石头”。   李玺伤心假哭。   贺兰璞信心为真,忙把太后的赏赐分给他。   逗得太后笑声不断,摸摸贺兰璞的头,感叹道:“这孩子,跟新城小时候不大像,倒像他爹爹。”   说完才想起来,贺兰驸马已经过世了,新城公主这些年带着贺兰璞待在洛阳封地,就是为了给贺兰驸马守陵。   众人难免伤感。   太后略显自责,担心惹得这孩子难过。   贺兰璞反倒豁达,主动说道:“父亲孝期过了,母亲遣我回长安,一来给娘娘磕个头,二来也想让我多走动走动,谋个差事。”   李玺道:“你要想谋差事,得跟着二哥哥。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二哥哥身边的人才是最有前程的。”   贺兰璞憨憨一笑,“小时候二哥哥就嫌我没力气,走路慢,我就不去讨他嫌了,还是跟着玺哥哥吧!”   李玺哈哈一笑,“那你完了,跟着我除了吃就是玩,哪里有什么差事?赶明儿你就得被新城姑母打屁股。”   “那不能够。”贺兰璞鼓了鼓肉嘟嘟的脸,小心地往樱桃上滚了一圈甜乳酪,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就着他的手吃了,看看他,再看看李玺,满目慈爱。   善良又有孝心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吃饭的时候,太后突然提起:“下回把魏家那孩子一道带来,也让他尝尝这长乐宫新做出来的点心什么样。”   李玺脸一红,可心虚了。   每次他给魏禹带点心,都说是自己吃,没承想,太后心里门儿清。   出宫的时候,刚好在承天门外碰见了魏禹。   贺兰璞非常识相地跟李玺拉开距离,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嫂嫂”。   李玺踹了他一脚。   贺兰璞爬上自家马车,跑走了。   李玺清了清嗓子,瞄了眼魏禹,道:“他乱叫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魏禹浅笑着。   求之不得。   李玺摆了摆手,“那我走了,明日学宫见。”   魏禹轻夹马腹,跟上他的牛车,“我伴王爷走一程。”说完又加了句,“刚好顺路。”   李玺看向承天门西边,那是魏禹家的方向;又看了眼承天门东边,自己家的方向。   这叫顺路?   魏禹轻咳一声:“我不回家,去平康坊……办点事。”   李玺信以为真,“去看胡旋舞吗?”   “你想去?”   魏禹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整理出一套方案——让不良人给胡旋阁传信,暂停营业,开启门窗,散去酒气,摆好瓜果点心,准备好雅间,带李玺过去。   李玺摇摇头,“今日不行,我答应了三姐姐早点回去。”   魏禹略失望,却没显出来,只淡声道:“走吧。”   能相伴一路,送他平安到家,足矣。   李玺从车上跳下来,“我和你一道骑马,还能挨得近点,说说话。”   说着,就朝无花果招了招手。   无花果颠颠地跑过来,手里牵着一匹健壮的小黑马。   如《陌上桑》中描述的那般,“黄金络马头,青丝系马尾”,背上还搭着个雕花马鞍。   李玺翻身上马,朝魏禹显摆,“新得的小马王,怎么样?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圣人也舍不得给我。”   魏禹勾唇,“王爷打算如何谢我?”   李玺作惊讶状,“嘴上谢谢还不成吗?难不成还得送东西?”   “只口头言谢,想来不会有第二回了,送些东西,才叫有来有往。”魏禹笑意渐浓。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明日午膳请你去长乐宫吃好了。唉,少不得求求祖母,把我的饭食分你一半。”   “那就多谢王爷了。”   “光口头谢不行哦!”   相视一笑,各自惊艳。   夕阳,晚钟,心爱之人。   来来往往的百姓,天子脚下的烟火气。   人间至美,不过如此。      回到王府,李玺被李木槿拉去插花,目标是——做出全学宫最好看的,惊艳所有人。   李玺觉得吧,就自家三姐姐这水平,惊艳所有人够呛,倒是能惊呆所有人。   然而,李木槿不认命,拉着他做了大半宿。   第二天,李玺是闭着眼睛飘进学宫的。   刚一进大课室,贺兰璞就冲过来,兴冲冲地跟他讲一个大新闻——学宫要重选学令官了!   李玺一个激灵,想起了那些年自己被学令官支配的恐惧。   所谓“学令官”,就是所有学子的头头,有惩戒之权,能跟学正对话,还有资格发起诗歌唱和、鹅池论辩之类的“学术活动”,总之权力非常之大。   李玺最怕的就是这个“惩戒之权”。   当年他在学宫的时候,学令官是柴阳,那家伙没少罚他!   贺兰璞兴致勃勃地分析:“男学和女学各选一个,女学那边不是槿姐姐就是柴家表姐——柴家表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男学呢?若窦仲还在,八成是他,如今他没了,会是谁?”   听到那句“没了”,李玺喷笑:“别说他‘没了’,就算他没没,也不可能是他。”   学令官选的可不是小霸王,得德行、人品、才学俱佳,还得家世好,为人公正,方能服众。   就拿上一届的柴阳来说,就算李玺和他们兄妹不对付,也不得不说,柴阳处事从不偏颇,就算罚他也是有理有据。   这一届……   李玺摇摇头,还真没这么突出的。   反正轮不到自己头上,李玺兴趣缺缺地趴在桌子上补觉。   贺兰璞和他头挨头趴着,唉声叹气:“如果能有一个像孔嘉哥哥那样的人就好了,当年孔嘉哥哥在国子学读书时,就是学令官,就连圣人都夸他管得好。”   李玺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你说谁?”   贺兰璞吓了一跳,“孔、孔嘉哥哥呀……有什么不对吗?”   李玺眯眼,“郑孔嘉?你为何叫他哥哥?”   贺兰璞点点头,“我父亲生前同郑伯伯是好友,我小时候跟孔嘉哥哥一道读过书。”   李玺顿时悲愤,“你真幸福。”   和心上人一起读书什么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你是说,郑哥、郑孔嘉做过学令官?”   “是啊,他那会儿可厉害了,带着国子学和太学、宫学开月旦论辩,连赢三场,得圣人嘉奖,第二年就中了进士,只比魏少卿晚一年。”   哦,比书昀兄还晚一年呢……   不对,怎么一不小心偏向书昀兄了。   李玺握了握拳,既然心上人做过学令官,自己也要做!   李玺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件事。   上大课的时候,夫子不管他,上小课的时候就不行了。   第一次,魏夫子装作没看见。   第二次,魏夫子忍了。   第三次,魏夫子讲《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时,说到妈宝男都是渣渣,小福王又走神了。   这就不能忍了。   拐杖、哦,不,戒尺拿出来,小嫩手拉开,啪啪啪,三下。   被打了,李玺才反应过来,硬挤出两滴泪,“你又打我!”   魏夫子不为所动,“你自己说说,短短两刻钟,走神几次了?”   李玺心虚,蜷着被打的手,闷闷地问:“你知道要选学令官了吧?”   魏禹嗯了声,“本届学令官需得由五位学正商议选出……”顿了一下,“你想当?”   李玺趴到桌上,自暴自弃道:“想有什么用,又不会选我。”   “想就有用。”魏禹点了点那篇《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背一遍,我帮你。”   李玺嗖地坐直了,“你说真的?”   “背过再说。”   李玺低头,又噗的一下蔫了,“这么多字!”   “背。”   背就背!   “三日断五x……”   “疋(匹)。”   “三日断五疋,大人故嫌迟……阿母得闻之,XX便大怒……”   “槌牀。”   小福王摔书,“不背了,太难了!”   “学令官。”   “……”   开始撒娇,“手疼,揉揉。”   魏夫子轻叹一声,纵着。   揉完一只又伸另一只。   魏夫子挑眉,“这只也被打了?”   小福王坏笑,“提前揉,防止被打。”   魏夫子抓起戒尺,“那就打了再揉吧,也不算白揉。”   小福王讪讪一笑,暗搓搓把手缩回去,“算了算了,我还是背诗吧!”   背也不老老实实背,边背边吐槽: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啊,好惨。”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死了有啥用?傻丫头。”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啧啧啧,活该!”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切,没用。”   [注]   魏禹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淡定,淡定,淡定,慢慢教就好……”   中午,李玺带着魏禹去长乐宫用午膳。   太后娘娘并没把他当成李玺的夫子,完全是对待小辈的态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赏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离开的时候,窦青苔装了满满一匣子点心,让他分给其余夫子吃,就是怕他受排挤。   即便如此,魏禹还是遭到了冷嘲热讽。   “魏少卿命比嫦娥,所谓‘一步登天’说的就是他了。”   “还是林学正好才思,后学方才只想到了‘驸马’,怎么也没想到‘嫦娥’一比。”   “驸马确实不妥,若往写实了说,怎么也该叫声‘王妃’。”   “……”   文人雅士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带,却字字戳心窝。   只是,这样的伤害只对那些在意的人有效,魏禹根本不在乎。   砚台一摆,点心匣子一掀,自己挑了喜欢的甜口慢悠悠吃起来,好过喂了那些多嘴多舌的红眼病。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样。   做学问的人,还是耿直良善者居多。   有人过来解围,也有人不着痕迹地安慰魏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学令官一事。   方才那个拿嫦娥作比的林学正哼了声,道:“老夫暂且想不出哪个最合适,但可以肯定有一个人最不合适。”   这样的挑衅,正中魏禹下怀,“魏某首推福王。”   林学正眼睛都要瞪出来,“你哪来的底气?”   魏禹不着痕迹给他下套,“福王虽学得慢,却也有他的优点,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行?”   林学正哼道:“这是随便试试就行的事吗?若让国子学和太学知道咱们选出一个如此不学无术的,还不笑掉大牙!”   魏禹挑眉,“那依林学正之意,怎样才不会被笑掉大牙?”   “不说别的,‘五经’之中至少要通一经罢!”   “如何算通?”   林学正哼笑:“诵读、注疏、援引、解经,样样熟记于心,熟用于笔,方为‘精通’。至于那位福王,呵呵,他能过了‘诵读’一关就不错了!”   魏禹勾唇,“那就这么说定了。以三日为期,月末旬考之时,若福王能诵读一经,便选他做学令官。”   林学正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套路了。   脸都不要了,面红耳赤往回拾:“五经有长有短,有好背的有难背的,你若单挑又短又好记的,再给他透透题,那还考什么考!”   魏禹淡定道:“不若林学正指定一经,届时考题不由我出,你来问,如何?”   林学正拧着眉,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他咬了咬牙,道:“今文《尚书》。”   众人一怔,都觉得他过分了。   今文《尚书》虽不长,却拗口难记,很多句子皆与政务有关,小福王连《诗经》这样的歌辞都没背全,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背完《尚书》?   “就今文《尚书》。烦请诸位做个见证,若福王能做到,这‘学令官’就与诸位的爱徒无缘了。”魏禹并不惊慌,也丝毫看不出得意之色,只淡然地执了执手。   单是这风度,便已胜了一筹。   众人皆执手回礼,愿意做这个见证。   休憩间发生的事,并没有传到学子们中间,只有李玺知道了。   不过,魏禹只告诉他自己跟林学正打了个赌,并没提还有“学令官”这个彩头。   如果李玺知道这个赌约是为了自己,兴许还不会太上心,摊到魏禹身上,就变得异常努力。   他非常讲义气,不想让魏禹输。   原来背首诗都要哄一哄,打三下,这回二万五千多字的《尚书》,说背就背了。   第一天,念了两遍就背过了,魏禹奖励他玩了大半日。   第二天,魏禹开始讲解注疏及体现的思想内涵,一边讲还要一边应对他杂七杂八的问题。   周公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那些亡国之君学过《尚书》吗?   学过还国破人亡,看来也没啥用。   ——若非是放在心坎上的人,魏禹早一巴掌拍死了。   终于,到了旬考。   不止李玺一个人参考,所有学子都要考。只不过,李玺破天荒地成了最受瞩目的那个。   林学正出上一句,他接下一句,接了十来句,都对了。   林学正脸色不大好了,改成他说两个字,让李玺接前一句,还要说出自己的理解。   说白了就是既要背诵,还要现场编个小作文。   这时候已经有几位耿直的夫子不满了,林学正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即便明经科考试,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魏禹,以为他会有意见。没承想,魏禹始终淡定如山,一副完全信任的神态。   李玺没让他失望。   提到贪腐之事,李玺一反常规,见解独到。   “每到年底,吏部考评百官,都有人往福王府送东西,希望我在太后娘娘和圣人面前说说好话,但是,我从来没动过心。”   “是因为我品德高尚吗?不,是他们送的东西不够好。”   众人一怔,纷纷露出诡异之色。   这小福王,真敢说啊!   李玺朝魏禹挑了挑眉,侃侃而谈:“平日里太后娘娘和圣人常常赏我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我心内感激,时时记得他们的苦心。”   “所以,无论那些人送什么,都不会令我动心。因为我已经有了最好的。还有,我怕挨揍。”   李玺眨了眨眼,玩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圣人一言不合就要抽我鞭子,可疼了。”   学子们哄堂大笑。   莫名有点喜欢这个逗趣的小福王了。   夫子们却纷纷露出严肃之色,他们已经猜到李玺接下来要说什么。   “无论是京城高官,还是远县小吏,倘若俸银够高,常记君上恩德,怎么会忘了为官的本分?”   “当然,总有一些黑心白眼狼,对他再好都没用,一鞭子抽死就好,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鱼肉百姓的下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   众人皆暗自惊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福王,竟有这般见识!   直到旬考结束,许多人都没回过神。   包括魏禹。   他以为,过目不忘就已经是上天厚爱这位小金虫了,没想到,这份“厚爱”还能更厚。   他的见识,他的巧思,他的通透,他的恩威并施、赏罚有度,皆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为君者的天赋。   窗外,李鸿背着手,神色莫名。   姜德安借机拍马屁:“老奴虽不懂政事,却也觉得小王爷这番论断说得有理有据,令人深思。”   “高俸养廉,重典治贪。”——李玺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这八个字。   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是她教小宝的吗?   不,不可能。   她已经十六年没有回过长安了。   李鸿闭了闭眼,沉声道:“给黔州传旨,命崔沅,回长安。”   姜德安一愣,“是、是回京述职,还是……”   “携家眷,回京待命。”   李鸿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愈加坚定,“郑孞不日大婚,她这个做长姐的,怎能不回来看看。”   姜德安脸色煞白。   乱了。   这下要出大乱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的宝宝说23点睡着,今天就努力早更啦!   以后也会尽量早一些,就算18点写不完,也会尽量22点左右哒!   ——不如猜猜,册册的娘亲和心上人,哪个更早上线?      【注】文中涉及到背诗的部分八十多个字,是为了表现小金虫的价值观,后面的剧情会用到,所以不能省。   这一章总共【5335】字,其中【160】个字不算晋江币,所以这80多个字不算骗钱哦,望理解!      36、梦         要宣布学令官的人选了!   男学和女学齐聚校场,激动又期待。大伙都在猜男学这边会是谁。   有人说是萧三郎,有人说是季二郎,甚至有人觉得是贺兰璞,就是没人猜李玺。   李玺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恹恹地站在那里,倚着贺兰璞的肩膀打瞌睡。   女学那边先宣布,不出意外是柴蓝蓝。   柴蓝蓝上台,从山长手里接过象征学令官身份的“银鱼袋”,恭谨地向山长和诸位夫子行了一礼,又转过身,冲学子们行礼。   小娘子们盈盈还礼,和乐融融,都是服气的。   之后,就轮到了男学。   魏禹站上点将台,开口之前,看向李玺。   李玺瞧见他,精神了一些,挤眉弄眼做鬼脸。   魏禹勾起一丝浅笑,朗声宣布:“学宫新一任男学学令官为——福王,李玺。”   安静。   寂静。   肃静。   然后,炸了。   “是福王?”   “居然是福王!”   “怎么会是福王?”   “搞错了吧?”   李玺也觉得不可能,甚至怀疑是不是魏禹跟其他四位学正打了一架,这才帮他争取到了。   贺兰璞跳出来,一改往日软软糯糯的样子,用几乎是这辈子最大的声音说:“为什么不能是玺哥哥?本来就应该是玺哥哥!昨日旬考诸位都在,玺哥哥是不是表现最好?”   大伙这才想起来,福王已经不是前天的福王了,他变成了可以说出“高俸养廉,重典治贪”的福王。   “福王,请上台领取福袋。”白胡子山长笑眯眯地说。   “小弟,快去!”李木槿笑得合不拢嘴,比她自己得了学令官还开心。   “福王,快去呀!”其余小娘子也表现得无比认同。   学令官嘛,当然要选个最好看的!   李玺微微仰头,看向魏禹。   魏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李玺这才咧开嘴,笑嘻嘻道:“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这样说,腿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开了,三两步冲上点将台。   然后,大着胆子对山长说:“山长,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魏夫子给学生授鱼袋?”   白胡子山长慢悠悠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看向魏禹,又慢悠悠地说:“啊,是了是了,既然是魏学正的学生,自然该由魏学正颁发。”   “谢山长!”李玺乖乖巧巧地行了个晚辈礼。   魏禹也行了一礼,这才接过鱼袋,双手擎着,递到李玺面前。   李玺没接,而是拍拍腰带,意思再明显不过。   底下已经有人起哄了。   “魏夫子快系吧,不然小福王该哭啦!”   “是啊魏夫子,别不好意思了!”   “嫂嫂快系,反正都快成亲了!”贺兰璞喊完连忙捂住嘴,因为大家都看过来了,包括魏禹和李玺。   魏禹没事,李玺却恼了,一把扯过鱼袋,三两步跳下台,揪着贺兰璞的衣裳作势要揍。   贺兰璞抱着他的腰,连连讨饶。   底下顿时闹成一团,夫子们敲了好几下竹板都不管用,然后……放弃了。   魏禹抿着唇,眼神微黯。   白胡子山长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慢悠悠地说:“在宫学做夫子呢,就得好脾气,该放弃时就放弃。”   魏禹……并没有被安慰到。   李玺得意了,戴着银鱼袋显摆了一整天。   别人把鱼袋戴在腰间,他为了显眼挂在胸前,还特意跑到魏禹跟前求夸奖。   “你就说,我厉不厉害?”   魏禹翻着书,淡淡地回了句:“厉害。”   “一句不够,要夸两句。”   “厉害,很厉害。”语气还是淡淡的。   李玺觉察到不对劲,盘腿坐到他面前,圆溜溜的眼睛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   “你是不是不高兴?”   魏禹抬眸,“多谢你,看出来了。自己去玩,让我清静会儿。”   这么听话就不是小福王了,“你为何不高兴?因为贺兰璞叫嫂嫂吗,放心,我已经揍过他了,以后也不会叫了。”   “我可谢谢你了。”魏禹没好气道。   “怎么还阴阳怪气的。”李玺趴在桌子上,故意把他的书挡住,歪着头,只留出一只眼睛看他。   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不过我还挺高兴的,书昀兄从来没跟别人闹过脾气吧?二姐夫没有吧?柴阳也没有吧?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才这样?”   这说明什么?   书昀兄待他是最最最特别的!   一激动,拉住魏禹的手,郑重承诺:“放心,书昀兄,我一定一定不会跟你成亲,不会让人家有机会嘲笑你,你只会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将来入主龙阁,做宰相。”   魏禹都给气笑了。   真想把这个专往人心口上插刀子的小福王扒了裤子,打一顿!   小金虫虫一整天都很开心。   魏禹一整天都很气闷。   以至于傍晚散了学,破天荒地没送李玺回家,而是找了个借口,在承天门分开了。   李玺坐在青牛车上,百思不得其解:“书昀兄为何闹脾气?嫌我澄清得还不够吗?还是其余夫子嘲笑他了?”   贺兰璞颤颤地举起小胖手,“玺哥哥,我听到一个消息,因为不确定,所以没跟你说……”   然后,他就把魏禹和林学正打赌,帮李玺赢到学令官的事说了。   李玺:!   怪不得书昀兄会闹脾气,原来是嫌他不够细心!   小福王当即跳下青牛车,骑上小黑马,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追。   中途还下车买了魏禹一直喜欢却没舍得买的全套湖笔作礼物,一直跑到光德坊门口,才追上魏禹。   彼时,魏禹正在坊门旁边的一家小酒馆买酒——他从不好酒,今日却想喝上两壶。   一回头,看到小福王颠颠地跑过来,红着脸颊,沁着汗珠,气喘吁吁。   然后,手就被抓住了,好大一个漆盒递到他面前。   “书、书昀兄,这是我送你的谢礼,多谢你,帮我争得学令官。”   还能怎么样呢?   他一路追过来,喘成这样,衣裳头发都不顾了,还特意买了礼物,就是为了……哄他。   金尊玉贵的小福王,何曾对一个人如此小意逢迎?   再大的气,也散了。   继而是自责。   本就是他单相思,本就没求能得到,怎么得到的越多,反倒越矫情了?   魏禹飞快地做了一万字检讨,然后反手握住李玺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一路跑来,可是累了?要不要去家里歇一歇?”   “嗯嗯,要歇!”   只要进了家里,给他看看礼物,再哄一哄,书昀兄就好了!   魏禹笑笑,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马,心情愉悦地回了家。   酒没买。   李玺颠颠地跟着,脸上扬着笑,怀里抱着漆盒,如果身后长条尾巴,大概要欢快地摇起来。   跟熊熊子讨好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玺送了魏禹一套湖笔,又收到了魏禹的回礼——是先前答应帮他买的“教学小话本”。   李玺接到手里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红了耳朵。   当着魏禹有面没好意思看,回到家,天黑了,假装要睡觉,把人都赶出去,才钻在被窝里,悄悄地拿出来,用夜明珠照着看。   封皮是青色的,就像学宫里课本一般正正经经,却没书名。   往里翻,意外地发现,居然是手写的。淡淡黄的竹纸,打着浅红的竖格,每一列字都整齐规矩,就像雕版印出来的。   字迹却比李玺见过的任何一本印局出的书都清晰、干净,而且好看。   ——这种“教学小话本”竟然都是手写的吗?   单纯的小福王并不知道,这册比《尚书》还要长的“教学用书”是魏禹专门为他写下的。   熬了十几个晚上,看了上百本艳情话本和医药典籍,才总结出这样一本全长安,甚至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集“教学”与养生为一体的“小话本”。   李玺看了大半夜。   期待、紧张、激动、恍然大悟……生平头一回看书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后半夜一直在做梦。   梦到魏禹抓着他的手,“啪啪啪”打手心。   梦到那天在柴房,他把手伸过来……   还梦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很热也很软,不断有啪啪啪的声音,好像在打手心,也好像不是。   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魏禹的手,修长,温暖,有力气,好凶好霸道地钳住他……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一夜都没停。   李玺是哭着醒过来的,“不要打手心!”   第二天,魏禹进课室的时候,李玺正趴在书案上补觉,脸有点红,眉头拧着,睡得不大舒坦。   他担心他起了烧,伸出手,想探探他额头。   李玺突然醒了,猛地往后缩了一下,“不要打手心。”   魏禹一怔,继而自责:“吓到了?别怕,不打手心。”   不断地在心里反思,是不是之前两次打得太疼,不然怎么吓成这样?   自责之后是更用心地照看。   给他冲了茶,哄着喝了,又用那双被小福王梦了一夜的手帮他顺后背。   李玺有点没办法面对他,垂着眼睛,咬着唇,闷闷道:“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慌。”   魏禹心都软了,“别慌,今日不必背书,也不写字,只听我讲,可好?”   李玺难得乖巧,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不看他,只支起耳朵听着。   书昀兄的声音真好听。   不知道讲了什么,但是讲的真好。   全长安的夫子都比不上书昀兄好。   视线落在魏禹的手上。   那只手自然地握着拳,放在书案上。   皮肤是不算白,但也绝对不黑,不算白嫩,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力气……正是他梦到的样子。   李玺暗搓搓抽出小尖棍,朝着那只手打了一下,又打了一下。   报昨天夜里的“打手心”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只有一章哦!   周六会还一章,周日会有营养液【满3000】的加更!   今天作者菌必须出门浪一下了,不然就憋成菌干啦!   【宝宝们新年快乐!】      37、心上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魏禹恍惚以为,他和李玺心意相通了。   即便是结发夫妻,也不一定能有他们此时的亲昵与美好吧!   倘若李玺知道了他的心思,还会对他这么不设防吗?   魏禹觉得自己像个阴险小人,利用了他的懵懂和信任。然而不想做君子,不舍得放弃这短暂的欢愉,就想放纵自己,伴他这一程。   直到他与心上人重逢,娶妻生子……   魏禹垂下眼,藏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李玺后知后觉地发现声音停了,悄悄抬起头,看到魏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小虫爪子一哆嗦,飞快地把小尖棍藏起来,然后殷勤地抓住魏禹的手,一脸讨好:“千万别误会,我是看你手上有灰,给你擦擦。”   魏禹收拾好心情,顺势道:“用棍子?”   “啊~这不是……用顺手了嘛,这棍子很好使的,这样一敲一敲,灰就下来了。”   小福王心虚地捧起他的手,“那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吹吹……呼——呼——”   热乎乎的气息洒在手上,把那颗冷掉的心也吹热了。   魏禹暗叹一声。   他有点怕。   怕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却舍不得。   柴蓝蓝来男学这边找李玺。   小课室门没关,她往门口一站,一眼就瞧见那俩人牵着小手,黏黏乎乎,嘴都凑过去了!   小娘子登时红了脸,背过身,愤愤道:“不要脸!”   这还上课呢!   李玺原本有些心虚,听到她骂自己,逆反心理反倒上来了,把魏禹的手一抓,故意跑过去气柴蓝蓝。   柴蓝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学令官既然已经选出,男女学的第一场比试也该准备起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你不去知会你的同窗们一声吗,李学令官?”   李玺眨眨眼,“什么比试,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家八百辈子都没出过学令官,不知道也正常。”柴蓝蓝高傲道,“我兄长就在门外,小福王若是低声下气求求他,他也许会摒弃前嫌,教教你。”   李玺切了一声,同魏禹打了声招呼,匆匆跑出去打听情况了。   课室内只剩下魏禹和柴蓝蓝。   虽是自小相识,魏禹还是处处避嫌,把书一卷就要走。   柴蓝蓝咬咬唇,道:“你这么急做什么?我已经对你死心了,还怕我非礼你吗?”   魏禹有一百句俏皮话可以应对这种情况,然而,那些亲昵又风趣的调侃只会对着小金虫虫,别人,都不行。   柴蓝蓝显然已经习惯了,并不指望他回应,只是压低声音,兀自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婚事是假的。我也知道,你对他……是真的。”   “你眼睛里的情谊骗不了人,尤其骗不了喜欢你、了解你的。”   她笑了一下,眼中是化不开的伤感,“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你喜欢谁、和谁订亲,都和我、和柴家没关系了。就算你和福王的亲事是真的,我也不会让祖母给你施压。”   魏禹轻叹一声,低声道:“多谢。”   柴蓝蓝突然笑了,边笑边摇头,“算了,算了。”   她原以为,他的心是冷的,她甘愿穷其一生把它捂热。如今才明白,他只是暂时还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李玺这个人,从小就命好!   当然,她也不差。   “禹哥哥、不,魏少卿,你配不上我。”柴蓝蓝仰起脸,不让泪珠掉下来,然后挺了挺身子,仪态万千地离开了。   出门之前,还“不小心”撞了魏禹一下,算是小小地报了个仇。   魏禹失笑。   想起他的小金虫虫,也是这般可爱又潇洒。      男学和女学要比试了!   女学那边已经准备了大半天,人选策略都商量好了,李玺这才刚刚知道。   没关系,不慌!   在小福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准备”两个字,干就完了!   他仿佛有着天生的领导力,在一起上课没几天,就看透了这些世家子的品性和优缺点。   至于女学那边,除了堂姐堂妹,就是表姐表妹,还有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他就更了解了。   小福王马不停蹄地开始制定策略。   郎君和小娘子们却吵了起来。   郎君们一脸不忿:“弹琴、烹茶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比插花?那是男人该干的事吗?”   小娘子们不甘示弱:“男人为何不能插花?娘子们还不是照样上马挽弓?”   有人嗤笑:“你们那也叫挽弓?挽个绣花针还差不多!”   这话彻底激怒小娘子们,众人挽起袖子就要冲过来揍人。   李玺连忙冲过去,一手拦一边,“各位姐姐请息怒,你们说的没错,娘子们可以跟郎君比骑射,郎君没道理不能插花,来,安排上。”   柴蓝蓝挑了挑眉。   从来不知道小福王原来这么讲道理。   李木槿挺骄傲,看吧,自家小弟就是这样,从来不会看不起小娘子,更不像某些男人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双标狗。   郎君们把李玺拉到一旁,焦急道:“王爷怎么就答应了?和她们比插花,那咱们不是输定了!”   “插花输了,在其他地方赢回来就好——依着她们的规则,还能赢她们,这才叫真本事。”   毕竟是年轻人,正是热血的时候,不自觉被李玺的自信感染,纷纷道:“学令官挑人吧,我们听你的!”   李玺状似随意地点了几个人名:“萧三郎、窦季、柴俊……还有小石头,你也上。”   众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萧三郎和窦季。   这俩人可是当初欺负过李玺的,这次没被赶出学宫完全是因为他们认错态度良好,没跟窦仲那一支同流合污。   小福王居然不记仇?   要知道,每次比试都是一次露脸的机会,也是加分的机会,年终考评,表现好的最有希望拿到恩荫名额,选官入仕。   李玺拿着个小木棍——随手捡的,不是他心爱的小尖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画完才发现没动静,狐疑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准备啊!”   萧三郎握着拳,确认道:“你、您……真让我和窦季上?”   “你骑射好,窦季通经帖,你俩一上场就没别人什么事了。”李玺理所当然道。   萧三郎和窦季对视一眼,双双动容,“王爷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表现。”   李玺无所谓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挑身好看的骑装,争取一上场就迷倒她们。”   大伙不由笑了。   再次觉得,这位小福王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好打交道。   换完衣裳,准备好弓箭,李玺把人聚到一起,做最后的战略部署。   郎君们围成一团,“囧囧有神”地看着地上那堆鬼画符。除了李玺,没人能看懂。   李玺还觉得自己画得真不错!   好在,他说得很清楚,大伙都听懂了。总结一下就是七个字   扬长避短不要脸。   皇室这一代阴盛阳衰,那些小娘子们一个比一个能干,一个比一个好强。   李玺就不一样了,他的生存哲学就是懂得藏拙、敢于示弱,名声嘛,都是虚的,拿到手的才是最实惠的。   于是,大家就看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   锣声敲响后,女学那边四位小娘子一字排开,动作娴熟地挑花、剪枝、润瓶子,把好看的花色配在一起,插成漂亮的艺术品。   男学的四个、不,三个年轻郎君就那么随随便便一挑,随随便便一插,随随便便交到考评官那里,然后飞快地背起长弓,去射飞盘。   场外观众都震惊了,他们这是认输了吗?就插的那个鬼样子,能得一面旗子就不错了!   魏禹却笑了。   他猜到了李玺的策略。   这次比试一共有四项——插花、射飞盘、乐理、贴经,一来记时,二来记分。最后四位学子的分数相加,总分高的团体获胜。   以萧三郎为例,他插花只得一旗,却节省时间多射了十个飞盘,拿到了满分五旗,弹琴差点把考官气吐血,被骂跑,刚好可以在贴经一项中多背两段,多得两旗。   而那些好胜的小娘子们,有实力,却要脸面,总希望每一项都做到尽善尽美,结果每一项分数都很平均,但又不太高,甚至有人没有走到贴经一项时间就到了。   小福王聪明地利用了考评机制,放弃风度,只要分数。这种做法其实有点不要脸,但是不能说不对!   柴阳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当初他怎么没想到!   以往男学与女学比试,次次都败在头一项上,那些插花呀,绣花呀,编络子呀,几乎把郎君们逼疯,最后的分数自然惨不忍睹。   李玺是头一个带领男学获胜的学令官。   贺兰璞抓着小旗子,老大不好意思,“对不起,玺哥哥,我贴经没做好,只得了两面旗……”   其实他读书挺认真的,按照李玺的计划,原本至少能拿到三面,但是他弹琴耽误太长时间了。   李玺笑道:“可是你插花拿到了五面!”   这就是本场比试第二大震惊事件——插花一试中,拔得头筹的不是任何一位小娘子,而是贺兰璞!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他。   贺兰璞长这么大都没受到过如此多的关注,紧张得声音直颤:“是、是娘亲教的,娘亲喜欢,我就天天陪她插,就会了……”   众人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看来是巧合了。   李玺却不这么想。   贺兰璞不止插花好,其他几项分数也很平均,就连他原本最担心的骑射都得了四旗,比窦季还多一面。   他这个小表弟,怀抱利器而不自知啊!   ——“怀抱利器”这个词是魏禹教他的。   李玺被郎君们围在中间,击掌相庆。   女学那边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想想方才比试时有趣的场景,又忍不住笑了。   这份大度,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李玺这个人,但凡换成另一个,这群贵女们早上去把人损得钻地缝了。   不过,小娘子们还是没轻易放过李玺。她们把人拎过去,这个戳脑门,那个扭耳朵,让他把奖励分出一半。   李玺点头哈腰,作小伏低,成功平熄了姐姐们心头不忿的小火苗。   经过这场比试,李玺彻底融入了学子们中间,同时,也体现出他与生俱来的聪慧巧思和不可多得的领导力。   魏禹站在点将台上,远远地看着他的小金虫虫在人群中笑着,闹着,被人簇拥着,就像耀眼的小太阳。   无比欣慰。   当初,他决定为李玺争取学令官,并非只是因为李玺的渴求,还因为他自己的期盼。   他深知,李玺并非没有才能,只是因为幼年灰暗的记忆让他变得不爱学习、不喜结交同龄伙伴,把自己缩在了壳子里。   如今,他被动地担负起这份责任,尝到其中的甜头,就像撕开了那层密实的茧子,接下来,一定会喜欢上学宫,爱上读书,继而破茧成蝶,愈发耀眼。   同时,又有些惆怅。   从前,小金虫虫的好只有他看到,也只有他护着。往后,他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倾慕者、追随者……   老父亲的辛酸,大抵是相似的。   柴阳穿着铠甲,端着刀,从旁人的角度看上去一派严肃英武,实际在喋喋不休地讲八卦   “书昀听说了吧,二皇子要入兵部了。”   “朝堂上纳妃的事越吵越烈,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圣人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圣人,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为何十几年都没充裕后宫?”   “唉,若果真有小皇子出生,将来这长幼之争,怕是再所难免。”   柴阳撞了撞魏禹,状似无意地问:“书昀,若是你,你选谁?”   魏禹端着手,淡声道:“这话是慎之兄自己想问,还是代表柴家问?”   柴阳摸摸鼻子,坦诚道:“都有吧,你自己的才能自己清楚,若无意外,十年之后必入龙阁,我就不信那些有望诞下皇子的人家没拉拢过你。”   魏禹端着手,沉声道:“慎之,你就不好奇,柴家自从‘太极宫之围’后就退出了储位之争,这次为何让你来试探我?”   柴阳脸色一黑。   最大的可能是……送柴蓝蓝入宫!   “书昀,多谢提醒。”柴阳抱了抱拳,匆匆离开。   他宁可一辈子沉寂下僚,也绝不会把亲妹妹当作跳板!   魏禹看着他,眼神微暗。   这长安城中,清明的、污浊的、有底蕴的或得宠的家族,大抵逃不过对权势的追逐。   这就是一个怪圈,一旦入了局,就有千万双手推着你不得不往前走。   没有尽头。   李玺颠颠地跑了过来,顶着一头被扯乱的小卷毛,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方砚台,巴巴地举到魏禹眼皮底下。   “我跟你说,我是拼了半条命才保住这个,你要敢说不喜欢,我就拿它砸你。”   魏禹帮他理好头发,目光温柔,“喜欢。”   李玺顿时翘起嘴角,“你说,我是不是很争气?”   魏禹微笑,“嗯,争气。”   “没加‘很’。”   魏少卿好脾气地纠正:“很争气。”   小福王得寸进尺,“我是不是你的骄傲?”   “是。”   “以后还打不打手心了?”   “看你表现。”   李玺切了一声,把砚台往他怀里一丢。   白下套了!   突然,学子那边激起一阵骚动。   紧接着,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然后,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有人分花拂柳,款款而至。   一席白衣,木钗束发,环佩皆无,只在身后背着一架古琴。   依然风华绝代,惊艳了时光。   李玺下意识抓住腰间的银香囊,喃喃道:“郑哥哥……”   魏禹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宝宝们新年快乐!   小包包已经发啦!      38、叫舅舅         心上人来了!   李玺有些紧张,下意识找信任的人依靠,于是抓住了魏禹的腰带。   魏禹意识到不对,抬手裹住他的手腕,“怎么了?”   “郑哥哥回来了……”小福王几乎是颤着小嗓门说出这句话。   魏禹拧眉。   突然生出莫名的危机感。   郑孞大步走来,长袍广袖,仿佛自带清风与花香。   他第一眼看向李玺,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桃花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还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然后视线向下,落到两人相牵的手上,俊眉一挑,看向魏禹,“书昀,好久不见。”   魏禹放开李玺的手,执手施礼,“师兄,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郑孞上前,不着痕迹地站到两人之间。   李玺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松开了魏禹的腰带,努力掩藏住内心的狂喜,“郑哥哥,好久不见。”   郑孞挑眉,桃花眼中漫上浓浓笑意,“当年长姐有幸在太后娘娘宫中住过几年,被太后娘娘收为养女,得封长宁郡君,福王若唤我哥哥,那便差了辈分。”   “那叫什么?”李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叫舅舅。”郑孞顿了片刻,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   李玺咬了咬牙。   舅舅就舅舅,旁边就有个“爹爹”站着呢,还不是该订亲就订亲!   说到爹爹……   李玺终于舍得把注意力分给魏禹,“书昀兄,你认识郑哥、舅舅吗?”   故友重逢,本该是极高兴的,魏禹却不知怎么形容,酸酸涩涩的。   不想说话。   李玺扯了扯他的衣袖,“书昀兄?”   “叫禹哥哥。”魏禹脱口而出。   说出来就后悔了。   李玺却眨巴着晶亮的眸子,调侃道:“禹哥哥,你这是在撒娇吗?”   魏禹最受不了这双澄净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模样,轻叹一声,道:“我与师兄曾在一处读书,相伴数年,师兄对我颇为照顾。”   “哦,缘份啊。”李玺笑嘻嘻地冒出一句。   郑孞打眼瞧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亲昵,抿着唇,表情严肃。   他是来学宫任教的,教导这群皇亲贵胄音律和器乐。每日上午在女学那边有一堂大课,下午再来男学这边。   刚刚还发飙揍人的小娘子们,看到这位光风霁月般的俊美郎君,一个个低眉敛目,端出一副世家贵女的姿态。   李玺则变成了小跳蚤,直到进了小课室都没消停。   “书昀书昀,你既然是郑哥哥的师弟,对他一定很了解吧?”   自然是了解的。   可是不想说。   于是翻着书册,敷衍道:“不太了解。”   “那我告诉你啊,我可了解了。”   李玺拱啊拱拱到魏禹身边,倒豆子似的说起来:“郑哥哥是郑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子弟,也是长安的世家子中最正直、最有才情的一个。”   “他还很潇洒!当年考中进士科头名,却不肯做官,而是离京游历,饱览名山大川,写了不知道多少首诗——就是有点难背。”   李玺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原本还在发愁,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没想到突然就回来了,还来学宫做夫子!”   说话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银球香囊——如果这只不是魏禹亲手做来送给他的,刚才差点就忍不住送出去了!   其实有点后悔,平时都是一口气戴十个八个,自从魏禹帮他改变形象之后,就换成了只戴一个最喜欢的,也就是魏禹送的这个。   魏禹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脑中灵光一闪,问:“师兄就是你的心上人?”   李玺笑容一僵,心虚地看了魏禹一眼,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嘟囔:“你也太聪明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魏禹双拳收紧。   这都看不出来,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就不用做了!   心情大起大落。   小金虫也喜欢男人,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惊喜;他喜欢的是别的男人,还是对自己有恩的师兄,这就很悲伤了。   到底不甘心,魏少卿趁着小金虫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暗搓搓试探:“王爷同师兄如何认识的?”   “他救过我呀!”反正已经暴露了,李玺也就不打算隐瞒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六岁那年我在东市迷路,有人帮了我吧?那个人就是郑哥哥,是他找来的金吾卫,把我送回了宫。”   魏禹拧眉,“就因为这个,你喜欢上了他?”   如果李玺说“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当年救他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并且会无耻地抹去郑孞的功劳。   “怎么可能?那时候我才六岁。”李玺丢给他一个“你真不纯洁”的眼神,“就是……后来他不是上了美男榜嘛,我就觉得……他还挺好看的。”   魏禹抿唇,“我不好看吗?”   “啊?”李玺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也在美男榜上,排名比他还靠前。”魏少卿彻底打翻了醋坛子,脸都不要了。   “啊,你不是不常去那些宴饮集会嘛,我也没咋见过你。”李玺下意识道。   那现在,你仔细看看,是我好看,还是郑孞好看。   你看看,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   ——魏禹很想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可是不能。   他的骄傲不允许。   他的谨慎不允许。   他的在乎不允许。   万一说了,把人吓跑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所谓表白,本就不是冲动莽撞下的一意孤行,而是步步为营之后的成竹在胸。   这只小金虫虫愿意接受男人,于他而言已是上天恩赐,接下来,只需耐心些,再耐心些,慢慢织出一张网,将他套牢。   卑鄙吗?   管他呢!   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把这只小金虫交给任何人。   李玺趴在桌上,眸子亮晶晶,“两年不见,郑哥哥更好看了,穿着白衣裳,像仙人一样……明年美男榜的排名想来会变一变吧!”   魏禹呵呵呵。   明天就换掉这身官袍,穿白衣!   两人各怀心思,这节课什么都没学到。   刚敲放课钲,李玺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冲,“下午没课,我要请郑哥哥去看胡旋舞!顺便把积攒的那些银球香囊都送给他!”   魏禹酸溜溜道:“他不喜欢胡旋舞。”   大概也不会喜欢你的银球香囊。   小呆虫。   “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我去安排。”与其放任俩人单独相处,不如让他们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话说清。   最好郑孞直截了当地告诉李玺,他根本不喜欢男子,让小金虫虫死心,哭唧唧地扑进自己怀里。   魏少卿腹黑地想。   是的,他之所以决定“卑鄙”地抢走小福王,就是因为断定郑孞不喜欢男子,曾经郑孞还因为这个跟人动过手。   李玺对他无比信任,笑嘻嘻地说:“书昀够义气!等我和郑哥哥成亲的时候,一定请你当男傧相。”   魏禹:呵呵。   他安排的地方叫“余音阁”,取“余音绕梁”之意。   当初他和郑孞在郑氏族学读书的时候,每隔休沐都会去。郑孞是去听曲子,而他是去卖曲子。   余音阁如今的主人叫梁婉,是位极貌美、极有才情的女子。当年她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一直在帮助年纪相仿的魏禹。   后来魏禹做了官,对她多有照拂,还帮她赶走了当年的黑心鸨母,让她一跃成为余音阁之主。   两人也算是患难的情谊。   郑孞正跟家里闹气,本不想去这些烟柳之地惹事非,一听李玺也要去,立即改了主意。   魏禹可就不大痛快了,总觉得这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师兄对小福王未免有些特别。   趁着李玺跑去拿银球香囊,魏少卿旁敲侧击,刺探敌情:“师兄此次回京是为了亲事吧!”   郑孞眯着那双桃花眼,轻笑:“你既听说了我的‘亲事’,应该知道,我是不乐意的。倒是你,和福王的亲事何时能散?”   “不会散。”魏禹道。   郑孞眉眼微扬,道:“书昀,你心志向来坚定,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马失前蹄,自毁前程。”   魏禹端着手,淡淡一笑。   是的,他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也从来没得不到过。   而这次,金虫和前程,他都要。   他知道,这很难,比科考要难,比升任大理寺少卿要难,比对抗门阀要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但是,总归要试试。   知难而退,不是他魏禹的风格。   郑宩摇摇头,还要再劝。   魏禹笑着截住他的话:“师兄别光说我,你又何尝不是呢?拒了卢家的婚事,这‘前程’恐怕不会太顺利。”   玩话术,郑孞可比不过审过无数要案的魏少卿,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我?我就是闲云野鹤,他们拿不住我。”   至少,不会像长姐当年一样,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魏禹笑了。   闲云野鹤好呀,闲云野鹤可养不起小金虫虫。   魏禹很少显摆自己的实力,这次去余音阁特意高调了一回。   先是让长安县的不良人传信,让梁婉清退一干醉熏熏的酒肉之徒,只留那些真正喜欢音律的清雅之士。   到了地方,又有一香楼的伙计过来,抱着一撂点菜牌子,一样样介绍,巴巴地等着他选。   魏禹选了一汤四菜,都是李玺爱吃的。   李玺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气,“你不能光挑肉菜呀,你不是喜欢素的吗,来一个素的,再来一个甜的。”   魏禹旁若无人地把菜牌推到他手边,“你替我选。”   李玺毫无防备,“一起一起。”   于是,两个人就头挨头、有商有量地挑了起来。   一个排行第四的美男,一个排行第三的美人,被当成了装饰品,干巴巴地晾在那里。   郑孞瞧着两个人的模样,表情已经很不好了。   梁婉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始终温温婉婉地笑着,煮水泡茶,举手投足间柔美多姿。   菜终于点完了,一香楼的伙计已经走了,俩人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   郑宩忍无可忍,极不体面地敲了敲桌子。   李玺终于回过神,眼睛睁得圆溜溜。   啊……   居然忘了点郑哥哥喜欢的菜。   不是,居然把他这个人都给忘了!   魏禹倒是挺美,笑着给郑孞敬了盏茶,“师兄,请。”   郑孞睨着他,冷笑:“我恍惚以为,你要跟着福王喊我‘舅舅’了。”   “也不是不可以。”魏少卿难得厚脸皮。   郑宩拳头攥起来了。   李玺的小动物直觉发挥作用,连忙掏出一大串银球香囊,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他面前。   “郑哥哥,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买了好多,都是济安香铺出的,你、你要喜欢,就拿去……”   “你听谁说我喜欢这——”说到一半,郑孞顿住,转而道,“多谢福王,郑某却之不恭。”   然后,缓缓地抬起手,一颗颗收起来,指腹特意在“济安香铺”的字样上轻轻抚过。   李玺光顾着紧张了,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变化,兴奋地扯扯魏禹的衣袖   他收了!   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   是不是很快就能两情相悦订婚成亲叉叉叉?   叉个头!   魏禹弹了他个脑瓜崩儿,“注意形象。”   李玺立即正襟危坐,表现得像个成熟又体面的世家子。   郑宩可就不乐意了。   桃花眼凌厉地往魏禹脸上一扫,伸手将李玺拉到自己旁边,温声道:“福王想不想听琴?郑某愿为王爷抚上一曲。”   李玺狂点头。   别说琴,哪怕郑哥哥吹唢呐他都愿意听。   郑孞笑道:“可否借妙音娘子的鸣凤琴一用?”   “能得孔嘉先生一奏,是鸣凤之幸。”梁婉娇娇柔柔一笑,去安排了。   台上的舞姬盈盈退下,架起古琴,挡上帷幔,看不清人影,只闻琴声。   郑宩于音律确实极为精通。   琴弦一振,颇有高山流水之气势,亦有深谷鸣涧之婉转。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清脆,有泉流冰下之幽咽。   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梁婉不觉红了眼圈。   就连魏禹也虚握着拳,颇为动容。   李玺眨了眨眼,咽了咽口水,挪了挪屁股,动了动坐麻的腿……还没结束。   终于忍不住了,贴到魏禹耳边,悄悄问:“他弹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怕郑宩待会儿问他,他不想丢脸。   可是,他说得太大声了,周围数人都听到了。   铮的一声,古琴破音。   众人皆从痴醉中醒来,纷纷遗憾摇头。   郑孞脸色铁青,咬牙道:“这是家姐最爱的曲子,《醉长宁》。”   李玺:“哦。”   没听懂。   郑宩揍他的心都有了。   梁婉忙给他敬了盏茶,柔声道:“孔嘉先生方才所奏虽有错音,却恰好错在了点上,倒显出几分挣扎绝望之意。”   郑孞一听,郑重执手,“美酒易得,知己难求。不愧是妙音娘子,郑某失敬。”   梁婉笑笑,起身还了一礼。   李玺酸酸的,不怎么开心地抠魏禹的腰带。   魏禹拍拍他的手,温声解释:“《醉长宁》是长宁郡君当年所作,‘长宁一曲醉长安’,说的就是它。”   李玺突然想起来了,“长宁郡君就是那个长安第一美人,我二姐姐上榜之前都是这位郑娘子第一!”   他盯着郑孞,满脸好奇,“原来是郑哥哥的阿姐啊,是不是很好看?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那兴奋的小样子,宛如登徒子。   郑宩闭了闭眼。   还是揍一顿好了!   最后,当然没揍成。   魏禹拦住了。   原本是为“培养感情”攒的局,结果差点把郑孞气得心梗,魏少卿还挺满意。   郑孞愤而离席,李玺想用自己的青牛车送他,被断然拒绝。   小福王不高兴了,蔫蔫的。   魏禹随手在架上拿了个陶笛,吹了起来。   曲调欢快,韵律简单,声音清脆美妙,单是听着就觉得心情愉悦。   李玺一拍桌子,“我听出来了,是你之前给我唱过的那个乐府歌——《江南》。”   魏禹勾唇,“你看,这不是能听懂么。”   “对,不是我不行,是郑哥哥弹得太复杂了,简简单单多好。”李玺煞有介事道。   吃了两口菜,又忍不住问:“你说,我和他是不是不合适?”   魏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差距就像《醉长宁》和《江南》。”   李玺不乐意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魏禹张开手,“来,我哄哄你。”   李玺下意识地靠过去,然后,被一把拥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在了23点之前!   我好棒!嗷嗷嗷!      39、虫虫         突然被抱了,李玺惊了一瞬。   正纠结,就听魏禹说:“王爷不必多想,这只是好友之间安慰的方式。”   “我怎么觉得你在哄我?”小福王内心在挣扎。   魏禹失笑:“王爷不正是让我哄哄你么。”   “我说的是哄哄的哄,不是哄骗的哄。”   “嗯,同音辨义学得不错,给你记个‘甲’。”   李玺确定了,“你就是在哄我!”   魏禹笑,“我没不承认。”   李玺推他,“不抱了。”   魏禹从容地放开。   已经抱过了,知足了。   闹了这么一下,小福王不知不觉就把郑哥哥抛到脑袋后边去了,痛痛快快地跟魏少卿吃菜看歌舞,看到好玩的地方还会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魏少卿全程笑眯眯。   小金虫的好,那个出身世家、雅正为训的师兄如何欣赏得来?   第二天,李玺来学宫的时候穿得很讲究,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为了他的郑哥哥。   他还特意跑到魏禹跟前求意见:“这样穿行不行,会不会太素净?我要不要再挂两个玉佩?”   魏禹酸得直冒泡,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嗯,确实素了,下回穿那件金光闪闪的。”   不把郑宩吓跑算他输!   李玺略迟疑,“我瞧着郑哥哥那模样,不像是喜欢金光闪闪的……”   “王爷没听过一句话吗?缺什么想什么。师兄自小家教甚严,即使喜欢华贵耀眼的衣饰也不能穿。”   ——魏少卿不做人了。   李玺信以为真,“我说呢,哪有人穿得那么素,玉钗都不戴,只戴一根木头的——你说,我要不要送他一车好首饰,金的银的玉的都有。”   魏禹轻咳一声:“那倒不必,郑家也不是买不起,王爷贸然相赠,师兄难免多想。”   ——总之就是不能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纪念品。   “哦哦!”李玺很听话,又让他帮忙整理衣裳和头发。   魏少卿假装很认真地给他把头冠“整理”歪了,衣领稍稍扯开了些,又把自己身上的玉佩和络子分给他,总之,怎么让郑孞看不顺眼怎么来。   完了小福王还一脸感动。   “书昀,有你真好。”   “这件事我没敢让任何人知道,无花果和小胡椒都没有,如果不是能跟你说说,我八成就要憋死了。”   “你不仅不鄙夷厌恶我,还帮我出主意。”   “书昀,你人真好。”   魏少卿的良心,有点痛。   刚结束旬考,学宫的课业不太紧,上午没上课,而是效仿古人,在西内苑办了个“兰亭集会”。   龙首东渠流经西内苑,地势南高北低,郎君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凑成一堆,依河而坐,曲水流觞,快活又风雅。   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热闹非凡。   这不,李玺和李木槿姐弟两个就为了争一处“风水宝地”打了起来。   为什么叫“风水宝地”呢?   因为那处水流湍急,酒杯沿着水漂过去,八成留不住,也就不用作诗。   李玺和李木槿都是菜包子,又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自然动起了歪心思。   李玺把李木槿往外推,“阿姐,你得让给我,这次对我比较重要。”   “我是娘子,又要说亲了,你真想看你姐在这么多说亲对象面前丢脸吗?”李木槿更是豁出去了。   李玺嘻嘻一笑:“想看。”   李木槿杏眼一瞪,和他拉扯起来。   郑宩看着俩人的打闹,一阵无奈。   他心里明白,李玺和李木槿并非亲姐弟。就算是亲的,如今也大了,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一旦将来真相大白,说起过往种种,对两个人的名声也有碍。   “好了,不要闹了。”   “福王,你是男子,又是幼弟,同阿姐如此争抢,像什么样子?”   郑宩背着手,一脸严肃。   “就是就是,多谢郑学正。”李木槿心大极了,把李玺一推,美滋滋坐下了。   李玺却苦兮兮的。   干嘛只说我?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有点不开心,闷闷地跑到魏禹跟前,“郑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嗯,看来是的。”魏禹憋笑道。   李玺杵了他一下,“你又不哄我。”   魏禹挑眉,“王爷要的是哄骗还是实话?”   李玺闷闷的,没吭声,挤着坐到他的席子上,转而道:“你也别叫我王爷了,都是交换过秘密的人了。”   魏禹笑:“那叫什么?小宝吗?”   “不成!”李玺最不想让人叫这个。   “册册?”   李玺啧了声:“我是无所谓,就怕圣人会骂你。”   明明小字是他取的,除了太后娘娘又不许别人叫,也是古怪。   魏禹了然点头,“我想到一个。”   李玺咧了咧嘴,玩笑道:“是不是一个牛叉轰轰的新称呼?比如英俊潇洒长安第一大美男?”   “虫虫。”   李玺愣了愣,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不许叫这个,快吞回去!”   魏禹笑着往旁边躲,边躲边叫:“虫虫。”   “不许叫!”   “虫虫。”   “再叫吃掉你。”   魏少卿不躲了,反倒张开双臂,“来吃。”   小金虫虫当真张大嘴,去吃了。   彼时,他们正坐在河边,石头太滑,李玺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郑孞始终关注着他,此时一见,心内一惊,难得放弃风度,急匆匆跑过来。   魏禹已经把李玺拉起来了,又脱下外衫裹在他身上。   别人吓得半死,李玺反倒乐不可支,“这水还挺暖,都下来玩呀!”   还能捣蛋,说明没事。   郑孞把脸一板,硬着心肠训起来:“身为学令官,带头闹腾,像什么样子?”   李玺扁扁嘴,小声反驳:“学令官不就是起带头作用的吗?学的时候好好学,玩的时候痛快玩呗!”   郑孞拧眉,“还顶嘴,圣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关圣人什么事……”   “你——”   “好了。”魏禹拉下脸,“我先带王爷去换衣裳,师兄总不能让他湿着身子站在这风口上听训吧?”   说完也不管郑孞同不同意,半扶半抱着把李玺带走了。   郑宩眼中划过一丝懊恼。   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舅舅,不知道怎么关心,也不知道如何教导,只是本能地依照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希望他规矩、谨慎,得人敬重。   他想对他好的。   现在看来,似乎搞砸了。   西苑,偏殿。   魏禹没让侍从动手,亲自帮李玺把湿衣裳脱下来。   李玺蔫蔫的,甚至忘了“男男授受不亲”这回事。   “书昀兄,我觉得不太对劲。以前没有见到郑哥哥的时候,我觉得他样样都好,天天盼着他回来。这下他真回来了,我又没那么高兴了。这是为什么?”   “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吗?”魏禹给他讲了一下,“你心仪的只是他的影子,或者你想象中的他,而不是真正的他。”   李玺撮了撮鼻子,“也不太一样,我倒不怕他,还是觉得他很好看,就是吧,没有从前那般惊喜——书昀兄,你有心仪之人吗?”   魏禹顿了一下,轻声道:“有。”   李玺眼睛一亮,“是谁?我认识吗?不会是余音阁那个妙音娘子吧?我都看出来了,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魏禹冷冷一笑,手上一个用力,险些把小虫腰勒断。   李玺嗷的一声,脑袋磕在他肩上,“就你这样的,如果在窦尚宫手下做事,活不过一个晚上。”   ——窦尚宫是六局中专门调.教小宫人的女官。   魏禹垂眸,轻轻地把手附在他后脑,拍了拍,“王爷觉得和师兄在一起不高兴,就说明他不适合你,换一个适合的就好。”   “这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   八年啊,他惦记这个人八年了!   李玺还想再挣扎一下,“你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有烦恼吧?他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让你生气?”   魏禹瞧着他,似笑非笑,“没有呢,他可乖了,从来不会让我生气。”   李玺啧了声:“你可真幸运,真羡慕你,那个人一定是极好的。”   魏少卿:呵呵。   这种时候,就该再接再厉,多给郑孞上些眼药,然而,看到小福王蔫嘟嘟的样子,魏少卿又心软了。   “师兄不是针对你,更不可能讨厌你,只是把你当成了学生,才会教导你。”   李玺哼道:“他那是教训我,才不是教导。”   “师兄出自郑门,学的是君子之风,行的是雅正之道,待人待己确实严苛了些。”——还是小小地上了两滴。   李玺反驳:“你也是君子,才学并不比他差,还比他早两年考中的进士呢,怎么不像他那么古板?”   魏少卿笑笑,“因为,我也是《江南》那一挂。”   想到昨天听琴的事,李玺也忍不住笑了,“那咱俩是一挂。”   生气不过一刻钟,小福王很快又开心起来,还大度地邀请郑孞去长乐宫用午膳。   长乐宫。   圣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就算李玺不邀请郑宩,他也会把人叫过去。   郑孞就是他安排进学宫的,如果说把李玺交给谁教导他最放心,无疑是郑孞。   太后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问:“纳妃之事商讨得如何了?”   李鸿一顿,道:“未有定论。”   “柴家是不是打算把那个嫡女送进宫?人我见过,倒是不错。”   李鸿惊讶道:“母亲居然不反对?平阳姑母从前就是戾太子那头的,这时候突然把嫡亲的孙女送给我做侧妃,想想就没安好心。”   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故意提高声音,说:“未见得是她的意思,她毕竟老了,膝下的儿女又没一个是亲生的,说出话来谁会听?”   李鸿一愣,这才听出老太太的真实意思,“母亲,您打我骂我都成,做什么说这些,专往儿子心窝上戳。”   太后哼道:“你也知道戳心啊?如今你膝下只有一子,还不是继承大位的料,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会不会替你担心?”   “也不是一个吧,这不是俩么……”   “这话休提,早日纳妃就是你行孝了。”   李鸿闷着头,道:“母亲,我发过誓,除了她,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子。”   太后叹道:“她已经嫁为人妇了,你还苦守着这个誓言有什么用?”   李鸿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她一定有苦衷……那日我离京,说好了回来就成亲,她应下了,说会等我。我了解她,她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更何况,她还拼着名节生下了李玺。   若非对他有情,若非真爱他们的孩子,没有一个女子会这般不顾一切。   李鸿眼圈微红,“她与崔沅的婚事定有隐情,母亲,您当时留守长安,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太后飞快地说。   李鸿不死心地追问:“母亲,十七年过去了,就算我再不甘心也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太后坚持道:“我真不知道。”   “母亲,您就告诉儿吧,您忍心看儿日日忍受相思之苦吗?”李鸿没崩住,表情有点浮夸。   “行了行了,别演了。”   太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我不逼你纳妃,你也别拿这件事烦我了——册册快来了,你也该有个当爹的样子。”   李鸿立即正襟危坐,仪态端方。   在线表演“我哭了,我装的”。   只是,到底是装的还是假戏真做,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母子两个各自收拾着心情,把最深最真实的悲伤藏在了心底,展露给李玺的,唯有疼爱。   李玺可开心了,旁若无人地凑到魏禹耳边,悄悄说:“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在意的人有一半都在这里了。”   另一半是三个姐姐,再加上小胡椒和无花果。   魏禹把鱼刺挑好,煎得金黄的鱼块码整齐,又用小炉子温了,给他放到手边。   就差喂了。   小福王一高兴就容易得意忘形,完全忘了三个长辈还在场,闹腾着要吃魏禹桌上的。   其实菜都一样,不过是换一换而已。   魏禹却纵着,好脾气地跟他一一换过。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对魏禹愈加满意。   圣人脸却黑了。   郑宩脸更黑。   吃完饭,郑孞和魏禹被李鸿叫到了太极殿,郑孞先进去,魏禹在偏殿等着。   郑孞气没消,在李鸿面前胆子大得很,“当初我把他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说会好好待他。”面对小舅子,即便是一国之君也得认怂。   “你就是这么‘好好待’的?坐没坐像,站没站相,不爱读书,捣蛋一流,还、还给他配个男王妃,让他成为长安笑柄……”   郑孞悲愤道:“你故意把他养废,就不怕我长姐心寒吗?”   李鸿这就不乐意了,“怎么能叫养废?小宝好着呢!”   “你还叫他小宝?他都多大了还叫小宝?”郑孞头上的木钗都快气断了。   李鸿也生气。   他自认为对李玺够好了,老大老二都没这待遇,怎么小舅子还是不满意?   她……不会也这么想吧?   想到这个,又有点慌。   郑孞大逆不道地把他骂了一通,拂袖而去,换成魏禹进来听圣人吐苦水。   “魏卿,你评评理,我把小宝养废了吗?”   “没有。”魏禹笃定道,“福王很好,聪慧,通透,于政事总有独到的见解,这都是圣人教导有方。”   “还是魏卿知我。”   李鸿小小地松了口气,又道:“郑孞不知,你却清楚,你跟小宝的婚事是小宝自己算计来的,我当初是不乐意的——当然,我现在也不乐意,以后也不。”   魏禹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是的,那日多亏了福王在朝堂上机智应对,力挽狂澜,方才设下如此妙局。”   就说嘛!   他怎么舍得把她的孩子养废。   李鸿点头。   点到一半,突然顿住。   魏禹夸自家小宝,他是高兴的,但是夸成这样,又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清了清嗓子,道:“郑孞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你和小宝的婚事确实不大妥当,难免引得长安百姓耻笑。这样,你们俩平日里注意着些,别总腻在一处,明年科举过后,就解除婚约。”   科举取士,若能擢选出更多寒门子弟,将是对门阀垄断摧毁性的打击。届时,自然也就不需要用这桩婚事做筏子了。   魏禹轻叹一声。   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呐~18点左右有二更哦!   小虫虫要在相处中发现魏少卿的好才对,而不是因为当年帮过他……   上章的小包包稍后发~      40、确定心意         郑孞把圣人骂了一顿,回去之后自己也反思了大半宿,觉得自己对李玺太过严厉了。   他父母早逝,是长姐把他带大的。当年长姐教他的时候可比他对李玺耐心得多,也温柔得多。   李玺是除了长姐之外,他最亲的人了,郑孞就是着急,所以才严厉了些。   他想好了,从明天开始好好带李玺,争取在长姐回京之前,让他变成一个全新的小福王。   郑孞自己纠结得一整夜没睡好,实际李玺丝毫没放在心上,第二天照样对他热情又殷勤,宛如失忆。   郑宩放心的同时,又有点辛酸。   这孩子怕不是有点呆。   散学后,他主动示好,要带李玺去玩。   李玺眨了眨眼,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听错了?”   郑孞被他逗笑了,难得拿出几分耐心,“我说,福王若无其他安排,可否陪我去平康坊逛一逛?我离京许久,有些地方怕是生疏了。”   “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可熟了!”   要和心上人去约会了!   还是心上人主动邀请的!   李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趁着郑孞去放琴的工夫,飞快地跑到休憩室,跟魏禹显摆。   “郑哥哥约我去平康坊!”   “他是不是终于发现我长得很好看,喜欢上我了?”   “你说我要不要换上那身祖母做的衣裳,闪瞎他的眼?”   相比之下,魏少卿就不怎么美了,“王爷确定师兄约你是因为心仪于你,而不是别的?”   “还有别的吗?”   “这不好说。”魏禹故作高深,“你毕竟是王爷,求你办事的人很多,就算师兄高风亮节,架不住有几个不争气的故交,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李玺的热情稍稍降下一些。   魏禹话音一转:“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怎么样,还要亲眼看看才知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想让郑哥哥被人利用。”李玺严肃道,“书昀兄,你看人向来准,不如这样,你跟我一起去。”   魏禹压下唇边的笑意,故作为难,“既是师兄邀请的王爷,我贸然跟去不好吧,万一咱们料错了,师兄再吃醋……”   李玺坏兮兮一笑,“他要真吃醋,岂不更好?走走走,这下你必须跟我去了!”   魏禹被他拉着,一脸无奈。   眼中的笑意却如狡猾的大花豹一般。   瞧着俩人拉拉扯扯地走过来,郑孞脸都黑了。   李玺朝魏禹挑挑眉。   看吧看吧,果然吃醋了。   郑哥哥八成喜欢我!   魏禹笑而不语。   三个人上了青牛车,李玺习惯性地坐到魏禹身边。   郑宩板着脸,把他拉到自己旁边。   他知道俩人订了亲,也知道这亲事是假的,为了李玺的名声考虑,必须避嫌。   啧啧啧,又吃醋了!   光风霁月的郑哥哥,原来是个醋坛子。   李玺朝魏禹挤眉弄眼。   魏禹笑笑,起身坐过来,和郑孞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郑宩拧了拧眉,把李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魏禹欠了欠身,给李玺拿了碟青杏,顺便又往他身边凑了凑。   原本三张席子,每张隔着半臂的距离,如今三个人几乎挤到了一张上,李玺夹在中间,成了饼干里的夹心小甜糕。   还……挺爽的。   李玺歪头,跟魏禹咬耳朵:“戏有点过了。”   魏禹也歪过来,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没事,过点才显得真。”   李玺挠了挠肉肉的耳垂,挠红了。   魏禹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伸出手,给他揉了揉。   结果,更红了。   郑孞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了,一颗心在保持涵养和怒而揍人之间左右摇摆。   突然,街上响起一声惊呼   “是魏少卿!”   “还有孔嘉先生!”   “那个是小福王吗?”   李玺气到了,为啥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不确定的语气?是爷平日里显摆的还不到位吗?   继而是满含着惊喜的声音:“小福王变好看了!”   李玺:“……”   这气喘的,有点大。   夏日傍晚,暖风微熏。   朱雀大街正是热闹的时候。   长安百姓吃了饭出来溜达,冷不丁瞧见一个美男,自然是欣喜的,更何况一口气瞧见仨。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睁大眼睛猛瞧,想着多瞧两眼,回去好跟人吹嘘——这仨人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是长安城的风云人物!   街边有个卖花的货郎,举着一朵雪白的芍药递到牛车旁,“来年丽人榜上必有福王之名,小的献花与福王,讨个吉利。”   李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多谢小哥,这花我就收下啦!”   其余两人脸色一变,异口同声:“别收!”   李玺手一抖,反而接下了。   郑孞闭了闭眼,魏禹摇了摇头,皆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李玺不明所以:“这花该不会有毒吧?”   郑宩:“确实有毒。”   魏禹:“能下小崽。”   李玺更蒙了。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大群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瞬间把花贩团团围住,你塞一串钱,我塞两串,眨眼间把他担子里的花买光了。   然后……   一朵朵芍药,一串串丁香,一簇簇山茶花雪片似的朝青牛车砸来。   郑宩显然已经习惯了,努力保持微笑。   魏禹板着脸,抬手护住李玺。   李玺眼睁睁看着宽敞的车厢被鲜花堆满,除了花,还有荷包络子香帕,甚至有人抓着一把青杏往车上扔,若不是魏禹护得及时,都要砸到他脑袋上了!   青牛蜗蜗受到了惊吓,哞哞叫着逃离人群。   魏禹解释:“上了长安丽人榜就是如此,这是传统,百姓们也是为了沾沾喜气,盼着自己也能得遇良人,终成眷属。”   “做美人也挺辛苦的……”李玺回了神,随手捡了颗青杏塞进嘴里,压压惊。   魏禹眼皮跳了跳,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吐出来,又拿了一颗,用帕子擦干净了才给他吃。   李玺一边酸得直吸溜,一边嚷嚷着还要吃。   魏禹便一颗接一颗细细地擦了喂给他。   郑宩嘴角一抽一抽的。   腻歪极了。   到了平康坊,郑孞紧紧把李玺拉在身边,防止魏禹靠近。   李玺坚定地认为他在吃醋,美得直冒泡泡。   郑孞先是带他去了一间笔墨铺子,左手拿着一块砚台,右手也拿着一块砚台,问他:“觉得哪个好?”   李玺其实看不出来,但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于是假装很懂的样子,说:“这块端砚吧,毕竟名气大,材料做工想来也是好的。”   郑宩嘴角一抽。   魏禹憋笑。   李玺眨眨眼,“怎么了嘛?我说得不对吗?”   细眉细眼的小伙计好心提醒:“官人,这两个都是端砚。”   李玺:“……”   “就那个圆的吧!”假装自己不尴尬。   郑孞没笑他,只是在心里大骂圣人一百句,好好的孩子,都让他养成了什么样子!   郑孞买下端砚,又挑了一支青竹狼毫的湖笔,用精致的盒子装起来,送给李玺。   李玺惊喜极了。   这是郑哥哥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紧接着,就听郑孞说:“我看了你的字,没有力道,更无筋骨,以后就用这支笔,每天练。”   惊喜减半。   郑宩又问:“你现下临的是哪家的字帖?”   “没、没临……”   郑宩挑眉,“就自己瞎写?”   李玺咽了咽口水。   确切说,是根本不写。   郑孞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走,去买字帖。从明日起,每日练够一百张,我要检查。”   惊喜全无。   生无可恋。   郑孞在前面走,李玺拉着魏禹落在后面,暗搓搓吐槽:“我觉得有点无聊,好不容易逛完了笔墨铺子,还要去逛书局,一点儿都不如看胡旋舞有意思……”   无聊就对了。   没意思就对了。   不无聊,不没意思,怎么能显出你们不合适?   魏禹把礼物接到手里,帮他揉了揉手腕,温声“安慰”:“且忍忍,师兄倘若心仪于你,一定会在意你的喜好,不会让你一直无聊下去的。”   李玺受到鼓舞,心头升起小小的期盼。   魏禹为自己的腹黑点了个赞。   挑完字帖,郑宩终于要带李玺去玩了。   李玺脑子里想的是胡旋舞啊,美娇娘啊,点心瓜果啊,热热闹闹的人们啊,结果,都没有。   郑孞带他到了一个啥啥雅舍之类的小楼——匾额用行书写的,李玺不认识。   楼里的人和郑孞穿戴差不多,甚至连表情仪态都差不多,当然,风度相貌远远比不上郑孞,只是那清高的架势却端得足足的。   有点茶的,有插花的,有现场调制香料的,好不好的李玺看不懂,旁边吹捧的人倒是不少。   最扯的是,那些吹捧的话无不引经据典,李玺同样听不懂。   郑孞拉着他到了一个格子间,有人正在画一幅山水画。   郑宩觉得颇有意境,想让李玺受受熏陶。   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喝着茶,熏着香,看着大师做画。   郑宩越看越激动,直呼笔法高绝。   李玺起初还睁大眼睛看着,后来变成了半睁着,再后来不知不觉眯起来,最后彻底歪在魏禹身上,睡着了。   郑孞激动了半晌,想拉着李玺说道说道,一回头,瞧见魏禹正抓着帕子,给他擦口水。   郑宩:“……”   郑舅舅走过去,冷着脸把李玺从魏禹怀里拉起来。   李玺眼睛睁开了,人还迷糊着,“嗯?画完了?可以去胡旋阁了吗?”   郑孞一听,眉头立即皱起来,“你去过胡旋阁?”   那是什么地方!   里面都有什么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胡旋阁是凭着脱、衣、舞闻名全长安的,边转边脱的那种!   李玺丝毫不知,还兴致勃勃地说:“书昀兄带我去的,可好了,不仅有美娇娘,还有好吃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孞打断了:“我得跟你好好聊聊,聊好之前,就不必再见你的书昀兄了。”   “可是,书昀兄……”   郑孞气极了,口不择言:“要书昀兄还是要我!”   “要……你?”   还是书昀兄呢?   郑宩哼了一声,拉着他往楼下走。   李玺刚睡醒,人还蒙着,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也不懂得反抗,就那么被他拉下了楼。   魏禹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   他想,如果李玺这时候叫他一声,或者转过头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他也会立即追上去,把他抢回来。   可是,没有。   李玺跟着郑宩走了。   魏禹还要提着郑孞送给他的礼物,免得他第二天想起来,找不到,再着急。   孑然雅舍对面就是余音阁,梁婉站在门口,轻叹一声,把他请了进去。   魏禹要了两壶酒,一杯一杯地喝。   梁婉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帮他斟。   喝了半晌,魏禹还是很清醒,“你叫我来,有话说?”   梁婉柔柔一笑,道:“柴家小娘子要入宫了,魏少卿可听说了?”   魏禹应了一声,道:“不管是柴家哪个人的主意,都不能成,大长公主不会同意。”   “大长公主已经同意了。确切说,这本就是大长公主的主意。”   魏禹皱了皱眉,并不十分相信。   大长公主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且不说她对柴蓝蓝的疼爱,就拿心胸谋略来说,绝不会如此短视。   梁婉轻叹一声,心疼道:“昨日柴小娘子来我这里,也是坐下之后一句话不说,只管要酒,我瞧着啊,当真不忍。”   她看了魏禹一眼,迟疑道:“魏少卿,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既能解了柴小娘子的困局,又能撇清你跟福王的关系,你可愿一试?”   即使她不说魏禹也知道,这个法子就是让他和柴蓝蓝成亲。   魏禹盯着梁婉,问:“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是谁让你说的这些话?”   “柴小娘子说的啊!”梁婉无辜道,“你知道的,她和你一样,不嫌弃我出身卑贱,将我引为知己,这才将心事吐出……”   她咬了咬唇,道:“至于这些话,是我自己想说的,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不想让你被儿女情长迷了眼。”   魏禹放下酒盏,起身。   梁婉伸手扶他,被他挡开了。   魏禹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醉态,“婉娘,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我不管那人让你做什么,不要把手伸到福王身上。”   他走到门边,回头道:“少年时彼此扶持的情谊我没忘,愿婉娘,也别忘。”   梁婉怔怔地站着,神色复杂。   魏禹一路从平康坊走到了光德坊。   西市敲起闭市钲,足足响了六百下。   魏禹的心就如那铜钲一般,一下接一下承受着鼓槌的重击。   他与梁婉相识于微末,曾共患难,也曾交付过真心,像好友,也像亲人。   今天,似乎失去了。   就在他刚刚失去他的小金虫之后。   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总是在经历失去,鲜有得到,却总也无法习惯,依旧会心伤,会难受,依旧得是自己无声忍受。   找不到没人的地方大哭。   也没有人可以倾诉。   就连借酒消愁都不会醉。   “书昀兄,你怎么才回来?我到的都比你早!”   “闭市钲已经敲了,坊门要关了,我今天回不了王府了,就住你家了!”   “你得给我做鸡汁面,还要把床让给我!”   小福王端着腰带,扬着下巴,鲜活又霸道。   魏禹险些以为是假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怔怔地伸出手,摸了摸。   李玺调皮地歪过脑袋,一口咬在他手上。   魏禹指尖一颤。   是了,是他的小金虫了。   “你……怎么来了?”一出口,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相比之下,李玺就像清晨的百灵鸟一般,机灵又活泼,“给你送吃的呀!”   “你是不知道,郑哥哥居然带我去吃什么‘田园山水画’,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一片肉都没有,我根本没吃饱!我想着你或许喜欢,就点了几样最贵的——嗯?”   又被抱住了。   魏禹这次,抱得很紧。   李玺抽抽鼻子,“你……喝酒了?”   “嗯。”   李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真不理解你们这些聪明人,高兴也喝酒,不高兴也喝酒,酒就那么好喝啊?”   “呐,叫声玺哥哥,哥哥扶你回去。”   魏禹收紧双臂,闭上眼。   “虫虫,对不起。”   既然你来了,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这条注定艰难的路,要麻烦你,陪我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二更来了!   【23点左右】会有三更,要很晚了!   宝宝们可以明天起床再看哦!      41、住在你家         李玺板起脸,“说了不能叫虫虫。”   魏禹坚持叫:“虫虫。”   李玺鄙视他,“幼稚鬼。”   说完自己就笑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轮到他叫魏少卿“幼稚鬼”的一天。   魏禹也笑了。   小福王的重点放在了称呼上,而不是那句“对不起”。因为在他心里,根本不觉得魏禹真的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下来,执金吾的街使站在坊门赶人了,俩人才分开。   魏禹隔着衣料,牵住他的手腕,“真要住下吗?”   李玺呲了呲小尖牙,“不想让我住,你拉我这么紧做什么?”   魏禹眼中闪过笑意,没再问,直接把人带进了魏家大门。   魏宅并不大,有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有堂屋,有花厅,用来待客;后院住着萧氏母女。   另外有一个偏院,朝东开着个小门,魏禹就住在这里。   上次李玺来过了,并不十分好奇,一进院就直奔灶间,嚷嚷着要吃鸡汁面。   魏禹摇头,“鸡汁面明早才能吃到,今晚先吃别的。”   “吃什么?”   魏禹对他的口味早就熟记于心了,“粟米鱼片粥,再烙两张肉沫锅盔,可喜欢?”   “鱼片要很香的那种,不要带腥味的。”   “嗯,先用油煎得焦黄,再放进粥里。”   “妥了!”李玺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门边,“我就在这里监督你。”   魏禹笑笑,当即褪下官服,换上日常的衣裳,绑上褙膊,淘米、洗鱼、和面、生火,动作麻利。   偏屋住着一对老夫妻,平日里负责做饭打扫,是魏禹回到魏家后从外面请来的。   夫妻两个话不多,也了解魏禹的脾气,看到有客人来,便回了屋,并不打扰。   只是,李玺生得实在太过讨喜,李婆婆没扛住,装了满满一碟子苹果干出来,“自家晒的,小郎君若不嫌弃,就尝尝吧!”   李玺甜甜一笑,“这个时节能吃到苹果当真难得,多谢婆婆。”   李婆婆连连点头,“生得真乖,怪不得阿郎带回家。”   李玺故意压低声音,问:“书昀之前有没有带人回来过?比如,俊俏的小娘子……”   李婆婆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没有,没有,咱家阿郎只知读书做官,从不胡闹。”   李玺长叹一声,露出遗憾的表情,逗得李婆婆一阵笑。   屋内,魏禹也是笑着的。   只是听着小金虫脆生生的小嗓门,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李玺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跑到屋里围着魏禹转圈圈,“我来帮你揉面吧,或者烧火,你说一样,我一准儿能做好。”   嘴上这样说,实际却打翻了盆,煎糊了鱼,身上的丝绸罩衫险些被火燎着。   魏禹只得道:“去中庭揪把小葱罢,西墙下种着一畦。只许拔葱,不许往内院跑。”   “知道啦!”话音刚落,人已经跑没影儿了。   跑到中庭,瞧见绿油油的菜畦,顿时愣住。   哪个是葱?   又不好意思回去问,干脆把长在地面上的都拔两根。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玺回头一看,瞧见一个瘦高的小娘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算不上很俊俏,穿得倒是体面,想来是魏禹的妹妹。   李玺友好地冲对方笑了一下。   魏白白却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真不要脸!”   嗬!这就有意思了。   “你既然看到我了,应当知道我是你家的客人吧?”   魏白白讥讽道:“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你这么不正经的客人。”   李玺挑眉,装傻是吧?   成。   李玺把手一拍,把眉梢一吊,端出小福王的威仪来,“小丫头,你可知道辱骂亲王是何罪名?”   “谁看到了?谁听到了?谁能给你作证?”魏白白自以为聪明地辩驳。   李玺笑了,“看来你知道我是谁,这就好办了。今日爷就让你知道,我想打你杀你,根本不需要证据。小胡椒——”   胡娇从墙上翻下来,一脚把魏白白踢翻。   魏白白尖叫一声,脸色瞬间像她的名字一样。   李玺啧啧两声:“小胡椒,温柔点,好歹是个小娘子。”   胡娇点点头,又“温柔”地踢了一脚。   魏白白又是一声惨叫,声音颤抖:“你仗势欺人!”   “诶,对喽!”李玺笑眯眯道,“今日就算我把你打死,埋在这里,我照例可以开开心心吃书昀做的锅盔和鱼片粥,你信不信?”   魏白白露出惊恐之色,“我不信,你不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噗——”李玺喷笑。   魏家人的聪明全给魏禹了吧?   内院那边传来脚步声,临到月亮门,却停下了。   李玺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小胡椒,把人带去大理寺,问问郑寺卿,辱骂亲王是她一个人杀头,还是全家都杀头——哦,对了,先抽三百鞭再问这个。”   胡娇把人一揪就要走。   门后那人终于沉不住气,慌慌张张冲出来,“王爷恕罪,小女年少无知,冲撞了王爷,妾代她向王爷赔罪。”   说着,便朝李玺屈了屈膝。   哦,这个就是书昀兄的恶毒继母了。   李玺根本不想对她客气,“这就是赔罪的态度吗?看着就烦,小胡椒,一并带走吧,省得还得让大理寺再跑一趟。”   萧氏吓得一颤,屈辱地跪下来,以头顿地,“妾魏萧氏,求王爷开恩!”   “魏萧氏?”李玺故作惊讶,“你是魏萧氏,她就是书昀的妹妹喽?啧,长得这么丑,穿得破破烂烂的,我还以为是魏家的丫鬟。”   魏白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死过去。   萧氏连忙拉了她一把。   魏白白跪得太猛,头花都掉了。   李玺憋着笑:“滚吧!”   萧氏母女连忙滚了。   李玺没急着走,颇为认真地跟胡娇研究了一下哪棵是葱,最后挨个拔了一圈,这才哼着歌回到偏院。   魏禹正站在门边,微笑地等着他。   李玺吐吐舌头,“你不怪我吧?”   “可受委屈了?”魏禹问。   “我没受,让别人受了。”   魏禹笑,“那就不怪。”   “够兄弟。”小福王撞撞他的肩。   魏禹笑,“葱可拔了?”   “拔了,还挑了几样别的。”李玺煞有介事地捧着好大一把菜,“我想着不能光吃葱啊,对不对?”   魏禹勾唇,“话是没错,但虫虫为何拔了韭菜,拔了秋葵,拔了紫苏,拔了葫芦,连狗尾巴草都拔了,偏偏没有葱?”   李玺:“……”   “不许叫我虫虫!”   没有葱的晚饭,不减香甜。   胡娇回王府报信,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只毛绒绒。   “它非要跟着,不给跟就叫,我怕惊动王妃,就带来了。”胡娇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   李玺倒是挺高兴,他也想熊熊子了,这些天在宫学上课,许久不带它四处玩了。   熊熊子就像一百年没见过李玺似的,尾巴摇得飞起,胖嘟嘟的一团直往李玺怀里钻,喉咙里还发出委屈的哼哼声,把人的心都给哼软了。   无花果刚给它洗过澡,浑身香喷喷的,李玺把它抱到床上,一人一犬开心地滚了起来。   魏禹从浴间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只熊狮犬,外加满床乱糟糟。   小福王呢?   和熊熊子玩摔跤游戏,把自己摔到地上去了。   魏爹上线,把小金虫虫一拎,抓到浴间洗刷刷去了。当然,是李玺自己洗。   魏禹站在门边守着小福王。   熊熊子看着他。   睡觉的时候小忠犬也没放松。   之前在客栈,俩人“睡”过一次,当然啥都没发生。   这可是明白心意之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魏少卿原本无限期待,洗澡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构想出无数旖旎的画面,然而……   他刚一伸手,旁边立马多出一只毛爪子。   魏少卿无奈,“我只是想给他盖上肚子。”   毛爪子依旧不放松,大有他敢再往前一寸,它就会挠过来的架势。   魏少卿不信邪,真就往前了一寸。   熊熊子汪了一声,把爪子换成了尖牙。   李玺听到狗叫,睡得不□□稳,嘟囔道:“熊熊子,别吵……迟到了,打手心……”   熊熊子连忙趴下来,轻轻地把毛绒绒的脑袋搁在李玺肚子上,给他当被子用。   魏禹忍不住笑了。   他的小金虫啊,全天下都在宠着他。   “你对他好,我也对他好,你不用防我,我不会伤害他。”魏禹小声和熊熊子谈判。   熊熊子没吭声,像是同意了。   于是,魏少卿放心地把手伸过去……   “汪!”毫不留情咬下去。   如果不是魏禹躲得快,手上就得多出俩“纪念品”。   突然想到洞房花烛夜……   怎么整?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哪个宝宝说想熊熊子了?这不就来了嘛!   ——搞了一个抽奖,订阅百分百,会有100JJ币哦!   ——这是周四的补更……明天会有营养液加更!      42、虫虫悟了         李玺是被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拱醒的。   这是熊熊子最大的乐趣之一。   平时在金枝院的时候它每天都想拱,然而被无数人拦着,今天终于没人拦了,看到第一只喜鹊落到梅树枝上的时候,小家伙就欢欢喜喜地开动了!   李玺眼睛还没睁开,就先笑了,假装凶恶地把熊熊子蒙到了被子里。   熊熊子汪汪叫着,拿脑袋拱他,拿爪子踩他,用胖嘟嘟的身体托起他的胳膊,都是轻轻的。   魏禹在灶间便听到了一阵汪汪汪、哈哈哈。   李婆婆还记得李玺昨天讨喜的模样,期待地问:“可用去喊小郎君起床?”   “不用。”魏禹笑笑,盛了一碗香浓的鸡汤,拿了把生火的大蒲扇,端到正房下,对着窗户缝扇了扇。   紧接着,就听到屋内咚的一声,李玺从床上跳了起来,“是不是要吃饭了?我闻到了鸡汤味!熊熊子,走,去吃饭!”   魏禹笑笑,妥了。   李婆婆笑得眼睛都没了,“还是阿郎有法子。”   李玺从屋里冲出来,熊熊子紧随其后。目标是灶间,中途被魏禹拦住,洗脸刷牙整理衣裳。   一边被照顾,一边毫不客气地提要求:“面要两碗,一碗带汤的,一碗用肉沫酱拌的。要大碗的,比上次的碗大才可以。还有面汤,汤里加上绿色的小葱圈,我已经知道什么是葱了,待会儿就去拔……”   他说一句,魏禹就应一声,熊熊子不想落后,也跟着汪汪叫。   李氏老夫妻一个扫院子,一个收拾灶间,脸上皆露出欣慰的笑。   魏家偏院的清晨很少、不,应该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过。   睡得饱,起得早,吃得香。   极美极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临近出门,李玺才发现刚刚卯初一刻,放在平日,他还在懒洋洋地赖床。   可是今天,不仅吃到了热腾腾的鸡汁面,背了一首诗,还看着俊美的魏少卿舞了一套剑,充实得像是过完了整个上午。   感觉自己成了人生赢家。   李老汉给两个主子牵出马,打开门,往外一瞅,险些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魏家大门外,数十名府兵排成两列,雕花马车停在中间,足足八位女使站成两排,托衣裳的,拿佩饰的,还有端着盆,挎着竹篮,带着干花瓣和小点心的。   无花果站在最前面,笑嘻嘻道:“奴伺候阿郎梳洗更衣。”   “不用了,已经洗过了,衣裳也换了,饭也吃了,直接去学宫吧!”李玺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显摆魏禹给他准备的衣裳。   无花果机灵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把李玺和魏禹都夸了进去,完了一挥手,女使退下,府兵上前,拥在李玺身后。   李玺翻身上马,朝魏禹挑了挑眉,“比比?”   “十字窄街不可纵马。”魏爹训完,到底不忍心,又加了一句,“到了天街再比。”   小福王朗笑一声:“走着!”   于是,经典的一幕重现了   熊熊子在前面开道,数名府兵紧随其后。沿街百姓纷纷退散,小福王骑着马飞奔而来。   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他一个人,旁边多了一位高大俊美的魏少卿,骑着枣红马,护在他身侧。   以往李玺都是踩着点进学宫的,一路坐着青牛车到课室,没人拦。   今日来得早,到了延喜门看到许多车马停在那里,各家郎君贵女落马下轿,步行入东宫。大伙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还挺新鲜。   李玺目光灼灼地看向魏禹。   魏禹瞧出他的心思,道:“去吧,我需得从承天门入,见过圣人再去学宫。”   李玺笑嘻嘻地挥挥手,“那就上课见啦,我还想听你讲‘一个老师和他的七十二个学生’的故事呢!”   魏禹笑笑,没应声。   今天是讲不了了,会有一个惊喜等着小福王。   或是惊吓。   李玺下马,想和郎君们一道步行进学宫,刚转过延喜门,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祖母并未禁止我进学宫,你们这般阻挠是何意?”   是柴蓝蓝。   李玺下意识瞅了一眼,瞧见柴蓝蓝被四五个健壮的婆子围着,似是要将她“请”回车上。   柴蓝蓝气色不大好,妆容衣裳也不如往日精致,像是出门时很匆忙。   李玺冷不丁想起前两日李木槿的话,说是柴家有意把柴蓝蓝送进宫,怕柴阳阻止,还故意把他遣去了洛阳。   啧!   李玺最看不惯这种恶心事了,把小娘子当什么了?瓶瓶罐罐吗,想送谁就送谁?   路见不平,汪汪相助。   “熊熊子,上!”   熊熊子早就准备好了,汪的一声冲过去,把那个看起来最凶的婆子撞倒在地,紧接着把柴蓝蓝护到身后,呲起尖牙,冲着其余人呜呜低吼。   ——别问它是怎么分辨谁好谁坏的,它不会分辨,只会挑着最好看的那个保护。   柴蓝蓝反应很快,立刻提起裙摆,躲到李玺身后。   婆子们壮着胆子冲过来,李玺把王府腰牌一亮,直剌剌怼到她们鼻尖上,“冲撞亲王,以下犯上,砍你头哦~”   几个婆子相互看看,在迟疑。   柴蓝蓝厉声道:“见了福王还不行礼,不要命了吗?还是说,你们以为有人敢冒充福王?”   婆子们这才露出惊惧之色,躬身屈膝。   李玺啧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带着柴蓝蓝进了学宫。熊熊子甩着尾巴跟在后面。   柴家仆从不甘心地对视一眼,到底没敢跟上去。   柴蓝蓝舒了口气,向李玺致谢。   李玺摆摆手:“我也不是有意帮你,就是瞧着那几个恶仆不顺眼罢了,让我家熊熊子玩一玩。”   尽管如此,柴蓝蓝还是再次屈了屈膝,满怀感激。   向来骄傲的人,突然这般模样,李玺挺不是滋味,“今日碰见熊熊子是你运气,明日、后日怎么办?”   柴蓝蓝轻叹一声,道:“我不是来学宫的,原是想进后宫见柴才人。”   不然,那些婆子们也不会百般阻拦。   李玺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柴蓝蓝说的这个“柴才人”是谁——二皇子的生母,一直住在偏宫,几乎被人遗忘的柴家庶女,柴蓝蓝的堂姑。   “你想请柴才人帮忙?”   “她能帮上什么忙?”柴蓝蓝的语气并非轻视,而是悲凉,“只是想问问,圣人对柴家的态度有无缓和。”   若有,她就极有可能被选为宫妃;倘若没有,她才是安全的。   李玺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有法子进后宫吗?”   “没。”柴蓝蓝咬了咬唇。   李玺:“……”   “算了算了,反正今天起得早,就进宫看看祖母好了。”李玺别扭道,“千万别谢我,我可不是为了你。”   说完,挥挥衣袖就走了。   柴蓝蓝看着他的背影,原是想笑的,却禁不住滚出泪来……   长乐宫。   李玺把魏禹这个人和他做的鸡汁面大夸特夸了一番,还拍着胸脯承诺,明天就让他来长乐宫,亲手给太后做鸡汁面。   哄得太后笑了好一会儿,才步入正题:“祖母啊,我想纳个侧妃。”   太后险些把茶喷出来,“你这正妃还没进门呢,怎么就想着纳侧妃了?”   “这不是看对眼了嘛!”李玺抠着腰带,心虚道。   太后惊奇极了,“又瞧上哪家小郎君了?”   李玺嫩脸一红,“祖母真会说笑,孙儿怎么可能看上小郎君,当然是小娘子了。”   太后更惊讶了,“哪家的?我可见过?”   “见过吧,就是那个柴蓝蓝。”   太后当即笑了,“你呀,小机灵鬼。”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李玺的意图,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你就别想了,别说你,就是你二哥,你伯父,都不可能娶柴家的女儿,更别说是嫡女。”   李玺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太后挑眉。   李玺连忙改口:“哦,我是说,这可真是太遗憾了,娶不到心爱的小娘子进门,孙儿只能赖在祖母这里吃顿御膳,平复一下悲伤的心情了。”   太后没绷住,被他逗得笑出泪花,“你啊,小时候没少跟柴家兄妹打架,这时候还想着帮人家,跟你母亲一样心软。”   这下,惊讶的换成了李玺。   长这么大他都没听过太后夸杨氏,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窦青苔轻咳一声。   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扯了两句别的,转移了李玺的注意力。   回了学宫,柴蓝蓝正在男学和女学之间的那片垂柳荡边等着。几个小娘子陪着她,其中还有李木槿。   李木槿最沉不住气,提着裙摆冲过来,一迭声问:“怎么样怎么样,祖母怎么说的?”   李玺扬着眉眼,道:“祖母说了,柴家女儿永远做不成咱们小伯母,也不会嫁给李家任何人,死了这条心吧!”   李木槿眼睛一亮,欣喜地看向柴蓝蓝。   小娘子们同样高兴,惊喜地扯着柴蓝蓝的衣袖,“蓝姐姐可听到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柴蓝蓝表情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木槿好奇道:“你是怎么问的?祖母就这么轻易告诉你了?”   “啊,这个嘛,”李玺清了清嗓子,边往后退边说,“我跟祖母说我可喜欢柴表姐了,喜欢到想纳她作侧妃……”   柴蓝蓝怔了怔,表情渐渐变得很危险。   “那什么,魏夫子找我有事,我就先走了,柴表姐,不用谢哈!”李玺拔腿就跑。   “李玺!你死定了!”艳若牡丹的小娘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李玺大笑着跑远了。   熊熊子甩着尾巴,晃着耳朵,欢快地跟在后面。   上午是小课,任教的是魏禹。   李玺推开门,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张口就喊:“书昀我跟你讲一件好玩的事,我跟祖母说要娶柴——咦?”   “娶谁?”   郑孞跪坐在案前,手边已经摆好了笔墨书册,每样东西的位置像是拿尺子量过的。   “书昀兄呢?”虽然见到心上人挺开心的,但小福王此刻还是比较关心他的书昀兄。   “在学宫要叫魏夫子。”郑宩教训道。   李玺哦了一声,改口:“魏夫子呢?”   “他回大理寺了,从今日起我为王爷授经。”   李玺眨了眨眼。   心上人给他上课,这原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呢?   虽然心里怪怪的,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听了起来。   郑宩的授课风格和魏禹大相径庭。   魏禹更偏向于“探讨式教学”,教授内容随着李玺的心情和状态随时调整,今天李玺想听《诗》,他就从国风讲到雅颂;明日李玺想听他唱歌,他就要求李玺背《相和歌辞》,背一首唱一首。   看似每天玩玩闹闹,实际大半月下来,李玺已经把“五经”都学了个遍,乐府诗算是额外赠品。   最重要的是,李玺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不讨厌学习了,空空荡荡的脑袋存了许多知识。   然而,到郑宩这里就不成了。   “魏夫子当真纵着你,如此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如何能学好?”   李玺小声嘟囔:“书昀兄教得挺好的。”   郑宩敲桌子,“我是在说他吗?”   “是在说我。”李玺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啪——”   郑宩拿戒尺抽了下桌面。   李玺吓了一跳,猛地坐直。   原本有点生气,然而,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郑孞那张美得仿佛谪仙般的脸,又忍不住原谅了他。   郑孞看着他和长姐肖似的眉眼,总是忍不住心软,然而想到他的前程,还是硬下心肠。   “从今日起,一切听我安排,五月学《诗》,六月学《书》,七月学《礼》,八、九、十三个月通读《春秋》,此后数月反复温习,明年二月下场考试。”   “咳、咳咳……”   李玺呛到了,“郑哥哥,你该不会说,让我去考明经科吧?就我,能考上?”   “只是试试,权当练习,没指望你能考上。”郑孞淡淡道。   切~   李玺心里闷闷的。   换成书昀兄,一定会说,福王天资聪颖,你一下场,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想到魏禹平日里说的那些俏皮话,李玺忍不住笑起来。   又是“啪”的一声。   郑宩肃着脸,“不许走神。”   “哦。”李玺不情不愿地翻开书,脑子里想的却是魏少卿。   郑孞也很苦恼,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全程控制着火气,才没把戒尺敲到小外甥那颗卜楞来卜楞去,就是不肯好好看书的脑袋上。   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了。   甥舅二人双双松了口气。   李玺去夫子们的休憩间找魏禹,没看到人,想着散学之后去大理寺堵他,问问他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教他了。   最好把他骂得愧疚难当,乖乖给自己做鸡汁面。   下午是大课,郎君们聚在一起上,今日刚好轮到郑孞讲器乐。   李玺吃了一顿饭,心情已经好多了,懒洋洋地坐在后排,支着下巴瞧着心上人。   唉,太严肃,太古板,十分无趣。   如果不是长得好看,大概早就不喜欢他了。   郑孞再再再一次逮到他走神,忍无可忍,把他叫起来,“福王,你来说说,方才我讲了什么?”   李玺一半脑子在走神,另一半脑子也在听课,“郑夫子方才在讲琴,说真正的爱琴之人会把琴当成好友,甚至伴侣。还有人因为琴毁了自己也活不下去——我觉得有点傻。”   郑宩皱眉,“此话何解?”   李玺嘻嘻一笑,道:“琴毁了再买一把不就得了,平康坊乌木局,贵的贱的长的短的,要多少有多少,干嘛把命都搭上,不是傻是什么?”   这话一出,郎君们哈哈大笑。   郑孞却怒了,黑着脸踱至李玺跟前,“伸手。”   李玺笑嘻嘻,“伸就伸,你还舍得打我呀?”   啪!   啪!   啪!   结结实实的三下。   嫩白的手心登时红肿起来。   喧闹的课室鸦雀无声。   李玺傻傻地怔在那里。   郑孞抓着戒尺的手垂下去,隐隐发颤。他的心也在疼。   李玺呆了片刻,突然冲出去,骑上马,跑出承天门,一路狂奔来到大理寺,一头扎进魏禹怀里。   “我对郑哥哥的喜欢大概是错觉。”   “你说得没错,我们俩根本不合适。”   “啊,是吗?”魏禹挑眉,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这可真是……”   太好了。   不枉他硬下心肠,把早课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一更!今天还是有三更哦!   二更大概要到【19点左右】了,宝宝们别急哦!      43、当年的事         李玺对郑孞幻想破灭了,速度快得出乎魏禹的意料。起初他是得意的,因为这正是他谋划的结果。   昨晚李玺去找他,给了他信心,基于对李玺和郑孞的了解,他大胆地让出早课,让两个人在相处中发现彼此的“不合适”。   只是,魏禹得意了没多久,就后悔了。   他看到了李玺的手。   之前两次,他用楠木拐杖打他,只是吓唬吓唬,连三分力气都没用上。今日,郑孞用的却是实木戒尺,打一下疼三天,打三下,手能肿得拿不住笔。   小福王自小泡在蜜罐里,从没磕碰过一下,更何况被打?   白嫩的手心红肿一片,却倔强地握成拳头,不肯给魏禹看。   魏禹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低垂着眼,眉心拧成川字。   李玺更委屈了,“你也觉得我做错了,该打吗?”   魏禹一怔,沉声道:“不是。”   他掏出随身的伤药,细细地给李玺抹上,神情依旧很严肃。   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伤处,灼痛的掌心好了很多,心里的委屈也散了大半。   小福王还是任性道:“如果你不觉得我错了,干嘛臭着脸?”   因为,他在怪他自己。   他把一切都算好了,却没算到李玺会挨打,更漏算了自己会如此心疼。   “抱歉。”魏禹说。   李玺切了一声:“又不是你打的,你道什么歉?”   魏禹没说,只是把李玺的手虚虚地握在掌中,尽力补偿:“要看胡旋舞吗?还是吃鸡汁面?或者你想做别的,我陪你。”   李玺顿时笑了,“早知道被打还能有这样的待遇,我宁可多被打两下。”   魏禹指尖用力,“不许胡说。”   “嘶——疼疼疼!”小福王戏精附身。   明知道他是装的,魏少卿还是心疼了,手指松开,改为握着他的手腕,这次没有隔着衣袖,可以清晰地触碰到他细嫩的肌肤。   魏禹眸色微沉。   李玺倒是得意了,恃伤行凶,“我要带着鸡汁面去芙蓉园吃,还要看小象洗澡,再去喂小刺猬吃蜗牛,晚上在曲江边上吃完烤肉再回来,或者干脆就住在那边——魏少卿,你要陪我吗?”   “陪。”   “不办公了?”   “可告假。”   小福王彻底开心了。   这还是魏少卿入职大理寺以来第一次告假,整个大理寺宛如地震,所有人都跑出来,围观这神奇的一幕。   魏禹就那么旁若无人地牵着李玺的手,一路走出了官署大门。   小福王可和气了,边走边挥着那只没被牵住的手,笑眯眯道:“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有空一起喝酒啊!”   围观群众囧囧有神。   “他们快成亲了吧?魏少卿成亲时,咱们是不是可以去福王府喝喜酒?”   “天爷爷!堂堂亲王的喜酒,哪怕喝上一口都值了!”   也有人说酸话   “一个大男人,以色恃人,是什么长脸的事吗?”   “成了福王妃,就得天天待在后院绣花做饭了吧?这大理寺少卿恐怕也就做到头了!”   魏禹的拥护者们笑呵呵反击:“有幸跟‘福王妃’共事一场,将来史笔一记,哥几个也能给子孙后代长长脸。”   “当然了,那些处处跟王妃做对的大反派,八成也要出名。”   大反派本派:“……”   芙蓉园。   小福王和准王妃正笑眯眯地看着小象洗澡呢,根本无暇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勾心斗角。   李玺专程让人给小象挖了个大池子,铺上鹅卵石,架上小水车,曲江的活水引过来,水车哗啦啦一转,小象欢喜得直打滚。   小家伙跟李玺混熟了,不再摔他,每次见了都会努力把李玺卷起来,再轻轻放下,还会用鼻子给他按摩。   李玺也不怕泥泥水水,就那么放松地跟他玩在一处。   熊熊子有时候会吃醋,冲着小象汪汪叫,还试图冲过去咬象。   幸好小象是个大度又热情的小家伙,每次都纵容地把熊熊子卷起来,丢到背上,咣唧咣唧地转圈圈。   熊熊子很快就原谅了它。   李玺看完了象,被迫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鸡汁面也就做好了。   无花果专门跑了趟魏宅,把昨晚煨的香浓鸡汤端过来。   魏禹在象林旁边架起小铁锅,烧水、拉面、浇卤汁,香浓的味道把附近的肉食动物都给引过来了。   李玺呼噜呼噜地吃面,把鸡肉块丢给它们,大家都享受到了魏少卿的好手艺。   热乎乎的“下午茶”吃完,李玺的气就彻底消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兴冲冲地拉着魏禹去看小刺猬。   “是月初新搬来的,那天我去看大白猪的时候发现的它们,一只母刺猬带着六只小的。前段日子小刺猬生出来不久,不能出窝,这几天才跟着母刺猬往外爬。”   李玺指了指通向菜园的小路,兴冲冲道:“一家几刺每天都会穿过这里去菜园吃蜗牛,母刺猬领头,小刺猬在后面排着队,可好玩了!”   魏禹失笑,“一家几刺?”   “就是一家几口的意思。”李玺丢给他一个“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眼神。   魏少卿没忍住,宠溺地揉揉他的小卷毛。   小福王一歪头,咬在他手上。   魏少卿笑意加深,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到的时机很合适,刺猬妈刚好带着刺猬娃穿过小路,一只挨一只地走到旁边的小菜园。   李玺拉着魏禹蹲在茄子秧后面,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有段日子没来,都长这么大了,身上的刺也硬了。你看那只深灰色的,是老大,那个最小的,刺白白的,是老小,胆子也最小。”   魏禹纳闷:“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大小?”   “排队的时候老大站前面,老小在最后啊!”小福王理所当然道。   魏少卿摇头失笑。   果然,认真他就输了!   菜园里种着茄子、葫芦、猪草和大豆,不是给人吃的,而是喂园子里的小动物的。   小刺猬不会毁坏菜园,只会吃啃食菜叶的大蜗牛,尖尖的小爪子把蜗牛扒拉下来,用细小却坚硬的牙齿一咬   咔嚓咔嚓咔嚓……   吃得可香。   李玺目光灼灼地看着,一点都不嫌烦。   魏禹就那么陪着他,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读书,没有看卷宗,却不觉得虚度。   日头渐渐西斜,“一家几刺”吃饱饭,又排成一队回窝了。   小福王动了动酸麻的腿,揉了揉并不怎么扁的肚子,嘟囔道:“想吃烤肉了,让小胡椒帮咱们烤肉吧!”   没想到,开口叫胡娇的时候,破天荒地没叫到。   胡娇去了学宫。   她暗中护着李玺和魏禹到了芙蓉园就折了回去,隐在暗处等着郑孞出来。   郑孞自从罚了李玺,一下午都神思不定。只是本着师者的责任,他还是把课完完整整地上了下来。   散学的钲声敲响后,学子们三五成群地往外走。郑孞远远地看着李木槿,犹豫着要不要跟她去福王府看看李玺。   理智告诉他,自然是不行的。   李玺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这些年他和长姐远离长安,故意不和李玺接触,就是担心被人看出什么。   只是,到底是挂念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李玺的惩罚有任何偏颇之处,也并不是冲动之下的行为,但是,看着李玺震惊又委屈的样子,还是难受。   正纠结,就见一位冷艳的小娘子从天而降,不等他回过神,便抓起他的手   啪、啪、啪,打了三下。   用的正是他打李玺的那把戒尺。   没有用力,是看在他是李玺心上人的份上。   郑宩愣住了。   胡娇瞪着他,“给小宝报仇。”   郑孞忽略掉掌心的酸胀,看着她的眉眼,脑海中突然闪过十六年前的画面,昏黄的烛光下,那位美丽又可怜的女子……   郑孞怔怔问:“你莫非是那个孩子?被圣人养在后宫的那个?”   胡娇冷着脸,没否认。   郑孞视线扫过她的眉眼,道:“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   “我没有母亲。”胡娇把戒尺丢给他,转身跳上宫墙,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郑孞暗自感慨,当初他把人交给姜德安的时候,还是襁褓里的一小团,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继而想到李玺……   不日长姐回京,看到她唯一的亲生骨肉,不知做何感想。   这么一想,更自责了。   怎么就打了他呢?      李木槿跟着胡娇来动物园看李玺,小娘子们也跟来了。   大家围着李玺安慰:“被夫子打很正常的,别说你们男学,就是女学那边也天天有人挨板子呢!”   “可不是么,前天我焚香的时候忘了垫银片,把香炉都毁了,嬷嬷咬着牙打了我三戒尺,现在手还疼呢!”   “我倒是希望郑夫子待我也严厉些,这说明他在意我……”   这时候读书求学,哪有不挨夫子打的?只因李玺对郑孞怀着不一样的感情,所以才会觉得格外委屈。   不过,和魏禹玩了一下午,早就好了,此时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不过是想多听听小娘子们的糗事。   为了安慰李玺,小娘子们也顾不上体面了,这个说起自己三岁被打,那个说到自己前几日挨训,也有拿着自家兄弟说事的。   李玺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柴蓝蓝说到柴阳小时候调皮,被夫子按到席子上打屁股,李玺终于崩不住,哈哈大笑。   “柴阳那个木头脸,也有被打屁股的时候?哈哈哈……下回见了,我一准儿要臊臊他!”   小娘子们相互看看,神情渐渐变得很危险,“好呀,原来你在装委屈!行,姐姐们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委屈!”   大伙一拥而上,按住李玺就要打。   李玺笑倒在草地上,抱着脑袋大叫:“书昀救我!”   柴蓝蓝冷笑:“他来了,一起打。”   魏少卿比较了一下自己和小娘子们的战斗力,决定还是多烤两串肉,用来慰问被揍的小福王。   原定的二人烤肉大餐,多了一群善良可爱的小娘子。胡娇和魏禹烤,其余人负责吃。   想着胡娇到底是个小娘子,魏禹有心照顾她,自己多烤几串,让她清闲些。   胡娇觉得受到了挑衅,顿时火力全开,一手抓着二十根肉串,刷油翻转撒胡椒,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得小娘子们直鼓掌。   魏禹摇头失笑,自动认输。   胡娇冰冷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八卦。   “郑夫子生得真好,又出自郑门,不知道哪家贵女有福能求到他。”   “早就说定了,是卢家姐姐。郑夫子这次回京就是为了成亲。”   “卢家姐姐?是才女榜上排名第三的那个吗?”   “是的呢,模样也不差,家世又好,跟郑夫子再合适不过!”   “……”   小娘子们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李玺愣住了。   手里的烤肉都不香了。   魏禹轻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怕李玺失态,不着痕迹地把人拉到僻静处,拿手压了压他的肩,送上无声的安慰。   李玺晃晃脑袋,小声说:“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了,他要和小娘子成亲就去成吧!”   吨吨吨,灌下半壶酒。   是甜味的果酒,不醉人,魏禹没拦。   小福王继续道:“原本也没指望他同我一样,若他本就喜欢女子,我也不能害了他。”   吨吨吨,又灌下半壶。   真·口是心非。   “不过,我还是要见他一面,跟他说清楚,也不枉我单相思这些年。”   说干就干,李玺把酒壶一扔,起身去找郑孞。   刚好,郑孞一路打听着也来了芙蓉园,正被守园的府兵拉着盘问。   李玺挥退府兵,借着酒劲,开门见山道:“多谢你当年救了我,我惦记了你这些年,原以为能……能更进一步。今日想通了,往后只当你是恩人,再不多想。”   郑孞越听越疑惑:“福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何时救过你?”   难不成说的是十六年前?   圣人告诉他了?   李玺脑子也有点钝,“我六岁那年,不是你从柴堆里找到我,把我带进学舍的么?还给我吃你的饭,有蒸饼、粟米粥和咸菜——咸菜最好吃。”   郑孞摇摇头,“福王想来记岔了,你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京城了,更不会把你带进学舍。”   李玺眨眨眼,“难不成是七岁?”   “七岁也不在。”   “八岁?”   郑孞无奈,“小呆瓜,是不是误把别人当成了我?”   “才不会!我看到你的学子服了,上面绣的就是‘郑孞’,难不成郑氏族学中还有第二个人叫郑孞吗?”   郑孞失笑,“穿着我的衣裳,不一定就是我本人,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   “就……瘦瘦的,白白的,很好看。”小福王红着耳朵,期待地问,“有谁会穿你的衣裳?”   郑孞指了指等在树下的魏禹,“比如书昀,那时候他只有一套学子服,洗了干不了就没得穿。我同他身量相仿,就送了他一套。”   李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你们期盼的剧情来啦!   睡前会有【三更】,要到很晚很晚了,宝宝们明天早上再来看吧!      44、追求他!         是书昀兄……   他惦记的那个人,原来一直在身边。   李玺回身,看向魏禹。   他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在那里等着他,唇畔噙着浅笑,眉眼含着温情。   是他的书昀兄啊!   记忆里那道身影渐渐地有了五官,这些年一直惦记的那个人,也有了清晰的模样。   他背着光给他擦脸的样子,他弯着腰收拾桌上的空碗的样子,他拍拍他的小肚子,对他说:“别怕,我让金吾卫送你回家。”   记忆里的少年郎渐渐拉长,长高,和灶间忙碌的身影重合,和手持书册的身影重合,和眉头紧锁、给他涂药的身影重合……   李玺一步步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抠住魏禹的腰带,“是你?”   “嗯。”魏少卿眉眼温柔。   “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很早。”   “怎么不告诉我?”   魏少卿抿了抿唇,故作坚强,却又“不小心”透出一丝委屈,“我以为,你能认出我。”   小福王顷刻间被愧疚淹没,“我能的,我会认出来的,就算郑哥哥不说我也很快就能认出你。”   “我不怪你。”魏少卿温柔又大度,“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小福王要哭了。   感动地哭。   愧疚地哭。   觉得魏少卿天下第一好地哭。   郑孞做好了心理建设,想要解释一下罚他的事。还没开口,就被小福王堵了回去。   现在,此刻,没有任何人比他的书昀兄更重要。   “郑夫子,你走吧,你已经不是我的‘郑哥哥’了。”   郑宩:“……”   我本来也不是你哥哥!   小福王扬了扬下巴,“你对我已经不重要了,那些银香囊就当我送给你的拜师礼吧!不过,你很快就不是我的老师了,我会同圣人说,继续让书昀兄教我。”   郑宩:“……”   “王爷,你别赌气。”   “我没有赌气啊,我不知道多认真。郑夫子,还要多谢你,告诉我当年的事。”   李玺看向魏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又转头看着郑孞,表情一本正经,对比不要太鲜明。   郑孞的话李玺已经完全不想听了,他就想去东市故地重游。   刚好是黄昏,华灯初上。   刚好有南边来的商人,在卖三彩陶俑。   和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样。   当初的郑氏族学已经不在这里了,只留了一处空荡荡的院落。   意外的是,院子很干净,没有杂草丛生,也不见丝毫凋敝。   屋前晾晒的衣裳,墙角堆放的柴禾,临窗摆放的书册……和当年一模一样。   李玺惊喜地看向魏禹。   魏禹点了下头,说:“是我让人收拾的,想着你有一天或许记起来,想要回来看看。”   李玺的心都酸了。   自己可真是个大混蛋,竟如此辜负书昀兄!   两个人在学舍里待了很久,把那天的事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李玺毫不怀疑,他这次绝对没有认错了。   当年的衣裳魏禹还留着,有两套,一套是他自己的,另一套绣着郑孞的名字。遇到李玺的那天,他穿的就是郑孞相赠的那套。   小小的李玺自以为聪明,悄悄地记下了笔画,回去问了夫子,又暗中查探了好久,这才认定当初救他的人是郑孞。   自从那次出事后,太后吓坏了,把他拘在宫里好久都没放出来,再见到郑孞已经是三年后了,在上巳节,李玺看到他进济安香铺买银香囊……   “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小瓷人。”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满脸愧疚。   他没想到,那个被他嫌“老”的小瓷人,是当年他送给魏禹的。   “在家里。”魏禹说。   “那就去家里看。”李玺已经迫不及待了。   魏禹失笑,“已经敲过闭市钲了。”   李玺突然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他迷了路,想往外跑的时候已经晚了,执金吾的巡街使把他拦在坊门口,不让他出去。   他大声说:“我是福王!”   对方哈哈大笑:“小子,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那位金娃娃?全长安谁人不知,福王在宫里养着呢,怎会跑来东市?”   对方瞧着他的穿着,把他当成了逃学的小公子,想抓他去武侯铺,等着家人来领。   小小的福王以为他们是坏人,机灵地跑掉了。   对方更认定他是捣蛋鬼了,便没再管。   十年过去,李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哭唧唧的小鬼头了。他再次来到坊门口,报当年的一“拦”之仇。   “我是福王,我要出去。”   幼稚极了。   也可爱极了。   如今的街使早已不是当年那一批,瞧见他手中的腰牌,也不像当年那般轻慢,只是小心询问:“王爷可是公务在身?”   “没有。”小金虫虫理直气壮。   街使表情一僵。   咱们都暗示到这份上了,这小祖宗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魏禹抿着笑,掏出大理寺的金鱼袋,“大理寺公干,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多谢魏少卿体谅。”对方忙执了执手,将坊门打开一条缝,让他们出去。   李玺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走在空荡荡的坊道上,神清气爽。   两人用同样的方式,从东市一路走回了光德坊。   既然用了公事做借口,魏少卿也确实办了件公差——替大理寺卿送了封信。这样一来,就不叫以权谋私了。   俩人从偏门进了魏宅,李玺直奔书房,一眼就看到那个白瓷小人稳稳地放在书案上,还像当年一样洁白崭新,像是时时擦拭。   “我不嫌它老了,让它和我那个成亲吧!”   李玺说完,忍不住笑了,“这个小人是我送你的,我那个是你送的,你说这叫不叫缘分?”   “嗯,叫。”李玺看着小瓷人,魏禹看着他。   可不就是缘分吗?   相隔十年,又把这只小金虫虫送到他身边,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李玺央求着魏禹要吃那天晚上的米粥和咸菜。大半夜的,魏禹架不住他撒娇耍赖,好脾气地去做了。   吃完宵夜,继续重温当年。   “我忘了很多事,却清楚地记得,你是抱着我进屋的,还哄我睡觉,让我抱着你的胳膊……”   魏禹那双温暖的手,成了小小的李玺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记。   如今,已经长大了的福王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地占了魏禹的床,拉着他的胳膊。   “来呀,一起睡呀!”   烛光下,小福王眉目精致,笑靥如花,不比丽人榜上任何一位美人差。   魏少卿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把人扑倒,而是克制地递出一条胳膊,让他圈住,像当年那样拍拍他的小肚皮,温声哄着:“睡吧,明日还要上学。”   李玺笑嘻嘻纠正:“不是这句,你当时说的是‘别怕,我让金吾卫送你回家’。”   魏禹坐在床边,垂眼看着他,只笑着,没搭话。如今,他已经不想让金吾卫把他领走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把他领走。   “你是不是在担心?”李玺想了想,说,“放心吧,之前我喜欢郑哥哥,不光是因为误会他救过我,如果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我也不会一下子喜欢上你的。”   魏少卿抿了抿唇。   小福王努力安慰:“我知道你不喜欢男子,我不会强迫你的,更不会娶你做王妃,你随时可以退亲。”   魏少卿继续抿唇。   “那么,你现在想退亲吗?”李玺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不想。”魏少卿咬牙道。   李玺在心里欢呼了一声,面上还是一副“我无所谓啊,你开心就好”的模样。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他太激动了,亟需找人聊一聊。   李玺一口气跑到墙角,小声喊:“小胡椒,你在吗?”   胡娇无声无息地落到他身边。   李玺拉着她在墙角蹲下,嘀嘀咕咕:“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就是我说不会喜欢书昀兄,也不会强迫他成亲的那几句。”   胡娇:“嗯。”   “你觉得我说得好不好?书昀兄会不会很感动?”   胡娇:“嗯。”   “那你说他会不会一感动就跨越男女界限,喜欢上我,以身相许,哭着喊着要做福王妃?”   胡娇:“……”   “小宝喜欢他吗?”   “暂时还没有吧,我也不确定,就是很高兴,比见到郑哥哥——不,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郑哥哥了——比见到郑夫子的时候还高兴,你说,这算不算喜欢?”   胡娇:“不懂。”   李玺也没指望她懂,激动地自说自话:“我觉得正在喜欢的路上,我不打算回头了,就是怕吓到书昀兄,连朋友都没的做,所以故意说了那些话——你说,我是不是很机智?”   胡娇:“嗯。”   小福王受到鼓励,更自信了,“等我彻底喜欢上他,就追求他!”   因为不放心而跟出来的魏少卿,缓缓地笑了。   那我等你,来追我。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满3000的加更!   那个说明天考试的宝宝,快去睡!   为了让你早点看,虫都不捉~~~不许考砸!      45、神仙姐姐         李玺请胡娇把王府里的小瓷人拿过来了,就是上次十步局上,魏禹帮他赢的那个。   当时魏禹接连赢了好几个,住客栈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只剩下这一个,模样胖嘟嘟的,神态笑眯眯的,像个生活优渥的小公子。   魏禹那个则是长身玉立,姿态端肃,像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两个小人放在一起,竟十分相配。   “让他们成亲吧!”虽是提议的语气,其实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有接亲用的红绸、彩灯和小马车,还有洞房时的青罗帐,都是迷你尺寸的,像是小女娃的玩具。   “这些都是我三姐姐的,她最喜欢玩成亲游戏了,小胡椒看样子是把她的百宝箱给搬空了。”   嘴上吐槽着李木槿,实际小福王的动作熟练得很,马车摆在哪里,青罗帐怎么支起来,男女傧相各几个,红绸要挽几个结,一看就没少摆弄。   最后是新郎和新……新郎?   李玺讪讪一笑,小心试探:“反正是小瓷人嘛,也许他们根本不在意性别,就是喜欢对方呢……书昀兄,你该不会很反感吧?”   “不会。”魏禹淡淡一笑。   李玺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就这样,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把书昀兄煮透,吃掉!   魏少卿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陪着一个少年郎玩娃娃,还是充满少女心的成亲游戏。   意外的,不讨厌。   单是看着少年灵动的眉眼,便觉得时光无论是快是慢,是好是坏,都值得用心享受,不必急躁,无须慌张。   最后,两个人一起把小人儿送进了洞房,也就是那个用绛纱搭成的青罗帐中,还贴心地帮它们在帐子外面燃了两根红烛,豆大的烛光微微摇晃,温馨甜蜜。   “咱们也洞房、不是,我是说睡觉……睡觉吧。”李玺暗搓搓掐了自己一把。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魏少卿眸光微暗,“……好。”   两个人非常默契地没提打地铺或睡书房,而是不约而同地躺到了同一张床上。   李玺要求睡外面,“上次是书昀保护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书昀。”   说着,就圈住了魏禹的一条胳膊。   魏少卿没拒绝。   舍不得。   就是吧,得努力克制自己,不能让小福王察觉到他渐渐粗重的呼吸。   不能吓到他。   两个人各盖一条被子,中间隔了一尺多远,熄了蜡烛,静静地闭着眼待了一会儿——其实连一刻钟都不到,李玺向来没耐心,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悄悄抬起脑袋,用气音问:“书昀兄,睡了吗?”   魏禹没答应,呼吸绵长,像是睡熟了。   李玺咧了咧嘴,轻轻地把自己的被子掀起来,搭到魏禹身上,又一点一点地把魏禹的被子扯开,钻过去。   中途非常谨慎,停下来观察了好几次,确认魏禹没有动静,这才心满意足地挨到他身边。   也仅仅是挨着而已。   尽管看过了魏禹亲手编的“教学小话本”,“打手心”的梦也做过了,小福王本质上还是那个思想保守、尊重伴侣的少年郎,在两情相悦之前,不会做出格的事。   已经很满足了。   他自己身量还没长全,骨架小,肉也是软软的;魏少卿却不同,即便只是这样轻轻靠着,都能感受到他硬实的肌肉,以及扑面而来的强悍气息。   小福王把这个叫作“男人味”。   他喜欢魏少卿的味道。   安心地躺在他身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黑暗中,魏禹缓缓地睁开眼,苦笑着平复着身体的躁动。然而,心爱的人就在枕侧,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洒过来,他得有多大毅力才能做柳下惠?   真佩服柳下惠。   最后,魏少卿还是决定做个狼人,一把将小福王捞进怀里。   倘若把人弄醒了,刚好可以趁机做一些想做的事。   结果,小福王不仅没醒,还像只小树懒似的攀抱来,毛乎乎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不太满意,咕哝咕哝。   “熊熊子,你毛呢?”   魏少卿呵呵呵。   被一只狗比了下去。   第二天,李玺醒过来的时候,魏少卿“还没醒”。   小福王发现自己脑袋枕着魏少卿的肩,手摸着腹肌,腿勾着大腿,还……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顿时心虚。   趁魏少卿还没发现,火速逃离作案现场。   魏禹睁开眼,无声苦笑。   路漫漫其修远兮。   早饭没在家里吃。   魏禹要上早朝,没时间做复杂的饭菜,又不想委屈小福王,便想着请他到天香阁去吃。   虽然一顿饭能顶上他半个月的俸禄,魏少卿却毫不心疼,毕竟,小金虫虫就是精细着养的,没道理和他在一起后就降低生活质量。   李玺却拒绝了,转而拉着他进了一家烙胡饼的小店,二文钱可以买四个夹肉馅的胡饼、两碗麻食汤,足够他们吃饱了。   很快就是有家世的人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大手大脚了。毕竟书昀兄是一个节约的人,自己要和他步调一致才能把日子过好。   ——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为对方着想着。   吃完饭,李玺坚持把魏少卿送到大理寺,还财大气粗地买了几十份茶果,送给他的同僚,美其名曰,让他们多多照顾魏少卿。   宣告主权加秀恩爱无疑了。   萧子睿直冒酸泡泡,“书昀兄,你是怎么搞定这个小祖宗的,求支招。”   魏禹看着案上的茶果篮,微微一笑,“我的法子,你用不了。”   “不讲义气。”萧子睿隔空点了点他,随手捡了颗青杏丢进嘴里。   呸,真酸。   左右没人,萧子睿侧身坐地魏禹案前,支着腿,手肘搭着桌沿儿,低声道:“你离开学宫也不是坏事,这里边的水深着呢,尤其是女学那边,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魏禹翻了页卷宗,提笔划出存疑之处,随口道:“谁说我要离开学宫?”   萧子睿一愣,“这不是不去了吗?”   “只是暂时不去。”如今虽然目的达到了,却害小金虫虫挨了打,他自然要回去加倍补偿。   萧子睿神情严肃,“书昀,别回去了,除非你想卷进夺嫡的浑水。”   “无妨。”魏禹不甚在意道。   萧子睿挑眉,“听你这意思,已经有主意了?来,说说,你想选谁。”   魏禹抬头看着他,缓缓道:“我选福王。”   萧子睿倒吸一口凉气,“书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禹合上卷宗,道:“不管将来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有福王府守着长安门户,就如当年的定王府,先帝久病,戾太子不仁,若无定王和今上一个守京城,一个固北疆,大业二世而亡也未可知。”   从前,他和朝中所有臣僚一样,都没把李玺放在眼里,理所当然地认为福王府的禁军符是暂时的,皇城令也早晚会被圣人收回。   如今,他却不这么想了。   他的小金虫虫聪慧,宽厚,有天分,有手段,只要悉心培养,并不会比他的父辈差。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萧子睿舒了口气。   “不然呢?”魏禹笑,“谋朝篡位吗?”   萧子睿横了他一眼,“我说,自从你成了‘福王妃’这胆子是越发大了,什么‘二世而亡’,什么‘谋朝篡位’,这种话也敢乱说。”   魏禹笑笑,不再多言。   此时,被他惦记着的小福王,正在太后面前夸他。   “祖母一定想不到,当初在东市救过我的人就是魏少卿。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另一个人,昨天才知道,原来是他。”   太后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好奇道:“你先前当成了谁?”   “郑孞,晋阳郑氏嫡系一脉,排行十三,祖母可知道?”   太后目光一闪,缓声道:“倒是有过耳闻。”   李玺撇撇嘴,“我这些年一直把他当成恩人,还攒了好些银球香囊送给他,原来不是。”   太后笑笑,叹道:“也算是缘分。”   李玺想偏了她的意思,笑嘻嘻道:“我也觉得是缘分,让我在十年之后又遇见了书昀兄。”   接下来,就是一百句夸赞“书昀兄”的话,说得嘴都干了,最后才满怀期待地问:“祖母觉得魏少卿可还行?”   太后笑道:“册册指的是哪方面?”   “就比如……让他做您的孙、干孙儿,够格吗?”   太后有心逗他:“干孙儿不行,孙女婿倒是可以,一表人才的,又细致体贴。”   李玺急了,“祖母,您可别多想,他跟三姐姐不合适,三姐姐也不喜欢他。”   太后憋着笑,点头道:“嗯,我就是想着,若他是个小娘子,倒是可以给我家册册讨来做王妃。”   李玺开心了,半真半假地说:“祖母莫不是忘了,魏少卿已经是孙儿的准王妃了。您等着,赶明儿孙儿就把他娶回家里去!”   太后呵呵一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小淘气包!”   得到了最在乎的祖母的认可,李玺心满意足地从长乐宫出来,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   正是魏禹教他的那首《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声音清亮动听,就是不在调上。   小福王自我感觉可好了,端着腰带,迈着方步,摇头晃脑。   拐过一个弯,冷不丁撞见姜德安。对方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像是被他的歌声吓到了。   “姜公公好呀!”小福王俏皮地眨了眨眼。   姜德安躬了躬身,对身后的人说:“这位便是咱们的小福王。”   幕篱中的人顿了顿,抬起纤纤素手,缓缓掀起幕篱,看向李玺。   李玺也好奇地看过去,看不见脸,只看到了衣裳,穿的是诰命服,看制式至少是个郡夫人。   虽品阶不如他高,到底是长辈,李玺没多想,行了个晚辈礼。   对方指尖一颤,放下幕篱,还了一礼。   姜德安下意识欠了欠身,想要阻止,最终没开口。   擦身而过的瞬间,幕篱被风吹开,李玺不经意看到那妇人的脸,登时怔住。   对方也刚好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风太凉,竟红了眼圈。泫然欲泣的模样,叫李玺心头一颤。   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对方消失在巷道尽头,李玺绕了个远,沿着另一条路回到长乐宫。   一路小跑着进了殿,也不行礼,也不看人,扑到太后膝头。   “祖母祖母,我方才见到一个神仙姐姐,可好看了!”   “被姜公公领着,好像去了太极殿,您说伯父会不会见色起义,抢人家做妃子?”   太后哭笑不得,戳戳他脑门,往旁边一指,“你说的‘神仙姐姐’,可是这位?”   李玺一寸寸偏过头……   看到侧位上笑盈盈的宫装丽人,呆若一二三木头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有点事,也许没有二更了(明天或后天会补上)……   这章会发小包包补偿的!鞠躬!      46、花枝招展         长乐宫从主子到宫人个个憋着笑。李玺真实体验了一把“大型社死现场”。   “啊,今天风好大呀,日头也好大,可能快要下雨了吧……祖母我突然想起来学宫快开课了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回来。”太后淡淡开口。   刚刚跑到门口的李玺像是被点了穴,瞬间顿住,一点点转身,讪笑。   太后抿着笑,扬了扬下巴,“这位是长宁郡君,我的养女。册册,去磕个头。”   李玺一怔,“磕、磕头?”   就算对圣人,他也很少行这样的大礼。   “嗯,去吧。”太后坚持道。   郑嘉柔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平复好了情绪,此时再见李玺尚能克制住不失态。   她起身,朝太后屈了屈膝,柔声道:“娘娘折煞妾了,王爷千金之躯,怎能向妾一介臣妇行此大礼?”   太后摇摇头,道:“我说行得就行得,当年若非你,我八成就被那半块绿豆糕噎得去见先帝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册册是做晚辈的,给你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哦,原来当年救下祖母的就是这位神仙姐姐呀!”李玺听说过这件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肯跟他深讲。   既然是祖母的救命恩人,确实值得他一拜。   于是,李玺干脆地撩起衣摆,行叩拜之礼,“玺代祖母拜谢长宁郡君。”   郑嘉柔连忙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却又顾着礼数,只能虚虚地托了下他的胳膊,颤声道:“王爷快请起。”   到底没忍住,湿了眼眶。   李玺纳闷,怎么哭了?   我的一个头这么赚眼泪吗?   郑嘉柔侧过身,努力克制住情绪,道:“许久未回长安,见到娘娘,记起当年之事,一时失态,还望王爷勿怪。”   李玺眨眨眼,笑嘻嘻道:“原来没在长安住,我说呢,郡君生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姐姐是昨天才下凡,今日就赶来了长安吧?”   郑嘉柔知道李玺是在哄她,压下心底狂澜,配合地扬起眉眼。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李玺看呆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长宁,你瞅瞅,皮成什么样了,都是圣人惯的!”   想到昔日爱人,郑嘉柔笑得越发温柔。   李玺腻到太后跟前,腆着脸撒娇,“要惯也是祖母惯的,圣人才不惯我,前几日还要拿鞭子抽我呢!”   “胡说。”太后看了眼郑嘉柔,隐晦地解释,“哪次不是你调皮捣蛋,把圣人气得不行了才吓唬吓唬你?可有一次是真打?”   李玺嘿嘿一笑,“还不是因为我讨人喜欢,让他下不去手?”   “行了,别贫了。不是说要上课了吗,快去吧,仔细到得晚了又被夫子打板子。”   “明日就换了那个郑夫子,还让书昀教我。我也不再上那个什么弹琴唱曲的课了,他还不如书昀唱得好听。”   记仇的小福王暗搓搓告了个黑状,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郑嘉柔的心也跟了出去。   太后轻叹一声:“去送送吧!”   郑嘉柔顿了下,到底没舍得推辞,盈盈一拜,快步追了出去。   李玺还没出长乐宫,正跟守门的小宫人讨甜瓜子吃。小宫人知道他脾气好,壮着胆子不肯给他。   李玺抢瓜子的工夫都不忘显摆:“你知道这是给谁吃的吗?大理寺少卿,学宫里的魏学正,让他吃到是这瓜子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回头定能投个好胎。”   “你若不给,就是挡了这小东西的造化,明日变个瓜子精,大半夜掀你的被子去!”   宫人被他逗得笑弯了腰,把一纸兜的甜瓜子全塞给他。   李玺也没白拿,掏了一串钱丢给她。小宫人并不如何欣喜,显然已经习惯了。   郑嘉柔站在廊下,泪珠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她的孩子。   她想了十六年,念了十六年的孩子。   她唯一的骨肉。   回廊那头,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郑嘉柔回首,不期然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在她回头的瞬间,李鸿已经先一步转过身,背对着她,假装自己只是在看风景。   郑嘉柔拭去泪痕,缓缓上前,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槛栏。   “妾见过圣人。”   李鸿没吭声。   郑嘉柔并不失落,反倒笑了笑,柔声道:“圣人把他教得很好。”   李鸿依旧没开口。   只在心里暗搓搓吐槽:你想多了,我没教。   郑嘉柔并不气馁,依旧笑道:“他很像你,聪明,讨喜,有一颗柔软又善良的心。”   李鸿继续吐槽:你在胡说。   如此成熟稳重的我,哪里跟那个小毛猴像了?   郑嘉柔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问:“圣人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   李鸿:你当年既然敢负我,就应该知道代价。   郑嘉柔轻叹一声:“既如此,妾便告辞了。”   李鸿:……   就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这个没有毅力的女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真走了!   猛地转身,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般熟悉,那般好看。   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也是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思念的模样。   李鸿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又用这招!   郑嘉柔方才是倒退着走的,这时候不过刚刚走出三步远,从前李鸿闹了脾气都是这样哄好,每次都是超不过三步,他就会忍不住转身。   “圣人没变。”她柔柔地笑着,眼中却泛了泪光。   “我本来就没变,变的是你。”李鸿本来准备一箩筐恶狠狠的话,然而看到她的泪,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闷出一句:“朕要选妃了。”   “那,恭喜圣人了。”郑嘉柔屈了屈膝,柔弱的身形看上去稍显落寞。   李鸿终于气顺了些,背着手,扬长而去。   哼,女人。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郑嘉柔起身,看着他的身影,眼中皆是暖意。      傍晚散了学,李玺特意去大理寺接魏禹,叽叽咕咕地跟他讲着这一天的趣事。   说得最多的就是长宁郡君,用得最多的词就是“好看”、“仙女下凡”。   魏少卿莫名生出危机感。   刚搞定一个心上人,怎么又来一个神仙姐姐?   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自家小金虫,是颜狗。   他当初惦记郑孞的原因是“长得好看”,对长宁郡君印象极好的原因是“长得好看”,愿意和柴蓝蓝摒弃前嫌的原因也是“长得好看,不忍心她嫁给圣人”。   魏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是因为长得还行,当初小福王肯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从不关心颜值的魏少卿,破天荒地在卖铜镜的摊子前站了许久,照了前面照后面,照完脸又照了照身材,最后买了一大一小一圆一方足足四个。   这还不算完。   他生活向来节俭,俸禄除了极少的花销都用来接济那些贫寒学子了,衣裳都不会添一件,一年四季只穿官袍。   直到今日,魏少卿头一回进成衣铺,足足买了三套衣裳,青的、蓝的、花里胡哨的,打算每天换一件,让小福王天天把眼睛黏在他身上,没工夫再去看旁人。   ……   第二天,李玺进了学宫,贺兰璞第一个冲过来转述最新八卦   圣人要选妃了!   五品以上官员人家的小娘子都可参选!   有趣的地方在于,这次不是直接擢选入宫,而是先选一些适龄的放到学宫,悉心教导,再从其中挑选人品相貌最优者为妃,甚至立后。   李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今日早朝刚宣的旨意,玺哥哥又睡懒觉了吧?”   李玺轻咳一声:“我那叫养精蓄锐。”   “是是是。”贺兰璞撞撞他,笑嘻嘻道,“玺哥哥有没有发现,今日学宫中有何不同?”   李玺瞅了一圈,视线落在窗下那棵杏树上,“杏子熟了?能偷了?”   贺兰璞扑哧一笑:“回答错误,没分。是今日大伙都穿了新衣裳,不止同窗们,就连夫子也是。不用想,定然是为了给新来的小娘子们留个好印象。”   李玺探出手,嗖地一下揪了颗黄杏,又连忙缩回来,一副不大开窍的样子,“圣人选妃,又不是他们,印象再好有屁用?”   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偷两颗大甜杏,自己吃一颗,送给书昀兄一颗。   贺兰璞鼓了鼓脸,“我也不太懂,是柴表姐跟我说的,说他们这是为了‘捡漏’。”   李玺听懂了。   可不是么,即将入学宫的这批小娘子皆是家世极好、人品相貌也极佳的,若能求一个回去,半夜都要笑醒了。   突然生出危机感。   书昀兄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想想又觉得不会。   书昀兄那么公私分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跟这些俗人一样,穿得花枝招展地来这里吸引小娘子。   顿时放心了。   乐呵呵跑进小课室,准备跟他的书昀兄分享这个大八卦。   刚一进门就傻眼了。   今日,书昀兄,穿了一件花衣裳……   真·花枝招展。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二更了,原本以为写不出来的。   宝宝们晚安!      47、双向吃醋         魏禹今日的穿着是完全按照李玺的喜好来的,看到李玺进门还特意站起来让他看仔细。   李玺更辛酸了。   书昀兄也想“捡漏”吗?   小福王酸溜溜开口:“魏夫子今日不大一样。”   魏夫子?   这是不喜欢?   魏禹道:“王爷若看着不顺眼,我现在就去换了。”   李玺懒懒散散地坐下,拿小尖棍一下下敲打桌面,“我看着顺不顺眼有何用,小娘子们看着顺眼不就成了。”   魏禹挑眉,“关小娘子何事?”   小尖棍一顿,“你不是来捡漏的?”   “何为捡漏?”   李玺往前拱了拱,别扭道:“你知道圣人要选妃吧?”   “嗯,早朝宣的旨。”   “那你知道预选之人要进学宫修习吗?”   魏禹皱眉,“这是什么规矩?”   李玺眼睛一亮,“你不知道?”   穿成这样不是为了勾引小娘子?   瞧着他兴奋的模样,魏禹板起脸,“毫无私心”地教导:“贵女们定有专人教导,虽在学宫,却与皇室诸位县主、郡君到底不同,往后不许再往女学那边乱蹿,规矩向学,不可淘气。”   “知道了,魏爹。”小福王不仅不生气,还笑嘻嘻提要求:“那你也不能去教女学生。”   魏禹叹气:“我教你一个就耗尽心力了,没力气再教别人。”   李玺彻底放心了,“来来来,上课。今日学什么?”   “《尚书·无逸篇》。”   “讲的什么?”   “为君之道。”   “……”   下午又是郑宩的课,还是在大课室学琴。   魏禹怕李玺受委屈,在窗下听着。   学宫的大课室装的全是长长的格扇窗,高度和门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道槛,天气好的时候窗扇全部打开,只垂着竹席或纱帘,四面通透,凉风习习,颇为雅致。   总共二十多个学生,一人一方书案,笔墨纸砚收起来,放上古琴。   学宫中原本有琴,家里都觉得不好,花大价钱搜集来各种名琴,一来突显了对自家郎君的重视,二来也是对郑孞的尊重。   到头来,反倒最有钱、地位最高的李玺用的是普通的琴。   别人弹起来叮叮咚咚,声音清亮,共鸣饱满,他一弹……   课室里一阵闷笑。   贺兰璞努力憋着笑,说:“玺哥哥,我跟你换着弹吧,我这把雨霖琴是娘亲从制琴大师三木先生手里求来的,木质好,声音也好。”   李玺啧了声,笑道:“我缺的是一把好琴吗?明明是弹琴的手。”   众人哈哈大笑。   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上次李玺被打的事,连忙捂住嘴,不约而同地看向郑孞。   魏禹也在担心,脑子里已经预想出接下来的画面   郑孞生气,打他家小金虫虫,他冲进去,随便找一个理由把郑孞叫出来,让他打不成;之后少不得想个主意,把他从学宫请出去……   真实情况是   郑孞不仅没生气,还颇为心疼地看着李玺,仿佛在看一个不被家人重视的小可怜,甚至露出了悲愤之色。   然后,把他自己那把宝贝得不得了的“鸟鸣涧”让李玺用。   魏禹吃了一惊。   鸟鸣涧是真正的旧时古物,传说先秦时的上大夫兼琴师伯牙就曾用它弹过《高山》与《流水》,朝代更迭,几经战火,奇迹般留存于世。   百余年前,郑氏先祖偶然得之,当成了传家宝,只传嫡系。   郑孞把这琴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为何如此轻易交给了小福王?   李玺根本不认识,就是瞧着好看,随手拨了拨,“嗬,就是不一样啊,这个比我那个响。”   恍惚间,众人似乎听到了郑夫子磨牙的声音。   想到昨晚长姐回家后欣喜的模样,郑孞还是忍住了,拿出十二分耐心教他。   李玺受宠若惊,惊得发毛,“你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郑孞嘴角一抽,“该说的都说了,自己领悟罢。”   李玺拍拍小心脏,这才放下心。   郎君们全都围过来,看着他案上的鸟鸣涧,羡慕不已。   郑宩终于舒坦了。   自家孩子,自然不能比旁人差。   魏禹站在窗下,看着他充满“爱意”的目光,危机感X2。   散学后,魏禹带着李玺去挑琴,去的正是制琴大师三木先生的琴行。   没错,他想送李玺一把琴,不让他用那把“鸟鸣涧”。   李玺一脸崇拜,“我可听小石头说了,三木先生年逾古稀,做出的琴早就不对外卖了,只能是有缘者得之,寻常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书昀兄说买就能买?”   “先时帮过三木先生一个小忙。”魏禹轻描淡写道。   李玺感叹:“你可真厉害,怪不得能屡破奇案。朝中官员多为世家子,才学谋略半点不缺,就是少了几分对百姓生活的了解。如书昀兄这般,自小长于市井,三教九流都识得些,反倒容易行事。”   魏禹面露讶异,若非亲耳听到,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从这只小金虫虫嘴里说出来的。   李玺白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应该不学无术?”   “不……”   当然不是。   “我从前是那啥了些,这不是有你教嘛,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总归有学问比没学问好,有见识比没见识好。”   小福王机智地吹了波彩虹屁,“魏夫子放心,以后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好。”如此应下的时候,魏禹胸中是充满豪情的。   昨日,他刚跟萧子睿说要选李玺,要让他更有能力掌管皇城令,要辅佐他护卫长安城。今日,小福王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只是,还没惊喜够,就见李玺眼睛突然亮起来,兴奋道:“神仙姐姐!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个神仙姐姐,她进了济安香铺!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魏禹:“……”   李玺兴冲冲地拉着他往楼上跑,不小心撞到一个戴幕篱的小娘子。   这年头在长安戴幕篱的人少之又少,多是那些极讲究礼数的书香世家,而这些人家的小娘子们平日里极少出门。   李玺不想惹麻烦,主动执了执手,“抱歉,冲撞了娘子。”   小娘子掀开幕篱,一双灵动的杏眼盯在他脸上,先是好奇,继而疑惑,最后是惊喜,“您是小福王?”   李玺失笑,“福王就福王,加什么‘小’字?”   小娘子也笑了,规规矩矩行礼,“臣女见过福王。”   李玺对这种单纯活泼又没什么架子的贵女极有好感,不禁问:“你是哪家的?”   小娘子脆生生道:“家父黔州州牧崔沅,嫡母是长宁郡君。”   李玺顿时笑了,暗搓搓抠了抠魏少卿的腰带。   巧了不是,神仙姐姐的女儿!   魏禹可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叫四面楚歌?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   这场小金虫虫保卫战,越发难打了。   郑嘉柔看到李玺,自然欣喜异常,但没表现出来,只是三分严厉七分温柔地唤了声:“兰心。”   “母亲。”崔兰心摘下幕篱,小鸟一般扑到郑嘉柔怀里,“是小福王。”   “见过福王。”郑嘉柔福了福身。   “郡君安好。”李玺还了个晚辈礼。   郑嘉柔不敢多看,很快移开视线,转身拍了下崔兰心,“在贵人面前,不许失了规矩。”   崔兰心俏皮地吐吐舌头,腻在她怀里撒娇。   郑嘉柔笑笑,给她理了理被幕篱压歪的金钗。   李玺怔怔地看着,眼中不无羡慕。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别人家的母亲如何跟儿女相处,和祖母待他不一样,和姐姐们待他也不一样,是独属于母亲的严厉,又不失关爱。   杨氏从来没给过他这样的温情。   郑嘉柔其实一直关注着他。   许是母子天性,顿时读懂了他眼中的神色。   她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帮李玺顺了顺腰间的络子,温声道:“是兰心那丫头撞坏的吧?王爷勿怪,回头我打一个新的赔给王爷。”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如莹莹美玉,岁月并未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梳理络穗的时候,轻轻柔柔,又很熟练,仿佛填补了小福王心头缺失的那一块。   李玺低头看着,喉头发哽:“没有坏,郡君已经帮我理好了。只是,又想要郡君的新络子,就假装坏了罢。”   郑嘉柔掩唇一笑,藏住了眼底那抹心疼。   崔兰心眨了眨眼,“原来还能这样……玺哥哥可真聪明。”   郑嘉柔横了她一眼,“哪个是你哥哥了?别浑叫。”   “叫哥哥也没错。”李玺笑道,“郡君是祖母的养女,我该叫声‘姑母’,姑母的女儿自然唤我‘哥哥’——就是不知道妹妹贵庚,也许是姐姐也说不定。”   “我十四了,比玺哥哥小两岁。”崔兰心机灵道。   李玺勾唇,“那确实是妹妹了。”   魏少卿:呵呵。   一刻钟不到,交换了姓名,问清了年纪,可以啊!   郑嘉柔注意到他,温声道:“这位便是魏少卿吧?”   魏禹心头微动。   深宅妇人,刚从偏远的黔州回到长安,怎么就能一眼认出他这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   李玺傻白甜地把他拉到前面,一脸显摆:“姑母猜得没错,这位就是书昀兄,现任大理寺少卿,也是我在学宫的先生,还是我……最好的好友。”   “后学见过夫人。”魏禹压下心头的疑惑,从容施礼。   郑嘉柔微笑着,还了半礼。   崔兰心同样礼数周到,只是似乎有点怕魏禹,行完礼就躲到了嫡母身后。   郑嘉柔从袖中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玉玦,双手递给李玺,“上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送福王见面礼,这枚玉玦伴我多年,王爷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崔兰心惊讶道:“这可是母亲的心爱之物,连我都舍不得给。”   李玺摇摇头,“崔妹妹一说,我倒不敢接了。”   “王爷既唤我一声‘姑母’,便不要推辞了,也不是什么好玉料,只是戴得年头长些罢了。”   李玺眨眨眼,“收了玉,可还有络子?”   郑嘉柔掩唇轻笑,“想要多少有多少。”   李玺咧嘴笑笑,大大方方地收了。   当然,不能白收,转手解下腰间的莽纹玉佩,递给崔兰心,“我给妹妹的见面礼。”   崔兰心眸子一亮,却没接,只期待地看向郑嘉柔,直到郑嘉柔点了头,才开心无比地接了。   魏禹:呵呵呵。   成吧,“定情信物”也有了。   济安香铺的这场意外会面,很快就被暗卫画出来,马不停蹄地送到太极殿。   李鸿脸色铁青,“居然把当年我给她的新月玉玦还给了小宝,这是表明了要跟我划清界限!”   姜德安嘴角一抽,“奴瞧着,郡君只是疼爱小王爷,想把最心爱的东西给他做个念想。”   李鸿:“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她就是狡猾心硬又诡计多端!”   姜德安:“……”   “会不会是您大张旗鼓要选妃,伤了郡君的心呢?”   李鸿哼道:“我说要给自己选妃了吗?”   姜德安一怔,继而笑道:“原来是给雍王选的。”   “除了老二,还有小宝。”   姜德安又是一怔,“福王不是已经选定魏少卿了吗?”圣旨都颁了,聘礼也下了,全长安城都知道了!   “儿戏罢了,岂能当真?”李鸿灌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难不成我是后爹吗,真能眼睁睁看他娶个男妃?”   姜德安默默吐槽:就怕您这王妃一选,离小福王叫您亲爹会越来越远喽!   食肆中,李玺和魏禹一人一碗羊杂汤,吃得浑身冒汗。   魏少卿不着痕迹地套话。   小福王毫无心机地入套。   话题始终没从郑嘉柔身上绕开。   李玺昨日就打听好了,滔滔不绝地描述了一下这位长宁郡君当年在长安时有多风光,多聪慧,多讨人喜欢,不仅会抚琴谱曲,还精通医术。   当年,她用一种极巧妙的法子救下被绿豆糕噎住的太后,这才得以养在宫中,封为郡君。   就是命不太好。   亲生父母早亡,自小养在祖父母膝下。十六岁那年说了一门亲事,还没过门未婚夫就得急症死了。后来住在宫里,听说太后有意赐婚,只是尚未成行,祖父就得了急症。   大概是不想再耽误三年罢,突然就嫁给了崔沅。   十几年前怀过一个孩子,却遭遇难产,孩子没活下来,她也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如今膝下一双儿女,皆是庶出。   李玺叹息一声:“我瞧着她们母女间感情不错,崔兰心也是个活泼讨喜的,也算幸事。”   自打进了门,李玺的手就没放开那只玉玦,魏禹的眼睛也没离开他的手。   魏少卿随口应道:“嗯,那崔小娘子确实不错。”   小福王喝羊汤的动作一顿,好心情顿时减了三分——崔兰心也在入学宫的名单中!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好看?”   魏少卿气闷:“你又觉得她好看了?”   两个人望着对方,双双冒起酸泡泡。   小福王迅速做出决定:不能让崔兰心靠近书昀兄!   魏少卿无奈叹气:小金虫虫这个看脸的毛病,得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更!【昨天0点又更了一章,没看的宝宝可以去瞅瞅】昨天是因为家里的小狗子被邻居家的大狗咬了,特别难过,所以晚了,今天会按时更哒!      48、见色起意         吃完饭,魏禹带着李玺去了三木先生家。   和李玺想得很不一样,这位名声极大的制琴匠人并没住在繁华的城北,而是住在长安城极萧条,甚至有野兽出没的西南角。   三木先生家倒是挺大,只是房屋矮小,大片空地种着树、养着马。魏禹说,是用来做琴的。   三木先生的发妻多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同两个儿子并儿媳、孙子、孙女一起生活。一家人皆是憨厚的模样,待人诚恳热情,丝毫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清高孤傲。   李玺发现,木家人非常敬重魏禹,连带着对他也很好。   三木先生领着魏禹去拿琴了,李玺在堂屋等着他。三木先生的儿子同儿媳都陪他坐着,一会儿给他倒茶,一会儿请他吃点心。   李玺忍不住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魏禹所说的“帮过三木先生一个小忙”,是救了他们全家的命。   当年,有人瞧上了三木先生的手艺,设计陷害他,京兆府已经判了,全家获罪。   是魏禹觉出不对,冒着得罪上峰的风险,坚持查明真相,这才还了木家清白。   也是因为这个案子,魏禹的才能被圣人注意到,擢入大理寺,一步步走到少卿的位置。   数年过去,木家人依旧记得他的恩情。只是魏禹从未求过回报,即便有达官显贵想借他的手买木家的琴,他都没应过。   这次为了李玺,他破天荒找上了门。   三木先生须发皆白,身体佝偻,一双手却稳得很,尤其是调琴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此琴名为‘一心’,是我木氏先祖亲手所制,比郑氏的‘水鸣涧’丝毫不差。恩公若不嫌弃,便收下它罢。”   虽三木先生没有明说,魏禹也能猜到,这把一心琴是木氏的传家宝。   他摆摆手,笑道:“初学者抚琴,用不着如此宝物,先生换一把罢。”   三木先生一愣,“不是少卿自用?”   “嗯,不是我。”魏禹勾了勾唇,“送给心上人的。”   ——这三个字单是念出来,都有着隐秘的欢喜。   三木先生笑笑,把一心琴往前递了递,“既如此,就更该送最好的。”   “不瞒先生,他并非爱琴之人,从来静不下心奏完一曲,只是喜欢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先生若有那雕着花、五彩弦的,不妨拿出来,他必定喜欢。”   “听着是位活泼的……可是外面那位小贵人?”   魏禹顿了下,坦率地点了点头。   三木先生了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一心琴放下,转而走至外间,从架上取下一个雕着花的窄长木箱。   箱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琴。   琴上没有雕花,却绘着古朴的祥云纹,七根琴弦确是五彩的,配着翘起的琴头与琴尾,单是看着,便仿佛听到了乐音袅袅,有人羽化成仙。   魏禹当即笑了,“就它了。”   不得不说,他太了解李玺了。   李玺看到这琴,顿时不管不顾地抱了起来。   “不用怀疑,明天这把琴在课室一亮相,一定成为全长安最好看的一把!什么鸟鸣涧、雨霖琴,都比不上我的!”   瞧着他抱琴的姿势,三木先生直捂脸,万分庆幸没把一心琴给他。   魏禹却不然,小金虫虫灿烂的笑才是他的心之所向。别说只是抱琴,就是摔了、烧了都不带眨一下眼的。   从和平坊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慈恩寺的晚钟敲响三百下,坊门快要关闭了。   李玺非常大男子主义地把魏少卿送回家,还霸道地要求:“明后两天休沐,再开学贵女们肯定就要去了,你就好好待在男学那边,即使山长让你去教小娘子也不许答应,知不知道?”   “下臣遵命。”魏禹玩笑般执了执手。   小福王扬起眉眼,捏起拳头撞了撞他的胸口,江湖气十足,“那我走了,你乖乖睡觉。”   “好。”魏少卿满含笑意。   李玺翻身上马,迎着漫天的晚霞,扬尘而去。   身前有府兵开道,身后有暗卫相护,沿途百姓纷纷退散,执金吾的街使为其鸣锣。   如此金贵夺目的小福王,是他的。   魏少卿并不是一个天生自信的人,相反他很谨慎,走一步看三步,付出总是远远超过得到。唯有面对感情,他从未迟疑、从未退缩过,而李玺,也给了他远超付出的惊喜。   他很庆幸。   从未如此感谢过上苍。   回到小院,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他的二妹妹,魏清清。   之所以叫二妹妹,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一个位置永远留给了那个因难产而亡的亲妹妹。   魏清清在某些方面和他很像,比如不甘平凡,力争上游,但她又有个致命的弱点——才华配不上野心。   心比天高,努力不够,总爱想一些旁门左道。然而,她永远看不透这一点,只会怪命运不公,怪自己是女子,得到的机会少。   她今天出现在这里,魏禹并不奇怪。   “兄长,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你试试哪里不合适,我再去改。”魏清清一改平日孤高的模样,小意讨好。   魏禹并没试,只是淡声道:“你想说什么,直说罢。”   魏清清咬了咬唇,“兄长,你非要如此吗?打算永远都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吗?”   魏禹揉了揉太阳穴,“你若不想说就出去。”   魏清清不甘地看着他,道:“既然兄长已经猜到了,那就请兄长帮忙吧,我想入宫。”   魏禹并不惊讶,淡淡道:“圣人旨意,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只是有入选资格,能不能最终擢选入宫不是我说了算的。”   魏清清绞着帕子,期待道:“我知道,只要兄长允许我去就好。”   魏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这条路,不止鲜花着锦,还有荆棘遍布,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清娘,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想得不能再想了。”魏清清坚定道。   “你别后悔。”   “百死不悔。”   魏禹轻叹一声:“明日我会安排,出去罢。”   “多谢兄长。”魏清清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魏禹把视线落在那件衣服上,靛青底,墨色暗纹,是他在家里惯爱穿的样式。   他自己那件腋下破了,李婆婆剪了块同色的布料随意补了几针,尚且能穿,就是不大体面。   选妃的圣旨刚刚颁下,魏清清不可能一天之内就做出这件袍子。   就像当年,萧氏把他赶去外祖家,即便在猎山遇见也装作不认识。是魏清清隔着车窗扔给他一支银钗,才让他有勇气,也有资本逃离舅母的掌控,独自去平康坊闯荡。   这就是为什么,魏禹会答应帮魏清清。      五月末,夏日最是繁盛的时候。   郎君娘子们穿着鲜艳的衣衫,映着红花绿柳,走到哪里都是靓丽的风景线。   就算……毫无形象地扒在墙头。   “别挤别挤,再挤石头就翻了,咱们都得掉下去。”李玺暗搓搓推了李木槿一把,自己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   “不让我挤,你却挤得欢,要点脸成不?”李木槿反手把他推到贺兰璞那边。   贺兰璞好脾气地笑笑,“我这里地方大,玺哥哥就在这儿吧!”   李玺不满,想报复回去,柴蓝蓝突然道:“快别闹了,尚宫局的马车到了。”   郎君娘子们精神一振,巴巴地看过去,可比上课时认真多了。   六尚局的马车,载的正是入选的贵女,还有教导贵女们礼仪学问的女先生。   第一个下来的便是长宁郡君郑嘉柔。   “哇~”墙头上惊呼一片。   前·长安第一美人,风姿不减当年。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倒是为她沉淀出二八年华不曾有的从容与风韵。   李玺摸了摸腰间的玉玦,心里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   明明不大喜欢郑宩来着。   ——这时候已经完全忘了,就在几天前还把郑孞当成心上人。   崔兰心是跟着几位贵女一起下来的,李玺看不到她的脸,只是认出了她头上的幕篱。   所有贵女都像她一样戴着长长的幕篱,从头裹到脚。   叹息声四起。   郎君们失望,娘子们惊奇。   “她们不会一直戴着这个吧?”   “穿再漂亮的衣裳也没用啊!”   “脸蛋再好看也瞧不见啊!”   “不闷吗?”   最早选入学宫的这批小娘子,不是李氏皇族就是外戚显贵,祖上多有胡人血统,马背上得天下,对儿子女儿的要求一个样。   参选宫妃的贵女们则多为中原世家之后,出自清流之家,饱受诗书礼乐熏陶,礼仪规矩自然紧了些。   用幕篱遮身,倒也不单是为了男女大防,更多的是约束小娘子自身行走坐卧的仪态。   反正挺累的。   李玺戳戳柴蓝蓝,“那个幕篱上绣着兰花的,是我一个小妹妹,你回头照应照应。”   柴蓝蓝没说什么,李木槿先惊奇起来,“你何时多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李玺笑嘻嘻拍拍她的肩,“别吃醋,别管我有几个小妹妹,你永远是我最爱的臭阿姐。”   “阿姐就阿姐,加个‘臭’字几个意思?”   “因为我最爱的阿姐是二姐姐呀!”   “李玺!”李木槿挽起袖子,要揍他。   李玺翻过墙头,跳了出去。   原本是想跑过去跟郑嘉柔打个招呼,不料竟在拐角处碰到了李鸿。   “你在这里做什么?”   “伯父也来偷看小娘子?”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   然后,双双沉默。   李玺心虚地向后退,“我没有偷看小娘子,我是来找魏夫子的,对,找他去给我讲《尚书》,我怕他忘了……”   “站住。”   李玺跑得更快了。   李鸿背着手,沉声道:“飞龙卫。”   飞龙卫现身,把小福王拎了回去。   李玺拿着小尖棍一通比划,“我跟你说,你要敢拿鞭子抽我,我就跑到长乐宫告状。”   李鸿脸更黑了,“不打你,交给你一个差事。”   “什么差事?”李玺并没有放松警惕。   李鸿轻咳一声,视线偏向一旁,含混道:“今日午时你祖母在长乐宫设宴,邀……长宁郡君前往,你到时候叫着她。”   李玺眨眨眼,“祖母设宴,不让内侍传话,却由伯父亲自来请,还让我去叫?我怎么觉得不大靠谱?”   “让你叫你就叫,哪来这么多废话?把这聪明劲用在读书上,早强了。”李鸿恼了。   李玺啧了声,吊儿郎当地执了执手,“遵旨。”   片刻后,李玺找到魏禹,颠颠地把人拉到假山下,一脸紧张。   “我跟你说,大业危险了,圣人见色起意,要抢臣妻,还找我当牵线搭桥的!你说,我要做这个千古罪人吗?”   魏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头顶。   假山上有个凉亭,凉亭里站着的正是“见色起意”的圣人,不远处,还有那位“臣妻”……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推荐一篇【现耽·校园·小甜饼】了!   文笔在线,人设讨喜,有烟火气~~宝宝们可以去看看呀!   ——《你把刀放下说话》by顾溪山   【“孤独的美食家”×白切黑大学霸】   (简介)成霁做饭炸了厨房,出租房门被人敲起,他开门,门口站着那个“带刀少年”,手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剔骨刀。   成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刚才做饭太热都出汗了……”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这个恃靓行凶的小哥哥三番五次带着刀搭讪我!   ·   高盏家隔壁搬进来了一个做回饭就跟火灾现场似的废物帅哥,后来俩人还成了同桌。孤独的美食家高盏突然发现,那个不会做饭的废物好像喜欢自己……      49、日久生情         李玺咔咔抬起头,又咔咔低下,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他每次说人坏话的时候都会被抓包!   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抠了抠魏禹的腰带,“书昀,你帮我看看,我的脑袋还在吗?”   魏禹真就摸了摸,“还在。”   李玺往他怀里钻了钻,颤声道:“我脚软,走不了了,你带我跑吧。”   魏禹看了眼凉亭,郑嘉柔冲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她,拉着李玺跑起来。   李鸿暴喝:“臭小子,站住!”   熟悉的称呼,让李玺活了过来,反手抓住魏禹,跑得飞快。   李鸿气极了,也不叫飞龙卫了,抬脚就要去追。郑嘉柔上前,抓住他的衣袖。   李鸿瞬间僵住。   十六年了。   整整十六年六个月零六天,他们没有靠得这么近了。   郑嘉柔很克制,抓了一下就放开了。   李鸿开口,声音黯哑:“你……”   “时候不早了,妾要回去上课了。”郑嘉柔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泪水夺眶而出。   李鸿在思念她的时候,她又何尝没在想他?李鸿会因为两个人靠近而激动,她更是如此。   十六年,唯一的一次亲密,却是斩断情思,生生分离。   李鸿不知道真相,尚且可以用怨恨来填补这段感情。她却是亲手做下那个局,十六年来,除了蚀骨的相思,还有无尽的愧疚。   ……   李玺拉着魏禹一路狂奔,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进一处偏殿。   跑得气喘吁吁,把魏禹抵在墙上,埋进他怀里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到圣人的脸没有?都绿了,哈哈哈哈……”早已忘了,刚才还在担心脖子上的脑袋有没有掉。   魏少卿可就笑不出来了。   小金虫虫红着脸,喘着气,不管不顾地贴在他身上,笑起来的时候胸口起起伏伏,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间,像极了……   魏少卿又当不成柳下惠了。   “你……乖些。”一开口,声音哑得可怕。   李玺却没注意,还在笑,一边笑还一边扯魏禹的衣裳,兴致勃勃地描述着方才的情形。   魏禹浑身的血液疯狂地涌动着,已经听不到他任何声音,眼中只有那双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   魏少卿喉头微动,掌心不着痕迹地贴上他的腰窝。   小福王不仅没反对,还顺势往他身上贴了贴,还在前仰后合地笑。   魏少卿眸色沉沉。   顾不上许多了。   趁着他往前扑的瞬间,一低头,贴上那双肖想已久的唇。   小福王笑不出来了,水润的眸子仿佛冻住了一般。魏少卿放任自己多贴了一会儿,这才故作淡定地放开。   率先道歉的是李玺,“抱、抱歉,我我、我就是觉得太好笑了,没注意……”   “没关系,是不小心。”魏少卿垂着眼,完美演绎吃干抹净不认账,小福王也不是真的傻白甜。   双唇相贴的瞬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来得及体会,把人摁着亲又担心会吓跑,干脆假装懊恼,把头埋在他颈侧,悄悄地,亲了一下魏少卿的脖子。   就像不小心擦过一样。   连道歉都不用。   感觉自己赚到了。   魏少卿配合地假装不知道,拉着他往外走。   为了化解尴尬,还巧妙地找了个话题:“长宁郡君和圣人像是旧相识。”   “嗯,祖母说,先前长宁郡君养在宫中几年,大概是那时候认识的。”李玺机械般答着,其实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亲亲。   有点后悔。   亲脖子的时候应该再用力一些的。   魏禹又道:“你先前说,太后有意为长宁郡君赐婚,会不会是赐给圣人?”   “不会吧,那时候圣人已经有两个侧妃了,好像正妃也说定了,就是还没娶。再说了,郑家不是有个什么狗屁家规吗——女儿不用嫁皇族。”   魏禹攥了下他手腕,“不许说粗话。”   李玺挑了挑眉,“怎么,魏夫子要罚我吗?”   罚亲亲的那种。   魏禹敲了下他的脑门,若不是时机还不成熟,他定然要把人给办了。   李玺到底还是去找郑嘉柔了。   不是圣人吩咐的,而是太后。   儿子不心疼老子,母亲到底是心疼儿子的,太后瞧着李鸿眼圈通红、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叹一声,交待厨娘准备小宴去了。   于是,就有了李玺鬼鬼祟祟穿过垂柳荡,扒上郑嘉柔的窗台。   即使是太后设宴,郑嘉柔若不想去,也有一百个法子拒绝,然而,换成李玺来请,再理智也会舍不得。   “外面有风,王爷快进来。”虽是初相识,却如相处了十余年般,毫无陌生之感。   李玺弯起眉眼,笑嘻嘻道:“姑母一个人在屋里,我就不进去了。”   郑嘉柔并不勉强,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红丝金穗的络子,递给他。   李玺一看就喜欢。   红彤彤金灿灿的,完全符合他的喜好。   每个月,郑嘉柔都会收到京城送到黔州的画像,李玺有没有长高、胖了还是瘦了,她都了然于心。   她亲手给李玺缝制的衣裳、打的络子、采买的金银玉冠足足堆满了一间小库房。从李玺出生到现在,每年都会添置几箱子。   李玺没客气,接到手里,当即就要绑在腰上。只是这里比划一下,那里比划一下,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郑嘉柔看到他腰间的玉玦,心头微颤,柔声道:“不如系在新月玦旁边,一金一玉,倒也相衬。”   李玺笑了一下,撑着窗台翻进去,“姑母帮我系吧!”   郑嘉柔顿了片刻,终归没舍得拒绝,不仅帮他系了络子,还给他理好腰带,扶正玉冠,抚顺颊边的珊瑚珠子。   李玺看着她温柔的眉眼,盘旋在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你好像我娘亲。”   郑嘉柔指尖一颤,垂下眸,拼命止住夺眶而出的泪花,用极大的克制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定王妃想来是极疼王爷的。”   “不是她……”   是我想象中的娘亲。   李玺咕哝了一声,心头有些失落。看到金灿灿的络子又很快开心起来,笑嘻嘻地同郑嘉柔约定好,又翻窗出去了。   李鸿背着手立在凉亭中,心内五味杂陈。   姜德安总算明白了,圣人为何要指定这处偏殿做长宁郡君的休憩间。   半晌,李鸿终于开口:“她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放开她——传朕口谕,命崔沅进宫。”   姜德安连忙劝:“圣人啊,崔州牧怎么说也是两榜进士,崔氏嫡系,其师长是山东大儒,门人故旧一大堆……”   李鸿拧眉,“你念叨这些做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他。”   姜德安这才松了口气。   李鸿瞧着他,突然道:“姜公公,你是不是哪方人马派在我身边的眼线?”   姜德安一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是是是,圣人难不成忘了,当年是阿史那娘娘把老奴带到圣人跟前的。”   那时候圣人还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外家叛乱,生母亡故,长在冷宫,流着突厥血脉,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可怜皇子。   是姜德安忠心守护,又冒死面见太后,才有了今日的圣人。   李鸿抿了抿唇,“老滑头。”      去长乐宫之前,李玺特意来到女学,接郑嘉柔同往。   其实,就算他不来,也有长乐宫的嬷嬷领路,窦青苔亲自相迎,断不会失了礼数。李玺多跑一趟,只是一份心意。   郑嘉柔自然是感动的,同时无比感激上苍,让她的孩子这么好,比那些神童才子、有为少年都要好。   一边走,李玺一边挑了几件京中趣闻活跃气氛,少年清亮的嗓音夹杂着崔兰心俏皮的问话,给这巍巍深宫凭添几分意趣。   路过太极宫的时候,碰到了李鸿和魏禹。   李鸿挥退步辇,厚着脸皮站到郑嘉柔身侧,不远不近地伴着。   郑嘉柔和崔兰心见完礼,皆罩上了幕篱,也不算失了规矩。   李玺则是看着魏禹,走两步就看一眼。   他们都要去长乐宫赴宴,只有魏禹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李玺心里不是滋味,往前走了一截,突然退回来,拉住魏禹的衣袖,“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祖母早就说让我请你到长乐宫用膳,是我懒,一直没跟你说。”   这种时候,绝大多数人会因自尊心作祟而拒绝,或者太过自傲,不愿做这个“搭头”。   放在从前,魏禹多半也是这样。   然而此时,对上小福王殷切又诚挚的目光,那点过盛的自尊心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好。”   李玺暗暗松了口气,很开心。   魏禹心里更暖了。   他的小金虫虫,并非没心没肺,关键时刻,他总是这般细致体贴,让人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还他。   太后瞧见魏禹一同过来,当即乐了,根本不在乎李鸿的臭脸,慈爱地安排他与李玺同坐。   魏禹本就怀疑,太后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玺喜欢男人,如今看着她对自己的态度,更为肯定了。   只是李玺自己还不知道,会担心祖母接受不了,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点点让祖母看到魏禹的好。   真正被关爱的人,并不会恃宠而骄,只会耳濡目染学会爱人,再把得到的爱放大,传递给更多人。   至于那些缺爱的人……   李鸿看看李玺和魏禹,一阵牙酸;再看看郑嘉柔和崔兰心,心也跟着酸了。   尤其是崔兰心,就像一个明晃晃的招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的爱人另有家庭。   崔兰心虽性子活泼,却从未失了礼数,席间对嫡母悉心服侍,对太后应对自如,颇有大家风范。   李鸿恶劣道:“朕瞧着崔家的女儿教得不错,母亲,您不讨来给咱们家做媳妇吗?”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扫向李玺。   李玺差点跳起来,“我已经有书昀兄了!”   李鸿脸一黑,想骂他,瞥见对面的郑嘉柔又忍住了。   前两日李玺那臭小子还污蔑他惯爱拿鞭子抽人,今日就算憋死,也不能让她误会自己是个暴虐的父亲!   李玺得意了,咔嚓咔嚓啃猪蹄。   魏禹没忍住,捏起帕子给他擦去嘴边的油渍。   李鸿黑着脸,在隐忍与爆发的边缘反复试探。   郑嘉柔夹了一只大虾仁,蘸好蒜泥,放到崔兰心碟中。   崔兰心顿了顿,恭恭敬敬地呈给李鸿。   她不吃虾的,嫡母最为了解。   李鸿:“……”   再大的气性都消了。   太后抿着笑,看看这一对,看看那一对。   真不错。   下午郑嘉柔没课,刚好崔沅也进宫了,夫妻两个在承天门相遇,一同乘车回府。   崔沅年近四十,依旧文质彬彬,温和可亲,丝毫不像能在黔州大刀阔斧改革,做出一番大政绩的人。   他与郑嘉柔相对而坐,笑意温和,“同册册一道赴宴了?”   郑嘉柔微微颔首,没有外人在场,终于不需要再忍耐,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崔沅笑笑,将帕子递给她,并未帮她擦,“你的期盼又达成了一项,不该高兴吗,怎么还哭了?”   “是高兴的。”郑嘉柔背过身拭去泪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芸姐姐的咳疾可好些了?”   “好多了,吃了你调的秋梨膏,已经不咳了。”   季芸娘是崔沅的妾室,也是崔瑜和崔兰心兄妹二人的生母。   崔沅沉默片刻,又道:“今日圣人将我叫到太极殿,虽然只谈了政事,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对你依然有情。”   郑嘉柔苦笑:“那又如何呢?”   “当初你我成亲,本就情非得已,如今咱们都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事也不需顾忌了。你若想同他重归于好,你我便签下和离书。”   “沅哥说笑了。”郑嘉柔摇摇头,“怎能不顾忌?”有了儿女,顾忌的反而更多了。   有生之年,她还能回到长安,能见到此生挚爱,已经知足了。   与此同时,承天门外。   李玺在跟魏禹拼命解释:“你放心,我是不会娶崔兰心的,就算圣人硬塞也没用。我才认识崔兰心几天,根本不会对她动心。”   完了还意有所指地看着魏禹,努力强调:“我喜欢日久生情。”   魏禹挑眉,“日久生情?”   哪个日?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二更在19点左右!      50、吃豆腐         魏禹问:“哪个日?”   李玺还以为他在考自己,突然有点紧张,“日日日……”   哪个日呢?   讲训诂的时候也没说怎么日啊?   看着小金虫急红的脸,魏少卿难得生出罪恶感,“乖,先不日,留着。”   “哦哦。”李玺完全不知道“正直”的魏夫子变了颜色,还下定决心,下次他再讲课的时候一定认真听。   第二天,再上小课的时候,小福王果然听得很认真,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睁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只是,魏夫子没讲到“日”字。   往前翻了翻,也没讲。   又不好意思问,怕是已经讲过了,自己没听,再让魏夫子伤心。   毕竟嘛,他都决定要追人了,连心上人讲课都不好好听,怎么可能追得上?   怀着这份小小的愧疚,小福王整堂课都无比认真,还煞有介事地跟魏夫子讨论了一下如何“清心寡欲”的问题。   下午是郑孞的器乐课,小福王终于可以放大招了。   别人都坐下了,琴也摆好了,唯独李玺盘着腿,抱着手臂,一脸得意。   “又没带琴?”郑孞露出无奈之色,实际心内暗喜。   又可以把鸟鸣涧给他弹了,长姐知道了定然欢喜。   谁知,小福王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扬声道:“小胡椒,把我的琴拿上来,让大伙开开眼!”   唰的一声,胡娇从屋顶翻下来,落到格扇窗外,然后冷着一张俏俊的小脸,旁若无人地走到李玺案前,哐当一声,把琴放下。   李玺心疼地直呲牙,“轻些轻些,这可是书昀兄送我的定情信物。”   胡娇“哦”了一声,又把琴拿起来,再次“哐当”一声放下。区别在于,这次的“哐当”声比上次小了点儿。   李玺:“……”   郎君们哈哈大笑。   萧三郎边笑边拍桌子,“福王,山长定的规矩,入学宫者一律不许带伴当女使,你这个做学令官的怎么带头违规?”   李玺啧了声:“小胡椒才不是女使,是我妹妹!”   萧三郎酸溜溜,“刚刚认了崔家小娘子,又来一个?怎么但凡长得俊俏些的,都是福王的妹妹?”   “这是亲妹妹。”李玺指了指萧三郎,“小胡椒看清这张脸,若在大街上碰见了,不必客气。”   胡娇点点头,走到萧三郎身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戒尺,照着他的屁股就抽了过去。   萧三郎嗷的一声:“不是说‘大街上碰见了不必客气’吗,这还没出学宫呢!”   “先练练。”胡娇又打了一下,然后跳出窗口消失了。   众人拍着桌子,笑得肚子疼。   郑孞也在笑,不由把当初那个小小软软的婴孩和眼前这位身手矫健的小娘子作对比,顿觉神奇。   如果胡娇真是那个孩子,他也算第一个抱她的人。而胡娇的生母,算是他的恩人。   明日来时,给她带把好刀吧!   她身的那把刃都卷了。   李玺的琴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全场关注。   “怎么花里胡哨的,这是啥琴?”   “五彩缤纷琴,魏夫子送的。”李玺借机秀恩爱。   贺兰璞凑过来看了看,小声道:“玺哥哥,没看错的话这是三木大师的‘仙乐琴’吧?世上仅此一把,原是为前朝公主大婚所做,只是还没等到公主大婚,就……”   就亡了国。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乱说了。   李玺不甚在意道:“前朝昏君无道,亡国也是活该,琴有何错?”   “说得好。”郑孞满眼欣慰,“琴本无辜,是好是坏全赖抚琴之人。”   “才学高绝、心怀天下之人,奏出的就是盛世雅乐、清平乐章;贪图享乐、奢靡无度之人,弹出的自然是亡国之乐、靡靡之音。奏乐亦是做人,诸君当谨记。”   “谨遵先生教诲。”众人起身,恭敬行礼。   郑宩向李玺投去赞赏的目光。   看吧,还是他教导有方,小外甥越来越勤学向上了。   这堂课李玺上得很认真,一来用的是定情信“琴”,二来想学好了弹给魏禹听。   魏少卿接他下学的时候,福王机智地耍了个小心机。   魏禹问:“今日学得可还顺利?”   李玺做出一副很累很苦恼的样子,软绵绵道:“还行吧,不算好,总也学不会……不然我先不回王府了,去找一下二姐姐,让她帮我补补课,省得明天还要被郑夫子骂。”   一边说还一边拿圆溜溜的眼睛瞄魏禹,生怕魏少卿不解风情。   好在,魏禹没让他失望,笑道:“听敏之兄说,福宁县主近来身子重了,又苦夏,似是不方便动弹。”   “可不是么,”小福王叹息一声,“大姐姐还在路上,至少俩月才能回京,三姐姐和我一样,是个草包,难不成我要进宫请祖母教我吗?”   魏禹配合地摇摇头,“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还是不要劳烦她老人家为好。”   “是呀,可是还有谁能教我呢?”琥珀色的眸子瞄啊瞄。   魏禹笑意加深,“王爷若不嫌弃,魏禹倒会弹两下。”   小福王眼睛亮晶晶,“比郑夫子弹得还好?”   “不及师兄,不过师出同门,也算一脉相承。”   “妥了妥了。”李玺见好就收,“劳烦书昀兄跟我回府,帮我补一补,可好?”   “束脩?”   “有,还有赠琴的谢礼,回了王府你随便挑,要什么给什么。”   魏禹轻笑,我想要的,可是福王府中最珍贵的宝贝。   李玺第一次带好友到王府做客,非常兴奋。   先一步派人回去,备下上好的席面。   噼哩啪啦报了一长溜菜名,都是魏禹爱吃的,还特意加了句:“切忌,不要猪肉,不要茄子。”   魏禹心头微烫。   在他关注着他的时候,他也把他的喜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他的小金虫虫,从来不是只会索取。   “书昀兄,你尝尝这个,是我们府里张大厨的拿手绝活。”李玺兴冲冲地给他夹了一块“五花肉”。   魏禹咬了一口,香香甜甜、松松软软,不是真的五花肉,而是用山药和红糖焖成的。   “好吃吗?”李玺目光灼灼。   魏禹没答,转而夹了一块,喂给他。   李玺啊呜一口吃掉,甜得眼都眯了起来。   “这是寒地麻山药,我大姐姐从西域寻来的种子,和长安产的不大一样,只在我家庄子上种,你若喜欢,秋日挖了新的,我给你送一车,不,两车。”   魏禹给他夹了一块烧羊排,笑道:“我更希望能来王府吃。”   “那好说呀,天天过来都可以,不用担心把我吃穷。”李玺投桃报李,又给他夹了一块。   两个人没有分席而坐,而是把两张食案并在一起,摆完八荤八素并两个汤品。这是李玺的主意,理由是想跟书昀兄“不分彼此”。   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吃完了晚饭,其间你给我夹块肉,我喂你喝口汤,不知间接接吻多少次。   看得小丫鬟们红了脸。   吃完饭,漱了口,净了手,李玺又把魏禹拉到了书房。   这间书房原本是定王的,李玺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几回,好在日日有人打扫,还算干净整洁。   “我阿爷在时喜欢收集孤本,怕圣人跟他抢,全都藏在了暗格里,小时候我淘气,无意中拧开了机关……看,全在这里了,你挑吧!”   魏禹摇摇头,“既是定王爷的心爱之物,魏某不好夺其所好。”   “我阿爷已经不在了,与其把这些好东西放在这里招虫,倒不如送给真正懂的人。”   李玺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很快就消失了,转而扬起笑脸,“更何况,你还是他‘儿媳妇’,阿爷若是知道我把东西给了你,必定高兴。”   魏禹失笑,那位英勇盖世的一代贤王,若知道自己唯一的嫡子娶了个男王妃,不气得一枪挑飞棺材盖才怪!   架不住小福王软磨硬泡,魏少卿还是挑了两本,想着定然小心爱护,不辜负他的这份真心。   拿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卷画轴。这画放在最外面,想来是常看的。   “是藏宝图吗?”李玺一脸期待地打开,紧接着露出失望之色,“这画我小时候看过,一点都不好玩——这个就是我阿爷,这个是圣人,这个是谁?没见过。”   那是一幅《对弈图》。   相对而坐的是定王李镇和一位白衣书生,今上坐在中间,却扭着头,没看棋盘,而是看向身后某处。   “是黔州州牧,崔沅。”魏禹道。   昨日他在太极殿,有幸见过崔沅一面,这画用笔讲究,极有功底,三两笔就将几个人神韵勾勒出来了。   “王爷可知道这位是谁?”魏禹指向画卷边缘,游廊上坐着的一位女子。   “咦?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李玺凑近一瞅,“有点眼熟。”   是长宁郡君,郑嘉柔。   圣人回头看的,就是她。   而崔沅,却是郑嘉柔如今的夫君。   这幅《对弈图》明显就是几人少年时的模样。   “好像是长宁郡君。”李玺鼻尖都要贴到画上了,终于看出来了,“看样子,郡君不仅认识圣人,还认识我阿爷,我怎么从来没听祖母说起过?”   魏禹一怔,“从来没有?”   “没有,好像有人故意瞒着似的,倘若不是这次长宁郡君回京,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李玺纳闷道。   魏禹同样疑窦丛生,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关系到什么大秘密。   李玺没多想,不怎么在意地把画卷起来放回原处,兴冲冲地拉着魏禹去弹琴。   一边弹一边耍心机,“我的手放的位置好像不太对,书昀兄帮我看看。”   魏禹便抓起他的手,帮他放到正确的琴弦上。   弹了两下,又停了,“书昀兄,手麻了。”   魏少卿好脾气地给他揉。   小福王努力绷着脸,装作一副“我很虚弱,有点难受,但为了书昀兄还是要努力练习”的模样。   然后,暗搓搓吃豆腐。   魏禹也不戳穿他,让摸手摸手,让揉爪子揉爪子,真不知道被“吃”的是谁。   李玺向来没什么耐心,即使有豆腐吃也坐不住,“书昀兄咱们去看斗□□,元管家新买了两只,前日刚在斗局上打了大胜仗,可威风了。”   “不可。”魏爹上线,严格要求,“既是练习,至少要弹够一个时辰。”   小福王往后一倒,耍赖,“已经弹了很久了,先去看一下斗鸡,回来再弹也是一样的。”   魏禹抿了抿唇,起身坐到他身后,手臂从腋下环过去,将小福王整个罩在怀里,修长的手握住他的,就那么相叠着抚到琴弦上。   “这样弹,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      51、藏不住         李玺觉得不对劲。   魏少卿这是……在勾引他?   为了证验,小福王挪了挪屁股,往他怀里钻了钻。   魏少卿不仅没躲,还捏了捏他的手指,声音低沉又温柔:“好好弹。”   怎么可能好好弹!   李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脑子里一瞬间跑过无数辆小马车,车里全是“教学小话本”上的画面,打手心,啪啪啪,酱酱酿酿,呜突呜突的。   魏禹抿着笑,凑到他脸侧,似有若无地蹭了一下。李玺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魏禹扣住他的腰,防止把人吓跑,笑问:“还去看斗鸡吗?”   “不去了吧。”尽管奇怪,小福王还是舍不得离开,“不是说要弹够一个时辰吗?”   魏禹抬起手,“那王爷弹……”   李玺反手抓紧他修长的手指,霸道命令:“就这么弹,弹够一个时辰才算,少一刻钟都不成。”   “好。”魏少卿求之不得。   头挨着头,胸膛贴着后背,手指交叠不分彼此,琴声缠绵不成曲调……   李玺红着耳朵,“今晚……就不走了吧。”   “王爷若不想让我走,我便不走。”   “就不要再叫王爷了。”   都、都这样了。   “虫虫?”   小金虫虫羞恼的反应就是咬人,头一歪,逮到什么咬什么。魏少卿可太了解了,叫出那一声之后就把脸凑了过去。   李玺一口咬在他脸上。   也不算咬,只是轻轻地嘬了一下。   吧唧~   琴声暂歇,倒显得异常响亮。   小福王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再乱叫,还咬你。”   “虫虫。”   吧唧!   完了还要给自己找场子,“不接受教训是不是?再叫还咬,叫一声咬一下!”不知道有多凶。   “虫虫。”   “虫虫。”   “虫虫。”   不接受教训的魏少卿沉着声音,连续叫了三声。   小福王瞪着眼,吧唧吧唧吧唧,“咬”了三下。最后一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咬在了嘴上。   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又不约而同扭开脸。   一阵沉默,各自回味。   “还弹吗?”魏少卿声音微哑。   “……弹。”小福王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手指继续交叠在一起,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敬业”,一个“刻苦”,就这么弹够了一个时辰……还要多。   洗澡的时候是分开的。   各自要解决身上的问题。   这种情况怎么处理,魏禹给他的“教学小话本”上有写过,比从前自己一通瞎鼓捣舒爽得多。   小金虫虫出浴间的时候,整只虫都是红的。   魏少卿恰恰相反,他洗了个冷水澡,从头到脚散发着寒气。   好在,各自都冷静了下来。   李玺又开始耍赖,不让魏禹去客房睡,以讲《尚书》为由把他留在自己床上。   这种时候讲《尚书》那是亵渎了《尚书》,魏夫子没讲,转而说起了传奇话本上的游侠故事。   李玺听得津津有味。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魏禹下床吹灯,听到窗棂被人叩响,开门出去,看到李木槿站在窗下。   李木槿端着架子绷着脸,俨然就是前来立威的娘家人,“魏夫子是来教琴的吧?怎么还教到学生屋里去了。”   魏禹一眼就看透了这只纸老虎,轻声笑道:“县主莫不是忘了,魏某除了是王爷的夫子,还是他下过聘的王妃。”   李木槿神色缓下来,审视般看着他,“你真打算跟小宝成亲?不在意他是男子?”   魏禹点头,郑重道:“只要王爷不退亲,魏某愿一生相随。”   李木槿小小地松了口气,顿了一下,又问:“就算……就算他以后可能不再是福王,不会留在长安,你也要陪他吗?”   魏禹目光一闪,“县主为何这么说?据魏某所知,一字亲王世袭罔替,只要不做大不敬之事,不会轻易夺爵。”   李木槿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略懊恼,“就是打个比方,试试你的真心。”   魏禹沉默片刻,道:“魏某自小家境贫寒,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三教九流的朋友还算认识一些,若有朝一日王爷离京,想来少不了我前后打点。”   李木槿终于放心了,脆声道:“我信你。魏少卿定然是言而有信之人,不然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成为五品大员,这样的成就,可不是凭着钻营取巧就能得来的。”   魏禹摇头失笑,到底是皇族中人,看似单纯憨直,实际个个生着一颗玲珑心。   单凭着李木槿对李玺的疼爱,就值得魏禹尊重。   他执手,郑重表态:“县主放心,无论将来境遇如何,魏某都会对福王始终如一。”   “这样我就放心了。”李木槿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根金灿灿的凤钗。   这是一支十分费材料的钗,钗头立着一只胖嘟嘟的凤凰,凤凰尾羽上还缀着一团团牡丹花……少说得有半斤重。   李木槿递到魏禹跟前,“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子,特意去银楼里订做的,本来是要给弟媳妇的,魏少卿若不嫌弃,就收下罢。”   魏少卿……很嫌弃。   还是接了过去,郑重道谢,并小心地收了起来。   李木槿松了口气,“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嫌不够贵重呢,毕竟我们家最有钱的人是小宝,我实际很穷,攒了小半年才打出这么一支。”   “县主过谦了,这钗……已经很重了。”魏禹抿着笑。   “你人挺好的,我很放心把小宝交给你。”李木槿眨眨眼,拎着裙摆离开了。   魏禹回到屋里,看着那沉甸甸的凤钗,哭笑不得。   当真是亲姐弟呀!   李玺咕哝了一声,手往旁边摸了摸,不知道是在摸什么。魏禹把手递过去,李玺一把抓住,拖到脸边蹭了蹭,这才睡安稳了。   看着熟睡的李玺,魏禹若有所思。   小金虫虫睡着的时候五官变得柔和,不像白日那般肆意张扬,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张脸,他在一张画像上见过。   恰好是两天前,他和萧子睿查一桩波斯商人遇袭案,查到了突厥旧部头上。   大理寺密案室中封存着一轴画卷,画的是前突厥阿史那部的公主,今上的生母——阿史那·慕朵。   琥珀色的眼眸,精致的五官,肖似此时的小福王……   阿史那娘娘来长安时间不长,生下今上没几年就去世了,后又发生“太极宫之围”,宫中服侍的人从里到外都换了一波,记得她容貌的本就不多了。   再加上,李玺醒着的时候眼神灵动,气质张扬,和阿史那并不像。   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没人怀疑。或者,即便怀疑,也不敢说。   想到李木槿的失言,想到圣人对李玺的态度,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魏禹心中渐渐成形。   倘若是真的……   李玺将来要走的绝非坦途,反而充满危机;而他们,受到的阻挠将是无法想象的。   魏禹轻叹一声,俯身,亲了亲小福王的额头,“不管真相如何,我定护你此生周全。”   第二天,李玺是和魏禹一起去的学宫。   学子们看到魏禹把小福王从青牛车上扶下来,纷纷挤眉弄眼,嚷嚷着要吃喜饼。   李玺小王爷在外人面前脸皮向来比城墙还厚,根本不怕他们调侃,却担心魏禹。   “你别生气,他们就是爱闹。你要是不喜欢,我把他们一人打一顿,让他们再不敢说。”   “无妨。”魏少卿笑得从容。   他巴不得在小金虫虫身上盖个戳,让那些心上人、小妹妹之流看看清楚。   说心上人,“心上人”就来了。   郑孞向来极重风度,此时难得显出几分怒意,“他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你也要陪着他胡闹吗?”   魏禹挑眉,这种“睡”了一夜,被对方家长找上门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郑孞自小生活优渥,性格洒脱耿介,不懂掩饰,意识不到自己对李玺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夫子的范畴——还是被李玺嫌弃的夫子。   魏禹不着痕迹地套话:“师兄是在担心我,还是小王爷?”   郑孞一愣,慌忙掩饰住心虚,“当然是你,你前程不要了吗?真要做福王妃?”   “有何不可?”   “当然不行!”   “小宝,再往上走走,上面的更红!”李木槿扬声道。   二人扭头看去。   李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树上摘杏子去了,小娘子们撑着布袋等在树下。   郑嘉柔下了马车,刚好看到这一幕,不免担心,却又不好说什么,于是立在那里,没急着走。   “等着,我给你把树尖上那颗摘下来。”李玺攀着树干,灵活地往上爬。   魏禹和郑宩双双向前,想要阻止。   只是,话还没出口,便听到“咔嚓”一声,树枝生生折断,李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去,眼瞅着就要摔下来。   魏禹面色一变,飞扑上去。   同时扑过去的还有郑宩和郑嘉柔。   “小宝!”   “册册!”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要进入新剧情啦!   二更会长一些,尽量18点更,万一写不完,就是21点哦!      52、君臣对峙         最后,是魏禹接住了李玺。   郑孞往前冲的时候,被同样冲过去的郑嘉柔拦住了。   郑嘉柔死死攥着他的衣袖,颤着声音,对闻声赶来的金吾卫说:“快,禀明圣人,请御医!”   “长姐……”郑孞扶住她隐隐发颤的身子,真不知道是更心疼李玺,还是更心疼她。   那边,李玺从树上掉下来,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被魏禹抱了个满怀。   瞬间的惊吓过后,李玺连忙扬起笑脸,活跃气氛,“多谢书昀兄,美人救英雄。”   “闭嘴。”魏禹冷着脸把他放下,快速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连个皮都没破,这才舒了口气。   李鸿本就在凉亭中,很快就到了。   一声令下,飞龙卫不由分说地把李玺架起来,押进了东宫正殿,扔到了那张独属于东宫太子的龙床上。   一干御医压下心内的惊诧,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看诊。诊断结果是,啥事没有。   对上李鸿吃人般的目光,几个老油条没敢说实话,而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圣人绝对听不懂的话,最后开了个安神的方子。   “伯父,我真没事,不用喝苦药。”李玺抬抬胳膊踢踢腿,想从床上跳下来。   李鸿咬牙道:“敢下来,把你绑在床柱上。”   李玺立即怂了。   李鸿狠狠瞪了他一眼,留几个飞龙卫看着他,自己安慰孩他娘去了。   李玺想跑,飞龙卫拦在床头。   李玺朝着窗户爬了爬,飞龙卫干脆把窗户钉死。   李玺沉着嗓子威胁,飞龙卫一个个低眉敛目,只当没听见。   都是老相识了,哥几个太了解小福王的尿性了。   李玺气得不行,被子一蒙,眼不见为净。   那被子是杏黄色的,绣着四爪金蟒,是太子专用。几个飞龙卫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暗惊。   李玺原本是在装睡,然后伺机逃跑,结果装着装着就睡着了,直到李木槿和柴蓝蓝过来,把他晃醒。   “书昀怎么样了?”李玺还没彻底回过神,就迷迷糊糊地问了起来。   李木槿戳戳他,“你这么惦记他,也不枉他为了你被关小黑屋。”   李玺一下子精神了,“圣人为何关他小黑屋?他明明救了我!”   “不仅是他,所有夫子都被关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人震怒,可不是关一下就能解决的。”   柴蓝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跟阿槿来就是让你去圣人跟前为夫子们求求情。”   “我求没用,圣人现在最气的就是我。”李玺想了想,道,“这样,你们拿着我的腰牌去长乐宫找祖母,眼下能拦住圣人的只有祖母了。”   二人点点头,接过腰牌就要走。   “等等。”李玺瞅了眼旁边的飞龙卫,小声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李木槿道:“他们只是看着不让你出去,又没说不让别人进来。”   李玺露出一个坏笑,等她们走后,厚着脸皮道:“去把魏少卿叫来,如果他不来我就不吃药,还会不停地折腾,拿脑袋撞床柱,拿脚踹窗户,直到把圣人招来,罚你们。”   飞龙卫火长抽了抽嘴角,“王爷,您今年三岁吗?”   “你要不去叫魏少卿,我也可以一岁半。”   飞龙卫们毫不怀疑,这事他真能做出来。没办法,只能去叫魏禹。   夫子们被集中关押在偏殿,看守的也是飞龙卫,哥几个互相吐了下苦水,就把人给领出来了。   刚好,药也煎好了,李玺正满床打滚不肯吃。   看到魏禹安然无恙,这才停止一岁半行为,笑嘻嘻道:“书昀兄喂我。”   魏禹没接碗,而是冷着脸教训:“还爬树吗?”   “不了不了,整个夏天都不爬了。”   “只是夏天?”   小福王吊儿郎当,“秋天要摘枣嘛,冬天还要套柿子,到时候怎么也要意思意思爬一下……”   魏少卿的脸色越来越冷。   “成成成,秋天和冬天也不爬了,行了吧?”李玺摊摊手,“任性小王妃,真拿你没办法。”   魏禹嘴角直抽。   “快别使小性子了,喂我喝药吧!”李玺毛毛躁躁地把碗塞进他手里,中途还洒了两滴在魏禹的袖子上。   魏少卿忍住拿帕子擦一擦的冲动,舀了一勺,稍稍吹凉,喂到李玺嘴边。   李玺往后退了退,“话本上不是这么写的。”   魏禹挑眉,“那是怎么写的?”   李玺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指了指药碗,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   完了还坏兮兮问:“书昀兄可懂了。”   “懂了。”魏禹笑得淡然。   小福王转了转眼珠,“那书昀兄就这样喂罢。”   “好。”魏少卿答得干脆。   李玺眸子一亮,真有这样的好事?   本来只想调戏一下的!   魏禹勾着唇,把碗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小福王的下巴,灌。   被反套路了!   小福王恼羞成怒,怒而雄起,给了魏禹一肘子。   魏禹右臂一颤,眉头死死拧起来,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正常。   李玺还是看出了异常。   他这才注意到,魏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用左手端着碗。   他突然想到什么,扑到魏禹跟前,不由分说地撸起他的袖子。魏禹顾不得阻止,连忙把药碗放到桌上,免得烫到他。   然后,右臂上的异样就被发现了。   小福王盯着看了一会儿,再也不是那副软哒哒笑嘻嘻的模样,沉着声音道:“去叫御医,把御医正叫过来!”   飞龙卫毫不迟疑地去了。   头发花白的御医正是被两个飞龙卫架过来的,得亏老先生性子好,没气昏过去。   老人家一边正骨一边唠叨:“年轻人怎么这么刚,胳膊断了还能一声不吭,这要再耽误耽误,骨头歪了,化了脓,这只手可就保不住了。”   小福王抱着手臂冷着脸,御医说一句就瞪魏少卿一眼,可凶可凶了。   魏禹宠溺地笑着,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拉他。然而,被小福王啪的一声打开。   “你还有脸凶我,我从树上掉下来一点事都没有,你自己手都断了也不知道治!”   魏少卿温声哄着,没反驳。   御医正笑眯眯道:“王爷也别怪魏少卿,他这胳膊就是接您的时候断的。魏少卿若是不去接,断的就是王爷了。”   李玺:“……”   如果不是看在老人家年纪大需要尊敬的份上,恼羞成怒的小福王就要把人踹出去了。   总之就是既心疼又感动。   小金虫虫不耍赖了,也不央着魏少卿喂药了,自己乖乖喝完,又腻在他身边嘀嘀咕咕嘱咐了好久,连几时吃饭、吃些什么都规定好了。   像个小管家公。   一直说到飞龙卫前来要人——太后的懿旨下来了,圣人要交待夫子们一些话,魏禹也得过去。   再三确认圣人的情绪还算稳定,不会一怒之下砍人脑袋,李玺这才舍得把人放走。   飞龙卫也撤了。   李玺没心思跑了,他需要静静。   眼圈渐渐泛红。   是心疼的。   他磕破一层皮都能唧唧哇哇鬼叫大半天,魏禹胳膊都断了还能忍着一声不吭,不仅被关了小黑屋,还端着碗喂他吃药。   当着魏禹的面,李玺插科打诨撒小娇,人一走情绪就绷不住了,差点哭出来。   李木槿和柴蓝蓝进来,看到的就是小福王眼泪汪汪的模样。   李木槿调侃:“赶紧成亲吧,反正你喜欢他他喜欢你,省得偷偷摸摸不舒坦。”   李玺连忙给她使眼色,外人还在呢!   柴蓝蓝翻了个白眼,“整个学宫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李玺摇摇头,郑重道:“起哄和真知道不一样,我不信整个学宫的人都能接受男子喜欢男子。”   他是无所谓,主要是顾及魏禹的名声。   柴蓝蓝哼了声,一脸傲然,“管他们接受不接受,若天天为着别人的眼光活着,那还不如不活。”   李玺挑眉,“看不出来啊,柴表姐还有这样的心胸。”   “我从小就有,你眼瞎罢了。”柴蓝蓝借机讽刺。   对待同一个阵营的小伙伴,李玺向来是宽容的,怼人的心没那么强,也就是翻翻旧事、戳戳她痛脚的程度吧,“我要真和书昀兄成了亲,你可别哭。”   柴蓝蓝切了一声,故作不屑:“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赶明儿姐姐就换个比他更好的。”   李玺翘起嘴角,“你不换也得换了,我这辈子是不会放开他了。”   他想好了,等这件事过去就向魏禹提亲,不是上次花里胡哨瞎搞怪的那种,是正式的,郑重的,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意,而不是福王的身份,更不是政局权谋。   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魏禹,往后余生,他要和他一起过。   万一把人吓跑了也没关系,再追回来就是了。      李玺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即使郑氏姐弟掩饰得很好,还是被魏禹看出了异样。   怀疑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愈加壮大。   他需要确认李玺的身世,这关系到接下来他的选择。   他把这些年埋在市井中的关系网一层层调动起来,悄悄地查。   调查的重点放在郑、崔两家。   他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郑嘉柔为何匆匆嫁给了崔沅,还刚好是圣人离京的那一年。   还有,李玺和郑氏姐弟有何关系……   有些事官家查不出来,三教九流行事反倒方便,掏粪的,卖水的,浆洗的,总会知道一些零碎的信息,拼起来就是真相。   李鸿也在查。   还没查出当年的事,倒先察觉到了魏禹私底下的小动作。   这日,他把魏禹叫到太极殿,屏退左右,沉声质问:“魏卿想必知道今日朕为何唤你来。”   “臣知道。”魏禹干脆道。   他在决定追查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甚至可以说,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其实,直到进殿前的那一刻,他都没有确认李玺的身世,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李鸿背着手,看着窗外西坠的日头,缓缓道:“魏卿,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原想着把你放在福王身边,好好培养,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魏禹躬了躬身,镇定道:“臣不会让圣人失望。”   “你已经让朕失望了。”   “在这件事上,臣和圣人的目标一致。”   李鸿转身,勾起一丝笑,“哦?你倒说说,朕的目标是什么,魏卿的目标又是什么?”   魏禹垂着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圣人想立幼子为储,臣,亦然。”   李鸿面色一变,“魏禹,你好大的胆子!”   魏禹撩起官袍,双膝顿地,腰杆却依旧直着,“圣人,自从福王进入学宫,您没有一天不关注,他的心胸,他的聪慧,他的长进,您都看在眼里,想来已经有了决断。”   李鸿咬牙道:“魏禹,你敢揣测朕的心思,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臣不敢窥探上意,只想陈情。倘若圣人认定臣说得对,只能说明,您和臣想的一样。”   魏禹抬起脸,郑重道:“臣此生,甘愿追随福王,教导他,辅佐他,无论圣人最终的决定为何,臣都愿伴他左右,荣辱共担!”   李鸿都给气笑了,“你哪来的脸?凭什么觉得朕一定会留下你?难不成没了你,朕就无人可用了?大业人才济济,比你有才学的,比你资历高的比比皆是。”   ——这话,相当于变相承认了李玺的真实身份。   魏禹心头暗惊,却又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果然如此。   尽管心内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语气不敢有丝毫迟疑。   “圣人说得没错,大业人才济济,臣只堪末流,然而,在对待福王的心意上,臣超过任何一位当世大儒。”   魏禹对上一国之君的目光,笃定道:“那些耿介雅正的太傅、少傅大抵只会看到福王调皮捣乱不学无术;臣却看得到他表象之下的聪慧、通透、仁爱、变通——没人比臣更适合教导福王。”   李鸿闻言,沉默许久。   不得不承认,他被魏禹说动了。   自从李玺入了学宫,不,应该说更早,在大皇子被贬去安西之后,他就有了培养李玺的打算。   这些天,李玺的进步他看在眼里,确实欣喜。不可否认,这些变化大抵跟魏禹有关。   然而,还是不行。   他不能把一个无法掌控的人放在小宝身边。   李鸿轻舒一口气,道:“魏禹,朕不杀你,是不想让小宝伤怀,那孩子向来重情义……回家罢,收拾行礼,去黔州赴任。”   魏禹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罢官免职,那样他还能以幕僚的身份留在李玺身边。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圣人会对他“网开一面”。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魏禹定了定神,沉声道:“圣人,您可曾想过,福王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做何反应?”   郑孞和郑嘉柔相继回到长安,当年的事早晚会有瞒不住的一天,到时候不止是他,柴家、萧家,甚至窦家,所有觊觎储位的人都会插上一脚。   一旦李玺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圣人能护得福王周全,却无法顾及到他的心。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怨您,会不会无法接受这样的身世?”   “魏禹,你管得太宽了。”李鸿拂袖,难掩失态。   魏禹的话字字句句戳中他的心,这些正是他最为担忧的,不然也不会瞒到现在。   而魏禹赌的就是他对李玺的疼爱,不仅仅是把他当成储君人选,而是真正在意他,不想伤他的心。   圣人因为在意,所以势弱。   魏禹恰恰相反,因为在意,愈加勇敢。   迎着一国之君的怒火,他丝毫不乱,“臣可以陪着福王,劝说福王,让他理解圣人的苦心,让他正视自己的身世,让他有野心也有劲头,去争夺那个位置。”   “你——”   “你真是——”   “朕竟不知,朕向来恭谨的大理寺少卿竟有这样的胆识。”   李鸿隔空点点他,满脸讽刺,“你哪来的脸,觉得福王会听你的?”   “圣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福王他,心仪于臣。”魏禹嘴角泛起一丝温柔。   “你找死!”李鸿一脚踹在他肩上。   魏禹只是晃了晃,没倒下。   盛怒之下,李鸿拔下王座之后的宝剑,直冲魏禹而来,“朕现在就杀了你这个祸害,让那个臭小子醒醒脑子!”   “圣人不可,不可啊!”姜德安从后殿冲出来,抱住李鸿的大腿。   魏禹暗自舒了口气。   姜德安,是他布下的最后一步棋。   三年前,姜德安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倘若他被贬官姜德安或许会视而不见,如果圣人要杀他,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圣人莫不是忘了,咱们小王爷一向长情,三岁那年丢了一只小木马,便是好几年念念不忘,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您要真把魏少卿杀了……”   “那就让他念念不忘吧!”   “恐怕就不只是念念不忘了,兴许气性大了,铺盖一卷跑到安西去,这路上若是出个什么岔子,心疼的还是您啊!”   李鸿顿住。   那小子,真没准儿!   魏禹瞅准时机,一字一顿道:“臣若死了,圣人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如您所愿般毫无私心、绝不动摇地扶持福王。臣可以。”   他以头顿地,无比真诚,无比郑重地立下誓言:“为了福王,臣,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没有官职,哪怕只做一名白衣夫子,臣亦甘愿。”   李鸿的剑依旧举着,没有放下。   魏禹伏在地上,丝毫不见卑微之态。   这是一场豪赌。   他用自己的命,赌圣人对幼子的疼宠。   上一次他赢了。   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有勇有谋魏爹爹!      53、表白         魏禹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不是不怕。   只是不能怕。   圣人把剑放下的那一刻,就说明,他又赢了。   原本他并不确定李玺是不是圣人亲子,他只是装作十分笃定的模样,结果真就诈出来了。   李鸿笃定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毫不避讳,他的反应相当于变相承认了。   不仅如此,他还无意中透露了更多信息。   他交给魏禹一个任务,让他继续调查崔、郑两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说明,圣人确实是没办法了,不然不会把这样的秘密任务交给并不算是亲信的魏禹。   这也是最大的疑点。   按理说,圣人明面上有亲军,有飞龙卫,暗地里还有一股势力,不该查不出来。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在阻挠他往下查。   是李氏宗族,还是太后?   魏禹从圣人的交待中掌握到一个重要信息——圣人让他去查“太极宫之围”那日郑孞的行踪。   十六年前,郑孞只有十岁。既然圣人笃定了要查他,只能说明,他和李玺的身世有关。   魏禹不由想起两日前得到的一个消息   十六年前,在崔沅府上负责浆洗的一位阿婆说,郑嘉柔的孩子“死”后,府里又来过一个孩子,她洗了一个月的尿布。   然而,后来崔沅带着家眷离京赴任,并没有婴孩。   这个孩子是谁?   找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揭开当年的真相?   ……   魏禹一步步迈下台阶。   回首去看太极殿,蓦然发现,这座无数为官者挤破脑袋都要进的地方,不像从前那般高耸神秘了。   “书昀兄!”小福王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永远是那副笑容灿烂的模样。   魏禹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精致漂亮的脸,恍如隔世。   就在刚刚,他还被圣人用剑指着。   差点就见不到这只小金虫虫了。   “你终于出来了。”   “我等得都快长毛了。”   “你和圣人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久?”   语气中带着小兴奋,还有一丢丢撒娇似的抱怨。   魏禹顺了顺他跑乱的头发,眼睛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何时来的?”   “用过早膳就来了,原本想去你家找你,听说你进了宫就过来等了。”   魏禹目光不自觉放软,“要去给圣人请安吗?”   “不要了,我给他送了窦姑姑做的点心,就当请安了。走走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李玺毛手毛脚地去拉魏禹,拉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胳膊还伤着,连忙换了姿势,转而小心翼翼地托着。   魏禹笑笑,“无妨,好得差不多了。”   “我祖母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要养到入冬才成。”一边说,一边殷勤地把他扶上青牛车,还扯了好几个软垫,有的垫在他身后,有的给他稳住胳膊。   几乎把他当成了孕妇对待。   “对了,祖母赏你的那些补品,你可吃了?吃完说一声,我再给你送。”   魏禹失笑,更像孕妇了。   “王爷也坐下吧。”他把身后的垫子抽出来两个,挨着自己放下。   李玺喜滋滋坐下,还非常有心机地往他这边挪了挪,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   “蜗蜗,出发!”   “哞——”   大青牛晃晃脑袋,牛角上的银铃铛叮叮当当一阵响,牛车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守门的兵士听到铃声,早早地打开宫门,等着小福王经过。   李玺悠闲地眯着眼,时不时瞄瞄魏禹,笑得坏兮兮的,一看就在打什么鬼主意。   魏禹不禁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去玩,难得休沐,不用上课,也不用去大理寺,咱们出城玩——还是说,你想去大理寺处理公务?也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小福王说完前一半,又连忙补充上后一半,表现得像个开明又体贴的好伴侣。   魏禹笑笑,直接做出选择,“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小福王嘴角翘得老高。   计划成功了一半。   妥妥的!   青牛车从承天门出宫,穿过天街,出朱雀门,一路向南,经过长安、万年各九坊,至明德门。   明德门有府兵核验身份,看到福王府的青牛车,几名府兵顿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打开中门。   整个长安城的府兵都属福王麾下,李玺手中的皇城令对他们来说比圣旨还管用。   这是先帝立下的规矩。   李玺时不时就要出城玩,早跟轮值的府兵们混熟了,毫无架子地跟大伙打着招呼。   无花果跳下车,拎着两篮子酱肉小菜,塞给他们。   守城门的都是最底层的新兵小卒,看着篮中肉菜,感动得眼泪汪汪。   “多谢福王体恤!”众人单膝顿地,行了个武士礼。   “好说好说。”李玺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显然,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更不是做戏,只是单纯想做而已。   “王爷有心了。”魏禹微笑称赞。   “我大姐姐在安西军中,常与部将们同吃同饮,我是跟她学的,偶尔带些肉菜送给守城的府兵,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说起那位远在安西的长姐,小福王一脸自豪。   魏禹对那位寿安县主亦有耳闻。   寿安县主同他年龄相仿,他还在平康坊讨生活的时候,那位县主就已经带着府兵满大街捉江洋大盗了。   她是定王的长女,也是这一代皇室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先帝还在,并没有因为她是孙女便减少半分疼爱。   当年,她是同几位皇孙一道在国子学中学文习武的。   “前几日我收到飞鸽传书,大姐姐已经入关了,个把月就能回到长安。”   魏禹状似无意地说:“大皇子也快到安西了吧?”   “没注意,应该到了吧?”   李玺嘻嘻一笑,挤眉弄眼,“我跟你说个好玩的,就是那个月弯弯,你还记得吧,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术,居然让大兄原谅了他,俩人在路上的时候就搞到一起去了。”   魏禹敲敲他脑门,不许他说粗话。   李玺切了一声,转身趴到车栏上,看着官道两旁大片大片的麦田,道:“麦子快收了,收了麦国库里就又有钱了。”   魏禹道:“今春天寒,不少地方遭了灾,田税恐怕难以承担。”   “那圣人应该下旨,减免这些地方的田赋。”李玺理所当然道。   魏禹目光一闪,“若是如此,国库存粮就会比往年少,且不说各路军资,单是宫中用度就会不比往年。”   李玺大大咧咧道:“你也去长乐宫用过膳,应当知道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什么。祖母已经算是俭省的了,每顿还要余下许多,少两个菜饿不死的,那些农人却不同,唉!”   魏禹心下微动,问:“王爷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不是你给我讲的吗?‘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什么的,我都记住了——你不会忘了吧?”   魏禹摇摇头,又点点头,心下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王爷……很好。”   真的,值了。   不枉他为他押上性命。   不仅仅因为喜欢,还因为值得。   被夸了,小福五立马翘起尾巴,抓了把核桃要给魏禹夹。   放在从前,定然是央着魏少卿给他夹,然而今天有一个大计划,所以要努力讨好魏少卿。   劲头挺足,结果夹了两个就疲了。   “核桃都长这么硬吗?根本不适合吃,只适合盘,还能防止变老糊涂。”   李玺嘿嘿一笑,“书昀兄,我送你的那对核桃还在吗?”   魏禹勾着唇,道:“还在,每天早晚都会盘一盘。放心,在王爷变老之前,魏某不会糊涂。”   李玺眼睛一亮,“书昀兄的意思是,即使老了也还和我在一起?”   “只要王爷不嫌弃。”   “我当然——嗷!”核桃钳夹到小虫爪了。   其实没有多疼,只是叫得夸张,就算没有泪也要挤出两滴来,“书昀兄,吹吹。”   魏禹轻叹一声,吹了吹,还抹了药。   最后,那把核桃钳还是回到了魏少卿手里,右手伤着,还能用左手,咔嚓咔嚓,一钳一个,果仁完整又好剥。   李玺看得一愣一愣的,缓缓竖起大拇指。   真的,书昀兄的厉害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就是……无论做大事还是极小的事都非常牛逼的那种。   即将向他表白的小福王,自豪到家了!   地方到了。   是一处极大的农庄。   庄子里有佃农们住的草舍,还有一处宽敞又漂亮的木屋。   农人们见到李玺十分恭敬,却并不畏惧,而是热情地把他往屋里请。   男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全都过来见礼。娃娃们光着脚丫子在田埂上飞奔,想着早一点回家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娘子们拿出家中最新鲜的蔬菜,送给小福王吃。   处处热闹,人人喜气洋洋。   “书昀兄喜欢这里吗?”李玺小心翼翼地问。   他是特意挑的这个地方,因为魏禹喜欢陶渊明。   “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在篱笆下摘菊花,去土山上遛熊熊子,好不好?”   魏禹喉头微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小福王分分钟化身成熊熊子的哥哥,摇头摆尾,兴奋得长毛。   不过,还是努力克制住了立即表白的冲动,决定按照原本的计划,把自己的能力完全表现出来,让他的书昀兄彻底折服在他的攻势之下。   第一步,展示自己为他准备的农庄,效果不错。   第二步,亲手为书昀兄做一顿饭,告诉他,即使他的手断了,他也会照顾他,不会饿着他。   胡娇有一块铁板,专门用来烤肉的,李玺求了好久胡娇才舍得借给他,李玺再三保证不会烧坏。   他已经提前学过了,坚信自己可以烤出全天下最美味的肉,分分钟征服魏少卿的胃。   火烧起来——无花果点的。   铁板冲洗干净放到火上——胡娇做的。   倒上油——这一步是李玺自己来的。   然后,只要等着油热了放肉就好。   李玺突然有点为难,厨子大叔说要让油热一点再放肉,那到底是多热呢?   还是多等一会儿好了。   等着等着,只听“呼”的一声,铁板烧着了。   李玺把肉一扔,嗖的一下蹿到魏禹身后,完了还要怪胡娇的铁板不好,“别人家的铁板都不会着火,怎么你这个会着火?是不是被铁匠骗了?”   胡娇也蒙蒙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无花果跳着脚,“救、救火呀!”刚要端着水往铁板上浇,被魏禹挡住了。   旁边有切好的茄子、芋头、麻山药,都是喜欢大火的块状菜,还没来得及穿成串。   魏少卿抓起来往铁板上一倒,就着火苗快速翻炒几下,洒水放调料,再翻炒几下,火苗灭了,菜香也飘出来了。   围观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吸了吸鼻子。   想吃。   这年头做菜不是煮就是烤,要么蒸,没有“炒菜”一说,魏少卿也算误打误撞,炒出一份大业版“地三鲜”。   小福王一边厚着脸皮吃一边放出第三招,也是最后的绝招。   “这是我家的房契、地契,还有钱庄的存根,哦,还有库房钥匙。”——三姐姐说了,爱他就要给他钱。   小福王不仅给了钱,还有真诚,“上次提亲太儿戏了,这次我重新问一遍,书昀兄,收下这些,福王府的中馈便交到你手上了,你……愿意吗?”   魏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样子:“小宝……”   李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打断他:“你想好了再说。”   魏禹轻叹。   李玺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书昀兄,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再说。”   魏禹鼻子一酸。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跑走~~~   二更要到22点左右的样子!      54、换你追我         魏禹沉默的时候,李玺就猜到了结果。   “我是被拒绝了吗?”从未有过的失落语气。   “小宝……”魏禹再也克制不住,把他揽进怀里。   “这算是补偿的抱抱吗?”李玺强作笑意。   魏禹鼻子却酸了,“不是,没有拒绝。”   “也没答应不是吗?”李玺把头搁在他肩上,失落到谷底。   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也有撒娇耍赖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心上人的喜欢。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其实是一句很简单的话,问出口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没有。”   没有不喜欢。   不,是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可以在朝堂上与圣人对峙。   但是不能。   至少不是现在。   在朝堂上舌战群臣尚有余力的魏少卿,此时却异常词穷。   不知如何开口。   他抱紧了李玺,这是身体最真实的反应,不想放开他,不想看到他失落的模样。   好在,小福王没有冲动,也没有闹脾气,而是异常冷静、异常成熟地说:“你好好解释,我不赶时间。”   魏禹突然有点想笑,却又心头泛酸。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明目张胆答应他,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他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闲散亲王,在他交出管家钥匙的那一刻,魏少卿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人扑倒。   可是,他不是。   偏偏不是。   他聪明,睿智,一点就透;对政事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亦有过人的天赋。   他是天生的统治者。   他还是圣人血脉。   恰恰就在前一刻,魏禹知道了这个大秘密。   他不能毁了他,不能毁了大业的未来。   如今大业立国不足五十年,边疆未稳,百废待兴,正需要这样一位有胆识、又不乏谋略与仁爱的进取明君。   魏禹毫不怀疑,假以时日,李玺会比他的祖父,会比他的父亲做得更好。大业在他的统治下,终将迈入盛世。   骄傲吗?   自然是骄傲的。   喜悦吗?   并没有。   至少,从个人情感出发,他没有一丁点喜悦。相反,觉得悲哀。   上天总是给他开这样的玩笑,每每在想要的东西触手可及的时候,给他安排一条最难的路。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李玺是个长不大的小米虫,只需要他宠着,护着就好。   而现在,即使他想宠着护着,把他的好藏起来,圣人也不会允许。   能做的唯有暂时妥协,慢慢积蓄力量,直到可以自己掌控命运的那一天。   到那时,只要小金虫虫心里还有他,只要他还肯要他,哪怕做佞臣,做娈.宠,哪怕遭人唾骂,哪怕在青史上留下恶名,他都无惧。   只要能护他一世,伴他一世。   为了那一日,此刻必须隐忍——“隐忍”一词对他来说还真不陌生。   只是委屈了他的小金虫。   “小宝……”   “别叫我小宝,你刚刚叫了我两声,后面都不是我喜欢的话。”李玺气闷道。   魏禹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背,改口道:“虫虫,你有想要的东西吗?特别特别想要的。”   “如果你是东西的话,我现在就想要。”李玺恶劣地打了个机锋。   魏禹勾了勾唇,语气缓慢而温柔:“还有吗?”   李玺被安抚到了,变得认真了些,“想让祖母健健康康,让母亲开心一些,永远没人敢欺负姐姐们,还有的话,就是希望圣人别那么累吧!”   “那你觉得,你现在能做到吗?”   “当然能,必须能。”小福王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魏禹轻叹一声,说:“你不是问我,圣人为何在休沐日把我叫去太极殿吗?”   “是啊,为啥?”   “圣人想把我派去黔州,接替崔州牧。”   李玺嗖地一下挣开他的怀抱,炸毛了,“这怎么行?黔州那么远,我想你了怎么办?”   “所以你看,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对方,甚至连把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都做不到。”   “可以的,我现在就去跟圣人说,不许他把你赶那么远。”李玺站起来就要走。   “圣人之所以把我赶那么远,就是因为他发现我对你用情至深。”   李玺突然顿住,一点点扭过头,澄净的眸子里盛满期待,“什么情?什么深?”   “我心仪虫虫。”   “比虫虫动心更早。”   “比虫虫的‘心仪’还要多。”   魏禹毫不犹豫地、无比郑重地表白。   李玺呆呆地望着他。   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   魏禹拿起那串管家钥匙,交还到他手上,“所以,虫虫可否再等等,等到我们可以保护彼此,可以守护这份‘心仪’的时候,再谈婚论嫁,可好?”   李玺的反应慢了半拍,还在想刚刚的问题,“你是说你早就喜欢我了?”   魏禹点头。   “有多早?”   早到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吧,或许在王府门前,他把自己的庚帖交给他的时候,就已经被这只聪明的小金虫吸引住了。   李玺又问:“你还说,你喜欢得更多?”   魏禹再次点头,“多很多。”   啧啧啧。   这就好说了。   李玺立即变成一副大爷样,吊儿郎当地坐到竹椅上,“不早说,早知如此,我干嘛还费心费力地追你。从现在开始,换作你追我。”   魏禹微怔,失而复得的欣喜,最终化作一声含着笑意的“好”。   下巴一扬,二郎腿一翘,小虫爪一招,“我要吃菜块。”   魏禹压下眼底的热意,温声问:“哪种?”   “每样来一块吧,要形状好看没有黑渣渣的。”   魏禹耐心地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完美的芋头块送到他嘴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方才小福王给他夹核桃。   小金虫虫么唧么唧吃了,“还要吃肉。”   肉还没烤。   没关系,魏少卿束起袖子,立即动手。   烤他最喜欢的小五花,还有小脆骨,多撒胡椒少放盐,一口一串吃个爽。   吃完饭,在农庄钓了会儿鱼,煮了锅嫩麦粒,摘了筐小酸杏,边吃边往家走。   上牛车的时候,李玺把手一伸,魏少卿体贴地扶住,不仅把人扶上车,还拿了好几个软垫放在他身后,就像来时的路上,李玺照顾他。   一路上,小福王享受极了。   要吃核桃,魏少卿给他夹核桃,还得把那层薄薄的皮去了;要吃点心,魏少卿给他拿点心,喂到嘴边之前,先用竹刀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这样吃起来才优雅好看;点心吃得嘴巴干,又要喝茶,还得是现沏的。   起初还动动嘴,后来嘴都懒得动了,小下巴一抬,小虫爪一指,魏少卿就给送到嘴边上了。   还得打着扇子赶蚊虫。   无花果坐在车头,冲胡娇挤眉弄眼。   胡娇面无表情,“你眼睛进沙子了?”   无花果:“……”   挤了个寂寞!   李玺抬脚踢踢他,“说啥悄悄话呢?”   “啊,那个,奴是想说,这不快到通化坊了嘛,往西走一截就是光德坊,是不是先把魏少卿送回去?”   李玺没应声,只笑眯眯地朝魏禹扬了扬下巴,“你说呢,魏、少、卿?”   “我一心追求虫虫,自然事事当以虫虫为先,倘若不能亲自把虫虫送回王府,会不安心。”   简直满分。   小福王终于露出笑脸,“听到没?”   “晓得了。”无花果敲敲银铃铛,“蜗蜗,跑起来,咱直接回家!”   “哞——”   原本慢吞吞的大青牛,真就扬起四蹄哒哒哒地跑了起来。虽然,只比之前快了一丢丢吧!   福王府位于永兴坊,一座府邸就有整个光德坊那么大,坊墙上开了个小角门,专供李玺进出。   魏禹把人送到了,目送着小福王离开,角门关上了,才转身离开。   殊不知,李玺根本没走远,而是爬到墙头上偷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候的小福王,才露出了他执掌皇城令的气势,“无花果,你去宫里打听打听,圣人在太极殿跟他说了什么。”   无花果连忙应下,麻利地去做了。   “小胡椒,你跟我去长乐宫,等我走了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听听祖母和窦姑姑说什么。”   胡娇点点头,给他罩上披风,戴上兜帽,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到了长乐宫,李玺扑到太后膝头就是一通哭:“祖母,您得帮帮我,我想让魏少卿留在长安,做我的夫子,不想让他去黔州做什么州牧!”   当然,是装的。   太后拍拍他,“谁说要让他去黔州了?”   “除了圣人,还能有谁?”   李玺暗搓搓套话:“祖母,我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年圣人也没管过我,为何偏偏现在管起我来?就让我做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不好吗?反正有祖母罩着,我不想努力呀!”   太后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小心思,根本不接他的茬,转而道:“且安心,你的魏夫子哪都不会去,就留在学宫教你。”   要到这句话,也算成功了一半吧,李玺见好就收,又哭唧唧告了李鸿一笔大黑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他出了宫门,太后轻叹一声:“册册的身世,怕是瞒不了几天了。”   窦青苔先一步挥退了宫人,因此说话并无顾忌:“娘娘不必忧心,想来圣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然也不会让崔州牧与郡君回长安。”   “他能做什么准备?憋不住了才是真的。”太后再次叹气,“当年的事,恐怕也瞒不住了。”   窦青苔顿了顿,终究没忍住,说:“让圣人知道了也好,毕竟,郡君当年一心为了他。”   “谁说不是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长辈的掺和太多,反倒坏事,让他们折腾去罢!”太后轻声道。   窦青苔笑笑,扶着她去内殿歇息去了。   有人从梁上翻下来,足尖轻点,掠出殿门,快得如同一阵风。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刀!绝对不是!   嘻嘻~稍后修个文哦,打扰宝宝们啦~鞠个躬~      55、亲生父母         兴安门东南有个光宅坊。   光宅坊北靠大明宫,西望太子东宫,东临丹凤门街,占地不大,却是长安城中的风水宝地。   坊中住宅较少,多为茶楼酒肆,供官僚子弟消遣。其中最高最繁华的望月茶楼,就是李玺的产业。   ——原本小福王想叫“望明茶楼”来着,意思就是望着大明宫的方向,圣人嫌弃太直白,强行给他改成了“望月”二字。   李玺从长乐宫出来后,没回福王府,而是跟无花果和胡娇约好了在茶楼碰头。   因为要说大秘密,李玺上楼的时候特意没惊动管事,而是悄悄从后门的专属木梯上去,直接去了他常待的阁楼。   阁楼上是个大通间,中间有数道屏风相隔,四面开着直棂窗,视角极好。平时没人来,只会在年节之时租借给王孙贵女们办小宴。   李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拖了两把胡椅,一把坐着,一把垫着脚,晒着太阳打瞌睡。   不多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人推开门,语气热情周到:“这是咱们楼中最宽敞、最安静的地方,等闲人一般不会领过来,因着二位是咱们东家的夫子,小子才做了这个主。”   李玺刚要起身,听到这话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我的夫子?   不会是书昀兄吧?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小二哥,麻烦上一壶七宝茶,要现磨的,不必急,我刚好同长姐说说话。”   小二心领神会,笑道:“郎君尽可安心,小子就在底下守着,没有您的招呼,不会有人上来打扰。”   “有劳你了。”心里有再大的事,郑孞面对外人的时候依旧礼貌温和,口头上道了谢,又捞出足足一串铜钱递给店小二。   “谢郎君赏!”小二眉开眼笑地下了楼。   原来是郑夫子……   还有神仙姐姐!   李玺窝在屏风后面,不由起了搞怪的心思,想着趁他们说话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吓他们一跳。   郑孞再三确认门外没人,这才阖上门,道:“长姐为何约我在外面相见?”   “有些话在家里说不方便。”郑嘉柔声音稍显疲惫,“昨日我去济安香铺,瞧见了当年在崔宅浆洗的赵婆婆,故人重逢本是欢喜的,刚好我也无事,便请她喝了盏茶……”   就是这喝茶的工夫,那赵婆子不慎说漏嘴,让郑嘉柔猜到了,有人在查当年的事。   “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就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伤害……他。”   郑孞表情变得严肃,“长姐不必担心,或许只是圣人。”   郑嘉柔摇摇头,“不会。若是他,不会到现在才查到赵婆婆身上。我担心,是你我先后回京,又对‘他’过分关注,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郑孞沉吟片刻,道:“长姐的担心不无道理,如今当年的婴孩都长大了,面容举止越来越像身生父母,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不由想到了胡娇,“前几日我见到那个女娃娃,一眼就认出来了。”   郑嘉柔一怔,脸上有诧异,更多的是欣喜,“你是说,那个孩子……就是小宝身边那个?”   郑孞点头,“得亏她一天到晚神出鬼没,没让福王府那些伺候过上一辈的那些老仆们瞧见过,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长姐放心,我已经隐晦地提醒过她了。”   屏风后,李玺听到姐弟两个似是在说秘密,本想悄悄离开,突然又听到“福王府”三个字,不由顿住。   郑孞笑了一下,“说来也是缘分,当年我误打误撞进了前定王府,没把小宝偷出来,倒救下了她。”   那日,太极宫大乱,长安城戒严,前脚李玺出生,后脚今上就攻破了皇城大门。   那时候,长安城兵荒马乱,戾太子旧部大肆砍杀,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一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那一年郑孞只有十岁,仅由两名忠仆护着,一路从城南跑到城北,把刚刚出生不足一个时辰的李玺送到圣人手中。   一并送去的,还有整整十位大儒的联名奏表,请李鸿登基为帝,重整大业河山。   十位大儒,刚好是大业七姓十家的家主,代表的是太行山以东所有的清流世家、天下文人。   郑嘉柔哭断了肠,郑孞冒着性命危险把小小的李玺送到亲生父亲的手上,没想到,李鸿转手就把他送到了定王府。   郑孞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炸了,根本不顾郑嘉柔的阻拦,只身潜入福王府——那时候还叫定王府——想把李玺偷回去。   他运气好,赶上城中纷乱,真让他混进去了。   他运气又不太好,刚进去,李鸿就以肃清戾太子余孽为由,把福王府层层保护起来。   郑孞不仅没办法接近李玺,还差点被当成乱党抓住。慌乱之下冲进一个柴房,看到那位刚刚产下婴儿的胡姬。   他以为胡姬只是府中一个普通的舞伎,还自动脑补出那个小女娃是胡姬和府兵私通生下来的。   胡姬护住他躲过了侍卫的排查,郑孞也信守承诺,将胡姬的女儿带了出去。   刚好,李玺被送走了,郑嘉柔日日以泪洗面,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每天照顾她,喂她奶水,这才熬过了最初的那一个月。   一月之后,李鸿正式登基,崔沅为了保护一家老小,自请戍边。   太后代李鸿同意了。   黔州路途遥远,一路兵荒马乱,将将满月的婴孩根本承受不住。郑嘉柔不想害了这个孩子,忍痛让郑孞给她找个好人家。   为了防止自己后悔,连去向都不敢问。   郑孞也是少年心性,胆子大得很,干脆把孩子抱到宫里,告诉李鸿没有这个孩子,李玺也不会顺利地留在福王府,请李鸿好好照顾她。   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那时候,李鸿先是失去了至亲的兄弟,又刚刚得知所爱之人嫁给了别人,一时间精神大恸,整个人处于半疯癫状态,朝中大小事务都由太后代管。   太后留下了那个小女娃,交给后宫一位性情温和的才人照顾,又嘱咐姜德安常去探望。   而太后自己,也是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子,一方面要忍受丧子之痛,同时又要强打起精神,照顾李鸿,还有襁褓中的李玺。   那是这对天家母子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直到太后与李玺相继生病,险些丧命,李鸿才幡然醒悟,担负起为君为父为子的责任。   ……   这段往事,郑嘉柔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年,郑孞怕她伤心,一直不敢说。   郑嘉柔愣住了。   不知不觉,泪水已爬了满脸。   她早就知道,她决定生下李玺的时候有多难、瞒天过海把李玺送到他身边的时候有多难,天高路远前往黔州的时候有多难,她挚爱的那个男人,就有多难。   甚至,比她更难。   他面对的是腥风血雨、诡谲权谋,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还有……爱人的背叛。   这也是为什么,她执意把李玺送回他身边,除了厌恶崔家严苛陈旧的规矩和后宅的勾心斗角,更多的是想给李鸿留下一根支柱。   结果正如她料想的一般,当初,若不是太后与李玺,李鸿真就彻底疯了。   他并非天生的帝王之材,这些年是被太后和李玺撑着才一步步挣扎着过来。   郑嘉柔背过身去,泣不成声。   屏风后,李玺也很想哭。   却哭不出来。   他木然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呆呆地说:“打扰一下,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秘密,如果没听错的话,你们说的那两个孩子,是我还有小胡椒?”   郑氏姐弟傻掉了。   “小宝,你……”   “别叫我小宝。”李玺的情绪并不激烈,反倒像个愣愣的小木偶,“今天我和这两个字犯冲,只要听到有人这样叫,随之而来的都是坏消息。”   郑嘉柔浑身颤抖,几乎要昏过去。   当年,面对家族的逼迫,面对必死之局,面对十位当世大儒的羞辱她都没有这般恐慌。   郑孞急于向李玺解释:“不是,小、册册,你别恼,当年的事很复杂,我——”   “复杂吗?我听着一点都不复杂。”真的,李玺非常平静,语气都没有太大起伏。   他指了指郑嘉柔,“你生下了我。”   又指了指郑宩,“你把我送给圣人。”   然后扯了扯嘴角,“圣人又把我送到定王府。”   又指向郑孞,“你生气了,要去定王府偷我,结果没偷到,阴差阳错带走了小胡椒。”   “简单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郑嘉柔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阿郎我跟你说,我和小胡椒有一个大发——”无花果冲进来,看到屋中之人,突然顿住。   胡娇紧随其后,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李玺淡淡开口:“有何发现?说吧。”   无花果挤了挤眼,“没、没有,也不太重要,既然郑夫子和郡君在这里,回头再说罢。”   李玺盘腿坐到胡椅上,“说。”   无花果挤眉弄眼,疯狂明示:“阿郎,是大发现,很大很大,有天那么大。”   “说。”   无花果一哽,“那奴可真说了。”   李玺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在爆发的边缘暗自徘徊。   无花果连忙缩了缩脖,心一横,掏出一个小本本,拉着长声念道   “太极宫门前打扫的黄小监说,魏少卿辰初入殿,三刻出来,肩上多了一个灰鞋印。”   “太极殿中的擦洗器具的于小监说,龙椅后面的龙吟剑原本是龙纹朝里,凤纹朝外,大半年都没变过,今日突然调了个。”   “后监浆洗的于嬷嬷说,往常姜公公都是下了钥才换中衣,今日从太极殿回去就忙不迭脱了,那一衣裳的汗呀!”   “综上,魏少卿极有可能忤逆圣人,被圣人踹了,还险些拔剑杀掉,幸好姜公公拦住,想来事情并未彻底解决,不然姜公公也不会惊出一身汗。”   “再综上,魏少卿多半没诓阿郎,能引起圣人如此大的怒火,多半与阿郎有关。圣人说把魏少卿派去黔州也并非虚言。”   无花果说完,轮到小胡椒。   她没拿有小本本,只一字不漏地把太后和窦青苔的对话学了一遍,连语气和叹词都有六分像。   李玺听完,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综上,我的身世果然有问题。”   说完,转身就走。   无花果和胡娇亦步亦趋地跟上。   郑嘉柔身形一晃,“孞儿,去,去太极殿找圣人……”   李玺出了光宅坊,直奔光德坊。   魏禹刚洗完澡,换了身雪白的中衣,就被一身灰尘、一脸鼻涕和眼泪的小福王抱住了。   “那句话是真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和他们一比,书昀兄简直是我的神仙哥哥。”   魏禹没问怎么回事,只管好生哄着。   伺候着小福王喝了茶,洗了脸,把人哄到床上躺着,其间,从小福王的叽叽咕咕外加气呼呼冒出的小粗话中,理清了来龙去脉。   李玺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问:“书昀兄,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会不会就不想追我了?”   “不会。”魏禹直截了当。   “你撒谎。”小福王失去了自信,也失去了安全感。   魏少卿耐着心思,顺毛哄:“你为何觉得我会?”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圣人和长宁郡君偷情生下的小杂毛。”   李鸿一脚踢开门,刚好听到这句话。紧接着,又看到两个人抱成一团,挤在一条被子里。   一国之君陷入两难选择。   是先把儿子打一顿?   还是先把勾引儿子的大妖精拖下去赐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三次元有事,更晚了。   会发小包包补偿,鞠躬!      56、真相         李玺看到李鸿进来,第一反应是往魏禹怀里钻。钻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心虚的不该是他呀,应该是渣爹!   小福王理直气壮:“进儿媳妇家不该敲门的吗?”   李鸿……差点被送走。   好在有郑嘉柔从旁灭火,一国之君才没有毫无体面地在“儿媳妇”家暴揍新鲜出炉的亲儿子。   最镇定的反倒是魏禹。   他从容地请众人落座,把屋内的烛火全都点起来,又煮水烹茶,一一端给三位……长辈?   如果郑宩也算长辈的话。   看着他从容的模样,众人翻涌的心绪也稍稍平复下来。   李玺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手臂,一副讨债相,“说吧,你们是怎么生下我的!”   李鸿:“……”   不然还是打死吧!   “不是偷情,长姐在嫁入崔家之前就有了你。”护姐狂魔郑孔嘉第一个沉不住气,“当年仓促嫁人绝非她所愿,长姐试过了各种法子,终归是……”   为了李鸿的安危妥协了。   提起当年,李鸿依旧心绪难平,“那晚,你就已经决定要嫁给崔沅了,是不是?”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郑嘉柔忍着泪,点了点头。   那一晚,对她来说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   祠堂很暗,烛火昏黄,上百个牌位高高地摆在龛笼中,仿佛有鬼魂在窃窃私语。   那些人围着她,摆道理,说家规,用所谓的“仁义道德”逼迫她。   五姓七家的家主们难得齐聚一堂,等着她点头。   这些人宁可女儿老死家中也不许她们嫁去寒门庶族,郑家家规中还多了一条   女不嫁皇族。   倘若郑嘉柔决意嫁给李鸿,这些人维护了数代的清誉就会一夕崩塌。所以,他们宁可用其他东西交换。   那一晚,又是那么短。   郑嘉柔做了最后的抗争,她放弃矜持,大胆而热烈地引诱了李鸿,和他度过了酣畅淋漓的一夜,也是他们的初.夜。   他郑重求娶。   她答应了。   往后数年,李鸿当时欣喜又小心的模样时不时浮现在眼前,每每让她心痛如绞。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要摆出一副被背叛的模样,你知不知道,当时长姐已存了死志?”郑孞小舅子之魂熊熊燃烧。   当年,郑嘉柔之所以那般果决,那般热烈,就是因为她知道那会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她要带着这份美好的记忆从容赴死。   上花轿时,她袖中藏着那把李鸿送给她的匕首。原想着出了郑家大门就把它捅进自己的心脏,不辱没郑氏清名,也不连累崔家。   万万没想到,崔沅发现了她的意图,扶她上轿的时候,把她的匕首,头上的金钗,一切有可能自伤的东西都收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大哥。”   崔沅口中的“大哥”,是李鸿。   崔沅六岁入宫,成为定王伴读,定王自小跟在李鸿屁股后面,对这位兄长亲厚又崇拜,三个人相伴长大,亲如手足。   郑嘉柔在宫中住了几年,与崔沅也是相熟的。   崔沅没有骗她,洞房之夜,他没碰她;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都宿在书房。   尽管如此,郑嘉柔依旧没打算活着。她宁可死了,让李鸿看到一座坟茔,也不想让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嫁给了他的好友。   那日,她终于摸到一包鼠药,喝下去,却又呕了出来。   是李玺救了她一命。   李鸿丝毫没有因为爱人为他守住所谓的“贞洁”而感到喜悦,相反,只有愤怒和心疼。   他宁可郑嘉柔与崔沅相知相惜,举案齐眉,而不是当一件摆设,独守空房十几年。   “崔沅,他怎么敢!”李鸿咬牙切齿。   难怪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孩子,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崔沅冷落了她!   “沅哥也有心上人的。”郑嘉柔温声道。   正是崔瑜和崔兰心的生母,因为出身低微,崔家不许他娶。能与郑嘉柔婚配,既是郑嘉柔的幸运,也是崔沅的。   所以,说不上谁利用谁,谁冷落谁。   “芸姐一胎双生,兰心自出生起便养在我房中,那孩子你见过了,很懂事。”郑嘉柔绝口不提一个苦字,面对爱人与亲子,显得平静而知足。   李玺有点心疼,忍不住凑过去,抱了抱她。   郑嘉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终究没忍住,红了眼圈。   李鸿酸溜溜的。   他也想抱,却没脸。   “当年那些老东西是如何逼迫你的?你和他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李鸿再清楚不过,郑嘉柔绝不是软弱的性格,相反坚强而有谋略,她的心胸与眼界不输任何男儿。   郑嘉柔摇摇头,平静道:“没什么,我只是顾及郑氏家规,不能嫁入皇族罢了。”   “我不信!”太后也用这个借口糊弄了他十几年,“柔柔,有何不能说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郑孞听不下去了,讽刺道:“你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吗?她是为了你!”   “宩哥儿。”郑嘉柔摇了摇头。   “反正当年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圣人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长姐你就不必替他们瞒着了。”   郑嘉柔继续摇头,不肯让他说。   她哪里是为了那些人瞒着,只是不想让李鸿自责。   李玺凑到魏禹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问:“书昀兄知道吗?”   魏禹也“悄悄”说:“想来是为了圣人的即位诏书。”   自大业立国以来,突厥诸部屡屡犯边,侵扰百姓,劫掠商队,大业人对其恨之入骨。   李鸿有突厥血脉,要想登基为帝,不说朝中文臣武将,就算大业普通的一位读书人都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郑、崔两家是山东大儒的代表,亦是天下读书人向往、崇敬的对象,由郑氏家主执笔、十位大儒签字的诏书,足以安抚大业民心。   李玺脑瓜转得很快,立即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那时候戾太子还没死,我阿爷也在,为什么那些老头子要用诏书威胁……郡君。”   呼,差点就想叫娘了。   “你口中的‘老头子’,其中就有你的曾外祖父。”郑孞白了他一眼。   李玺撇撇嘴,我还没认呢!   李鸿视线全在郑嘉柔身上,咬牙道:“柔柔,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郑嘉柔轻叹一声,道:“那时,先帝已经起了废太子之心。”   “还有阿镇。”   “圣人应该知道,定王旧疾未愈,屡屡发作,就算没有那场战事,恐怕也……”   活不过三十岁。   “还有两位王弟。”李鸿道。   那俩人虽然比不上定王雄才伟略,却怎么也比他合适。   “是太后娘娘说服的先帝,不是因为你是她的养子,而是因为那两位王爷,无论哪个即位都不会善待你。”   李鸿一愣。   太后娘娘对他的疼爱,从来不会比定王少,甚至更多。   李玺突然想到什么,迫不及待道:“你看,祖母对你多好,当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李鸿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你真傻。”李玺翻了个小白眼,在李鸿打他之前往床上一滚,躲到魏禹身后。   李鸿并不傻,他已经想到了。   诏书之事,没有太后插手,郑嘉柔一个人做不到。以及后来,李玺会被送往定王府,也是太后做出的决断。   “知道是祖母把我送走的又怎么样?反正我不会怪她老人家,祖母对我这么好,不可能害我的。”   李玺瞄着李鸿,悠悠道:“就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变成白眼狼了。”   李鸿原本心内激荡,满心气愤与愧疚,险些如当年一样犯了狂症。   结果,被李玺三言两语一搅和,悔恨啊,自责啊,报复的心啊,都没了,只想打儿子。   魏禹适时道:“王爷确实不能怪太后娘娘。娘娘将你送到定王府,可谓一举三得。”   一来,给定王留了后,保住了他这一支的亲王爵位。   二来,保下了定王府的禁军兵符与皇城令。   若定王无后,这枚令牌就得交给另外两个王爷,就算他们被戾太子杀了,也要交给他们的儿子。   同时,更是为了圣人。   若没有皇城府兵与四十万禁军坐镇长安,李鸿就算勉强登基,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三来,为了李玺。   定王嫡子,承的是亲王爵位,掌管京城禁军与府兵,荣宠非常,这比一个来路不明的皇子头衔尊贵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李鸿同意把儿子送到定王府。   他从小就饱受出身困扰,受尽欺凌与羞辱,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这样。   “为什么不把我留在崔家?没有亲爹,让我跟着亲娘也成啊!”李玺委屈巴巴地看向郑嘉柔。   郑嘉柔的心都碎了,“不知婆母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认定你不是沅哥的骨血。在我怀胎的时候便数次下药,企图让我落胎,若非沅哥从中周旋,我不可能顺利生产……”   忆起从前那些惊慌不安的日子,郑嘉柔不免潸然泪下,“我怎么敢把你留在崔家?”   “原来是这样啊。”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一下子就理解她了。   李鸿咬牙切齿,“我要杀了那个老虔婆,胆敢谋害皇嗣,崔家满门都要陪葬!”   “去岁冬月,她已经走了。”郑嘉柔拭干眼泪,转而安抚,“想想沅哥罢,也当是为小宝积福,就不要计较了。”   李鸿冷哼。   不计较是不可能的,崔家,郑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一个问题   “母亲……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李玺口中的母亲,指的是定王妃,杨氏。   李鸿点了点头,“当年母亲之所以定下此计,就是探听到杨氏有‘换子’的想法。”   杨氏在等待胡姬生产的时候,太后也在等。   她们都没料到的是,胡姬也知道了杨氏的诡计,狠心服下催产药,先一步产下婴孩,藏在了柴房,又从民间寻来一个刚落地的男婴,假称自己产的是双胎,想让杨氏把男婴抱走。   太后布下的人手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男婴换成了李玺。   郑宩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他在柴房中见到的人不是与府兵私通的舞伎,而是定王姬妾?   他带走的那个小娃娃也不是父不明的私生女,而是正正经经的定王庶女,大业郡君?!   这件事,他先前只知道一半。   而李鸿,恰好知道另一半。   “后来,我命人去寻胡姬产下的女婴,却找不到了。”而胡姬,也已经毒发身亡。   那日太乱了,郑嘉柔、杨氏、胡姬先后生产,戾太子余党未清,更有江湖流匪趁机作恶,长安城中一片混乱,再周全的计划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郑孞怔怔道:“圣人,您可还记得我交给您一名女婴,还说她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小宝不会顺利留在福王府……”   李鸿应了声:“你不是胡乱编造,为了让太后给你养孩子吗?”   “我那时候才十岁,哪来的孩子?”   “谁知道呢,你们这种世家子向来表里不一。”   郑孞气死,“行,我不说了,我就不告诉你如果没有那个孩子,我当晚带走的就是小宝!”   所以他才说,有了那个孩子,李玺才能顺利留在福王府。   李鸿脸色一变,“你是说,那个孩子是从王府带走的?”   不用郑孞回答,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猛地看向胡娇。   他一直知道李玺身边有这么个人,也记得是当初郑孞丢给太后的,从来没在意过,没想到,竟会是定王的女儿,他的亲侄女。   李玺震惊了一小会儿,突然跳起来,踩着床啪唧啪唧跑过去,一把抓住胡娇的手。   “小胡椒你别生气,祖母和伯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然不会不认你的。”   胡娇“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说完怕他们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了。”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   ——上章的红包稍后发~      57、妹妹在哪儿         胡娇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流言中。   她是圣人从西北回来一个月后突然出现在宫里的,不是宫女,被妃嫔抚养,圣人也丝毫没有封公主的意思,宫人们私下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圣人在西北和胡人生下的。   太后惩罚了乱传谣言的宫人,反倒更让他们觉得是在遮掩什么。   大皇子不知听谁说的,小胡娇的存在就是圣人的污点,因此时不时就要带人欺负她。   最严重的一次,是把熟睡的小胡娇从屋子里拖出去,扔到了枯井里,井口压上大石头,过了整整一夜才被抚养她的胡美人找到。   从那时起,胡娇就不喜欢狭小的地方,睡觉的时候会故意躲起来,不让人找到。   刚到福王府的那几年,她最爱去金枝院的后宅“探险”,那里原本住的是定王的姬妾,李云萝的生母和胡姬相继去世,便空了下来。   有一次,胡娇背着她的铺盖卷,睡在了一间小佛堂里,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一幅画像。   画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定王,另一个是穿着胡服的美丽女子。   胡娇照了照镜子,发现她和那个女子长得很像,她问无花果:“为什么会有人长得像?”   “不是兄弟姐妹,就是父子母女喽!”当时无花果正在帮李玺抄作业,随口说了一句。   胡娇却上了心,认定了画上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娘亲,而那个女子,刚好就是胡姬。   无花果一脸囧,“我瞎说的……”   胡娇面无表情,“我信了。”   所有人都觉得很神奇,当真是歪打正着。   “画呢?我瞅瞅。”李玺一脸好奇。   胡娇一直随身带着,和她最心爱的鞭子、李玺送给她的毛球玩偶、胡美人留给她的凤头钗放在一起。   为了不把画弄坏,她还特意贴在了羊皮上,不看的时候就小心地卷起来,还要拿麻绳绑结实,免得散开了,把画刮破。   解开麻绳的时候更是小心,就像慢动作。李玺等得小虫爪直哆嗦,恨不得帮她解。   终于摊开了,李玺迫不及待看过去   呃……   一尺见方的小白羊皮上,只歪歪扭扭贴着一幅女子的半身头像,还是泛黄的,有点皱,根本不像李玺想象的那般,定王和胡姬亲亲热热之类的。   李玺好笑道:“你这是拿剪刀把胡娘子剪下来了?”   胡娇摇摇头,“用刀子割的。”   “阿爷呢?”   “扔掉了。”   所有人:“……”   李玺小心地问:“小胡椒,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爷?”   “喜欢的。”胡娇认真道。   “那你还扔他。”李玺有点小不满。   胡娇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李鸿,才说:“我以为我是阿娘和圣人偷情生的。”   一阵静默。   郑孞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你们李家人真是……”   脑洞清奇。   却又出奇地一致。   李玺也跟着笑出来,边笑边问:“你以为圣人是你阿爷?所以那次我让你偷偷在圣人菜里放锅灰,你才会不乐意?”   胡娇点头。   李鸿:“……”   他就想知道,在他菜里放锅灰是怎么回事!   李玺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重新抓住胡娇的手,说:“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我让祖母封你做县主。”   李鸿吃醋,“为何不找我?”   李玺拿眼斜他,“你肯吗?”   “……暂时不行。”李鸿绷着脸。   李玺耸肩,这不就得了。   李鸿一脸懊恼,总觉得在老婆孩子面前很没有面子。   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宗室不会轻易答应。   当年,单是给庶出的李云萝要一个县主封号,他就跟宗正寺那帮叔叔伯伯们掰扯了足足三个月,如果不是李玺撒娇打滚不肯妥协,他就放弃了。   更何况,胡娇的身世还不能公布,因为牵扯到李玺。   李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亲自对胡娇承诺,这个县主早晚会给她。   胡娇自己却不在意,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爷是定王,不是圣人,很好。”   她从小就崇拜定王,觉得定王是个大英雄。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啊!”   李鸿:“……”   不行,收不住了,无论如何都要拖过来打一顿。   关键时刻,还要靠魏爹出马,一句话就镇住了场子,“胡小娘子不是你妹妹,她比你出生早。”   “对,小胡娇的生母亲口告诉我,她是寅时生人,而小宝,你是酉正一刻落地的。”郑孞作证。   彼时,金乌坠地,霞光漫天,西方天幕飞云冉冉,现圣人像。刚好,圣人带兵攻破皇城,直入太极宫,诛戾太子,勤王救驾。   前脚送走先帝,后脚怀里就多了个儿子。   李玺一头磕在魏禹肩上,懊恼道:“难道我注定就没有妹妹命吗?”   都是姐姐!   亲的有四个了,表姐堂姐还一大堆!   魏禹目光一闪,没开口。   所有人都想到了,却不知如何说。   然而,终究避不开。   李鸿沉声道:“不,你有一个。”   定王嫡三女,杨氏生的那一个,刚好比李玺小了两个时辰。   杨氏这个人,李玺一直在回避。   方才众人谈及往事的时候,也尽量不提到她。   一来,她是定王正妃,不好太过苛责;二来,也是怕李玺难过。   这些年,杨氏待他一直不亲厚,就连直性子的胡娇都能看出来。   从前李玺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从小养在宫中,和杨氏生疏了,想着自己努力孝敬她,变着法子让她高兴,母子之间总能越来越亲近。   现在终于明白了,杨氏永远不会亲近他。   魏禹拿袖子遮着,握了握他的手。   李玺果真从他温暖的掌心中获取到了力量,垂着眼,低声问:“她的孩子在哪儿?到底是我妹妹,总在外面漂着也不合适。”   李鸿摇摇头,“胡姬把人送走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找寻,那孩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玺顿时抓住其中的关窍,“胡姬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有这样的本事?”   “她是你叔父从西北带回来的,从前是个小部族首领的女儿,后来她的部族被突厥人攻破,只有几个人逃出来,遇到你叔父。”   李玺翻了个白眼,“我阿爷永远是我阿爷,不是我叔父,别指望我会叫你爹。”   李鸿抿唇。   在这件事上,他连骂一句的立场都没有。   李玺痛快完了嘴,突然想到还有郑嘉柔,不想惹她伤心,别别扭扭道:“也暂时……不能叫你娘,你别生气。”   “不,不会……”郑嘉柔含泪摇头。   当年狠心送走他,母子别离十六年,李玺不恨她,还肯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她便无比感激上苍了。   气氛略显沉闷。   这时候,就需要忠心小狗腿无花果上场了,“阿郎,问题有没有可能出在当年那个男娃娃身上?就是胡娘子找来打算换给王妃的那个……找到他,是不是就能知道另一位县主的下落?”   李玺眼睛一亮,“对哦,我妹妹是不是被送到那个臭小子家里了?他家会不会因为我妹妹是个女娃娃就打她骂她不让她吃饱?”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阿郎您只要吩咐一句,奴去打听,一旦找到那个臭小子,奴先把他打一顿。”无花果义愤填膺。   李鸿闭了闭眼。   他后悔了,真的。   当初就该仔细挑选几个世家子放在李玺身边,而不是这些个……二丫头和二小子。   那边,主仆两个还在相互打气。   “无花果,你尽管去,拿着我鹿卢剑,想查哪家查哪家!”   “阿郎放心,奴就算踩烂这双鞋,再把脚后跟磨平了,也要把人给您找到。”   “先打一顿。”   “对,必须打一顿。”   “不用找了。”李鸿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拿手点了点无花果,“去打吧,多打几下。”   无花果:???   李玺:!   “那个孩子……就是无花果?”小福王难以置信,“该不会是伯父把他养到四岁,才送到长乐宫的吧?”   “不然呢,我用你把他从王府换出来,不养着,要丢去喂熊熊子吗?”   “不不不。”李玺护短地抱住无花果。   无花果一脸梦幻,“这么说,我的身世也大有文章,比如,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长安名伎之类的?不不不,还是状元公和名伎更相配……”   视线不由放到魏禹身上,“没记错的话,魏少卿就是状元公,我是不是不能再叫您‘爷爷’了,改口叫爹?”   魏禹:“……”   就,挺无辜的。   李玺咧着嘴,戳戳无花果,“叫我娘。”   李鸿猛地起身,撸袖子,找棍子,甩起膀子打儿子。   刚好,门外传来姜德安的声音:“圣人,该上早朝了。您看,是否换身衣裳,戴上冠,摆驾太极殿……”   众人这才发现,案上的烛台燃尽了,天快亮了。   李鸿看向郑嘉柔。   郑嘉柔望着李玺。   李玺扣住魏禹的腰带,闷声道:“你们走吧,我要补觉,今日不去学宫了。书昀兄也不去上朝了,他要留下来陪着我,安慰我,温暖我受伤的小心灵。”   李鸿:“你……”   “走吧。”郑嘉柔温声道。   只一句,李鸿就乖乖跟着走了。   天黑着,坊门还没开,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李鸿求郑嘉柔跟他一起坐龙辇——没错,就是低声下气地求,郑嘉柔同意了。   有些话,早晚要说清楚。   “当年的事,圣人不必介怀,我从未后悔过那样做。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于我,我那样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心。”   “我心里有你,愿意保护你,就像当年你在宫中护佑我一样。对我来说,这不是牺牲,而是体现我自己的能力,你能明白吗?”   李鸿惨然一笑,“柔柔,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郑嘉笑得温柔,“你还是这么喜欢夸我。”   李鸿望着她,说:“和离吧,柔柔,回到我身边,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郑嘉柔摇摇头,“不可以。”   不是因为名声,更不是为了崔郑两家,而是为了李玺。他们当年已经狠过一次心,如今不能再为了一己私欲让李玺被人戳脊梁骨。   “你我都无病无灾,还能见到彼此,可以像现在这样说说话,该知足了。”   这道理,李鸿何尝不懂?   他对李玺的怜爱和愧疚,不比郑嘉柔少。   他望着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柔柔,再唤我一声鸿哥,可好?”   郑嘉柔瞬间湿了眼眶。   魏宅。   李玺钻在被窝里,也在偷偷抹眼泪。   不想这么丢脸的,尤其不想在魏禹面前丢脸,可是,忍不住。   魏禹从后面揽住他,心疼得揪成一团。   他的小金虫虫啊,最会演戏了,假装坚强,假装不在意,假装没心没肺,只不过是为了让别人安心罢了。   却委屈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58、同居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李玺只是躲在被子里吸吸鼻子,已经很坚强了。   一整晚他都在插科打诨、故作坚强,所有震惊和酸楚都藏在了心里。   只是不想让在意的人担心。   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话,他自己已经做得很好、想得很通透了,魏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抱着他,帮他撮去小鼻涕泡泡,防止他偷偷蹭到被子上。   李玺闷闷道:“你说,做皇帝的儿子有什么用,大理寺少卿都追不到。”   魏禹失笑,“不是说好了吗,换大理寺少卿追你。”   李玺翻了个身,目光灼灼,“我同意了,咱们明日就成亲吧!”   魏禹轻叹一声,遮住他的眼,“别这样,不用这样,虫虫,这种时候是可以任性一些的,无须顾忌旁人的心情。”   李玺沉默了片刻。   有温热的泪在魏禹指缝间滑落。   一边哭一边“任性”地说:“我不想去学宫了,我要在这里住下,一直住到中秋,你单独教我。”   魏禹心都酸了,抱紧他,哑声道:“好,住在这里也好,回王府也好,我都陪你。”   李玺鼻子一酸,泪流得更凶了。   魏禹原来都知道,他不想回王府,不想面对杨氏,不想面对身为“福王”的一切……   哭过之后,还是选择了面对。   因为,有人愿意陪他。   李玺让无花果回去叫人,本意是来两辆马车就够了,结果这小子一口气叫来十八辆,仆役三四十人,还有穿着甲的府兵一路随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福王聚众抢亲。   无花果叉着腰,依旧活在“状元公与名伎之子”的幻想中、“我抖起来了!”   “盛不下我了!”   “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无花果了!”   “阿郎,以后无花果要自称‘我’了,不再向任何人称奴!”   李玺剥了个葡萄皮,丢到他脑袋上,“嗯嗯嗯,都依你,如果还不行的话,以后我叫你阿郎。”   “倒、倒也不必。”无花果嘿嘿一笑,馋兮兮地凑过来,“哪里来的大葡萄,甜不甜?”   “不甜。”   “阿郎~”扭动,撒娇。   李玺没吐,胡娇先看不下去了,照着他的脸扔了一串。   “谢啦!”无花果吧唧吧唧吃起来,小胖脸一鼓一鼓的。   李玺没忍住,捏。   胡娇学着他的样子,捏。   无花果早就习惯了,还特意把脸往他们手边递了递,想捏几下捏几下。   一切都和从前一个样儿。   夏末清晨,阳光极好。   仆役们进进出出,个个喜气洋洋,搬完卧室搬书房,搬完书房搬灶间,一会儿的工夫,把整个偏院都搬空了。   李婆婆诚惶诚恐,“不是说只住几日吗?怎的一下子把家都搬空了?”   无花果扶着李婆婆,笑嘻嘻道:“这才到哪儿?魏少卿的家当还是太少了,一辆车都没装满。婆婆您瞧着,等着回来的时候一准儿把这十八辆马车都装满!”   李老汉连连作揖,李婆婆一口一个“老天爷呀”,语无伦次地拜托着,让他们好好待魏禹。   嫁女儿似的。   魏府门前围了一群人,大声小气地议论着   “这还只是小住几天,等到真成了亲,魏家的好东西恐怕要堆成山了!”   “诶哟,可惜喽,这要换成女儿,萧氏还不得抖起来?”   “也是活该!当年黑着心肠把魏小子赶出去,你看怎么着?不仅当了大官,还跟皇家联了姻!”   “……”   从前萧氏仗着自己出身好,没少对左邻右舍冷嘲热讽,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   李玺戳戳魏禹,别别扭扭地安慰:“你别生气哈,大不了让无花果告诉他们,是我硬要嫁给你。”   魏禹心下感动,没说话,而是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大大方方地握住李玺的手,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别管说好话的,还是说酸话的,其实心里都是羡慕的。   萧氏躺在床上,额头贴着冰帕子。   红眼病发作了。   她看着魏清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学堂怎么样?可见着圣人了?”   “……没。” 魏清清目光一闪,拧了个新帕子给她换上,“学宫规矩严,就算圣人去了,也不会让贵女们碰见。”   “不争气的东西!”萧氏一把扯下帕子,厉声道,“你若有魏禹那小杂种三分本事,我们母女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魏清清眼圈一红,倔强道:“母亲怎么不说没把我生成男儿呢,指不定也能给您考个状元回来。”   “你——”萧氏扬起手,终究没舍得打下去。   “你跟我回过萧家,不是没见过你那些表姐表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当年就是太软弱,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若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就长点心吧!”   她闭了闭眼,道:“下月秋猎,是最好的时机。”   魏清清垂首,应了声是。   似是有些不甘愿。   魏白白哼了声,挤开她,向萧氏大献殷勤,“母亲有空也带我回趟外祖家吧,前几日玉郎表哥还来信,说想我了。”   瞧着心爱的小女儿,萧氏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既然知道玉郎对你有意,便乖巧些,明年及了笄,我便同你外祖母说你们的婚事。”   “都听母亲的。”魏白白嬉笑着,眼中闪过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算计和奸滑。      金枝院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消息刚刚传过来的时候,掌院女使便指挥着仆役们擦洗除尘——无花果特意交待,新王妃是个爱干净的。   大伙理所当然地想着,先把衣箱收拾出来,再把铜镜准备好,还有沐浴的大池子呀,梳洗打扮的妆台呀,总之就是参考着小福王的喜好来的。   结果,东西一搬过来,全都傻眼了。   第一个箱子,衣裳,春夏秋冬的全在里面。   第二个箱子,厨具,连瓦罐砂锅都搬来了,还十分有仪式感的放在了系着红绸的箱子里。   第三个箱子,书。   第四个箱子,书。   第五个箱子,书。   ……   直到把一整车的箱子卸完,都没看到除了书以外的东西。   哦,不对,还有一箱子笔墨砚台、字画手稿之类的。   满院子的女使仆役,集体静默一刻钟。   他们,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书……更没见过像魏少卿这样的人。   “汪!”   熊熊子一个大跳,威武地跃过门槛,嘴里叼着一卷画轴。   它也在帮忙搬东西!   众人这才回了魂儿,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   卧房先不用管,反正大概也用不着;浴池不急着刷,第一晚嘛,多半要和小福王用一个;专门用来梳洗打扮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把那几件衣裳放进去就好。   所有人!   都去!   搬书!   大伙一边搬一边悄悄看魏禹。   肃然起敬。   李玺开心了。   这下是真开心,不是装的。   原以为再次跨进福王府大门会不知道怎么迈出那条腿,结果根本没有,他跟魏禹讲着条件就不知不觉进来了。   陌生啊,别扭啊,恍如隔世啊,根本没有,就还是昨天离开时的样子嘛!   以往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杨氏请安,不管杨氏见不见他,都会去;今日不同,要安置魏少卿嘛,就“不知不觉”忽略了,无花果也没提醒他。   挺好的。   金枝院并非只有一个院子,而是一组院落群,李玺住的是家主院,女使们给魏禹安排的是主母院,也是所有院子里最漂亮的一个。   进门就看到两棵合欢树,正值花期,丝丝柔柔,开得娇俏。   西边有个小池塘,塘中漂着一个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盏中盛着一朵朵珍贵的碗莲。   乍一看,每只琉璃盏、每朵莲花的大小、花色竟然都一样,底下仿佛有绳牵着似的,漂流的方向都十分规律。   对魏少卿这样的强迫症来说,简直不能更友好。   合欢树上住着四五只鹦鹉,有大的,有小的,有纯白的,也有七彩花纹的。   别人进来小家伙们全都爱搭不理,单单瞧见魏禹,几小只齐齐飞了过来,扑腾着翅膀叫着:“王妃驾到!王妃驾到!”   李玺眨眨眼,惊呆了。   真不是他教的。   “汪!”   熊熊子一声令下,鹦鹉们才收了声,不情不愿地飞回树上,豆大的小圆眼还紧盯着魏禹不放。   魏禹勾着唇,心情不错。   非常不错。   他十四岁那年,见过他的父亲,在郑氏族学。父亲看到他的才学,想叫他回家,他没答应。   夜深人静,他也曾偷偷想过,魏家是不是和郑家大宅一样,有一间书房,宽敞,明亮,有一面墙那么高的书架,架上摆满书册。   还有长长的格扇窗,夏日傍晚可以把窗户打开,挂上竹帘,听鸟叫,听蝉鸣,看夕阳西下,看雨打芭蕉。   这些,亲爹没给他,魏家没给他,他也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他的小金虫虫,给了他。   小金虫虫端着腰带,扬着下巴,“是不是很感动?快,扑到我怀里,哭着喊着说喜欢我,我说不合适,你说必须合适,还要以身相许。”   魏禹没扑,也没哭,而且把人揽进了怀里,抱得紧紧的,却比扑了,哭了,更能传递真实的情绪。   小福王瞬间乖了,拍拍他,“好啦好啦,以后这个院子就是你的了,我在福王府住多久,你就住多久。”   魏禹应了一声,拢住毛乎乎的脑袋,克制地亲了亲发顶。   小福王眼睛一眯,“书昀兄,你不规矩了。”   魏禹笑,“午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小金虫虫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铁板烧,要菜块,还要肉!”   “嗯,蒸饼片和水煎包也可以试试。”   “那是什么?”   “做好给你吃。”   两刻钟后……   “这也太好吃了吧?”李玺自己占着一大盘水煎包,一口一个吃得欢。   魏禹用蒸饼片——其实就是烤馒头片——夹上芋头块、烧茄子、小青菜,再放上两片厚厚的烤肉片,夹在一起。   小福王早就把嘴张得大大的,等在他手边了。   一口满足。   “好呀,居然敢背着我吃独食!”李木槿一脚跨进院子,边走边撸袖子。   李玺抬抬下巴,“你弟媳亲手做的,许你吃两口。”   李木槿呵呵一笑:“夜不归宿,学宫不去,回了府也不给母亲请安,还随随便便把未过门的男人带回家,不过日子了?”   李玺给她卷了个馒头片夹菜块,“姐,你先尝尝。”   “我再尝也不会接受你的贿赂!我跟你说,这不合规矩,母亲不可能同意,今晚就得让他搬——欸?”   有点好吃呀!   再咬一口。   过于好吃了!   火速改口:“我觉得吧,魏少卿可以多住几天,不,一直住着也没关系,最好直接嫁过来——小胡椒,麻烦去翻翻黄历,明天是不是良辰吉日,不然直接嫁过来好了!”   胡娇把烤肉一放,一阵风刮走了。   紧接着,就一阵风刮回来。   “明日不是,后日是。”   李木槿拍板,“那就后日!”   李玺挤眉弄眼,“书昀兄,你就从了吧!”   魏禹新烤出一盘水煎包放到他面前,笑得温柔。   自打进了福王府,他眼中的笑就没褪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冻成狗的日子,暖暖的一章送给宝宝们!      59、爬个床         李木槿是挺着肚子出去的,走之前还招招手,“明日我还来哈,甜甜的红枣粟米粥安排一下!”   李玺嘎嘣嘎嘣嚼着小脆骨,“那得问小胡椒,以后金枝院她说了算,连我都是在她这借住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懂的以为他在开玩笑,懂的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通透与豁达。   胡娇更豁达,毫不客气地接下话茬:“可以来,带饭钱。”   李木槿:“小胡椒,你变了。”   李玺笑眯眯,“阿姐,从今日起,你最好经常夸她,多对她好,不然以后你会后悔。”   李木槿眨眨眼,满脸惊恐,“小胡椒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不,不行,不能放弃治疗,去求祖母吧,祖母一定能帮她寻到名医……”   “无花果,送客!”   无花果冲李木槿揖了揖身,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李木槿扶着门垛,笑得弯下腰。   福禄院。   杨氏看着桌上的烤肉,一阵反胃,“如此油腻粗鄙之物,也就那些小门小户能做出来,也好意思送到我跟前!”   杨嬷嬷忙给她撤了,换成一份份精致的小菜,托菜的平盘都是名贵的漆器。   “小王爷也是孝顺,想着今日做些不一样的,便给娘子送些来。”杨嬷嬷顿了一下,道,“就是那位魏少卿,尚未行大礼便住进来,免不了让宗室们笑话。”   杨氏掀了掀唇,冷笑道:“笑呗,他们笑得还少吗?当年我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被笑够了。”   杨嬷嬷一顿,叹道:“娘子又说气话了。小王爷向来最听您的话,只要您开口……”   “他‘听话’是因为他跟我不亲,你看他听太后的话了吗?听圣人的话了吗?”   杨氏声音不由急促了些,闭了闭眼,又很快压下来,“让他折腾去吧,是好是坏都轮不到我管。”   杨嬷嬷轻叹一声,不敢多言。   即便换成精致的饭菜,杨氏依旧没胃口,挑挑拣拣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近来她身体越来越差,几乎瘦得脱了形,偏她自己还不肯好好调理。   杨嬷嬷正要劝,杨氏便截下了她的话:“那边有消息了吗?”   杨嬷嬷心头一紧,万般小心地说:“娘子猜得没错,胡姬能把那孩子送走,同胡旋阁的那俩舞伎脱不开关系,自打那晚之后,那俩人便消失在了长安城……”   “什么‘那孩子’?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定王府的小县主!”   “是是,奴失言了。”杨嬷嬷伴在她身边这些年,单是这两个月受到的呵斥都比前三十年都多。   杨氏到底还顾及着几分体面,压了压火气,道:“继续查,哪怕追到突厥部落,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还有胡姬那个贱人,你说她是真死了吗?柴房中的尸身烧得跟焦炭似的,单凭着那块玉玦就说是她,未免太过牵强。”   “都说胡人会邪术,你说……她会不会变成蝴蝶飞走了?”   杨嬷嬷嘴角一抽,到底没敢笑出来,只顺着道:“娘子不必忧心,奴自会遣人去查。”   ……   直到杨氏歇下,小胡椒才沿着屋脊飞掠离开。   “怎么样,听到什么没有?”李玺把她拉到角落,神秘兮兮道。   胡娇板着脸,把两个人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连声调语气都像极了。   听到“变蝴蝶”那里,李玺笑喷了,“让他们去忙活吧,咱们就跟在后面捡消息,这叫什么来着?”   “坐收渔利。”无花果忙道。   “对,就是收鱼!不仅要收母亲的,还要收圣人的——无花果,太极殿就交给你了。”   无花果笑嘻嘻,“阿郎呀,能不能顺便帮我找找爹?”   “必须的。找到我妹妹,八成就能知道你是怎么来的。”   无花果瞬间更有干劲了。   三个人躲在墙角,叽叽咕咕密谋了好久,一转身,瞧见魏禹正站在合欢树下,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李玺揪住他,很凶地板着脸,“不许出卖我。”   魏禹摊手,“封口费。”   魏少卿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圆润,好看又白净,小福王心头一动,抓起来就亲了一口。   魏禹:“……”   早知道,该伸脸的。   李玺翘起嘴角,“够不够?”   魏少卿微笑,“不够。”   “唉,真拿你没办法。”小福王丢给他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眼神,把嘴一撅,“来~”   红润润,软嘟嘟,花瓣似的。   魏少卿喉头微动,克制地把手印过去,“好了。”   李玺丢给他一箩筐鄙视的小眼神,小爷都这样了,你还装着!   欠调.教。   吃完晚饭,小福王就开始了自己的调.教大计。   第一招,色.诱。   “加热水,多加,水得足够热才能让身子变红变软。花瓣呢,不要月季,要腊梅,腊梅香味更诱惑。”   “头发,头发也要绞一绞,书昀说他喜欢我卷发!”   “屏风够不够透明?不成,再撤一层纱,务必让书昀兄一进门就看到我诱人的倩影。”   无花果捂着眼,“阿郎,这纱再撤可就只剩一个框子了。”   “对哦,那就这样吧!”小福王挥挥小虫爪,“书昀兄呢?快去请书昀兄。”   “机灵点,别说是我请的,一定要装作‘不小心闯进来才发现原来我也在’的样子。”   无花果握了握拳,领命而去。   很快又回来了,“阿郎,魏少卿说他已经洗好了,就不再洗二回了。”   李玺:“……”   第一招,惨败。   第二招,浇床。   “诶呀,书昀兄,丫头们手太笨,把你的床浇湿了,看样子今天是没办法睡了。这样,我大方一些,把我的让一半给你,你看,被子都给你准备好了,不要太感谢我哦~”   魏禹微笑,“无妨,只是被子湿了,床没事。”   说完,就抱起李玺给他“准备好”的被子,去了主母卧房。   李玺:“……”   这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   没关系,还有第三招,也是终极大招——半夜爬床!   门没栓,门外守的是他自己的人,小福王偏不走,去爬窗,美其名曰:有仪式感。   咕咚~   摔了个屁股墩。   床上的人心头一紧,正要起身,李玺就扒着床柱站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跟前。   真“爬”床。   好一会儿没动静,只能听到轻缓的呼吸声。   魏禹也没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小福王很快就忍不住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还小声嘟囔:“这么挺,早就想摸了……哦,还很硬。”   然后又摸了摸,捏了捏,还用牙咬了咬。   小福王的嘴软乎乎、温嘟嘟的,牙齿也不尖,轻轻啃在鼻子上的时候,就像在咬小脆骨……   魏禹……真硬了。   咬完鼻子,就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偷偷笑了好一会儿,那魔性的笑声,就算魏禹不是装的,也要被他笑醒了。   一边笑一边拱啊拱,拱啊拱,拱到魏禹被子里。   完了还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然后小声吐槽:“这样都不醒?书昀兄睡觉真沉,被人偷走都不知道。”   魏禹在心里保持微笑。   都钻被窝了,下一步就是伸手解衣带了吧?   并没有。   李玺小王爷就那么乖乖地偎在魏少卿身边,头放在他肩窝,手横在胸口,腿抬起一条勾在大腿上,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三招,半夜爬床,成了。   在魏少卿努力装睡的前提下。   魏禹以为小金虫虫会做什么,都想好怎么拒绝怎么哄了,没想到,就这么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然后满足地睡着了。   嘴角还挂着甜丝丝的笑。   果然还是个需要看“教学话本”的小少年啊!   黑暗中,魏少卿睁开眼,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胯却往后挪了挪,苦笑。      李玺在家里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然后就被魏夫子拎去了学宫。   学宫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无论男学女学,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无比努力。   郎君们不□□了,不唠闲磕了,也不偷懒耍滑了,一有空闲就往校场跑。因为呀,马上就到秋猎日了。   大业两代帝王都对秋猎十分重视,哪位世家子能在猎场上大放异彩,当场就会赏赐官职。   这样不仅能给家族省下一个恩荫名额,还能在圣人跟前挂上号,既长脸又能得实惠,所以一群小子都十分努力。   女学那边也不甘示弱,有人新做了一箱子衣裳,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有人换上利落的胡装,背上弓箭,和郎君们一起骑马练箭。   这天,郑嘉柔带队,把贵女们也领过来了。   小娘子们摘下幕篱,打扮娇嫩,顿时给尘土飞扬的校场带来一抹暖色。   书香门第的贵女,和皇亲宗室的女儿们不大一样,走路缓缓的,说话柔柔的,就连挽弓搭箭的模样都是慢条斯理的。   郎君们围在栅栏边,全都看呆了。   李玺别扭极了,明面上是在看崔兰心,实际总忍不住偷偷瞄郑嘉柔。   自那晚摊牌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他的亲生母亲。   “母亲……”   “娘亲……”   “阿娘……”   “孃孃……”   小福王在心里偷偷练习着。   “玺哥哥想王妃了吗?”崔兰心笑盈盈地凑过来。   李玺呆了一下,“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听到啦,玺哥哥叫了好几声呢!”小少女眉眼弯弯,活泼又讨喜。   李玺嫩脸一红,“啊,那什么,你不好好练箭,跑男学这边来做什么?”   “请玺哥哥教我拉弓,我从前都没学过,连姿势都摆不好。”   生平头一次被请教,李玺小王爷顿时抖起来,“我可从不白教,叫声夫子听听?”   “夫子在上,兰心这厢有礼了。”崔兰心嬉笑着,一手抓着弓,一手提着裙摆,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   李玺哈哈一笑,“走起!”   一双年轻人,欢欢喜喜地跑向靶场。   “你看他们,多配。圣人似是有意,将兰心许给小宝。”郑孞端着手,笑眯眯。   魏少卿可太明白了,这话不就是说给他听的吗?他偏不上当。   不仅不上当,还要怼回去:“师兄,你知不知道我从前很崇拜你?觉得你为人沉稳有气度,远超族学中的同龄人。今日才发现,你和小宝不愧是亲甥舅。”   郑宩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才发现,魏禹这是在嘲笑他幼稚!   魏少卿告诉自己要大度,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能擦出什么火花?赐婚什么的,根本就是郑孞瞎说的。   就算圣人真有那想法,李玺也不会同意。小金虫虫有多在意他他比谁都清楚,吃醋可就太蠢了。   只是练箭而已,有什么的?   草!   练箭就练箭,扶什么手腕!   魏少卿咬了咬牙,蠢就蠢吧,不忍了!   “崔家小娘子脸皮真厚!才跟玺哥哥认识几天,就缠着他练箭?玺哥哥都没教过我!”贺兰璞握着拳头,愤愤道。   魏禹脚步一顿,有主意了。   一刻钟后,魏禹和贺兰璞一前一后走过去。   魏禹道:“王爷,请随我来,明日的教学安排需要提前说一下。”   李玺当然很愿意跟他说话了,但是,转念一想,让他看看自己教人练箭的英俊模样,似乎更好。   于是挺挺胸膛,一本正经道:“魏夫子稍后,我先教完兰心妹妹。”   魏禹抿唇,行啊,教了一会儿箭,已经升格为“兰心妹妹”了。   贺兰璞立即挺身而出,“玺哥哥不如交给我吧,我虽然射得不好,教崔小娘子入入门还是可以的。”   李玺皱皱小鼻头,这样的话,不就不能让书昀兄看到自己厉害的样子了?   他朝崔兰心挤挤眼,指望她把自己留下来。   魏禹脸更黑了,很行啊,不光称呼变了,还学会眉目传情了。   崔兰心看看他,又看看魏禹,眼里闪过莫名的光,“玺哥哥快去吧,我有问题向贺兰小郎君请教也是一样的。”   李玺:“……”   有点小失望。   贺兰璞和崔兰心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这个人有点讨厌。   “你为何纠缠玺哥哥?”/“你是在讨好玺哥哥吗?”   同时开口。   “当然不是!”/“你想多了。”   又是同时开口。   然后,同时沉默。   “你……”/“你……”   再一次同时开口。   再再一次同时笑了。   “那我就明说了吧,我还是想看到玺哥哥和魏少卿在一起,别人就不要插一脚了。”崔兰心干脆道。   “巧了,我也很喜欢这位福王嫂嫂,不想换成兰心啊,惠质啊,什么的。”贺兰璞不甘示弱。   说完等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同时盯着对方,同时惊喜开口   “原来是友军!”   顿时激动握爪,相见恨晚,迫不及待交换信息,一起磕!   被磕的小福王有点不开心,手习惯抠住魏少卿的腰带,蔫蔫的。   本来应该教训一顿的,魏少卿又忍不住心疼了,“是喜欢射箭,还是舍不得崔小娘子?”   李玺道:“是喜欢让你看到我武功盖世的模样,败倒在我的大弓之下。”   “大弓?”魏少卿勾唇,“霸.王.硬.上.弓的‘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猜猜,今天有几更?      60、出去玩         看过教学小话本的李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容易被调戏的小少年了。   他斜着眼睛笑眯眯,“书昀兄,你有点奇怪。”   魏禹也笑,“哪里奇怪?”   李玺:“变颜色的奇怪。”   魏少卿只笑着,没否认。   小福王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不想让我教兰心妹妹就直说呗,吃醋都这么委婉。”   魏少卿点头,“嗯,不想让你教。”   小福王嘴都咧到耳根了,“唉,真拿你没办法,好了,我也教教你叭,就别吃醋了。”   魏少卿配合地应了声。   李玺顿时有了一万分动力——刚刚教崔兰心的时候只有一百分——非常体贴地让魏禹原地等着,自己一路小跑到了兵器库,挑了把初学者适用的小竹弓,又一路小跑着回来。   “你是文官嘛,拿惯了笔杆子,臂力可能没那么大,先试试这个,不行的话再换。”   小福王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分开魏少卿的腿,拍拍他的腰,再把手肘抬起来,豆腐吃得美美的,这才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   “可以了,拉一下试试。”   魏禹手臂抬平,食指与中指勾着弓弦,一拉   “咔嚓”一声,竹弓断了。   啊……   小福王尴尬地吞了吞口水,“那个,原来书昀兄力气这么大,是我估计错了,你等等,我去换一把重的。”   又一路小跑地走了个来回。   为了避免麻烦,一口气抱出来三张弓,一张稍重一些,一张一石,是他平时惯用的,还有一张一石六,是选拔皇帝亲军的标准。   ——这里的“重”指的不是弓本身的重量,而是把弓弦拉满时需要的力量,也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李玺坏兮兮地把一石六的弓递给魏禹,想让他出个丑,自己才有机会安慰他。   魏禹噙着笑,开腿,抬臂,试着拉了拉,没拉开。   李玺笑眯眯地夸:“不错不错,不愧是聪明的书昀兄,学了一次就这么标准了。”   讲真,比他还标准。   魏禹微笑着请示:“可以搭箭了吗?”   “搭搭搭!”李玺殷勤地把箭递给他,继续笑眯眯,“其实吧,这个弓有点重,书昀兄试试就好,就算拉不开也没关……系……”   歡?居然拉开了!   不仅拉开了,还从容地瞄准靶心,“嗡”的一声,中了。   靶场响起一片欢呼。   学宫总教习远远地朝魏禹抱了抱拳,“魏师兄勇武不减当年啊!”   完了还跟旁边的学子们夸耀:“小子们不知道吧,你们这个魏夫子,不光文章写得好,当年在武馆时次次比试都拿第一,若非先一步中了文状元,武状元八成也是他的!”   魏禹执了执手,“徐师弟过誉了。”   那叫一个谦虚淡然。   小福王自闭了。   这才知道,被骗了。   魏禹揉揉他的毛脑袋,“都是王爷教得好。”   李玺冷笑:“古困切,大水流貌——滚~”   滚自然是不能滚的,小金虫虫不肯再教他,没关系,他可以教小金虫虫。   “腰挺直。”手贴到后腰上。   “肩膀打开。”捏着小虫虫的肩胛骨,往后掰了掰。   “手肘抬高,对。”   小金虫虫红了耳朵,“你教就教,摸什么摸?”   魏少卿贴在他身后,轻笑:“不喜欢?”   “这么多人看着呢,矜持些!”小福王虎着脸,甩开他,嘴角却悄悄翘起来。   贺兰璞和崔兰心相处得也不错。   一个笑眯眯地教,一个开开心心地学,顺便一起八个小卦、磕个cp,不知道有多和谐。   魏清清第一次拿弓箭,又自尊心超强,不想让人看出来,于是一个人躲到角落练习。   她的长相随了萧氏,不算十分美艳,胜在端庄秀气。萧氏自小拿世家女儿的标准要求她,在外人看来,倒也有几分不俗的气质。   就是吧,力气实在太小,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萧三郎叹了口气,大步走过去,“这个需要技巧的,光凭蛮力不仅拉不开,还会伤到自己。”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帮魏清清调整一下姿势。   魏清清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屈了屈膝。   萧三郎一愣,笑道:“不用紧张,论亲戚,你该叫我声‘表兄’,再不济也是同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指点你一二,不会有人说什么。”   言语诚恳,并没调戏之意。   魏清清松了口气,低声道:“清儿谢过三哥哥。”   萧三郎挑眉,笑道:“原来你认识我,不早说。来,这声‘哥哥’不白叫,今日若不把你教会了,我就不吃饭了!”   魏清清礼貌地弯了弯唇,心下微叹。   怎么不认识呢?从小就见过。   只是每次回萧家,这位嫡系表兄都被无数人簇拥着,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穷亲戚罢了。   “走了一个杨兮兮,来了一个魏清清,你说,你们家是不是专招这种打秋风的?”柴蓝蓝磕着甜瓜子,没好气道。   “别这么说,这俩人不太一样。杨兮兮就是面甜心狠的,多坏的事都能干出来;魏清清顶多傲了点,心眼窄了点,至少不会坑人害人。”   李木槿谢绝她的瓜子,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包糖皮小黄豆,嘎嘣嘎嘣吃得响。   手里的瓜子顿时不香了。   柴蓝蓝酸溜溜道:“我说,你家换新厨娘了吗,怎么每天都这么多新鲜吃食?”   “不是厨娘,是弟媳。”李木槿挤眉弄眼,“比厨娘可用心多了。”   “就拿这糖皮小黄豆来说吧,先得把黄豆一颗颗挑出来,需要捡那些个大饱满的,再用油炸,得是温的,太热了会糊,太凉了不酥,还不能是荤油,太腥,小宝不喜欢。”   “再炒糖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糖霜要用炒的,反正小宝是这么说的。撒上芋头粉,滚一滚,晾一晾,甜甜脆脆的糖皮小黄豆就可以吃了。”   “来,你尝尝。”   柴蓝蓝下大力气,狠狠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完了还酸溜溜嘲讽:“原来是沾了小福王的光。”   李木槿一点都没被打击到,还挺得意,“我有光可沾,你呢?”   柴蓝蓝望了眼不远处值勤的自家兄长,一阵气闷——都二十五了,媳妇都没讨到!   最后一把糖皮小黄豆,李木槿一分两份,一份丢进自己嘴里,一份塞给柴蓝蓝,“好了,别气了,大不了以后给你带一份,走,练箭去。”   练就练。   刚好可以勾引一个美少年。   不用教习安排,小娘子们身边就自动有郎君凑过去,打着练箭的名头,说说小话,交流交流感情。   柴蓝蓝和李木槿无论家世还是模样在贵女中都是一等一的,结果俩人孤零零练了半晌,也不见郎君围过来。   李木槿纳闷:“我真就长得那么丑?”   柴蓝蓝翻白眼,“你看我丑吗?”   “长安丽人榜上前三名的大美人,瞎了眼才说你丑。”   “所以,根本不是丑不丑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李木槿一边问,一边换了张牛筋弓,“竹弓还是太轻,这个还凑合。”   一把拉开。   嗡——正中靶心。   “我也试试。”柴蓝蓝同样丢掉漂亮的小竹弓,拿了把郎君们惯用的牛筋弓。   嗡——同样正中靶心。   姿势比郎君们还标准,成绩比郎君们还优秀,且毫无自觉。   不远处,柴校尉摇头失笑。   这下,知道原因了吧?      转眼到了七月初。   天气不再燥热,却也不冷,微风徐徐,秋高气爽,正好是秋猎的好时节。   一大清早,小福王清亮的嗓音就从家主院传到了主母院:“熊熊子,咱们看谁先跑到,到了的可以吃到第一口肉!”   紧接着,犬吠声,鸟叫声,鹦鹉家族的叽喳声,汇成一片,彻底叫醒了沉睡一夜的福王府。   “汪”的一声长啸,熊熊子腾空而起,跃过高高的门槛,率先到达主母院。   结果,跑太快了,来不及刹车,扑通一声,掉进了小池塘。昂贵的琉璃盏咕咚咕咚沉了底,娇贵的碗莲可怜兮兮地挂在熊熊子的长毛上。   李玺拄着膝盖,哈哈大笑。   熊熊看到他笑也很开心,哗啪啪一阵狗刨,游出小池塘,扑到李玺身上。   小福王刚换的衣裳,昨天晚上选了大半夜,精心搭配的。熊熊子昨晚才洗的澡,为了给他把毛擦干,魏少卿手差点断掉。   全白瞎了。   魏少卿左手拎着熊狗子,右手拎着熊孩子,扑通扑通丢进浴间。   重新洗净擦干,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早饭没时间吃了,只能带到马车上。   马车旁边跟了一黑一白两匹马,黑的是伊犁小马王,龟毛又傲娇,白的是纯种河套马,臭美又活泼,一看就是小福王养的。   还有一匹枣红色的,不是什么名贵马种,胜在膘肥体健,比寻常马高出一大截,性子也稳,温和又大度。   两匹小马去闹它,它也不恼,只甩着马尾蹭蹭它们。只有两只小马跑远了,它才会扬起脖颈,“律律”地叫上两声,把它们唤回来。   别说,小黑小白还挺听话,每次都会乖乖地跑回来。   一众府兵哭笑不得。   马肖主人,这话一点儿不假!   能出去玩,从主子到仆役一派喜气洋洋,就连杨氏都难得露出笑模样,温温柔柔地叮嘱了李玺几句。   李玺还是很感动。   他都想好了,只要杨氏肯认他,他就会把她当成亲生母亲孝敬。   各府的马车在朱雀大街停着,从承天门一直排到了朱雀门。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从承天门到朱雀门,官阶从高到低,一字排开。   福王府到得最晚,各府马车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路,各家上下从主君到仆役皆下马落轿,目送他们离开。   李玺很懂事,提前派府兵通知,但凡长辈及年过半百者,不论官阶,一律不必下马。   不知多少人夸。   一路走一路还礼,蜗牛似的到了承天门,龙驾刚好出来。   魏禹被圣人叫去了,李玺也钻到太后车上请安,外加蹭吃蹭喝。   腻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你家王爷呢?怎的没见他骑马?”   李玺眼睛一亮,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找我干嘛,难不成想比比?”   萧三郎咧嘴笑:“比比就比比,若能赢了王爷的小马王,我萧三郎在长安城也算一号人物了!”   “做梦去罢。”李玺呸了一声,笑嘻嘻地缩回去。   太后一脸欣慰:“册册也有交好的朋友了。”   “萧家老三,小时候没少欺负我。”嘴上这样说,眼里的熟稔却藏不住。   太后满脸慈爱,“去玩罢,省得在车里闷着。”   李玺腻在她身边,“不,我要陪祖母。”   太后故意虎起脸,“我嫌你闹腾。”   李玺说了几句讨巧的话,直到把太后逗得哈哈大笑,才笑嘻嘻下了车。   萧三郎的马确实不错,据说是汗血宝马的后代,瞧着倒是威风。   李玺打眼一瞧,马背上还站着个毛绒绒的山狸子,灰白毛,尖耳朵,眼睛黄澄澄的,怪精神的。   “新得的?”   “不错吧?纯种的寒地狸。”萧三郎一脸显摆,“卖狸的商人一路从极北的松漠带到长安,一窝六只,只活了这一个,宝贝得很,有钱都买不到。”   果然是野狸子,眼神很凶,弓着背,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进攻。   贺兰璞有点怕,躲到李玺身后,“既然如此难得,你咋买到的?”   萧三郎一笑,“多亏了福宁嫂嫂,那日我陪着她和家母一道去慈恩寺进香,偶然撞见的,那狸商听到下人叫她县主,知道她身份高贵,这才卖了。”   ——李玺的二姐姐,福宁县主李云萝,嫁的正是萧家。原本和萧三郎这一支不太亲近,近来因着李玺和萧三郎关系改善,萧家有意拉拢,这才亲近起来。   李玺笑道:“原来打的我阿姐的旗号,得亏我姐身子重,这次秋猎不跟着,不然一准儿揪着你去磕头。”   萧三郎目光一闪,想说什么,却被窦季扯了扯袖子。   正犹豫,就被贺兰璞打了岔,“这狸子一看就不大,兔子都不一定能抓着,更何况山猪,你急吼吼地带它出来做什么?”   “见见世面呗,不指望它抓兔子,我也舍不得。”萧三郎瞅了李玺一眼,到底没说出口。   怕他知道了生气。   少年郎们骑着马,结伴而行。   天上飞着鹰隼,地上跑着猎犬,马背上驮着山狸,好一幅繁华盛景!   熊熊子想跟小山狸玩,甩着尾巴往萧三郎马上蹿。小家伙很怕它,又不想服软,一直紧张地弓着背,嘶嘶叫。   殊不知,这熊熊子就是个厚脸皮的憨憨,小家伙越叫它越兴奋,还以为人家是在跟它玩呢!   趁人不注意,猛地一下跳下来,把小山狸叼下了马。   萧三郎差点哭了。   但凡换成别的犬,他就要上手揍了。   旁人也纷纷叹气,让他自认倒霉,谁不知道,福王府的熊狮犬是圣人亲赐的,长安城的吉祥物,除了小福王,没人敢碰一根手指头。   以小福王护短的性子……   “熊熊子,放开黑耳!”   “快些,不然我生气了!”   不仅嘴上威慑,甚至扬起了鞭子。   熊熊子委屈地呜呜两声,不情不愿地把小山狸吐出来。   萧三郎一把捞进怀里,上下检查。幸好,只是沾了些口水,没有被咬。   李玺板着脸,揪着熊熊子的毛毛,一通教训。   熊熊子缩成一团,嗷呜嗷呜地认错。   众人悄悄在心里向李玺说了声抱歉——谁说小福王霸道任性来着?人家明明很讲理的!   为了解救可怜的熊熊子,贺兰璞好心地开启八卦模式,“玺哥哥,你听说了没,秋猎过后不仅要选妃,还要选太子。”   “选太子?”李玺纳闷,“不就是二哥哥吗,还选什么?”   贺兰璞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听说,好多武官都拥立你。”   李玺几乎要笑了,“他们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不支持正经皇子,拥立我一个亲王,想造反吗?”   贺兰璞连忙捂住他的嘴,“玺哥哥你声小点儿,这消息如今只是在宗室间流传,我也是清早出门时才听说的。”   李玺皱眉,“你是说,宗室们都知道了?不是坊间胡编乱造的?”   贺兰璞慎重地点点头,“这么大的事,若非有了确切消息我也不敢跟玺哥哥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坑你?要不要尽快向圣人解释一下?”   李玺冷笑:“解释肯定要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找坑我的人,算算账。”   马鞭一甩,直奔龙驾。   贺兰璞眨眨眼,不是说先算账再解释吗,怎么还是去找圣人了?   李玺追上龙驾,哼哼叽叽说了什么,姜德安一声令下,所有车马都停了,蜿蜿蜒蜒,长龙似的。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小福王把马交给皇帝亲卫,然后大摇大摆上了车。   没看错的话,是圣人亲自撩的车帘。   啧啧啧!   得亏了这不是亲儿子,若要是,就真没大皇子、二皇子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山狸子就是猞猁,又叫狼猫,会打猎哦,尤其会捉小山猪!      61、悔婚了         “是你让人传的对不对?”   “我就说谁有这么大胆子,连立储这么大的事都敢乱说!”   “那些武官又不傻,没有你的首肯,谁敢站我?”   “就算是我阿爷的老部下,若真心为了我好,也该让我离这种事远远的,断不会掺和进来!”   李玺连珠炮似的一通控诉,根本没注意到龙驾内还坐着别人。   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笑意。   李玺身子一僵,一点点转过头   是他最在意的书昀兄。   撒泼耍赖的模样都被书昀兄看到了!   小福王把魏少卿的胳膊一抱,拼命解释:“书昀兄你信我,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可尊老爱幼了,绝对不会没大没小没规没矩——刚才实在太生气了,都怪圣人!”   一边说一边毛手毛脚地倒了盏茶,也不管李鸿想不想喝就喂到他嘴边,结果大半盏浇到他前襟。   魏禹憋着笑,同情圣人。   李鸿心塞又心虚,“不错,这么快就猜到是我的意思,比那些先慌为敬的阁老们强。”   李玺呵呵呵:那是因为阁老们不知道我是你生的!   “我不愿意!”   “没得商量!”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会承认是你儿子的!”   李玺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谁说让你承认了?”李鸿心塞道,“就算立你为太子,也是以定王嫡子的身份,和我没关系。”   李玺一愣,纳闷道:“宗室能同意?朝臣会答应?”   “由不得他们。”李鸿轻哼一声,露出帝王的霸气,“若非你王叔——”   “我阿爷!”李玺大声纠正,像只护食的小奶汪。   李鸿嘴角一抽,让步道:“嗯,若非你‘名义上的阿爷’旧疾缠身,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的,如今传给他‘名义上的嫡子’,无可厚非。”   先帝唯一的“嫡孙”,父亲是护国而死的大英雄,出生时天降祥瑞,就连养出来的熊狮犬都被百姓奉为长安城的吉祥物——这样的小福王,足以配得起太子之位。   这是李鸿权衡了大半月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魏禹的功劳。   魏禹不希望自家小金虫虫的身世公开,不想让他遭人诟病,一直以定王嫡子的身份生活下去,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李鸿虽不甘心,到底还是妥协了——在“史书上的名分”和“对幼子的爱”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李玺还是摇头,“这样就更不行了。舍亲子而立皇侄,你让我二哥哥怎么想?”   李鸿抿了抿唇,“顾不了这么多了。”   但凡老二是那块料,他也不会把李玺推上去。   李玺鄙视他,“偏心眼儿!”   李鸿呵呵。   李玺呵呵呵:“这个太子反正我不当,我就不信你还能押着我进东宫!”   李鸿哼笑:“这倒是个办法。你自己选吧,飞龙卫,还是虎贲军?”   李玺炸毛。   魏禹安抚:“圣人并未说死,先把消息传出去,让你和二皇子有个准备,也让长安城明里暗里的势力有个准备,指不定瑞王那边也要插上一脚,最后结果如何,还要再看。”   这个“再看”,就是看看二皇子能不能在这段时间有所长进,或者李玺进步神速,真正担负起家国重任。   李玺怀疑,“你没骗我?”   “没那个必要。”魏禹平静道。   李玺瞬间信了,叽叽咕咕:“还是书昀兄对我好,不像某些人,生了不养不说,还专把我往火坑里推!”   李鸿心塞x3456789!   到底是谁在殚精竭虑、日夜筹谋?   他儿子都不认了,图啥?   李玺被鸡毛掸子赶下了车。   贺兰璞忙问:“怎么样了?圣人可信你?”   “没事,说清楚了,都是谣言,别信。”李玺淡定道。   贺兰璞拍拍小心脏,拍了两下,又忍不住说:“其实,我倒希望是真的,还能跟玺哥哥讨个大官做。”   “不是真的也让你做官。”李玺扬着下巴,“且等着,回头我就拿个大棒子打到吏部尚书家里去,他要敢不给我小石头弟弟派官,我砸穿他家灶台。”   贺兰璞笑弯了腰,“玺哥哥这话我可记下了,到时候大棒我来准备!”   兄弟两个哈哈一笑。   原本只是笑言,谁都没想到,真有实现的那一天。   萧三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那什么,王爷,我多句嘴,你要觉得没事,就当是我婆婆妈妈了——出门时我听家母说,福宁嫂嫂也要跟着去猎宫……”   李玺一听就炸了,“不到俩月就要生了,她来做什么?”   猎宫建在半山腰,一住就是大半月,田猎、祭仪都要上上下下跑,寻常人折腾一趟都要瘦上一大圈,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若非秋猎后面连着祭祀大典,圣人绝对舍不得让太后来。就算圣人舍得,他也不会答应!   李玺深知,二姐姐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八成是被她那个恶婆婆逼的!   萧三郎同样气愤,“家母同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方才我派人确认了一下,福宁嫂嫂现下就在三房婶娘的车驾中。”   麻的!   在恶婆婆车里除了立规矩还能做什么?   李玺出离愤怒,“我去接她。”   贺兰璞也气得要死,“我去驾车,找辆最舒服的车给二姐姐坐。”   “我也去,王爷,我跟你一起。”萧三郎严肃道。   李玺摇摇头,“毕竟关系到萧家,你就别掺和了,你能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已经够兄弟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三郎一笑,“王爷要这么说,可真就看轻我了。萧家人和萧家人也不一样,我幼时是浑了些,如今跟着王爷混,这不已经改过自新了嘛!”   李玺知道,这是在灭他的火,给面子地笑了一下,“行,那你多叫几个人,待会儿要打起来咱可不能吃亏。”   “得嘞!”萧三郎一招呼,学宫那帮人全过来了。   一帮年轻力壮的郎君气势汹汹,横扫一片,金吾卫都不敢拦。   放在从前,这些生活优渥的小郎君们并不能体会到家中姊妹的不易,如今日日看着李玺怎么对待李木槿,才模模糊糊地有了“善待女子、爱护姐姐”的意识。   兰陵萧氏,也算百年大族,迁来长安的这支出了好几个高官,极受圣人重视。族中子弟们在外行走,很是有些脸面,难免带了些傲气。   此时,看着一帮郎君直往女眷车前冲,萧家的子弟们不乐意了。   李玺把手一挥,“谁敢拦,只管打断腿,我兜着!”   有人黑着脸指责,“福王,你未免欺人太甚!”   李玺冷笑:“就欺你了,怎么着?”   也有人采取怀柔政策,“到底是亲戚,王爷就算不顾念萧家,也想想福宁县主,您今日所为,岂不让她难做?”   李玺都给气笑了,“你也知道她难做么?若不是因着我阿姐在你家‘难做’,我今日也不会来!”   “福王府这是在仗势欺人吗?”   “这话别问我,去问问三房主母,我家要真是仗势欺人的,她还敢那么对我阿姐吗?早特么磕头下跪,屁滚尿流了!”   小福王的粗口一出,不知引得多少人皱眉。   却也有人觉得痛快。   李玺来时的路上就考虑过了,他有两个选择:   一,不声不响地把人接走,至少在猎山的半个月,护住李云萝不出事。   二,把事情闹大,让所人都看到,李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在求娶李氏女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李玺选择了后者。   萧家不是不要脸吗?那就撕了!   这件事绝不是萧刘氏一个人的问题,萧家那么多人,都不是瞎子,二姐姐挺着肚子出门的时候,却没一个人拦,所以,今天就都别要脸了。   李玺气势汹汹地逼停了萧家的马车。   萧刘氏气得眼冒金星,“瞧瞧,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弟弟!萧家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我小弟姓李,再怎么样也丢不到萧家的脸,只会给我们李家长脸。”李云萝自己是个能忍的,一旦涉及到李玺,她就半点都不忍了。   “你——”萧刘氏抬起手。   “哟,萧家主母这是要打人么?”李玺翘着嘴角,一脸冷意,“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李家的女儿,打起来很贵的。”   “对对对,县主打一下还三百大板,郡君打一下还二百大板,其余长公主、公主家的,至少打一还百,这个老婆婆,你可考虑清楚哦!”贺兰璞笑眯眯插刀子。   萧刘氏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老婆婆?   她老吗?   她哪里老了?   她才将将四十岁!   李玺呸了一声,转而冲李云萝露出甜甜的笑,“二姐姐,祖母想你了,让我来接你。”   李云萝笑笑,就着跪坐的姿势,朝萧刘氏躬了躬身,“阿姑,儿媳这便去了。”   是通知,而不是请示。   她大着肚子,行走坐卧本就不方便,更何况还是在狭小的马车里。   李玺黑着脸,贺兰璞红着眼圈,两个人一左一右,万般小心地把她架了起来。   彼时,萧氏身后就有一个嬷嬷两个掌事女使,哪个都比俩小郎君会照顾人,却没一个人上前来扶。   若不是顾及着李云萝,李玺当场就要踹翻萧家马车。   萧刘氏还觉得自己很委屈。   马车与马车之间几乎是紧挨着,多少妯娌小姑竖着耳朵听着呢!   萧刘氏又臊又气,冷嘲热讽:“既然连太后娘娘都搬出来了,我自然不敢拦。唉,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我命不好,求了个县主,倒比公主还娇贵!”   李玺反唇相讥:“既然知道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做阿姑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   “说来也是奇怪,往往难为媳妇的不是公爹,不是丈夫,反而是曾经也被难为过的婆母,呵呵!”   自古“呵呵”力量大,不知戳中多少人的心。   这一辆辆马车里,不知道坐着多少侍奉婆婆的儿媳和为难儿媳的婆婆,够她们思量的了。   下了马车,又是一阵骚动。   萧家人为了面子,拦着不让走,非要到前面把萧子睿找来。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去扯李云萝,真真是脸都不要了。   李玺这边的人半点不怕,严严实实地把李云萝护在中间,谁敢靠近,直接拿脚踹。   如此混乱的场面,李云萝却一派淡定,就那么被郎君们簇拥着,仪态端方地上了马车。   如同女王。   有人皱眉摇头,觉得李玺这事做得过了,更多人羡慕,谁不想有个肯为自己出头的娘家?   萧三郎的母亲讥讽一笑:“三房那位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生了个出息的儿子,娶了个皇家贵女,日子多有盼头?偏她日日耍婆母的威风,怎么着,耍劈叉了吧?”   旁边的妯娌轻笑一声:“没威风才耍呢,若非自卑没底气,哪里需要这么找补?”   “谁说不是呢!”   ……   李玺趴在马车里,依旧在生气,同时也有一丢丢担心,“阿姐会不会生我气?怪我让你丢了面子?”   李云萝淡淡一笑,“小宝在决定这样做的时候,不是已经料定了我不会生气吗?”   李玺感动了一下,又气道:“这么大的场合,太后、圣人都在呢,萧刘氏都敢这样对你,还不知道在家的时候让你受了多少委屈!”   李云萝轻叹一声:“她给的委屈我并不在意。”   让她寒心的是萧子睿。   成亲三年,她肚子始终没动静,萧子睿不仅对她始终如一,还坚决不肯纳妾收通房,这算是他的好。   他早年丧父,刚从主家分出来,母子两个日子过得艰难,他对萧刘氏孝顺些,她也能理解。   她自小养在太后跟前,眼界手段智谋兵法什么没学过?对付萧刘氏,三两下就能把她捏死。   她不用,是顾及萧子睿,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却不想,男人不能惯,惯着惯着,就惯得他们不知轻重了。   秋猎之事,她原本已经跟萧子睿说好了,夫妻两个都不随行,也在太后跟前请了旨。没想到,萧刘氏只装了一天病,哭了一场,萧子睿就改了主意。   她只气,他明明看透了萧刘氏的小伎俩,却不愿意为了他们的骨肉争一争。   他们成亲三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孩子,难道他就不怕出些岔子吗?   就算李玺不闹,秋猎结束后,她也会闹上一闹。   她脾气好,却绝非软弱。这次愿意跟来,是不想让人说李家的女儿没规矩,这样一来,即使要闹也没了立场。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跟李玺说,还得劝着:“夫妻间过日子就是这样,哪里有十全十美的?”   这句话,让李玺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真的没有十全十美吗?   大姐姐和大姐夫也不是吗?   三姐姐也不行吗?   还有他和魏禹……   真的不能一直相亲相爱、快快乐乐吗?   直到进了猎宫,小福王还悻悻的。   魏禹找遍了整个猎宫,才在钟楼里找到他。   小福王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正缩在角落里看蚂蚁搬家。   白天的事,已经在世家中传遍了。   太后生了气,下了明旨让李云萝留在她身边——明旨一发,是要记入宫史的——并派了四位医女贴身侍奉。   圣人发了火,把萧子睿狠狠骂了一顿,原本要升的官阶也压下了。   萧子睿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因为被骂,而是他根本没想到妇人生产需得这般小心。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李云萝认错,就差下跪磕头了。   萧刘氏那边也不好过,四十多岁的人了,白天被李玺骂了,傍晚又被萧家家主叫过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魏禹过来找李玺,就是萧子睿求的,生怕再见面,这位小舅子一剑捅了他。   魏少卿苦口婆心地安慰:“夫妻之间结两姓之好,结合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家人。敏之有敏之的好,难免也有拖后腿的家人。”   “比如你我之间,如今觉得千好万好,一旦行过大礼,成了夫妻,难免会有诸多避不开的问题,和只有两个人时不一样的。”   李玺皱眉,“和现在不一样?”   魏少卿摇头,“很是不同。”   李玺沉默了一会,非常突然,同时又非常坚定地说:“我想好了,我不成亲了,这辈子也不成了!”   魏少卿:“……”   萧子睿!   老子为你牺牲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就是三更啦~今天就没有啦!   一共13800字!四舍五入也算四更啦!      62、虫虫小课堂         从决定辅佐李玺上位的那一刻起,魏禹就没期待着两个人能光明正大成亲。   只要能陪在小金虫虫身边,哪怕做男宠、做佞臣,他都愿意。   “虫虫不用变,随心所欲就好,年节来往,进出应对,让我来做。”   李玺怔了怔,“你说的成亲前后很是不同,指的就是‘年前来往’这些吗?”   “不然呢?”魏禹笑。   李玺没吭声。   他还以为魏禹的意思是,成亲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疼他了。   魏禹揽住他,“起风了,上面凉,下去用膳吧!”   确实有点冷,李玺往他怀里拱了拱,用他给自己遮着风。   魏禹就这么把他拢在袖间,沿着石阶往下走。   李玺还在强调:“如果你是来给萧子睿求情的就算了,他应该把心思用在我阿姐身上,而不是我。”   ——二姐夫都不叫了。   “嗯,不求情,把他打一顿吧。”魏禹顺顺他的小卷毛,指向猎山脚下的那片村落。   “村南有个铁匠,好吃懒作,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好不容易讨了个小娘子,还经常打骂。有一次打得实在太狠,小娘子壮着胆子跑回娘家告状,娘家叔表堂兄弟十几个,把那铁匠打得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从此之后再不敢打媳妇。”   “村东还有一家,把媳妇当下人使唤,伺候完公爹伺候婆母,连没出嫁的小姑都让她端茶递水,一刻不得清闲,就这么把怀胎五个月的孩子给掉了。那媳妇是个烈性的,从灶台里抽出柴禾,把他家房子给点了。”   “还有村西那家……”   魏少卿说起故事来,比茶楼里的先生还能耐,八百八十八级青石阶走完,小福王心头的火气也便撩没了。   “我是读书人,不打架。”李玺坏兮兮一笑。   自然有更好的法子,让姓萧的永生难忘。   “小胡椒,去祖母那里借个人。”   “无花果,腾出一间安静屋子。”   “书昀兄,走,去会会萧子睿。”   半个时辰后,人都齐了。   萧子睿先来的,一个劲儿端茶递水说好话。   李玺理都不理,转而冲胡娇请来的产婆执了执手,道:“劳烦姑姑走一趟,让您说的话想必我家小胡椒路上都交待了。”   产婆恭敬道:“王爷放心,该说的妾都会一一讲给萧郎君。”   萧子睿一脸莫名,“小宝,你想让这位姑姑跟我说什么?”   “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竖起耳朵听着。”李玺故作高深地吹了吹茶沫,“开始吧!”   产婆屈了屈膝,朗声道:“王爷听说萧郎君不知道女子生产的凶险,让妾给郎君讲一讲。妾进宫之前跟着师父学了二十年手艺,长安县五到二十岁之间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半数以上都是我们师徒接的。”   在场之人顿时肃然起敬。   萧子睿忙起身,郑重行礼,“有姑姑照应内子,萧某便放心了。”   产婆还了半礼,哼道:“萧郎君放心得有点早了,妾还没说完——你可知,另外一半怎么回事?”   “想、想来是托给了别的产婆吧?”   产婆摇摇头,“是没顺利产下来,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勉强生下,却没养活。”   萧子睿腿一软,慌忙扶住桌案方才站隐。   他的反应,产婆毫不意外,这些大男人啊,心里装着诗书,装着官爵,装着天下,唯独顾不上后宅女人的死活。   “胎不正的,生不出来。”   “脐带绕颈,生不出来。”   “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头太硬,照样生不出来。”   “生到一半产妇没力气昏厥过去,胎儿生生闷死的十之有三。”   “产子时的疼痛郎君也不晓得吧?”   “听说郎君在大理寺办差,可拿烧红的烙铁烫过人?产子之痛,比那个还要疼上百倍。”   “九死一生产下婴孩,还要排出紫河车,自己排不出来,就得把手伸进去剥,一个不甚,便会血崩而亡。”   “即便母子平安,又不知落下多少月子病。”   “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大多娇贵,十四五岁嫁人,自己骨头还没长齐就要揣个婴孩,其中凶险远超做惯了活计的农妇……”   产婆随意讲了几个不幸的例子,登时让萧子睿吓白了脸。   李玺也不好受,“你若不想听,便算了。”   “不,我想听。”萧子睿摇摇头,“麻烦姑姑多说些,尤其是那个……前后……需要注意的。”   到底脸皮薄,有些词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把意思表达清了,甚至掏出随身的案册和蝇头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大业民风虽开放,如“妇人产子”这样的话题依旧是禁忌中的禁忌。   说萧子睿从前不了解,一点都不夸张。   如他一般的世家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读圣贤之书,行君子之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即便于市井之中偶然听到一两句,也要立即走开。   所以,产婆说的这些“故事”对他来说是翻天覆地般的震撼。   看着他急切又认真的模样,李玺心头的火气彻底消了,晃晃悠悠出了殿门。   魏禹跟在后面,问:“虫虫如何知道这些?”   “我大姐姐伤过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再不能生育。   魏禹拍拍他的肩,温声道:“敏之同我说,这次之所以让福宁县主随行,是因为萧刘氏说,县主腹中胎儿太大,需要多加活动,否则难以生产。”   “她知道个屁!”   李玺一听,刚刚压下去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医女说了,我阿姐多半怀的是双胎,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低调!”   魏禹敲敲他脑门,“这么大的事,至少该知会敏之一声。你看,连你都知道了,他这个做亲爹的都不知道。”   “我偷听来的……”   李玺脸一红,理直气壮道:“谁叫他什么事都跟那个恶婆婆说,恶婆婆又爱显摆,没两天就会吵得人尽皆知。万一到时候不是,被人笑话的还不是我阿姐!”   魏禹揉揉他的头,不再多说。   该解释的他都帮忙解释了,再说下去就要惹自家虫虫不开心了。同一个错误,魏少卿不会犯两次。   就这么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不适合外出。   李玺腻在太后的住处待了一天,李云萝和李木槿也在,再加上胡娇和无花果,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又热闹。   太后刚知道胡娇就是定王的女儿时,拉着她的手哭了大半宿,一边哭一边说她小时候的事。   也是善有善报,当年胡娇虽说来历不明,太后还是接纳了她,且时常嘱咐窦青苔多加照应,这才把孩子健健康康地养了下来。   但凡她凉薄些,不肯养,或者没好好养,让胡娇死了残了,这时候肠子都要悔青了。   胡娇很乖,就那么被她牵着,坐在脚踏上……睡着了。   太后哭了多久,她就偷偷睡了多久,直到被窦青苔发现。   太后也不哭了,转而笑了半宿。   果然是亲生的。   和她爹一样,心大得没边儿!   如今身世还不能公布,太后明面上不能显出来,只私下里赏赐了胡娇和无花果好多东西。   从那时起,李玺有什么,也会给他们什么——无花果纯属沾光的。   萧氏一族急得横蹦。   ——注意,不是抱歉或后悔,而是担心。   萧子睿数次想见李云萝都被挡了回去,想求求李玺吧,也找不到人。   紧接着,秋日祭典的名单出来了,排位靠前的重臣总共十六位,不论官位高低,却是圣人目前打算重用的。   一个姓萧的也没有。   先前得的信,原本能有两个。   为此,萧家还给礼部两位侍郎塞了好处。   突如其来打了水漂,若说和李云萝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傻子都不信。   萧家动用了所有关系,想让李云萝服个软。   ——没错!直到现在萧家的那些掌权者们还觉得是李云萝小题大作,耍县主威风。   李玺这边成了“重灾区”。   萧三郎一瘸一拐,“五十大板呀,我爹亲手打的,兄弟我牺牲大了——没事,不后悔,萧刘氏活该!我就想着,能不能让我见见福宁嫂嫂,也好回去交差,不然就不止五十板了……”   贺兰璞支支吾吾:“崔兰心和萧家小娘子是手帕交——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替她说话,二姐姐才是我亲姐姐,玺哥哥就当我没说……”   就连皇室的两位长公主都来了,不用猜,都是碍于夫家情面。   她们说的那些话李玺就不爱听了。   什么“天下女子莫不如此”,什么“过日子就稀里糊涂”,什么“慢慢熬着,总有熬过去的一天”……   凭什么不能有女子过得不一样?   凭什么不能站起来反抗?   最好笑的是,既然知道了这日子不好过,为什么还要劝别人去过?   李玺越听越上火,“诸位是不是糊涂了,这件事的根源在我阿姐吗?欺负人的是我阿姐吗?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却口口声声让我阿姐低头认错?”   众人面色一僵。   李玺冷哼:“糊涂没关系,我这有治糊涂的药。”   “虫虫小课堂”开课了!   凡是过来求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丢到小黑屋里,让产婆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积了几百年的固疾不可能一下子消失,但是,这种直观的震慑却是很有用的。   如萧三郎、贺兰璞这样的年轻郎君是白着脸出来的。   刚好李木槿过来找李玺,贺兰璞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三姐姐你当心些,别摔着。”   李木槿柳眉一竖,“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就是怕你到时候怀了身孕——嗷!”   李木槿一拳揍过去,“臭小子,我还没成亲呢!”   贺兰璞捂着乌青眼,哭唧唧。   果然,小娘子和小娘子也是不一样……   妇人们体会更深,出来的时候个个红着眼圈。   两位长公主拉着李玺的手,含泪道:“小宝,先前是姑母想岔了。跟你二姐姐说,想怎么着怎么着,宗室那边有我们顶着。”   李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这件事,又一夜之间传遍了猎宫。   第二天,就有一位郡王妃亲自求到太后跟前,想把怀胎三个月的儿媳妇送回去,好生安胎。   太后允了。   萧子睿连忙递了折子,想接李云萝回去。李云萝拒了。   不是使性子,而是她月份大了,连续来回反倒对胎儿无益,倒不如好好休养半个月,再慢慢地往回走。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妇人们看到的是李玺对阿姐的保护,百官看到的是他的手段。   在此之前,李玺在他们眼中还是那个“天生好命”却“不学无术”的小纨绔,今日之后,完全不同了。   一闹,拉拢了君心。   一讲,堵住了宗室的嘴。   一闹一讲下来,不仅狠狠地打了萧氏一族的脸,还给李云萝拉满了同情分。   即便运筹帷幄的阁老,都不一定能有这种杀敌一千,自己却不损一兵一卒的手段。   李鸿瞅准了时机,把“欲还位于定王一脉”的消息散播出去。   官员们再见到李玺,态度可就不一样了。   李玺自己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储位对他来说还不如多打两只小山猪来得重要。   这样的表现,反倒引得那波清高的老臣赞赏——这般宠辱不惊,倒有几分为君者的气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忙碌,今天只有一更啦!   会发包包补偿哒!鞠个躬~      63、偶遇小娘子         在猎宫窝了两天,终于放晴了。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单是抬头看看都会心情变好。   山脚摆下祭台,供上五谷,圣人打头,宗亲在后,文武官员化列两侧,拜山神,敬后土。   秋猎第一箭,需由朝气蓬勃的年轻郎君射出,这个人选多半是太子,若太子未立,则是最得宠的皇子。   李鸿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儿子,把金雕弓递给了李玺。   不知多少人心头一颤。   李玺自然而然地接过,又自然而然地转交给二皇子。那架势,就仿佛李鸿的本意便是让他转交。   李鸿心头一梗。   臭小子,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李玺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想坑我?没门儿!   二皇子倒是心大,受宠若惊地朝李鸿施了一礼,又冲李玺笑笑,然后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射出秋猎第一箭。   丝毫没有愤懑啊,屈辱啊,让给我的我才不要之类的情绪。   小福王真情实感崇拜脸,“二哥哥,你不地道,你又背着我偷偷努力。”   二皇子咧嘴一笑,“谁叫你挑嘴,长得细胳膊细腿没力气,一石二的弓都拉不开。”   “我美就行了。”李玺挤眉弄眼,“二哥哥打了山猪分我一头,我让魏少卿给我做铁板烤肉,小脆骨呀,小五花呀,滋滋冒油!”   二皇子咽了咽口水,“都给你,我也跟着吃行不行?”   “成交!”   哥俩默契地击了一掌,勾肩搭背地骑马去了。   留下一帮臣子嘴角抽搐——说好的夺嫡大战呢?说好的腥风血雨呢?就这?!   二皇子的母妃柴美人也来了。   十六年前太极宫之围,柴家站在了戾太子那边,最终柴氏两位将军战死,柴氏一门再无升迁机会。   柴美人也遭到冷落,独居深宫,即便年节宫宴等重大场合都没资格参加。   这是十六年来,她第一次出现在百官的视线中,俨然是一个信号——圣人不再计较柴家当年的所作所为。   这就表明,二皇子极有可能夺得储位。   柴美人在柴家只是个旁支庶女,不然当年也不会嫁给李鸿做侧妃。   她性子腼腆,谨小慎微,一生所求不多,儿子生得健健康康、高高大大就很满足了。   二皇子跑过来,在她跟前一蹲,小山似的,“阿娘,您别吃太多点心果子,等我猎来大山猪,小宝让魏少卿烤了,我给您送来。”   柴美人给他擦擦额上的汗,温声叮嘱:“你是兄长,不能跟福王抢肉吃。”   “阿娘放心,小宝大方着呢!”二皇子憨憨一笑,美滋滋地跑走了。   刚好,宫人送来两颗烤梨子,柴美人刚要伸手,又缩了回去,“不行,不能吃,我得等着珙哥儿的烤肉。”   旁边,晋阳大长公主瞥了她一眼,脸色不太好——一个两个,都是不争气的!   再旁边,太后瞥了晋阳大长公主一眼,呵呵一笑——你道都跟你似的,眼睛只盯着那个位置?   姑嫂两个互看一眼,双双别开脸。   当年先帝还没夺得帝位,晋阳大长公主还帮着他打天下的时候,姑嫂两个就互看不顺眼了。   “祖母,今夏日晒足,雨水少,梨子长得颇甜,我让宫人烧了两个,您尝尝。”   李云萝说着,便已经剥好了皮,用竹刀切成小块,装在银碟子里,递到太后跟前。   太后立即笑开了,“忙什么?顾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就成。”   完了还特意看了晋阳大长公主一眼,显摆的意思非常明显。   晋阳大长公主板着脸,看向旁边的柴蓝蓝。   柴蓝蓝一脸殷切,“祖母是不是改主意了,许我进山狩猎了?”   晋阳大长公主一时气闷。   人比人,得扔!   官眷那边,有人更是有苦说不出。   萧刘氏被李玺骂了一通,又被萧氏家主骂了一顿,到了猎宫就病了。   这次是真病,不是装的。   原想告个假,今日就不来了,却被太后拒绝了,话是这么说的:“猎山上风景好,空气新鲜,对身子有好处,出来转转,怎么也比一味窝在屋里强许多!”   萧刘氏听着耳熟极了,可不就是当初她硬要李云萝来猎宫时说的嘛!   拖着沉重的身子来了,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涕,让同一个帐子的夫人娘子们好生嫌弃。性子直的,当即冷嘲热讽,说她活该。   萧刘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官帐里。   又没这个勇气。   远远地望向皇帐那边,李云萝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的名贵首饰,被一众宫人医女簇拥着,恍如九天神女,让她不禁自惭形秽。   妇人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满眼讽刺。   福宁县主就是太温和、太低调了,才让这种人骑到了头上。      猎山上,是另一番热闹。   萧三郎的黑耳小山狸果然是天生的猎手,这还没成年呢,就能抓小山猪了。   熊熊子原本以“老大哥”自居,贴的是“哥威武雄壮、哥罩着你、哥给你抓山猪”的熊设,结果上来就被小山狸反杀了。   这怎么能忍?   熊熊子一怒之下,独自一熊刨了山猪的老巢。   大大小小的山猪倾巢而出,一帮年轻郎君瞬间打了鸡血,甩着鞭子狂追。   熊熊子瞅准了最大的那一头,兴冲冲地追过去。   山猪受了惊,一通乱冲。   李玺追在后面,左钻右钻,一不留神甩开了保护他的府兵。   结果,山猪没打到,熊熊子一爪踩空,掉进了陷阱里。   李玺趴在边上,想把它扯出来,谁知熊熊子太重了,反倒把他拉了进去。   “哈哈哈哈……好蠢啊!”树上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   李玺抬头一看,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正踩着树杈,笑弯了腰。   那小娘子穿着胡服,背着弓,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涂着灰,一双凤眼倒是灵动可爱。   李玺甩了甩头上的土灰草叶子,随时随地都注意着自己的形象。   小娘子从树上跳下来,仔细看着他,突然问:“你也是胡人?”   “你也是?”   “我不是,我娘……”说到一半,突然改口,“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猎物,要听我的。”   李玺抱着手臂,笑道:“见过猎山猪的,猎狐狸的,还是头一次瞧见猎人的。娘子是想把我切成块卖,还是囫囵个卖?”   咦~   小娘子嫌弃地咂了咂舌,“你好残忍。”   李玺坏兮兮一笑,吓唬她:“小丫头,皇家围猎,私自上山是死罪,更别说你还敢‘猎人’。”   小娘子神色一慌,捡了块石头,作势要往下扔,“那我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   李玺抖了抖衣袖,“瞧瞧我穿的,像是普通人吗?杀了我,你们全村就完了。”   “我没有村。”小娘子闷闷道,“我娘不让我到山下玩。”   李玺挑眉,“逃籍的流民?”   “才不是!是猎户!”小娘子被戳中痛处,娇蛮道,“我不跟你玩了,你自己在下面待着吧!”   说着,就要跑。   李玺慢悠悠道:“你若走了,一刻钟后,府兵就会找到我,两刻钟后,我就会追上你,三刻钟后,你,包括你的家人,就会被我关进大牢,一辈子做苦役……”   “不行,我爹还病着,不能坐牢!”   “不想坐牢,就把我拉出去。”   小娘子在犹豫,刚好,府兵击打竹鼓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寻人的暗号。   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喊“王爷”,怕被有心人先一步找到,对李玺不利。   李玺伸出手,“赶紧着,再犹豫真就要坐牢了。”   “你真是个坏人!”小娘子气哼哼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抓住李玺,把他拉了出来。   然后,两个人又一起把熊熊子救出来。   熊熊子丢了脸,默默自闭。   “这是熊狮犬,我见过。”   小娘子看着毛绒绒的大狗,满眼喜爱,“我爹偷偷带我去过长安城,我娘不知道,我在西市看到,有波斯商人卖这种犬。”   李玺不着痕迹地套着她的话:“既然你娘管你这么严,你怎么还敢这时候跑来猎山?”   “我爹病了,好几个月没猎到好物,家里都没钱买药了。”小娘子抓着一支羽箭,闷闷地拨弄着杂草,“猎山这么一围,又是一两个月没进项……”   李玺不由愧疚,道:“我有药,你跟我去拿吧!”   小娘子不仅不欢喜,反倒摇了摇头,“我娘说了,不劳而获,早晚要倒大霉。”   李玺失笑,“我迷路了,麻烦你送我下山,药材当作谢礼,好吧?”   “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切块卖吗?”   “你不敢卖我。”小娘子自信地哼了哼,果断道,“行,那我送你下山,你给我药,若反悔,我还挖坑埋你。”   “不敢。”李玺忍不住笑。   小娘子显然对猎山很熟悉,三拐两拐就找到了猎宫,还特意避开了府兵。   李玺让熊熊子给侍卫长报平安,自己领着她向皇帐走去。   远远地看到皇帐上的金龙旗,小娘子脚步一顿,扭头看着李玺,问:“你不是皇族人吧?”   “你想见皇族人?”   “不,我阿娘不让。她说,姓李的都是大坏蛋。”   李玺嘴角一抽,顿时不想把药给她了。   “小宝,何时回来的?怎么不进去?”李云萝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了他。   李玺连忙跑过去扶住她,“阿姐,我在山上碰到一个小娘子,她爹病了,我想帮她拿些药材。”   “哪里来的小娘子?”李云萝笑着看过去,瞧见对方的眼睛,不由愣住。   “阿姐?”   李云萝压下心底的惊诧,道:“我瞧着这位小娘子衣裳破了,可愿随我进帐补一补?”   小娘子低头一瞅,这才发现手肘下面破了个大口子,一时懊恼,“若让阿娘知道,又要骂我——你真能帮我补吗?或者能不能借我针线,我自己补也成。”   “我家有绣娘,很快便能补好。”李云萝声音依旧温柔可亲,却又和平时不大一样。   李玺摇了摇她的手,“阿姐?”   “无妨。”李云萝拍拍他,“你去取药,我带小娘子进去便好。”   说完,也不管李玺同不同意,便主动挽起小娘子的手,朝着那个太后专门为她搭设的帐子走去。   她们走的那条路特意避开了皇帐,不会碰到熟人。   李玺觉得奇怪,二姐姐虽然心善,却并非滥好人,为何对一个陌生的小娘子这般上心?   私帐内,李云萝挥退宫人,亲自帮小娘子褪下衣衫,又拧了帕子,轻轻地擦去她两颊的灰渍,露出那张俊俏的、略显英气的脸。   李云罗指尖一颤。   小娘子眨着那双记忆中的凤眸,笑盈盈道:“你是仙女吗?比我阿娘还好看!”   “不,我不是仙女。”   “你可以唤我……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更来啦!   下午可能又要去填表之类的,18点没有二更,就是22点啦!      64、捉个奸         算上胡娇在内,定王府四个女儿,最像定王的原本是大女儿,寿安县主李仙芝。   为什么说“原本”呢?   因为,就在此刻,李云萝看到了一个更像的人。   李玺年纪小,不记得了,眼前的小娘子和李仙芝十五六岁时的模样至少有七分像,另外三分,差在了那双眼睛上。   李仙芝、李木槿姐妹两个都是杏眼,随了定王妃杨氏;李云萝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像她的生母;这位小娘子生着一双凤眼,和已故定王一模一样。   若是不知道杨氏丢了一个女儿,李云萝还不会多想,如今刚好有这么个小娘子站在面前,模样、年龄都对得上,就不单单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她垂着眼,缓缓地缝补着衣裳,借此平复翻涌的情绪。   小娘子和李玺性子差不多,一时半刻都安静不了,“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吗?为何还会补衣裳?”   李云萝没抬头,只尽量平静地说:“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为何不能补衣裳?”   “有伺候的人啊,听说还不止一两个,有一堆呢,缝衣裳的,做饭的,打扫屋子的……哦,是不是还有试毒的?”   李云萝忍俊不禁,“是从话本上‘听说’的吧?”   小娘子吐吐舌头,自来熟地把脑袋伸过去,离她很近,“你不要这么认真,瞎缝缝就好了,还怀着小娃娃呢,别累着。”   李云萝心头一颤,终于抬头,正视这张脸。   倘若她真是杨氏的女儿……   那就是间接害死她生母的凶手。   “你叫什么?”   “……蛛蛛。”小娘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非常小声地说。   “珍珠的珠?”   “不是……”   如果是珍珠的珠,她就不会不好意思说了。   小娘子拉过李云萝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在她手心。   她的手指不算白嫩,皮肤干燥,指腹生着薄茧,显然并非养尊处优长大的。   李云萝的心不由地颤了颤。   稚子无辜,作恶的是大人。   “你姓什么?”李云萝不着痕迹地套着话。   蛛蛛眨了眨眼,道:“我阿娘说了,姓名啊,住处啊,家里有几口人啊,这些都不能随意向陌生人提起——当然,按照她原本的意思,是根本不让我见陌生人——不过,姐姐心善,待我很好,我愿意告诉你。”   李云萝良心微微刺痛。   果然啊,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由改口道:“既是令慈叮嘱,蛛蛛就不要说了。”   “不,我喜欢姐姐,愿意告诉姐姐。”蛛蛛自来熟地把头靠在她肩上,爽快道,“我姓契苾,叫契苾蛛蛛。”   名和姓一起说,倒是挺骄傲的。   李云萝一怔,“令尊是……铁勒族?”   蛛蛛眼睛一亮,“姐姐知道铁勒族?”   李云萝点点头,“契苾是铁勒九姓之一,大业有位守边的将军就姓铁勒。”   ——不,实际上,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胡姬就是铁勒人。   胡姬刚来定王府的那几年,杨氏待她并不好,李云萝生母心善,对其多有照应。胡姬心内感激,常常带着小小的李云萝玩耍。   许是思念家乡吧,无意中对她说了许多铁勒族的事。   她说,自己姓仆固,是铁勒一个小部族的公主。她还说,长安城的铁勒人并不多,都是暗中跟着她过来的……   她以为李云萝年纪小,听不懂,实际上李云萝不仅听懂了,还记到了现在。   蛛蛛兴奋道:“我知道姐姐说的是谁!是镇守在粟末河畔的那位大将军对不对?那是我阿爷最崇拜的人!”   小娘子嗓音清亮,说起话来就像唱歌似的,那双与记忆中肖似的眼睛一眨一眨,把李云萝的心都眨软了。   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关心道:“令尊缘何病了?药方你可记得?”   “我看不懂,不过我带来了,原本就是想打些猎物到皇城换药的。”   一边说一边在身上胡乱翻找,找了两圈才从袖子里把那坨皱巴巴的药方掏出来。   李云萝忍不住笑,“你这性子,倒跟小宝差不多。”   蛛蛛歪歪头,“小宝是谁?”   “谁叫我?”   李玺掀帐子进来,怀里抱了一撂长长扁扁的盒子,熊熊子身上还挂着两个。   “哦,原来你叫小宝,我弟弟也叫小宝。”蛛蛛笑得很开心。   小福王下巴一抬,“我比你大,叫哥哥。”   “我比你大才对,你还没我高。”蛛蛛脆声反驳。   身高是小福王最大的痛脚,一说就炸毛,“我这是长个晚!御医说了,越长个晚越长得高,懂不懂?”   “行行行,就当是长个晚吧!”蛛蛛乐得咯咯笑。   李玺恼了,把盒子往榻上一丢,“还想不想要药了?”   “想!”蛛蛛立马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你一定会长很高很高的,比我阿爷还高。”   “你阿爷多高?”   “嗯……”蛛蛛看了一圈,指向帐子外面的旗杆,“比那个还高。”   李玺嘴角一抽,“那还是算了。”   长那么高,想跟魏少卿亲亲还得弯腰。   蛛蛛又是一阵笑,好傻哦,骗你哒!   李玺也悄悄说了句,小傻妞,笑起来的样子,傻极了。   两个人打闹的工夫,李云萝就把药配齐了。   蛛蛛看着那些打开的药盒,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原以为李玺顶多给他一些柴胡、板蓝根之类的,没想到都是这种买都买不到的名贵药材。   李玺塞到她怀里,财大气粗道:“这些不算什么,我家还有好多,吃完了你再来要。当然,还是希望你阿爷能尽快康复。”   想到病重的父亲,蛛蛛到底没拒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玺,认真保证:“我一定会打到最大最凶的那头的山猪,送给你当谢礼。以后每年我打到的第一头猎物,都会送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玺爽快道。   蛛蛛也笑了,说不上为什么,很喜欢他,也很喜欢那位像仙女一样的姐姐。   “你们叫什么?我回去告诉我阿爷。”   “啊,那什么,我就叫小宝,我阿姐叫二丫。”李玺可没忘,蛛蛛刚才还说,姓李的都是坏人。   蛛蛛偷偷笑了一下,“还不如我的名字好听。”   “你叫什么?”   “蛛蛛。”没有那么难以出口了。   李玺的脑洞顿时对接上了,“蜘蛛的蛛?”   契苾蛛蛛由衷道:“你真聪明。”   小福王顿时抖起来。   李云萝把衣裳补好,亲自给蛛蛛套上,温声道:“好了,送蛛蛛回去吧,再晚家人该担心了。”   李玺点点头,“成,那我让无花果送……”   “你亲自送,不要让别人看到,也暂时别跟旁人提起蛛蛛。”李云萝郑重道。   李玺不解,“包括祖母和伯父?”   “尤其是祖母和伯父。”李云萝道,“就当是……帮阿姐一个忙,好不好?”   李玺顿时不问了,还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罩在蛛蛛身上,兜帽也戴上,遮得严严实实。   “这下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怕了。”   李云萝心内暗叹。   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倾尽一切对李玺好。   因为他值得。   目送一双年轻人离开,李云萝轻抚着肚子,喃喃道:“如果阿娘为了报仇做一件坏事,你们还会喜欢阿娘吗?”   原本安静的胎儿突然抬起肉乎乎的小脚,踢出一个小鼓包。   不知道是在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为了避免撞见熟人,李玺带蛛蛛走了一条小路。   熊熊子吐着蓝乎乎的舌头,美滋滋地帮蛛蛛扛着药箱。   蛛蛛瞧着有趣,一边走一边拿小肉干逗它,一人一犬越跑越快,不知不觉把李玺甩在了后面。   拐过最后一顶帐子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杨氏狠狠拧了下眉。   杨嬷嬷怕她生气,连忙呵护道:“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闷着头乱蹿!”   蛛蛛傻掉了。   她虽然生活清贫,但也是父母疼爱着长大的,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   李玺恰好赶过来,板着脸道:“杨嬷嬷,这是我朋友。”   杨嬷嬷一怔,连忙躬了躬身,“原来是阿郎的朋友,老奴得罪了。”   李玺板着脸道:“就算不是我朋友,杨嬷嬷也不该如此责骂。你出门行走,代表的是定王府的脸面,以后还是收敛些罢。”   杨嬷嬷老脸一红,慌忙应下。   杨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在她看来,李玺哪里是在教训杨嬷嬷,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不等她发作,李玺便行了一礼,关切道:“可撞疼了?用不用请医官瞧瞧?”   “以后少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杨氏冷着脸,拂袖而去。   蛛蛛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问:“那人是谁?好凶。比我阿娘最最最生气的时候都凶。”   “那是……”李玺原本想说是他母亲,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杨氏真不见得想让他叫母亲。   “是定王妃。”   蛛蛛吐了吐舌头,“果然李家人都是坏蛋!”   谁说的!   送你药材的,给你补衣裳的,都姓李。   李玺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   蛛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干嘛推我?”   “有蜜蜂。”小福王面不改色。   “在哪儿?跟着蜜蜂走就能找到蜜。”蛛蛛连忙抬起头,东看西看。   “刚才就在你旁边,这会儿……飞走吧。”李玺憋着笑。   “你在骗我!我要打你!”蛛蛛凤眼一瞪,抓起披风就去追他。   李玺后退着逃跑,边跑边挑衅。   蛛蛛自小离群索居,从来没有同龄玩伴,也没人教过她男女大防,她在家怎么跟弟弟玩,眼下就怎么跟李玺玩。   好不容易追上李玺,小娘子毫不顾忌地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像摔跤手那般把他压在草地上。   李玺脸一红,正要把蛛蛛推开,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捞进怀里。   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官袍。   熟悉的墨香。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小福王头皮一麻,冷不丁想到一个词   捉、奸、在、床……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看到有宝宝扔雷,还有的宝宝扔了不少,还有营养液~~鞠躬致谢~   顺便求一波营养液呀,满【6000】有加更哦~(嘻嘻~就是这么势利!)      65、遇故人         “这是二姐姐的朋友,我奉二姐姐的命送她出去。”李玺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魏禹一眼就认出了蛛蛛身上的那件披风,分明是李玺的,抿着唇,不说话。   每次他这样,李玺就莫名生出被打手心支配的恐惧,连忙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放心,她可丑可丑了,我不会对她有意思。”   魏禹轻挑眉峰,嗯了一声。   李玺松了口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推着他往前走,“你是不是要忙?快去吧,我送完人就去找你,晚上一起吃烤肉啊,二哥哥肯定已经打到大山猪了。”   魏禹也不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经过蛛蛛身边的时候,猛地扯下了她头上的兜帽。   三人一狗皆是一愣。   魏禹轻笑:“很丑?”   蛛蛛凤眼一瞪,“你居然说我丑?”   李玺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退到熊熊子身后,把自己一团,不说话了。   蛛蛛指着魏禹,“他是谁?”   “他是我王——”想说王妃的,一想蛛蛛讨厌姓李的,临时改口,“夫人,是我夫人。”   “王夫人?他是女的?”蛛蛛惊奇地看着魏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像男人了。”   魏禹神色一僵,执手道:“大理寺少卿,魏禹,幸会。”   蛛蛛态度陡然一变,“你就是大理寺少卿?那个‘年岁不大,长得挺俊,极会办案,且十分公正’的魏少卿?”   李玺开心又骄傲,仿佛被夸的是自己,“对,就是他,大业最牛叉叉的大理寺少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蛛蛛接口道。   “对,就是从来都没有的那种!”李玺拍板。   两个人一起仰着脸,一起盯着他,眼睛里如出一辙地闪着崇拜的小星星。   魏禹:“……”   虽然“捉奸在床”,但讨厌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在蛛蛛的盛情邀请下,魏禹和李玺一起送她。   李玺好奇,“你不是很少下山吗,怎么知道书昀兄?”   “我阿爷说的,他帮过我阿爷。那次我阿爷去西市卖虎骨,被黑心店家用陈货换了新货,是魏少卿帮他讨回了公道。”蛛蛛毫无防备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禹心头一动,问:“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你不记得啦?亏我阿爷还日日夸赞你。”蛛蛛有些不开心,“我阿爷叫纳木。”   魏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开口:“契苾纳木,通关文牒上写的是家住长安城郊姜家庄,无田产,打猎为生,每五日进城一次。”   “原来你记得。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蛛蛛红着脸,把手搭在肩上,深深地弯下腰。   这是铁勒族极高的礼节,对有智慧的长者或很尊敬的人才会有的。   魏禹还了一礼。   李玺笑呵呵道:“书昀兄帮过蛛蛛的阿爷,今日蛛蛛又帮了我,我们两个一起送她回家,真巧啊!”   魏禹笑笑,没说话。   他帮契苾纳木,并非巧合。   自从知道了李玺的身世,他就一直在查,查杨氏,查胡姬,查郑、崔两家。   为了确保没有人能拿李玺的身世做文章,所以,要提前掐断一切暴露真相的可能性。   顺着胡姬这条线,他查到了铁勒族,查到了“仆固”这一姓氏,查到了契苾纳木。   确切说,他查清了所有在长安城有通关文牒的铁勒人。   他发现,纳木这个人很有问题,他的文牒写的是“姜家庄”,却并不住姜家庄;明明“无妻无子”,进城时却常常买一些新鲜布料和小孩子吃的零嘴。   所以,魏禹才会注意到他。   原本还想着如何接近……   “你们去我家做客吧!”蛛蛛主动邀请,“我爷见到魏少卿一定很高兴,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李玺摆摆手,“不用了,下次吧,我们把你送到山上就回来,说好了请二哥哥吃烤肉。”   魏禹道:“天色渐晚,小娘子一个人在山上走不安全,若是碰到巡逻的金吾卫,兴许会被当成谋刺圣驾的歹人。”   李玺一怔,“这么严重的吗?那还是把她送到家门口好了,晚点吃烤肉也是一样的。”   魏禹笑笑,“菜块也要吃一些。”   小福王弯着眼睛,开启哄人模式:“只要是书昀兄做的,我都吃。”   “嗯,回去给你烤。”   “那你要把最好的小脆骨和小五花留给我,让二哥哥吃烤焦的。”   “嗯,鸡腿吃吗?我随圣人进山,猎了几只锦鸡。”   “吃!要用茱萸腌过的,带辣味的!”   “好。”   “……”   明明一整天都没吃饭,蛛蛛却觉得有点撑,本能地离这俩人远了一些。   熊熊子甩甩尾巴,选择和她站到一起。   俩单身狗抱团取暖。      蛛蛛的家非常奇特,在一个天坑里。   天坑就像一个口小肚子大的井,坑中常常有花木,有流水,自成一片天地。   蛛蛛家的这个天坑不大,却十分漂亮,洞口用灌木和交错的藤蔓遮掩着,洞壁上有奇异的山石,有顽强生长的小草,甚至有几棵斜出的小松树。   蛛蛛绕着洞口走了一圈,变戏法似的扯出一条长长的绳梯,往坑口一丢,刚好垂到洞底。   “我先下去了,你们小心。”蛛蛛娴熟地抓住绳梯,灵活地爬了下去。   顺便还把熊熊子哄了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熊熊子对人一向防备,不知道为什么,竟很喜欢蛛蛛。蛛蛛教它怎么爬□□,它很快就学会了,被蛛蛛护着爬了下去。   “汪!”   “汪汪汪!”   这是在催李玺。   李玺搓搓兴奋的小手手,抬脚就要往下爬。   却被魏少卿按住了。   魏禹自己先下去,试了试绳梯的结实程度,这才朝李玺招招手,“来吧。”   李玺美得不行,书昀兄这是疼他呢!   更疼的还在后面。   魏禹不急着往下走,只和李玺错开了四五阶,两个人几乎是相叠着往下爬。   魏少卿的手刚好护在李玺腰上,而李玺的屁股……贴着魏少卿的脸。   蛛蛛摸摸熊熊子的头。   熊熊子蹭蹭她的手。   再次狂吞一口狗粮。   蛛蛛家的竹舍建得很隐蔽,在天坑后面的另一个小坑中,两坑之间有一大石遮挡,力气极大的人才能把石头移开。   正是因为这重重保障,这些年蛛蛛一家才没被人发现。   “准备好表情,准备好尖叫,一般般就好,别太夸张哦!”   小福王活动活动肩膀,转转手腕,掰掰手指……呃,没响。   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就没人能发现。   重新活动活动肩膀,转转手腕,深吸一口气,推   没推开。   就很尴尬了。   蛛蛛哈哈大笑。   一边笑一边随手那么一推,那块极大极重的石头就骨碌碌往旁边滚了一截,刚好错开一条半人高的洞口,可以弯着腰过去。   小福王假装看风景。   啊,天很蓝,太阳很大,红花绿树都好养眼。   咦,刚刚是不是有两只小麻雀飞过去?   蛛蛛扶着石头,几乎笑破肚皮。   熊熊子汪汪叫着,一会儿围着她转两圈,一会儿围着李玺转两圈,没有丝毫到了陌生地方的紧张感。   李玺一头扎进魏少卿怀里,不想见人了。   魏禹噙着笑,顺顺毛。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小宝很聪明。”   “可是很丢人。”   “术业有专攻,小宝将来又不靠力气讨生活。”   “可是很丢人。”   “那就练吧,锲而不舍,终有所成。”   “可是很——”   “契苾蛛蛛!皮又痒了是不是?你还知道回——他们是谁?!”一个高亢的女声突然响起。   蛛蛛啊的一声,怕怕地抱住熊熊子。   李玺从魏禹怀里抬起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胡服、长相也极有胡人特色的女子站在石阶上,视线冷冰冰地看着他和魏禹,一脸警惕。   “他们是谁?”女子再次开口,“忘了你阿爷说过的话了?”   “没有,这是阿爷认识的人,还给了我药,所以我才带他们来看看阿爷,希望阿爷高兴些,早些好起来。”蛛蛛小声解释。   女子眉头紧锁,“认识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李玺按捺不住了,主动上前道:“你女儿救了我,我送她药聊表谢意,这很公平。旁边这位帮过你家男人,就更不是坏人了。”   “放心吧,即使知道你们是流民,没有通关文牒,我们也不会去官府举报领赏钱的。”   为了让她彻底放心,还特意加了句:“主要是吧,我们也不缺那点钱。”   胡服女子:“……”   蛛蛛:“我觉得你还不如不说。”   女子冷着脸,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厉声道:“滚出去,再也不许进来。若是敢向旁人透露这个地方,我就算追到粟末河边,也要杀掉你们!”   李玺被她吓到了,抠了抠魏禹的腰带,“怎的比我大姐姐还凶?”   魏禹握住他的手,淡声道:“我等今日来只是应你女儿的邀请,看看你的丈夫,放下你的剑,仆固鸦羽。”   女子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蛛蛛告诉你的?”   不,不对。   就算是蛛蛛,也只知道她叫鸦羽,不知道她姓仆固——仆固,曾是铁勒人的王族姓氏。   “我幼时曾在平康坊讨生活,与胡旋阁的仆固明月是旧识。”   仆固鸦羽将信将疑,“明月姐姐十五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候你几岁?有十岁吗?姐姐向来是谨慎之人,不会无缘无故把姓氏告诉一个小孩子。”   “我帮她送了一封信。”魏禹淡声道。   仆固鸦羽身形一晃,“当年就是你……”   魏禹缓缓点头。   他也是在见到仆固鸦羽之后,才想起这件往事的。   那是他逃离舅母家、前往平康坊的第二年,他原本在一家医馆做学徒,常常去胡旋阁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一来二去就跟阁中跳舞最好看、练习也最勤奋的仆固明月熟识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仆固明月吐了好多血,大概是没人能求了,才求到他头上。   仆固明月答应他,事成之后把自己的书都送给他,魏禹便冒着犯宵禁的风险,给她送了一封信。   敲门的暗号就是   “你从何处来?”   “仆固明月。”   “谁让你来的。”   “胡旋阁。”   然后,从屋里出来一个胡人女子,跟着他去了胡旋阁。   他听到,仆固明月叫她鸦羽,还从暗室中抱出一个小婴儿。   后来,仆固明月死了,那个女子抱走了小婴孩,魏禹拿走了仆固明月的书。   好多好多书,比被猪吃掉的那些还多,多出十倍,他做一辈子医馆学徒可能都买不起。   魏禹就是靠着那些书,在医馆捱过了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二更在【18点半】左右哦!      66、命中注定         仆固鸦羽的想法很简单,帮过她的就是朋友,哪怕只有滴水之恩。   更何况,魏禹不仅帮过纳木,还帮明月把孩子送到了她手上,可以说对全长安的铁勒人都有大恩。   她立即收起剑,热情地把魏禹和李玺请进了竹屋——还有熊熊子。   确切说,是个小竹楼。   一共有三层,依岩壁而建,墙壁一半是石头,一半是竹子和藤蔓,有的竹子和藤蔓还是活的,屋顶、窗沿上开着娇娇嫩嫩的小花。   乍一看,这栋绿意盎然的小楼就像从石壁上“长”出来的。   李玺惊奇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我们今晚不走了吧,就住在这里成不成?”   “今日不成。”魏爹一点希望都不给他,“家里人会担心,你想让他们找到这里吗?”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说得隐晦。   刚好,仆固鸦羽扶着契苾纳木从楼上下来,听到这句,笑着问:“听蛛蛛说小郎君是宫中御医?真是年少有为。”   “哈哈、是,是啊,我从小就爱看医书,又比较聪明,就……早早成了御医。”这话说出来,小福王自己都脸红。   魏少卿笑而不语。   契苾纳木果然像蛛蛛形容的那样,高大得如同旗杆一般,五官深刻,皮肤略黑,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棕色的,十分俊朗。   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脸色很不好,一个时辰前刚吃了药,原本睡下了,来了客人才勉强下楼。   当然,也是不放心。   直到瞧见魏禹,方才松了口气,隐晦地攥了攥妻子的手。   仆固鸦羽站在他身边,显得十分娇小,头发和眼睛也是棕色的,是个娇艳的美人。   黑发黑眼、明显就是汉人长相的蛛蛛往他们身边一站,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蛛蛛并不避讳,笑盈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是的,我不是阿爷阿娘亲生的,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捡来的,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就是我亲阿爷、亲阿娘。”   这大大方方的样子,更让人心生好感。   李玺笑笑,转移话题:“不是说你还有个小弟吗?在哪儿?”   蛛蛛道:“他睡着了,推了好几下也没醒,不然还能叫下来让你看看——我小弟可好看了,眼睛和你一样,又大又圆,头发也是卷卷的。”   鸦羽方才就注意到了李玺的长相,忍不住开口:“小郎君也是胡人?”   “不算是,祖上有胡人血脉,很远了。我这个……大概是返祖吧!”这是小时候太后哄他的话,李玺正好拿出来用。   鸦羽没再多问,招呼着他们坐到胡床上。   胡床很大,也是竹制的,中间放着小炕桌,一边坐着纳木一家三口,另一边……四舍五入也算一家三口了——还有熊熊子。   蛛蛛殷勤地给李玺倒了一碗羊奶,“你能帮我阿爷看看吗?我总觉得村口那个郎中是骗子,不然为何两三个月了阿爷也不见好?”   李玺差点呛奶:“我……”   “我知道,宫里的御医都挺高傲的,不愿给平民百姓看诊——这样,我再给你加一头山猪怎么样?除了最大的那头之外,把第二大的那头也猎给你。”   李玺:“不,我只是……”   “你就看看吧!”蛛蛛眨着灵动的凤眸,一脸殷切。   “蛛蛛,不可为难客人。”鸦羽轻声呵斥。   蛛蛛鼓着脸,不开心。   纳木揉揉女儿的发顶,笑得十分温和,“阿爷过几天就会好,蛛蛛不必担心。”   “阿爷就会骗我,你上个月也这样说。”蛛蛛双手合十,“求你了,哥哥~”   一声哥哥,把小福王的斗志叫了起来。   袖子一卷,指头一伸,手腕一抓,“看就看!”   完全忘了自己其实根本不懂诊脉。   白嫩的指头戳在纳木粗壮的手腕上,一颤一颤的,比纳木的脉膊跳得还来劲。   蛛蛛纳闷,“你这是在发抖吗?”   “当然不是,这是新式诊脉法。”李玺硬着头皮胡诌。   纳木觉得新奇,恭敬道:“敢问医官师从哪位圣手?”   李玺飞快地把相熟的御医想了个遍,最后哪个都没好意思拉下水,含混道:“没啥师承,自创的,先试用一下,不行再换。”   蛛蛛立马急了,“别在我阿爷身上试用啊,万一诊错了怎么办?”   “怎么会?不可能。”越心虚,声音越大。   蛛蛛不甘示弱,声音比他还大:“那你说,我阿爷得的什么病?能不能尽快治好?”   李玺清了清嗓子,打算瞎掰。   魏少卿轻咳一声,道:“人命关天,不可胡闹。”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御医,我瞎说的。”小福王听话地放开纳木的手,不好意思地挪了挪屁股。   魏禹执手,“舍弟顽劣,足下勿怪。”   嘴上说着顽劣,眼中的宠溺却遮掩不住。   纳木哈哈一笑,“我说呢,怎么会有‘抖啊抖诊脉法’!”   蛛蛛则是皱着鼻子,不满道:“白让我叫哥哥了!”   李玺朝她做了个鬼脸。   蛛蛛做了个更丑的还给他。   家长看着,摇头失笑。   魏禹伸出右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捏住广袖,“可否让我试试?”   “哦?魏少卿还会看诊?”虽是问句,手却十分信任地伸了出来。   魏禹一只手充当脉枕,另一只娴熟地搭在他腕间,三个指头互换着,探听不同的脉象。   蛛蛛瞥了李玺一眼,说:“可比你像模像样多了。”   小福王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骄傲得一批。   优秀吧?   我的人!   片刻之后,魏禹神情略显严肃,不过,没立马下结论,又看了看纳木的舌苔、面色和掌心,一时沉默下来。   纳木爽快道:“魏少卿但讲无妨。”   魏禹这才开口:“你这不是病,是伤,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伤口化脓,这才引起高热,若不能及时割去腐肉,挤净脓血,恐有性命之危。”   蛛蛛吓了一跳,“阿爷,你何时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纳木安抚般拍拍她,“就是上次,猛虎叼了村里的小孩子跑到山上,救人时被虎所伤。”   “后来呢?为何魏少卿说你旧伤叠新伤?”   纳木看了眼魏禹,没说话。   李玺也很好奇,连虎都能打死,谁还能轻易伤到他?   魏禹抿了抿唇,道:“是封山时和官兵起了冲突吧?”   纳木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蛛蛛一拳砸在炕桌上,气恼道:“狗官!就会欺负胡人!”   李玺也很生气,秋猎封山,圣人每次都会下旨,禁止侵扰百姓,这些人不仅不听,还敢伤人!   “是谁,告诉我,我罢——”   “治伤要紧,旁的我会去查。”魏禹压下他的手,“此次猎山防务,由金吾卫、龙武军负责,大理寺和礼部、兵部协理,我身为大理少卿,也算职责所在。”   不料,纳木反应极大,“不,不用了,多谢二位好意,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蛛蛛和他们的小儿子是“黑户”,仆固鸦羽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在人前。   这也是为什么,纳木不敢去长安城寻访名医。   如他这样的刀剑伤口,是要上报京兆府的,确认了不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医馆才敢收治,若府尹盘问起来,难免暴露家人的存在。   尤其是蛛蛛。   纳木宁可忍受伤口化脓之苦,也不敢冒这个险。   屋内一阵沉默。   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心里闷闷的。   魏禹道:“我在医馆做学徒时,学的正是疡科,足下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清除腐肉。”   纳木一家顿时大喜,虽不好意思,却怎么也舍不得拒绝,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魏禹始终淡然地笑着,没有多说,只娴熟地处理着伤口。   一出手,纳木便惊呆了。   这哪里是区区学徒能有的手艺?长安城最厉害的疡医也不过如此了。   医治结束,日头已西斜。   送他们出天坑的时候,一家人俨然已经把魏禹当成了救命恩人。   尤其是蛛蛛,一直把他们送出老远,直到李玺调侃“你再送就到猎宫了”,她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李玺抓着魏禹左看右看。   “你是不是比别人多活了几辈子?”   “还是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明明只有二十多岁,为什么可以学到这么多手艺?”   魏禹笑笑,“就当我活了几辈子吧!”   他在平康坊的经历,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恍如隔世。   他从舅母家逃出来,第一份工就是在疡医馆做学徒。别的学徒偷懒耍滑的时候,他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学到的东西自然也是别人的三倍。   他的三年,相当于别人的九年。   之后,在书局做小工,在棋社洗棋子,在平康坊卖曲子,在族学念书,无一不是如此。   ——所谓巧合与幸运,不过是命中注定。不是生而有之,而是写在了经历中。[注]      夕阳西下,南方天幕云霞如画,冉冉多姿,仿佛仙人手执七彩水粉晕染出来的一般。   李玺不由驻足,望向远方,“你说,我出生的那日,云彩有这么好看吗?”   ——对于身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罢了。   魏禹摇了摇头,说:“比这个更好看。”   李玺歪头看他,“你记得?”   “记得。”永远不会忘。   那一年,他就住在猎山脚下的姜家庄,奉了舅母的命看管猪圈。   那一日,今上攻破长安城,戾太子伏诛,在猎宫避难的官宦人家喜气洋洋地往回赶。   那一刻,他割完猪草,站在路边望着天上的云霞——他极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哪怕只有一刻清闲,都会握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这么一站,刚好就被马车里的魏清清看到了。   魏清清那时候不过四岁,前几天过来的时候见过他,此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隔着车窗扔给他一支银钗。   她说,定王府添了嫡子,新帝大赦天下,躲到猎宫的大小官吏都不会被问罪,阿爷一高兴给了她这支银钗。   她嫌样式老气,便转手送给了魏禹。   那一年,魏禹九岁。   他并不知道定王嫡子是谁,也不在意是不是沾了他的光,他只知道,这支被魏清清嫌弃的钗子足以让他逃离舅母,去那个繁华的长安城谋生。   然后,他就去了。   从此之后,再也没回过猎山。   如今想来,他和李玺的相遇,似乎是命中注定。   那日,恰好就天降祥瑞,勤王之师士气大振,谋逆者乱了军心,今上一举突破重围,阻止了戾太子用长安百姓的血祭天改命。   他恰好就被那片云吸引,遇到了魏清清。魏清清恰好得了那枚银钗,又恰好不喜欢,给了他。   而这一切,都缘于小福王。   上天是为他降下的祥瑞。他的出生,不仅稳住了大业根基,拯救了长安百姓,还顺便拯救了小小的魏禹。   “虫虫,多谢你……”   魏禹把人搂住,一时哽咽难言。   李玺吓到了,连忙拍拍他,着急地哄着:“没事没事,你别怕,就算你活了几辈子,没喝孟婆汤,或者干脆就是个鬼,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魏禹没绷住,笑出声。   李玺松了口气,拉着他往猎宫走。一边走,一边偷偷看他,“你真没喝孟婆汤啊?”   “嗯,没喝。”   小福王小小地哆嗦了一下,“那你现在是人是鬼啊?”   “鬼,专吃漂亮小郎君的恶鬼。”   小福王哆嗦的幅度变大了一丢丢,“你、你会吃我吗?”   魏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试试吗?”   “这还能试试?不是吃一次就没有了吗?”   魏禹勾唇,“我的吃法,可以吃很多次……”   说着,把人一揽,压在了树干上。   “唔……”   小福王乱了情,湿了眼,麻了腿,软了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是要啪啪啪吗?   打手心的那种?   他梦到过……   熊熊子看不下去,甩着尾巴跑走了。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就在小福王被压的那棵树上,突然蹿下一个黑衣人,提着大刀向他们砍过来。   ——实在看不下去了!   黑衣人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拿着把四尺长的大刀,妈都认不出来。   魏禹飞快地拢起李玺的衣襟,把人护在身后。   李玺半点不怂,虽然腰还软着,并不妨碍他抽出靴内的匕首,大喊:“小胡椒!快来救我!”   喊完又加了句:“这里有个黑乎乎,我怕打不过!”   黑衣人身形一僵,差点下不去手。   十分意外,胡娇居然不在。倒是熊熊子,听到声音汪汪叫着跑了回来。   树上又接连落下几个黑衣人,直直地砍向李玺。   魏禹反应极快,软剑一甩,卷住了刀刃。李玺没被砍中,他自己的衣袖却被划破了。   李玺急了,握着小刀左扎右扎,努力保护自己,不给魏禹添麻烦。   别说,还真让他扎着一个人。   熊熊子飞扑上去,一口咬下了那人的头上的黑巾。   对方第一反应不是拿刀砍熊熊子,而是捂着脸逃跑。不光是他,其余几个也飞快地跑走了。   李玺气得大骂:“是谁!谁敢刺杀小爷!”   魏少卿看着黑衣人的背影,似乎猜到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化用自《贫民窟的百万富翁》:It'swritten.(命中注定)。   啊啊啊,我没整理霸王名单!今天没有贴!   我写个三更谢罪吧!      67、疼爱         经历了一场刺杀,小福王除了气到炸毛外,没有任何损伤。   不仅如此,还十分英勇地用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匕首刺伤了举着四尺长的大刀的刺客。   魏禹的袖子破了,人没事。   李玺笑得有点坏,“这下真成断袖了。”   魏禹摘去他发间的树叶,不由想起他方才被压在树上,红着脸软声讨饶的模样。   纵使断袖,也认了。   钟声响,宫宴开始了。   李玺不想让太后和圣人担心,匆匆赶过去了。   魏禹借口要换衣裳,没与他同去,而是避开巡逻的侍卫,去了萧子睿在猎宫的临时住处。   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李云萝看到他,同样不意外,转头对萧子睿说:“夫君,麻烦你出去片刻,我要同魏少卿说几句话。”   啥?!   萧子睿蒙了,媳妇好不容易主动回来了,他还没高兴上一刻钟,就要……被赶出去?   原因是,媳妇要跟另一个男人单独、说几句!   重点是,这个男人还是他最好的兄弟!   什么情况?   萧子睿怒目而视,对象当然是魏禹。   魏禹面不改色,“出去吧,别走远,守着门。”   萧子睿:???   最后,还是出去了。   怀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分醋意,还有一分是自我安慰。   毫无形象地扒在门上偷听,然而什么都听不到。   抓心挠肝。   屋内,只有魏禹和李云萝两个人。   李云萝亲手给魏禹斟了碗茶,“这一盏,为的是魏少卿的袖子。”   魏禹接了,道:“请县主给魏某一个理由。”   李云萝看着窗外,低声道:“我若说是为了小宝,你信吗?”   “魏某信,但想不通。”   为了替小金虫虫试探他的真心,安排杀手刺杀,这种事若说是李木槿干出来的,还有可能,换成李云萝,简直匪夷所思。   李云萝轻叹一声,自嘲道:“是不是很蠢?时间紧迫,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和杨氏有杀母之仇。   这个仇,她是一定要报的。   这些天,她反复思量,想出三种报仇的方式——不止是想,而是做了周详的计划,立马就可以实施,并且有十成把握可以成功。   第一种,杀死杨氏。   用她当年杀害自己生母的方式。   这对李云萝来说太容易了。   杨氏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事,对她并无戒心,她像往常一样每到旬末都会去向杨氏请安,每隔一日送一份亲手做的点心,随随便便放点毒进去,杨氏就会死翘翘。   事情败露也没关系,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赐她个杀害嫡母的罪名。   李云萝不怕,为生母报仇而死,她觉得光荣。   第二种,揭开当年的换子真相,让杨氏身败名裂,让她失去王妃名分,让宗室再也容不下她。   这一步也很容易。   盯着福王府的人太多了,觊觎皇城令的宗亲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但凡她稍稍透出一星半点,总会有人追查到底。   她连手都不用沾,不仅能把事办成,还能全身而退。   第三种,是最麻烦的一种,也是对杨氏最“仁慈”的一种   让她永远找不到亲生女儿,错认一个白眼狼当女儿,狗咬狗,天长地久。   为什么说这一种最麻烦?   因为,不仅需要做出毫无漏洞的计划,还得有极为忠心、极有能力,同时又敢做敢为的人去执行。   她怀着身孕,身份又特殊,不可能亲力亲为。   还有一个非常偶然的条件——她需要在圣人和太后之前找到杨氏的亲生女儿。   如今,上天已经把这个“偶然”送到了她面前,李云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个方案,也是最麻烦的一个。   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李玺。   她还不知道李玺是圣人的骨肉,以为他是胡姬的孩子。   她担心,万一杨氏死后,圣人彻查,查到李玺并非定王嫡子,不仅亲王的封号会被夺走,还会有性命之忧。   第二个方案,也是同样的原因。   大姐和三妹纵然会受到一定的波及,但至少会保有县主尊荣,有太后照拂,有夫家依靠,但是她的小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忍心。   李玺还是一个流口水的小娃娃的时候,就赖在她怀里,和她一同在长乐宫长大,她对李玺的感情如姐弟,也如母子。   她会为了腹中的孩子不让自己手上沾染鲜血,就会为了李玺忍下杀母之仇。   最大的恶意,就是让杨氏永远遗憾了。   上天垂怜,让李玺把蛛蛛带到了她面前,在太后和圣人尚未察觉的时候,她才有了最后一丝报仇的希望。   接下来,她需要一个人去确认蛛蛛的身世,然后,把她藏起来,永远也不让杨氏找到。   再恶毒些,还可以挑起蛛蛛对杨氏的仇恨,让她们母女相残。然而,稚子无辜,终归是不忍心。   好在,命运非常神奇,还有一个杨兮兮可以利用——差点害死自家宝贝弟弟的人,李云萝坑起来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手”的人选,或者说,同盟者。   一切和太后、圣人、福王府有关的人都不行,所以,她身边的亲信都不能用。   萧家的人也不行,包括萧子睿,她绝不会把这么大的把柄交到对方手上。   想来想去,只有魏禹。   自从知道了母亲的死因,她一直在暗中追查,魏禹和圣人在太极殿的密谈、圣人去魏宅的那一夜,以及在那之后李玺对杨氏态度的变化,让她大胆地推断出,魏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李玺的身世。   如果说之前只是推断,此刻魏禹能找到这里,就已经证实了。   那些刺客是李玺派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府兵,一共十二名。不仅她,李仙芝、李木槿都有。   别说县主,寻常郡王都没有这份殊荣,是当年她出嫁时,李玺怕她性子软,被萧家人欺负,撒泼打滚向圣人求来的。   圣人被他闹得头疼,顺便也就给李仙芝和李木槿配上了。   说起来,李玺每次打滚耍赖,都是为了姐姐们,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十二府兵说是保护李云萝,不可能整日待在后宅,平日里都是在萧子睿的院子活动。   魏禹时常过去找萧子睿下棋、看画、说案情,见得多了,也就熟了。   所以,熊熊子咬下黑衣人面巾的时候,魏禹一眼就认了出来。   更让李云萝敬佩的是,他很快推断出她会在萧子睿的住处等他。   ……   以上这些话,李云萝一字不漏地讲给了魏禹听,包括她的仇恨,以及她对杨氏起的杀心。   魏禹心情很复杂。   同情,敬佩,感激,又有点好笑。   他从来不会小看女子,尤其是李云萝这种充满智慧、外柔内刚的女子。   但是,这一步棋,她走得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县主安排那些刺客,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我是不是把王爷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杨氏就在猎宫,太后、圣人也一刻不停在寻找那个孩子,蛛蛛既然来了一次,就有可能来第二次、第三次,我怕来不及,只能出此下策。”   李云萝看了眼他断掉的袖子,赧然道:“魏少卿的官袍,我会补好。”   魏禹压下唇边的笑意,执手,深深一揖,“如此,便多谢县主了。”   这个“谢”字不是为了补袖子,而是为了她对李玺的心。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护着李玺,让他永远做那个金尊玉贵、随心所欲的小米虫。   李云萝缓缓地舒了口气。   她知道,魏禹这是答应了。      被所有人关心着的李玺,在吃烤肉。   一边吃一边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最刺激的是掉进陷阱,最好玩的是去了天坑,看到那个又好看又特别的小竹楼,最关心的是   书昀兄为什么会哭?   虽然没掉眼泪,只是哑着声音哽咽了一下下,却把小福王的心都给咽疼了。   当时,他们好像说起了小时候?   李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真不了解书昀兄的小时候。   刚好,魏清清就在宴上。   李玺端了盘烤肉,坐到她身边。   魏清清吓了一跳,生怕李玺一言不合把肉扣在她脸上——她脸皮再厚也不会认为,李玺是来和她搭讪的。   李玺开门见山:“做个交易吧,一块肉换一个消息——我想知道书昀兄从前的事,尤其是考上状元之前。”   魏清清看了眼盘中明显烤焦的肉块,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笑了,“好。”   ……   魏禹换好衣裳来赴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金虫虫红着鼻头、眼泪汪汪的可爱模样。   “被烟熏着了?”   李玺一僵,“就不能是哭的吗?”   魏禹笑,“敢把小福王惹哭的人,现在已经跪着爬着伏在地上认错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让他们跪着爬着认错!”   小福王又要放大招了!   华丽丽的亲王服穿上,亮闪闪的仪驾摆好,灯笼打上,火把燃上,府兵开道,金吾卫垫后,大摇大摆、浩浩荡荡地下了山。   一众宗亲目瞪口呆。   小福王喝多了吗?   大晚上的摆什么谱!   谁家还没辆镶着金边的马车怎么滴?   还……真没有。   有也不敢坐。   酸溜溜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们满腔酸溜溜无处发泄,只能化成一声酸溜溜的轻哼:“圣人也不知道管管!”   圣人:谢邀,没空。   人在猎宫,正在追查儿子遇刺的事。不用问,太后也在,气得烤肉都吃不下,正在喝酸梅汁压惊。   是的,媳妇也在,眼圈红着,不用想就知道哭过了,还扭着脸不想让朕看出来,呵,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媳妇,准媳妇,行了吧?   这年头,杠精真多。   “母亲放心,我定会查出真凶,严惩不贷。再加派二十、不,五十飞龙卫,日夜轮守,护卫小宝。”   话音刚落,李云萝就进来了。   她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向太后和圣人请罪,之后坦白了“行刺”李玺的原因。   自然,不是真正的原因。   “云萝听到立储传闻,日夜忧心难安,怕小宝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这才出此下策,试试魏少卿的真心。”   太后长舒一口气,戳戳她脑门,笑骂:“我说呢,谁能把小胡娇从册册身边支走,原来是你这个内贼!”   李云萝红着脸,柔顺地偎在她身旁,祖孙两个其乐融融,很快说起了体己话。   郑嘉柔从旁伴着,时不时搭上一两句,哄得太后笑声不断。   李云萝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李鸿。   李鸿是特意等她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李云萝屈了屈膝,道:“福宁斗胆说一句,圣人如何疼小宝,福宁便如何疼他。福宁绝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哪怕‘有可能’不利的事,也不会。”   李鸿点点头,这就够了。   转而道:“回了皇城只管安心在长乐宫待产,萧家那边不用理会。”   李云萝鼻子一酸,“福宁,谢圣人。”   “别怕。”李鸿抬手,不甚熟练地拍拍她的肩。   他都知道。   到底是向着自家孩子。   杨氏?   屁都不是。   与此同时,姜家村。   李玺带着人马,抬着整只整只的烤山猪、烤锦鸡、烤大鹅来到村口。   不用里长招呼,村民们便自发地从家里走出来,诚惶诚恐地看着金光闪闪、高高在上的小福王。   还有他身边的魏少卿。   魏禹在来时的路上,被李玺抓着“打扮”了一番,穿上最正式的官袍,系上亮闪闪的金鱼袋,幞头扯下来,换上玉冠,金银饰叮叮当当地戴了一大串。   没错,就是过来炫富的。   为的就是让当初欺负过魏禹的舅舅一家看看清楚,现在的魏少卿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其实,不用炫,魏禹的舅舅一家已经足够惶恐,足够畏惧了。瞧见他,要么,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要么一脸讨好,拼命挤出谄媚的笑。   再也不是当初那副高大强壮、推一下就能让他跌进猪圈的模样。   他的舅母,三个表兄,一个个穿着灰扑扑的麻衣,衣摆上还沾着猪食,其余村民都不想靠近他们,嫌弃他们身上的味道。   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在替大户人家养猪,没有丝毫长进。   魏禹亲眼看到他们为抢几块山猪肉和村民们红了脸,眼中满是贪婪市侩。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连报复的心思都没有了。   少年时最大的梦魇,压在心里十余年的巨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散了。   他偏头,看向李玺。   他的小金虫虫正弯着眼睛,向他邀功。   魏少卿不知道第几次感慨,难怪会有这么多人疼爱小福王。   因为呀,疼爱他的人,同样被小福王毫无保留地疼爱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四四四……四千字;   就就就……更晚了。   希望宝宝们喜欢~~跑走!      68、《百兽图》         李玺今天过来虽然是为了给魏禹报仇,把肉分给村民们吃也是真心的。   尤其是那些老人,看到他们,李玺就想到了太后,亲自把肉送到他们手上,看到他们高兴地吃下去,自己也很高兴。   他希望所有善良慈爱的老人家都能活到两百岁!   百姓们起初还很惶恐,看到他如此可亲,纷纷放松下来,悄悄夸赞:“小福王人好,长得也好,就像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童!”   小福王美得冒泡。   姜刘氏畏畏缩缩地走过来,没敢看李玺,只瞧着魏禹,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禹哥儿出息了……谁能想到呢,从前那么一小点儿……你舅舅走得早,舅母也是没办法,那个,禹哥不记恨舅母吧?”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   啰啰嗦嗦一大堆,一个字的歉意都没有。若不是担心被报复,还不会主动找书昀兄说话呗!   李玺扯了扯魏禹的袖子,“书昀兄,别理她,就让她自己琢磨去吧,天天担惊受怕才活该。”   魏禹抓住他的手,攥得很紧,唇也紧紧抿着,目光暗沉。   李玺心疼得要死,这是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姜刘氏还在絮絮叨叨:“那时候家里穷……”   小福王气恼:“你们现在也穷!”   姜刘氏吓了一跳,忙躬下.身子,连连道:“是是是,我们一家子破落户,不能跟王爷比,禹哥儿如今做了大官,也就别跟我们计较了,免得脏了你握笔的手……”   “他不仅官大,位份也高,如今是福王妃了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再见到他要磕头下跪,知不知道?”   姜刘氏扑通一声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半点骨气都没有。   她那三个儿子也跟着跪下,边磕边颤着声音求。   魏禹却拉着李玺避开了。   这个礼,他不屑受。   李玺怕他不痛快,拉着他上了马车。   大表兄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来。   看着像个憨实的汉子,只比魏禹大六岁,老得却像他叔似的,“从前的事……对不住了,那时候不是东西……我……我也没什么能赔你的,给你作个揖吧!”   说着,就拱起手,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个礼,比方才姜氏磕得那仨响头真诚多了。而魏禹,也终于等来了一声“对不住”。   李玺晃晃他的手。   魏禹闭了闭眼,重新变回了从容淡定的魏少卿,“走吧。”   “走走走,回去吃烤肉。”李玺晃晃车铃。   礼官鸣锣,金吾卫开道,小福王和他的福王妃像来时那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所有的灰暗、压抑、不甘、痛苦和屈辱全都留在了身后,随着那声“对不住”,彻底消散了。   并没有原谅。   只是不计较了。   就像一个巨人不会跟一只蚂蚁计较。   马车摇摇晃晃,成串的灯笼和火把将官道照得亮如白昼。   小福王两只小虫爪握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瞄着他的书昀兄。   魏少卿心都化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小金虫虫开启装傻模式,简称:做好事不留名。   魏禹笑笑,勾住他的腰。   李玺眼睛左看右看,慌乱又期待:“又要亲亲吗?”   魏少卿失笑,本来不想的,现在,想了。   ……   回到猎宫,宫宴还没结束。   二皇子一把揪起李玺,“找了你一大圈,还以为你跑了。山猪我猎着了,大的小的任你挑,让你的魏少卿烤吧,咱哥俩整坛好酒,不醉不归!”   小福王大笑,“安排上!”   都是年轻人,也不讲究,找了片空地就搭上了帐子,篝火点起来,石头灶垒上,铁板架上,胡娇和魏禹一人一边,一个烤肉,一个炒菜块。   胡娇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除了护着李玺,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在烤肉的时候,斗志满满,绝不能输!   魏禹烤一串,她就烤两串,魏禹烤两串,她就烤四串。   魏禹怕她累着,特意放慢速度,让着她。   胡娇还不乐意,一下子抓了十串塞到他手里,还郑重其事地说:“公平比赛,不许作弊!”   李玺笑得不行,也跑过去凑热闹,“我也比,看谁烤得好吃,让……让二哥哥做裁判。”   二皇子爽朗一笑,“成,我绝对不护短,也不告诉你们,小宝方才偷偷朝我挤眼睛了。”   胡娇嗖地扭过脸,愤愤地看向李玺,“不许作弊。”   李玺讪讪一笑,抓了片白菜叶丢到二皇子脸上,“叛徒!”   二皇子往嘴里一塞,咯吱咯吱吃掉了。   李玺:“……”   你赢了。   小福王烤起肉来,不是用手,而是用声波。   “啊啊啊,是不是要翻面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飞快地给他翻了个面。   “糊了糊了,我闻到糊味了!”   再次伸来一只手,拨了拨炭火,又把肉串拿起来晾了晾。   小福王松了口气,中场休息了一下下,看着胡娇,暗搓搓偷师。   胡娇翻面了。   胡娇撒胡椒了,撒完胡椒还抖了抖签子。   小福王再次跳脚,“我也要撒胡椒,还有盐!是不是还要刷点油?这个肉太瘦了,没有油不会变得香喷喷!”   然后,旁边那只手就伸过来,帮他撒调料,连带着刷上油。   “好了吗?现在应该好了吧?是不是要装盘了?啊啊啊!好烫,根本拿不住呀!”   还是那只手,把签子一抓,放到盘里。   就这样,小福王的“人生第一串”就这么烤好了。   “要去送给祖母吃!”摇头摆尾,开心得不行。   太后吃到小福王“亲手”烤的肉串,也很开心,还乐呵呵地跟李鸿显摆。   “我的小册册就是孝顺,今日送碟亲手摘的枣子,明日送只亲手打的锦鸡,后日又送串亲手折的野果子,短短几日,我都吃胖了!”   李鸿敢怒不敢言。   您是亲祖母,我不是亲爹。   李云萝也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魏禹的官袍交给李玺——就是行刺时断了袖子的那一件。   萧子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早就看到李云萝点灯熬油地在那儿缝什么,心里感动得要死,夫人居然看到了他破掉的袜子,居然还亲手给他补!   二话不说,把私房钱一分不剩地掏了出来。   李云萝笑眯眯的,什么都没说……   李玺也很纳闷,“二姐姐怎么给书昀兄补起衣裳啦?”   李云萝自然而然道:“他去找敏之谈事情,我刚好碰上了,就顺手缝了两针——看在小宝的面子上。”   李玺顿时咧开嘴,笑嘻嘻地执了执手,“多谢二姐姐。”   说完又瞄了眼萧子睿,“悄悄”说:“二姐姐还是在祖母这里歇着吧,没事别往萧家去,万一再被婆婆小姑的拉过去立规矩,姓萧的男人可不会给你撑腰。”   李云萝一笑,“好,今日之后就不会再去了。”   萧子睿……吐血身亡。      李云萝给魏禹补好了衣裳,魏禹也依着先前的约定,去找仆固鸦羽和契苾纳木谈判。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为蛛蛛的身世而来。”   夫妻两个并不惊讶,只是不解:“是谁让你来的?”   魏禹淡淡一笑,“一个心软的人。”   “这个人是敌是友?”   魏禹道:“如果二位想让蛛蛛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她就是你们的敌人,我也是;如果你们只想好好疼爱蛛蛛,不把她送到亲生父母身边,我会帮你们。”   仆固鸦羽和契苾纳木对视一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福王。”魏禹坦诚道,“想必二位比我清楚,蛛蛛的身世和福王息息相关,我不希望她被人利用,损害到福王。”   “让你来的人和你是同样的想法吗?”   魏禹摇摇头,“不,她有其他的目的。可以保证的是,她同样不想伤害蛛蛛,包括你们,不然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契苾纳木锁着眉头,沉声问:“那个人是不是福王?”   魏禹继续摇头,“你们已经见过福王了。你们觉得,他像是心思深沉的人吗?”   夫妻二人双双一怔。   仆固鸦羽激动道:“是……是上次和你一同来的那位少年郎?他、他就是明月姐姐的孩子?”   魏禹再次摇头,“你们以为,大业圣人那么好糊弄吗?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执掌皇城令?”   “那他是……”   “是李家人。”   再多的,就不方便说了。   仆固鸦羽瞳孔一缩,颤声道:“明月姐姐的孩子……是不是已经被圣人杀了?”   “没有,他还活着。”   魏禹已经猜到了,当初,胡姬就是打算用仆固明月的孩子换给杨氏,只是,后来被圣人截了胡。   而那个孩子,就是无花果。   魏禹道:“你若愿意,改日我可以带他过来,前提是,你们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我愿意保守秘密,我、我想见见他……他还好吗?”仆固鸦羽含泪道。   想到无花果带着熊熊子满山乱蹿、大口吃肉的模样,魏禹不由笑了。   “非常好,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仆固鸦羽捏着胸前的宝石项圈,望着半空,热泪滚滚,“明月姐姐,你听到了吗?你的孩子还活着,过得很好……”   契苾纳木揽了揽妻子,右手搭在肩上,冲魏禹低了低头,“魏少卿,多谢了。”   魏禹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福王吧!”   当初,是李玺从一群小孩子里挑中了最小最瘦的无花果,让无花果做了他的小伴当,如亲人般待他。   不然,无花果就会被送去做太监。   其实,还有胡娇。如果不是李玺,胡娇早在六岁那年,就已经冻死在冰湖里了。   ——后面这句,魏禹没说。   仆固鸦羽闻言,对着猎宫的方向行了一个极高的礼节,为李玺祈福。   契苾纳木问:“魏少卿想让我们做什么?托你来的那个人,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想把你们藏起来,在大局安稳之前,不让任何势力找到。”   魏禹郑重道:“这个期限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七八年,也许更久。不仅需要你们的同意,还需要蛛蛛同意。”   夫妻二人交接了一个眼神,表情同样郑重:“我们会跟蛛蛛说。但是,有一个要求,不,是请求。”   “请讲。”   契苾纳木软下态度,恭敬道:“请魏少卿帮我们找到小公主,哪怕只是一些线索,铁勒一族必会感激不尽。”   魏禹一怔,小公主?   胡姬的女儿?   “……不是蛛蛛?”他玩了个心眼。   契苾纳木一笑,“魏少卿消息不大灵通啊,蛛蛛是汉人,和我们的公主没有关系,是定王的另一个女儿。”   魏禹抿唇。   他以为,这对夫妻对蛛蛛视若己出,是因为把她错认成了胡姬的女儿,原来,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我需要确认一下,你们知不知道胡姬,也就是你们的公主,真正的死因。”   这关系到他们对蛛蛛的态度会不会改变,会不会知道真相后一怒之下撕毁约定。   “公主是中毒死的。”仆固鸦羽垂下眸子,悲伤道,“我们很早就收到消息,原本可以救她,公主却不愿意。”   “为何?”   “公主说,定王死了,她也不想独活。”仆固鸦羽看了眼旁边的男人,收起悲伤,微笑道,“铁勒的女子就是如此,我们尊重公主的选择。”   魏禹内心震撼。   不由为杨氏感到悲哀。她为了权势,人家为了爱情;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赢了一局,人家却根本不屑,甘愿与爱人同生共死。   最后,杨氏输得渣到不剩,还不自知。   这个“不自知”就是她最大的悲哀。   魏禹起身,朝夫妻二人行了一礼,“魏某替福王,向二位致谢,感谢你们善待蛛蛛小县主。”   契苾纳木朗笑一声,理所当然道:“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当然要待她好。更何况,她还流着定王爷的血,定王爷是帮助过铁勒的大英雄,铁勒人至死都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魏禹闻言,不由动容,再次揖了一礼。   夫妻二人起身还礼。   仆固鸦羽不解道:“魏少卿为何要替福王谢我们?”   “方才说了,福王也姓李,算是蛛蛛小县主的兄长。福王有许多姐姐,一直想要个妹妹。”魏禹笑得很温柔。   仆固鸦羽点点头,肯定道:“小王爷很好,眼睛很干净,我们信他,也信魏少卿。”   魏禹承诺:“只要你们愿意保守秘密,福王就会帮助你们,保护你们,也会带你们的小公主来见你们。”   然而,不是现在。   如果让他们知道胡娇就是他们的小公主,八成会想方设法把她带回家乡,继承王位。   万一闹大了,李玺的身世就遮不住了。   为了自家小福王,魏少卿坏心眼地没有明说。   尽管如此,仆固鸦羽和契苾纳木已经很感激了,和魏禹约定,秋猎结束后就跟他离开天坑,找个秘密的地方躲起来。   ——天坑已经不安全了,那日李玺从猎山上带下来一个小娘子的消息已经在猎宫悄悄传开了,圣人和宗室都在查。   秋猎结束的前一天,魏禹信守承诺,带无花果来了天坑。   仆固鸦羽见看到无花果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个孩子!   完全就是那个渣男的翻版!   没有一点像明月姐姐!   仆固鸦羽对他又爱又恨,前脚激动地给他准备了羊奶,后脚看到无花果笑眯眯的模样,又气呼呼地瞪起眼睛,想把羊奶抢回来。   无花果悄悄对李玺说:“听说漂亮女人脾气都不好,看来是真的。”   李玺眨眨眼,“没有啊,仆固婶婶对我可好了,一定是你吃得太多,被嫌弃了。”   无花果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他根本想不到,他亲爹确实是个状元郎,还是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胡娇也来了。   不用魏禹叮嘱,她就主动把自己藏了起来,一个人在崖壁上飞来飞去,玩得可开心了。   仆固鸦羽似有所感,准备了坚果和奶茶放在岩石上,放完就干脆地走开了。   再出来时,食物已经没有了。   胡娇没有让别人看到她,唯独把蛛蛛引了出去。   姐妹两个开开心心地玩了好一会儿,胡娇还送给蛛蛛一个香囊,里面放满了金豆子,把香囊撑得鼓鼓的。   蛛蛛回送她一对山猪牙,是她第一次打猎时猎到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胡娇很喜欢,当即别在腰间,成了她的新兵器。   蛛蛛同样开心,拿着香囊给娘亲看。   仆固鸦羽摸摸她的头,说:“你原本也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如果你想,阿娘就把你送回去……”   “我不想,我就喜欢和阿爷、阿娘、小弟在一起。”蛛蛛大声道,“娇娇说了,定王妃很坏,坏透了,我才不认她做娘亲。”   仆固鸦羽一愣,“你知道了?”   蛛蛛吐吐舌头,“我说实话,阿娘不许生气——那天你们和魏少卿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退,伺机逃跑,“我可太感谢魏少卿了,也谢谢让他来的那个人,最好把我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是那个坏杨氏的女儿——啊,阿娘,说好了您不许生气的!”   仆固鸦羽扑过去,不是为了打她,而是紧紧地抱住了她,“好孩子,阿娘的好孩子……”   蛛蛛怕怕地拍拍胸口,眉开眼笑。   魏禹离开之前,夫妻二人单膝跪地,向铁勒族的天神立下誓言:“我铁勒一族,誓死效忠福王!”   魏禹肃身而立,郑重地施了一礼。      回程的马车上,魏禹不紧不慢地描着一幅画。   李玺瞅了一眼,差点笑破肚皮,“别人都画山画水画美人,书昀兄怎么画起了小动物?这一只只的,聚在一起能开个动物园了!”   魏少卿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只三彩小陶俑,只有拳头大小,是个憨态可掬的小骆驼。   李玺瞅了一眼,略嫌弃:“在哪儿买的?不会上当了吧,骆驼腿都是歪的。”   魏少卿淡淡道:“第一次烧,不熟练。”   小福王僵了三秒钟,飞快改口:“啊,这可真是……太可爱了!这个腿歪歪的,真别致啊!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小骆驼呢,书昀兄可以送给我吗?”   魏禹失笑,“若喜欢,便拿去吧!”   小福王连忙双手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与此同时,魏禹把画卷上的骆驼打了个叉。   李玺眨眨眼,“书昀兄,你干嘛把它叉掉?”   “虫虫已经得到了,就可以把它从这局中择出来了。”魏禹意味深长地说。   李玺:“你的意思是,要把上面的动物都烧出来送给我?”   烧一只叉一只的那种?   “想要吗?”魏魏问。   “想!”李福王开启甜言蜜语模式,“只要是书昀兄给的,一块破布我都喜欢!”   又悄悄对天上的神仙说:破布就算了,还是保佑书昀兄送他好看一些的玩意吧!   魏禹瞧着他坏兮兮的小眼神,也不点破,笑道:“下一次想要哪只?”   李玺惊喜,“还能再选?现在就给我吗?”   魏禹笑笑,别有深意道:“先选好,回皇城就开‘烧’。”   “我看看啊……”李玺兴奋地搓搓小虫爪,在《百兽图》上划来划去,最后选中一只红色皮毛的小狐狸,“就它吧,先把它叉了!”   魏少卿微微一笑,“好,就它了。”   倘若圣人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幅《百兽图》画的其实是长安各大势力的布局。   骆驼代表的是西北铁勒,李玺已经得到了。   狐狸的位置刚好在吏部,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萧子睿的祖父……   秋猎结束,圣人带领百官祭天地,诰祖宗。   李玺和二皇子双双站在李鸿身后,位置不分上下。这相当于公开表示,李玺和二皇子一样,有同等的争储机会。   文臣武将心中波澜乍起。   太后和晋阳大长公主,这对斗了大半辈子的姑嫂,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长安城,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5900字!因为想把这段剧情写完,就……就晚了些。   有二更哦~在18点半的样子!      69、难产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并没有波及到小福王。   他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能多睡一个时辰,还不会错过书昀兄亲手做的早膳。   是的,两个人还在同居中。   明面上一个睡家主院,一个睡主母院,不知怎么的,每天早上小福王都是在魏少卿的床上醒过来。   小福王年纪小,本就觉多,又天天晚上熬夜看小话本,到了早上就赖床。   魏少卿从不强迫他,只会变着花样做早膳,到了点还不起,就喂熊熊子,李玺一口都没得吃。   不是没撒过娇,耍过赖,姜片都用上了,眼泪也飙出来了,然而没用。   魏少卿说一不二,说好了卯初一刻就是卯初一刻,刻漏多滴一滴都不成。   足足错过了三次香喷喷的早膳之后,小福王终于学乖了,听到熊熊子的叫声立马起床,鞋都没穿好就往膳堂跑。   今日也不例外。   “书昀兄,我起啦!今天做的什么?”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魏禹把蒸屉从灶上起出,掀开盖,蒸腾的热气挟着诱人的咸香,扑面而来。   竹笼中放着六只胖乎乎的小包子,米黄色的皮,顶上捏成可爱的小褶皱,一看就想吃。   李玺狠狠地吞了下口水,“什么馅的?”   “主料是腊肉,配着不同的菜蔬,这只是茄子,这只是葫芦,这只是角瓜,还有韭菜、茴香、芋头,拌上鸡蛋黄,做成素馅的。”   李玺已经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一口咬掉大半个,一边吃一边含含混混地问:“就是你上次做的腊肉吗?”   魏禹舀起粟米粥,喂了他一口,点点头。   秋猎之后,福王府分到了好几头山猪,还有锦鸡、野兔等,快到秋收了,这些动物常常下山糟蹋田地。尤其是山猪,不仅毁农田,啃粮食,还时常伤人。   今年草木繁盛,野物尤其多,山下村民请愿,李鸿便下令多猎了些,就数福王府分到的最多。   往年杨氏主持中馈,府里的肉吃不完,常常坏掉,或者只把好的地方挑着吃了,其余的丢掉。   今年多了魏禹,一根野鸡毛都没浪费,灌腊肠、熏腊肉、腌鸡爪、烘肉脯,可着劲地忙活了小半月。   仆役们也像打了鸡血似的,风风火火地跟着他干。不仅不嫌脏嫌累,还挺乐呵。   那几日,福王府上空天天飘散着炖肉、烤肉、蒸肉的香味,整个永兴坊的邻居们,全都馋得不要不要的。   魏禹惯会做人,打着李玺的名义,把腊肉、熏肠送出去一些,不要回礼,只说送给坊中的老人家尝尝鲜,不声不响地帮李玺捞回一波好人缘。   能在永兴坊住的,不是世代书香就是朝廷新贵,魏少卿也是很有心机就对了。   六只软嘟嘟香喷喷的小包子吃完,一大碗粟米粥也见了底,小福王满足地拍拍小肚皮。   “去上学吧!”   现在每天吃完饭,最期待的事就是去上学。   上学表现得好可以得到一个“甲”字,集齐十个甲,魏少卿就会给他一个小奖励。   有时候运气好,遇到圣人考校功课,圣人也会送。   有时候运气爆棚,赶上在长乐宫吃饭,魏少卿“不经意”地提一下,太后又会赏一份。   ——上学真好!   魏爹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又抓着小虫爪用湿布巾擦干净,然后切换成魏夫子模式,“旬考有信心吗?”   “必须有!”小福王挤眉弄眼,“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得给你争气是不是?”   小福王确实很争气。   刚巧碰上圣人带几位阁老巡视学宫,李玺面对数位朝廷肱骨,半点不慌,帖经、释义皆对答如流,优秀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表演。   若非问题是阁老们临时想的,几人都要怀疑小福王是不是作弊了。   李鸿背着手,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魏爹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李鸿瞄了他一眼,顿时不爽。   又输了!   二皇子也来了,上来就被李玺惊到了,一散场就颠颠地跑过去,比李玺自己还激动。   “小宝,牛叉叉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玺白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满是学霸对学渣的鄙视,“那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书昀兄教他的!   “对对对,就是这句。”二皇子竖起大拇指,“小宝,厉害了,怪不得我阿娘天天夸你。”   “柴娘娘夸我了?怎么说的?”柴美人长得温婉动人,在猎宫的时候还做了一顶兔皮小帽送给他,李玺可喜欢她了。   “读书好,长得好,又会说话,反正都是好话呗!”提起来就辛酸,因为柴美人说这些,是为了鄙视他。   值得一提的是,二皇子在秋猎时表现突出,终于正式晋升为亲王了,圣人还赐了他一座极大的王府。   ——在此之前,二皇子受母族牵连,一直没有封亲王,只有一个郡王爵位,平日里百官“恭王、恭王”地叫,多半是顾着他的脸面。   有了王府,就有自己的属官。   二皇子和李玺哥俩好,恭王府的属官们脸色就不太好了。   有人开始动心眼,趁机请求,把二皇子也塞进学宫——总之就是不能被李玺落下。不,确切说,是不能让李玺抢了他的风头。   二皇子脸都白了,一个劲摇头,“不不不,不用了,我都二十了,和一帮十七八的小子们一道上学,怪丢脸的。”   他不想再回到被亲爹抽鞭子的恐怖日子啊!   然而属官们很坚持,再三请命。   李鸿背着手,突然看向李玺,“小宝以为如何?”   “啊?问我?”   李玺清了清嗓子,笑嘻嘻道:“二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天天懒着,若是不想来学宫,不如去兵部干活吧,那里刀啊剑啊多的是,够你擦洗几年了!”   二皇子一怔,下意识看向圣人。   李鸿抿了抿唇,淡淡道:“学宫和兵部,你选一个。”   属官们一怔,继而一喜,如同一个巨大的馅饼掉在头上,果然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不刚哭了哭,就谋到差事了!   啃书本和办实差,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二皇子却清楚,这个差事,是小宝帮他求来的。   李鸿带着二皇子出了学宫。   路过中庭的时候,郎君娘子们正聚在枣园里摘枣子。郎君们爬到树上,娘子们在下面等着。   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萧三郎丢下来的枣子别人不会捡,只留给魏清清;魏清清不好意思,被交好的小娘子推过去。   贺兰璞那边更好玩,每摘一串,都想丢给崔兰心,结果不等崔兰心上去接,一帮长公主家的表姐们就抢光了。   其余郎君娘子们大多如此,每个人都有交好的小伙伴。   “圣人到!”   “福王到!”   “恭王到!”   三位大佬只是从旁路过,太监提醒一声,是为了让郎君娘子们别失了规矩。   郎君们连忙跳下树,娘子们急急地整理着衣裙,皆恭敬见礼。   小娘子们猛地反应过来,她们进学宫,就是为了嫁给圣人,或者二皇子。   为了这个目标,整个家族各尽所能,能用上的关系,能拿出的贵重衣裳和首饰,都用在了她们身上,不是让她们来这里嬉戏玩耍的。   贵女们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浑身冰凉。   魏清清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前方的萧三郎,心口仿佛塞了一团棉花。   不行。   不可以。   忘了你的誓言了吗?   你是要做人上人的……   她艰难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羞涩与温情荡然无存。   往常时候,下了学,萧三郎都会先把魏清清送回家,自己再去西市逛一逛,瞧瞧有没有新奇兵器,再买些果脯蜜饯,分一半给亲娘,另一半第二天拿给魏清清。   今日却不同,魏清清先一步走了。萧三郎有些失落,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萧家。   谁知,刚进门没多久,就又骑着马跑了出来,直奔福王府。   赶巧了,李玺和魏禹刚刚回府。   萧三郎脸色不大好,“王爷,你跟我回趟家。”   李玺纳闷,“出什么事了?需要钱吗?还是人?我让无花果……”   “不用钱,带上医官,还有府兵,不然恐怕不好进。”   李玺一听,更糊涂了,“是谁病了吗?要府兵做什么?”   魏禹突然道:“是不是福宁县主发作了?”   萧三郎一怔,没想到他能猜出来。   李玺还蒙着,没把“发作了”和“要生了”划上等号。   魏禹严肃道:“萧郎君,是不是福宁县主情况不大好?敏之不在府中是不是?谁让你来报信的?宫里有人去吗?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万一县主有个三长两短,反而会害了萧家!”   萧三郎急得直跺脚,“我娘就是担心这个,这才让我来找小王爷!不不不,不是说担心萧家,更多的还是心疼福宁嫂嫂!”   “三房那边的人说,福宁嫂嫂午时就发作了,这会儿还没生下来,似乎情况不大好……院里的人只许进不许出,也不知道三婶在想什么!”   按理,这种事应该由三房出面,先通知杨氏,再给宫里递信。可是,三房把消息捂得死死的,自家人都问不出来,更别说让李云萝的娘家人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萧三郎的母亲觉得不对劲,这才让萧三郎来找李玺。小辈之间传个信,倘若最后发现是场误会,也不算什么。   李玺终于反应过来,没炸毛,也没暴跳如雷,反而异常冷静。   “无花果,你去告诉母亲,就说二姐姐身子不适,让她去萧家看看。”   “小胡椒,你去宫里,把御医正,还有那个姓李的产婆带去萧家,要快——直接向圣人要人,不必让祖母知道,免得她担心。”   “韩校尉,你清点人数,今日咱们府里值守的这些人,除了守着母亲院子的,其余的都跟我走!”   “……”   李玺一边说,一边大步往门口走。   魏禹已经搭好马鞍,扶着他坐上去,怕他心慌出事,自己坐到了他身后。   把人抱到怀里,才发现,他的小金虫虫在发抖。   “二姐姐不该心软的,明明圣人已经说了,让她在宫中待产,她还是被萧子睿三言两语骗回了萧家。”   “今是萧子睿是不是出城办差去了?二姐姐又把十二近卫派出去保护他了,对不对?”   “明明还差一个月,怎么今天就发作了?是不是萧刘氏又为难她了?让她端茶倒水了,还是在日头底下立规矩了?”   “萧刘氏,她死了,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   魏禹紧紧抱着他,不断挥着长鞭,确保他们能快一点赶到萧宅,快一点看到李云萝,快一点让他的小金虫虫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嘻嘻,晚了一丢丢,上章已经发过小包包啦~   今天就这些啦,没有三更了!明天或后天会有【营养液加更】哦!      70、大姐姐来了!         李云萝之所以选择回萧家待产,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为了腹中骨肉。   世家重名声,倘若这个孩子在宫中出生,原因是萧家不做人,皇室不得已给她撑腰,那么她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甚至这一辈子都会背负这样的名声。   坊间只要提到他,就会说:“啊,这就是那位在宫中出生的小贵人吧?想当年……”   这不是李云萝想要的结果。   她从始至终都很清醒,诉求非常明确   她就是且只是想让萧子睿意识到妇人生产的危险,让他重视这个孩子,也重视她。   至于萧刘氏,乃至整个萧家,她并不在意,也在意不过来,更无所谓“改变”或“感化”,只需要让他们畏她,惧她,不敢惹她,就够了。   去猎宫的路上,李玺那一闹,已经让萧子睿足够重视,太后和圣人对她的维护,也让萧家慌了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萧子睿苦求数天之后,她就顺坡下驴,回萧家待产了。   李云萝无数次感激上苍,让她如此幸运,有一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弟弟,有一个强势且拿女儿当事的娘家。   这些天,萧子睿表现得也很好,只要没有紧急公务,就在家陪她,且一改往日和稀泥的模样,明确站在她这边,不许萧刘氏靠近她,更不让她再去主母院立规矩。   他还抄了厚厚一本笔记,上面记的全是关于产前产后的护理事宜,一日三餐、行走坐卧处处小心,甚至还积极向魏禹学习,亲手给自家媳妇□□心餐。   ——区别是,他做得很难吃。   这些天,李云萝心情和身体一直都不错,前两日还下厨,给李玺做了份小点心。   今天之所以会出意外,直接原因是,萧子睿有急事,去了洛阳。   李云萝不放心,把十二护卫派过去保护他。   萧刘氏瞅准机会,命李云萝去她院里说事——确实是说事,不是找茬。   初秋吏部考评,萧子睿得了个优等,原本应该升官,被李玺那么一闹,全黄了。这些天,萧氏家主积极走动,圣人却不松口。   萧刘氏接连大半个月吃不好,睡不着,嘴上起了一圈大燎泡,想来想去,终于想通,症结还是出在李云萝身上。   她叫李云萝过去,是想让她去求求太后,把萧子睿的官升了。   结果,李云萝根本不搭理她。   掌事女使是李玺新挑的,强势得很,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今日县主身子不适,下不来床,改天吧!”   萧刘氏气得一口咬在舌尖上。   好不容易寻到这个萧子睿不在家的时候,再改天,孩子都生出来了!   叫了三遍,李云萝都不肯去——实际是那位女使根本没告诉她。   没错,小福王派来的人,胆子就是这么大。   萧刘氏气得横蹦,却没办法,只得扯下面子,过来见她。   李云萝应对得体,萧刘氏态度也不错,毕竟有求于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哄着的。   李云萝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萧刘氏急了眼,“我就不明白了,睿哥儿升官,于你有什么坏处,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为何不能求求情?你们李家人的心是怎么长的?”   李云萝淡淡道:“阿姑轻狂了,长安城的李家人,可不止我一个,这话若是传出去,莫说你我,整个萧家都要受牵连。”   萧刘氏冷哼:“少拿这个压我!你就说,这事肯不肯办吧?”   李云萝依旧慢条斯理,“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吏部有吏部的章程,圣人有圣人的考量,我一介后宅妇人,贸然掺和进去,只会让夫君丢脸。”   萧刘氏一听,登时炸了,“你讽刺谁呢?你不掺和,我掺和了;你没让睿哥儿丢脸,我把他的脸都给丢光了,是吧?”   李云萝起身,屈了屈膝,“阿姑言重了。”   萧刘氏也站起来,大步走进内室,往李云萝榻上一坐,道:“我今日就在这里等着,你若不进宫说情,我就不离开这个榻!”   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那一刻,李云萝特别难受。   特别特别难受。   萧刘氏此举,和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纵然市井中也多的是温和守礼的妇人,高门大户中竟出了这么一位主母!   而这个人,偏偏就是萧子睿的母亲,是她孩子未来的祖母,她还要跟这个人一起生活二十年,而她的孩子,也要在这种人的影响下长大……   李云萝一时心绪难平,腹中一阵绞痛,要生了。   屋内一时大乱。   当时,掌事女使就派了人去福王府报信。   萧刘氏吓得要死,生怕李玺知道了再大闹一场,连累了她儿子。于是,心一横,叫人把报信的扣在二门外。   她也不是为了害李云萝,就是想着,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母子平平安安的,纵使这件事因她而起,圣人和福王府也不会再追究。   只是,没想到,足足三个时辰过去,李云萝疼得面无血色,都不见胎儿冒头。   三房这边一团乱,其余两房难免看出端倪。偏偏萧刘氏又派了心腹管事严防死守,不让透出一丝消息。   萧三郎的母亲看出不对劲,这才让萧三郎去知会李玺。   萧家住在光德坊,三房人住着三个相邻的宅子,萧子睿这一房人丁最少,院子也少,门前却足足站了十余个守门人。   一见李玺,如临大敌。   李玺下马,对方连忙冲了过来,只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就被府兵扣住了。   魏禹一脚踹开萧家大门,牵着气僵掉的小福王,直奔后宅。   李云萝院子里守的人更多,萧刘氏把整个宅子的丫鬟婆子都喊过来了,将各个出口堵住,李云萝派出来报信的人,一个个全被她们扣下,关到了挟屋中。   院子里,李云萝侍弄的花草,精心摆放的小石头,都被踢翻了,踩乱了。   李玺前几日叫人送来的那盆千丝金菊,可怜兮兮地歪在石阶下,娇嫩的花瓣陷进了泥土里,上面还叠着个大脚印。   小丫鬟扒着直棂窗,瞧见李玺,眼泪哗哗地往下掉,“阿郎终于来了!阿郎快去瞧瞧县主吧,县主难受了大半日还没生下来,怕是……怕是难产……”   “闭嘴!”   萧刘氏冲过去,隔着窗户就想打人,“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哪个妇人生产不是折腾上一两天?这才半日,就哭爹喊娘的,给谁看?再敢说不吉利的话,撕烂你的嘴!”   小丫鬟也是个烈性的,根本不怕她,当即道:“是不是正常生产主母最清楚!阿郎,县主原本还有一个月才到产期,就是被她气的!”   李玺大步跨上石阶。   萧刘氏大喊:“拦住他!”   只是,婆子们不待挪动步子,就被府兵们扣下了。关在挟屋的李家丫鬟们也被放了出来。   李玺抬手,贴到门上。   萧刘氏顾不上体面,亲自挡在门边,“堂堂亲王,就是这般没规矩吗?纵然是亲弟弟,也没见过往姐姐产房里闯的,你今日若进去了,这个媳妇,我萧家就要不起了!”   李玺缓缓一笑,“这话轮得到你说?”   魏禹握住他的手,低声劝:“不为别的,权当为了县主的名声。”   “我不进去,我就跟阿姐说句话。”李玺声音发颤。   不等他开口,李云萝的声音就先传出来:“小宝,别怕,阿姐没事。”   明显就很虚弱,却硬是带着笑意。   李玺鼻子一酸,心疼哭了,“御医正可到了?”   “到了!”胡娇骑着马,跨过院门,直接把白胡子老御医送到了产房门口。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御医正扶着廊柱,颤颤巍巍道:“小福王啊,再来这么几次,老夫的命就要折在你手上喽!”   李玺执手,深深一揖,“拜托阿公,救我阿姐。”   “诶哟哟,王爷折煞老夫了。”御医正忙把他扶起来,问,“县主如何了?”   魏禹扬声道:“出来个人回话。”   医女急匆匆出来,一脸煞白,“回王爷,县主确实怀的双胎,但是胎位不大好,一个脚朝下,另一个始终不见动静,怕是……”   “什么也不用怕。”李玺沉声道,“御医正在这里,他是全大业最好的大夫,定能保我阿姐平安无事——阿公,您说,二姐姐眼下的情况,可有好法子?”   老先生没说死,只低声问了问脉象,又吩咐她如何行针,如果按压。   医女匆匆回了屋,按照他的指点去做。   果然,李云萝疼得没那么厉害了,没动静的那个娃娃也动了动小手小脚。   屋内一片惊呼。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也喜极而泣。   李玺闭了闭眼,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魏禹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了握他的手,对府兵道:“拿着我的金鱼袋去大理寺,让他们给洛阳传信,把敏之叫回来。”   又转头看向萧刘氏,“既然王爷来了,只有伯母一人在此未免失了礼数,去请萧尚书过来吧!”   说完,又指挥着李云萝的小丫鬟们,搬椅子,沏茶水,把御医正和李玺照顾得妥妥帖帖。   小丫鬟们也十分争气,很快镇定下来,依着他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做起事来。   李玺亲手倒了碗茶,递给御医正。   御医正扶了扶冠,接过茶盏,看了看他,又看向魏禹,笑眯眯道:“听闻魏少卿习过疡医?”   “只是学徒,知道个皮毛。”魏禹谦虚道。   御医正笑笑,眼中满是赞赏。   说话的工夫,外面就响起了马蹄声——萧子睿比萧家老爷子到的都快。   依着原定计划,他今日应该宿在洛阳,明日午后方能返京。   “我不放心,提前回来了。”萧子睿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门边。   萧刘氏瞧见他,眼泪啪唧啪唧往下掉,“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娘就要被人拿捏死了!”   没承想,萧子睿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拍了拍门,轻声道:“云萝,你可安好?”   屋内许久没动静。   萧子睿心内自责,更多的是担心,咬了咬牙,道:“云萝别怕,我换身干净衣裳,便进去陪你。”   “不可!”萧尚书甫一进院,就听到了这样的惊人之语,“产房不洁,自古没有郎君进入的道理,子睿,别坏了规矩。”   四平八稳的语调,听不出喜怒,更无所谓担忧。说完,便十分规矩地执起手,向李玺见礼。   突然,房内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是压抑久许,终于压不住了。   李玺头皮一麻,声音都变了调:“阿姐,你怎么样了?”   萧子睿比他还紧张,“是不是疼得狠了?云萝别怕,我不换衣裳了,我这就进去!”   “你不许进去!”萧尚书使了个眼色,立即过来两个堂兄弟,将萧子睿架了起来。   萧子睿正要挣开,房门便哐当一声开了,满手湿渍的医女匆匆而出。   “羊水破了,宫口却没打开,胎儿出不来,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几个医学用语,叫萧家人顿时黑了脸。   萧子睿失声道:“保大人!孩子可以不要,我只要云萝平平安安!”   李玺也慌了神,紧紧抓住御医正,“请您进去,救救我阿姐!”   之所以把御医正请来,就是因为他提前打听出,御医正有一套针法,对难产的妇人十分有用。   早年间他在民间行医,救过不少类似的病例。入了京,用得反而少了,因为大户人家和平头百姓不一样,他们把清誉看得比人命更重。   医女也急得跪下来,道:“妾学艺不精,实在应付不过来,为了县主和小郎君们的安危,还请医正出手相助!”   御医正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医者仁心,纵使事后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见死不救。   没承想,他一个外人都豁出去了,萧尚书却不答应。   “我萧家数百年清誉,不能毁在一介妇人手上。李氏女虽是县主,却也是我萧家儿媳,在我萧家,绝不允许外男进入产房。此事,即便闹到圣人跟前,我萧家也占理。”   御医正气道:“我都七十多的人了,当她爷爷都行了,萧尚书还计较什么?”   萧刘氏尖声道:“八十也不行!你这么一进去,睿哥儿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就和离。”李玺平静道,“签下和离书,我阿姐就不是你家儿媳妇了。生完孩子,我就带她走。”   “我不和离!”   “我绝对、不会、与云萝、和离!”   萧子睿看了看萧尚书,又看了看萧刘氏,一字一顿道:“你们将我逐出萧家吧,从此我不再是萧家子弟,丢的也就不是萧家的脸了。”   “你疯了!你努力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得到你祖父的重视,成为萧家的顶梁柱吗?离了萧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萧刘氏情绪激动。   萧子睿怔了一瞬,摇头苦笑,“原来,母亲是这样想我的。”   他放弃恩荫的机会,寒窗苦读十余载,夜以继日看卷宗,不是为了给萧家争光,更不是为了祖父的青眼,而是为了让母亲能在人前抬起头,让妻儿可以过上好日子。   他走到今天,没有一分是靠着萧家的。可是,他孝顺了二十余年的母亲,却认为,他离开萧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啊——”   屋内,再次响起尖利的痛呼。   若非实在忍不住了,李云萝断不会如此。   “你们自己家的事自己去处理,别耽误我阿姐生孩子!”李玺一把将萧子睿推开,扶着御医正往阶上走。   眼瞅着就要推门进去,萧刘氏却像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萧家的郎君们也冲了上去。上次他们就在李玺手下吃了亏,这时候个个憋着气呢!   李玺手一挥,府兵上前,将人一一制住。   然而,他们却不能去扯萧刘氏。毕竟是妇人,又是长辈,还是李云萝正正经经的婆母,除非想结仇,不然真不能把事情做绝。   萧刘氏看出他们的顾忌,当即撒起了泼:“谁要敢进,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哪个找死?本将军成全他。”   一个冷咧的女声,自院外传入。   李玺浑身一振,猛地转过头   一位威严的女将军,身披银甲,臂托红缨盔,手握丈八长矛,踩着青石路,乘着火红云霞,大踏步而来。   她身后,百名镇远军排成两列,铁甲上染着风沙,红缨上沾着血渍,神情镇定而凶狠,如同从恶狼窝里冲杀出来一般,和繁华长安的世家子大不相同。   他们手中的红缨枪,是真正上过战场,喝过敌血的。   李玺鼻子一酸,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大姐姐……”   李仙芝把长矛往臂弯一勾,拍拍他的头,朗声道   “云萝别怕,阿姐回来了。”   “我看,哪个敢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希望宝宝们喜欢~   特殊时期,写得慢……今天只有一章哦,休息一下,明天争取多写点~鞠个躬!      71、双胎         听到长姐的声音,李云萝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阿姐,请医正进来,我要救我的孩子!我要救孩子!”   李仙芝红了眼圈,哑声道:“好。”   李玺也没出息地哭了,一边哭一边唧唧咕咕地叮嘱:“阿姐你盖严实些,挡着风,我要开门了……”   “我萧家的门,谁许你开了!”萧刘氏还没看清形势。   “我许的。”萧子睿双目赤红,一把推开房门,对着医正深深一揖,“徐医正,请务必保住县主!”   御医正点了点头,被徒弟搀着进了产房——到底是顾及李云萝的名声,他特意带了两个女徒弟。   萧刘氏当众被儿子下了面子,一怒之下甩了萧子睿一个耳光。   极响亮的一声,院中瞬间安静。   萧子睿十岁丧父,母子俩相依为命十余载,萧子睿小小年纪就撑起三房家业,为人处事从无错处,这还是萧刘氏第一次打他。   母子两个都怔住了。   萧刘氏想抬手给他揉揉,刚好听到屋内的动静,转而恶声恶气道:“不孝子!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联合外人来气我的吗?”   萧子睿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还有失望。   这是婆媳之间拈个酸、吃个醋的小事吗?他的妻子命悬一线,搞不好就是一尸三命,他娘还在计较内人还是外人?   他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倘若换成萧刘氏躺在屋内,李云萝定放下所有芥蒂,不遗余力地救治她。   不是他不孝,是要分轻重缓急。   萧子睿寒了心,一句都不想解释,缓缓跪下来,沉声道:“母亲要打要罚,悉听遵便,云萝,我今日必须救!”   “你——”萧刘氏高高地扬起胳膊。   “要打别处去打,别吵到我妹妹生孩子。”李仙芝淡淡开口。   身后近卫随即上前,把萧刘氏的胳膊一扭,远远地丢开了。   李玺的府兵都是大老爷们,不好意思动萧刘氏,李仙芝的近卫却不同,一水的泼辣小娘子,萧刘氏要撒泼,卸胳膊卸腿卸下巴,不带含糊的。   萧刘氏气得浑身发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拖走。”李仙芝不带任何情绪。   “我也没使劲啊,怎么还晕了?”女副将一边拖一边嘟囔。   “装的吧,”另一副将搭话,“听说长安贵妇有三招,一哭二病三装晕,三招一使,别管相公还是儿子,全得俯首贴耳,让她牵着鼻子走。”   萧刘氏的眼皮可怜地颤了颤。   萧子睿脚步一顿,没跟上去。   萧尚书要闹,却被魏禹拦住。   “尚书浸淫官场数年,还看不清形势吗?若无圣意,镇远军岂敢擅闯重臣府邸?”   萧尚书目光一顿,冷笑道:“李氏女果然不是这么好娶的,明日早朝见!”   说完,便拂袖而去。   李玺眨眨眼,“他想干嘛?”   李仙芝讥讽一笑:“无非就是联合御史台上书参奏福王府,顺便再夺了我的兵权。这帮文官除了动嘴参人,还会什么?”   “那不怕,又不是咱们的错,让他参去。”李玺理直气壮道。   魏禹抿唇,垂眸沉思。   这不是谁有理谁就能赢的事,大业虽然看似民风开放,到底是男尊女卑,掌权的都是男人,是这些顽固守旧的世家门阀,纵然皇室也不能一手遮天。   ——若非如此,当年李鸿对郑嘉柔也不会求而不得。   即便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出嫁后也要对公婆长辈客客气气,轻易不会在婆家作威作福,怕的就是御史台的奏本递上去,史书上都要留下骂名。   这次的事,若真闹起来,萧氏必会联合所有世家一起讨伐福王府。   尤其是那些娶了公主、县主的人家,绝不会允许福王府开这个口子,让那些姓李的儿媳妇、孙媳妇有底气折腾起来。   到最后,又会演变成门阀与皇权的抗争。   上次,李木槿的婚事,他和圣人算是小胜一筹,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李仙芝看了魏禹一眼,又看向李玺。   李玺正扒着门缝,一脸紧张,“我二姐姐怎么样了?还有我小外甥!”   “行针有效,小王爷且安心。”医生的声音苍老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此话一出,李云萝的小丫鬟们先哭了起来。   “听到了吗?医正说行针有效!”   “是是!县主会平安的,小郎君也会!”   小丫鬟们不约而同地跪在台阶上,诚心祈祷。   这都是李云萝平日里的好性情换来的。   李玺把嘴凑近门缝,大声道:“阿公,您好好扎,疼一点也没关系,等我小外甥生下来,我给您送辆金马车,纯金打的!”   屋里屋外一群人,情不自禁笑起来。   许是为了让李云萝放松,御医生也笑呵呵回了句:“就算小王爷送了,我也不敢用,怕压断我家老牛的腰。”   众人又是一阵笑。   李云萝依旧痛,却不像方才那样的一味压着了,痛时就喊,阵痛过去就含片老参补补体力,产婆甚至把她架起来,踩着软垫走了两圈。   产婆的徒弟开门出来,朝李玺揖了揖身,“小王爷是有大福气的,妾斗胆向您讨样贴身物件,放在县主枕头边,护佑胎儿平安落地。”   “还有这讲究?”李玺往身上摸了摸,一口气把随身的香囊玉佩金线络子都扯了下来,“拿去拿去,一个角摆一个。”   “只要一个便好,多了反倒不灵了。”   “其余的给你们了,辛苦诸位。”   产婆徒弟一笑,爽利道:“这可不成,师父有规矩,可不能借机坑人——小王爷若高兴,便再开开金口,说说县主腹中是男是女。”   “一男一女,龙凤呈祥。”李玺毫不犹豫道。   “几时落地。”   “我小外甥,当然要随我,日头落山之前吧!”李玺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脱口而出。   许是御医正的针法对了症,许是李云萝见到家人,心情放松下来,许是先前做的所有准备在此刻发挥作用,四四方方的小院将将被高墙的影子遮住的那一刻,屋内传来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   “头胎小郎君!”   屋里屋外一片欢呼。   “别慌别慌,还有一个。”   “县主再辛苦辛苦,很快就好。”   “有劳各位。”尽管气虚身痛,李云萝依旧温和周全,没有丝毫苛责抱怨。   产婆暗自笑笑,这样的人,必有福报。   一碗参汤喝下去,第二个孩子呱呱落地。   “果然是个小娘子!”   屋内,医女产婆大大地松了口气。   屋外,小丫鬟们喜极而泣。   萧子睿哭得最凶,边哭边说:“生完娃娃还要生紫河车,烦请诸位耐心些,别急着按压,别让她疼……”   李玺翻了个白眼,最疼的都过去了,这时候马后炮个球球!   “二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去做,不,让书昀兄去做,他什么都会!”不仅要争宠,还要顺便秀个恩爱。   李云萝难得任性了一回,说:“我想回家。”   “那就回家!”李玺一口答应下来。   不用他动嘴,李仙芝已经安排起来。   先派人给太后和圣人报喜,同时向太后请旨,允了李云萝回王府养胎。   又派人回去安置屋子,寿喜院中李云萝的住处一直给她留着,稍微收拾收拾就好。   萧子睿趁李玺不注意,溜进产房看妻儿去了。   魏禹指挥着他院里的人,准备马车,调派人手,从容淡定不张扬,让人不由信服。   小丫鬟们很听他的话,喜气洋洋地收拾起来,把李云萝平时喜欢的、常用的都带上,一副彻底搬走,再也不会回来的架势。   李仙芝看着魏禹,若有所思。   李玺窝在竹椅上自闭。   他最先给杨氏送的信,如今太后都派了三拨人过来问话了,圣人也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杨氏那边连个动静也没有。   李云萝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是最孝顺的,当初杨氏病着,都李云萝衣不解带,贴身伺候。   李玺难免心寒。   李仙芝察觉到他的情绪,正要安慰两句,魏禹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穿着五品官府,长着一张小白脸的男人飞快地握了下自家小宝的手。   丈八长矛蠢蠢欲动。   “小宝,二姐姐怎么样?都怪柴呱呱,非要拉我去喝酒,方才碰见无花果才知道!”   李木槿一脸慌乱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柴阳和柴蓝蓝。   柴蓝蓝同样一脸担心,“我拿来两根百年老参,看看二姐姐能不能用得——”   “寿安县主?!”柴阳突然开口,“您……回来了?”   李仙芝板着脸,矜贵地点了点头。   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一脸激动,明明两家有旧怨来着,从前在学宫读书时,她可没少揍他。   “您何时回来的,我没收到信儿……不是,我的意思是,边将回京,理应金吾卫去迎,圣人没下旨……”向来沉稳的柴阳,不知道怎么回事,语无伦次。   李仙芝笑了一下,说:“明日镇远军才入京,我提前进的城,去拜见祖母和圣人的时候,刚好碰见进宫报信的人,便一并跟过来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解释得这么清楚,柴阳受宠若惊,又不知如何表达,像儿时那般,重重点了点头。   李仙芝看着他身上的校尉服,暗自叹了口气。   父亲的死,圣人还没过去呢?   其实,她心里也过不去。   李木槿这才看到自家长姐,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怂。   连忙躲到柴蓝蓝身后,飞快地整理着衣裳和头发,还让柴蓝蓝帮她检查——宛如被打手心支配的小福王。   柴蓝蓝悄悄看向李仙芝,这,就是她最想成为的人。   李仙芝执了执手,道:“多谢二位,舍妹已顺利生产,母子平安,不日喜讯就会送到大长公主府上,届时,还请到福王府喝杯薄酒。”   福王府?   柴氏兄妹对视一眼,聪明地没有多问。   李云萝那边已经顺利排出胎盘,两个小娃娃也擦洗干净,包裹得严严实实。   李玺跑去求御医正了,非要让他去福王府住几日,确保李云萝和娃娃们彻底平安了再回家。   御医正原本是民间圣手,专精妇科和儿科,当初之所以会被圣人请进宫,就是为了照顾李玺。   李玺自小就“阿公、阿公”地叫着,御医正打心眼里疼他。   小福王一撒娇,谁架得住?   “就算要去福王府,也得容老夫归家收拾几件衣裳吧?”   李玺脆生生道:“您只管舒舒服服地去马车上坐着,衣裳啊,药箱啊,医典什么的,我叫人去取——您要怕一个人寂寞,我把阿婆也一并请去王府!”   御医正无奈又好笑,只得上了马车。   魏禹代替李玺,送柴氏兄妹离开。   柴蓝蓝上了马车,魏禹把柴阳引到一旁,低声道:“给大长公主带句话,萧尚书,保不住了。”   柴阳一怔,“你怎么知道萧尚书是……”   是柴家的人?   魏禹一笑,就算以前不确定,现在也知道了。   萧家明面上是福王府的姻亲,却对李云萝毫无恭敬可言,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再者,三省六部十几位老臣,有能力又有家世的全都入了阁,萧尚书并非没本事,却依旧被排挤在龙阁之外,只有一个可能——圣人忌惮他。   能让圣人忌惮,或者说厌恶的,郑氏排第一,柴氏排第二。   萧家在长安的这一支还算不上顶级门阀,不依附郑家,就只能跟柴氏结盟。   以萧老爷子自傲的性子,八成做不出依附之事,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和晋阳大长公主达成默契,一起扶持二皇子。   柴阳眉头微蹙,低声道:“书昀,你为何说萧尚书保不住了?福宁县主之事圣人并不占优势,未必就能扳倒萧氏……你给我透个底,有几成把握?”   魏禹从袖中伸出手,比了个六。   柴阳又是一怔,抱了抱拳,一脸严肃地离开了。   魏禹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沉。   其实,他原本只有三成把握,李云萝月子里回娘家,确实出格了,就连宗室都不会站在福王府这边。   然而,只要晋阳大长公主不力保萧尚书,把握就会变成六成。   晋阳大长公主向来多疑,一旦柴阳把话传过去,晋阳大长公主势必会想,圣人是不是拿住了萧尚书的把柄、会不会连累柴家。   柴家已经没有多少老底可消磨了,所以,她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性,和萧尚书撇清关系。   “书昀兄,快来呀!要抱二姐姐上马车了!”   李玺激动地喊着,想让在意的人一起见证这个难忘的时刻。   魏禹勾了勾唇,大步走过去。   李云萝已经从产房移到了外间,棉被从头包到脚,一个缝都没留。   两个小娃娃也用锦被包好,眼睛还没睁开,许是胎里养得好,并不是皱皱巴巴的丑样子,反倒肉嘟嘟的,挺可爱。   李玺炸炸呼呼地推开萧子睿,“我来我来,二姐姐回娘亲,当然得是亲弟弟抱!”   兴冲冲过去,连人带被一把抱住,“起——”   没起来。   还差点闪到腰。   众人憋笑。   小福王脸红。   萧子睿讨好道:“不然这次我来,小宝抱娃娃,可好?”   “不行,我再试试!”李玺挽袖子——一定是袖子太长,碍事了。   萧子睿敢怒不敢言,只得心惊肉跳地在旁边护着,不让媳妇摔到。   胡娇不声不响地过来,左手推开萧子睿,右手拨开李玺,手臂一伸,一抱,闲庭信步般把李云萝抱上车。   李玺:“……”   魏禹噙着笑,“去抱娃娃?”   李玺把头抵在他肩上,让他拖着自己走,“抱什么娃娃?我就安安生生做个小废物好了。”   李仙芝瞧着两人亲密的模样,问:“这位是?”   李玺瞬间绷紧了皮。   魏禹执手,大大方方行了一礼:“下官大理寺少卿,魏禹,见过寿安县主。”   “不,不用这么客气。”李玺突然有点心疼,压下他的手,说,“阿姐,择日不如撞日,有个事我想跟你说……”   然后把魏禹往前推了推,自己躲到他后面,“书昀兄吧,除了是大理寺少卿之外,也是我选中的……福王妃……”   李仙芝挑眉。   手中长矛横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哈——这篇文的调调就是家长里短、甜甜恋爱,亲情线和爱情线都比较重要,权谋一带而过,且非常幼稚,希望宝宝们不要介意,就……看个开心吧!鞠躬!      72、回家啦!         大姐姐的长矛幸运地没有沾上魏少卿的血。小福王机智地把他们拖上了马车。   在英姿飒爽的大姐姐面前,魏少卿就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李仙芝说:“我家小宝年纪小,玩心大,王妃之说,就是图个新鲜,魏少卿别当真。”   魏禹道:“若小王爷图的是新鲜,魏某便陪他新鲜这一遭。”   李仙芝说:“他爱玩爱闹惯了,家里对他也没要求。魏少卿不同,年纪轻轻便官至五品,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可别断送了。”   魏禹道:“都说小王爷是福星,魏某深以为然,自打与王爷结识,魏某不仅没断送前程,反倒沾了不少福气。今秋吏部考评,魏某职官虽未动,倒是添了个虚衔,涨了些俸禄。”   李仙芝挑眉,“听魏少卿这意思,是承认自己攀龙附凤、好男风了?”   魏禹不愠不怒,平静道:“遥想当年,县主甫领镇远军,下官有幸在平康坊见过您惩治贼人的英姿。”   李仙芝凝神,不由起了兴趣。   “那日,有一南风倌中的男伎受辱,县主纡尊将其扶起,仗义执言。您说,我一女子都能统领镇远军,为何小倌不能有所作为?”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李木槿悄悄朝李玺竖起大拇指:魏少卿这口才,绝了!   李玺骄傲地挺起腰:我男人!   李仙芝缓缓地笑了。   然后,一脚把魏禹踢下车。   “最讨厌巧言令色的小白脸。”   老三和老小惊呆了。   倒是李云萝,毫不惊讶,轻笑出声:这就是她的大姐姐呀!   李仙芝踢得不重,如好友间打闹,魏禹大可以躲开,不过,为了讨好大姨姐,还是生生地受了。   李玺反应过来,怒而跳车,“别拦我,我要和书昀兄同生共死!”   李木槿礼貌性地拦了一下,“你要现在下去,就只能走回府了。”   “书昀兄能走我为何不能走?我要跟书昀兄一起走!”   “回去晚的没礼物。”李云萝淡淡道。   小福王宁折不弯,“礼物哪里比得上书昀兄重要!”   “汗血宝马,一公一母。”   李玺:“……”   “书昀兄,你慢慢走着,我先回去给你开门哈!”   魏少卿摆了摆手,努力保持微笑。   小福王把仅剩的一点小脸皮埋进了二姐姐的棉被上。   李氏姐妹一通爆笑。   什么仇,什么怨,什么愤懑不安,都在笑声中消散了。   福王府。   无花果已经领着人把李云萝的屋子收拾得妥妥当当,还特意把主屋和两边的挟屋打通了,一个给男娃娃住,一个给女娃娃住。   别说,无花果虽然贪吃话唠爱幻想,但他是个好伴当——不,这水平已经是超级管家级别了,从窗上的绛纱到床上的祈福香囊,没有一样不合李云萝的心意。   两边挟屋更是令人惊艳,满屋子小羊小牛小木马,红红绿绿、粉粉嫩嫩,就像娃娃乐园,足够两个小家伙玩到上学塾了。   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瞧着心都不自觉变得柔软。   自打李云萝有了身孕,李玺时不时就会买上一两件,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   萧子睿眼圈都红了,既感动又自责。   萧家兄弟姐妹比李家只多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有这份心,他没有,他母亲更没有。   这两个娃娃可是姓萧,不姓李。   他把李云萝抱到内室,握着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李云萝在萧家的时候喝了安神汤,睡了一路,这时候反倒精神了。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看到了,我在这里很好,无须守着,回去看看母亲罢。”   萧子睿十指收紧,无言应对。   李云萝笑容温婉,“你放心,我不是赌气,纵使之前有些,如今也没了。我嫁的是你,不是萧家,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旁的,不重要。”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云萝不仅不抱怨,还反过来安慰他,这可比抱怨十句、指责百句有用得多。   萧子睿鼻子一酸,将爱妻揽入怀中,哑声道:“今日确实得回去一趟……”   不是为了萧氏,而是为了明日的朝堂之争。   “云萝,你且安心将养,等我接你……回咱们的家。”   不是萧家,也不是有恶婆婆的家,而是可以让李云萝养花养草养小狗养兔子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   “好,我等你。”   爱妻温言软语,让萧子睿更为坚定。   出门时,撞上走路回来的魏禹,两位好友对视一眼,“兄弟,辛苦了。”   同时开口。   又各自失笑。   “明日朝堂,将是一场硬仗,你可会后悔?”魏禹轻声道。   萧子睿缓缓摇头,对上他的目光,“书昀呢,可准备好了?”   “我?”魏禹勾唇,准备是准备好了,只是,明日大概用不着他了。   寿喜院。   杨氏来了一趟,看了眼孩子又走了,屋里只剩下姐弟五个——包括小胡娇——围在李云萝床边,看着孩子,个个合不拢嘴。   仆役们得了厚赏,个个喜气洋洋,真心祈祷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大伙自发凑了钱,买来祈福的小橘灯,用竹签挑起来,插满了寿喜院的每个角落。   星星点点的烛火,给偌大的院落染上了温柔的颜色。仆役们轮流值守,勤加灯油,彻夜不熄。   李玺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戳小外甥嫩乎乎的小脸蛋,“好软好软!”   李木槿直抽嘴角,“你都没碰到!”   “啊?”   “你刚刚戳的是被子!”   李玺:“你行你试试,我不信你敢使劲。”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木槿袖子一卷,手一伸……没戳下去。   好小好软嫩乎乎,戳一戳就会破的感觉!   姐弟两个脸对脸,互相鄙视着对方,中间插过来一只手,戳到小外甥的小脸蛋上。   戳完外甥还不够,又去戳外甥女,顺带着,还戳了戳孩子娘。   李木槿一脸崇拜,“小胡椒,我要向你道歉,我从前小看你了。”   李玺两脸崇拜,“小胡椒,我也是,从今往后我不叫你小胡椒了,我要叫你阿姐。”   胡娇矜持地点点头,一点都不骄傲呢!   李仙芝笑道:“自打这孩子到了福王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   从前都是神出鬼没的。   李云萝瞧着胡娇,笑道:“别说长姐,我月月回王府请安,都没见过小胡娇长什么模样——如今在家里,不如把面纱摘下来,松快松快。”   胡娇摇头,“不可。”   李木槿笑嘻嘻:“莫非小胡娇长得丑,不敢见人?”   “不丑。”胡娇一本正经。   “很好看。”又强调了一遍。   她娘亲长得像仙女,她和娘亲长得一样,怎么会丑?才不丑!   姐妹三个齐齐失笑。   “既然不丑,为何不让我们瞧瞧?”   “保护小宝。”胡娇没头没尾地说。   魏少卿说了,如果让人看到她的样子,就会怀疑小宝的出身,小宝就当不成福王了,只能去当圣人的儿子。   “好啦,不许问了,反正以后小胡椒就是我四姐姐了!”李玺连忙打岔,“那什么,大姐夫怎么没来?”   “是啊,大姐夫不是向来和大姐姐形影不离吗?”李木槿第一个被带偏。   李仙芝抿了抿唇,直率道:“这回,恐怕要‘离’了。”   李玺一愣,皱眉道:“是不是因为杨淮的事,他生了咱们家的气?”   “是我因为杨淮害你,和杨家离了心。”李仙芝一脸傲然。   李玺还是有点小自责,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然后,就被敲了个脑瓜崩儿。   “再软叽叽一脸怨妇样,明日就拉你去营中练练。”   “不不不,不要了,我可硬了,一点都不软!”李玺努力展示了一下自己“坚硬”的小细胳膊。   李仙芝伸出自己的。   秒杀。   她生得高挑,眉宇间自带英气,穿着衣裳半点不显魁梧,衣裳一撩,六块腹肌,又美又飒,在长安小娘子中,是最为独特的存在。   当年,若不是她看丽人榜不顺眼,把排榜的人打了一顿,怎么也得在美人榜上占个第三第四。   李玺伏在她膝上,像儿时那般撒娇,“阿姐,我早想你了,你就住在咱们家吧,不要去杨家了。”   李仙芝沉默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屋内烛火昏黄,一双小娃娃喝饱了奶,甜甜地睡着。姐弟几人围坐在榻前,轻声慢语说着话,一室暖意。   李玺不经意抬头,看到窗上映着一个影子,孤孤单单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小福王心疼坏了,颠颠地跑出去,把魏禹拉进屋,“一家人嘛,就得齐齐整整。”   好在,魏少卿还是知道分寸的,没进卧房,停在了外间。   李玺软着声音问:“你不想看小娃娃吗?”   “明日吧,不方便。”   小福王弯起眼睛,“那我替你看,告诉你好不好?”   魏禹揉揉他的小卷毛,微笑道:“好。”   于是,李玺就颠颠地跑进内室,看了一眼小外甥,又颠颠地跑出来。   “夕哥儿在吃手!”   又颠颠地跑进去,又跑出来。   “小月牙在笑呢!”   又跑进去,又跑出来。   “还在笑,笑得可好看了!”   跑进去,跑出来。   “夕哥还在吃手,他是不是饿了?明明奶娘刚喂过。”   又进去,又出来。   跑得气喘吁吁,赖在魏禹身上喘气:“夕哥儿要哭了,是不是嫌我吵到他?也许不是,我再去看看——”   李仙芝头顶的小火苗呼呼往上蹿。   小福王丝毫不知大难临头,还在颠颠跑,把自己跑得手软脚软,然后享受被魏少卿抱在怀里的那一刻。   “对了,书昀兄,你知道小外甥和外甥女的名字是谁起的吗?”   魏禹假装不知道,问:“是谁?”   “是——”   “你们俩!都出去!蹲马步!一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福王又要大杀四方啦!   ——这章更晚了,预计的营养液加更也泡汤了,宝宝们按个爪,发小包包~   ——营养液加更也会还上哒!【霸王票好像也要加更了……】   73、朝堂撒泼         李玺听到“扎马步”三个字就头皮发麻,拔腿就跑。   小时候谁都舍不得罚他,就李仙芝舍得。一罚就是扎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   李玺这个小懒蛋,现在还能有些功夫傍身,全赖早年间大姐姐的敲敲打打。   李仙芝习惯罚。   小福王习惯跑。   李仙芝的副官们就更熟门熟路了,这两个堵左边,那两个堵右边,再来两个断后路,把人一拦,一捉   歡?没捉着?   今时不同往日,小福王有人护了。   魏禹朝李仙芝执了执手,“谨遵县主教诲,我们这就去。”   李仙芝一笑,改了主意:“方才是我口误,我罚自家弟弟,不该带上魏少卿,毕竟,魏少卿只是‘客人’。”   李玺立马反驳:“才不是,书昀兄是自家人,大姐姐怎么罚我就怎么罚他……”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李仙芝哼笑:“既如此,魏少卿就蹲两个时辰吧!”   李玺:“……”   一刻钟后,小福王终于找了个“花前月下”的清幽之地,蹲着马步顺带约会。   “对不起书昀兄,是我连累了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月色下,小福王眸中星光点点,满含笑意,看不出半点道歉的诚意。   因为知道会被原谅。   魏少卿噙着笑,“嗯,不会。”   “那我接着跟你说——你猜到夕哥儿和小月牙的名字是谁起的了吗?”   “如此动听,应该是虫虫吧?”   李玺啧了一声:“机智如我,知道书昀兄在哄我,心软如我,还是吃下这个哄了——告诉你吧,是祖母!”   小外甥是太阳落山之前出生的,所以叫“夕哥儿”;小外甥女落地的时候弯弯的月牙儿刚好挂在树尖上,就叫“小月牙儿”。   先用小名叫着,三岁之后再由长辈赐大名。   其实魏禹早就知道了,传旨太监在路上先遇到了被李仙芝丢下马车的他,还想捎他一程来着。   李玺想到好玩的事,“窦姑姑说,我出生后好几个月都没名,因为圣人起了,祖母不同意,宗室也不同意,僵持了好久,吵了不知道多少场架,最后,圣人赢了。”   玺,皇帝之印。   册,帝王诏书。   那时候,李鸿未必对李玺抱有什么期待,只因是心爱之人所生,只因继承的是亲兄弟的王位,所以想把最好的给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书昀兄,我累了,腰疼~”小福王开启懒蛋+撒娇双模式。   魏少卿就着蹲马步的姿势,平移到他身边,给他捶了捶。   副官扬声道:“魏少卿擅自挪位,加一刻钟。”   李玺不服,“他是因为我才动的,你要加他,也加我吧!”   副官面无表情,道:“福王自愿加练一刻钟。”   李玺腾地站直,“苹果姐姐,两年不见你越发无情了。你都不想我的吗?我可是你无敌好看又有幽默感的小福王啊!”   “福王擅自换姿势,再加一刻钟。”   李玺:“苹果姐姐,我请你吃烤鸡腿好不好?”   “福王贿赂监令官,再加一刻钟。”   李玺:“……”   “福王再加一刻钟。”   小福王炸毛了,“我什么都没做!”   “哦,是吗?那就加一刻钟吧!”李萍酷酷的脸上溢出一丝狡黠。   李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趴下。   小福王像个小树懒似的扒到魏禹卿身上,哭唧唧:“你看到了吧,我小时候吃的什么苦!书昀兄,你可一定要好好对我啊,弥补我超大、巨大、无敌大的心理阴影!”   身上多了个小挂件,魏少卿还能保持姿势不变,含笑道:“好。”   “我说呢,两年不打你,胆子比个子长得都快,原来是有人撑腰。”李仙芝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背着手出来。   往石凳上一坐,双腿微微叉开,腰板笔直,完全就是军中男儿的姿态,被她做出来却又丝毫不显粗鲁,反而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   “阿姐真好看!比长安第一美人都好看!”李玺忙吹彩虹屁。   魏少卿失笑。   现在的长安第一美人是他二姐姐。   上一任长安第一美人是他亲娘。   “嗯,接着说,让我看看这两年你长了什么本事。”李仙芝把长矛斜靠在石桌上。   李玺团成一团,怂叽叽地躲在魏禹身后,只从他肩上探出半颗头,一脸讨好,“阿姐,我给你唱首歌吧!”   李仙芝嘴角一僵。   全体副官齐齐露出奇怪的表情。   小福王清了清嗓子,开唱:   “我是一只小牛蛙,咕呱~咕呱~”   “我是一只小黄鸭,嘎嘎~嘎嘎~”   “我是一只小麻雀,喳喳~喳喳~”   “……”   “大姐姐,你别走啊,还没唱完呢!后面还有十几只呢,我要给你唱完整个动物园啊!”   “你要喜欢听,再来一遍也没关系的!”   “苹果姐姐,你也走了,不监令啦?不然雪梨姐姐你来吧?”   “啊,都走啦?这可真是……”   屡试不爽啊!   小福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姐姐;大姐姐哄没用,撒娇没用,一唱歌,准有用!   “书昀兄,你说我唱得好听不?”   魏少卿张了张嘴,想违心地夸两句好听之类的,然而这个心违得实在太多了。   最后,只得委婉道:“虫虫,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唱《江南》。”   “那我下次唱给你听。”   “嗯,下次吧,下下次也行。”魏少卿心有余悸道。      半夜三更,李玺照例溜到魏少卿屋里,同床共枕。   今天倒是乖,没有偷偷用夜明珠照着看话本,钻进被窝,抱住魏禹的胳膊就睡着了。   魏禹照例假装不知情,等他睡着后才睁开眼,帮他掖好被子,把人搂到怀里。   一个半夜爬床,一个假装熟睡,仆役们集体装眼瞎,已经是金枝院公开的小秘密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慈恩寺的晨钟便敲响了三百下。   秋日清霜如雪,钟声悠远清越,唤醒了沉寂一夜的长安城。   魏禹照例闻声而起,洗漱,打拳,给小金虫虫做早餐。   按照以往,小福王闻到香味、冲进膳堂的时候,魏少卿已经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把他捞进怀里。   今日却不同,魏禹一动,李玺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人坐起来了,魂儿还没找全,“要上朝了吗?我和书昀兄一起上朝!”   魏禹沉默片刻,揽住他,“确定要去吗?”   李玺重重点头,必须去。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能让大姐姐一个人面对。更不能让魏禹替他担下所有。   “好,那再睡两刻钟,用膳时再起也不迟。”   “就现在吧,我怕再睡就不想起了……被窝这么香,起床好难。”   嘴上这样说,实际眼睛都睁不开,还困得哗哗掉眼泪,衬着嫩乎乎的脸,可怜又可爱。   魏禹心都化了,声音低沉,含着晨起的哑意:“你继续睡,旁的……交给我。”   李玺眯着眼睛,乖乖地翘起嘴角,“好。”   然后,全心信赖地往魏少卿怀里一扑,真就继续睡了。   魏禹就那么抱着他,在女使的帮助下,穿衣裳,洗脸,刷牙,梳头发,喂饭,上马车……   就那么一路抱到了太极殿。   圣人一眼看到他,险些流出老父亲的眼泪,这臭小子,终于知道为爹分忧了。   再看一眼,发现他正把头抵在二皇子背上,呼呼大睡,还打着小呼噜!   老父亲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原地去世。   宗室们对视一眼,各自讥笑。   就这样的,还想争储?   啧!谁保他,谁傻叉。   直到晋阳大长公主上殿,李玺才彻底醒了。   睡饱了,要准备战斗了。   满朝文武同样精神一振。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可能比李仙芝经历的每一场真刀真枪的大战更诡谲,更危险。   殿门大开,晋阳大长公主逆光而来。   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家,没有丝毫老态,依旧如当年骑在马上,同先帝打天下时那般,精神奕奕。   不,确切说,比那时更多了几分威严,以及让人猜不透的深沉心思。   她穿着先帝特赐的一品诰命服,身后跟着数名盛装打扮的官眷命妇,所过之处,两侧官员皆下意识躬身垂首,避其锋芒。   晋阳大长公主,是宗正寺真正的掌权人,这是先帝赋予的权力。   李氏宗族的一切事务,大到册立储君,小到添丁进口上玉牒,都要由她点头。   她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监察李氏女儿,尤其是那些嫁作人妇的,若有行为不端、令祖宗蒙羞者,宗正寺有权力纠正、惩处。   李玺丝毫不敢小看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命妇,个个都是世家主母,儿孙都娶了李氏女。   今日,她们是来讨伐李云萝的。   萧刘氏站在御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李云萝多不孝,福王府多嚣张,她受了多少委屈。   一番话,俨然是有人教过的,简直字字泣血,声声带泪,让人听之动容,闻之色变。   李玺差点就感动了。   赚足了同情分,萧刘氏来了个小结:“妾今日不求别的,就想在御前辩辩这个孝字——李氏贵女下嫁,是以身份品阶为先,还是以孝道为先?”   “既然萧伯母说到孝字,我也有一问。”李玺接下她的话,“我二姐姐嫁去了你家,奉你为婆母,是只能孝敬你一人,还是不忘娘家生恩?”   萧刘氏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晋阳大长公主。   李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萧伯母没女儿,晋阳姑祖母也没有,自然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养着女儿人家的为难之处。”   “但,你们也是有娘家的,难道你们出嫁后,就同娘家断了关系,娘家的人的死活就完全与你们无关了吗?”   萧刘氏张嘴结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晋阳大长公主威严道:“小福王倒是巧言善辩,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话题。我倒要问问,福宁回娘家做月子,这和孝道有什么关系?”   ——到底顾及着李云萝的名声,晋阳大长公主特意没提御医正进产房的事。   “当然有关系。”   李玺挑着眉眼,脆生生道:“阿姐回家养身子,那是祖母下的懿旨,阿姐也不想的,祖母非让她回去。阿姐若是不遵,不仅不孝,还是抗旨不遵,不仅她,整个萧家的都要坐罪。”   “你想坐牢吗,萧伯母?”   萧刘氏面上一慌。   晋阳大长公主却笑了,“小福王这意思,难不成是说此事因太后娘娘而起?太后娘娘作为大业最尊贵的人,不仅没有国君之母的威仪,反倒带头坏规矩?”   “是我求的。”萧子睿出列,恭身垂首,“县主产后体弱,晚辈自知没有能力护她周全,百般恳求太后娘娘,允她回福王府将养。”   李玺扬下巴,“这下知道了吧,我阿姐没坏规矩,我祖母更没有,祖母不过是心疼孙女,也心疼孙女婿,是个心软的老人家罢了。”      第一回合,小福王胜。      萧刘氏急了,真情实感地控诉萧子睿,说自己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多不容易,到头来竟养出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下,又把命妇们说得眼泪汪汪,齐齐请命,让圣人给萧家一个说法。   晋阳大长公主扬声道:“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萧家,而是为了李氏宗族。若福宁开了这个头,哪家还敢娶我李氏女?”   众臣连连称是,几乎要把脑袋点断。   李玺暗骂一句不要脸。   既想娶宗室女,享受皇亲国戚的殊荣,又没有半点感激之心,想把李家女儿踩在脚底下,彰显男权的威慑力。   呵呵。   不就是哭吗?不就是诉苦吗?不就是撒泼吗?谁不会?   李玺一屁股坐到地上,比萧刘氏哭得更凶:“我二姐姐好惨呀,在婆家待了几年,命差点都没了,还要在这里遭此羞辱!”   “你们是没看见,那一盆盆的血啊,险些把她住的那个小破院子给淹了!”   “我二姐姐在家做女儿时,油皮都没破过,一年四季的洗澡水里都要泡鲜花,衣裳件件都江南云锦,天南海北的珍馐美味,什么没吃过?”   “嫁到夫家之后呢?院子一尺宽,衣裳穿旧的,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娘家送些好吃好喝,全都拿来孝敬婆母!”   一番话,令在场命妇动容不已。   她们也有女儿,在家十几年,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送到别人家,鲜少有事事称心的。   从前只觉得,谁不是这么过的,如今细细思量,当娘的鼻子一酸,压抑了多年的苦泪,当堂就掉了下来。   李玺再接再厉,“就这样,还是惹得萧伯母不满,日日打压,天天立规矩——诸位伯母婶婶,你们凭良心说,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比我二姐姐更规矩的吗?”   “福宁县主,向来是京中贵女的表率,是最规矩稳重的。”   不知谁哽咽着说了一句,其余妇人纷纷应和。   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   这一回合,又败了。   萧刘氏却不甘心,突然尖声道:“她规矩?她若规矩,岂会让一个外男进入产房,看了她的身子?”   此话一出,殿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众臣皆面露惊色,眉头紧锁。尤其是那些宗室王侯,那表情,仿佛李云萝不是请了个御医,而是杀人放火,残害忠良。   显然,在他们眼里,杀人放火、残害忠良都没这么严重。   宗室中,有几个王爷辈份较高,也掌着实权,说话也有份量:“晋阳长姐,萧刘氏说的可是真的?”   晋阳大长公主沉着脸,暗骂萧刘氏蠢妇。   就算她想对付福王府,那也是为了储位,为了李家的江山,为了皇室正统,根本没想过毁掉李云萝的名声!   当然,她也不那么在意就对了,不然,不会事先想不到萧刘氏会临时反水,咬出这件事。   李玺吃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不能发火,不能冲过去踹死萧刘氏,他要冷静,他还有姐姐们要保护。   魏禹心疼地看着他,往前迈了两步,正要说话,就听到一声暴哭。   “爷爷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啊!您早早走了,留下我一个孤儿让人欺负啊!”   李鸿青筋直蹦,什么孤儿!   你爹我还活着呢!   李玺才不管,怎么大声怎么喊,什么扎心说什么:“我虽然没见过您,却常常听到您当年带着二爷爷三爷爷他们打天下的英勇事迹,您打胜了,给他们封王,分他们土地,却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们会反过来欺负您的孙儿啊!”   一边哭一边往外掏东西,“我知道,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五爷爷想要什么,我给他们就是了——皇城令,禁军符,还有那个被人日日盯着的福王府,我都不要了!”   “我去给您守皇陵,有您守着我们,看谁还敢欺负我阿姐!”   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几位郡王、亲王手里塞。   谁敢接?   就算眼红得要死,这种时候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感谢一下票票和营养液哦!   【先贴一部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金毛鑫鑫9个;西柚美人儿3个;柳叶白、Qcumber、stopcalling、求不虐、奶茶包子、嗡嗡嗡、梅梅、要考试了,会考好的、豆浆与狗、小刘同学、小爷我属土匪的、墨墨1个;——宝宝们破费啦,鞠个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夏的期许172瓶;77140瓶;l挺0714、游云の狐狸君100瓶;帆茄酱61瓶;52赫兹的鲸小爱52瓶;留人不住、宫淑、tatsuya50瓶;是玥玥丫40瓶;木子38瓶;嗡嗡嗡33瓶;木木、暗冥、凭谁花解语、椛、吃饱了就睡、木易、我爱的少年永远热恋、白淼、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30瓶;禅苑29瓶;凭栏惹相思28瓶;西西,饿饿,饭饭、妇7fanny27瓶;奶渊小傲娇21瓶;进击的小泫泫、绿萝、转运瞬间、双子慢慢、月亮笑成一湾、浮姬、余悸、28024693、gay的可爱、爱吃零食的猫、呵呵呵20瓶;呵呵呵19瓶;慢慢好运18瓶;侘荷17瓶;西柚美人儿、玖鸢、qiqi37316瓶;解乱语戏语、默然吾不语、苏陌、一二三三二一15瓶;古色月页14瓶;熙语12瓶;笨包子11瓶;醉清风、47707068、桥本器用、九九、沁水、霓裳、囧囧的面面、Morii、断背山下百合开、实习打工人、紫薰、白萝卜、梵柒弦、stopcalling、落棠、黎子、非白、919797810瓶;昵称能吃吗、奔驰的小宝马、求不虐9瓶;18637361、梦£、天使猫、小金毛鑫鑫8瓶;稚九7瓶;香蕉不拿拿、Olivia权妖精、蛋卷6瓶;青青子衿、兔兔包子、沐、我叫你一0,你敢答应、爱拿麻袋绑人、美人虞、唯爱约克夏、柠檬西柚、沉桉、小孩,你真棒!、金鱼鱼、悠然见南山、加菲猫、小熊别跑5瓶;苦渡、滢曦糖、悠悠大宝贝儿、熙华、天天想吃泡面4瓶;糯米团、22339784、我不懂、我爱读书、花椒、隐霜、yale3瓶;47814055、akais欲kugi、啊呜呜、上岸成功、寞、野神的珊瑚、不尴尬不尴尬2瓶;蓝桥春雪君归日、你听风在吹、奶茶包子、初夏、夜微凉°、啊臣、echo、木、露cky、枕头闺录、唐七啊、月夏、筱小九、咚咚咚咚、清梨、天天容易预告1瓶;——非常感谢!今天会有加更哒!      74、软饭,真香         李仙芝还没进殿,就听到了李玺的哭声。   差点掉头回去。   到底是亲弟弟,丢脸是丢脸了些,却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于是,就那么穿着银甲,带着兵器,大步跨进殿门。   丈八长矛一横,把一群宗室老头吓得直哆嗦。   “寿安!带着兵刃直闯大殿,你是要造反吗?”   “好大一顶帽子。”李仙芝手握长矛,往地上“轻轻”一戳,坚硬的青石板顿时裂出一圈蜘蛛网。   晋阳大长公主看着她手中那杆长矛,不由想到自家兄长,心情复杂。   李仙芝环视四周,神色傲然道:“我口才不行,只会舞刀弄枪,带着蟠龙矛上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各位阿公伯伯瞧瞧,若有人为老不尊,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小宝,我就用祖父留给我的这把蟠龙矛……扎他。”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吐出口,宗室们又是一哆嗦。   李玺借题发挥,冲着半空叫道:“爷爷啊!刚才忘了说,我再加一句——他们不光想抢我的皇城令,还想截走大姐姐的镇远军!那是您临死、不对,临驾崩前亲手写下遗诏留给大姐姐的,他们好大的胆子!”   “爷爷啊!您老人家快从皇陵蹦出来,把他们带走吧!”   一帮宗室心头一梗,差点真被带走。   李仙芝也被镇住了,早知道自家小宝这么不要脸——不对,这么能打,她就不来了。   李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昨晚一宿没睡着,百般筹谋,各种推演,就是为了不让宝贝儿子受委屈。结果,从始至终,他连偏心维护一句的机会都没捞着。   偌大的殿宇,陷入诡异的沉默。   只有李玺抽抽噎噎,在假哭。   关键时刻,二皇子站了出来,把那些皇城令啊,禁军符什么的捡起来,塞回李玺手中,还拿袖子给他抹了把脸。   “快别闹脾气了,阿公和伯伯们没有要你东西的意思。这些本来就该是福王府的,就算你不要了,那也得给你儿子,轮不到别人。”   这话看似是对着李玺说的,其实是在震慑那帮心怀不轨的宗亲。只是,没人想到会从二皇子嘴里说出来。   晋阳大长公主闹这一出是为了谁?   小福王倒霉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孩子是不是傻?   李玺一点儿都不感激,还无比嫌弃,“你衣裳几天不洗了,就往我脸上擦?”   “我今日上朝刚换的!”   李玺哼了声,还是嫌弃,“书昀兄都是用帕子,又软又香。”   “找你的书昀兄去吧,哥哥还不伺候了。”二皇子把他往魏禹身上一推,没好气地站到李仙芝旁边。   不知有意无意,稍稍靠后了半步。   这是下臣对上锋的尊崇,也是年少者对父兄的敬重。   李玺顺势扑到魏禹怀里,悄悄咧了咧嘴。   初步完成任务,可以歇歇啦!   该李鸿出场了。   “行了,朝堂之上,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知道的明白你是在跟叔叔伯伯们撒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家人窝里反了。”   说着,便缓下神色,冲一帮宗亲低了低头,“小孩子不懂事,朕替他给各位叔叔伯伯赔个不是。”   “圣人言重了,言重了……”   一帮宗亲诚惶诚恐,实际心里直骂爹。   谁说小福王傻白甜来着?   谁说的?!   明明黑精黑精的!   精成炭了!   李鸿扫了眼真正的蠢货萧刘氏,道:“说来说去,不过是萧家同福王府的私事,你们私下说去罢。”   晋阳大长公主不甘心,正要开口,李鸿便拔高声音:“诸卿可还有事要奏?没有的话,就……”   “圣人,福宁之事——”   “圣人,臣有要事启奏。”   崔沅出列,与晋阳大长公主同时开口。   李鸿假装没有听到晋阳大长公主的话,道:“崔卿刚进御史台吧,这么快就有‘要事’了?”   那拖长的声音,不满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崔沅不满,根本想不到他们是一伙的。   崔沅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算计人的时候也不例外,“臣,御史中丞崔沅,弹劾吏部尚书萧惑,在今秋吏部考评中,收受贿赂,打压异己,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具体涉案名录皆在奏折中,请陛下御览!”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可比萧刘氏方才喊的那句劲爆多了。   萧尚书面无血色,指着崔沅,浑身颤栗,“你、你血口喷人!”   崔沅低眉敛目,不愠不怒,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晋阳大长公主心惊不已,下意识看向魏禹。   难道魏禹昨日对柴阳说的话,是真的?萧惑当真保不住了?并非魏禹和圣人联起手来耍把戏?   不,应该不是。   崔沅是崔家人,且是这一代最有可能接任家主的人。崔氏是山东世家之首,顶级门阀,断不会被圣人收买。   更何况,他和圣人还有夺妻之恨。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先保住萧尚书,不管是真是假,她不能失约在先。   “圣人,此事非同小可,单凭崔中丞一家之言恐怕难以定论,我以为……”   李玺笑嘻嘻道:“姑祖母,听说柴阳表兄在此次考评中表现不错,不日便能升为金吾卫鹰扬郎将?足足比校尉高了两阶呢,恭喜恭喜!”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福王,你是想拿阳儿的官阶收买我吗?不要妄图在我面前玩这样的把戏,你未免看轻了我!”   李玺眨眨眼,一脸无辜,“姑祖母说什么呢?我明明是听您跟圣人说的呀!”   晋阳大长公主心头一梗,“你——竖子!”   李家怎么出了个如此心思诡谲又不要脸的小东西!   她慌忙看向身后的命妇们,想要解释,不料对上萧刘氏怨恨的目光。   “我说大长公主缘何如此热心,原来是利用我萧家给你的亲孙子铺路!”   晋阳大长公主再次噎住。   真的,她和李仙芝一个脾气,让她们带兵打仗可以,靠嘴皮子吃饭能饿死。   李仙芝扶住她,低声道:“姑祖母,为了这么个蠢货和自家人作对,您觉得值吗?”   晋阳大长公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玺看向崔沅,心情有点复杂——他这是他亲娘的相公,却不是他亲爹——唉,正事要紧。   “崔中丞,还是说萧尚书的事吧?就他那个以权谋私、贪钱换官之类的,要是坐实了,是不是就凉凉了?”   “确实如此。”崔沅一本正经。   看向李玺时,眼中暗含笑意。   果然是嘉柔的孩子,和她年少时一样聪慧可爱,胆子还大。   三品大员、一部之长遭人弹劾,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哪里还有人去管御医是不是进了县主的产房?   一时间,群臣争执的焦点全都放在了萧尚书身上。这就没李玺什么事了。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产房之事并没有结束,而是在众人心里埋了一根刺,是假装不知还是干脆挑破,得看李云萝如何选择。   李玺心疼她,却不能为她做一切决定。   他可以不在乎名声,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知道真相,李云萝若想大事化小呢?   毕竟,御医正进产房是事实,就算李玺再能说会道,也没办法改变千百年来养成的沉疴。   李鸿安排崔沅在这里打岔,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后来的事,李玺是听魏禹说的。   萧尚书确实凉凉了,且凉得有点搞笑——他下来了,吏部尚书的位子却成了他堂弟的,也就是萧三郎的祖父。   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好在,萧三郎的祖父是那种非常耿直,耿直到近乎顽固的纯臣,不畏皇权,不结党营私,一心为民请命。   把这个位子交给他,圣人是放心的,魏禹也放心。   看在李云萝的面子上,圣人给萧尚书留了几分体面,许他主动辞官,回家荣养,一并离开的还有他的老妻,以及……萧刘氏。   是的!   萧刘氏要回家伺候公婆去了!   萧尚书的妻子脾气不大好,又向来不喜欢萧刘氏,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萧刘氏以后就要在她手下讨生活了,刚好尝尝被婆母为难的滋味!   萧刘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让萧子睿回心转意。   萧子睿硬下心肠,由着她闹,兀自收拾行礼,清点仆役,时间一到,连人带东西打包上车。   萧刘氏披头散发,要死要活,扬言一头碰死在萧家门柱上,也不会离开。   结果,直到萧家的车队驶出长安城,也不见萧刘氏撞门柱。   魏禹笑道:“你这一手,倒叫我始料未及。”   “是不是觉得我冷血,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   魏禹挑眉,“萧伯母骂你的?”   萧子睿苦笑:“在家待了几天,就骂了几天,反反复复,我都背过了。”   两个人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驿道上。   “难受你就哭出来。”魏禹调侃。   “我能让你看笑话?”萧子睿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配合地笑了一下。   走了一段,又道:“我幼时在祖母膝下养过几年,祖母虽严厉,却也公正,纵然对母亲有几分不喜,吃穿用度上断不会苛待她。”   就是不知道,萧刘氏能不能想通了。若不能,心理上受的折腾,恐怕比吃不饱、穿不暖还难熬。   萧子睿并非不孝,毅然把她送回老家,其实也是在变相保护她。   他已经决定了,追随魏禹的脚步,和他一起扶持李玺,将来的路会更难走,难保再有政敌利用萧刘氏。   毕竟,萧刘氏那么蠢,最容易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魏禹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本伤感的气氛,被萧子睿一句话打破:“书昀,借点钱。”   说好了给李云萝买个大院子,从萧家搬出来,如今还差一些。   “没有。”魏少卿一点面子都不给。   “少来!你当了这么多年官,攒下的俸禄都能在长安城买一座大房子了,对兄弟这么抠门真的好吗?”   “我的钱不是我的钱,早就长了腿,排好队,等着给小金虫虫买吃买喝买好看衣裳。”魏少卿微笑道。   萧子睿一脸鄙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在福王府天天吃小宝的,用小宝的,还好意思说养小宝?”   魏少卿笑眯眯:“没钱没本事只想吃软饭,和有选择性地吃软饭,能一样?”   萧子睿被绕晕了,牙一咬,心一横,学着李玺的样子揪住他衣袖。   “书昀兄~”   “呕——”   魏少卿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书昀兄~兄~兄~”   魏禹咬牙,“我借!”   萧子睿撒娇上瘾了,扭着身子,捏着嗓子,“多谢书昀兄~”   迎接他的是一兜沉甸甸的金豆子,还有书昀兄绝尘而去的背影。   萧子睿嘿嘿一笑,扒开袋子瞅了瞅,冷不丁瞧见金豆子上福王府的印记。   “切,还有脸说不吃软饭。”   转念一想,用小舅子的钱给媳妇买院子,难道他吃的就不是软饭了?   真香。   安兴坊,晋阳大长公主府。   晋阳大长公主气病了。   柴蓝蓝也不出去和李木槿鬼混了,天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照顾祖母。   李木槿还悄悄过来了一次,把礼物放下就走了,没敢让晋阳大长公主知道,怕她一气之下,病得更重了。   柴阳一整天都激动得里走外转,眼睛亮得仿佛一对小太阳。   他升官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圣旨是李仙芝带人来颁的,她还亲手把新官服交到了他手上,然后捶了他一拳。   多少年了!   仙芝表姐自从成亲后就再没揍过他了,今天,终于又挨到揍了!   柴阳恨不得把胸口那块布料抠下来,放到金匣子里,珍藏一辈子。   晋阳大长公主看到他就来气,让女使拿鸡毛掸子把他赶了出去。   柴驸马比晋阳大长公主小两岁,也六十多了,是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老人家。   妻子本事大,主意多,老爷子倒也豁达,虽然一辈子都是个闲散小官,却也活得有滋有味。   而且会哄媳妇。   “晋阳呀,你快好起来吧,眼瞅着就到中秋节了,说好了跟我去曲江池坐船听小曲,若错过了,还得等一年。”   “你知道是哪条船么?就是咱们初遇时那条,我叫人从老家拉来,好好地修葺了一番,如今和新的一样。”   面对丈夫,雷厉风行的大长公主不自觉显出几分温柔模样,“多少年的老东西了,修那个做什么?凭白浪费钱。”   “呵呵,白捡来的钱,不用白不用。”   “又去斗鸡了?这次赢得谁?”   “李玺那小崽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只弱鸡跟我斗,接连输了十几局,满满一袋金豆子白白送给了我。”   晋阳大长公主嘴角一抽,如何听不出来,自家驸马这是被李玺那小子收买了,替他说好话呢!   想到李玺,头又开始疼了。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冒坏主意。   琥珀色的眸子?   晋阳大长公主神色一顿,冷不丁问道:“柴郎,你可还记得阿史那慕朵?”   “记得啊,圣人的生母嘛,当初她来大业,还是我接待的。”   “对了,那时候你刚到鸿胪寺……”   晋阳大长公主沉吟道,“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尤其是眼睛,是什么颜色?”   当初她在外领兵,并没有见过阿史那慕朵,等她回京之后,又恰逢阿史那部落叛乱,阿史那慕朵被禁足,没再出现过。   柴驸马呵呵一笑,“我心里眼里只有公主,闲着没事干嘛要记得别人长什么样?”   晋阳大长公主气得打他,“这时候就别贫了,快去鸿胪寺,找找阿史那的画像,我有用。”   “这都下衙了,明日再去吧!”   “快去!”   “遵命,公主。”柴驸马揖了揖身,认命地去了。   晋阳大长公主眼前不断晃着李玺和李鸿的脸,还有太后、杨氏,以及记忆中的定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隐隐觉得,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今天有【三更】,是【感谢营养液】的加更哦~~      继续感谢票票和营养液~~【还是先贴一部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刘同学5个;西柚美人儿、Qcumber2个;DzzzH、楼兰1个;——鞠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若成欢40瓶;留人不住37瓶;針線、zhouzhou、笏30瓶;落离殇25瓶;52赫兹的鲸小爱、gay的可爱、淮北为枳20瓶;hfss要我狗命18瓶;求不虐、云君16瓶;深蓝15瓶;想当锦鲤的麒12瓶;大头、落棠11瓶;46289074、咸鱼妹妹、晴空一道霹雳阿动哥、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yale、阿七儿、树莓、殷志源老婆、和风棠棠、白墨、芜湖、淼淼、多多10瓶;人鱼、加菲猫9瓶;啊臣、梦£8瓶;不知道改啥名好、阳台君7瓶;慢慢好运、奶渊小傲娇6瓶;月夏、沈清濯、过路的招财猫、菊花朵朵开、26801872、40779433、沐、听蝉殉夏、cici5瓶;绿萝、墨、君兮、刷存在感4瓶;不尴尬不尴尬、程度、是我呀、茕優余弦、柠檬茶不要茶、上岸成功、香蕉不拿拿、咚咚咚咚、不宁唯是、我不懂2瓶;沫|*雅轩、咻咻、我也不知道1瓶;——再次鞠躬~非常感谢!今晚加更~      75、心机         晋阳大长公主要找圣人生母的画像,柴驸马还没走到鸿胪寺,这个消息就送到了圣人案上。   李鸿沉默片刻,非常不讲武德地点了点头,“那就给他。”   假装忘了他和李玺的约定。   魏禹同时收到了这个消息,做出的选择和圣人相反。   “不可。拿着萧寺正的腰牌,去鸿胪寺把所有与突厥有关的卷宗都调过来。还有宗正寺,一张纸片都别留。”   属下执了执手,飞快地去办了。   魏禹的行动,很快传到另一位老父亲耳朵里。   李鸿把折子一摔,冷笑:“这个魏禹,胆子是越发大了!”   姜德安躬身道:“圣人息怒,魏少卿一看就没私心,多半是为了小王爷,有这样的人在小王爷身边,圣人也安心不是?”   李鸿斜睨着他,“我说你是不是拿了他什么好处?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若不是你拦着,我早一剑了结了他。”   姜德安赔着笑,不慌不忙道:“老奴哪是得了魏少卿的好处,明明是得了圣人的好处,您那一剑若是真扎进去,小王爷可就伤心了,小王爷一伤心,圣人和太后岂不心疼?”   李鸿隔空点点他,“老狐狸。”   姜德安笑眯眯。   福王府。   魏禹打开《百兽图》,把那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叉掉。   李玺从后面扑过来,软乎乎地贴到他背上,“你要送我小狐狸了?在哪儿?要玩寻宝游戏吗?还是闭上眼睛,数一二三?”   单是听着他欢快的声音,魏少卿眼中便不自觉盈满笑意。   “想出去玩吗?”   “出去玩,还能得到小狐狸?”小福王机智道。   魏少卿笑,“能。”   “去啊!”傻子才会拒绝!   “我要骑汗汗,你要不要骑小血?阿姐说汗血宝马不适合天天在动物园憋着,我多骑骑它们才开心。”   魏禹貌似不经意地说:“今日天气好,不坐青牛车吗?”   “对哦,坐青牛车也不错!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可以买枝三角梅,绑在蜗蜗的大弯角上,蜗蜗最喜欢三角梅的香味儿!”不管怎么样,小福王都能找到乐趣。   魏少卿牵着他,坐上青牛车,摇着小银铃,一路叮叮当当地到了常安坊。   常安坊在长安城西南角,与上次买琴的和平坊相邻,都是很荒凉,很贫困的地方。   常安坊中挨挨挤挤地搭着许多瓷窑,尤其是三彩陶俑,烧制时不需要太高的温度,许多人家都能做。   从北向南,慢慢行来,仿佛是从七彩繁华的长安,走到了灰暗沉寂的长安。   青牛车的到来,仿佛像一团彩色颜色落到了灰暗的画布上,鲜亮又显眼。   坊道上有孩童跑来跑去,临近中秋,李玺已经穿上了夹里的锦袍,这些小孩子还穿着短褐,光着脚丫,颜色也是灰扑扑的,像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李玺看着他们,他们也好奇地看着李玺。   李玺主动搭话:“你们穿成这样,不冷吗?”   孩子们有点腼腆,不敢开口,或者说,不敢相亲这位比日头还要耀眼的小郎君在跟他们说话。   李玺很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终于,有一个年龄大些的小子站出来,操着浓浓的长安口音说:“这时候不冷,一早一晚有点冷,冷了就去窑边烤一烤,或者干干活,很快就会热起来。”   李玺也从官话切换成长安话,笑眯眯地夸了他一句。   那小子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跑走了。其余孩子你推我搡,笑嘻嘻地跟上他。   没一会儿,那孩子又回来了。   虽然没有鞋子穿,却跑得飞快,三两下追上青牛车,手里抓着一个碗,递到李玺手边。   无花果忙敲了敲牛角,让蜗蜗停下来。   那是一碗炒黄豆,有大有小,有的还糊了,抓着碗的小手黑乎乎的,有些粗糙。   李玺也不嫌弃,干脆地道了声谢,连碗带黄豆一起收了,然后从车里搜罗出自己所有的小零食,给小孩回礼。   “不,不用……不是为了这个……”小孩连连摆手,又要跑。   魏禹抓住他,耐心道:“这是福王给你的回礼,不要不礼貌,拿着罢。”   小孩看了眼那些精致的小点心,咽了咽口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太贵重了,阿娘会骂。”   “不会。就说是我让你要的。”魏禹道,“拿去和弟弟妹妹分一分。”   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朝李玺躬了躬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纠结的小样子,哪里像是占了便宜?   李玺戳戳魏禹,“你怎么谁都认识?”   “碰巧罢了,待会儿咱们要借的就是他家瓷窑。”   李玺瞬间反应过来,“你要亲手给我烧小狐狸?”   “对,和上次的骆驼一样,大概还是缺腿的。”魏禹调侃道。   李玺嘻嘻一笑,“歪腿的好,歪腿的才独一无二嘛,我最喜欢缺腿的了。”   “嗯,那就烧个又丑又歪腿的吧!”   李玺:“……”   “还、还是别太丑……吧。”   腿可以歪,丑不能忍!   无花敲了敲青牛角,“蜗蜗,停下,坊门太窄了,你能过去,车得卡在门柱上。”   蜗蜗半个身子已经穿过门洞了,不想退回来,不满地“哞哞”叫。   李玺伸着脖子一瞅,可不是嘛,这门跟别的坊相比,至少窄一半!   “常安坊的门是订制的吗?怎么窄成这样?”   旁边有人迎上来,低声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坊门原本没这么窄,老安乐伯死后,新袭爵的伯爷为了让拉瓷器的大车从他家侧门走,故意让人修窄了坊门。”   “安乐伯?李庸那小子?”李玺好笑道,“他脑子坏了?放着正经的坊门不让人走,偏去走他家侧门?”   “为了盘剥过路钱。”魏禹沉声道。   “可不是么,常安坊别的没有,就是瓷窑多,每日进进出出大车没有一百辆,也得有八十辆,每辆车付他二十文,算下来将近两贯钱了!”路人伸出两根手指头。   魏禹道:“至于那些小门小户小窑场,舍不得付那些过路费,就往挑着担子一担担往外背。”   李玺骂了句脏话,“儿郎们!”   “有!”数十名府兵不知从哪里蹿出来。   小虫爪一挥,“把这破门给爷砸了!”   “诺。”府兵个个抽出佩刀,咣当咣当砍了起来。   刚刚还在说八卦的路人,哪里想到这竟是个硬茬,吓得脸都白了,“不可呀,贵人万万不可!那安乐伯可是皇室宗亲,京兆府都不敢惹的!”   李玺哼笑:“让他来。”   按辈分,那小子得管他叫爷爷。   老安乐伯啥本事没有,就是能生,儿子不少,出息的没几个,且都是庶子,老了老了才由继室生下李庸这个嫡子。   李庸比李玺大上两岁,能说会道,见人三分笑,李玺原本对他印象还不错,没想到竟是个赚歪钱的!   动静闹得不小,很快就把安乐伯府的管事引过来了。   百姓们瞧着李玺,纷纷摇头——挺好看的一个小郎君,眼瞅着就要被抓走蹲大牢去了,可惜喽!   万万没想到,那向来凶恶的管事远远地瞧见李玺,当即就跪了。   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很快李庸就出来了,披头散发,鞋都跑丢了一只,“福王爷爷,您怎么来了?您老人家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孙子给您备上席面……”   李玺站在青牛车上,端着半乍宽金玉腰带,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安乐伯,你行啊,长本事了。”   “别别别,爷爷叫我小庸子就好,这是我小名。”李庸胆战心惊,生怕这祖宗一个不顺心,把他的伯府给砸了。   砸也白砸!   毕竟这可是脚踩萧尚书、单挑宗正寺、气病晋阳大长公主的主,他可惹不起!   李庸对自己的定位可清晰了,在这个小祖宗面前,他就是三孙子。   “小庸子呀,你这安乐伯叫得不错呀,合着就你一人安乐,全坊的百姓遭殃呗?”   “不不不,爷爷,我错了,您别生气,我改,我都改。”   “错哪儿了?”   “不、不该纵容恶仆,赚那等黑心钱。”   “合着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有有有,肯定有。”李庸瞧了眼魏少卿,要多诚恳有诚恳,“恶仆犯了纵,我有失察之责——我、我这就回去清点账上,把钱一分不差地还回去!”   “不用这么麻烦。”李玺摆摆手。   李庸心头一喜,不用还了?   小福王话音一转:“看到那些孩子没有?这坊中别管登记在册的,还是外来流民,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两身冬衣,薄了不行,次了不行,做好了先送到福王府,我要检查。”   李庸心里苦啊!   他爹刚死!   他刚把坊门堵上!   满打满算没赚多少,这下倒好,还赔进去一大笔。   然而还得面色微笑,表现出极其乐意、十分开心的模样,“好好好,别说两身,三身都成!”   “那就三身。”小福王笑眯眯。   李庸:“……”   “无花果,帮我记着,下个月的今天,看不见冬衣,就让兄弟们去敲安乐伯家的门。”   “喏!”无花果极其专业地掏出小本本,嗖嗖嗖记下来。   李庸:“……”   别问,问就是想哭。   坊中百姓喜气洋洋,深深作揖,感谢李玺。   李玺杵了杵魏禹的胳膊,说:“你是故意让我坐青牛车来的吧?”   魏禹抿着唇,微微颔首。   “你早就知道李庸那小子盘剥瓷商,京兆府不敢管?”   魏禹又点了点头。   小福王有点不开心了,“今天叫我出来玩,给我烧小狐狸,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魏禹沉声道。   想多解释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舌战群臣都不慌的魏少卿,面对此情此景,竟词穷了。   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大错,极大的错。   李玺抠着腰带,一脸忧伤,还长长地叹了口气,叹了一声,怕魏禹听不到,又叹了一声。   做足了铺垫,才开口:“我也不是很生气,就是吧,你以后想要什么能不能直接跟我说?我这么疼你,一定舍不得拒绝你,就是一句话的事,不用……”   不用把官场上的心机用在我心上。   我不舒坦。   魏禹握着他的手,郑重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根本没想到这样做是不是利用李玺、会不会惹他伤心。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想要什么、想办成什么事,都要费尽心机,百般谋划——还不一定能得到。   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你想要什么,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从来不知道,想要什么,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开口。   他还不习惯享受至亲至爱之人的疼宠。   “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魏禹哑着声音,再次强调。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少卿会成长哒!双向救赎(?)携手共进!   ——这一章是【6000】营养液的加更哦!   ——但是!我发现,很快就要【9000】营养液加更了啊啊啊!      76、揉揉捏捏         书昀兄这是在跟他撒娇呢?   李玺目光灼灼,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原谅你了,谁叫我这么疼你呢!”   魏禹握着他的手,没松开。   旁边有人好奇地看过来,他也不在意。   李玺嘴角翘得老高,“不过,有一个条件。”   魏禹很快道:“你说。”   “要烧一只特别好看的小狐狸。”   “好。”   “还要吃好吃的饭,从前没有吃过的。”   “好。”   “再教我做三彩俑,我要给夕哥儿和月牙儿做礼物。”   “好。”   “今晚我……”   魏禹笑,“一个条件?”   小福王理直气壮,“一个一个又一个,简称一个。”   魏少卿只有笑的份了,根本舍不得反驳。   他们来的这户人家姓莫,人称莫老大,祖上三代都在常安坊开瓷窑。   莫老大总共十个兄弟,每个兄弟至少三个娃娃,一家几十口挤在大杂院里,既是窑场又是家。   莫家除了烧三彩陶俑,也做一些素色陶器,多是瓦罐、水缸之类,赚不了多少钱。   好在他家里人多,又肯卖力气,三日就能出一次货,日子过得虽清贫些,至少一日两餐能吃饱。   “今日多亏了福王,坊中窑主们都感激您,想要求见您,又怕唐突了,全求到我这儿来了。”   莫老大身材粗壮,皮肤黝黑,说起话来笑呵呵的,颇有几分江湖气。   李玺摆摆手,机智道:“不用谢我,这都是魏少卿的主意,大伙只要记下他这个情,以后他再来常安坊办案,你们多照应。”   莫老大忙执了执手,道:“向来都是魏少卿照应咱们,咱们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几条腿,能帮上他一星半点呢!”   李玺杵了杵魏禹,“你人缘真好。”   魏禹勾住他的腰,“小心脚下。”   李玺呀的一声,踩到一团湿泥巴,“你说晚了。”   绝不承认是自己脚快了!   魏少卿弹弹他脑门,掏出帕子,屈膝蹲到地上。   因为今日要出门玩,李玺特意穿了双漂亮的厚底靴,鞋帮是银白色的,绣着金线,缀着珠子,鞋头还有一簇火红的小绒球,贵气极了。   只是多了一团泥渍。   魏少卿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单膝顿地,拿手捏着帕子,给他一点点擦去。   旁人拿眼瞅着,啧啧称奇。   无花果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果断地决定原地围观。   人家玩的是情趣!   有眼力的小伴当才不会在这时候冲上去表忠心!   李玺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卑躬屈膝的也见过不少,这一刻却不好意思了。   他把魏禹拉起来,小声说:“不碍事的。”   “不是喜欢漂亮吗?”魏少卿勾着唇,不紧不慢地把帕子折起来。   李玺美了,软哒哒地扒在他身上,让他带着自己走,完了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我懒,只是我疼你。不然再踩着泥巴,还得让你给我擦。”   理由简直强大。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刚刚给我擦鞋的帕子,是不是平时给我擦嘴的那个?”   “看出来了?”魏少卿含笑道,“这倒没事,回头洗洗再给你擦嘴。”   “我我我、我不疼你了!”小福王张牙舞爪要把帕子抢过来。   魏少卿象征性地挡了一下,没挡住,任由小虫爪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叠帕子。   一叠?   有蚕丝的,有锻面的,有细麻的,还有木棉线织成的。   看着上面熟悉的花色,李玺方才想起来,擦嘴的时候用的是最柔软的丝料,擦手的时候是吸水的木棉料,擦汗用的是细麻帕子,刚刚擦鞋的时候,用的是好看却不怎么实用的锻面帕……   因为李玺爱漂亮,当着外人的面,擦鞋的面画也要美美的。   唔……   小福王把自己埋进魏少卿怀里。   原来,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人,真的可以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变得比前一天、前一刻更爱另一个人。   “我也会好好疼你的。”李玺努力保证。   “如果我烧出一个歪腿的小狐狸呢?”魏少卿扣着他毛乎乎的脑袋,笑问。   “怎么会!”小福王腾地直起身子,“我家书昀兄的手比神仙还厉害,怎么可能做出歪腿狐狸?如果有,那只能说明狐狸的腿本来就该是歪的!”   围观群众在心里缓缓竖起两个大拇指。   一个给魏少卿,一个给福王。   莫家窑场到了。   终于可以好好烧小狐狸了,不用被迫塞狗粮了,随行的莫家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府兵们笑而不语,这才到哪儿?   魏少卿说了亲手做,那就是从头到尾亲力亲为。   从选土和泥开始。   “做三彩陶俑要用这样的高岭土,挑颜色发青的,烧出来的的胎才会白,颜色发黑的只能烧出红胎。”   “为什么?”李玺把头贴过去,问。   “黑土里有铁。”魏少卿敲开一块,给他看。   “哦。”其实并没有懂,不过不重要,他只是喜欢看听书昀兄一本正经讲课的样子。   和泥的时候最好玩,可以四只手一起和,你勾勾我的,我蹭蹭你的,一不小心,手指就绞到一起去了。   小福王耳朵都红了,魏少卿还要一本正经讲知识。   “泥料不能太软,要多揉多摔,把气泡排出来;也不能太硬,烧的时候会有裂缝……”   然后,四只手又拢到一起,揉揉捏捏去了。   “书昀兄,我也要捏小狐狸,你教我吧!”   别人理解的教:师徒两个面对面,一个做,一个学。   小福王和魏少卿的教:小福王揪一团泥巴,魏少卿拢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   “小狐狸太难了,我干脆做两个小扁缸好了,烧好了送给夕哥儿和月牙儿,让他们长大了养小鱼。”   于是,魏少卿就搬来轮制托,把泥巴放上去,边转边教小福王怎么塑泥胎。   如果肯好好学,他就不姓李名玺了。   突然想到上次学琴的样子,魏少卿把他惹得手软脚软,这次他要报一“软”之仇。   于是,小福王就蹲到魏少卿身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手臂从他腋下伸过去,拢住他的……   手?手呢?   够不到!   眼睛?眼睛呢?   看不到!   想像中把魏少卿拢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十指交缠,你侬我侬的画面根本没出现!   和魏少卿一比,他胳膊短,个头矮,脑袋小,身子娇,这么软软地一贴,俨然是只小挂件!   小福王自闭了。   最后,还是换魏少卿抱着他,捏啊捏,转啊转,手指勾勾缠缠,做出来一对……盘子。   而且是超大只的盘子,直径足有一尺八。   原本是要做小扁缸的,可以养泥鳅、种碗莲的那种,结果俩人越揉越扁,越揉越扁,最后做成了大盘子。   “烧出釉色就好看了。”魏少卿安慰。   小福王接受了这个安慰,“那要天底下最好看的釉色。”   “好。”   做三彩陶俑要烧两次,一次烧白胚,二次上色,上色后烧制时颜料会流动,流得均匀、自然者为上品。   莫老大单独给小狐狸和大盘子开了一个窑,把大盘子往里放的时候,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是大户人家,吃饭的盘子都这么大。”   李玺就笑,不说话。   临近午时,福王府里该敲吃饭钟了,李玺玩了一上午,肚子扁了。   寻常百姓只吃两餐,中间顶多啃块杂面饼、喝碗稀粥垫一垫,再贫困些,就是灌凉水。莫家也不例外。   今日却不同,娘子们一口气搬出十来个红泥小灶,孩子们也跑来跑去地帮忙,捡柴的,生火的,和面的,洗石头的,喜气洋洋。   等等,洗石头?   李玺眨眨眼,“没有锅吗?怎么往灶上铺石头?”   “不是要吃没吃过的吗,今日莫家娘子就给咱们做一样——石头饼。”   杂粮面擀的饼,用石头烤熟,可以夹菜和肉。只有过节的时候或是来了重要客人,莫家才舍得这样吃,孩子们高兴得像过节。   李玺亲眼见证了这神奇的一幕   巴掌大的圆饼子,擀一擀,抻一抻,贴到洗净烧热的石头上,慢慢变得焦红,膨起一个小鼓包。   翻个面,戳一戳,焦香的气味就散出来了。   切得极细的酸菜丝和咸菜条已经备下了,趁着热气往饼里一夹……   李玺咽了咽口水。   莫家娘子双手托着,头一个呈到他面前。   “别别别,先给孩子们,我不急的。”   莫家娘子爽朗一笑,“他们的肚子填不满的,王爷先吃。”   李玺讪讪一笑,他的肚子也填不满的。   杂粮面的石头饼确实好吃,比寻常的白面饼多了些特别的滋味。趁热咬下去,外焦里软,渗着酸菜的清香。   好吃!   李玺也不讲究,守着灶台,坐着小杌子就开心地吃了起来。   酸菜汁流到嘴角,习惯性地扭过头。   魏少卿也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给他擦——是专门用来擦嘴的那方柔软的丝帕。   擦完还要嘱咐一声:“吃慢些,石头饼略硬,不好消化。”   娘子们拿眼瞅着,不由笑出声来,这魏少卿,怎么跟养儿子似的?   小福王嘟着小油嘴凑到魏少卿耳边,小声说:“如果有肉会更香,下次再来,咱们带些腊肉送他们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李庸讨好的声音:“爷爷,小子给您送肉来了!”   他身后跟了一串仆役,鸡肉、鸭肉、鱼肉、大鹅肉样样都有,还有李玺刚刚还在怀念的腊肉。   “我就猜到莫娘子要做石头饼,怕您吃不惯素的,给你送些肉过来,都把好肉挑出来,撕成了丝,可以直接夹进饼里,剩下的鸡架鸭架就给莫家兄弟们下酒吧!”   李玺翘着嘴角,拿脚尖踢踢他,“你这不挺会办事的吗?怎么还不要脸地赚窑工的辛苦钱?朝廷克扣你的食邑了?”   “没没没!”李庸连连摇头,苦笑道,“这不家里人多嘛,就想着……能赚一文是一文。”   “那就自己包个窑场,烧了瓷器正正经经地卖,总好过赚那些昧良心的钱。”   李庸一把抱住李玺的大腿,“爷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宗正寺那边不拦着,我的窑场赚十分,我孝敬您七分!”   “爷不稀罕。”李玺一脚踢开他,“别打扰我吃饼。”   钱是什么?   有饼香吗?   李庸嘿嘿一笑,拿饼递肉,殷勤地照应着,把魏禹的活给抢了。   完了还挑衅般瞪向魏禹,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把这小祖宗引过来的!   小福王踢他,“你瞅谁呢?”   “瞅、瞅魏少卿……魏少卿英姿勃发,让人见之、见之……”   “见个球球,这是你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10000+营养液!啊啊啊!   ——感谢名单还没贴完,明天继续贴哦~      77、新目标         “见过奶奶。”李庸满脸堆笑,那叫一个能屈能伸!   “咳、咳咳……”李玺差点噎到。   魏禹倒是从容,拍背,喂水,擦嘴巴,熟练又自然。   李玺笑倒在他身上,指着李庸,“再叫一百声,棉衣也不能省。”   “那是自然,到时候爷爷只管查,若少上一身我把这条腿卸下来给您下酒。”   “谁稀罕吃你的腿?”李玺笑骂,“滚吧,别耽误我烧小狐狸。”   李庸厚着脸皮,问:“窑场的事……”   老安乐伯没什么本事,仅仅靠着不多的食邑拉扯一大家子,过得像个破落户,李庸比他老子有野心,就是没门路。   因为,大业朝皇亲国戚不许经商,除非宗正寺特许。然而,宗正寺那帮眼高于顶的亲王郡王们向来瞧不上他们父子,更别说给他开绿灯。   如今扒上李玺这条大腿,对李庸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小福王精着呢,可不会平白给人当挡箭牌,“看你表现。”   “爷爷您只管瞧着,小子绝不给您丢脸!”李庸笑嘻嘻道,“那爷爷您吃着,我就不在这打扰您跟奶奶谈情说爱了。”   “滚。”   “好嘞!”李庸甩着袖子,麻利地滚了。   莫家的小孩子们蹲在墙根下,排成一排,一人手里拿着个饼,一边吃一边咧着嘴笑。   一只只小手黑乎乎的,还缺着牙,却吃得又快又凶,三两口就把一只饼给啃完了。   李玺招招手,“别光啃饼子了,来来来,夹着肉吃,夹得厚厚的,一咬满口香。”   看着一盘盘油汪汪的肉,孩子们馋得直吞口水,却没人过来。   李玺叹了口气:“真可惜,既然没人吃,我自己又吃不完,就只能丢到路旁喂小狗了。”   孩子们一听,这才纷纷凑过来。   李玺拿着长筷子,亲自给他们夹,每只饼里塞上厚厚一层肉,孩子们不再大口吃了,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味。   莫家娘子们相互看看,不声不响地掏出一大袋面,全和了,继续烙。   就让孩子们吃个饱吧,权当提前过节了。   吃完饭,小狐狸还没烧好。   魏禹带着李玺去陶器店逛了逛,买了几只漂亮的小罐子,直到日头西斜,开了窑,这才往家走。   大青牛也吃饱喝足了,不紧不慢地走在坊道上,弯角上绑着三角梅,挂着银铃铛,映着夕阳的余晖,就像一幅温馨自然的田园山水画。   孩子们像卫兵一样护在青牛车两旁,李玺请他们上车,孩子们只是摇头,一路浩浩荡荡地把李玺送出常安坊,才像完成使命似的,停下。   李玺扒在栏杆上,看着小家伙们脸上天真淳朴的笑,难得感慨了一下下。   “常安坊,长治久安,真不错。”   魏禹揉揉他的头,“百姓们需要一个可以给他们‘长治久安’的君王。”   “伯父很不错。”李玺肯定地说。   魏少卿没说话。   “二哥哥也很好。”李玺自说自话。   魏少卿依然没说话。   仁爱宽和、聪慧机敏、善于学习、听信忠言,不好大喜功,不因脸面做出错误的判断,永远清晰且清醒。   这是他心目中,明君的标准。   这些,只有他的小金虫虫配得上。   最重要的是,他的小虫虫有一颗柔软的心,懂得善待那些并不强大的人。   “你希望这里长治久安吗?”魏禹轻声问。   “我希望全长安、全大业永永远远长治久安——是不是病句?”小福王笑嘻嘻。   魏少卿笑笑,你会做到的。   我会帮你做到的。   李玺枕在他腿上,抓着小狐狸玩。   比先前那只歪腿骆驼小一些,颜色从红到黄自然过渡,只在四只爪子上有一小片绿色,眼睛黑溜溜的,高傲地蹲坐着。   “跟画里那只不一样。”李玺说,“没有那种贼兮兮的样子,我更喜欢这个。”   “所以它是你的了。”魏少卿话里有话。   小福王没听出来,刚拿到一只就想下一只了,“下次烧什么?”   魏禹打开《百兽图》,让他自己选。   李玺一眼就看到了桂花树上那只小鹦鹉,羽毛很漂亮,和他们院里那只很像。   “就它吧!”   魏禹勾唇,“好。”   李玺戳戳他的下巴,“我总觉得你笑得有点奇怪,是不是早算到我想要鹦鹉了?”   “嗯。”魏少卿承认得很快。   鹦鹉,代表的是鸿胪寺,正是魏禹的下一个目标。   当人人都把视线放在户部、兵部这些实权部门的时候,他就是要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入手,徐徐图之,然后,惊呆所有人。   “那我不要鹦鹉了,我要这只大虎。”小虫爪戳到《百兽图》中间,那只威严的虎王身上。   魏少卿沉吟片刻,点点头,“也行。”   王权之虎,代表管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寺,都是一些难啃的老骨头,他原本打算放在最后。   不过,既然小金虫虫喜欢,那就先把它拿下好了。   对于魏少卿来说,一切挑战都是乐趣。   李玺眯起眼睛,“我觉得你在诓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让我选老虎?我偏不选,我决定了,就要鹦鹉。”   “好。”魏少卿只有宠着的份。   李玺自以为赢了一局,脑袋卜楞来卜楞去,搅得魏禹坐不稳。   正闹着,冷不丁瞧见一个人,正“孤苦伶仃”站在路边,瞧着大槐树上的麻雀发呆。   ——正是去鸿胪寺取阿史那娘娘的画像没找到,不敢回家见晋阳大长公主的柴驸马。   李玺一骨碌坐起来,扒着车栏跟他打招呼:“姑爷爷,您老在这干嘛呢?该回家吃饭了!”   从前,在学宫的时候,柴驸马常常笑眯眯地给他糖豆吃,李玺都记得。   柴驸马瞧见他,白白胖胖的脸上立即带了笑,“这就回,这就回……小宝这是打哪儿来?”   “去常安坊买陶罐了,书昀兄帮我选的,可好看了,您瞧瞧——”   李玺一手抓了两个递到他面前,显摆似的,“就是有点小。”   柴驸马一笑,眼睛眯起来,“小点好呀,你院里不是养着好几只小鹩哥么,用来装食装水,不比那些木头的好看?”   小福王对“好看”两个字毫无抵抗力,立即点点头,笑嘻嘻道:“那只白羽红翎的书昀兄最喜欢,还是当年姑爷爷给我的呢,这两个罐子就当我给您老的回礼吧!”   柴驸马呵呵一笑,收下了这份迟到的回礼。   “姑爷爷,快关坊门了,我捎您一程吧!”   柴驸马摆摆手,“不了不了,老了就得多动动,再过几年,想动都动不了了。”   李玺哈哈一笑,只得赶着青牛车先行一步。   柴驸马眯着眼,看着车上的魏禹,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   福王府,寿喜院。   李玺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迈进李云萝的屋子,刚巧,奶娘正抱着两个小家伙在外间消食。   几日的工夫,两个小娃娃就长开了,小脸粉嘟嘟的,眼睛又黑又亮,叫人瞧着就稀罕得不得了。   尤其是夕哥儿,这么大一点儿就鬼精鬼精的,还是个小势利眼,魏少卿抱的时候,咧着小嘴笑得可欢了,李玺一抱就要哭。   李玺被小外甥伤了心,决定只喜欢小月牙儿。   月牙儿就是个小甜心,且随了李云萝的性子,安安静静,温温柔柔,见人就笑,就算李玺抱她抱得不舒服,也顶多哼唧两声,并不会哭。   换成夕哥儿,保管一巴掌扇过来——他爹萧子睿就没少被扇。   李玺凑过去,非常偏心地说:“舅舅给宝宝准备了礼物,月牙儿先挑好不好?剩下的再给臭夕哥儿。”   月牙儿给面子地咧开小嘴,笑得可甜。   “当当当当~”李玺把盘子亮出来,“好不好看?三彩釉色,舅舅自己和的泥,费了好大的劲儿给月牙儿烧的!”   噗   李木槿爆笑:“这是啥玩意儿?盘子吗?不用怀疑,这绝对是长安第一大盘子,都能把他俩装起来了!”   “你说对了,就是用来装他们的。夏天太热,盘子底下放些冰块,夕哥儿和月牙儿正好坐在上面,清凉解暑不生病!”李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李木槿:“……”   服气。   有李玺带头,李木槿也送出了早已备好的礼物——两只金锁。   和先前给魏禹的那只金钗画风出奇一致,没别的,就是重,金子多。搭上她全部私房钱还不够,柴蓝蓝又支援了一些。   李云萝笑着收下,替两个娃娃给姨母行礼。   刚一抬头,眼前就多了一对弯刀,牛皮刀柄,镶着宝石,是当初圣人赏给胡娇的。   李云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压下,像对待李木槿那样,微笑着屈了屈膝。   胡娇蒙着面纱,站到李玺身后,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玺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就仿佛胡娇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李云萝扫过胡娇那双漂亮的眼睛,若有所思。   魏禹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我也备下一份薄礼,还望县主不要嫌弃。”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对陶瓷娃娃。   一男一女,红衣黄裤,头上顶着莲花,怀里抱着如意。只有婴儿拳头大,却眉目精致,小脸上的酒窝都清晰可辨。   这是民间常说的“福禄娃娃”,一般是男方那边的伯母、婶娘送给新生儿的祝福礼,萧家却没人送来。   李云萝多少有些不舒服。   魏禹注意到了,也放在了心上。   他以福王妃的身份送,就是在表明,他和李玺会永远把李云萝当成自家人,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   李云萝感动得红了眼圈,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姐弟几个,连同魏禹,齐齐还礼。   两个小娃娃就像知事似的,咯咯地笑着,张开小胳膊要去抓那对鲜艳的大盘子。   一切都很美好。   李玺骄傲坏了,回了房间,一把将魏禹抱住,“你何时买的那对小娃娃?我都没看到!”   “你选陶罐的时候。”魏禹挥退女使,亲自伺候着他脱去外衫,洗脸漱口。   李玺主动把自己挤进他怀里,黏黏乎乎,“书昀兄,你这么好,等你老了丑了,我肯定也舍不得丢掉你了。”   魏少卿手上一顿,冷笑:“原来王爷一直想着,魏某老了丑了,会把魏某丢掉。”   李玺笑容一僵,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还要……还要跟你生娃娃呢!”   小福王往他怀里拱啊拱,拼命补救,“你看夕哥儿和月牙儿多可爱,书昀兄,咱们也生一个吧,好不好?”   魏禹眸色微暗,“你生,还是我生?”   李玺突然毛毛的,“都、都行……”   “那就王爷先来吧!”   魏少卿把人一抱,扔到了大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意外情况,今天没有营养液加更了!   要到【周五】才会有,作为补偿,【周六】或【周日】会多加一章~~~鞠躬!      78、口口         李玺被丢到床上,半点不慌,反倒一脸期待。   “你要把我捆起来吗?双腿口口,绑在床柱上,手腕拢到一起,压过头顶的那种?”   “或者把我翻过来,脸压在被子上,全身口口口,只许膝盖撑着床,其他地方都要拱起来?”   “还是把我吊在秋千上,一摇一晃,摇一下叫一声哥哥,如果害羞不肯叫,就要把我口口到哭?”   魏少卿青筋暴起,“你都从哪里学来的?!”   “话本上呀!”小福王丢给他一个“你怎么这么单纯”的眼神,“不然你以为我每天打着夜明珠是在看什么?”   当然是为了他们将来的幸福生活在努力呀!   “就是我不太懂,上面那些‘口口’‘口口口’是个啥?有时候整页都是‘口口口口口口’,看也看不懂……”   魏少卿深吸一口气,果然把小福王翻了个面,不过,不是为了“只许膝盖撑着床,其他地方都要拱起来”,而是伸长手臂,从枕下掏出一撂小话本。   小福王还激情留评   “这本是《娇艳小王爷和冷面少卿的强制爱》,那个少卿好美好霸道,小王爷也是乖乖的,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刚翻到的那个是《霸道王爷和他的逃家小男宠》,我觉得不太好看,那个王爷也太扯了,家里养了一院子男宠,宗正寺也不管,怎么可能?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早——”   “我早打他了!”   小福王机智地发现魏少卿脸色不大好,连忙转移话题:“书昀兄,你看到那本《孤苦伶仃的小王爷和全天下最最最疼他的大理寺少卿》了吗?你说,像不像我们?”   魏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本往床下一丢,把他翻过来,俯.下身,“哪里像?”   “就是……像他们一样,我心仪你,你也心仪我……吧……”   刚刚说那样劲爆的话都脸不红气不喘,此时含蓄地表白了一下下,反倒眸光闪动,红了耳尖。   魏少卿深吸一口气。   被吃得死死的。   “去掉‘吧’。”   “啊?”   “我也心仪你,没有‘吧’。”魏少卿眸色微暗。   “看吧看吧,还是拜倒在了我的大弓之下吧!”小福王嘴角翘得老高,琥珀色的眸子水润晶亮,比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美。   “我跟你说,下次我再去买小话本,一定要跟掌柜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要这种带口口——唔……”   亲、亲了!   小话本上的口口要来了!   和、和小话本上说的一样,是很凶又很温柔的魏少卿,是掐着他的手腕举过头顶的魏少卿,是目光沉沉、嗓音低哑,想要口口口口的魏少卿!   口口口口是什么呀?   话本上没说,小福王有点慌。   魏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把小话本上的口口口口上演一遍,只是克制地亲了亲,碰了碰,不吓到他的小金虫虫。   显然比当年考科举的时候还要多。   甚至有些庆幸,那时候没跟这只小东西相认,不然八成考不上了。   “好了,寿安县主要回府了,换身衣裳,去膳堂吧!”魏禹克制地给他拢好凌乱的前襟。   “我也想亲亲你……刚刚只有你亲了我,我没有亲你。”李玺眨巴着眼睛,装可怜。   魏少卿目光沉了又沉,嗓音哑了又哑,“好。”   李玺嗖地一下翻过身,把他压下去,亲!   架势拉得挺足,其实小虫爪软叽叽,小虫嘴也湿湿软软,看不出凶猛霸道的样子,反倒乖乖的。   而且不太会。   像只小奶狗似的啃来啃去。   最后,还是魏少卿没抵住诱惑,主动亲了回去。   李玺在心里偷偷笑,这样就可以亲三次了!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安乐伯没用一个月,很快就把棉衣全部做好,带来福王府,足足拉了十大车。   一同带来的还有常安坊的名册,凡是十四岁以下,不管在籍的还是不在籍的,都算上了。   “孩子们长得快,棉衣棉裤特意做大了一些,袖口这样折进去,明年再拆开,能多穿两年。”   “料子也选的耐脏耐磨的,哥哥穿不得了还能给弟弟。”李庸随手从车上扯了两件,拿给李玺看。   李玺瞧着他,“你这不挺会办事的么,怎么分不清轻重?”   李庸苦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家里孩子多嘛,老爹只管生不管养,全丢给我,不然我为啥娶不上媳妇啊?谁家小娘子愿意一进门子就养一窝小叔子啊!”   “少卖惨。”李玺笑他,“你问问魏少卿,这招是不是爷玩剩下的!”   李庸嘿嘿一笑,并不犟嘴。   不过,李玺也知道,安乐伯府过得确实不行,不然也不会卖了崇仁坊的大宅子,搬去工匠聚集的常安坊。   这些棉衣用的全是蚕丝绒,且做得十分厚实,大概把安乐伯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李庸这事办的,让李玺对他高看一眼。   到底心软了,丢给他几颗金豆子,“拿去吧,这些衣裳算是咱俩一人出一半。”   李庸却不肯接,一脸正气地说:“爷爷本就是为了罚我,我花多少都是活该,断没有让爷爷破费的道理!”   李玺挑眉,“行,既然你这么不求回报,窑场的事我也就不提了,免得伤了你的高风亮节。”   李庸差点跪了,“爷爷,不是,亲爷爷,窑场的事还是可以提一提的。”   “那还装什么装?”李玺笑了一下,“跟魏少卿说吧,我念书去了。”   李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您……念书?”   “你什么表情?我就不能念书了?”   “能能能,当然能!”李庸憋着笑,“爷爷快请吧,念书这么高尚的事一刻都不能耽误!”   李玺哼了声,昂首挺胸去了书房。   自从枕头下的口口小话本被魏爹发现,魏爹对李玺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夜明珠被没收了,小话本也没了,还要每天念《道德经》三十遍。   李玺却乐在其中。   这是书昀兄疼我呢!   魏禹叫人给李玺送了碗甜丝丝的银耳羹,这才到花厅和李庸谈正事。   李庸奶奶前、奶奶后地叫着,魏少卿面不改色。李庸在心里直竖大拇指,可不敢像其余宗室那样小瞧他。   他的诉求很简单,希望李玺替他去宗正寺走动走动,让他顺顺利利包两个窑场,再把宫里用的陶器揽下来——哪怕只是御膳房用的和面盆、腌菜缸都够他赚的了。   魏禹给他画了一个更大的饼。   “伯爷想不想把常乐坊的三彩陶俑像越窑、邢窑的瓷器那般,卖给全长安的王公贵族?甚至新罗、日本[注]、靺鞨、吐蕃?”   李庸一怔,很快笑起来,“魏少卿,你别逗我了,你读书多,见识广,应该比我清楚,三彩陶俑烧起来用不了多大火,随便垒个矮窑就能做,跟越窑、邢窑的白瓷可没法比。”   “那就让它有法比。”魏禹淡淡道。   “大业的白瓷为何受人追捧?青色秘彩瓷为何能成为皇室贡物,除了工艺好、难烧制,还不都是炒起来的?”   “一只蝈蝈笼子,不管多精巧,说到底还是柳条编的、竹片插的,为何能卖到一颗金豆子?”   “下同等的工夫,把三彩陶俑的工艺提上去,名声炒起来,伯爷就等着赚大钱吧!”   李庸狠狠吞了下口水,“话是这么说,怎么提工艺,怎么炒?谈何容易?”   魏禹淡淡一笑,“若是那么容易,早就有人做了,轮得到你我?”   “魏少卿的意思是,跟我一起做?你图什么?”   魏禹直率道:“伯爷先前说的,给福王三成红利,还愿不愿意?”   “我说的是七成,若真能成,让我赚一成都行!”李庸爽快道。   这么大一块饼,就算是一成也够他吃用三辈子了。可是,能成吗?   魏禹笑笑,“一成大可不必,伯爷七,福王三,不走明账,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伯爷可能做到?”   “那当然能!就是,我不明白,魏少卿为何如此笃定此事能成?”   “我不确定。”   李庸:???   “只是想赌一把。成了,伯爷再不必为养家发愁,还能在宗室中挺直腰板;不成,宫中的和面盆、洗菜缸还是你的。”   “只是,前期投入可不少,万一不成就得打水漂——伯爷想赌吗?”   李庸咬了咬牙,“赌!”   魏禹勾唇,“合作愉快。”   中秋节,就是个好机会。   学宫中也在讨论中秋节的事。   大业国力日渐强盛,周边不少小国都会趁着中秋节前来朝贺,顺顺打打秋风。   每年太学和国子学都会派出学子,和鸿胪寺的官员一起负责接待事宜,是锻炼的机会,也是表现的机会,若能立下功劳,会直接封官。   今年山长也为学宫争取到了机会,有十个名额。   女学比男学还积极。   “听说来的不仅有王子,还有公主、郡主,若是同哪个王公贵族看对了眼,就直接留下来,不回去了。”   “或者直接嫁给圣人,成了宫妃,整个国家都会受到庇护,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柴蓝蓝翻了个白眼,“人家在自己国家当公主当得好好的,干嘛千里迢迢嫁来大业?”   “柴娘子有所不知,我听祖父说,那些小国地处偏远,缺衣少食的,虽是公主,日子过得还不如大业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好。”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的孙女,天天梦想着嫁给二皇子,做皇后。   柴蓝蓝懒得跟她废话,推了推李玺,“十个名额给我一个,我也要去鸿胪寺。凭什么男学生能去,我就不能?”   李玺正在啃柿子,可甜了,被她一推,摔在地上,烂了。   “赔我柿子。”书昀兄一大早骑着马去乐游原,亲手给他摘的!   “赔赔赔,这事办成了,赔你一筐!”   那也比不上书昀兄摘的一颗!   李玺把这一柿之仇记在小本本上,杵了杵同样在吃柿子的李木槿,“柴呱呱要去鸿胪寺,你去不?”   “我干嘛去?我又不会弹琴唱曲。”   李玺皱眉,看向柴蓝蓝,“你去鸿胪寺是想弹琴唱曲?在大宴上给那些外邦使臣表演?”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能当个官,跟我祖父一起接待那些公主王子吗?”   李玺挑眉,为何不能?   户部尚书家的小娘子悄悄扯了扯柴蓝蓝,小声说:“柴娘子,还是算了。国子学已经安排了编钟表演,都是男学生,咱们女子就不要掺和了……”   说着,看了李玺一眼,语气中不乏埋怨:“前不久才出了福宁县主的事,全长安的贵女名声都被带累了,若再有人跑到中秋宴上抛头露面,咱们就真嫁不出去了。”   李玺的脸当即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从秦汉到南北朝日本国官方称为“倭”,一般叫“倭国”,民间有“扶桑”、“东瀛”等叫法,但不是官方统称。至唐代,中国始称“倭”为“日本”。   ——这篇文地名称谓大体参考唐朝。      79、青史留名         这根刺,终究有人挑出来了。   这些天,世家后宅茶余饭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有这种想法的,绝不只是户部尚书的小孙女一个人。   李玺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位小娘子不过十四五岁,生得娇娇弱弱,一看就是连大声话都没听过一句的,瞧见李玺这模样,吓得直往柴蓝蓝身后躲。   不过,她找错人了。   柴蓝蓝现在和李玺站一条线。   尤其是,这位小娘子刚刚还损了李云萝。   柴蓝蓝把人往前一扯,冲李玺抬了抬下巴,“想骂就骂,骂哭了我给她送家里去。”   李玺就那么冷冷地笑着,说:“我从来不骂小娘子,我只会给她讲故事。”   于是,就讲了起来。   他声音干净清亮,天生带着几分笑模样,不知不觉就让小娘子们沉浸其中。   “有个小娘子叫荣荣,原本是九天之上的小仙女,生得花容月貌,心灵手巧,琴棋书画样样好。九百岁那年下凡历劫,生在了尚书家。”   崔兰心推推王荣荣,“玺哥哥说的会不会是你?”   “只是故事,与真人无关。”李玺温馨提示。   尽管这样说,王荣荣还是忍不住代入了自己。刚刚还怕得掉眼泪,听到李玺夸“她”,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荣荣命不错,自小养在祖父母身边,没吃过苦,礼仪规矩也是一等一的。”李玺盘腿坐在草地上,继续讲。   小娘子们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听得入了神。   “荣荣十六岁那年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出嫁了。”   王荣荣腾地红了脸。   她今年十五岁,还有一年……   “嫁的婆家也不错,百年世家,皇亲贵胄,也算门当户对。婚后夫妻二人诗文唱和,琴瑟和鸣。”   “唯一的遗憾是,成亲三年却无子嗣。”   王荣荣又羞又惊,一时捏着帕子,惊慌地看着李玺。其余小娘子也一脸紧张。   李玺话音一转:“好在,上天垂怜,在成亲的第三年,荣荣终于怀上了孩子,还是罕见的双胎。”   小娘子们露出惊喜之色。   王荣荣害羞地拿帕子掩住脸。   李玺顿了片刻,语气转沉。   “前三个月,坐胎不稳,走路不敢迈大步,说话不敢太大声,就连笑起来的时候都要小心地护着肚子。从前常逛的东市、庙会、慈恩寺更是去都不敢去,生怕摔着了,挤着了。”   “怀胎四个月,胎儿显怀,胃口不适,一切荤腥都不能沾,勉强吃些米粥,刚进喉咙又呕出来。可是,不吃能行吗?还有孩子呢!那就硬灌,灌粥,也灌药,吐了继续吃。”   想到那段时间,二姐姐两颊凹陷,胳膊腿瘦成皮包骨,单单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李玺就鼻子发酸。   “终于到了七个月,能吃下饭了,肚子也吹气似的长起来,又到了盛夏。”   “天气燥热,稍微动动就是一身汗,更何况是本就怕热的孕妇。日日被汗浸着,却又不敢减衣裳、不敢喝冰饮,不敢吹凉风,怕着凉,影响腹中胎儿。”   “就这么辛辛苦苦捱到了九个月,这下总该顺顺利利了吧?”   小娘子们使劲点头,太辛苦了,不能再出岔子了。   李玺扯了扯嘴角,“这才是开始。”   “九天下凡的小仙女,在娘家千疼万宠的荣荣,怀胎九个月了,婆母还在立规矩。不出意外,早产了。”   小娘子们呀的一声,花容失色。荣荣更是紧张地揪着帕子,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李玺的语调变得急促:“两个胎儿,一个位置不正,一个没动静,足足从早折腾到晚,眼瞅着就要一尸两命,婆家却不肯请大夫。”   “婆婆说了,哪个女子不会经历这一遭?若是难产死了,那也是命!”   “娘家呢?娘家没有来人吗?”有人问。   “去了,带着大夫去的。年逾古稀的老大夫,都能做荣荣的爷爷了,婆家人却说,要想进,先和离——你们说,进,还是不进?”   小娘子们神色慌乱,没有主意。   柴蓝蓝咬牙道:“和离就和离,至少留了一条命!”   李玺哼笑一声,道:“那就先打一架吧,娘家赢了,就能把门打开,若输了,就只能站在门外,听着屋内自家女儿声声痛叫,一直痛到死。”   “一尸三命。”   “不行!不能死!我、不是,她、她不要死!”单纯的小娘子完全被带进了故事里,哭出声来。   “行啊,那就进吧!”李玺扯了扯嘴角。   “然后被揪到朝堂上,忍受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的讨伐,被全长安的妇人嚼舌根,被小娘子们嫌弃失了妇德,丢了京中贵女的脸。”   “终其一生,都被人指指点点,连同两个拼死生下来的孩子,也要背上一世骂名,男娶不到贵妻,女嫁不进高门!”   李玺红着眼圈,轻声问:“你们说,公平吗?”   小娘子们煞白着脸,拼命摇头。   “你们也觉得不公平吗?”李玺嗤笑。   “不要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今天经历这一切的是荣荣,明天就有可能是青青、蓝蓝、丽丽、花花,是你们每一个人!”   “只要你们身为女子,只要还想嫁人,只要怀胎生子,就有可能遇到和荣荣一样的困境!”   “到那时——”   “是要名节,还是要命?”   “是要名节,还是要腹中骨肉?”   “你们宁可生生痛死,也不肯见外男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掷地有声,如警钟般响在小娘子们耳朵。   李玺哑着声音,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同为女子,尚不能理解女子、保护女子,又指望谁来理解你们、保护你们?”   小娘子们红了眼圈。   她们从小就被教育,女子的名节最重要。   她们听到的是李云萝让御医进了产房,失了贞洁,令世家蒙羞。   却没人告诉她们,应该理解,应该保护,应该推己及人,应该改变现状。   李玺这番话,连同他的故事,如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小娘子们的心头。   这些人,皆是长安贵女中的翘楚,将来会是郡王妃、宰相妻、能吏妇。   她们心态的转变,无异于长安、乃至整个大业风向的改变。   从今日起,不知多少人的命运会改写。   ……   李玺并没有就此罢手。   这件事仿佛一个毒瘤,梗在各大世家心头,如果不彻底挑破了,挤出脓水,他的二姐姐将一辈子背负这个“污名”。   他没瞒着李云萝,回去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李云萝比他还平静,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说:“这件事,就辛苦小宝了。”   这是全然信赖的意思。   李玺彻底未眠,奋笔疾书,把给小娘子们讲的故事换了名字,增删润色,写成话本。   他决定干脆彻底闹开,闹到茶楼酒肆,闹到世家后宅,让全长安都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那么一直写,一直写,直到困得脑袋磕在砚台上,手里的笔还不舍得放下。   魏禹心疼地把人抱到床上。   半梦半醒间,李玺打了个激灵,“不,不能停,要写完,要尽快写完。”   魏禹亲了亲额头,抚了抚蓬乱的小卷毛,声音温和笃定:“安心睡,我来写。”   单是听着他的声音,李玺就真的安心了。   魏禹接过他的笔,写了一个新故事。   他把主角换成了御医正,故事也变成了御医正如何入行,为何从事妇科,从最初不被理解、遭人唾骂,到后来救下无数妇人婴儿,挽救了不计其数的家庭,成为人人称道的“妇科圣手”。   最后,起了个直白又吸睛的文名   《御医正勇斗恶尚书,入产房仗义救县主》   主角换成男人,更能令人男人共情。   故事改成草根升级流,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幻想。   和权贵斗争,最终打败权贵的故事,正是百姓们最爱听、最津津乐道的。   魏禹寥寥数言,每个字都戳在了听众的心尖尖上。   这个故事一经流出,立即风靡各大茶楼酒肆,成为茶客们必点的一折。   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终于了解到御医正进产房的真相,尤其是李云萝“生命垂危”时喊出的那句   “请他进来,救救我的孩子……”   凡是为人父母的,无不动容。   魏爹这么优秀,圣人也不想落后。   他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擢御医正图木里为龙阁大学士,并选为明年科举的主考官之一。   第二道,将医科列入常科考试,凡是医术卓著者,不论出身,不管贵贱,皆可入京应考。   第三道,在太学设置妇科与儿科,不论男女,皆有进学资格。特别优秀者,有机会成为御医正的关门弟子。   三道旨意由翰林院起草,中书令盖章,传国玉玺与皇帝私印加持,不必经过三省核验,御史台驳回无效。   一经宣读,满朝哗然。   第一,御医正图木里,从一介赤脚游医,成为了大业史上第一位由医者身份进入龙阁的大学士。   第二,医科,自此刻起,成为继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之后,大业科举的常科科目之一。   第三,将妇科设为太学科目,男女皆可修习。   无论哪一项,都是史无前例的创举,极具超前意识,在医学史、历史、教育史、文化史上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身为大理寺少卿,魏禹上书,请求修订《大业律》,在“害人性命”一项增设:“妇人难产,见死不救者,等同谋杀。”   李鸿准了。   就这样,小福王和他的创意、魏少卿和他的故事,开辟了先河,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玺那版《九天神女入凡尘》也没白写。   魏禹使了个法子,在后宅妇人中传阅,一同送出的还有萧子睿整理的《产妇护理札记》。   妇人们喟叹、落泪之后,不约而同地做出决定:把故事和札记拿给自家女儿看。   不管是成亲的还是没成亲的。   不管是不是合规矩。   说服她们的,是李玺在故事结尾写下的那句话   “身为女子,倘若娘家势弱,婆母恶毒,夫君无为。不要绝望,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保护你,那就是,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偷懒哦,是真的很难写……   想写出不一样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又能让宝宝们开心些,就……反反复复折腾了一整天……   明天应该就写得快啦!会还债!   这章也会【发包包】哦!   鞠个躬~~~      80、吃你         学宫的气氛不一样了。   路上,小娘子们就在羞涩地交流着   “你娘亲跟你说了吗?”   “我娘亲也跟我说了。”   “还有那本手札……”   “是啊,福宁县主真不容易。”   “她还是我心目中的长安第一美人,你呢?”   “我也是,论规矩,论才情,论美貌,这一代里没有人比得上她了。”   “……”   王荣荣昨晚哭了一夜,因为愧疚和悔恨,今早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她被小娘子们簇拥着,推到李玺跟前。   “这是……这是我绣的,烦劳王爷转交给福宁县主,是……是给小娃娃的满月礼。”   那是一对小荷包,红彤彤的颜色,精精巧巧,绣工极好,有鱼儿,有莲蓬,寓义和睦顺遂。   李玺大度地收下。   王荣荣小小地舒了口气,又鼓起勇气,郑重地行了一礼,“荣荣向王爷和县主赔个不是,那日不该口出狂言,污蔑县主。”   李玺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王荣荣彻底放下心,甜甜一笑,被小娘子们簇拥着离开了。   边走边讨论   “小王爷真好。”   “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弟弟。”   “或者哥哥。”   “为何不能是夫君?”   “小王爷和魏少卿才是一对呀!”   “魏少卿那么宠小王爷,怎么可能舍得跟别人分享他!”   “……”   李玺嘴角翘得老高。   全长安都知道书昀兄宠我!   宠我宠我宠我宠我~~嘻!   此时此刻,他的书昀兄正在福王府,跟李云萝说话。   李云萝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魏禹站在屏风后。   李云萝让女使代自己向魏禹行了一礼,“多谢魏少卿仗义出手,费心筹谋。”   魏禹还礼,“县主客气了,都是小宝的主意。”   李云萝笑笑,“那就都别这么客气了,往后,我只当你是自家人——书昀,坐。”   魏禹果真没再客气,从容地坐下。   李云萝还叫人把屏风撤去了,两个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起了话。   屋内守着的都是李云萝的心腹,魏禹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他想知道柴驸马的喜好。   不是斗鸡养鸟那些做出来给宗室看的,而是真正在乎的东西,或者,人。   他十二岁与柴阳相识,整整十二年,去过柴家无数次,与柴驸马也算熟识,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此时一查才发现,这个人看似闲散无为,实则城府极深,这些年朝中发生的好几件大事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参与。   包括上次画像的事,若不是他有意无意放了水,他派去的人根本搞不定。   真正了解他的,恐怕只有当年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人。而这些人,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魏禹想来想去,这才找到李云萝。   李云萝有个本事,凡是皇室宗亲,包括联姻的外戚,有一个算一个,从年龄、生辰,到性情、喜好,以及陈年旧事、后宅趣闻,她都一五一十地记在了脑子里。   哪位郡王妃该过生辰了,上次谁家送的什么礼物,私底下有没有添一些,她只需稍稍一想,就能说得分毫不差。   犹如一本行走的《宗族轶事大百科》。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当年养在太后宫里,察言观色学来的。   萧刘氏放着这么个宝贝儿媳不知好好供着,整日立那些狗屁规矩,也是蠢到了家。   ——既然说到了萧刘氏,那就多提一句,如今她在兰陵老家,日日到婆母跟前端茶递水,快五十岁的人了,前日还把茶沫子溅到老夫人身上,被好一通骂,听说回去哭了大半宿。   也是活该。   说回李云萝,魏禹还是两年前听萧子睿显摆过一句,如今冷不丁想起来。   这不,就用上了。   李云萝掩唇一笑,道:“我给书昀讲件旧事吧!”   这么一说,就要说到十六年前了,那时候柴蓝蓝将将两岁,还没跑利索,就会调皮捣蛋了。   今日柴驸马的官袍被她泼了一大块墨渍,明日精心修剪的山羊胡被她烧成了绵羊卷,柴驸马不仅不生气,还美滋滋地向同僚显摆   我家囡囡生得好,壮实得像个小男娃,鬼主意一大堆,谁都奈何不了她!   哎哟哟,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同僚们私下里笑,恐怕嫁不出去喽!   本是句玩笑话,没承想,向来和气的柴驸马头一回跟人红了脸,直到那人连连道歉,把话收了回去。   魏禹听明白了。   看似无欲无求的柴驸马,最在意的就是他那个宝贝孙女。   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小金虫虫的鹦鹉很快就能到手了。   “多谢县主。”魏禹笑着执了执手。   “愿书昀一切顺利。”李云萝温声回。   魏禹顿了一下,难得说了句感性的话:“若县主为男儿,官职想必会比敏之高。”   李云萝开怀一笑,“承蒙书昀谬赞,我也这么觉得。”   萧子睿进门,刚刚好听了个清楚。   ???   什么情况?   他兄弟在他媳妇跟前贬损他?   他媳妇还笑了?   笑得那么好看!   他有多少天没见过媳妇如此开怀大笑了?!   萧子睿一脚踢翻了醋坛子,这边板着脸把魏禹拉进小树林,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清楚他们是连襟,是兄弟!   大姨姐不可戏!   朋友妻更应该保持距离!   转过头,又对李云萝一脸谄媚表忠心,还把新买的院子修葺图拿出来,巴巴地呈到李云萝跟前,让她看看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哪怕李云萝只说一句“把这个花石头移到墙角吧”,他都会满心欢喜地记到手札上,奉若圣旨。   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媳妇,就要当仙女供着!   柴驸马如今担着鸿胪寺卿一职,魏禹想和安乐伯做陶瓷生意,想让常安坊的陶工们过上好日子,想帮李玺拿到花鹦鹉,都得让柴驸马点头。   他做了一份计划,想跟柴驸马做个交易。   柴驸马看过之后,轻笑一声:“禹哥儿野心不小啊!”   魏禹从容道:“是野心,也是诚意,阿公可看得上?”   柴驸马摇摇头,“女子为官,历朝历代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哪里是单凭着野心和诚意就能办到的?禹哥儿年轻有抱负,这是好事,若使错了劲儿,那就是徒劳了。”   “单凭魏某确实不能做到,有一个人却可以,也只有他可以。”魏禹眼中划过一丝温情,“阿公想要试试吗?”   柴驸马眯了眯眼,敛起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沉声道:“禹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晚辈很清醒。”   “那你还记得我姓柴吗?”   “阿公只是柴家的一员,慎之兄和蓝蓝却是您唯一的骨肉。”   柴驸马看着他,沉默许久。   半晌,才缓缓言道:“禹哥儿,你真以为福王能赢?你年纪轻轻,前程无量,何必让自己早早卷入储位之争?做个纯臣,一心为民造福不好吗?”   “我为的不是自己的前程,选福王,是因为只有他会给大业带来百年兴旺,会给长安带来盛世繁华,会让大业长治久安,会让百姓安居乐业。”   魏禹神情坦荡,眸中有野心,也有曙光。   “阿公,福王的心性,您比我了解得更早,看得更清楚,不是吗?”   甚至李玺的身世,柴驸马想来也是知道的。   既然选择帮他们瞒住晋阳大长公主,就说明,这夫妻两个不是一条心。   这也是为什么,魏禹会找上他。   柴驸马久久凝神着他。   最终,闭了闭眼。   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年他们一杆缨枪横冲直撞的天下了。   现在的长安,已然成了这批年轻人的战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小娘子们的心气与以往大大不同了。   在李玺小话本的熏陶下,在柴蓝蓝日复一日的洗脑下,原本只想“找个可靠的人家嫁掉”的小娘子们,突然开始发奋图强,打算靠自己。   第一步,就是要争取在中秋宴上表演。   以往,能在中秋国宴献技的人,除了宫廷乐师,就是太学和国子学中才华与人品兼具的学子,比如,当年的郑孞。   这是极大的脸面,整个家族都会以他们为荣。   今年,白胡子山长为学宫争取到了十个名额,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在男学这边挑。   小娘子们却不干了,她们也要争取这个机会。   柴蓝蓝抓着李玺的肩膀,神情激动,“我们已经说服了郑夫子和刘夫子,古板的林夫子和许夫子坚决反对,眼下就差一个魏夫子,只要他同意,山长就会答应,上书请圣人恩准——小宝呀,好弟弟,亲弟弟,姐姐们的前程就押在你身上了!”   李玺被她一通摇晃,坏心眼地抓着柿子甩来甩去,浓稠的汁水全溅到了她崭新的纱裙上。   放在以往,柴蓝蓝早就跟他拼命了,今天不同,有求于人,只能忍着。   李玺报了个小仇,这才笑嘻嘻地说:“你想让我做什么,色.诱吗?”   “也……不是不行。”   “可拉倒吧,若让大姐姐知道,会打死魏夫子的……”李木槿急道。   李玺一脸感动,没想到三姐姐这么关心他的书昀兄。   “那咱们的这一票就没了!”   李玺:“……”   “古困切,大水流貌——滚~”   柴蓝蓝一咬牙:“一百遍《道德经》!”   李玺脚步一顿,死撑着面子,大义凛然,“你以为我会动心吗?书昀兄罚我抄《道德经》,那是疼我呢!”   “再加一百遍《南华经》!”   “成交!”   一个时辰后,十里飘香大酒楼。   “书昀兄,我刚学了一支舞,柴呱呱和三姐姐教我的,我跳给你看看好不好?”   明明说不色.诱的,柴蓝蓝还是捺着他一通捯饬,清凉的舞衣穿在身上,露胳膊露腿露肚脐,浑身上下亮闪闪。   仿佛散着香气的小花虫,弯着软嘟嘟的触角,冲着魏少卿勾啊勾。   魏禹眸底沉沉。   小福王还在晃来晃去,嗓音清亮:“你看,我学会转圈了,正着转,倒着转,还能一会儿正一会儿倒——妈呀,有点头晕……”   “过来。”魏少卿朝他伸出手。   李玺原本就晕着,这下腿一软,主动投怀送抱。   魏禹顺势勾住那截肉乎乎的小虫腰,一带,一压,大腿上就多了一个软绵绵的小虫屁股。   李玺咽了咽口水,心痒痒。   但是不行,得克制!   不能是现在!   他努力转移话题:“如果跳舞不够,我请你吃席面好不好?这家十里飘香可好吃了,也很贵,没关系,书昀兄随便点!”   反正不是我掏钱。   魏少卿勾着唇,声音低沉有磁性,“单吃席面怎么够?”   “你还想吃什么?我去——”   修长的手指掐了掐小肉腰,缓缓吐出一句   “吃你。”   咣当一声,屏风应声而倒。   露出一张张羞红的脸。   魏少卿表情……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   就说,是不是甜甜?!【是!】      81、烟火长安         柴蓝蓝傻眼了。   她对屏风发誓,真没打算让李玺色.诱!   小娘子们之所以躲在屏风后面,是想着等李玺先跳两下,她们再惊喜现身,请魏少卿看看……   谁知道,李玺怎么跳着跳着,就坐到魏少卿大腿上去了!   屏风偏偏在这时候倒了!   以屏风为界,两波人对视着……   对视着……   对视着……   魏少卿霍然起身,把李玺往肩上一扛,大跨步下了十里飘香楼。   李木槿一个激灵,“不好!他要打小宝!”   小娘子们连忙跟上去,想帮李玺解释一下。   于是,平康坊十字街头出现了这样一幕   李玺像个小布袋似的挂在魏少卿肩头,花里胡哨的舞衣遮住脑袋,只露出白生生的脚踝,乍一看像个艳丽的小舞伎。   一群小娘子在后面追着,火红的舞衣还没来得及换。为首的就是柴蓝蓝和李木槿,一人扛着一把跳舞用的剑,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不出片刻,坊间就传遍了。   有人说,魏少卿在平康坊和舞伎鬼混,被寿喜县主抓了个现行,县主正举着十米长的大刀追杀他呢!   也有人说,小福王玩出了新花样,招了一屋子穿红戴绿的舞娘,被魏少卿抓包,大理寺少卿一怒之下要杀人!   ……   福王府,金枝院。   李玺又一次被魏少卿扔上床。   这次,李玺学乖了,不敢再背那本《霸道王爷和冷艳少卿的强制爱》,只老老实实闭上眼,任亲。   也……不算太老实吧!   眼睛悄悄睁开一只,睫毛一颤一颤,正偷看呢!   魏少卿半跪在床上,双手撑在他身侧,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他。   小福王偷看了一下,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连忙闭上。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又悄悄睁开。   魏禹还在看着他。   “不亲吗?”厚着脸皮问。   有什么办法?   就连调皮捣蛋都是这么耀眼夺目惹人疼。   魏少卿轻叹一声,温柔地压了下去。   小福王立马双手双脚齐上,像树懒似的把他攀住。   魏少卿拢着他毛乎乎的后脑勺,贡献出自己不善用语言表达的宠爱与深情。   ……   第二日早朝,柴驸马给了魏禹答案。   李玺正倚在二皇子身上,睡觉呢,迷迷糊糊地听到群臣讨论要推举一个主事人。   为了中秋国宴?   不重要,继续睡。   有人推举二皇子,有人推举淮安郡王,还有人推举晋阳大长公主。   最后,圣人问到柴驸马头上,毕竟他是鸿胪寺卿,最终选出来的人要跟他一起办差。   柴驸马出列,在群臣瞩目下,不紧不慢地说出一个名字:“臣推举,福王。”   群臣静默。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听错吧?   柴驸马没选柴家一直拥立的二皇子,也没选柴氏姻亲淮安郡王,更没选晋阳大长公主,而是选了根本没人提、和柴家还是死对头的福王?   就连李鸿都愣了一瞬,不着痕迹地瞄了眼魏禹。   行啊,臭小子。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出身太原王氏,向来以刚正不阿著称的户部尚书王徵出列,朗声道:“臣附议。”   大殿之上,一片肃然。   小福王会妖术吧?   迷惑了柴驸马,又迷惑了王尚书?   李玺还没睡醒,差事就落到了头上。   下朝后,被魏禹拉着向王尚书道谢的时候,还打着哈欠,眼里闪着小泪花。   王尚书突然有点后悔。   转念想到自家孙女的话,又觉得不会看错人。能让孙女崇拜的人,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老尚书执了执手,耿直道:“福王不必言谢,臣不是为了和您攀交情,为的是大业的颜面。您若有心,就把心思用在国宴上罢!”   说完还颇为嫌弃地瞄了魏禹一眼,晃晃悠悠地走了。   李玺吸了吸鼻子,全程蒙。   然后又被魏禹拉着,隐晦地朝柴驸马揖了揖身。   柴驸马远远地看着他们,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但愿这次,没选错人。   回府的路上,李玺终于精神了,倚在魏禹身上哧溜哧溜地吸柿子汁。   为了哄他上朝,魏禹起了个大早跑到乐游原上摘的,个头不大,还没熟透,放到笼屉上蒸软了,吃起来和熟的一样。   李玺每次吃的时候,极有仪式感   先让魏少卿用帕子擦干净,再让魏少禹帮他咬开一个小口,最后让魏少禹喂到他嘴边。   他只负责张开嘴,懒懒地探出小舌头,吸。   一只柿子吃完,肚子里没那么空了,人也有精神了,可以黏黏乎乎撒娇了。   魏禹问:“国宴之事,你可有主意?”   圣人并没有说死,需得李玺拿出一个章程,圣人那边通过了,他才能真正得到这个差事。   若能办好,不仅是他,跟着他干活的学子们都能直接封官。   李玺理直气壮地说:“我能有什么主意,交给你就好了。”   魏禹回道:“柴驸马和王尚书点的是你,信的也是你,此事需得你亲力亲为。”   李玺拿脑袋拱了拱他,“咱俩谁跟谁,你做了就是我做了。”   魏少卿铁面无私:“若王爷有需要,大理寺会配合,旁的,不便插手。”   李玺腾的一下坐起来,仿佛遭到了背叛:“不是吧?你真不打算管?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是个小纨绔啊!”   魏禹硬下心肠,不接话。   李玺学着床头那个白瓷小人的模样,叉着腰,鼓着脸,哼,生气气!   魏少卿忍俊不禁。   “你笑了,你输了,输了就得帮我。”小福王目的达成,笑得一脸奸诈。   魏禹失笑,“撒娇无效,耍赖也没用,此事既是圣人对虫虫的考验,也是我……”   “爷爷,魏少卿,请留步!”安乐伯李庸满面红光地追上来。   人还没到跟前,就深深地作了个揖,“以后爷爷就是我亲爷爷,魏少卿就是我亲奶奶,爷爷奶奶有啥事尽管吩咐我,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给你们办全活喽!”   李玺笑个半死,一问才知道,就在他睡觉的时候,柴驸马特意点了李庸的名,让他在国宴期间做他的副手。   方才吏部去了人到伯府通知他,李庸一想就知道,必定和李玺有关。   不怪他这么激动,从他爷爷那辈起,他们家就是宗室中混得最不行的,每次有个红白喜事,从来都没被看得起过,如今他得了实差,虽然只是临时的,至少有了个机会不是?   李庸觉得,自打遇见李玺,自家终于开始转运了。   魏禹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伯爷确实有这个本事,放眼全长安,如伯爷这般会讲十余种番邦话的人才,也找不出几个。”   李庸嘿嘿一笑,“自小跟我阿爷在西市混,不知不觉就学了些,没承想还有这用处。”   魏禹笑笑,看了眼李玺,状似不经意道:“三彩陶俑多烧些,国宴兴许用得上。”   “晓得晓得,一直备着呢!”李庸可没忘了魏少卿给他画的那块大饼。   李玺原本转着眼珠想着怎么让魏少卿心软呢,听到三彩陶俑,突然有了主意。   “这次不用你我也能办好,等着瞧吧!”   魏少卿笑意加深,“拭目以待。”   “最好多拭两下,到时候闪瞎你的眼!”小福王骄傲得一批。   怪惹人疼的。   第二天,学宫。   李玺站在桌子上,拿着一张涂涂写写,不知道抹出多少黑疙瘩的宣纸,一脸嘚瑟地向小伙伴们宣布   “都听我说!这张纸,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它承载的是我们的荣誉,我们的命运,我们一炮走红的机会!”   小伙们扑哧扑哧一通笑,“花魁选秀呢?还一炮走红,赶紧说!”   “这么没耐心,如何成大事?”李玺虎下脸,学着魏夫子的口气说。   “今天,我会交给你们一个大差事,做好了,你们的阿爷,娘亲,祖父,祖母都会以你们为荣,我也会——”   柴蓝蓝掀桌而起,“好呀,敢占我们便宜!”   “揍他!”小伙伴们一拥而上,   李玺被小娘子们压在桌上,挠着咯吱窝,哈哈大笑。   萧三郎把图纸抢过去,瞅了一眼,“这是啥?”   其余郎君同样一脸不解。   小娘子的反应大相径庭,“好有心,好可爱,真能做出来吗?”   李玺理了理衣裳,笑眯眯道:“我一个人肯定不成,还要仰仗各位哥哥姐姐帮忙——愿意的,下了学不妨跟我去常安坊走走。”   众人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地做出决定。   这天,学宫散学,李玺破天荒地没去大理寺接魏少卿,而是驾着青牛车,去了常安坊。   后来跟着一串郎君娘子的车驾。   大伙换上利落的胡服,小娘子们也大大方方地露着脸,不再罩那些累赘的幕篱。   李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领着他们往各家窑场转了一遭,收集到不少素材,萌生出一串串灵感。   李木槿想象力最丰富,好主意一个接一个,李玺奋笔疾书,全都认真地记了下来。   崔兰心和王荣荣画工极好,且行动力极强,李玺只需要稍稍跟她们描述几句,两个人就能商量着把样子给他画出来。   魏清清也很厉害,得益于多年的市井生活,经她的手润色过的花样,顿时如活了一般。   她倒想跟着李玺干,唯一担心的是   “这些要做多久?可还有时间排舞?”   贺兰璞扑哧一笑:“姐姐,这事要是能成,哪里还用得着到大殿上表演?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少说能得个八品官身!”   魏清清一怔,惊喜又惶恐。   真能行吗?   万一不成,会不会被圣人怪罪?   “放心,有福王在,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能行。”萧三郎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放开。   魏清清红着脸,重重点头。   就……拼一把吧!   至少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手握重兵的寿安县主,而不是任婆家拿捏的寻常女子。   连同他自己在内,李玺一共选出十个人,五男五女,几乎住在了鸿胪寺,日夜商讨。   这边商量好一处细节,立马就有人跑出去订样品、测地形,郎君和娘子们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这风风火火的劲头,让向来的清闲的鸿胪寺为之一振。   那些少卿啊,寺令啊,寺丞啊,都不好意思偷懒了,全都忙活起来,时不时还能给他们帮把手,偶尔提出的建议,总能让李玺茅塞顿开。   他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该亲力亲为的绝不躲懒,该分给手下的也不含糊,听得进意见,也做得出决断,一言一行无不令人信服。   最难得的是,和他一起工作总有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尽管时间紧,压力大,众人却没有丝毫闹心的情绪,一步步往前走着,就把事情做完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月。   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从明德门到承天门,贯通南北的一条大街,两旁皆用红绸蒙了起来。   皇城四周,朱雀、含光、顺义、安福、承天、延喜、景风、安上八个大门,同样蒙上红绸,架上宫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遮掩着什么。   李玺端着腰带,冲魏少卿挤眉弄眼,“咱们先打个赌,若是我做得好,你得输给我什么。”   魏少卿心道,自己输定了。   他的小金虫虫,怎么可能做不好?   面上含着笑意,问:“虫虫想要什么?”   “我要你嫁给我。”李玺扬着眉眼,用骄傲掩饰紧张。   魏禹抿着唇,眼中有笑意,有期盼,也有无奈。   “册册,过来。”另一位老父亲看不惯俩人打情骂俏,公然棒打鸳鸯。   李玺执着地看着魏禹。   “好。”魏禹点了点头。   我早晚都是你的。   只要你还愿意。   李玺终于满意了,大摇大摆地走到李鸿跟前,拿起木槌,重重地击在铜锣上。   “咣——”   “咣——”   “咣——”   锣声响亮,一声接一声。   从北到南,依次敲响。   道旁的红绸应声而落,露出底下的物件。   一个个三彩陶器展现在人前。   有的大如水缸,有的小如鸟雀,有的立在路边,有的趴在房檐,有人物,有车马,也有花草,一样样陶器精致写实,如活的一般。   在日头的照射下,三彩釉色温润细腻,如琉璃一般,闪动着漂亮的色泽。   这是李玺和他的小伙伴们忙活了大半个月的成果。   从北到南,仿佛看到了一幅生动的《长安市井图》。   你看,那个娃娃趴在墙头,在看树上雀儿拍翅膀;你看,谁家小娘子悄悄摘了幕篱,正被教养嬷嬷戳额头;你看,穿着官服的老者坐在路边,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你看,农家小哥挑着扁担,把新摘的瓜果运进城来卖……   一个个陶俑就是一段段真实存在的生活。   缓步行来,烟火长安,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先贴一部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见青山、Qcumber2个;木魚与水、陌浅浅呀、我有健忘症呢、auaauayy、熊宝、楼兰、鹿泷、摔倒的红烧肉1个;——宝宝们破费啦~鞠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嗳呦KK酱430瓶;amanda400瓶;——【我的天,我只想说我的天!】   ·继续感谢:21392106170瓶;cici157瓶;与君共枕131瓶;鼎鼎128瓶;delicious、最爱抹茶10100瓶;·继续感谢:我磕的cp是真的72瓶;玉聊71瓶;留人不住68瓶;Aylee、飞天小女警抽抽抽66瓶;stopcalling60瓶;坠落星光52瓶;恶作剧、天明不点灯、小饼干50瓶;宛鹿呀、花溜溜小猫崽、呵呵呵、沁baby40瓶;眠宝、糖醋排骨38瓶;研、十三楼32瓶;20028696、楚青、五吱铜、gracemier30瓶;李子即是正义29瓶;洛离maria26瓶;亚特·乌姆尔21瓶;加菲猫、stary、断背山下百合开、我的男神是天然呆、40779433、吃个南瓜饼、气泡兔兔、Elvira、蜗牛、墨舞女王、爱小草的蜜蜂、熊宝、书虫、52赫兹的鲸小爱20瓶;云君15瓶;阿七儿、王企鹅会梦到帝企鹅吗14瓶;55512瓶;作者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爱的少年永远热恋11瓶;血恋恋恋恋、玛卡巴卡、沁水、fy枫叶、我不懂、小龙人、小书眯、落日的优伤、长乐、pitaya、鹿泷、我睡觉的时候不困、丝娃娃、忙忙、似水无痕、不知阳春、三猫儿、小孩,你真棒!、alwaysone、C啦噜、db、木易、windlian、桥本器用、花落落落、无CP赛高、我只是一个正在书荒的、谕颜、非白10瓶;继续感谢:奶茶包子、无尾熊8瓶;倾无羡、46233807、鹿汣九、我又改名字了?、坑底躺平、慢慢好运、柚子と柠檬6瓶;刷存在感、橙黄橘绿、46124652、熙语、北辰惊识、乱翻书、七七、咖啡奶茶、莫懒懒、Morii、滢曦糖5瓶;熙华、绿萝4瓶;沫|*雅轩、微我无酒、居居、盒子勋、初夏、夜微凉°、啊臣、甜饼使我快乐、楼兰、侘荷、沐3瓶;清梨、墨、是我呀、47567574、香蕉不拿拿2瓶;懒懒、一颗牛肉丸、露cky、奢侈的年华、29719242、扛起彩虹大旗、越越真棒、柠檬茶不要茶、越总不约、诺依爱看书、伊梦未断、a旧友i、天天容易预告、xz的小仙女1瓶;——谢谢宝宝们!会努力加更回报哒!      82、要娶他!         烟火长安,精妙绝伦。   李玺用一只只陶俑,把长安城的风貌浓缩到了这条街上。   没有渲染,没有夸大,只是坊间百姓最寻常、最熟悉的生活,却是那般动人。   番邦使节在此经过,能够清晰地看到大业百姓何等安居乐业!   所谓大国风度,不是宫殿建得多高,宫宴吃得多好,宫人穿得多华丽,而是民心安稳,百业兴旺,老有所养,路无饿殍。   官员们无不惊叹。   围观百姓更是惊喜连连。   一个妇人看看墙头的小陶俑,再看看自家小儿子,不由惊呼出声:“天爷爷!那不就是我家小三那娃么!”   类似的惊呼发生在每个角落   “馄饨摊上那个是不是江家小娃?”   “还有王阁老呢!阁老每日下了朝,都会在这家摊上吃一碗。”   “我家大槐树上站了俩雀儿,花里胡哨的,挺好看,走近一瞧,竟是假的!啥时候挂上去的都不知道!”   “……”   百姓们一边认人,一边寻宝,长长的天街,瞬间热闹起来。   最有趣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陶俑并非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街上,而是按照不同的造型,路边放一组,墙头放几个,槐树下有,槐树上也有,还有的在屋顶、檐下,不经意抬头,总能让人发现。   有人手贱,想顺走一两只,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那人淹了。   ——怎么可以把自家儿子/夫君/小弟偷走!   王荣荣红着脸,拉着祖父去瞧槐树旁边那个被教养嬷嬷训斥的小娘子。   看眉眼,分明就是她。   是第一次去学宫的那日,她想摘下幕篱,好好看看长安城,却被嬷嬷教训了。   不经意提了两句,没承想,李玺就给她做出来了。   “怪好看的。”二皇子走过来,对着小陶俑感叹。   王荣荣仰起脸,瞧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尺多的二皇子,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陶俑,一脸惊诧,“一样诶,好巧!”   王荣荣脸更红了。   王荣荣的祖父,户部尚书王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比旁人看到的更多。   三彩陶器烧制工艺并不难,花样也少,价钱一直上不去。   他不知道李玺选这个是有意还是无意,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举动无疑是神来之笔。   不难想象,国宴之后,三彩陶俑必会风靡全大业,以至于周边各国。   若能在工艺和花样上有所提升,三彩陶器未必不能如白瓷、黑瓷、秘彩瓷一般,成为番邦商人竞相争抢的“大业特产”。   不仅国库会有大把进项,那些辛苦度日的陶工们也能赚上一笔。   王尚书一点圈子都不绕,直接找上柴驸马,朝他要人。   柴驸马笑眯眯地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安乐伯李庸让给了他。   这对魏禹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原想着给自家虫虫叉掉一只笑眯眯的花鹦鹉,没成想,还搭了半只金钱豹。   李玺从圣人身边逃回来,美滋滋黏到他身上。   不知多少官员或调侃或讥笑地看过来,魏禹并不在乎,大大方方地揽住小福王的肩。   李玺嘴角翘得老高,“书昀兄,这边人太多了,你想不想去东边看看?”   眼珠转啊转,一看就是有阴谋的样子。   魏禹笑笑,直接揽着他拐上延喜街。   长街尽头,刚好是东宫入口,拐角处放着一辆陶瓷烧的青牛车,车前立着一只大青牛,胖胖的身子,弯弯的角,左角绑着三角梅,右角挂着银铃铛。   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正襟危坐,一人枕着他的腿,在吃蒸柿子。   吃柿子的这个戴着金冠,姿态闲适,脸被扇子遮住了,看不到。   坐到的那个却眉目舒朗,五官立体,就连眼睑低垂的角度都颇具神韵。   若非日复一日的观察,若非装在了心尖上,绝无可能做得这般传神。   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某只小虫虫亲手做的。   他是舍不得让别人揉捏他的“书昀兄”的。   李玺却不肯承认,反倒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叫道:“我家蜗蜗怎么在这儿?车上这人是谁啊,有点眼熟。”   魏禹含笑道:“若有外邦使臣这样问,我会告诉他,这是我们大业最尊贵、最好看的福王。”   “另一位呢?”   “是他的王妃。”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做的,早知道不让他们做——书昀兄,你不介意吧?”   魏禹笑,“喜欢都来不及。”   小福王顿时开心得摇头晃脑,屁股后面仿佛长出一条毛乎乎的尾巴,欢乐地摇啊摇。   魏禹护着他,不让他被旁边的枝枝杈杈划到。他自己却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石榴枝勾住衣裳。   小福王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清亮的笑声从街头传到街尾,单是听着就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册册。”圣人爹又跳出来棒打鸳鸯了。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悄悄握了握魏禹的手,“书昀兄,你且看着,待会儿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魏禹顺顺他的小卷毛,“当着众臣的面,不可胡闹。”   “知道了,魏、爹。”   他保证不当着众臣的面,只会私下说。   太极殿。   小娘子们第一次站到朝堂上,高高的龙椅上坐着圣人,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她们身上。   别说原本就害羞胆小的王荣荣,就连天天吵着上战场的柴蓝蓝,都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李鸿兑现了承诺。   将柴蓝蓝、李木槿、崔兰心、王荣荣、魏清清五位小娘子,擢为八品女官,同鸿胪寺官员一起接待来访使臣。   大业并非没有女官,但皆是在后宫服侍,和前朝做事的正经职官没法比。   这次却不同,五位小娘子是实打实的鸿胪寺职官,有官阶,有实权,有俸禄,即使只能维持到国宴结束,也已经是了不得的改变了,必将载入史册。   圣旨一出,无数官员站出来反对。   讽刺的是,反对者里还有五位小娘子的家人。这些人仗着男权威严,当着圣人的面就敢威胁小娘子们。   这样的情况,李玺已经提前对小娘子们说过了。   几个人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住旁边人的手,彼此鼓励着,告诉自己,也告诉身边的姐妹,不能妥协,不能放弃。   这是她们拼死拼活大半个月,靠着自己挣来的,不是男人施舍的。   所以,不必怕。   最后,她们坚持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勇敢地接下了圣旨。   从此之后,她们就是大业历史上第一批女职官。   尽管只能维持一个月。   第二道圣旨,李鸿把中秋国宴的主事权交给李玺,命三省六部全力配合,二皇子从旁协助。   恭王府属官气得鼻子都歪了,二皇子却乐呵呵地撞了撞李玺的肩。   “小宝放心,谁要敢给你捣乱,二哥第一个不饶他。”   “亲哥。”李玺笑嘻嘻地撞回去,“二哥哥瞧见我给你做的那个小陶俑了吗?可还喜欢?”   “瞧见了,好着呢!”   拿着大刀,骑着马,威风得很。   李玺小声道:“我还给柴娘娘做了一个,不方便摆在大街上,回头你给娘娘送去,她若喜欢,可以摆在宫里,祖母那里已经有一个了。”   二皇子眉飞色舞,“这敢情好,小宝做的,娘亲一定喜欢。”   “……”   大殿之上,哥俩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自以为在说悄悄话,其实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魏禹嘴角噙着笑。   安乐伯一脸崇拜。   柴驸马摇头失笑。   王尚书挑了挑眉。   恭王府属官……吐血三升。   摊上个没有野心的憨憨二皇子,心头血都不够他们吐的!   散了堂,李玺没急着走,也没让魏禹走,像只小虫子似的咕扭咕扭,咕扭到圣人跟前,戳戳他手臂。   “我办成这么大一件事,您还没赏我呢。”   ——小福王可精了,知道这时候不能叫圣人,更不能叫伯父。   果然,李鸿对他的主动亲近很满意,笑道:“让你办这么大一个差事,不是赏赐?”   李玺啧了声:“您讲讲道理好不好?让我办差,明明是很累的事,谁想要这样的赏赐?”   李鸿:“你不想要?”   “您随时换人。”原本他办这事就是为了和魏禹打赌,赌注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李鸿哼笑,瞧瞧,为了这事,从长安到地方,半个官场都抢破了头,这小子居然根本没放在心上!   “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玺瞧了眼魏禹,果断道:“我要和书昀兄成亲,中秋节之后就办!”   李鸿皱眉,“谁同意了?”   “我自己同意就行,书昀兄也同意。”李玺颠颠地跑到魏禹跟前,拱拱他,“你说是不是?”   李鸿身体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像个危险的雄狮,“魏卿,你同意了?”   “当然同意了!”李玺得意道,“刚刚他答应了,我若做得好,他就嫁给我。”   李鸿挑着眉,语气称得上轻缓:“是这样吗,魏卿?”   魏禹抿着唇,没吭声。   李玺有点急,晃了晃他。   魏禹抓住他的手,说:“是,我答应了,但,不是现在。”   “我也没说现在呀,怎么也要中秋之后了——中秋不行,那就重阳,或者腊八,不能再晚了……我不想再晚了。”   李玺故作轻松,声音却止不住发颤。   魏禹的心揪成一团,“虫虫,不可……”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认真说。”李玺很冷静,非常冷静。   魏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竟有了血丝,“虫虫,抱——”   李玺一拳砸过去。   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崩了,一直发不上来……   这是感谢【9000营养液】的加更哦!   然而!已经11000+了!啊啊啊!      83、分房睡         李玺一拳打过去,魏禹头偏到一侧。   太极殿中陡然一静。   李玺自己也愣了一下,转身跑出大殿。   魏禹追了出去。   李鸿看着俩人的背影,眯了眯眼,“我应该高兴的,怎么反而有点生气?”   姜德安躬了躬身,“圣人想来是心疼了,谁愿意看到自家孩子受委屈呢?”   李鸿深以为然,“你说,要不要给魏小子点儿教训,把他派去洛阳一年半载怎么样?”   姜德安嘴角一抽,“圣人可以试试。”   小福王不哭给您看才怪!   李鸿啧了声,当爹真难!   李玺青牛车都不坐,骑着马跑回了福王府。   鞋子一甩,头冠一丢,衣裳都没脱就跳到了大床上,被子一扯,从头蒙到脚。   往常时候,魏禹是不允许他这样的,一定会帮他解了衣裳,洗了手脚,再擦得一个水珠都没有,才允许上床盖被子。   今日,他偏不!   不仅不脱衣裳不洗脚,还要把鼻涕眼泪一起抹到魏禹的枕头上!   还要在床上吃点心,把点心渣洒在他被子里!   还要把臭脚丫伸到他的衣箱里,把整整齐齐的衣裳搅乱,再熏臭!   魏禹很快赶了回来,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却极力忍着,没让人看出来。   胡娇拦在门口不让他进。   魏禹试图贿赂:“上次在鸿胪寺翻拣卷宗,找到一幅胡娘子的画像,我叫人送到东市铺子去装裱了,明日便能拿回来。你可想要?”   胡娇一脸冷酷,“画,我要,你,不能进。”   魏禹抿唇,使出第二招,“你想蛛蛛了吗?改天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没有用,不可能让你进,小宝说了,谁都许进,就是不许你进。”胡娇面无表情地往他心口插刀子。   魏禹看着紧闭的房门,放弃一切贿赂手段,只拿出诚意,“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进去,不向他赔礼,他会一直难受,别人都代替不了——放我进去,让我哄好他,成不成?”   胡娇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娘亲的画像、和蛛蛛见面,对她来说都比不上让小宝开心来得重要。   “要把小宝哄好。”命令的口气。   魏禹真诚地点点头。   胡娇这才让开了。   魏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外间没人,茶厅也没有,魏禹直接往内室走,果然,一眼就瞧见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   鼓包一颤一颤的,有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来。   魏禹喉间仿佛哽了一个疙瘩,宁可让李玺再给他一拳,也不想看到他蒙着被子偷偷哭。   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坐过去,拍了拍小鼓包。   鼓包嗖的一下掀开,露出一张小花脸,小卷毛乱蓬蓬,眼睛湿漉漉,嘴角沾着点心渣,枕头上放着个空碟子……   魏少卿心情有点复杂。   李玺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不是不想和我成亲吗?住在你的大理寺好了,还回福王府做什么?”   魏禹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没撑住,跌到地上。   李玺眯了眯眼,“你又耍心机?”   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推一下就倒?   “阿郎,我作证,绝对没有!”无花果从窗外探进一个头,“魏少卿追您的时候太着急了,扭到了脚——嗷!”   一个枕头丢到他脸上。   无花果揉揉脑袋,灰溜溜遁了。   李玺瞄了眼魏禹的脚,阴阳怪气道:“魏少卿好本事,无花果都帮你说话了,小胡椒放你进来的吧?我的金枝院马上要变成你的了——你待着吧,我走!”   魏禹拦住他,“虫虫,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我不稀罕听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以为我是小傻子吗?每次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李玺甩开他的手,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跑。   魏禹心疼地把人抱起来,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想让你做圣人。”   李玺一怔,眼神奇怪,“你在说什么鬼话?”   魏禹把他揽在怀里,重复道:“我想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在我心里,只有你才配。”   如果不是他的小金虫虫,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龙阁宰辅,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三省六部九寺四监,连同西北、东北、关外的各道、州、都护府,我会一样一样给你赚回来。”   那张《百兽图》,就是他为李玺准备的求婚礼物。   只有图上打满叉的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和他的小金虫虫成亲,他们才有能力保护这段感情。   魏禹沉痛道:“在此之前,你要做储君,要令百官信服,就绝不能有一个男王妃。”   更何况,他还和李鸿有过约定,李鸿保证不认回李玺,条件之一就是,储位定下来之前他不会和李玺成亲。   李玺愣住了,视线一寸寸扫过魏禹的脸,仿佛刚刚认识这个人。   魏禹莫名心慌,“虫虫?”   李玺轻声问:“你问过我吗?你想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在意我的想法吗?”   魏禹目光一暗。   他想过,他在意,他当然在意。   但是,他不希望李玺感情用事,将来后悔。   他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郎可以为了爱情不顾名声,放弃储位,甚至付出生命。可是,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呢?   如果爱情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消失了,如果对彼此厌倦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   与其将来怨恨,不如现在就先拿到。   爱情和帝位,他的小金虫虫都值得。   魏禹抱住李玺,耐心解释:“虫虫,我们如今住在一起,早上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起去学宫,一起上朝,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和成亲之后没有区别,不是吗?”   “有区别!”   “只要你还不是我的王妃,只要‘魏禹’这个名字还没写在李氏族谱上,就有区别!”   李玺看着魏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爹,凭什么替我作主?”   就算是他亲爹都不可以!   他挣开魏禹的怀抱,就那么赤着脚,大步走出金枝院。   魏禹怔在原地,没有追。   李玺进了寿喜院。   没找李云萝,没找李木槿,而是直接去了李仙芝的住处,就算魏禹追过来也进不了。   他是真生气了,不想见魏禹了。   无花果回来收拾东西,把李玺惯用的被子、枕头、床帐、杯盏、小玩偶都拿走了。   满院子的女使仆役进进出出,魏禹就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地杵在那里。   他去了两个人共用的书房,坐在李玺常坐的位置,拿起他最爱用的玉竹笔,仿着他的笔迹抄《道德经》。   李玺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舒阔,洒脱,看似骨架未成,随心所欲,实际一笔一画皆蕴含着大气魄。   他是学不来的。   学不来也要写。   活到现在,他从来没遇见过天生就该是他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他费尽心血、千辛万苦寻来的?   手里写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李玺在时的画面。   他的小金虫虫,就像浑身上下长满小毛刺,一会儿屁股上冒一团,整个人就得扭一扭。   一会儿手心里冒一团,笔就要丢开,扯着他的袖子撒会儿娇。   用不了一刻钟,脚底板又要长两团,那就彻底坐不住了,颠颠地跑到他跟前,圈着他的脖子,抓着他的卷宗,好一通捣乱。   魏禹总会板着脸,教训他两句,再加罚一遍《道德经》,实际心里受用得很。   他还想着,若哪天小福王不来捣乱了,他会不会不习惯?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不仅仅是不习惯,而是不安、暴躁,还有……自责。   李玺的话,他听进去了。   所以,才会自责。   心神不定,一个用力把书页扯破了。破掉的那一角上还有李玺画的小骆驼。   魏禹起身,想找团浆糊把书补好,慌乱间,摔了砚台,打翻笔洗,他送给李玺的玉竹笔也滚落到青石板上,碎成两段。   仿佛一切都不顺心。   似乎每样东西都在指责他。   魏禹一拳打在青石板上。   碎裂的笔杆扎伤他的手。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任由血珠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绿色的玉竹笔上。   李玺也不好受。   晚饭没去膳堂吃,不想碰见魏禹。   也没胃口,只勉勉强强吃了一碟酱肉,两碗粥,三个小包子,四只鹌鹑蛋。   哦,还以酱肉太柴为由,加了两块小肉脯。   然后继续自闭。   魏禹到底不放心,请李木槿带他去看李玺。   李木槿倒是讲义气,壮着胆子求到李仙芝面前。意外的是,李仙芝丝毫没有为难魏禹,干脆地把他放进去了。   李木槿觉察到什么,问:“阿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李仙芝擦着红缨枪,笑道:“我家三妹妹这不挺聪明的么。”   李木槿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而是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阿姐,姐夫这么多天都没来找你,是不是杨家那边根本就不想你回去?”   “我管他们想不想,我既嫁到了他家,那个家里就得有我一片地方,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除非一纸和离书,我和杨家再没瓜葛,不然,谁敢拦我?”   李仙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霸气的话。   李木槿竖起大拇指,“阿姐,你知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以你为榜样。”   从前娘子们的榜样是李云萝,然而,自从李玺和魏禹联手给她们上了一课之后,娘子们对从小被灌输的“温良恭俭让”产生了隐隐的质疑。   李仙芝笑了一下,压下眼底的复杂,“最好别学我。”   她一路走来,从不肯低头,不肯妥协,不肯服软,渐渐地夫妻离心,婆家不容,若非还有年少时的那丝情谊,恐怕在杨淮出事后,杨家的休书就已经拍到她脸上了。   也是因为这份情谊,她才愿意回去。   “夫妻过日子,哪有一上来就事事顺遂的?都得磨合。”李仙芝看着李玺的屋子,喃喃道。   屋内,李玺已经睡着了。   做梦还在抽抽噎噎地诉委屈。   “第二次了……”   “不原谅!”   “绝不原谅!”   “混蛋书昀兄!”   “喜欢你……”   魏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啊……会有二更哒,大概在【21点】~      继续感谢票票和营养液哦!   非常非常感谢~~鞠一个大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茶包子、21587785、菠萝北极熊、侘荷、嘻嘻嘻嘻、我有健忘症呢、西瓜、留人不住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摸onsky750瓶;紫菜500瓶;——【啊啊啊啊!为何如此富有?】   ·【感谢】l挺0714130瓶;小叶100瓶;   ·【感谢】小饼干、人间值得.60瓶;最爱抹茶10、雁初飞50瓶;断背山下百合开43瓶;我爱的少年永远热恋、阿晏40瓶;碌陆小32瓶;新新猫31瓶;无人与我立黄昏、香椿树、52赫兹的鲸小爱、九次元、勤劳的小职员、DIMO30瓶;土豆馅er饼干26瓶;天使猫、白泽25瓶;綠影、妃花:p、呵呵呵、la、迷途知返、Le摸n、小书眯、紫樱梦、兮无、端水大师、一大口桃桃、采茶的猫、留人不住、云君20瓶;李子即是正义、木末芙蓉18瓶;星花火、555、温言15瓶;wei阴舔14瓶;淮北为枳12瓶;·【感谢】吃个南瓜饼、你是我的awm--、仓仓、xz糊了⑧、我磕的cp是真的、小龙人、cp、血恋恋恋恋、db、似水无痕、给我发红包、露na1215、和风棠棠、画终究抵不过|时间、滢曦糖、笙柒、西柚美人儿、深青色、栖某、玖鸢、阿七儿10瓶;·【感谢】西瓜8瓶;桃花换酒钱7瓶;温言、骨头6瓶;牛牛和小花、研、一小只生煎~、雨的舒服、失水而醉、流觞、紫薰、菠萝咕咾又、高等代数、霓虹人~、柠檬西柚、北辰惊识5瓶;茕優余弦、墨、糖炒栗子4瓶;不宁唯是、枍颗小树、浮生偷闲、吐泡泡、伊梦未断、桃几3瓶;玙、蓝末青初、无尾熊、我不懂、格子2瓶;咚咚咚咚、48856424、桓钰、阔阔、扛起彩虹大旗、小刘同学、越总不约、417977741瓶;——感谢所有宝宝!爱你们~      84、掰了掰了         魏禹俯身,亲了亲李玺的额头。   很轻,怕把他吵醒。   谁知,李玺还是醒了,眼睛睁得老大,神情警惕,和平时迷迷糊糊赖床的样子完全不同。   直到看清是魏禹,他才由惊慌转为心安。   刚要伸手抱抱魏禹,突然反应过来正在吵架,小福王很快绷着脸,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魏禹有一瞬间的愣怔。   方才李玺的反应,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只有经历过危险,或常年保持警惕的人才会那样。   他没想到,李玺一个人睡的时候,这么没有安全感。   魏禹心疼地抱住他。   李玺想要甩开他,再骂两句。   只是,刚刚扣住他的手腕,就发现了他手上的伤。   书房里发生的事,胡娇已经告诉他了,并着重说了魏禹为什么会受伤。   不是已经给他送药了吗?   为什么没用?   李玺有点心疼。   却不能表现出来。   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你不包扎是要用苦肉计吗?”   魏禹笑着哄他:“我成功了吗?”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李玺腾地坐起身,扯过床头的小药箱,涂药粉,裹绷带,再打一个巨丑无比的蝴蝶结,搞定。   完了还要再强调一遍:“你听好了,我这不是因为心疼你,只是不想让你奸计得逞,知道吗?”   “知道了。”魏禹噙着笑,抬起扎着“蝴蝶结”的手,顺了顺他的小卷毛。   李玺没打他,理由是:再打破了怎么办?反正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无花果送来两人份的晚饭。   李玺纳闷:“我不是吃过了吗?”   虽然只是“勉勉强强”吃了一些吧,但也不少了。   无花果清了清嗓子,“一点都不偏心”地说:“阿郎是吃过了,这不魏少卿还没吃吗?别说吃饭,魏少卿从宫里回来之后一口水都没喝。”   看了眼“蝴蝶结”,一脸心疼,“这还带着伤呢!”   李玺一听就心疼了,把饭往魏禹跟前一推,“吃!不吃就是想用苦肉计勾引我!”   魏禹笑笑,吃了起来。   尽管没胃口。   魏少卿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一举一动,可以到太学给学子们做教学模版了。   李玺拿眼瞅着,头顶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小黑玺:再吃一口就把他赶走!   小白玺:唔,书昀兄吃饭的样子有点好看,再看一会儿好了。   小黑玺: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好不容易躲过了苦肉计,难道要被美人计打败吗?   小白玺:可是真的很好看啊,再看一下下好了,就一下下,好不好?   小黑玺:行了,两下下也有了,快赶!   小白玺:唔……   小黑玺:赶!   李玺一个激灵,瞬间小黑玺附身,凶巴巴道:“好了,你吃也吃完了,赶紧走吧,不要打扰我睡觉。”   魏禹放下饭碗,说:“我是来道歉的。虫虫,抱歉,今天的事完全是我的错,你说得对,我不该不顾你的想法,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着,便深深地揖了一礼。   “虫虫,你可以原谅我吗?”   李玺绷着脸,“不可以。”   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哄好的!   魏禹点点头,诚恳道:“没关系,我会继续道歉,一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表白、成亲,我不会再让你提第三次,下次换我来说。”   “那我就拒绝你!”李玺还在记仇。   魏禹宠溺道:“好,拒绝三次,四次,五次,六次,都没关系,我会一直表白,一直求婚,直到你同意,好不好?”   李玺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别以为这样我就能轻易原谅你。我跟你说,不可能,我还在生气,咱们并没有和好,知道吗?”   “可以不和好,但,不要气到自己,好吗?”魏少卿温声哄。   啊啊啊!   小白玺快要撑不住了。   小黑玺还在努力挣扎,“我要睡了,你可以跪安了。”   魏禹没走,想趁机跟他说清楚。   “虫虫,你有没有考虑过,手中没有足够的权柄,如何守护我们的感情?”   “或者,将来别人登上皇位,打压福王府,逼得我们狼狈不堪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争取?”   “还有,十年、二十年之后,等到我们年华逝去,感情不再像年少时那般纯粹炙热,你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皇位?”   这些都是很残酷的问题,却也很现实,魏禹原本没想血淋淋地揭开,他想先为李玺争取到,哪怕到手了,他再考虑要还是不要,也比将来想吃后悔药却没有要好。   只是,没想到会伤了小虫虫的心。   李玺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他没那么幼稚,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变心,永远把魏禹看得比皇位还重要。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想做圣人,只想跟魏禹成亲,和他一起守护福王府,保护姐姐们。   一旦他娶了一个男王妃,就不可能再做成储君了。宗正寺不会答应,圣人也不会。   但是,如果他先成为太子,甚至一国之君,再和魏禹成亲就容易多了。   就算宗正寺叽叽歪歪,顶多掰扯几个月,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同意。   李玺的神情渐渐软化。   魏禹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半跪在李玺面前,郑重道:“虫虫,你允许我为你争取一次吗?也是为了我自己。”   李玺:“你也想做圣人?”   魏禹:“我想做虫虫的宠妃。”   李玺扑哧一笑,又立即绷住,“我还在生气。不过,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一下。”   魏禹点头,“在虫虫考虑好之前,我不会再自作主张。”   “算你识相。”李玺抿着笑,“现在可以跪安了吧?”   魏禹笑着做了个跪安的手势,又帮他理了理被子,这才出了门。   扭到的那只脚走路不大自然,虽极力掩饰着,还是被机智的小福王看出来了。   李玺偷偷叮嘱无花果,请御医正给他看一下。   转过头又念叨:“我就是太宠他了,才惯得他胆大包天,要让他知道教训!”   一块小肉脯吃完,主意就来了。   “无花果,去传消息,就说……”   无花果眼皮直跳,   王爷啊,您可真会玩!      一夜之间,长安城就传遍了——小福王变心了,跟魏少卿闹掰了,要选新王妃呢!   别说,动心的小娘子还真不少,尤其是经过李云萝的事情之后,全长安谁不知道,小福王是个懂得疼惜女子的好儿郎!   李玺还让无花果雇了好几个媒婆,专挑那种大嗓门的,一大早就在金枝院嚷嚷   “王尚书家的小娘子哭着喊着要嫁给小王爷呢!”   “李侍郎家的更好些,模样身段没得挑,弹琴作诗样样好。”   “对了对了,还有崔中丞家的小娘子,虽是个庶女,却自小养在主母跟前,那家郑氏主母当年可是长安第一美人呢!”   李玺一口茶水喷出来,崔兰心凑什么热闹?   莫名心虚。   魏少卿接过他的茶盏,淡定地给他续上,脸上带着瘆人的笑。   李玺咽了咽口水,努力撑着面子,“看到没?我可是很抢手的。”   魏少卿点点头,依旧很淡定。   “八成是装的!”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故作淡定,说的就是他。”   李玺跑回寿喜院,一边穿衣裳一边向无花果吐槽。   为了划清界线,他依旧住在李仙芝院子里,魏禹不方便进来,也就没人给他搭配衣裳、戴头冠了。   倒是有女使,只是自从享受过魏少卿的服侍之后,李玺用谁都觉得不得劲,干脆不用,就他和无花果两个人瞎倒腾,小胡娇心血来潮也会出出主意。   于是,小福王的穿衣风格又变回了华丽丽、金闪闪,比天街上的琉璃砖还耀眼。   太极殿,众臣穿着官袍,戴着幞头,除了金鱼袋没有任何配饰,一个个极力显示自己勤勉朴素。   只有李玺,在那一站像个小花灯,漂漂亮亮的,还挺耀眼。   文臣武将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没别的,小福王腰上挂了一圈环环佩佩,稍稍一动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偏偏他浑身长刺,时不时就要动一下。   圣人说:“江南水患的赈灾银子可支出去了?”   户部尚书出列,“禀圣人——”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户部尚书顿了顿,再次躬了躬身,“江南——”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李鸿捏了捏眉心,是拖出去打一顿呢?还是拖出去打一顿呢?   最后,当然是舍不得拖出去打一顿。   只能忍着。   圣人都忍了,别人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好在,小福王也有安静的时候,比如,悄悄看魏少卿的时候。   魏禹站在文臣之列,李玺站在宗亲这边,两个人之间隔了老远,他悄悄看他一眼,他再“不经意”看回来,偶尔目光撞到一起,又连忙弹开。   仿佛回到了相识之初,怦然心动,而不自知。   两个人的小动作自然又被群臣看进了眼里。   这早朝没法上了!   没吃早饭呢,就饱了!   满朝文武跪求俩人赶紧掰了,赶紧!   就连向来不信神明的王尚书都在祈祷,天上掉下来个小仙女吧,把福王收了,或者把魏少卿收了,随便哪一个,千万别留着俩人辣眼睛了。   他的祈祷很快就应验了……一半。   临近中秋,番邦使臣陆续进京,其中就有三十年前臣伏于大业的突厥王族,阿史那部。   来的还是一个地位十分尊贵的小郡主。   这是阿史那部第一次派王室成员来长安,听说是为了见见圣人。众所周知,李鸿的生母就是阿史那王族的公主。   李玺带人去迎接,随行的除了鸿胪寺官员,还有魏少卿。   李玺故意不理他,歪着脑袋和旁边的崔兰心说话。   围观群众炸了   小福王和魏少卿掰了掰了掰定了!   全程无交流有没有?   小福王热聊小娘子,魏少卿脸都黑了!   阿娘,我又可以了!   我要追求小福王/魏少卿!   实际上,李玺在教训崔兰心:“我就找了七个媒婆,今天去我家里的却有九个,那两个是不是你找的?”   “我发誓,我只找了一个!”崔兰心举手。   李玺黑线,“一个就有理了?谁叫你凑热闹了,不想嫁人了?”   崔兰心愤愤道:“谁叫魏少卿伤了玺哥哥的心!我要让他知道,想嫁给玺哥哥的小娘子能从长安排到突厥,玺哥哥可不是非他不娶!”   “够义气,谢啦!”李玺笑笑,“还有一个呢,是谁派的?难不成真有小娘子倾慕我?”   旁边,贺兰璞险些呛到,连忙转移话题:“突厥小郡主来了!”   李玺打眼一瞅,不由笑了。   这位小郡主的车驾圆滚滚的,像个移动的帐篷,挂满了鲜花、宝石、红缨络,怪漂亮的。   小郡主也看到了他,惊讶地从车里钻出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随行的人也愣住了。   同样琥珀色的眼睛,同样棕褐色的头发,同样白皙皮肤、精致的五官,就连惊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仿佛在照镜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喽!   刚好有一丢丢存稿,会提前写一个【营养液12000】的三更哦~~      85、醋了醋了         李玺也顾不上掰不掰的了,激动地扯了扯魏禹的衣袖。   “你说,我娘当初是不是生了两个,小女娃流落到了突厥王庭?”   不是。   魏禹确定,不可能。   这位小郡主之所以和小金虫虫长的像,是因为她是阿史那娘娘的侄孙女,而阿史那娘娘是李玺的亲祖母。   他们两个,都随了阿史那娘娘。   小郡主从华丽漂亮的“包包车”上跳下来,热情地给了李玺一个拥抱。   “皇太子哥哥!”   “你一定是皇太子哥哥吧?”   “我是阿史那朵朵,你可以叫我朵朵!”   啊……   这……   围观群众望天的望天,清嗓子的清嗓子。   魏少卿黑了脸。   李玺揪住阿史那朵朵的一小截衣袖,把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   朵朵并不介意,依旧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圆眼睛,热切地看着他。   怎么叫人讨厌得起来?   李玺不由勾了勾唇,说:“我不是皇太子,是圣人的侄子,福王。”   “不是皇太子哥哥吗?”小郡主歪歪头,不愿意相信。   李玺笑道:“大业还没立太子,就算立,也不可能是我。不过,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阿史那朵朵选择性地听到后一句。   接待的人是一个可爱的小娘子,这比那些趾高气昂的臭老高可幸运多了。   不止李玺,鸿胪寺的“临时工”们都挺高兴,热情主动地向阿史那朵朵介绍着长安城。   阿史那朵朵对每个人都很友好,看着柴蓝蓝她们和自己年龄相仿,还把自己身上的宝石手钏解下来送给她们。   几位小娘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大大方方地收了,又把自己的贴身饰物摘下来作回礼。   阿史那朵朵非常开心,很快和她们玩到了一起。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李玺,跟别人玩一会儿,就要跑到李玺身边待一会儿,就算不说话,单是挨着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跳脱又不失细心的小模样,就像李玺的翻版。   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魏少卿不喜欢。   全程黑脸。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当即就要把小福王捉过来,锁在自己身边。   一行人还没进宫,阿史那朵朵和李玺长得像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晋阳大长公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腰也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说话也有力气了,连珠炮似的吐出一串命令。   很快,阿史那朵朵的画像就送到了晋阳大长公主手里。   刚好,探子把李玺也画上了,两个人一左一右,五官肖似,气质相合,若非一男一女,一高一矮,还真会被当成亲兄弟。   “好啊,真好!是我小看了李鸿,这小子竟敢在我眼皮底子下做出这等偷梁换柱之事!”   晋阳大长公主冷笑连连:“去,把定王妃请到竹心坊,就说我找她。”   心腹躬身应下,匆匆去了。   李云萝一直派人盯着杨氏的院子,杨氏秘密出门,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杨氏身边一等女使巧娘受过她的恩惠,早就被她收买了,刚好,这次出门,杨氏带的就是她。   杨氏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叮叮咣咣地摔了不少东西,就连杨嬷嬷进去劝都被骂了出来。   后来又像疯魔了似的,跑到庵堂里,对着定王的牌位念念叨叨。   仆从们离得远,听不真切,瞧着杨嬷嬷那反应,似是大逆不道的话。   巧娘很快就把消息传给了李云萝。   李云萝把她的话前后一思量,忽地白了脸。   尽管巧娘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她却敏锐地拼凑出真相。   万万没想到,李玺不仅不是杨氏的骨肉,连定王的都不是。   他居然……居然是圣人的孩子。   “丝竹,你去看看大姐姐在做什么,就说我躺乏了,请她来陪我说说话。”   “喏。”丫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云萝倚在榻上,大秋天的,竟出了一身汗。   太极殿中,李鸿看到阿史那朵朵的第一眼,就知道瞒不住了。   安置好朵朵,他就去了长乐宫,和太后商议。   在此之前,太后是极力反对他认回李玺的,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位陪着大业王朝一起经历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人家,反倒十分镇定。   “既然瞒不住了,那就揭开它。”   太后轻舒一口气,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想让册册做储君吗?正好如了你的愿。”   李鸿张了张嘴,想说,母亲不用担心,他会挑出最合适的人选过继给阿镇,不会让他后继无人,更不会收回福王府的皇城令。   最终只是应了声“喏”。   他们母子一路走来,彼此之间的信任与关爱丝毫不比亲生母子差,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反而多余。   大理寺。   萧子睿站在窗前,一脸深沉,“书昀,你看那片云,你再听听这风声,有没有山雨欲来的气息?”   魏禹把一撂卷宗甩到他脸上,“洛阳的案子结了吗?城南的院子买了吗?夕哥儿和月牙儿眼瞅着就要满月了,你真想让他们在福王府办周岁宴?”   萧子睿晃悠到案前,盘腿坐下,哼哼唧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瞧见阿史那娘娘画像的时候,你还没进大理寺呢!”   魏禹笑了一下,“果然是你,把它封到了机密柜。”   “不然呢?让整个大理寺跟着遭殃?”   魏禹执手,“失敬失敬。”   萧子睿拍桌子,“少废话,就说带不带我一起玩吧?”   魏禹起身,深深一揖。   萧子睿郑重还礼。   从今往后,保扶明主。   祸福同担,生死与共。      被所有人惦记着的小福王和小郡主,丝毫没看到什么风啊雨啊的,俩幸运崽正满长安城地玩呢!   第一天,逛完了皇宫,在御厨房偷吃烤羊腿,吃撑了肚皮。   第二天,坐着华丽的“包包车”从西市逛到东市,买下的大包小包整个车子都塞不下。   第三天,去乐游园摘了两筐柿子,吭哧吭哧地运到动物园喂小象。   小象不喜欢吃柿子,俩人也不失望,用大锅蒸了自己吃。   吃完柿子又去看汗血宝马。   阿史那朵朵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对马比李玺更了解,她还送给李玺一对大刷子,专门给汗血宝马刷毛的。   “我知道它,它的父马是从昆陵都护府带到长安的,我在伊丽河边见过它的马群,它的父马很厉害。”   阿史那朵朵的神情有些忧伤,“那样的骏马,本该在草原上自由奔跑,繁华的长安城不适合它。”   李玺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安慰:“也许它喜欢呢?你是不知道,那大马王过得多滋润,每天有吃有喝,还有漂亮的小母马陪伴,偶尔回忆一下长河落日、英雄往昔,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阿史那朵朵被他逗笑了。   李玺晃了晃手里的刷子,“教我刷马毛吧!”   “好!”阿史那朵朵很快高兴起来,和他一左一右刷来刷去。   偶尔目光撞到一起,李玺就会俏皮地挤挤眼,逗她笑。   “哥哥如果是皇子就好了。”朵朵情不自禁道,“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咳、咳咳!   李玺连忙说:“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已经有王妃了。虽然他做错了事,我还在惩罚他,但是,暂时不打算换人,以后也不会。”   “不用换呀,像哥哥这样优秀的勇士,理应占有更多女人和牛羊。”阿史那朵朵理所当然道。   “不不不,我的王妃是个男人,跟女人和羊没啥关系。”   “啊,连男人都能征服,哥哥果然很厉害。”阿史那朵朵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崇拜。   李玺:“……”   “你是说,你这次来了长安就不走了,对吧?”   “嗯,我是代表突厥王庭来的,会嫁给圣人或圣人的儿子,代替慕朵姑祖母修复突厥与朝廷的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祖父给她起了一个和阿史那娘娘相似的名字,还教他长安的文字和礼仪。   朵朵神情坦荡,丝毫没有悲伤或埋怨的模样。   李玺却很不是滋味。   两国邦交,不该由一个小女娃来“修复”。   万一突厥部落再侵扰大业,或者大业想拿突厥开刀怎么办?这位小郡主会像她的姑祖母一样被关进冷宫,郁郁而终吗?   那位美丽却不幸的女子,是他的祖母。   “我来教教你吧!”李玺说。   “在长安,娘子与郎君结合,不是为了占有,而是因为喜欢。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心存美好,奔着光明的方向努力,不是吗?”   “女人不是牛羊,不该像货物一样被男人抢来抢去。你看,你和男人一样聪明,会骑马,会射箭,会读书写字,不是吗?”   “你完全有资格做占有的一方,用自己的本事去征服男人。”   “如果喜欢长安,可以留下,找一个如意郎君,过和美的日子;如果不喜欢,就回到草原,做你想做的事。”   “我会上书圣人,拒绝牺牲一位小娘子,换取大业与突厥的和平。”   阿史那朵朵眨眨眼,眼中有泪光闪过。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从小被那样教导着,早就想通了、接受了而已。   她的亲人并非不疼她,族人们也十分爱戴她,然而大家还是默认了,这就是王庭女子该做的事。   李玺是第一个对她说了不一样的话的人。   “哥哥!”小郡主扑到李玺怀里,泪光闪闪,“我更想嫁给你了怎么办?”   李玺把她扯起来,“我说了,喜欢才能嫁。”   “我喜欢你!”阿史那朵朵脆声道。   “你的‘喜欢’和我说的喜欢可不一样。”   李玺抬头,冷不丁瞧见魏禹正黑着脸走过来,坏兮兮一笑:“朵朵,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嗯,两个也可以,大忙也可以。”小郡主重重点头。   “我不是跟你说我的王妃犯了错,我在惩罚他吗?待会儿我会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你,气气他,你不要当真,好不好?”   “好呀,我帮哥哥一起气他。”小郡主乐意极了。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即调整好表情,准备演戏。   魏禹走得很快,眼瞅着就要过来了。   “我喜欢哥哥,我要嫁给哥哥!”阿史那朵朵迫不及待地说。   李玺清了清嗓子,如咏叹调一般,做足了腔调:“啊,朵朵喜欢我吗?我也喜欢——”   还没说完,就被魏少卿揪了过去。   “你也喜欢谁?”目光沉沉,声音也很危险。   “大理寺少卿这是来我的园子办差吗?还管我喜欢谁了?”李玺扬着眉眼,吊儿郎当。   “我不是你的王妃吗?”魏禹扣着他的腰。   李玺扬起下巴,“那你知道错——唔……”   王妃知道错了吗?   王妃已经亲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是【12000】营养液的加更哦!   明天就恢复两更啦~~嘻嘻!      86、追求         王妃知道错了吗?   王妃把小福王扣在怀里亲软腿了!   软了腿的小福王非常依赖地扒在王妃身上,完全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直到旁边伸过来一个小脑袋,“你们在亲嘴巴?哥哥的脸红了欸,耳朵也红了!”   阿史那朵朵的眼睛太纯洁了,臊得李玺把魏禹推开,努力澄清:“没有,我脸红是因为气的,这个王妃不要脸,非要拉着我……那什么。”   “那他可真是太坏了。”朵朵笑眯眯。   “对对,太坏了。”李玺没脸面对那个一亲就软手软脚的自己,拉上阿史那就走。   朵朵朝魏禹眨了眨眼,“你可要努力啦,如果你对哥哥不好的话,我就要把他抢走。”   魏少卿眯了眯眼。   回去就努力。   李玺在动物园躲了好一会儿,听到伴当说魏禹已经回王府了,这才松了口气,打道回府。   一路上,脑子就没闲下来。   一会儿想,如果魏禹在门口堵他怎么办?   万一又按着他亲怎么办?   再亲起来,自己一定要硬硬的,决不能软,还要亲回去!   一会儿又想,还是不要在门口亲了,被大姐姐看到,书昀兄就死定了。   自己也会半死不活。   如果小小地暗示一下,书昀兄会不会哭着喊着求我回金枝院?   就这么办!   机智的小福王体贴地把阿史那朵朵送回驿馆,迫不及待回了家。   刚到门口,就惊到了。   魏禹正牵着马跨过门槛,马上放着他的行李,还有一兜书!   “我回魏宅住几日。”   李玺愣住了。   所以,没有亲亲,没有腿软,也没有哭着喊着求他?   他要走?   不在福王府住了?   王妃……也不当了?   魏禹想要摸摸他的脸,最后还是克制地放在了肩上,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好吗?这次,换你来拒绝我。”   李玺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魏禹没有给他伤心的机会,一刻钟不到,就神采奕奕地上门了。   头发特意梳过了,没戴幞头,戴的是冠,脸侧还垂着缨带,中和了他的严肃凌厉,显出几分洒脱俊逸。   衣裳是精心搭配的,银白内衫,天青裳衣,宽袍广袖,腰间挂着李玺送的银球香囊,腰带也是李玺最喜欢抠的那个。   当年中了进士第一次面圣,魏少卿都没这么用心。   他骑着马,一路行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长安百姓这才想起来,魏少卿也是美男榜上排名第三的人物呢!   确切说,现在至少是第二了。   第一也未可知。   一路走,一路有鲜花扔过来。   这个时节,金黄的桂花开满长街,小娘子们手持花枝,盈盈笑着,往他身上丢。   魏禹没有接,只是礼貌地执了执手,然后翻身下马,亲自买了一枝。   最好的一枝。   染着傍晚的夕阳。   就那么一手托着名帖,一手执着花枝,送到小福王跟前。   “今日晚霞绚烂,想来明日天气晴好,魏某诚邀王爷出游,王爷可愿赏脸?”   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   头顶的小白玺早就被魏少卿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了。   拒绝他!   小黑玺冷酷地叉着腰,别那么没出息,忘了他先前拒绝过你两次吗?   “我拒绝。”小福王扬着下巴,第一次拒绝。   魏少卿并不生气,反倒温柔地笑笑,说:“好,那我下次再来。”   然后,就牵着马,从容地离开了。   小福王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已经开始后悔了。   刚刚口气是不是不太好?   吓得他不敢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过个一年半载再来吧?   桂花都蔫了!   不行,我得去   歡?又、又回来了?   魏禹重新换了一张拜帖,花也换成漂亮的小金菊,再次不急不缓地走到李玺面前,换了一套说辞。   “明日八月十八,慈恩寺有庙会,常乐坊有三彩陶俑展,乐游园上的甜柿也熟了几棵,王爷可愿与魏禹同去?”   “那我就勉勉强强答应吧!”李玺嗖地一下扯过拜帖,又抢了金菊花,生怕魏禹后悔似的。   半点没有“勉勉强强”的样子。   魏少卿笑容俊朗,“明日辰时,魏某来接王爷。”   “行吧,我要起不来,你就等一等。”小福王矜持地说。   “能等王爷,是魏某的荣幸。”魏禹看着他,含笑的眸子染上了晚霞的暖意。   李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再一次,动了心。   第二天。   慈恩寺敲起第一声晨钟的时候,李玺就嗖的一下钻出了被窝。   看看枕边,没有魏少卿,有点失落。   转念一想,今日要去跟书昀兄约会了,就很开心。   是重新追求哦!   他拒绝了一次,魏少卿又来了,还换了花!   李玺抱着被子,兴奋得直蹬腿。   话是那么说,其实根本舍不得魏禹等,毕竟天气凉了,露水重了,万一再冻病了怎么办?   不用人伺候,小福王就飞快地穿好衣裳,洗好脸,随随便便吃了几口早饭,迫不及待出了门。   魏禹已经站在门外了。   不知来了多久,玉冠上还是沾上了湿意。   李玺有点心疼,想关心他一下,又不想显得太矫情,咕哝了两声,挑了句最无关紧要的。   “你束冠,比戴幞头好看。”   “你若喜欢,我日日束给你看。”魏少卿轻易不说情话,一说,小福王就腿软。   然而还要死死撑着,“别你啊我的,咱们不熟,请叫我王爷。”   魏禹勾唇,“是,我的王爷。”   小福王……人没了。   就这么一人骑着一匹马,并肩去了慈恩寺。   慈恩寺建在晋昌坊,寺门外有一大片空地,如今支上了廊柱,划分出摊位。   有卖器物的,有当街做吃食的,还有杂耍的,驯养小动物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挨挨挤挤。   魏禹一般不喜欢这种场合,时时刻刻有洗澡换衣裳的冲动。   今日却不同,他得护着他的小金虫虫。   怎么护呢?   当然是扣在怀里,不让人碰着。   放眼整个庙会,不止是他们俩,多少小娘子红着脸,乖乖巧巧地偎在郎君怀里呢!   逛着逛着,看到一个特殊的摊子,摊主是个爱笑的少年郎,摊子上只有一样东西,别人问价都不卖,瞧见李玺,主动招呼起来。   “小郎君瞧着是有大造化的,能遇见您是小子的福气,这物就送给您了,不收钱。”   李玺觉得有趣,收了那个小木牌,赏了他一串钱。   木牌做得古朴,边上刻着花纹,中间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列字:“鱼戏莲叶东。”   还画了一个箭头。   李玺觉得字迹眼熟,扭头看向魏禹。   魏禹勾着唇,“要不要去东边看看?”   “去!”李玺一声令下,魏少卿便拨开人群,护着他往东走。   东边,又看到一个特殊的摊子,守摊的是位中年大叔,眉眼间和方才的小哥有几分相似。   李玺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有小木牌?牌子上是不是写着歌辞?”   大叔揖了一礼,和和气气道:“木牌没有,铜牌倒是有一块。”   说着,便从竹篮里拿出一块。   李玺接过,看看正面,再看看反面,咦?没字。   不经意按到哪里,只听咔哒一声,铜牌分成两半,里侧刻着一句歌辞:“鱼戏莲叶西。”   李玺抿着笑,斜着眼睛看魏禹,“挺会啊,魏少卿。”   魏禹也笑着,嗓音低沉宠溺,“继续?”   小虫爪一挥,“走,上西边找南去!”   再往后,遇到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汉,像是前面两位变老之后的样子,李玺注意到了,觉得挺新奇。   满心期待地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玉质小牌,果然,是“鱼戏莲叶南”。   “就差一个北了。”李玺挑着眉眼,“让我猜猜,北边是金牌牌,还是银牌牌?”   魏少卿笑而不语。   李玺下意识抠住他的腰带,拉着他往北边跑。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成了背景,魏禹眼中只有腰上的小虫爪,白嫩,修长,长着小肉坑。   眼前闪过相识以来的画面   王府门前,这只手直剌剌地伸到他眼前,交给他一折大红的庚帖;太极殿,这只手端在腰带上,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经过;鞍具店,这只手悄悄勾在他的小指上,请他帮忙澄清;动物园,这只手坏兮兮挎在他臂弯,利用他气柴蓝蓝;柴房内,这只手软软地攀在他肩上,颤着声音求着,不知道是让他停下,还是继续……   眼下,这只手捧着一只三彩小陶俑,眸子明亮如繁星,比他手里的花鹦鹉还好看。   “就这?”一脸嫌弃。   眼中的神采却藏不住。   这是魏禹答应给他的小鹦鹉,比《百兽图》上画的那只还好看。   吵架的时候,李玺一生气,差点把前面那只歪腿小骆驼和漂亮小狐狸丢掉,最终还是没舍得。   这下,又多了一只花鹦鹉。   “爷什么珍玩古物没见过,单凭一只臭美小鹦鹉就想哄我?天真。”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装到了百宝袋里,还拍了拍。   送鹦鹉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旁边站着老汉、中年大叔和最初那个年轻人。   这是祖孙四代人,面容相仿,穿着相似,一字排开,就像一个人从青春年华,走到了白发苍苍。   魏禹带着李玺一路寻宝,也是期盼着两个人能这样彼此扶持着,走过一生一世。   就是不知道,李玺能不能理解。   并没有。   有些良苦用心,李玺可能永远不会懂。   但是,这不妨碍他喜欢魏禹送的礼物,喜欢魏禹这个人,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喜欢,是对方刚好符合自己期待的样子。   爱,就是明明发现了不同,甚至不好,依然愿意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下雪啦!   暖暖的一章送给宝宝们~      87、效忠(修)         李玺弯着眼睛,“铁面无私”地强调:“别指望这样就算过去了。”   “嗯,不过去。”说好了重新追求,这才只是一次寻常的约会而已。   “之后还有表白,还有求娶。”魏禹说。   “我还要拒绝。”李玺呲着小牙,竖起两根手指,“两次。”   魏禹笑,“好。”   李玺开心了,小虫爪一挥,“去常安坊!”   约会的第二站,就是烧小鹦鹉的常安坊,魏禹给他的小金虫虫准备了一个惊喜。   刚进坊门,李玺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这还是那个灰扑扑、穷叽叽的常安坊吗?   从坊门口到各家门前,随处可见漂亮的三彩陶俑,屋顶的茅草也换成了亮闪闪的彩陶瓦,地上还有一条碎陶铺的小路,如七彩琉璃砖,闪闪发光。   孩童们换上了整洁的衣裳,在门口排好队,依次接下来访的客人,像模像样地把他们领到自家窑场。   年老者则是等在门口,将客人的牛、马、骆驼一一解下,带到棚中添水喂食。   娘子们也没闲着,支起小灶台,和好杂粮面,一碗羊汤、两块石头饼,远来的客人吃得满意,娘子们也赚个辛苦钱。   从前粗糙低劣,大多用作随葬品的三彩陶俑,在李玺的带动下成了长安城的抢手货。   这些客人皆是奔着三彩陶俑来的,有南来的行商,有身上挂满宝石的波斯人,还有长安城的散客。   无论身份如何,不管穿着好坏,各家窑场皆是笑脸相迎——这是李庸给他们定下的规矩。   安乐伯李庸,如今在户部办差。   他自小混迹在东西两市,南来北往的客商认识不少,为人圆滑,能说会道,还是个行动派。   王尚书试了他两回,不仅没失望,还得了个惊喜,于是放开手脚,把三彩陶器的贸易交给了他。   李庸极其珍惜这个机会,把整个常安坊的百姓聚到一起搞了个“岗前培训”。   因着先前拦坊门的事,大伙都不服他,后来还是把李玺搬出来,陶工们才开始听他的。   如今,南来北往的客商提到常安坊,谁不竖起大拇指?   听说李玺要来,孩子们紧张又兴奋,争着为李玺带路。   结果没谈拢,有人提议:“打一架,谁赢了谁上!”   十来岁的小汉子,把衣裳一脱——为了不弄脏——就打了起来。最后莫家小子胜出,光荣地成了李玺的引路人。   其余小孩的眼神啊,辛酸又好笑。   莫小子只有十二岁,却是个细心的,不仅给李玺准备了炒黄豆,还非常奢侈地买了一大把炒甜瓜子——用他自己赚的钱!   李玺欣然接受了。   莫小子笑得可欢了,比他自己吃了还高兴。   李玺也挺满意。   如今家家窑场都有生意,个个忙得热火朝天,一尊尊三彩陶俑从窑里起出来,稍有瑕疵,不用客人开口,窑主自己就先砸了。   但凡从常安坊出去的三彩陶俑,必得精美无暇;哪怕砸碎了铺地,也不让人说常安坊卖残次品。   这也是李庸定下的规矩。   因着这份执拗劲儿,短短数日,常安坊的三彩陶俑就打出了名声。   商人们自发给它扣了个名号——常安俑。   常安坊的百姓们终于如李玺期待的一般,过上了忙碌却安乐的生活。   李玺坐在休息间,喝着魏少卿亲手煮的茶,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百姓,简直不能更满意。   吹吹茶沫,丢给李庸一个赞赏的眼神,“做得不错。”   李庸当即就跪下了,“承蒙王爷看得起,李庸斗胆,对王爷表个忠心——安乐伯一门,愿为福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李玺吓了一跳,“我又不造反,要你效忠做什么?”   “不管您一直做王爷,还是……别的什么,我李庸跟定您了。”   李玺摆摆手,“可别,全京城都知道,我是长安城的头号小纨绔,难不成,你想做第二号?”   “我李庸虽是个俗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主子是值得跟的。”李庸一改油滑谄媚的模样,表情郑重。   “您看得起我,愿意提拔我,这是恩;您心系百姓,乐意带着全坊的陶工一道赚钱,这是义。王爷如此恩义双全,李庸愿穷其一生,鞍前马后,百死不悔!”   李玺:“……”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成,你就跟着我吃吃喝喝烧烧小陶俑吧,长安城中我算头号纨绔,你就是第二号,别的我也给不了你。”   李庸心思不定,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伯爷,喝茶。”魏少卿斟了一盏,推到他面前。   李庸双手接过,心里有数了。   棋局已经布好,执棋的手和黑白棋子皆已就位,不管李玺愿不愿意,都已入局。   一盏茶喝完,李玺又坐不住了,“还有好玩的不?没有就去别处了。”   李庸忙道:“东边有个窑场,是咱自己家的,您要不要去瞧瞧?”   李玺顿时来了兴致,“你跟书昀兄开的那个?”   李庸迟疑了一下,“……是。”   其实是魏禹代表福王府开的,只是魏禹说了不让走明账,李庸也就没多嘴。   “既然是书昀兄开的,那必须得去看看呀!”李玺想也没想就大步往前迈。   魏禹把人拎住,“那是西。”   “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小福王原地踩了两下,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往东走。   一点都不尴尬!   很快,李玺就笑了。   他看到了一个造型别致的大砖窑……   这是什么?   大瓢虫吗?   还是金色的!   圆圆的壳,胖嘟嘟的身子,金灿灿的翅膀,弯弯的触角,身侧还有几只琉璃砖拼成的小爪子!   陶工正往虫嘴里放泥胚,柴火架在虫肚子下面,虫嘴一关,大火一烧,虫屁股上呼呼直冒烟。   李玺笑得直不得腰,“别告诉我,这是你的主意!”   “喜欢吗,虫虫?”魏少卿噙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   李玺的笑僵住了。   虫虫?   虫虫?!   他僵僵地看了看金灿灿的瓢虫窑,再看看自己……   “魏禹!我鲨了你!”   小福王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连踢带挠。   魏少卿从容地躲闪着,又总能在小福王炸毛的前一刻被他打到一两下。   就像瓢虫旁边蹲着的那只大花豹,话不多说,却细心周到。   一众陶工看着,笑呵呵的。   就觉得吧,金尊玉贵的小福王丝毫不像传言中那般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反而和家里的弟弟一般,有趣又讨喜。   不良人匆匆而来,在魏禹耳边说了什么。   李玺端着腰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禹顿了一下,看向李庸。   李庸忙道:“爷爷若不嫌弃,便去我屋里歇歇脚,过了这道门就是,不远,也安静。”   李玺点点头,三人一道去了。   李庸亲自守在门外。   魏禹如实道:“不良人说,有人跟着咱们,像是晋阳大长公主府的。”   李玺撇撇嘴,“不就是为了我的身世嘛,反正也瞒不住了,让她查。”   魏禹抿了抿唇,目光暗沉。   他承诺过,会护住李玺,不让任何人利用他的身世,却食言了。   李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可别钻牛角尖啊,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谁能想到朵朵跟我长得那么像?这就是天意!”   他笑了一下,说:“我不仅不会怪你,还要奖励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禹失笑,“嗯,知道。”   他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如实告诉了李玺。   以后也不会再瞒他了。      常安坊南边的南边,是长安城西南角上最偏僻的一个坊——永阳坊。   传说永阳坊中住着好几头大犀牛,每次下雨的时候都会跑出来,在坊中横冲直撞。   犀牛镇水,牛角有灵,圣人下旨不能随意伤害,坊中百姓便在长安县丞的安置下搬了家。   永阳坊地势低洼,一到雨季便泥泞不堪,住的人本就不多。   如今坊中百姓都搬了出去,廖廖几间小土屋早就被水冲塌了,灌木丛生,松林漫漫,处处可见池塘、水洼。   为了防止有人偷猎犀牛,坊门口有不良人轮流把守,没有长安县丞的金鱼袋,谁都进不去。   当年主管此事的长安县丞,刚好就是魏禹。   守门的不良人都是他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见了他无不恭敬。   李玺骑着马,大摇大摆地进了永阳坊。   穿过灌木丛,淌过小水洼,来到一片茂密的松林。这里原本是处小庙,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一棵棵松树高耸入云。   这是今天约会的第三站。   魏禹说,有个秘密要给李玺看。   李玺瞅了一圈,“秘密呢?”   “我可不叫秘密。”蛛蛛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唇边挂着洒脱的笑。   李玺有一瞬间的恍神,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十分熟悉,像是多年前就见过似的。   “傻了?”蛛蛛嬉笑着,拍拍他脑门。   “这回该不会又挖了陷阱吧?”李玺笑着搭话。   蛛蛛挑眉,“你往前走走。”   李玺才不会上当,折了根树枝丢到前面。   蛛蛛嘲笑他:“是不是傻?树枝那么轻,就算有陷阱也试不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小松鼠被树枝打到,气鼓鼓地跳起来,想和李玺干仗。然后,“吱”的一声惊叫,掉进了陷阱里。   李玺抬了抬下巴,“谁傻?”   蛛蛛抱拳,“甘拜下风。”   李玺满意地笑了。   他常常想,那个被送走的妹妹在哪里,长得好不好看,是像三姐姐那样活泼心大,还是像二姐姐那般温柔似水,再者如蛛蛛这般聪慧坚强。   “蛛蛛,你叫我一声‘哥哥’吧!”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这样说出了口。   蛛蛛怔了一下,张了张嘴,说:“我想叫的时候才会叫。”   李玺失笑,“只是一声哥哥而已,反正我比你大。”   “对我来说,可不是一句哥哥‘而已’。”蛛蛛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该去救松针了,再不捞出来就气炸了。”蛛蛛转移话题,趴在陷阱边上把小松鼠捞起来。   小家伙一脸委屈,扒着她的手臂“吱吱吱”。   “怪不得不怕人,原来是你养的。”李玺揪了个松塔递到小松鼠爪边,“这是给你的道歉礼物,别生气了。”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用小爪子接过去,算是原谅了小福王。   蛛蛛一家自从搬来永阳坊,丝毫没有不适应,反而如鱼得水。   仆固鸦羽每日种花种菜,怡然自得。   契苾纳木伤还没好利索,挽不了重弓,就一早一晚帮妻子开垦开垦田地,捉捉虫,难得清闲。   蛛蛛的愿望也实现了,有了一个天然动物园,养了许多小鸡小鸭小松鼠,偶尔还会跑到沼泽那边看看大犀牛。   蛛蛛得意地带李玺参观。   松树后面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黑黑的皮肤,卷卷的头发,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如狼崽子般,机敏又警惕。   “你还养小人儿呢?”李玺惊奇。   “那是我小弟。”蛛蛛哈哈一笑,朝小家伙招招手,“小宝,过来,这个就是送你牛筋弓的福王哥哥。”   小宝飞快地转过身,啪唧啪唧跑远了。   跑起来的样子也像头小野狼,连鞋都没穿,就那么踩在松针上。   李玺都替他疼,“他这样……没事?”   “没事,从小就这样,阿爷说他是铁打的,摔不坏,扎不破,打不着。”   蛛蛛爽朗一笑,朝他眨眨眼,“你可别把他当成小傻子,我小弟就是不爱说话,其实精着呢!”   “看出来了。”李玺看着小家伙消失的方向,没有任何轻视的神色。   那样的眼神,肯定有着干净又诚挚的心,怎么可能是傻子?   “我可能要离开长安了。”蛛蛛突然说。   李玺一怔,“为何?”   蛛蛛抿着唇,看向不远处的古寺。   静室中,魏禹难掩惊讶,“你们要去粟末河,投奔契苾将军?”   契苾纳木点头,“福王帮我们找回了小公主,我铁勒一族也会履行诺言,效忠福王。”   魏禹神情严肃,“那也不必去那么远,留在长安照样可以发挥所长。”   契苾纳木爽朗一笑,道:“缩在家里吃干饭,不是我铁勒人的作风。福王需要的是能为他带兵打仗、驻守边关的勇士,而不是躲在这荒宅密林中,每日侍弄花草的猎户。”   魏禹肃然起敬。   不惯是草原上的雄鹰,永远不会被苦难或安逸折断翅膀。   “夫人也去?”   仆固鸦羽看了丈夫一眼,道:“我生下来就是奴隶,是公主赐予我姓氏,让我有资格嫁给铁勒勇士,如今得知小公主平安,我就放心了。”   “我要跟我的族人一起去粟末河畔,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献给小公主。”   “长安的铁勒人我们会带走一半,另一半全凭魏少卿差遣。”   魏禹问:“小县主是去是留?”   “蛛蛛决定跟我们走。”仆固鸦羽顿了一下,说,“在走之前,我希望她能见见她的亲人,如果她愿意留在福王府……”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因为,舍不得。   “我会安排,如果你们决定好了的话。”魏禹说。   不仅契苾家要做艰难的决定,他也要。   他不能再瞒着李玺了。   也瞒不住了。   魏禹走出寺门,看到李玺在和蛛蛛搭秋千。   一个黑乎乎的“小野人”跟在他们身边,绑绳子,递藤条,像只小动物似的跳来跳去。   偶尔被李玺抓到,小家伙就咬他一口,轻轻的,皮都碰不破。   李玺夸张地叫着疼,小家伙得意地咧开小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蛛蛛拿着个小棍子,训训这个,训训那个,不像妹妹,倒像姐姐。   有人骑着马,飞奔而至。   还没站稳,便惊慌道:“圣人口谕,请福王立即进宫——晋阳大长公主联合宗正寺卿,指认福王并非定王亲子,作证的……是定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就是两更啦!   明天大概、也许剧情比较高能……      88、亲情         杨氏图什么呢?   她为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些天,她快疯魔了,吃不好,睡不着,时时刻刻都在琢磨这件事。   一闭眼,就梦到她的亲生女儿在受苦,在哭诉,在怨恨她把她丢弃。   她还梦到过定王,他就站在他们初识的那条船上,默默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杨氏却知道,他在怪她。   他原本就不喜欢她,是她一眼就相中了他。她求了爹娘,求了太后,一门心思嫁给他。   她生在杨家最鼎盛的时候,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来没有得不到过,婚姻亦是如此。   婚后几年,定王也曾对她百般疼宠,只是渐渐的,定王看透了她的自私任性,不顾全大局,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慢慢地对她寒了心。   杨氏爱他,也怕他,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晋阳大长公主告诉她,李玺不是胡姬生的,而是圣人的骨肉,圣人把胡姬和她的孩子带走,藏了起来。   杨氏之所以答应作证,就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孩子。   李玺和魏禹接到圣人口谕,正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路上,魏禹告诉了李玺真相。   包括胡姬的身份,以及蛛蛛的身世。   “晋阳大长公主突然发难,未必就是查明了真相。你要稳住,别冲动,别入了她的套。”魏禹低声叮嘱。   李玺脸色很不好,“别的人,我不在乎,我只想问你,蛛蛛的身世,你是何时知道的?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找到这个妹妹吗?”   魏禹从后面拢住李玺发颤的身体,沉声道:“我说了不会再瞒你,今天带你去永阳坊,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圣人的口谕就到了。   “最好是这样。”李玺信了他,没有丝毫迟疑,然后故作嫌弃地挣了挣,“放开些,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魏禹没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   李玺露出一丝笑,“我说你方才为什么非得跟我骑一匹马,是怕我一气之下,不要你了吧?”   “嗯,我怕。”魏禹毫不掩饰。   “有多怕?”   “怕得要死。”   李玺终于舒坦了,从颈间解下一枚火焰模样的金黄令牌,拍到他脸上。   “你带着皇城令去接蛛蛛和她家人,把他们接到……接到长乐宫吧,千万不能让晋阳姑祖母的人先一步找到。”   “安置好蛛蛛,就去福王府乖乖等着我,我还要罚你。”李玺故作轻松。   “好,把你送到太极殿,我再去。”魏禹拥着他,亲了亲他的额角,“虫虫别怕,无论结果如何,有我在。”   李玺怔了怔,垂下眼。   原来,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他都知道;即便假装轻松,一直说个不停,都瞒不住他。   李玺吸了吸鼻子,“给你个机会,允许你表白一次。”   魏禹笑笑,温声道:“虫虫,可以让我做你的福王妃吗?”   “不可以。”李玺干脆地拒绝了。   魏禹又问:“那你可以做我的魏夫人吗?”   “不可以。”再次拒绝。   拒绝了两次。   有点小得意。   心情莫名好起来了。   就觉得,接下来,无论面对的是什么,都不那么畏惧了。   魏禹的手从他的腰侧圈到前面,握着缰绳,李玺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两只手从肤色,到大小,再到皮肤上的纹路,完全不同,就像他们的家世,以及性格。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势必会有矛盾,会有争执,会有不理解、不契合。   但是,真正有事发生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心之安处。   太极殿到了。   李玺自承天门而入,没有下马,没有解鹿卢剑,就这么一路骑到了太极宫。   宫门口,姜德安亲自迎候。   李玺没让魏禹抱,自己跳下马,反过来抱了抱他,“我不会有事,你安心去做那件事。”   魏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没再迟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信他。   他的小金虫虫,从来不是无能之辈。   太极殿。   殿门一关,偌大的殿宇昏暗压抑。   圣人高坐首位。   杨氏和晋阳大长公主坐在下首。   宗正寺的长辈们分成两列,齐齐盯着他。   如三堂会审,让人喘不过气。   阿史那冲过来,揪住李玺的衣袖,一脸心慌,“哥哥,那个人说是你的母亲,问了我许多话。我跟她说我和慕朵姑祖母长得一样,还说你跟姑祖母长得更像,然后就被她带到这里来了……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朵朵说的都是实话,别怕。”李玺拍拍她的手,是在长辈们面前很少表现出来的稳重和担当。   阿史那还是有些担心,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玺身后,想着如果有人敢伤害他,她就冲出去,保护哥哥。   看着一前一后两张同样精致的面孔,晋阳大长公主冷笑道:“圣人还需要隐瞒吗?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清河王哼了声,道:“圣人该不会说,定王并非太后亲生,而是罪人阿史那的骨肉吧?”   李鸿面色铁青,却极力忍着。   他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刺激他,让他乱了方寸。   李玺却不想忍,厉声道:“清河王,谁借你的胆子,敢说阿史那娘娘是罪人?她是圣人母亲,是先帝的妃嫔,直到薨逝依旧保有封号和尊荣!先帝都没定她的罪,你哪来的脸?”   清河王面色一僵。   晋阳大长公主讥讽道:“这般伶牙俐齿,确实不像阿镇的种。阿镇那孩子向来做得多,说得少,不然也不会到头来什么都没落着,还被人利用,混淆骨肉。”   杨氏被戳中痛处,哽咽落泪:“圣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必拐弯抹角了,看在您与阿镇多年的手足情分上,把我们的孩子还给我吧!”   “还有皇城令、禁军符、福王封号,都要当着诸位长辈的面,一一交出来。”   晋阳大长公主指着李玺,满眼鄙夷,“我李氏一族的荣耀,不能让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窃取!”   “不许骂哥哥!”阿史那朵朵哗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直指晋长阳大长公主。   她要气死了!   她刚刚想明白,这些人利用了她!   她们都是坏人!   “你们倒是骨肉相连。”晋阳大长公主毫无惧色,“小丫头,知道你进殿的时候为何没人解下你的兵刃吗?”   阿史那朵朵天真道:“为何?”   “因为,你这把小软剑,在我大业眼中,不过是黄毛小儿的玩具。”   晋阳大长公主微扬着头,一脸倨傲,“当年,我直入突厥王庭,取你父兄首级时,你还没出生呢!”   殿内宗室哄堂大笑。   “你、你不讲道理!”阿史那朵朵泫然欲泣,却极力忍着,不想让人看不起。   李玺突然笑了,比那些洋洋得意的宗室们笑得更大声。   “当年阿史那一支侵扰边民,强掳百姓,杀我守兵,死了也是活该。如今姑祖母在这里欺辱一个小娘子,就能扬我大业国威、彰显我大业风骨了吗?”   李玺把阿史那朵朵护到身后,冲一干宗正啐了一口:“呸!先撩者贱。”   晋阳大长公主恼羞成怒,“你一个私通而生的小杂种,也敢在这里教训我?没有我跟着先帝南征北战,轮得到你在这里巧舌如簧?”   儿子被骂了,当爹的不愿意了,“姑母当年拥兵逼宫,还能保下柴氏一族,继续在宗正寺作威作福,甚至插手立储之事,不就是仗着当年那点军功吗?不如咱们清算清算,看看您还能再折腾几回。”   晋阳大长公主面色一冷,讥讽道:“圣人身上不愧流着蛮夷血脉,与兄弟的姬妾私通,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不是,我怎么听不懂了?圣人和谁私通了?我怎么就是野种了?”李玺真诚发问。   “不愧是福王啊,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圣人和定王的姬妾私通生下来的吧?”清河王刚刚被李玺骂了,这时候怎么难听怎么说。   李玺眨眨眼,突然笑了,“放你爹的屁!我母亲是世家贵女,模样才情无人能及,我父亲……不重要。”   李鸿心头一梗。   “胡娘子和我阿爷彼此相爱,甘愿为爱赴死,没人有资格侮辱她。”   李玺看了眼房梁上的胡娇,“再说了,当年胡娘子生下的是女儿,不是我——屁都不知道就在这胡说,我呸!”   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小太监的唱喏   “太后娘娘到!”   “寿安县主到!”   “福宁县主到!”   “寿喜县主到!”   李玺的心咯噔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路上的时候会紧张。他连太子都不想当,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亲王爵位?   他真正在乎的是姐姐们,是十几年相处的亲情。   他担心姐姐们知道他的身世之后,会生他的气,会疏远他,会不再把他当弟弟。   这是比失去皇城令、禁军符、亲王之位更让他难受的事。   李玺有多紧张、多担忧,杨氏就有多得意。   看着两个亲生女儿走过来,她的脸上满是骄傲,像是终于找到撑腰的人似的,大声说:“芝娘,槿娘,你们还不知道吧,李玺不是你们的亲弟弟,他是圣人和胡姬那贱婢私通生下来——啊!”   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是胡娇打的。   她替自己的娘亲打的。   她知道,娘亲是杨氏毒死的,但是,她听了太后的话,不让自己手上沾上脏血,所以只在杨氏菜里放一些恶心的虫卵和马尿,没给她下毒。   但是,杨氏骂她娘,她就不能忍了。   也不必再忍了。   李玺帮她解开蒙脸的纱巾,让杨氏看清她的脸。   在场之人,凡是见过胡姬的,皆大惊失色。   尤其是杨氏。   她本就濒临疯魔,突然看到“胡姬”的脸,下毒害人的恐惧直冲脑门,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早就死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你别找我!不能怪我,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给王爷生儿子,活该!你活该!”   李仙芝闭了闭眼,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太后轻叹一声,道:“册册的身世是我们这一支的家事,处理好了会给宗亲们一个交待,请诸位先行回避吧!”   众人对视一眼,哪里肯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晋阳大长公主为的是抹黑李玺,保二皇子争储。他们为的是皇城令,还有禁军符。   大业初立,先帝便下旨,皇城令由一字亲王执掌,号令皇城府兵,亲王之令先于圣旨。   这样大的权柄,谁不眼红?   谁不会心存幻想?   当年先帝坐拥天下,执掌皇城令的是他的同胞兄弟,安王爷。后来安王战死,并未留下嫡子,皇城令便传到了定王手中。   倘若定王无嫡子,今上也没有,他们这些李氏宗亲未必没有机会争上一争。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和晋阳大长公主联手。   其中,最有一争之力的就是本就执掌着三万雍州兵的清河王。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所谓‘帝王无小事’,家事即国事,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嗣,宗亲们不得不过问啊!”   “滚。”李仙芝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若还想要脸,就自己滚。赖着不走的,就别怪我镇远军下手重。”   宗室们脸都绿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一个后辈,还是个女娃娃,就敢在大殿上如此放肆!”   “圣人,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李鸿眨了眨眼,用行动表明,自己就想眼睁睁看着,“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圣人当的就是这么窝囊,不然就轮不到寿安让你们滚了,我早说了。”   “你——”   “够了!”晋阳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别拿兵权吓唬人,镇远军再威名赫赫,也远在边关,寿安这次回来带了多少?有五千吗?够得上雍州军、歧州军、凤州军、商州军的零头吗?”   “不够。但是,足够让你们滚。”   李仙芝一声令下,银甲军团威风赫赫地闯入大殿,将一干宗亲悉数扣住。   清河王和晋阳大长公主对视一眼,猛地上前,摔碎茶碗。   按照约定,门外的暗桩会放出信号,他们带来的雍州兵和公主府家将会即刻现身,威慑圣驾。   倒也不是想造反,就是想趁此机会搞垮福王府,立二皇子为太子。   然而,碗摔了,外面却没动静。   李鸿吹了声口哨。   金甲飞龙卫赫然出现在大殿之上,揪着几个抖如筛糠的小太监,丢在青石砖上。   李玺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啧,总共五个。   怪不得无花果说,太极殿就是个筛子,除了姜德安,没一个对圣人忠心耿耿。   不,姜德安不也帮过书昀兄吗?   这么一想,圣人真可怜。   谁当谁可怜。   晋阳大长公主并不认命,怒声道:“各位叔伯兄弟,就这么认命了吗?宗正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们真要眼睁睁看着辛苦打下的江山毁在突厥崽子的手里吗?”   “晋阳,你当真是为了李家的江山吗?”太后淡淡开口。   “不然呢?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凭着生孩子、养孩子安享荣华富贵吗?”晋阳大长公主满脸鄙夷。   李玺一听就跳脚了,“我们家这样的孩子,晋阳姑祖母还真教不出来!幸好柴阳表兄和柴呱呱不是你教的,不然又是两个逼宫弑君的乱臣贼子!”   晋阳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就是在“太极宫之围”中帮扶戾太子,被正义除掉的。   提起旧事,晋阳长公主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太后反而很淡定,道:“我虽没本事带兵打仗,至少懂得安分守己不添乱。晋阳你呢?明明一身好本领,却不用在正道上,这些年你私下里做了多少事,当真以为圣人不知道吗?”   “我是为了李家!为了我逝去的兄长!”   “你当真是为了李家吗?还是为了柴家,为了你自己的权柄?”   太后不急不躁,却字字铿锵,“倘若为了李家,为了江山,就该用你的才能诓扶社稷,帮助圣人选一位贤能的储君,而不是利用往日的军功搅弄风云,千方百计扶持流有柴氏血脉的老二上位!”   “你以为你保的是大业江山,保的是先帝的心血,实际只是你自己的私心。”   “不!我不是!我的心,你又如何知道?”晋阳大长公主急欲争辩,一时急火攻心,猛地呕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没了她,宗亲们也就老实了,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飞龙卫和镇远军“请”出去了。   阿史那朵朵也被姜德安带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自家人。   李玺看看李仙芝,又看看李云萝,再看看李木槿,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好攻克的李云萝。   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揪揪李云萝的衣袖,“阿姐还没出月子,怎么来了?”   李云萝淡淡一笑,“有些事,我得亲自来。”   李玺小小地松了口气。   还会对自己笑,说明问题不大。   然后,又瞅了瞅李木槿。   李木槿冲他翻了个白眼。   哦,问题也不大。   最后,剩下一座大山。   李玺一步一停,蹭啊蹭,蹭到李仙芝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也不敢开口叫人,就怕被李仙芝冷冰冰地怼一句:“谁是你姐姐?”   李仙芝确实怼了一句,不是他想的那个,而是   “怎么,成了皇子,就瞧不上我这个姐姐了?”   呜……   李玺没出息地红了眼圈,像小时候那样,一头磕在李仙芝肩上。   李仙芝眼含泪光,故作镇定,“行了,比我都高了,还撒娇,也不怕娶不上媳妇!”   李玺赖皮地卜楞着脑袋,不肯撒手。   真好,真的。   姐姐们没有生他的气,没有嫌弃他,还愿意像之前一样疼爱他,骂他,冲他翻白眼。   李云萝拍拍他的背,在心里默默说道:从前都是你保护姐姐,这次,换姐姐来保护你。   她们在意的从来不是那丝血脉,而是十几年来朝夕相处、根植在心底的情义。   她懂,李木槿懂,李仙芝也懂。   姐妹三个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可惜,杨氏多活了十几年,还不如她们通透。   她并不在意李云萝,甚至厌恶,单看着李仙芝对李玺的态度,她便怒意横生。   “白养了你这些年,你竟拿个外人当骨肉,不在乎你亲生妹妹的死活了吗?”   终于来了。   李仙芝的心已经凉了一半,就在李云萝告诉她李玺身世,以及杨氏毒死两个侧室的那天。   她自小被先帝亲自教养,和杨氏并不亲厚,然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会是为了一己私利下毒灭口的杀人凶手。   这些天,她找到了王府旧人,揪出了杨氏帮凶,拷问了杨嬷嬷,无一不证明,李云萝没骗她。   杨嬷嬷供出的,比李云萝知道的还多。   杨氏,这些年看似不声不响,无欲无求,实际早已满手鲜血,罪行累累。   李仙芝和李云萝联手做了一个局,就当是为李云萝的生母、为胡姬报仇吧,也为了她们的小妹妹,永远不要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生母。   “你女儿已经找到了,你想见她吗?”   杨氏浑身一振,没有注意李仙芝冷冰冰的口气和疏离的用词,近乎癫狂地问:“在哪儿?让她来见我!不不不,我去见她,我亲自向她赔罪,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她,不是不愿意养她……”   “你养她了。”李仙芝面无表情道,“你养了她十七年。”   杨氏一怔,“你在说什么?”   “杨兮兮,不就是您的女儿吗?”李云萝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章啦!要顺一顺下面的剧情,明天再更——会发小包包的!      89、众叛亲离         杨氏惊慌地看看李云萝,又看向李仙芝,“芝娘,她这话什么意思?你告诉娘亲,娘亲只信你……”   李仙芝一阵心寒,“母亲为何不信云萝,因为心虚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杨氏恼羞成怒,“现在在说你妹妹的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那就说我‘妹妹’的事。”李仙芝笑了一笑,“十五年前母亲不是就已经查到了吗,杨家表妹就是您的亲生女儿。”   “可是,郑氏说……”   “单凭着郑氏的三言两语,您为何就信了?十几年来,您将杨兮兮带在身边抚养,不是同她十分亲厚,认定了她就是您的女儿吗?”   “是,是啊。”杨氏神情怔怔,“兮娘像我,模样、性情都像,就连琴艺和绣工都如我当年一般,学得精妙……”   “可是您却抛弃了她。”李云萝毫不留情地说。   “就在她被押入掖庭之前,祖母给过您机会,您大可以把她救出来,远远地送走,让她远离京城繁华,去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可是您没有。”   “就因为您知道了她不是您的骨血,便将十几年的‘母女’亲情弃之不顾。”   李云萝的话如同一把钝刀,一刀接一刀,狠狠地扎在杨氏心口。   “您知道杨兮兮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您没见过掖庭的罪奴吧?”   “寅时即起,洒扫巷道,无论炎热还是寒凉都要跪在青石砖上,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擦,弹琴的手泡成发面饽饽,皱了,烂了,却不能停。”   “擦完巷道还得刷恭桶,又要干净又要快,晨起之时,贵人们要用的。”   “但凡慢上一点,迎来的就是管事嬷嬷的痛打,藤条抽,棍子敲,沾了盐水的细鞭专往伤口上甩……”   “闭嘴!别说了!”杨氏揪着衣襟,浑身颤抖,几欲昏厥。   李木槿想上去扶,却被李云萝拦住。   当年,她母亲死的时候比现在的杨氏还是痛苦一百倍、一万倍。   是老鼠药还是鹤顶红?她没敢问。   脑海里永远记得母亲像虾米一样蜷缩在窄小的竹榻上,大口大口呕着血。   那血喷溅到她脸上,是黑的,是腥臭的。   杨氏对太后说,胡姬和她娘亲服毒自尽,自愿殉葬。   此时此刻,她只是把娘亲受过的苦还到了杨氏身上而已。   李云萝极力隐忍着泪水,虚弱地坐到软垫上。   李玺心疼极了,紧紧握着她的手,帮她顺后背。   李木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还是选择来到李云萝身边,抱住她,小声抽泣。   她不知道李云萝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选择和姐姐们站在一边。   太后想要说话,被李鸿按住了手腕。他看出了李云萝的意图,决定成全她。   最终,太后只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杨氏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神经质地重复着:“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郑氏亲口对我说的,杨嬷嬷也承认了,兮娘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李仙芝冷着脸,转头吩咐了一句。   很快,杨嬷嬷就被镇远军拎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两个脂粉气极重的妇人,像是妓馆的鸨母。   杨氏迫不及待地扑到杨嬷嬷跟前,一迭声地问:“嬷嬷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兮娘不是我的女儿,对不对?我的女儿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接她,是不是?”   杨嬷嬷看了眼李仙芝,瑟缩了一下,说:“兮娘子……兮娘子她的确是王妃的孩子……”   “你胡说!数月前你还告诉我她不是!你亲口说的!”   杨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老奴该死,老奴骗了王妃……只因、只因兮娘子犯了大错,老奴不想让您受到牵连,这才……说了谎话……”   “你——你个刁奴!”   杨氏狠狠甩了杨嬷嬷一巴掌,面容扭曲,“枉我对你百般信任,你竟如此欺我!”   杨嬷嬷捂着脸,满心苦涩。   您要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哪里会遭人胁迫?   您若知道,胁迫我的是您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不知会作何感想。   做戏做全套,旁边那俩鸨母和杨兮兮的生母是旧相识,当初几个人在一处做暗娼。   在李云萝的谋划下,两个人指天发誓,向杨氏保证,当年杨兮兮就是一个胡人女子抱到妓馆的,还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将来会有大造化……   对了,还有胎记。   当初杨氏的女儿出生时,心口有一淡红色胎记,杨兮兮刚好也有,只是没长在心口,而是偏向腋窝的地方。   当初杨嬷嬷就骗杨氏说,孩子大了,身体长开,胎记自然会变。   杨氏轻易信了。   郑氏说杨兮兮不是她的女儿。   杨氏又信了。   如今,所有人都告诉她,杨兮兮是她的女儿,杨氏再一次信了。   李仙芝挥挥手,杨嬷嬷几人被带了下去。   杨氏目光涣散,喃喃道:“我要去找她,我要把她接出来……不能让她在掖庭受罪……”   李仙芝冷冷道:“她犯了重罪,遇赦不赦,一辈子都得关在掖庭,母亲难道忘了吗?”   “什么重罪?不就是——”   杨氏看了李玺一眼,厌恶地避开,转而对太后道:“母亲知道的,根本不是兮娘的错,她是受了杨淮那厮的哄骗……求您救救兮娘吧,她是王爷的骨肉啊,您忍心看她在那种吃人的地方受苦吗?”   太后看着她,缓缓道:“杨氏,别再钻牛角尖了,除了……那个孩子,你还有三个女儿,守着她们好好过日子不够吗?”   “不够!芝娘和槿娘自小锦衣玉食,云萝这个庶出的丫头也养在您身边,我不欠她们的,我欠兮娘的,我对不住她……”   杨氏膝行上前,揪住太后的衣角,“母亲,求您了,放了兮娘吧!”   “杨氏!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太后这么性子软的人,都被她气得捶桌子了。   几个孩子担心极了,纷纷走过去,跪到太后跟前,求她不要动怒。   李玺跑得最快,还特意躲开杨氏,贴到太后另一边,软声安慰。   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杨氏,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也不让圣人追究。但是,从今以后你得在王府禁足,不必出门了。”   顿了一下,又道:“杨嬷嬷你也可以带回去,毕竟,能诚心伺候你的人也不多了。”   “兮娘呢?我要带她一起回王府。”杨氏道。   “让她回王府?你以为我还会给她机会谋害我的孙儿吗?”太后险些一巴掌忽到杨氏脸上。   “她不会了,我保证她不会……她是您的亲孙女啊,李玺又不是——”   “你给我闭嘴!”太后到底没忍住,拿帕子狠狠地抽了她一下。   “芝娘、槿娘、云萝哪个是我亲生的?我少疼了一星半点吗?在你心里,只有那滴血值得你付出感情,十几二十年彼此陪伴、祸福共担的亲情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杨氏闷着头,不说话。   李玺一个劲儿给太后顺后背,生怕她气坏了身子。三位县主也红了眼圈。   李鸿沉声道:“就按母亲说的,你自己选,是禁足王府,留个体面,还是带杨兮兮走,从此和皇家再无瓜葛。”   “若选了第二条,即便你病了,死了,这几个孩子也不会给你端汤送药,披麻带孝,阿镇的陵墓也没有你的位置。”   杨氏面色一白,瘫倒在地。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个心术不正的小丫头,值得你舍掉母女情分、夫妻之义吗?”太后苦口婆心。   杨氏惨淡一笑,“我和兮娘就没有母女情分了?”   “你若真在乎她,当初何必……”   “所以我才更愧疚。”杨氏扯了扯嘴角,神情变得坚定,“母亲不必试我了,我要带兮娘走。”   “你觉得我在试你?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真情吗?”   太后满面悲伤,老泪纵横,“阿镇,我的阿镇啊,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让你娶了这样一个凉薄的女人!是娘亲毁了你啊!”   姐妹几个都跟着哭了起来。   想到早逝的兄弟,李鸿心内酸涩,“小宝,扶你祖母去休息。”   李玺忙点了点头,压下喉间的哽咽,故作轻松道:“祖母,咱们回长乐宫吧,孙儿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您看了一准儿喜欢……我阿爷也会高兴。”   太后拿帕子拭了拭泪,被他搀着走出太极殿。   胡娇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   她想留下来,替娘亲看看杨氏的下场。   外面秋高气爽,青天湛湛。   殿中依旧昏暗压抑。   李鸿再三确认,杨氏最终还是选择了杨兮兮,决定带她离开掖庭,去感业寺带发修行。   李木槿再也绷不住,哭着质问:“您心里只有杨兮兮吗?我和大姐姐、二姐姐就不是您的孩子吗?还有小宝,就算小宝不是您亲生的,您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您还记得十年前小宝为何会走丢吗?是为了给您买一件可心的生辰礼物!”   “三年前的冬天,您染了风寒,是小宝在您床前,衣不解带,悉心侍候,您好了,他却瘦了一大圈——这些,在您心里都不重要吗?”   杨氏闷着头,不吭声。   李木槿急得直跺脚,“母亲,杨兮兮是个什么东西,您当真看不出来吗?为了她舍弃王府、舍弃我们,舍弃这个家,值得吗?”   “别说了。”杨氏站直身体,恨声道,“这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拿兮娘逼我,我只能这么选。”   “到现在你还在怨恨别人!”李云萝气笑了,边笑边垂泪,“我真是瞎了眼,十几年来念着你当初的滴水之恩,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侍奉!”   她连敬称都不想用了。   杨氏,不配。   杨氏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迈步向前。   即将跨出殿门的时候,李仙芝到底没忍住,沉声道:“母亲,一旦您去了感业寺,晋阳姑祖母必会拿此事做文章,届时,小宝的身世将大白于天下,坊间之人不知会如何编排……”   “我阿爷,小宝,我们姐妹,还有您,咱们整个福王府,都将淹没在流言蜚语之中——您,真的想好了吗?”   杨氏闭了闭眼,一脚跨出殿门。   李木槿哭嚎一声,瘫倒在上。   李云萝抱着她,哭得身体发颤,为了自己的生母,也为了这些年付出的真心。   李仙芝背着手,仰着脸,身姿笔挺,却有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胡娇不动声色地跟在杨氏身后。   姜德安拿着李鸿的令牌,匆匆跟上。   掖庭,宫城以西,与东宫相对。   与东宫的锦绣繁华不同的是,掖庭顶上仿佛罩着一片乌云,常年笼罩在阴暗与压抑之中。即便天气晴好,里面的人也没时间、没心情去看。   来这里多少天了,杨兮兮已经不记得了,每天都度日如年。   起初,她放不下贵女的身段,使了许多手段,耍了一些心机,换来的是管事嬷嬷的鞭打脚踢。   那时候,她日日幻想着杨氏念及母女亲情,会来救她,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也没舍得把杨氏给她的珠钗拿出去贿赂管事。   然而,许多天过去,杨氏没来接她,就连捎句话的人都没有。   杨兮兮替她找理由,或许是李玺耍心机,不让她来;或许是太后阻挠,她没找到机会;也或许是她在努力找证据、求圣人,替她开脱……   一天接一天,身上的鞭痕越来越多,双手越来越粗糙,钗子上的珍珠一颗颗揪下来,一次次送出去。   杨兮兮彻底绝望了。   短短数月,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杨氏到的时候,她躬着身子,表情麻木,十几岁的年纪,面容却枯槁如老妇。   管事嬷嬷说:“定王妃和姜公公来了。”   杨兮兮先是吓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放下恭桶,缓缓地跪伏到地上,五体投地的那种。   杨氏猛地抱住她,痛哭出声。   杨兮兮却笑了,撕心裂肺的笑。   曾经的野心,傲气,期盼,如今都变成了恨。   她一边笑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多谢姑母来救兮儿,兮儿往后,必‘好好侍奉’姑母。”   胡娇觉得杨氏哭得很难看,杨兮兮笑得也很难听,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意思,脚步轻点,到长乐宫找李玺去了。   长乐宫。   魏禹先一步到了,拿着李玺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蛛蛛一家戴着兜帽,没让人看到。   窦青苔看到蛛蛛的第一眼就怔住了,然后什么都没问,好生将他们安置在了后殿。   太后看到蛛蛛,反应和窦青苔如出一辙——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李仙芝,姐妹两个都随了父亲。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李仙芝的眼睛像杨氏,蛛蛛的凤眸与定王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   太后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刚刚止住的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李玺悄悄在蛛蛛耳朵说了什么。   蛛蛛十分懂事地环住太后的肩,笑容爽朗:“我长这么大,家里只有阿爷、娘亲和小弟,从来没见过祖母。我偷偷想过祖母的样子,就是娘娘这样……不,娘娘比我想象得还要慈爱,还要好。”   太后哭得更凶了。   这就是她的孙女啊,是阿镇的孩子!就连这爽利豁达的性子都随了阿镇!   太后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还让李玺从后殿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衣裳、玩具和小摆件,有的旧,有的新,有的小,有的大,都是这些年积攒的。   “小宝有,老大、老二有,你阿姐们也有,这个是你的。”   “谢过祖母。”蛛蛛一点都没客气,尽力哄着老人家开心。   太后又哭了。   这次,是笑着哭的。   魏禹从殿外进来,在李玺耳边,低声道:“定王妃要去感业寺了……”   言下之意,如果蛛蛛想见见她的话,得趁现在。   感业寺是皇家禁苑,不对外开放,里面住的除了先帝太妃,就是犯了错的宗室命妇,常年有重兵把守,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李玺没瞒蛛蛛,如实对她说了事情经过,包括杨氏一直在找她,也包括她做的那些错事,以及李云萝布的这个局。   蛛蛛沉默了一会儿,果断道:“她到底十月怀胎生下我,今后我不能在她身边侍奉,好歹去给她磕个头。”   太后又又又哭了。   这重情重义的心性,分明就是自家孩子!   李玺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和魏禹、胡娇一起陪着她。   几个人到的时候,杨氏正扶着杨兮兮走出掖庭,不小心被门槛绊到,眼瞅着就要摔倒。   蛛蛛连忙上去,扶住她。   她戴着面纱,不想让杨氏认出来。   杨氏根本没仔细看,只知道她是和李玺一起来的,满脸厌恶,恶声恶气:“滚开,用不着你假好心。”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也是她对蛛蛛说的第一句话。   蛛蛛看着她扭曲的脸色,怔了一瞬,缓缓地收回手。   杨兮兮倒是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衣着光鲜的李玺,还有从巷道中匆匆而来的李氏姐妹。   就连嫉妒和不甘都没有了,一颗心只剩下不堪与卑微。   数月前,还针锋相对。   再相见,已是云泥之别。   最大的差距不是外表,不是衣着,而是李玺身边依旧有这么多人真心相待,而她,只能死死扒住杨氏这根救命稻草。   还是不怎么牢靠的草。   杨兮兮看都不敢看一眼囚禁了她数月的掖庭,更不敢让李家姐妹与杨氏说话,生怕她改了主意,慌忙扶着她上了马车。   杨氏就这么错过了与蛛蛛说话的机会。   多年以后,得知真相,后悔已经晚了。   尽管内心失望至极,蛛蛛还是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权当还了杨氏怀胎十月的恩情。   巷道狭长,时不时就会刮一阵过堂风。   蛛蛛的面纱被风吹落,冷不丁和李仙芝两两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三次元忙碌,今天只有一更哦~5000多字,也算是挺肥了!   周五之后就能多更啦!鞠躬!   ps:明天收拾大长公主~      90、兵不血刃(修)         李仙芝眯了眯眼。   李玺怂叽叽地躲到魏禹身后。   蛛蛛又怂叽叽地躲到他身后。   李玺扒着魏禹的肩膀,探出半个脑袋瓜,悄悄看李仙芝。   李仙芝背着手,眯着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说:“拖出去,三百军棍。”   李玺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一哆嗦,手虫爪往前一伸,暗搓搓指向魏禹,“我不是故意瞒阿姐的,要怪就怪他,他今天才告诉我。”   完了还软着声音嘀咕:“书昀兄你就认了吧,我这个小身板,可挨不住大姐姐一百军棍,到时候打伤了打残了,还是你心疼。”   好,很好。   魏禹噙着一丝笑,背过手掐住他的腰。   小福王瞬间软了腿。   一刻钟后,长乐宫。   李云萝跪在太后与李鸿面前,说明了一切。   她把隐瞒蛛蛛身世、设局蒙骗杨氏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包括这样做的原因。   太后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会怪她?   “好了好了,蛛蛛找回来了,娇娇也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事。”太后一手拉着蛛蛛,一手搂着胡娇,极力忍着眼泪。   看着蛛蛛与定王如出一辙的眉眼,太后与李鸿心里都不好受,又各自掩饰着,不想让对方看出来。   蛛蛛和胡娇以晚辈的身份,正式给他们磕了头,又和姐妹们见了礼。   “得了,有了两个小孙女,我再也不是祖母最爱的小宝了。”李玺插科打诨,调节气氛。   众人忍俊不禁。   长安宫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李鸿接见了契苾纳木,得知他要去北疆,给了他一样信物,还承诺他,一年之内若能立下军功,便擢为将军。   太后赐了仆固鸦羽许多东西,感谢她这些年对蛛蛛的照顾。   契苾小宝换了新衣裳,洗得白白净净,圆溜溜的眼睛,卷卷的头发,绷着小脸的样子,凶萌凶萌的。   太后喜欢得不行,拉着他的小手问了好些话。   小宝很给面子,能答的都答了,官话说得不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又惹得众人一通笑。   谁都没提蛛蛛的去留,但彼此心里都惦记着。   最后,还是蛛蛛主动说了起来:“我要随阿爷、娘亲一起去北疆,像王爷爹爹和大姐姐一样,替咱们李家护家国、守边关。”   “好,好!”太后含着泪,重重点头。   李鸿仰着脸,极力压下眼中的湿意。   ——阿镇,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们很好,都很好。   李玺吸了吸鼻子,“逢年过节要回来看望祖母和阿姐。”   蛛蛛抿着笑,点点头,“嗯,还有你,小宝。”   李玺虎脸,“叫哥哥。”   “小宝。”   “哥。”   “宝。”   “……”   李玺卷起袖子,要教训她。   另一个小宝不乐意了,呲着小牙,保护姐姐。   长乐宫中,祖孙三代,共享天伦。   福王府,杨氏在女官的监视下,草草收拾好细软,一盏茶都没来得及喝,便带着杨兮兮离了府。   她以为女儿们至少会回来看看她,最终却失望了。走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心仿佛空了一大块。   她回首,望着那六尺高台,心中怔然,这样的选择真的对吗?   身后,女官冷声催促:“快些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杨氏面色失落。   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   公主府。   晋阳大长公主一回去就宣称自己病了,大张旗鼓请大夫,短短一个时辰就请了三趟,病因据说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   这么一闹,坊间百姓都知道了。   魏禹还没出长乐宫就收到了消息,很快猜到,晋阳大长公主这是在做铺垫,想借此宣扬李玺的身世。   李玺带着契苾小宝撑着小船在湖里叉鱼,蛛蛛、胡娇、李木槿三姐妹坐在岸边加油助威。   ——这是天生命好的。   操心命如魏禹和李仙芝,正跟李鸿商议对策。   李鸿冷笑:“当真以为我不会动她吗?”   太后叹道:“你还真不能。别忘了你在先帝灵前发过誓,不会动这些有功之臣。”   李鸿抿唇,“顾不得那么多了,总不能一次次被她拿捏。”   “不行!”太后断然道,“你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我信,我绝不能让你——”   断子绝孙。   这是当年宗亲们保李鸿登基时,逼他发下的誓言。   “不必圣人出手,我去。圣人发过誓,我可没发过,我的镇远军也是祖父留下的,祖父在天有灵,怎么舍得自家儿孙被欺负!”李仙芝把长矛一横,就要往外冲。   魏禹错身挡住,执手道:“县主稍安勿躁,下臣有一个主意。”   “那就赶紧说。”李仙芝对这个妄图勾走自家小宝、小宝还心甘情愿任他勾——后者才是重点——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魏禹并不恼,不急不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仙芝和李鸿久久无语。   太后扑哧一笑:“有你护着册册,我可以放心了。”   魏禹躬了躬身,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晋阳大长公主正为自己的连环计洋洋自得,怎么都想不到,马上就要玩劈叉了。   她不是装病吗?李鸿顺理成章派了御医去给她瞧病,一个时辰派了六位,比她还大张旗鼓。   晋阳大长公主沉默了,连忙召集心腹,推断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等他们推出结果,圣旨就到了   “晋阳大长公主得了急症,御医说需得静养。圣人念其旧时功绩,特许其迁居洛阳行宫,吃穿用度与太后等同……”   内监高举圣旨,飞奔到大长公主府,后面跟着一队龙武军,还有人甩着小旗子,一路走一路宣扬。   按礼制,只有中了状元或立了大功,宣旨时才有这样的排场。   坊间百姓不明就里,纷纷言道   “圣人对晋阳大长公主可真好啊!”   “是啊是啊,太后娘娘的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洛阳别宫诶,就连亲王和太妃们都没资格居住!”   “这下,晋阳大长公主可长了脸了。”   并没有。   晋阳大长公主又吐血了,气的。   这还不是最绝的,真正的点睛之笔在后面   “念及路途遥远,恐有万一,特命恭王李珙护送。”   恭王李珙,就是二皇子。   让晋阳大长公主一心扶持的二皇子亲自把她送出长安城,还有比这个更扎心的吗?   绝,还是魏少卿绝。   黑,也是他最黑。   宽仁如太后,傲娇如李鸿,耿直如李仙芝,死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晋阳大长公主看到二皇子,刚刚压下的一口老血又喷了出来,“你来凑什么热闹!”   “圣人不放心姑祖母一个人上路,特命我前来护送。”二皇子无辜道。   神tm上路!   晋阳大长公主再次吐血。   二皇子吓了一跳,“御医果然没夸大其辞,姑祖母竟病成了这样!快快快,别耽误了,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发吧!”   晋阳大长公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珙哥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真不知道圣人为何送我出京?”   “为了让您养病。”二皇子坚持道。   “他是为了李玺那个小崽子!他想把皇位传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这才千方百计把我支开!”   二皇子反问:“难不成姑祖母觊觎皇位?圣人为何‘千方百计’支开姑祖母?”   晋阳大长公主生生怔住,似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李珙嘴里说出来。   半晌,才哑声道:“你当真不知,我是为了谁?”   二皇子没再装傻,直截了当道:“姑祖母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圣人春秋鼎盛,立储之事言之过早。再者,他想立谁,朝臣想拥护谁,都有他们的道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争不来,也抢不走。”   “你……”   “你竟如此没有骨气!”   晋阳大长公主一阵猛咳,脸色登时灰败下来,若说之前是装病,这下是真病了。   都这样了,还要颤着身子指责二皇子,“你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室血脉,若非当年……你的生母就是正宫之主,你生下来就会是太子!”   “既然姑祖母说起了当年,我也多说一句,若非当年姑祖母一意孤行,柴氏满门哪里会遭此冷遇?我母妃又如何会独居幽宫十六年?”   “你这是在怪我?”晋阳大长公主难以置信。   二皇子轻叹一声,不想跟她掰扯这个,好言相劝:“姑祖母,慎之表兄和蓝蓝表妹都是有本事的,将来的日子差不了,不用您劳心劳力地算计,您就好好在洛阳行宫享清福吧!”   晋阳大长公主揪住二皇子的衣袖,急声道:“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是不是圣人?还是你母亲?他们威胁你了?”   二皇子目光清明,道:“不用谁说,我有眼,会看,有脑子,会想。”   “你懂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业江山断送在那个突厥种手里!”   “姑祖母难不成忘了,我身上流着圣人的血,我也是突厥种!”   二皇子冷下脸,一字一顿道,“姑祖母,圣人立谁为太子,是李家的事,不是柴家的事。”   “你——”   “我将来如何,那是我的造化,用不着姑祖母操心。”二皇子把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站直身体。   “若圣人立我为储,我便像他一样兢兢业业,做个守成之君;若他选中了别人,我便像定王叔那般,仗剑驰马,护卫我大业江山。”   “姑祖母,这都是命,算计不来的。”   晋阳大长公主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吐血太多,昏过去了。   圣人“体恤”,把太后的凤辇借给她,免得走夜路太颠簸,再颠死了。   太后直接送她了,沾了死对头吐的血,不想再要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   “圣人真孝顺!”   “太后娘娘心眼真好!”   “恭王也挺好的。”   “圣人一家都是好人啊!”   晋阳大长公主一路走,耳边塞满了这样的声音,气得脸色铁青。   心腹在她耳边低声道:“清河王准备好了,要给他传信吗?”   “传。”晋阳大长公主咬牙道。   心腹迟疑了一下,道:“城中百姓恐怕要遭殃了。”   “百姓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他们有事。”晋阳大长公主眯了眯眼,“三万雍州兵对上皇城禁军,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清河王也清楚这一点。”   又不是真造反,就是闹一闹,把这件事闹大,逼李鸿做出抉择。   也是为了让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和宗亲想一想,到底要站哪边!   因着中秋国宴,清河王奉旨带三万雍州兵守在长安城外,收到晋阳大长公主的暗号,守城的将士突然调转矛头,对准了城门。   满朝哗然。   李仙芝第一个请命,带镇远军出城迎战。   李玺不放心,跟了上去。   魏禹担心李玺,也跟了上去。   彼此对望,都是熟面孔。   这些天李玺日日带着鸿胪寺的官员们出城迎接番邦来使,没少给守城的小兵仔们带烤羊腿。   转眼的工夫,却要兵戎相向。   李仙芝寒着脸,喊道:“清河王,你是要造反吗?”   “我造谁的反?这天下本就是你四爷爷我跟着先帝打下来的!”   清河王吹了吹胡子,轻蔑道:“今日过来,就是想给晋阳长姐鸣个不平,也代几个老哥们问问圣人——当年的誓言,可还记得?”   “圣人体恤,特许晋阳姑祖母去别宫静养,往公了说,这是恩泽,往私了说,这是孝心,有何不平之处?至于当年……”   李仙芝道:“清河王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圣人对诸位长辈可有丝毫苛待?”   “别跟我在这打马虎眼!你真当我脑子被驴踢了吗,看不出那小子的花招?”   清河王烦躁地甩了甩袖子,“我跟你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可说的,去,把李鸿给我叫出来,让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道说道!”   李仙芝长矛一顿,“直呼圣人名讳,你眼里还有先帝、还有王法吗?”   清河王啧了一声:“跟老子提先帝?先帝是老子亲大哥!大业的‘王法’是就是老子跟着先帝打下来的!”   “小芝娘呀,莫说你,那时候你阿爷还是一泡尿呢!”清河王左右瞧瞧,说了句荤话。   左右将士嬉笑起来。   李仙芝面色一寒,开打。   没有任何战术,只是小规模的冲突,毕竟不是真造反,李仙芝想给清河王一个教训,清河王也想借此立威。   双方只派出几十人的前锋营,近身格斗。   然而,刀剑相向,难免有人受伤。   这一刻,没有人是享受的,哪怕是占尽优势的一方。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惊惧,还有不忍。   “不能这样……”   “不该是这样……”   李玺抓着魏禹的手,喃喃道。   他骑着马冲到阵前,敲响休兵鼓。   然后,用长安话冲着雍州兵大喊:“雍州兵是定王带出来的兵!入营的那一刻,你们就立过军令状,誓死效忠定王,舍命护佑百姓——如今,你们要对定王长女亮出长矛吗?”   “你们的家在长安,你们的亲人在长安,你们想让长安的城门染上鲜血?想让亲人看到你们满面凶残吗?”   近处的人听到了,不由自主放下兵刃。远处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动作。   魏禹手持盾牌护在李玺身前,冲着人群道:“三郎,你家娘子要生了,等着你回家给娃娃买长命锁呢!”   无论是雍州兵,还是镇远军,叫三郎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快当爹的也有那么几个。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听到这话,再看看自己手上未干的血迹,有人禁不住,掩面大哭。   “不打了!老子不跟自己人拼命!”   “回长安!我们回家!”   一个带头,就有无数人跟随。   雍州兵纷纷止戈解甲,站到镇远军一侧。   清河王叫喊,大骂,踢打,都无济于事。   他忘了,这支队伍原是定王带出来的,这些兵的父亲、爷爷都是定王的心腹,他们也是听着定王的英雄事迹长大的。   雍州兵效忠的是定王,足足十六年,清河王都没收拢他们的心,他们还是选择了李仙芝。   这就是大业兵家的传统,父子相承,兄弟相继,宁死不叛。   就这样,兵不血刃。   三万雍州兵尽归镇远军。   十六年,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了一下!      91、做太子吧!         清河王被他看不起的“小丫头”李仙芝生擒,五花大绑押入长安城。   仗打了没多久就被李玺阻止了,受伤的人有,伤得却不重。   进城的时候却一个个吊着胳膊,瘸着腿,躺在单架上,血乎乎的。   ——这主意当然是魏少卿出的。   百姓们一看就心疼了,直呼造孽。   都是大业兵,何必呢?   太学学子群情激愤,怒而罢课,身着白衣,手执朱笔,从太学浩浩荡荡地走到承天门,口中高呼:“政治清明,国之将兴,安敢动兵戈?”   “乱臣贼子,当诛之灭之,以儆效尤!”   御史中丞崔沅“冒死”直谏:“《史记》有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清河王拥兵作乱,是谋逆大罪,虽是宗室,亦不能姑息。”   一众宗亲打好了腹稿、做足了准备,正要求情,李鸿先哭诉起来:“清河王是先帝的亲兄弟,朕的亲叔叔,纵然犯了大错,朕一个做晚辈的,怎能要了他的脑袋?”   话音一转:“夺了爵位,去给先帝守陵吧!”   宗亲们还没反应过来,圣人便一锤定音。   就这样,百姓们还不满呢,一个个恨铁不成钢。   “圣人也太包子了,就这都不杀头?”   “哪里是包子?分明是仁慈!”   “唉,想来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吧,清河王怎么说也是跟着先帝爷打过天下的。”   “仗着有功就横行无忌可还行?但愿下次圣人能强硬些!”   “可别有下次了……”   想来,也没有下次了。   杨氏幽禁感业寺,晋阳大长公主远去洛阳,清河王贬为庶人,宗正寺卿被夺了官职,圣人一通操作,毫不拖泥带水,惊得一干宗亲个个缩起脖子,再不敢造次。   新上任的宗正寺卿是渭南郡王,圣人的堂兄,为人耿介忠正,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夺嫡,是个纯臣。   他上任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明李玺身世,修改李氏族谱,把李玺改到圣人名下。   李玺老大不乐意,努力强调:“我阿爷就是定王!”   还扒着渭南郡王的袖子不让他写,并许给他无数好处。   渭南郡王不为所动,用左手握笔,一笔一画把他的名字写在“帝子”一栏。   当真铁面无私。   李玺气鼓鼓地跑回福王府,决定死也不搬家。   李鸿见好就收,也不强迫他,只是命工部拆了福王府的大门,把门前的六尺台阶加高到八尺。   这是皇子的规制。   百姓们兴致勃勃地吃瓜。   李玺蹲在墙角画圈圈。   二皇子御马而来。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李玺蔫了,二皇子笑了。   “我说为何从小就稀罕你,原来是亲弟弟。”   李玺努了努嘴,闷闷道:“还和从前一样,是不是?”   “不然呢?”二皇子挑眉。   李玺嘿嘿一笑,小虫爪直剌剌伸到他面前,“哥,见面礼。”   二皇子笑了,“嘿,讲不讲理,咱们是头一回见吗?”   李玺厚着脸皮说:“从前是作为堂弟相见,今日是改了族谱后第一次相见,当然算是头一回了。”   二皇子啧了声,认命地丢给他一包金豆子——太后刚给他的,还没捂热呢!   李玺喜滋滋收起来,笑得可坏。   还真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宗正寺的动作还没停。   看在已故定王和两位县主的份上,杨氏的所作所为没有公开,只在族谱上抹掉了她的姓氏,从此杨家女再不会得到亲王妃的待遇。   宗室女名册上加了蛛蛛和胡娇的名字。   从此,蛛蛛有了另一个名字——李珠珠。   胡娇也改名为李娇,李玺还是习惯叫她“小胡椒”。   蛛蛛为嫡女,封“遗珠县主”。   ——李玺想的。   胡娇为庶女,按礼制,一个郡君就到头了。但念及胡姬对定王情深意重,特封其为“福康县主”。   ——按照李玺的意思,想用“福禄”二字,和李木槿的“寿喜”凑成一对,胡娇嫌俗,不肯用,求太后改成了“福康”。   宗正寺一一允了。   作为让步,圣人收回了福王府的皇城令和禁军符,并向宗室承诺,太子之位一定,就商讨这两块令牌的去处,在此之前就连他都不会擅用。   哪怕是一国之君,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越是明主,顾忌越多。   一切尘埃落定,姐弟几人去了趟岳陵。   岳陵是先帝陵寝,定王随葬在侧。这次过来,主要是告诉先帝和定王,蛛蛛和胡娇找回来了,让他们安心。   甬道幽深,古木苍翠,天地之间一派肃穆。   看着定王的坟茔,李玺默默承诺:“阿爷放心,不管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我在心里都会把您当阿爷,我会替您照顾好祖母,照顾好姐姐们。”   三柱香燃尽,众人皆哽咽难言。   出了帝陵,李玺就扑到了魏禹怀里。   “要背着。”   “好。”   魏少卿把他背起来。   李玺软哒哒地赖在他背上,脸埋在他颈侧。   “要骑一个马。”   “嗯。”   魏禹把他抱到马背上,自己坐到他身后。出门时没带双人鞍,全凭魏少卿技术好。   李玺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在他怀里懒懒地窝着,不顺心时还要扭一扭。   “腿酸,要揉。”   “这里?”   “再往上点。”   魏少卿往上挪了挪。   李玺:“再往上。”   魏少卿又挪了挪。   李玺:“不对。”   然后,直接抓住他的手,放在了大腿根上,靠进里侧的地方。   “揉吧!”   魏禹顿了一下,轻轻揉捏。   马背不稳,相叠的身体一前一后地晃动,手指稍稍一偏,就会碰到那处柔软。   李玺享受地眯起眼,从兜兜里掏出一块葱花味小发糕,自己吃一口,扭过头分魏少卿一口。   李仙芝原本挺难受的,看到俩人这般模样,什么伤感都散了,只想一枪叉掉魏少卿,再把自家小弟抓过来打屁股。   被李云萝拦住了,“由着他吧。”   李玺在用这种方式化解悲伤。   身世变故,杨氏薄情,受打击最大的不是李仙芝和李木槿,而是他。   只是,为了不让祖母和姐姐们担心,他日日故作轻松,上蹿下跳,活跃气氛。   只有面对魏少卿的时候,才会稍稍展现出需要被安慰、被疼爱的一面。   李仙芝如何不知?   轻叹一声,由着他们去了。   李玺戳戳魏禹的手背,“你现在可以表白第三次了。”   魏禹勾唇,“第二次不是已经接受了吗?”   “我又反悔了,不行吗?”小福王一点道理也不讲。   魏禹轻笑一声,把他的手捉到胸前,轻轻揉捏,声音被风吹着,略显缥缈,也多了几分温柔。   “虫虫,可允我搬回福王府?”   “允了!”   “明天、不,回去就搬!”   阳光下,小福王笑得可欢。      姐妹几人去了趟感业寺——是太后恩准的。   没进内院,只在外殿拜了拜佛,捐了些香油钱,希望寺中女尼好好照顾杨氏。   福王府多了两位县主的诏令已经随着邸报传遍全大业,只是没人告诉杨氏。   也是赶巧了,杨氏在屋里憋了好些天,杨兮兮终于把她劝出门走走转转,就看到了蛛蛛。   蛛蛛没戴幕篱,出寺门时好巧不巧被杨氏看到侧脸。   杨氏怔了一瞬,抬脚就要去追。   杨兮兮瞧出不对,一把拉住她,“母亲这是做什么?”   离开福王府时,杨氏就对杨兮兮说了她的“身世”,如今两个人以母女相称。   然而这一刻,看着杨兮兮的脸,杨氏突然不确定了,“你看到方才那个人了吗?她和你大姐姐小时候一模一样……”   “看到了,不过是寻常长相,哪里比得了大姐姐?母亲想来是眼花了。”杨兮兮手劲不小,抓得杨氏生疼,“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   “不,我要去问问,问问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母亲!”杨兮兮语气加重,“母亲现在只有我了,我也只有母亲,母亲说过,要好好待我,好好补偿我,不是吗?”   杨氏一脸焦急,“不行,我要去看看,就看一眼……”   “不许去!”杨兮兮突然拔高声音,一脸厉色。   杨氏怔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杨兮兮……   这还是她温柔乖顺、善解人意的“小女儿”吗?   杨兮兮冷着脸,不由分说地把她拽走了。   数月来,她在掖庭日夜劳作,早已不是当初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杨氏哪里敌得过?   她不仅把杨氏拖回了内院,还锁死了房门。   杨氏拍打房门,叫喊着要回福王府,杨兮兮都无动于衷。   她怎么肯让她回去?   杨氏在这里,她便能好好活着,杨氏若走了,她就得回到掖庭那个吃人的地方。   即使拼上一死,杨兮兮也不会让杨氏有机会离开。   杨兮兮面无表情地出了内院,往守门的仆妇手里塞了颗珍珠——是从杨氏给她的珠钗上拆下来的。   “我姑母得了癔症,是被圣人和太后赶出京的,二位嬷嬷若不想惹麻烦,最好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这番话,很快传到了李鸿案头。   李鸿看了一眼就丢开了,只淡淡道:“不必理会,只需看着,别让杨氏死了就好。”   就让她们“母女”狗咬狗罢。   自作孽,活该!   李玺没去感业寺,而是拉着魏禹去镇远军的驻地转了一圈。   十万镇远军,李仙芝只带回来一万,就是最初先帝留给她的那一支。她从长安带到安西,又从安西带了回来。   之后,便不会再走了。   一万镇远军与三万雍州兵整编到一起,圣人御赐了新番号——安定军。   安,是安王的安。   定,是定王的定。   镇远军是安王带出来的,雍州兵是定王带出来的,这个番号最为适宜。   兵士们见到李玺十分热情,大伙永远忘不了,他在阵前敲响休兵鼓的英姿。   有个黑瘦的校尉跑过来,笑呵呵地执了执手,“三郎多谢福王,多谢魏少卿,若非二位,我就见不到我家娃娃了。”   李玺惊奇,“你真叫三郎?你家真生了个小娃娃?”   贺三郎笑呵呵道:“是呢,是个女娃娃,和她娘一样好看。”   李玺哈哈一笑,“你可给她买长命锁了?”   贺三郎挠了挠头,“还、还没……”   雍州兵,已经数月不发军饷了。   李玺从荷包里翻出一颗金豆子,“别说不要,我给娃娃的。”   贺三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感激道:“等娃娃会跑了,叫她给福王磕头。”   李玺笑着点点头。   真是开心!   回程的道上,他突然对魏禹说:“我想好了,要做太子。”   他要努力一些,像大姐姐,像阿爷,像圣人,像祖父一样厉害。   手中有剑,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听话,把上章润色了一下~~   谢谢所有留言的宝宝!      92、醉醺醺         李玺偏头看着魏禹,眉眼弯弯,“书昀,你高兴吗,等我成了圣人,就娶你当皇后!”   魏禹挑眉,“你确定,要成了圣人再娶我?”   李玺没想通,挤眉弄眼调戏他,“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肯定要娶你啊,都上了我的床,还想赖账不成?”   魏少卿噙着笑,没说话。   临近长安城,官道平坦,两旁冬麦青青,将将冒出嫩芽儿。远处,村舍相连,炊烟袅袅,依稀传来幼犬吠叫,还有孩童的呼喊。   两个人放缓脚步,信马由缰,享受着这难得的田园野趣。偶有货郎擦肩而过,无不暗赞一声郎君好风度。   李玺偏头看着魏禹,怎么看都不腻。   魏禹轻叹一声:“唉,皇后。”   有的等了。   李玺琢磨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便宜爹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少说还能再活四十年……他要等到成了圣人再成亲,那就……   五十六岁了!   五十六岁的老头子!   李玺蒙了。   “唉,皇后。”魏禹摇摇头,轻夹马腹,哒哒地跑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   才不要变成老头子再睡到书昀兄!   李玺急吼吼追了上去,“书昀兄你等等,咱们再合计合计!”   魏禹潇洒一笑,长鞭一甩,玄色长衫在风中猎猎翻飞。   小福王巴巴地追着,脑子里不断闪过五十六岁的自己和六十四岁的魏少卿洞房花烛的画面……   险些从马上跌下去。   半个时辰后,魏宅。   魏禹是来拿行李的。   像是算准了李玺今天会请他回福王府似的,衣裳书册早就打包好了,灶上还熬了浓稠的鸡汤,刚好可以做鸡汁面。   “是太子妃哦,太子妃!”   “我做四十年太子,你就做四十年太子妃。”   魏少卿做面,小福王就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和尚念经。   “那就先努力做成太子。”魏禹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李玺闻了闻,香得眯起眼,“我不需要努力,我就坐享其成,单等着书昀兄帮我叉毛绒绒——对啦,这次是不是有一只?”   “嗯,雍州兵。”   “是什么?”   “狸花猫。”   李玺笑了,可不就是狸花猫嘛!   跟着他阿爷的时候就是乖巧忠诚的小可爱,跟着清河王的时候就是假扮老虎的半吊子,如今回到大姐姐麾下,又是进可凶、退可萌的小狸花了!   “什么时候去烧?不然今天吧!吃完面就去好不好?”语气都是欢快的。   魏禹挑起一筷子面,稍稍吹凉,送到他嘴边,“是去常安坊烧陶俑,还是去西市买满月礼?”   李玺一口把面吞下,脸颊鼓起来,眼睛也睁圆了,对哦,夕哥儿和小月牙要满月了!   飞快地咽下一口,迫不及待道:“先买礼物!满月宴后再去烧小猫吧!”   魏禹蹙眉,“嚼十下再咽。”   “知道啦~魏爹~”小福王笑嘻嘻探过头,嘴巴张开,等投喂。   魏少卿只夹了刚才的一半,卷了卷,送到他嘴里。   李玺心眼更多,你给我减量,那我就嚼五下,一下都不肯多。   魏禹失笑,再夹时变回了最初的量。   李玺也就听话地嚼了十下。   简直不能更公平。   吃饱喝足,驮上行李,要愉快地去西市了!   萧三郎和魏清清站在门口,一个在傻笑,一个红着脸。   李玺坏心眼地咳嗽一声。   魏清清吓了一跳,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萧三郎。是一个珊瑚手串,看成色价值不菲。   萧三郎无语地看了李玺一眼,拉过魏清清的手,又给了她,“收下吧,这些天你日日陪我奔波,权当我给你的谢礼。”   “三哥哥已经请我吃了席面,东西就不要了。”太贵重了。   魏清清又要还给他。   萧三郎赖皮地跳开,“你若不要,就丢地上,谁捡了便宜谁。”   魏清清哭笑不得。   李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你幼不幼稚?”   “是兄弟就不要拆台。”萧三郎没好气道。   “别乱说。”魏清清白了他一眼,三分埋怨,七分娇嗔。   萧三郎又是一阵傻笑。   少年人的情意,朦胧又甜美。   魏清清故作镇定,“这两日王爷没去鸿胪寺,想来还不知道,圣人下旨,九月初八在芙蓉园,宴请各国来使。”   “那就是重阳节的前一天了?”李玺挺满意,“刚好,办完中秋宴,咱们就去乐游园摘柿子。”   魏清清点点头,屈膝执手,郑重地行了一礼。   “一直想对王爷说声谢,一直羞于开口,今日当着兄长的面,妾在此拜谢王爷!”   这个谢字包含着太多东西。   是李玺让她知道,嫁人不是女子唯一的归宿;是李玺告诉她,女子也可以有一番作为;也是李玺给了她这个机会。   这些天,魏清清来往于鸿胪寺与使馆之间,见到的人,经历的事,增长的见识,拓展的眼界,比她之前十八年加起来都多。   她再也不是那个愤世嫉俗、急功近利、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小女子了。   李玺笑嘻嘻地摆摆手,“谢什么?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王爷’这么疏远的称呼就别叫了,叫‘哥夫’吧!”   魏清清掩唇轻笑,悄悄看向魏禹。   魏禹端着手,噙着笑,眼中满是宠溺。   魏清清暗自感慨,看似冷情的兄长,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位置,谁都装不下,只留给了小福王。   小福王,也是值得的。   在西市买了满月礼,买了果脯,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直到两匹马都驮不动了,李玺才舍得往回走。   也不骑马了,干脆和魏少卿肩并肩,秀恩爱。   李玺问:“你管着我读书,管着我吃饭,管着我洗脸洗脚换衣裳,为何偏偏不管我花钱?”   “为何要管?”魏少卿轻笑,“我只会努力升官,让俸银更多些,让我的小金虫虫想花多少花多少。”   李玺咬着唇,眯着眼,快哭了。   “书昀兄,你在玩火!”   “在大街上就勾引我,看我回去不重重罚你!”   小福王一言既出,八马难追。   说了重重罚,就是重重罚。   一进屋,就重重地把魏少卿压到了床上。   “我要亲你了。”霸道地宣布。   “好。”魏少卿眉眼含笑。   李玺又觉得有点丢脸,拼命找补,“好什么好,又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说亲就亲了……”   然后,就重重地亲在魏少卿嘴巴上   结果,力气太大,磕到了牙。   李玺又疼又丢脸,像个小虾米似的滚到床角。   魏少卿哭笑不得,“别捂着,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李玺“唔唔唔”,不让看。   魏禹只得把人抱住,轻声哄着,这才拉开他的手。   好在,没流血,只是嘴唇肿了一块,像个圆润的唇珠,红红的,充满诱惑力。   魏少卿低头,温柔地含住。   ……   小福王湿汗淋淋,气喘吁吁。   魏禹拥着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含着蜜,“只是亲一口就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   “你那是亲了一口吗?明明是亲了一~~~~~口!”   不然他怎么会气都喘不过来!   “下次换我。”被亲之后的小福王,炸毛也是软软的。   魏少卿没忍住,又亲了亲。   这次只是轻轻的,浅浅啄着。   小福王却禁不住,眸中溢出水光,手脚轻轻发颤。   明明就是自己太敏感,还要怪魏少卿亲太长。   魏禹深吸一口气,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他就要爆掉了。   修长的手指贴到小虫肚上,轻轻揉捏——这是太后告诉他的,李玺小时候调皮捣蛋不肯睡觉的时候,一揉肚子就变乖。   果然,小金虫虫舒服得眼都眯起来了。   魏禹没舍得放开。   小虫肚太好捏了,绵绵软软,有点小肉,揉一揉,捏一捏,相当解压。   小金虫虫还配合地鼓着气,把肚子撑起来。   “牵着手吧,牵着手睡好不好?”软着嗓子,小声求。   魏少卿心都化了。      满月宴是在萧子睿为李云萝买的宅子里办的。   那袋“软饭牌”金豆子他没舍得用,而是把春日里好不容易买到手的那幅《游春图》转手了,这才凑够钱,在平康坊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   平康坊与永兴坊之间只隔着一个崇仁坊,特意选了这里,也是为了让李云萝离家近些。   虽在平康坊,却远离花街柳巷,反倒靠近学塾与棋社,颇有几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意趣。   宅子只有两进,却收拾得十分用心,尤其是后院,阶下种着芭蕉,墙边开满菊花,庭中种着李云萝最喜欢的月桂树。   还有一架紫藤。   紫藤还有一个叫法——云萝。   这是萧子睿的私心。   此时已过了花期,藤蔓垂坠而下,结着一串串小豆荚,十分可爱。   花架下摆着一方石桌,一对石凳,可抚琴谱曲,可摆棋对弈,可铺展宣纸挥毫泼墨。   处处都是李云萝喜欢的模样。   即便以李玺的“小舅子眼光”,也挑不出毛病。   宾客来得极多,太后专门派了宫中御厨过来掌勺,席面从前院摆到后院,尚且不够,又借了邻居的院子,另加了十余桌。   人越多,越体面。   这说明主家人缘好,亲朋好友乐意捧场。   萧家这回很给力,如今是二房主事,家主一声令下,媳妇郎君们都来了,进进出出地招呼客人。   尤其是萧三郎的母亲,因着李玺这层关系,比旁人更上心。   有了她,李云萝轻松了一大截。   两个小娃娃也很给面子,从早到晚,一声没哭,无论是谁,一逗就笑,惹得一众长辈喜欢到心坎里。   尤其是小月牙儿,就像李云萝的翻版,性子和软,五官精致,妥妥的美人胚子。   席面还没吃完,各家娘子就抢了起来,个个争着要定娃娃亲。   李仙芝从旁看着,笑意不减,只把失落藏进了眼底。   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却没留住,还伤了身子,多年来都没再怀上。   起初几年日日急到心慌,甚至影响到夫妻生活。好在,夫君杨豫是个性子洒脱的,时常宽慰她。   李仙芝渐渐地放宽了心。   就像杨豫说的,如果一直不能生,从弟弟膝下过继一个便好。   杨豫的弟弟就是杨淮——就是当初利用杨兮兮在李玺的马鞍上动手脚的那个——为人却和杨淮、杨兮兮之流大为不同,是真正的君子。   他虽是恩荫入仕,却政绩斐然,未及而立便做到五品长史,绝不仅仅是靠着福王府的荫蔽。   还是个美男子,多年来稳居“长安美男榜”榜首。   他和李仙芝青梅竹马,恩爱甚笃,即便李仙芝多年未孕,也没收通房,未纳妾室。   这也是他当初求娶李仙芝时做出的承诺。   这次从安西都护府回来,杨豫进宫见过圣人之后,没在长安停留,而是回了弘农老家,陪伴郑氏。   自从杨淮出事后,郑氏便大病一场,回老家将养去了。   李仙芝原想着跟杨豫一起去,尽尽做儿媳妇的孝心,郑氏却差人来信,话里话外不想让她回去。   这也是为什么,李仙芝赌气不回杨家,而是住在了福王府。   杨淮之死,已然成了梗在她和杨家之间的一根刺,要么拔不掉,要么带下一层皮肉。   这次满月宴,杨豫也来了。   北疆的风沙吹黑了他的脸,却没有吹散他身上独属于世家公子的贵气与风度。   即便一身青衣,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另一只“鹤”是魏禹。   魏少卿和这种仙气飘飘的世家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的气度是多年的市井生活、官场沉浮一点点磨出来的,沉稳,可靠,有风骨,是像山、像海一般的存在。   李玺从前觉得自家大姐夫哪哪都好看,长安第一美男这个称号非他莫属。   今时今日,心里的天秤却毫不迟疑地偏向自家男人,转过头来再看杨豫,哪儿哪儿都比不上魏禹。   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杨豫也看到了他,主动走了过来,“府里的事我听说了,没赶回京城帮忙,小宝可怪姐夫?”   “不,怎么会怪你?有阿姐护着我呢!”   李玺稍稍有那么一丢丢受宠若惊,没想到杨豫还像从前一样关心他。   毕竟,杨淮的死和他脱不开关系。   杨豫远远地看了眼李仙芝,道:“满月宴后我还得回弘农,你阿姐留在京中,还请小宝多劝着些,别叫她累着……就算生我的气,也别委屈了自己的身子。”   夫妻两个之间的疙瘩,李玺是知道的,也不好劝,只能尽量让他宽心,“姐夫放心罢,我会天天盯着阿姐吃饭喝补汤,等到过年祭祖,她一准儿是人群中最胖的一个。”   杨豫一笑,洒脱又好看。   两个人坐在一起,边喝酒边说话,仿佛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杨豫依旧是那个喜欢逗弄李玺的大姐夫,李玺依旧爱撒娇,会耍赖,把他身上的好东西一样样抠到自己手里。   关于杨淮,谁都没提。   李玺喝醉了。   醉醺醺的小虫子只想找魏少卿,还要扒着魏少卿亲亲抱抱举高高。   魏少卿一味纵着。   有马不骑,有车不坐,就那么一路从平康坊背回了永兴坊,中途还要忍受小金虫的上蹿下跳啃下巴。   一路走来,“魏少卿和小福王和好了”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小娘子们再一次集体失恋。   “今天不要洗澡。”小醉虫和毛绒绒一个样,每次洗澡都要哄好久。   “嗯,不洗,就冲冲。”魏爹顺毛撸。   “也不要冲冲。”每次都说冲冲,结果一冲就冲到浴池里去了。   魏爹没吭声,直接把人抱到浴间。   小醉虫急了,张牙舞爪,“说了不洗澡,也不冲冲,不要进这里,就直接、直接睡觉!”   “我陪你洗,好不好?”魏禹揉揉他的小肚皮。   李玺一秒变乖,“真……陪我?”   “嗯。”魏禹把他放在竹榻上,解衣带。   李玺精得不行,“你先脱。”   魏禹顿了一下,收回手,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缓缓地解下腰带,褪去外衫,脱下中衣,只留一条长裤。   李玺巴巴地看着,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水润润,期盼又紧张。   “继、继续呀!”   魏少卿勾了勾唇,没继续,转而把他扒掉了。当然,没扒光,留了一层。   李玺不满,扯他的裤子,扯完他的又去扯自己的,“洗澡怎么可以穿衣裳,脱掉,都脱掉,洗就洗……鸳鸯浴……”   魏少卿青筋直蹦。   憋的。   草草洗了两下,就把人塞进了被窝。   小金虫虫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扭啊扭,蹭啊蹭,蹭着蹭着,就把魏少卿的火气蹭出来了。   魏禹把人一压,眸底幽深,“你可知道,小话本中的口口是什么?”   “书昀兄是想告诉我吗?”李玺呲着小白牙,笑得坏兮兮。   魏禹弯起膝盖,“再闹,就让你试试。”   李玺学着他的样子,也弯起了膝盖。   而且,一弯就是两个。   而且,他是仰面躺着的。   完了还软唧唧地说:“那日在柴房,你不是说要教我吗,今日,再教一次好不好……魏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偷懒!是不是甜甜哒??      93、教教我         柴房那次,魏禹把人弄哭了,李玺气得闹脾气,差点跟他决裂。   之后,魏禹就知道克制了,即使睡在一起也没做出格的事。   此时此刻,醉醺醺的小金虫虫湿着眼睛,软软地说:“你再教教我……”   魏少卿的理智濒临崩塌。   “虫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要你教教我,就像柴房里那次——嗯……”   魏少卿把小虫茧一剥,欺身而上。   李玺想起第一次骑马的情形,圣人本来给他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驹,李玺喜欢,趁人不注意偷偷把那匹大黑马牵出来,骑上去。   黑马很健壮,也很凶,不肯听他的话,李玺让它慢些,它偏快快地跑,李玺想让它停下来,它反而扬起马蹄,跃过了高高的围栏。   李玺又紧张,又觉得刺激,还有一丢丢不愿意承认的害怕。   尤其是大黑马扬起前蹄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被高高地抛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那时候,除了身下的马鞍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他却抓住了一只手,温暖,宽厚,有力量,可以把他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远处传来圣人的呼喊:“小宝,不要怕,抓紧马鞍,别松手!”   近旁也响起低沉熟悉的耳语:“虫虫别怕,放松些,交给我……”   修长的腿紧紧夹住马鞍,脖颈仰起来,身体紧张到战栗。   终于,骏马飞跃围栏,稳稳地落到地上。李玺狠狠地颠了一下,紧紧地抱住那只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骑、骑马太难了……”   拉长的尾音,带着哭腔,还有未尽的情愫。   魏禹抱住他,轻柔地擦拭着身上的湿渍,“这才到哪儿?还有更难的,别急,我会一点点教你。”   “现在吗?”李玺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魏禹眸底幽深,隐忍着,“一口气教完,你会吃不消。”   “那换我教你吧,我也教教你,好不好?”小虫爪溜过去,做好了准备。   他并没有只顾着自己快活,细心地发现了魏禹的变化——是个体贴的小甜虫没错了。   魏禹目光一沉,“不,不用这样,虫虫……”   他舍不得。   “我想这样,我也要教你,不许拒绝,我会生气。”凶萌凶萌的。   接下来,李玺经历到了人生中最累的半个时辰,魏少卿有了一次终身难忘的体验。   最后,小虫爪都酸了,声音也哑了,还有点懊恼,觉得自己输了!   “我要吃羊奶团!”   从这一刻起,决定讨厌硬梆梆的东西一刻钟,只想吃那种软软的,白白的小可爱。   魏少卿亲亲他,声音低沉又温柔:“没有羊奶团,将就一下,吃我吧!”   汗珠顺着额角滑下去,滴到小金虫虫漂亮的锁骨上。   四目相对,耳鬓厮磨。   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小金虫虫变得很依赖人。   这个“人”,单指魏少卿。   魏禹想要下床绞个热帕子给他擦擦,他也不允许,紧紧把人圈在身边,眼睛还要瞪着,凶得很。   魏少卿只得抱住他,亲着,哄着,耐心地顺着,直到小凶虫闭上眼睛,安心地睡过去。   魏禹没有趁机离开,而是把人抱得更紧。   李玺依赖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依赖着李玺?   李玺对他的依赖是表现在明面上的,他对李玺的依赖则是发自内心,深沉而浩瀚。   小福王,就是照进他生命的光。   他无法想象,失去他,他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下去。   因为,他不敢想。   遇到李玺之前,他从未期盼过有什么东西能永远属于他,因为从来没有过。   这一次,他想试试。   他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让这轮小太阳永远属于他。   只属于他。   ……   慈恩寺的晨钟敲响第一声的时候,李玺就醒了。   惊喜地发现,魏禹还在身边,没有早早起床去练武,也没有跑去厨房给他做早膳,只是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在睡觉。   李玺却很高兴。   比吃到热腾腾的小笼包还欢喜。   而且,两个人是睡一个被窝的。   没穿衣裳。   只需稍稍扭动半寸,就能摸到魏少卿硬实的胸肌。   头顶的小人儿开心地直蹬腿,仿佛占了大便宜。   李玺毫不犹豫挪了半寸,颤着小虫爪,轻轻地碰了碰胸肌。   魏少卿没醒。   小虫胆咻的胀大了一丢丢。   嘴巴嘟起来,亲亲俊美的侧脸。   太紧张了,挨了一下就飞快地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亲到。   不甘心,又亲了一下。   这次加大的力道,把魏少卿的脸亲得陷下去一个小坑。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怂,反正就是吓了一跳,李玺连忙闭上眼,假装在睡觉。   结果,等了一会儿,旁边也没动静。   于是胆子咻、咻、咻胀大到原来的十倍,亲脸颊,摸胸肌,蹭大腿,头顶的小人儿在狂欢!   他从小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玩具不缺小伙伴,只要到他手里的,都是最好的。   但是,他从来没像喜欢魏禹一样喜欢过一样东西,就连珍藏了十三年的小木马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虽然不太能想通其中的原因,但不妨碍他做出决定——要继续喜欢书昀兄,一直一直喜欢下去!   魏禹心里苦啊!   再装下去,就要变禽兽了。   于是,假装做梦,翻了个身。   姓李名玺的小人儿瞬间躺平,闭眼,装睡,还打起了小呼噜。   魏禹眸底含笑,像那些涂满口口的小话本里那样,捧着小虫虫的脸,把他亲醒。   “嗯……”   李玺故意多“睡”了一会儿,直到一吻结束,才睁开“朦胧”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书昀兄还没起吗?”   演技一流。   魏禹假装不知情,拿过干净的里衣,帮他套上。李玺嬉笑着,也帮他穿。   经历过昨晚的亲密,两个人从心态到身体都发生了变化,说不上具体是什么,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更黏糊了。   明明一家人一起吃早膳,两个人周围却仿佛圈起了一道墙,你挨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亲亲热热,情意缠绵。   李木槿差点吃不下去饭,“阿姐,你快管管他们!”   李仙芝淡淡地扫了俩人一眼。   李玺心一虚,不打自招:“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做!”   李仙芝夹了一筷子菠菜梗,缓缓嚼着,冲旁边的副将说:“把我的铺盖搬到金枝院。”   副将放下碗筷,“喏。末将呢?”   李仙芝淡淡一笑,“你们几个也过去,人多些,才守得牢。”   李玺心都凉了,“阿姐呀,你不是要回杨家吗?”   “你不是答应你姐夫,要把我养成人群中最胖的那一个吗?”   李玺皱皱鼻子,曲线救国,“阿姐,我觉得吧,姐夫八成是希望你去弘农的……”   “吃饭。”李仙芝打断他。   李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魏禹塞了一颗小肉丸,“多吃些,吃完还要去送遗珠县主。”   行叭。   不让说就不说了。   吃饭!      民间有句俗语:“三六九,往外走。”   太后娘娘专门请监天台算了算,台监给出初三、初九、二十六三个日子。   太后娘娘略不满:“不是有句话叫‘本月不宜’出行吗?”   台监官躬了躬身,耿直道:“并没有。”   蛛蛛扑哧一笑,圈住太后的脖子,“祖母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腊月初八一准儿回来,还要吃窦姑姑做的腊八粥呢!”   太后百般不舍,还是允了,足足准备了十车行李。   看着那长长的车队,魏禹终于知道,自家小虫虫是如何娇惯着长大的了。   李鸿原想派龙武军护送,被蛛蛛坚定地推辞了,她不想暴露身份。即使如此,李鸿还是挑了二十名顶尖高手,暗中保护她。   李玺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鸿皱眉,“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贼眉鼠眼的。”   李玺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原本想夸夸你来着,既然你骂我了,我就不夸了。”   “你夸。”李鸿命令。   “你先道歉。”李玺同样命令。   “我是你老子!”   “我还是你儿子呢!”   随口一句话,叫李鸿怔了一瞬,然后笑意从眼角缓缓晕开。   足够高兴一整天了。   李玺善良地没有打击他。   就让他偷着乐去吧,傻爹。   姐弟几人随着车队出了城门,一直送到了十里亭。   “阿姐,小宝,回去吧!”蛛蛛潇洒一笑,“再过三个月,我就回来了。”   “好,路上当心,有事飞鸽传书。”李仙芝爽快道。   “没事也要勤写家书,让祖母放心。”李云萝温声叮嘱。   “知道啦。”蛛蛛笑嘻嘻地应下。   “好不容易有了妹妹,玩了没两天就要走了……”李木槿拉着她的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不等旁人安慰,她便话音一转:“听说松漠都护府可好玩了,春夏可以在草原上跑马,秋冬能去密林里打猎,还有野山菌、大松塔……瞧见好玩的,蛛蛛一定别忘了姐姐们!”   李玺切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拉踩她:“这是当姐姐的说出的话吗?我这个哥哥就不同了——蛛蛛,边关地广人稀,吃穿用度不比长安,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写信,哥给你送。”   胡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送。”   李木槿:“……”   众人皆忍俊不禁。   离愁别绪顿时散了大半。   蛛蛛端起手,规规矩矩地行礼,“蛛蛛在此,拜别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还有,哥哥。”   众姊妹屈膝还礼。   李玺也抱了抱拳。   车队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   李玺偷偷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魏禹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安抚。   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竟是无花果,“圣人传阿郎和魏少卿入宫,越快越好。”   魏禹神情一变,“出了何事?”   无花果恨恨咬牙,道:“不知哪个瘪三放出的流言,说阿郎是圣人和胡娘子……”   私通生下的小杂种!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哦!【23点】左右会有二更哒!      94、娘亲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李玺一行人出城的时候还没动静,不过一个时辰,长安城内凡是人群密集的地方都贴满了小画报。   “阿郎你看,就是这个!”   无花果气呼呼地从袖里扯出一大撂,都是他从墙上、树上撕下来的。   书册大小的一张草纸,上面是四幅小像,分别是阿史那娘娘、阿史那朵朵、胡姬,还有李玺。   下面用大白话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李玺是胡姬和圣人私通所生,证据就是李玺长得既像圣人的生母,又像胡姬。   没见过圣人生母不打紧,这不还有一位突厥小郡主么,看到她,就知道阿史那娘娘长什么样了!   ——为了造谣,对方恶意篡改了胡姬的五官,乍一看确实和李玺很像。   李玺脸色很难看。   这一招简直恶心至极,一口气把他、圣人、胡姬、定王全都牵扯进来,若不能彻底澄清,他们全家就都臭了!   不仅李玺当不成太子,圣人还会被后世唾骂,定王的英武之名也会毁于一旦,“绿帽王”的名号会传扬几千年!   李玺咬牙切齿:“让我知道这是谁干的,我一定把全长安的大粪都泼到他家里去!”   原本大家很严肃很生气,听到这话,脑海中立即有画面了,还有味道!   李仙芝哭笑不得,“行了,快进宫吧,看看圣人如何打算——直接从玄武门进,更快些。”   “我先把二姐姐送回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李玺第一个考虑的还是姐姐。   “我和娇娇送二姐姐回去,你就别操心了。”李木槿着急道。   “对,正事要紧,有槿娘和娇娇陪我就好,你和阿姐一起进宫。”李云萝温声道。   “那你照顾好二姐姐,别让她颠着,也别在外面瞎玩,直接回家。”李玺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赶紧走吧!”李木槿推了他一把,好巧不巧推到了魏少卿怀里。   魏禹顺势一揽,把人抱到马上,自己坐到他身后——这个时候,他不放心李玺一个人横冲直撞。   李仙芝挑了挑眉,没吭声。   一行人飞奔向宫城。   太极殿。   李鸿脸色铁青,一张接一张地看着那些画,然后一张张丢进火盆。   飞龙卫派出去好几波,金吾卫也在满城搜人,肇事者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根毛都没抓着。   “会不会是晋阳姑祖母?或者清河王的人?”李仙芝道。   李鸿摇摇头,“不一定,小宝的身世关乎储位,浑水摸鱼的人太多,柴家,窦家,宗室,都有可能。”   最让他糟心的不是这件事是谁做的,而是……她。   她会怎么想?   魏禹躬身道:“臣请命,调查此事。”   李鸿点头,“除了大理寺的人手,朕再给你一支金吾卫,不管牵扯到谁,放开手去查。”   “喏。”   李仙芝道:“不管是谁做的,左右跑不了,眼下最关键的是澄清。”   “不可!”/“不行!”   李鸿和李玺异口同声道。   李仙芝有点蒙,几个意思?   正常人都会澄清吧?   魏禹抿了抿唇,并不惊讶。   他早就想到父子两个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他们都有想保护的人。   这才是这件事最大的难点。   一旦澄清,势必会牵扯到李玺的生母,郑嘉柔。   郑嘉柔出身世家,有夫有子,又是学宫教习,若抖出当年旧事,她的名声就毁了。   与此同时,崔宅。   “是谁这么坏,竟然污蔑玺哥哥!”崔兰心把画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还气鼓鼓地踩了两脚。   崔沅和崔瑜站在旁边,双双看向榻上郑嘉柔,一个目光温和,一个面露担忧。   乍一看到画中之言,郑嘉柔一时气急,昏了过去,这才刚刚转醒,心疼得直掉眼泪。   芸娘拉住坐在榻边,一下下给郑嘉柔顺着背,扭过头低声训斥儿子,“什么腌脏玩意儿,也拿回来碍你母亲的眼!”   崔瑜面露愧色,执手行礼,“儿子不孝,惹母亲伤心了。”   郑嘉柔很快收拾好情绪,转而安慰道:“瑜儿无须自责,多亏你及时告知于我,若再晚上一两日,让谣言深入人心,才是真坏事。”   芸娘手上一顿,“阿柔,你这是有打算了?”   郑嘉柔点点头,看向崔沅,“这回,要连累沅哥和孩子们了。”   崔沅显然并不惊讶于她的选择,一如既往温和淡然,“一家人,说不着这个。你若想好了,我便陪你去做。”   这句“一家人”又把郑嘉柔的眼泪惹了出来。   她拉住芸娘的手,哽咽道:“这些年,多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芸娘也哭了,“阿柔别这么说,该道谢的是我,若没有你,我跟沅哥哪里会有今天?”   或许,在崔家主母进门的那一夜,她就跳湖了。根本不可能同青梅竹马的恋人厮守,还生下一双优秀的儿女。   崔兰心看出什么,急哭了,“母亲,您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不要我了?您若走了,我就没有娘了!”   “傻丫头,你娘在旁边坐着呢,休要胡说。”   “我从生下来就是您养着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亲娘!”   崔兰心死死扒住她,“我知道您想保护玺哥哥,我也想……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不用离开家啊!”   郑嘉柔轻叹一声:“这事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一旦澄清,她就再也不是、也不能是崔家的主母了。若是赖着不走,不仅会带累崔兰心的名声,也会影响崔沅、崔瑜父子的仕途。   “我不怕,我不在意,只要您不走,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我也不在意!”崔兰心是真急了,慌乱地向崔瑜求助,“哥,你快劝劝母亲……”   崔瑜不是善言之人,常常一整天都不会说上一句话,然而此时,他跪到榻前,说了一长串。   “儿叩谢母亲多年教导,也感激母亲善待阿娘和小妹。儿知道,您有不得不做的事,儿不敢阻拦,只有一句话对母亲说——”   崔瑜顿了一下,哽咽道:“不管将来如何,儿永远奉您为母,就算郑家不认您,福王不认您,儿认。”   郑嘉柔掩面痛哭。   有想保护的人,就有不得不辜负的人,终究两难全。   太极殿。   李仙芝听完了李玺讲的“故事”,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单知道杨氏动了歪心思,想换个男娃保住爵位,却不知道背后有这些曲折。   李玺的生母居然是……曾经的第一美人,长安贵女的表率,长宁郡君郑嘉柔。   瞧着李玺像个小狗子似的上蹿下跳,呲着小牙画圈圈诅咒幕后黑手,再想想那位的端方持重、温柔似水,李仙芝唯一的想法是   会不会搞错了?   太极殿中一筹莫展,飞龙卫突然传来消息:“御史中丞崔沅敲响御鼓,要与长宁郡君和离。”   “你说什么?”李鸿拍案而起。   李玺也变了脸色,“为什么要和离?你如何知道的?”   飞龙卫硬着头皮,慌慌张张道:“长宁郡君是诰命之身,要想和离需得经京兆府层层上报,所以崔中丞敲响了衙鼓……”   “和、和离的原因是……”   “是什么?”李鸿声音发飘。   “长宁郡君说,她是……是福王生母……”   哗啦一声,李玺手里画圈圈的笔都丢掉了,拔腿往外冲。   魏禹朝李鸿拱了拱手,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李鸿怔了片刻,也要往外跑。   姜德安急得抱大腿,“圣人不可呀!您若贸然驾临京兆府,且不说会不会中了歹人圈套,单是御史台和宗正寺那头就说不过去啊!”   “那就让他们换掉我好了!忍了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李鸿甩开他,大步跨出殿门。   李仙芝摇摇头,叫上镇远军、不对,现在应该叫安定军了,又拎了几个飞龙卫,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她就是过去吃瓜的。   京兆府突现惊天大瓜,全城的百姓都在吃。   崔沅乃御史中丞,正四品,郑嘉柔是先帝亲封的长宁郡君,食邑一方,还疑似是福王生母,京兆尹哪里敢得罪?   战战兢兢地问明情况,还得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来。   李玺刚好到了,像头小狮子一般冲到郑嘉柔跟前,动了动嘴,低低地挤出一声:“娘亲……”   郑嘉柔的泪,倏然而下。   吃瓜百姓嘴张得好大。   第一口还没嚼完,紧接着就塞过来第二口。   圣人来了!   不仅来了,还把小福王挤开,抱住了长宁郡君!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崔沅头顶,隐约间看到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崔沅摇头失笑。   当年,是他设计娶了郑嘉柔,又求她陪他演戏,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   绿帽子就绿帽子吧!   多少门阀大族,因为“名声”二字,不知毁了多少人,是时候改改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向李玺的目光充满玩味——生母从定王妾室换成崔中丞的夫人,不还是私通生的那啥啥吗?   魏禹目光一沉,不乐意了。   他大步走到京兆门前,敲响衙鼓。   京兆尹一口茶刚刚咽下去又喷了出来,茶碗一摔,边走边骂骂咧咧:“又是谁?和离的还是找儿子的?今日就算圣人亲临,我都不带眨眼——圣、圣人?!”   李鸿没理他。   魏禹执了执手,朗声道:“借京兆府的衙鼓一用,只为澄清一件事。”   说着,就撩起衣摆,跪到郑嘉柔面前,“臣,恭迎娘娘回宫!”   所有人:???   魏禹面不改色道:“娘娘与圣人早有婚约,因先帝临终所愿才暂时分开,娘娘深明大义,与崔中丞假扮夫妻,如今大业兴盛,福王康健,先帝遗愿已成,娘娘是时候回宫了!”   李玺:……真、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宝宝们明天见哦,明天中午更~      95、许婚         魏少卿的故事一般般,关键是语气和神情,从容笃定,逻辑严谨,李玺都信了,更别说吃瓜百姓。   崔沅机智圆场:“魏少卿所言不假,当年我受先帝所托,与长宁郡君假扮夫妻,为的就是保住她腹中的龙孙,也就是如今的福王——个中缘由,我已同陈府尹言明。”   京兆尹陈安之:“……”   言、言明了吗?   李鸿拥着郑嘉柔,给出最后一击:“尔等皆是大业百姓,是朕的子民,此事虽是朕的家事,却关乎储位,关乎国运,不日,朕会昭告天下,陈明旧事,给尔等一个交待!”   吃瓜百姓突然激动。   听到了吗,圣人说要给咱们一个交待!   原来,在圣人心里区区一个平头百姓都是这般重要!   再看李玺,目光顿时不一样了——什么私通?什么小杂种?不存在的!   一家人是在百姓们恭敬又激动的目光中离开京兆府的。   魏禹不知道什么时候叫的马车,反正众人要走的时候,李玺那驾仿着阿史那朵朵的“包包车”做的新车已经停在阶下了。   李鸿亲自把郑嘉柔送上车。   李玺想跟他抢,没抢成。   李鸿的脸色不大好,李玺聪明地没有惹他。   一进太极殿,李鸿就发作起来,“魏禹,你好大的胆子!”   魏禹躬身俯首,并不辩解。   李玺就不乐意了,“圣人好没良心,方才若不是书昀兄,你的名声就臭了,不仅不知感激,还骂他……真是越老越古怪。”   老什么老!   老子一点都不老!   李鸿冷笑,“你问问他,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的私心!”   “书昀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李玺呲了呲小白牙,一点都不谦虚地说,“就算有那么一丢丢小私心吧,那肯定也是为了我。”   魏禹笑了一下。   有李玺这句话,这一切,都值了。   李鸿说得没错,他就是有私心。   编这个故事,归根到底是为了李玺。   一来,以最快的速度、最直白的方式澄清流言,抹掉李玺“私通之子”的污名。   二来,堵死圣人的后路。   不管他对郑嘉柔还有多少真心,这个故事一放出去,他就不得不把郑嘉柔迎进宫。   只要郑嘉柔成了正正经经的皇妃,李玺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子。   再进一步,若郑嘉柔得以封后,李玺就是大业朝唯一的嫡子,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李鸿生气的点不在于魏禹算计自己,而是   “你这是在利用长宁郡君,利用朕!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你问过朕愿不愿意吗?”   “当然,我是愿意的……我怕你不愿意。”这话是对郑嘉柔说的,神态语气都不一样了。   郑嘉柔略显憔悴,神情依旧温柔平和,“消消气,别伤了身子,也别……吓着孩子。”   李鸿瞅了眼李玺,就他?   若能吓着,我给他两座金山!   “我好怕!圣人又要拿鞭子抽我了!”李玺蹿到魏禹身后,挤眉弄眼。   李鸿嘴角一抽,连忙解释:“你别听他的,我平时不这样,今日就是……”   太担心了。   后面半句,别别扭扭的,不好意思说出口。   郑嘉柔却懂了。   魏禹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并非不考虑郑嘉柔的意愿,而是料定了郑嘉柔不会拒绝——她连和离都敢,怎么会不敢做娘娘?   只要圣人对郑嘉柔有情,这个局,他便设得没有遗憾。   “禹小子这事办得漂亮。”太后跨进殿门,开口就夸。   李鸿和李玺双双过去搀扶。   魏禹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不过,还要再圆圆。”   既然太后都拍板了,李鸿哪里还敢叽叽歪歪?只得围过去,老老实实编故事。   崔沅也参与了进去。   最后,众人合力编出一个集家国情怀、皇室恩仇、凄美爱情、动人亲情于一体的可歌可泣的惊世之作。   李玺捏着小手帕哭唧唧:好感人啊!   魏禹全程低调,只在太后问起的时候说上一两句,皆是关键之处。   临走之前,太后特意回头,看了看他,再看看李玺,眼中有欣慰,也有感慨。   天边红霞漫天,穹顶白云朵朵,东方天幕隐隐现着绚亮的光。   这番景象,竟和李玺降生那日十分相似。   太后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先帝在天有灵,想来不会怪她。   天色渐晚,崔沅需得离宫。   郑嘉柔也要回去。   李玺略急,“不是要做娘娘了吗?就住在宫里吧,反正早晚都是要住进来的……”   离了宫,无论是回崔家,还是去郑家,都会尴尬。   郑嘉柔看出他的担忧,心里反而更有力量。   她柔柔一笑,反过来安慰李玺:“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对。”   比如,郑氏女不得和离。   比如,郑氏女不嫁皇族。   要想打破流传了几百年的家规,她得亲身上阵,拼个头破血流,才能换得一丝希望。   若躲在宫里,那就连这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李玺还是不愿意,试图拉李鸿做盟友。   不料,李鸿竟点了点头,“你回去罢。等我,去接你。”   今夜,他有一百种方法把郑嘉柔留在宫中,但是,他不想这样做。   他要堂堂正正地娶她为后,十六匹骏马拉着后辇将她迎进宫,而不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委屈她。   李玺哼了一声,颠颠地去送郑嘉柔。她要先跟崔沅回崔家,和离之事清了之后再去郑家。   李玺一直把她送到了崔家大门口。   下车的时候,他体贴地去扶。   原本是想托手腕的,却不小心抓到了手指。   母子两个皆是一怔。   十六年了,足足十六年了。   当年,李玺刚落地,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叫郑孞送了出去。   这还是第一次握住他的手。   当初那个小肉团团,已经长成了聪慧、俊朗、有担当的好儿郎。   郑嘉柔极力克制着,没有当着李玺的面掉眼泪,只缓着声音,鼓起勇气,说:“再叫一声,可好?”   说不上为什么,李玺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没有叫出口。   郑嘉柔没逼他,也没在他面前露出失落或伤心的模样,反而笑了笑,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转身迈上石阶。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李玺喉头微咽,脱口而出:“娘亲!”   郑嘉柔身子一颤,轻轻地,却又干脆地应了声:“诶。”   崔家的大门合上了,郑嘉柔的身影连同她温柔的笑意一起消失在门后。   李玺兴奋地蹦起来。   就那么蹦着跳着,在崔家门前转圈。   “我有娘亲了!我有娘亲了!”   “我娘亲是神仙姐姐!长安第一美人!”   门后,郑嘉柔泪流满面。   月色下,魏禹唇角微扬。   终其一生,他们所有的努力、辛劳甚至算计,都是为了让他这般欢喜。      “惊世大作”散入民间。   全民吃瓜。   “哦哦,原来是先帝梦到祖宗托梦,说是国之将乱,为了保下一丝皇家血脉,这才暗中把长宁郡君送了出去!”   “可不是么,长宁郡君和圣人早在先帝病着的时候就磕了头,拜了天地,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小福王也是那会儿怀上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这里了,后面怎么说的?为何李家老祖宗说‘国之将乱’?”   有人压低声音:“戾太子呗,太极宫之围,不仅要了先帝的命,还连杀两位皇子,就连皇子府里的女眷、孩童都没放过!”   “垃圾!恶臭!”   “不说他,懒得听,还得洗耳朵——说说圣人和长宁郡君,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托梦的事呗,先帝那时候肯定就知道了戾太子会搞事情,为了防止他把几个兄弟都杀光,这才让长宁郡君假意嫁去了崔家,生下福王,养到十六岁!”   “那为何福王又去了定王府?”   “唉,阴差阳错啊!都怪戾太子!”   “那时候圣人不是在北疆打突厥么,戾太子派人杀到崔家,差点把小福王灭口,幸好有个心善的老管事,悄悄地把福王送到了定王府。”   “正赶上定王妃生产,原本生的是个女娃娃,为了保护小福王,这才说是儿子。”   “那个女娃娃如何了?”   “前些日子不是刚刚封了县主嘛!”   “不对啊,戾太子都死了十六年了,怎么现在才真相大白?”   “因为梦啊!李家老祖宗说了,必须等到福王年满十六岁才能昭告天下,不然养不活。”   “只可惜了定王啊,身上本就带着伤,还要挺身而出,平息叛军,不然也不会……唉!”   “定王乃真英雄!”   “百姓永远怀念他!”   “戾太子一党真不是东西!”   “百姓公敌!”   “说到这个,你们记不记得,前几天去洛阳行宫养病的晋阳大长公主就是戾太子一党……”   众人皆压低声音,一边骂晋阳大长公主,一边夸圣人仁慈。   另一边,魏禹查到了幕后黑手。   正是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有一支“黑蝠卫”,是从圣人继位的那年开始培养的,总共百余人,皆为女子,专司情报、暗杀之事。   这些人平时混迹在人群中,可能是歌伎,也可能是女婢,甚至可能是官宦人家的妾室,让人防不胜防。   李玺惊呆,“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干嘛拐弯抹角贴小画报?”   魏禹轻叹:“大长公主为人虽然固执,私心重,好权势,好在还有底线。她只是想扶二皇子上位,振兴柴氏一族,还不至于残害皇族血脉。”   “那就让她的理想破灭吧!”李玺握拳。   魏禹勾唇,“喏。”   既然小福王发话了,这事他就主动揽了下来。   晋阳大长公主在乎什么呢?   一是权势,二是家人。   魏少卿直切要害,找到柴阳,讲明利害,逼他做出选择。   柴阳虽有抱负,却并非利欲熏心,甚至略显心软,尤其对待家人。即便不赞成晋阳大长公主的行事,他也做不出投靠圣人,对付大长公主的事。   所以,魏禹特意叫上了柴蓝蓝。   柴蓝蓝一看柴阳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急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禹哥哥难道是让你去害祖母吗?分明是救她!再让她折腾下去,咱们整个柴家都得玩完!”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忘了阿爷和阿叔是怎么死的了吗?你也想有那样的下场吗?还有我……你想让我被祖母送进宫,嫁给圣人,或者二表兄吗?”   柴阳眼中露出一丝痛苦。   不,他不想。   魏禹适时添了根柴,“慎之兄只需拿到黑蝠令即可,大长公主依然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行宫休养身体。”   “你要不敢去,我就去!”柴蓝蓝恨铁不成钢。   “我去。”柴阳做出决定。   决心一下,就变得异常果断和清醒,“我会尽快拿到黑蝠令,亲手交给圣人,还望书昀给圣人传句话,不要动祖母。”   魏禹点头。   离开前,柴阳问:“书昀眼下替圣人做事吗?”   魏禹看着他,淡声道:“圣人是大业帝王,明君圣主,并非亡国昏君,我身为臣子,不该为君分忧吗?”   “如今大业将兴,你我何其有幸,可以施展所长。慎之兄,当珍之,重之。”   柴阳一怔,猛然被他点醒。   洛阳行宫。   柴阳和柴蓝蓝联手骗走了晋阳大长公主的黑蝠令。   黑蝠卫自己都不知道背后的主子是谁,只认令不认人,谁拿着这支尖刀就是谁的。   晋阳大长公主事后才反应过来,发了好大的脾气,叫喊着要回长安,亲手把黑蝠令夺回去。   正闹着,柴驸马到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经过十六年前剧变,我以为你会醒悟,没想到,更偏执了。”   “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指责我?我还能活几年?还不是为阳哥儿、为蓝娘铺路!”   晋阳大长公主满脸戾气,“他们倒好,联合外人来算计我!这就是你养的好孩子!”   柴驸马看着她,目光缥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阿淑,你还记得咱们初遇的情形吗?”   “那时你骑着马,我在船上,你一袭红衣,粉黛未施,肆意大笑,是何等明艳,何等洒脱?”   “那时我就在想,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这一生就别无所求了。”   他没想到,真的求到了她。   也没想到,往后数年,会和她并肩驰马,南征北战。   更没想到,会因他们的执拗痛失爱子……   “阿淑,你多久没笑过了?”   “你怀念过从前吗?”   “你想像那时一样,开怀大笑吗?”   晋阳大长公主面上闪过一丝动容,说:“失败者没有资格笑,等到我柴氏一门成为大业第一世家的那天,我会笑给你看。”   “这有什么用?第一世家又能如何?”   “这是我儿的心愿!他们为此搭上了性命!”晋阳大长公主低声嘶吼,仿佛一瞬间撕开了陈年旧疤,刺痛入骨。   晋阳大长公主颤抖着,咬牙道:“大郎、二郎没做到的,我这个当娘的要替他们做到,我绝不会,让我儿枉死!”   柴驸马缓缓起身,平静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否则,长安、洛阳、安西、昆陵,对了,还有松漠都护府,这些地方的暗桩名录,第二日就会出现在圣人案头。”   “你——”   “你在威胁我?!”   “对。”柴驸马斩钉截铁。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忘了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他们是被自己的野心害死的!明知戾太子不仁,还要保他,明知他要逼宫弑君,还不回头,他们死有余辜!”   柴驸马近乎嘶吼着说出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晋阳大长公主,不如说在劝自己。   晋阳大长公主看着他,脸上交织着痛苦与震惊。   柴阳和柴蓝蓝不理解她,她尚可自我宽慰,柴驸马不理解她,甚至威胁她,这对她来说,比当年得知噩耗时还要无法接受。   她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一场噩梦吧?   众叛亲离的噩梦。   柴驸马扶住她,放缓语气,“只要你别再折腾,只要孩子们平安,那份名录我会烂在肚子里。”   “滚,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晋阳大长公主一把甩开他的手,踉跄着跌到地上。   柴驸马到底是心疼的,温声道:“晋阳,别怕,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来行宫陪你。”   想来,用不了多久了。   ……   黑蝠令,柴阳毫不迟疑地呈给了圣人,还有一份名单。   圣人没打开,当着柴阳的面锁进了多宝格中。他没做出任何承诺,柴阳的心却彻底放下了。   郑嘉柔和崔沅和离了。   尽管崔、郑两家强烈反对,郑嘉柔还是干脆地搬回了郑家。   除了和李鸿有关的东西,其余嫁妆一样没带,全都留给了崔兰心。   依着《大业律》,崔沅给了她足够花用三年的银钱,郑嘉柔接受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皆拍手叫好,就等着圣人把郑嘉柔接进宫呢!   只有男女主人公成了亲,生了娃娃,这部“惊世大作”才能HE呀!   却很难。   郑家不许嫁,宗正寺不让娶。   祖先托梦、先帝遗愿之类的话骗骗单纯善良的百姓可以,骗不了那些门阀世家的老狐狸。   事情就在这一步僵住了。   朝堂上天天吵,学子们议论纷纷。   还有人说,郑氏大儒声称,若郑嘉柔嫁入皇家,他便去跳曲江,亲自去向老祖宗们告罪。   李鸿天天满怀信心上朝,黑着脸冲出去。   李玺偷偷骂他没本事。   他想娘亲了,想看看娘亲在郑家过得好不好。   这些天,郑嘉柔日日派人给他送点心,送衣裳,送小摆件,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关爱都补回来。   李玺已经在心里默默喊了无数遍“娘亲”了。   他拉着魏禹,悄悄爬上郑家墙头,“我早就叫无花果打听好了,娘亲就住在这个院子,从这里看最清楚——啊!”   腿不够长,差点掉下去。   幸好魏少卿及时托住了小肉屁股。   李玺嘿嘿一笑,就着他的手,拱上墙头。   刚好看到郑嘉柔。   她在接待一位妇人,看样子像是嫂嫂、弟媳之类的,两个人没进屋,而是坐到了凉亭里。   这就离墙边更近了,李玺竖着耳朵,能隐隐约约听到她们的谈话。   先是虚伪地寒暄了几句,妇人便话音一转,道:“来之前,我去看了阿姑,年过花甲的人了,却哭得像个泪人。”   郑嘉柔放下茶盏,听着她说。   这些天,已经习惯了。   “阿柔呀,你是长房嫡女,自小就懂事知礼,怎么都这个岁数了,反倒折腾起来?难不成你真想让咱们郑家传承百年的家训毁于一旦?还是说,你想眼睁睁看着家主去跳江?”   郑嘉柔平静道:“嫂嫂的意思,我懂了。”   妇人松了口气,“既然懂了,就别再拖着了,这宫你是进不成的,去白云寺带发修行,总好过被逐出家门、居无定所,是不是?”   “修行你个球!”   “你怎么不去修行?”   “信不信老子让你们全家去修行!”   李玺怒冲冲跳下墙,一把将郑嘉柔护到身后。   妇人吓了一跳,“你、你你……”   “我是福王,是皇子,是长宁郡君唯一的儿子,跟郑家也算半个亲戚吧,初次见面,就不用行大礼了。”   妇人一口气没倒上来,直翻白眼,“阿柔,他、他这般无理,你就眼睁睁看着吗?”   郑嘉柔不软不硬地刺道:“福王身份贵重,我一个即将带发修行的女尼,哪里管得了?”   李玺眼睛一亮,可以啊,我娘亲真棒!   他请魏禹留在郑家,保护郑嘉柔,自己快马加鞭进了宫,直闯太极殿,伸手就朝圣人叫玉玺。   李鸿一点都不惊讶,“又要做什么?跟安阳王吵架了,还是被渭南王叔骂了?要撤了他们的官,把他们贬到安西吗?”   “不是,虽然我的确很想这么做——这次有大事,我就问,你想不想娶我娘亲?”   李鸿御笔一顿,“这事是我想就能成的吗?”   “那是你笨!”李玺哼道,“给我玉玺,我给你一个皇后。”   “想挨揍直接说。”李鸿没好气地把折子摔在桌子上。   旁边一撂奏折都散了,露出底下的玉玺。   李玺眼疾手快抓起来,找了张空白纸,一盖,抓起笔,刷刷写了几句,然后,在李鸿震惊的目光中,冲出太极殿。   一刻钟后。   郑家大门被小福王一脚踢开,皇城十六卫校尉以上武官都来了,亲自为他开道。   郑家人凶巴巴往外冲,又一个个怂叽叽地缩了回去。   李玺骑着马,一路冲到中庭,举着圣旨扬声道:“福王李玺代圣人求娶长宁郡君!”   “娘亲,您许不许婚?”   郑嘉柔含着泪,微笑着,温柔而笃定。   “我许。”   作者有话要说: 6100字!算是还了之前欠的那章粗长哦!   二更在【21点】左右吧!滚去吃饭啦~~~      96、一锤定音         用圣旨求婚,亲儿子作礼官,李鸿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就这样,郑嘉柔还是愿意嫁。   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相反,理智又清醒,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隐忍,什么时候可以无所畏惧。   这一点,李玺随了她。   门外,是皇城十六卫。   院内,是郑家老少。   李玺把圣旨交到郑嘉柔手中,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娘亲,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会有点难熬,您放心,圣人很快就会来接您,就算他不来,儿子也会来。”   “好。”郑嘉柔微笑着,在他面前,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李玺戳戳胡娇,“要麻烦阿姐在这里住几天,护着我娘亲。”   一声“阿姐”,顷刻间让胡娇上了头,“小宝放心,若有人敢碰郡君一根指头,我让他拿整只手来赔!”   不仅放狠话,还抓起旁边养鱼的大水缸,一举,一扔,“哗啦”一声,腥臭的水溅了郑家人一身。   站在最前面的郑家家主脑袋上还挂了棵水葫芦。   郑家人满脸怒容,却又一声都不敢吭。   李玺嘻嘻一笑:“太暴力了,小金鱼又做错了什么?”   胡娇一想,也是,跑过去捞金鱼了。   吓得郑家人连连后退。   李玺满意极了,叽叽咕咕地对郑嘉柔嘱咐了一通,又把飞龙卫留下来保护她,这才颠颠地回了宫。   第二天,朝堂上可就热闹了。   御史台分成了两波,一波以御史中丞崔沅为首,扎着脑袋装死;另一波以御史大夫为首,骂圣人纵容李玺闹事,骂十六卫将官做帮凶,还有骂崔沅是圣人的喉舌,不配做谏官。   ——就是没人骂李玺。   因为习惯了。   小福王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个人,骂也没用。   既然被骂到头上,崔沅也就不装死了,好脾气地说:“那臣就冒死直谏一个吧——圣人啊,不可立长宁郡君为后,于礼不合。”   李鸿挑眉,“哪里不合?”   崔沅咦了一声,看向顶头上司,“是啊,敢问徐大夫,圣人立后,哪里于礼不合?下官为何非得上谏言?”   御史大夫冷声道:“郑氏有祖训,女子不可嫁皇族。更何况,长宁郡君乃二嫁之身,怎配为后?”   李玺可就不爱听了,“他郑家有祖训,我大业还有国法呢!徐大人你说,是郑家祖训大,还是大业国法大?”   徐大夫皱眉,“这跟国法有甚关系?”   “当然有关系,《大业律》不是说了吗,和离自由,再嫁也自由,不关谏官和宗正寺的屁事!”   宗正寺卿:“……”   天地良心,咱可一声没吭。   徐大夫吹胡子瞪眼,“哪门子的《大业律》,莫不是福王自己编的吧?”   “没文化,真可怕。魏少卿,你来教教他。”隔着大半个朝堂,李玺就对自家准王妃抛媚眼。   魏禹出列,眼含笑意,“福王所言非虚,《大业律·婚典》有言:经夫妻双方议定,可和离;和离后,男女可自行嫁娶,任何一方不得干涉。”   “听到没?不得干涉!”   御史大夫脑子还算好使,没被这俩人绕进去,“旁人不得干涉,郑氏家主总该可以吧?长宁郡君意图忤逆长辈不成?”   “刚说了,国法比家规大,圣旨都撂到郑家了,郑氏家主想抗旨吗?”   李玺瞄了他一眼,开启人身攻击模式:“徐大夫该不会老糊涂了吧?刚说过的话都忘了。您真觉得体力不支,不然就回家享清福去罢,御史大夫的位子让给崔中丞坐,他还年轻呢!”   御史大夫……卒。   第二波人涌上来,拿圣人立后说事。   “圣人是一国之君,将来的皇后是国母,是天下妇人的表率,怎么能是二婚之人?”   李鸿压着火气,道:“此事朕已经发过诏令,长宁郡君是遵了先帝的旨意,与崔卿假扮夫妻,便是二婚又如何?朕与她成婚,也算是遵先人遗愿,补上未完的大礼。”   官员们相互看看,摆明了不信。   李鸿冷笑道:“朕自己娶妻,本来没什么可跟你们交待的,但我也不想硬娶,免得有人骂朕的爱妻。不然这样,朕立个太子,将这皇位传给他,再去娶妻生子,就与诸位不相干了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开玩笑呢?   “我觉得挺好,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娘亲做皇后,那就让她做太后好了。”   李玺卜楞着脑袋,一脸坏笑,“不过,你们可得想好了,是想要一个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兢兢业业的圣人,还是想要一个聪明绝顶,但不干正事,只会天天和你们作对的圣人。”   李鸿:“……”   打死算了。   有人扬声道:“福王这是笃定太子之位非您莫属了?您将恭王置于何地?”   二皇子正看戏呢,突然被点名,老大不爽,“别在这儿挑拨离间,小宝不过是想让父母团聚,太子不太子的,还不是被你们话赶话赶到的?”   李玺朝他挤挤眼,“还是我二哥哥通透。”   二皇子笑眯眯,“好说好说。”   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狠狠地打了某些人的脸。   魏禹执手,把话题引回正路:“大业后位空置十六年,早该定下来了。圣人长情,亦重诺,多年来不仅没辜负长宁郡君的情意,又没有违背先帝的嘱托,于公于私,皆为后世表率。”   “如今,终于捱过了十六年,本该帝后团聚,龙凤和鸣,却因诸位的阻拦而不能践行。史笔如铁,想来一定会将今日朝堂之论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太史令执手言道:“魏少卿所言极是。”   魏禹的视线在朝中扫了一圈,“就是不知,后世将如何评论了。”   一声轻叹。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还能说什么?   还敢说什么?   再吭声,就是小人,就是乱臣,就是阻拦圣人行大义、践诺言!   魏少卿啊魏少卿,得亏你没进御史台,不然这满朝文武加起来,都顶不过你一张嘴!   但是,也不能认输。   郑氏家主乃山东大儒的代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拥趸者从长安排到吐蕃,若真逼得他跳曲江,不用后世,太学生的笔就能把在场之人一一写死!   争论一时陷入胶着。   关键时刻,太后来了。   李鸿忙起身,把龙椅让出来。   太后摆摆手,只让姜德安在旁边放了一把胡椅,安然落座。   众臣心里直打鼓,不知太后是敌是友。   太后没卖关子,直入主题:“先帝临终前,给了我监国之权,此事写在圣人的即位诏书中,想必在场的几位老臣应当记得。”   宗正寺卿带头称是。   太后又道:“我一介妇人,自知没什么本事,十几年来鲜少踏入太极殿,朝堂政事更是从来没有干涉过,这话,你们认还是不认?”   众臣连连点头,自然是认的。   不管哪一派,都不会否认太后的慈爱与仁德。   “今日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众卿讨论的这件事,不光是朝政,还关系到后宫。”   “圣人娶妻,往大了说是择选一国之后,往小了说,也是给我挑个儿媳妇。”   “众卿自家求娶小娘子的时候,尚且需由婆母瞧上眼,到了我这里,就不成了么?”   宗正寺卿忙道:“后位人选,自然要由娘娘点头。”   “那我说了算,还是不算?”   对方硬着头皮道:“算的。”   太后微微一笑,“长宁那孩子,二十年前我就瞧上了,便立她为后吧!”   一锤定音。   大婚的日子选在冬日,具体时间还得监天台去算。   李玺颠颠地把太后送回长乐宫,乖乖地跪下来,替李鸿和郑嘉柔磕了个头。   若非太后,这事还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   从长乐宫出来,李玺又跑去兵部找二皇子,本意是想谢谢他在朝堂上的维护,只是全程没有说一个谢字,反倒坑了二皇子一顿酒。   亲兄弟嘛!   小的那一个总能恃萌行凶。   李鸿特意把二皇子叫到太极殿,拐弯抹角地夸了夸,顺带着还关心了一下他在兵部累不累、有没有被为难之类的。   可把二皇子吓坏了。   他都习惯李鸿骂他了,画风突然一变还挺不适应。   李鸿顿了顿,不甚自然地说:“你母亲还很年轻,这些年是我对不住她。你有空去问问,她若想出宫改嫁,我会安排。”   二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硬着头皮说:“不然……我现在就去问……吧?”   李鸿点点头。   二皇子就愣愣地跑出去了。   不到两刻钟,又跑回来了。   脸色十分古怪,支支吾吾道:“我娘亲说,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从前守着礼制,不曾表明心意……既然父亲这样说了,她就去问问,若那人也心仪于她,就……就嫁了……”   李鸿:“……”   “挺好的。”   也是大度极了。   前朝有位皇帝,也曾为了心爱之人遣散六宫;先帝的太妃中,那些年轻些,不愿出家为尼或在别宫虚耗一生的,也都各自归家了。   李鸿的做法不算惊世骇俗。   至少比他迎娶臣子的前妻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李鸿亲自去了趟郑家。   李玺替他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他要自己来。自己的媳妇,还得自己疼。   去的时候,李鸿带了女官、嬷嬷、女使、内侍、亲卫各十六人,把郑嘉柔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   亲自安排好一切,才放下心。   还是舍不得走,看看这里,瞧瞧那里,喝两口茶,没话找话。   直到闭市钲敲响,才不得不离开。   临出门,又转过身,对郑嘉柔说:“不必紧张,只是我同你成亲,不是帝王封后。”   郑嘉柔含着泪,柔顺地点点头。   李鸿的心也软了。   十六年了,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出了郑嘉柔的院子,就换了一副模样,“飞龙卫,看好郑家老爷子,别让他死了。”   转过头,又对郑家人说:“朕听闻,郑氏还有一条祖训,若长辈自戕或枉死,家中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殉葬。”   众人惊恐:“没、没有吧?”   李鸿淡淡道:“现在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下霸王票和营养液哈!【先贴一部分】(霸王票满200了,会找时间写一章加更哒~)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n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居居o(^o^)o、忙忙2个;西瓜、小熊别跑、星花火、小兔子、Qcumber、不见青山、西柚美人儿、鹿泷、留人不住1个;——非常感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居o(^o^)o188瓶;嗳呦KK酱105瓶;·【感谢】晓清卿75瓶;170瓶;熊猫不爱吃竹子64瓶;西柚美人儿62瓶;玉聊55瓶;3585898150瓶;卷儿42瓶;洛菱、长亭40瓶;转运瞬间、52赫兹的鲸小爱30瓶;你是我的awm--27瓶;阿巴吧25瓶;la、Le摸n、脆皮鸭味米饭、十三楼、agarics、飞天小女警抽抽抽、五吱铜、端水大师、咖啡奶茶20瓶;无底洞18瓶;hahhhh、概率论(理科)15瓶;蠢萌的颗粒14瓶;爱尔兰的小野猪、我有健忘症呢、喵饼要一个不、墨香铜臭、斯人X、无CP赛高、苏陌、夏日、薄荷、江停的老同兴茶饼、咿呀11丫、ka、A摸ur、淼淼、Jahveh、嘻咿呦、起名废、昵称能吃吗、我爱的少年永远热恋、摔倒的红烧肉10瓶;·【感谢】mtdzmyy9瓶;春和草木、长乐、不想赶作业8瓶;嗷呜嗷呜7瓶;深蓝、西瓜、小刘同学6瓶;黎子、达拉蹦吧班德贝迪卜多、小熊别跑、x可回收、醉清风、牛牛和小花、兔兔包子、无尾熊、我才不是猪、喵大人、上岸成功5瓶;是我呀4瓶;爵一風、星翊、枕头闺录、48856424、25333068、咚咚咚咚3瓶;我不懂、沫|*雅轩、熙华、南柯、48708326、墨、一只快乐的瓜2瓶;时效未知的博爱控、伊梦未断、扛起彩虹大旗、咲咲、玄冬拾捌、鹿丸、豆本豆、没名字。1瓶;——鞠一个大躬!尽量明天或后天加更~      97、打个脸         事,就是这么个事。   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郑老爷子不敢死了。   郑嘉柔也没人敢欺负。   胡娇回了福王府,还带走了那缸小金鱼,圣人留了一院子女官护卫保护郑嘉柔。   监天台还在夜观天象算吉日,再晚也不会拖到过年,礼部、工部、宗正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集体忙疯。   别人家的皇帝大婚少说要准备三年,他家皇帝三个月!   三个月啊!   这中间还有一个中秋宴,周边属国和友邦都来了,需得办得体体面面,不能丢脸。   三个月!   “再有三个月,我娘亲就是皇后了!”   李玺裹着被子,拱啊拱,拱到魏少卿旁边,暗搓搓掀开他的被角,悄悄地往里钻。   然后,被按住。   魏少卿早就起来了,打了拳,做了早膳,洗好澡,过来喊他家小虫虫起床,结果被软磨硬泡拖进了被子里。   “小气。”小金虫虫不满地切了一声,又拱啊拱,拱回去。   魏禹拍拍小鼓包,“该起了,今日中秋大宴,你还有差事。”   李玺嗖地把头扭过来,眼睛亮晶晶,“你亲亲我,亲亲我我就起!”   魏少卿轻笑一声,凑过去   “哐当——”   门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红衣少女,“小宝你快瞧瞧,这身官袍是不是棒极了!”   “呀,你们还没起呢?”李木槿瞧着叠在一起的俩人,笑嘻嘻的。   魏禹老脸一红,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   差点就亲上了!   都挨到嘴巴了,就差嘬一口了!   李玺气恼地掀开被子,“有你这样的吗?大早上的,往已婚弟弟房里冲!”   特意加重了“已婚”二字。   李木槿勾着抹吃瓜少女特有的坏笑:“打扰你们啦?”   “打扰大发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李木槿摊摊手,“谁叫我还没嫁出去呢,保不齐还要多打扰两年。”   李玺:“……”   你赢了。   姐弟两个互怼,魏少卿不动声色地给李玺穿衣裳,还特意用袍袖遮着,不让李木槿看到。   李木槿今日过于兴奋,脸皮也厚起来,“魏少卿不用这么抠门,我对你家小虫虫没兴奋,小时候早看光了。”   魏禹指尖一颤。   他勾了勾唇,捏住李玺的下巴,亲上去。   李木槿俏脸一红,转身跑了。   到底,还是魏少卿赢到了最后。   今天要在芙蓉园办中秋宴,各个衙门都很忙。   李玺独自骑着马去了鸿胪寺,破天荒地没让魏禹送。   书昀兄也很忙呀,不仅要管着大理寺,还得额外多做一些圣人交待的大事——具体的李玺也不懂,就想着多体贴他一些。   表扬自己一刻钟!   一刻钟后,李玺进了鸿胪寺官衙。   其余几人都到了,一个个穿着官袍,神采奕奕的。   十个年轻人的官袍是尚服局专门赶制的,郎君的是蓝底红边,左偏领,镶金线,玉坠子外加金鱼袋。   娘子们的则是红底蓝边,右偏领,绣牡丹花并缠枝莲,金丝络,玉禁步,再加金鱼袋。   皆是高腰窄袖,发髻高挽,简洁的玉簪一插,矜贵又利落。   李玺背着手,笑眯眯点头,“不错不错。”   像个白胡子老大人。   众人一通笑。   大家都很兴奋。   李玺清了清嗓子:“现在,向老大汇报一下今天的任务。”   ——“老大”就是他,自封的。   “我先说!”   崔兰心是他忠实的小粉丝,总是第一个配合他,“我要和贺兰把表演场地布置好,测算好宴席和舞台的距离,随时调整——对了,还要跟礼部沟通,让他们留出江心的位置,展示三彩陶俑……”   “兰心都替我说了,我不用说了。”贺兰璞道。   “哟,兰心呀~”   “兰心都替我说啦~”   “我听她的话就好了~”   郎君们坏笑着调侃。   贺兰璞悄悄看向崔兰心,嘴角翘得老高。   崔兰心呸了一声,红着脸躲到李木槿身后。   李木槿护着她,笑道:“好了,该我了——我跟蓝蓝要去驿馆接阿史那郡主、吐谷浑公主,还有大勃律、小勃律的两位王妃……她们坐的胡椅,和椅子配套的软垫,用惯了的杯盏、巾帕,都要事先准备好。”   “还有饮食喜好,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柴蓝蓝补充。   “对,这个是最重要的。”李木槿忙道。   谨慎起见,各国大使都不会提前说,怕被有心人利用,御厨那边需得多准备几份,以便随时更换。   这一点还是柴蓝蓝主动提起的。   往常年份,都是礼部、六局和鸿胪寺商议菜单,怎么豪华怎么来,并不会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   即便个别使臣不大满意,但慑于大业国威,也不好说什么。   今年,柴蓝蓝主动提出这一点,就是为了让使臣们从这些细微处感受到,大业是礼仪之邦,会用心对待每一位客人,不会因为你国家小、有点穷而忽略你。   除了这个,她还提出了许多十分有用的想法,大伙一起讨论后由李玺拍板。   “蓝蓝真不错。”李木槿越来越喜欢和她做朋友了。   “清清也很细心,有她盯着,今日的表演一定会成功。”萧三郎忙道。   柴蓝蓝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整个鸿胪寺谁不知道,你家清清小娘子编排的节目被太后娘娘瞧中了,我还能抢了她的功劳不成?”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萧三郎瞄了眼魏清清,略懊恼。   魏清清要强,也好面子,他就是想让李玺夸夸她,没想到柴蓝蓝会抢白这一通,平白地叫魏清清心里不舒坦。   实际上,并没有。   若放在从前,魏清清确实会难受,会懊恼,甚至怨恨、嫉妒,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柴蓝蓝一样有一个好的出身,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话,想怼谁怼谁。   然而,这些天在鸿胪寺做事,接待各国来使,和不同的人接触,见得多了,心也就宽了。   天生命好,被人追捧,是幸运;若爹娘没给,命里没有,那就加倍努力,自己为自己挣来。   “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看了老大的话本,才有的那个点子,后面也是大家一起讨论的,算不得我的功劳。”   魏清清说完,冲萧三郎笑了。   为的是让他放宽心,她不再会为这种无谓的小事斤斤计较。   柴蓝蓝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从前的魏清清留给她的印象太差了,一时很难扭转。   李玺杵了她一下,“等我和魏少卿成了亲,清清就得叫我哥夫,论理也要叫你一声表姐,你收敛些。”   “她比我大。”柴蓝蓝无情地提醒他。   “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就说能不能行吧?”   柴蓝蓝瞥了魏清清一眼,“场上见真章吧!”   “好。”魏清清脆声应下。   上战场!      中秋大宴并非年年都有,不然那些离得远的藩王、使臣就得住在长安了。   三年一次,今年刚好轮上了。   芙蓉园前所未有的热闹。   李木槿生性乐观,能说会道,极有亲和力,三言两语,逗得几位番邦王妃哈哈大笑。   有人一边笑一边说,要拐她回去做儿媳妇。   李木槿似乎上了心,拐弯抹角地打听人家儿子长得好不好看,会不会弹琴写诗。   王妃们又是一通笑。   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不像严肃疏离的国宴,倒像在亲戚家喝喜酒。   怪高兴的。   柴蓝蓝那边也很顺利。   她性格坚毅,极有手段,短短几日就把鸿胪寺一干小吏整得心服口服,再没人敢对她敷衍了事。   萧三郎、崔兰心等人亦各司其职,各自忙碌。   李玺统筹全局,不再是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嬉笑中多了几分认真。   因为心里有了目标,整个人都变得有魅力了。   不,应该说,更有魅力。   藩王家的小娘子们凑到一起,红着脸讨论他,胆子大一些的,主动找他来说话。   李玺机智地回绝了,风趣又暖心。   虽然被拒绝,小娘子们反倒更喜欢他了。   一转头,李玺就美滋滋地揣起了小虫爪。   “无花果,快记下来,今天谁跟我搭讪了,谁想跟我做笔友了,谁问我的年纪、喜好了,都一一写好,回头‘不经意’透露给魏少卿。”   醋一醋他。   无花果笑嘻嘻地应下。   巷道那边传来一阵喧嚣。   李玺一瞧,刚好看到了阿史那朵朵,旁边围着不少人,像是起了争执。   旁边还有一辆马车,车身极宽,把整条道都占满了。阿史那朵朵的“包包车”本来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被挤到了花圃里。   李玺大步走过去。   阿史那朵朵看到他,眼圈顿时红了,一言不发地圈住他的胳膊。   李玺摸摸她的头,“让人欺负了?”   阿史那朵朵扁着小嘴,指了指对面的年轻男人。   对方生得十分高大,眼睛细长,脑袋又大又扁,一脸横肉,看上去十分凶悍。   李玺啧了声,难怪。   突厥汗国分为东西两支,西突厥当年反过,被大业的强兵干将打服了,现在的可汗极力与朝廷修复关系。   东突厥更强势,虽是大业属国,却一直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搞事情。   朵朵是西突厥的小郡主,这个扁头男是东突厥的大王子,据说是最有希望继承汗位的人。   他在这儿欺负阿史那朵朵,不就是为了彰显东突厥比西突厥牛气吗?   或许还想试试大业对东西两支的态度。   李玺决定,给他个态度。   突厥王子趾高气昂,“小丫头的车走得慢,又不肯让路,怪不得我。”   “今天我还真就要怪你了。”   李玺挑着眉,吊着眼梢,比他更趾高气昂,“来人,把这个啥啥王子的马车往后移三丈,身上的刀啊剑啊都摘了。”   “喏!”   飞龙卫上前——自从福王府的皇城令上交之后,李玺身边跟着的就从府兵换成了十六卫——不由分说地把突厥王子的马车拖走了。   突厥护卫试图阻拦,脚还没抬起来就被飞龙卫按到了地上,脸朝下的那种。   突厥王子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李玺没给他说过的机会,“依着我大业的规矩,属国使臣旁边跟着的人不能超过两个,后面那些扎着小辫子的,就不用进了。”   爷爷的!   跟小福王比纨绔?   整个东突厥加起来都不是个儿!   突厥王子咬牙道:“这就是大业的待客之道吗?”   “客?你是客吗?”   “我怎么记得阿史那东西两部十六年前就双双归顺大业了,难不成,东突厥想造反?”   “那我得赶紧禀明圣人。”   李玺全程笑眯眯,说出来的话却能噎死人。   突厥王子想怼回去,又怕再被他抓住把柄,一时又急又气,大扁脸胀成猪肝色。   使臣连忙上前打圆场:“福王言重了,不过是大王子与小郡主吵了两句嘴,左右都是阿史那家的,权当哥哥教训妹妹……”   “都姓阿史那又如何,西突厥的小郡主,圣人的表侄女,轮得到他教训?”   李玺冷下脸,“给朵朵道歉。”   使臣忙躬了躬身,“臣替大王子给小郡主赔个不是。”   “谁骂的,谁赔。”李玺寸步不让。   使臣面色一僵,转头用突厥语劝道:“今日确实是咱们急切了些,王子权当哄哄小郡主吧。”   突厥王子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李玺:“我还是去告诉圣人好了,东突厥想造——”   “我道歉。”突厥王子捏紧拳头,捶在左肩,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完了凶狠地瞪向阿史那朵朵,“行了吧?”   “行、行了……哥哥,我们走吧。”阿史那朵朵似乎很怕他。   李玺拍拍她,大摇大摆地走了,中途还“不小心”踩到了大王子的脚。   突厥王子面色铁青。   使臣看着李玺的背影,眯了眯眼,“绝不能让他坐上太子之位。”   否则,大汗国,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更来啦!      98、长脸了!(补全)         宴会开始了。   圣人高坐主位,旁边是太后和宫妃。   李玺和二皇子坐在下首,对面就是突厥使团,突厥王子也在其中,那张又扁又凶的脸依旧黑着。   阿史那朵朵原本应该坐在突厥王子旁边,李玺担心她受欺负,把她安排在了太后身边。   朵朵单纯又可爱,和李玺长得又像,太后瞧着就稀罕。   朵朵也很孝顺老人家,剥葡萄、递帕子、布菜,把太后哄得笑声不断。   魏禹坐得有点远,属于官员中的第二梯队。   李玺伸着脖子瞅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家男人那张大俊脸。   明年,最晚明年!   就要让他坐过来!   突厥王子看看主位上的阿史那朵朵,又看看李玺,冷笑一声,对身后的随从交待了两句。   随从迟疑了一下,面露忧色,“来之前可汗叮嘱,不可闹事。”   突厥王子脸一黑,用突厥语骂了句什么。   对方咬咬牙,只得去了。   这边的动静没人注意,场上的表演开始了。   往年的节目都是礼部和太常寺的老臣们安排的,不是敲编钟,就是弹古琴,偶尔加个跳舞的,还是那种裹得严严实实,跳得慢悠悠的,根本没人喜欢看。   今年就不一样了,在鸿胪寺这帮“临时工”的努力下,宴会礼乐环节焕然一新。   李玺担心外邦使节看不懂,专门准备了一份节目单   硬壳封面,烫金纹理,内页有淡青和嫩粉两种,青的散着松针香,粉的沾着桃花香,青的给男使,粉的给女眷。   如此华丽又用心的设计,一看就是小福王的手笔。往案上一放,就算原本不感兴趣,也管不住自己的手。   一翻才发现,里面的内容也不简单。   不仅写着节目名,旁边还有简介,最有趣的是,简介中不只有文字,还有一小幅一小幅的“连环画”,把节目中最精彩的部分画了出来。   还有一个很贴心的地方——每段文字介绍都是“双语”的,一段汉字,一段番邦文。   比如,突厥手中的节目单就是汉字加突厥文,吐谷浑公主手里的则是汉字加吐谷浑文。   各国使团连连称奇,有惊喜,也有感动。   魏清清深吸一口气,站到表演台上,用温柔但不失力度的声音介绍道:“诸位大使手中的节目单,每一份都由翰林学士用心书写,字里行间体现的是大业与友邦不变的情谊……”   她在上面说,使团身后有人翻译,又是一重惊喜。   吐谷浑公主好奇地看着魏清清:“她是谁?为什么穿着大业的官服?”   李木槿笑着说:“她叫魏清清,和我一样,是专门为了接待诸位贵客选出来的女官。”   “在大业,女子也可以做官吗?”   李木槿怔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柴蓝蓝坚定道:“可以。”   虽然现在她们只是“临时工”,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大业一定会有女官,和郎君们一样有本事、受重视、可以大大方方站在朝堂上的女官。   “很好,大业很好。”吐谷浑公主操着不太熟练的大业官话说。   其余几位王妃和公主也连连点头。   表演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编钟演奏,恢弘、雅正,一声声或悠长或沉郁的钟声,似乎有涤荡心灵的力量。   一曲终了,一颗颗浮躁的心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      第二个节目就比较轻松了,是魏清清编的,独得太后青睐。      是一场滑稽戏,讲的是一个制陶的匠人从年少到死去的故事。终其一生,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烧出全长安最美、最独特的陶俑。   起因是一个梦境,他梦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精美陶器,和普通黑、白、灰等单色的陶器不同,那件陶器如七彩琉璃般,在阳光下闪着华美的光。   于是,少年便发下誓言:一定要把梦中的陶器做出来!   事情的开始总是兴致勃勃、充满信心,然后被现实狠狠地打脸。   中途经历了战乱、病痛、生离死别,也曾面临过诱惑,想过放弃,每每走到这样的节点,他都会想起那件梦中的陶器。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少年变成了老人,依旧咬着牙在坚持。   最后一次尝试,老人已病入膏肓,胚体送进窑里,没等到起出就咽了气。   弥留之际,他又见到了那件陶器。   同一时间,窑口响起惊喜的呼喊:“三彩陶!三彩陶烧成了!”   ……   故事结束,宴会上一片沉默,观众还没从故事里走出来。   女眷们泪光闪闪,郎君们也红了眼圈。   看故事也是在看自己。   少年时的梦想,而今可还记得?   你能像故事里的制陶人一样,终其一生,不移心,不放弃吗?   国子祭酒长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句话,不知说出多少人的心声。   得知故事是魏清清编的,国子祭酒欣慰又遗憾,有这般心性、这等大志,怎的不是男儿郎?   不是男儿郎,胜似男儿郎!   学宫山长捋着花白的小胡子,那个得意劲儿哦,看得旁边的太学司业牙酸心也酸。   往年中秋宴,都是太学生大出风头,没想到这次换成了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学宫。   别问,问就是红眼病!   魏清清退到后台的时候,眼眶是湿的,一抬头,对上另一双湿红的泪眼。   柴蓝蓝堵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旁边几位郎君娘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柴蓝蓝一直不合扇巴掌。   魏清清也有些紧张。   下一刻,柴蓝蓝屈了屈膝,说:“故事不错,早上……对不住了。”   魏清清一愣,连忙还了一礼。   说不激动是假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需要别人的肯定。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木槿撞撞魏清清的肩,笑嘻嘻道:“真不错。”   “是啊,怪不得先前神神秘秘地不让我们看,原来是为了放大招。”崔兰心笑着说。   “不,这是老大的功劳。”魏清清坦诚道。   秘密彩排,剧本不公开,是李玺下的令,就是为了防止故事泄露出去。如果提前知道了结局,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事实证明,李玺是对的。   小娘子们的善意魏清清接收到了,也大致摸清了和这些世家贵女们相处的门道。   ——用品性得到她们的认可,其次是才华和真心,刻意的讨好、谄媚是最没用的。   “下一个是荣荣了吧?”柴蓝蓝问。   李木槿看了眼节目单,“对,排在第五个,太学生的《长安颂》结束后就是。”   “也不知道荣荣准备得怎么样了……”崔兰心担忧道。   “一定没问题,王小娘子细心周全,舞伎也是老大亲自从胡旋阁请来的,都是最好的,放心吧!”贺兰璞安慰道。   此时,被众人惦记着的王荣荣,正蹲在帐子外哭。   这个帐子是专为表演团搭的,里面放的是表演时需要的道具,最重要的就是那箱子三彩陶器。   李玺特意加了这场胡旋舞,就是为了配合着华丽的舞蹈展示常安坊的三彩陶,勾住外邦使臣的眼睛,让他们掏腰包。   三彩陶这一块一直是王荣荣负责,她的祖父是户部尚书,要钱采买比较方便。   王荣荣很细心,也十分重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然而,就在刚才,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突厥人告诉她,阿史那朵朵在找她。   王荣荣和阿史那朵朵关系不错,也确实见这个人在朵朵身边侍奉,就信了。   她没敢走远,只在帐外走了一圈,没找着人就赶紧回来了。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箱子里的陶器就被人砸碎了。   到底只有十五岁,没经历过风浪,这不,就急哭了。   二皇子刚好从旁经过,听到哭声就过来瞧瞧,瞧了一眼就没舍得走。   “幕篱小娘子?”   那日在朱雀街上,俩人在陶俑前有过一面之缘,二皇子还夸王荣荣的陶俑可爱来着。   “我不叫幕篱,我叫荣荣……”王荣荣一边哭一边纠正。   “哦哦,原来是荣荣。”小娘子泪水涟涟,哭声娇软,二皇子一下子慌了,“你为何哭呀?可是迷了路?”   “不是……”王荣荣一边哭一边跟他说了陶俑的事。   “你是皇子,应该可以随意进出吧?能不能去天街上帮我拿几个三彩陶俑?”   二皇子摇摇头,“天街离这儿太远,来不及的——这样,你先安排舞娘们上台,别耽误了表演,我去找小宝,他一定有办法。”   看着他笃定的神色,王荣荣的心莫名安定下来,擦干眼泪,提着裙摆就去了。   二皇子看着她的背影,原地发了会儿呆,又猛地反应过来,快步朝宴席走去。   席间,二皇子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还把李玺也叫走了。   众人都在看表演,没人注意到突厥王子露出得意的笑。   除了魏禹。   李玺离开之后,他也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   胡旋舞开始了。   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紧张得喘不过气,还有人疑惑不解。   不是胡旋舞吗?   怎么抬上来两个大鼓,舞娘还站了上去?   舞娘们站到鼓上,一人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看似完好,实则勉强拼起来的陶器。   舞步轻踏,身姿旋转,陶器摔到地上,如雪花般四散飞落。   好在,鼓与鼓之间离得远,不会伤到人,反倒映出一道道七彩流光。   各国使节惊叹连连。   胡旋舞很好看,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毕竟他们自己在家也常跳。   一边跳一边摔陶俑就很不一样了!   关键是,摔起来还很好看!   如此精美的陶俑,啪啪地往地上扔,那场面,让人终身难忘。   这一招,效果出奇的好。   突厥王子皱起眉头。   不是说砸掉陶器就能让他们丢脸吗?这是怎么回事?   李玺端着腰带,骂了句傻叉。   一曲结束,他站到台上,随手捡了块碎陶,举起晃了一圈,“贵使们可知,舞娘为何打碎这些陶器?”   “为何呢?”作为小福王的众多倾慕者之一,吐谷浑公主可不想放过这个同他搭话的机会。   李玺冲她笑笑,说:“因为,这些都有瑕疵,哪怕只是针尖大的一小点,在大业制陶人的眼里都是残次品。”   “没有一个残次品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长安城,这是长安三彩行的规矩,也是我大业制陶人的良心!”   “好!”二皇子带头叫好。   众使臣也连连点头。   不错啊,真不错。   长安人,好!   长安陶俑,好!   李玺松了口气,丢给王荣荣一个安心的眼神。   王荣荣吸了吸鼻子,整了整衣裳,毅然决然地走到台上。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个陶器展示的环节,虽然陶器碎了,该她办的事,她不会敷衍,该她担的责任,她也不会逃避。   她是鸿胪寺的女官,不能给老大丢脸,更不能给长安丢脸。   王荣荣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着,却努力露出甜美的笑。   对她来说并不难,因为已经事先练习过上千遍了。   “提到大业,很多人能想到丝绸,想到茶叶,想到瓷器,贵使们可听过常安三彩陶?”   她身形娇小,气质恬静,说起话来轻声慢语,极有亲和力,众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住了。   王荣荣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声音越来越平稳,话语越来越流畅。   “这些天,贵使们在长安城中游乐,可注意到天街两旁的小陶俑?就是常安坊的窑场出的,用的是制陶师傅们呕心沥血研制出的上釉方法……”   “鸿胪寺受圣人旨意,为诸位特使准备了一份‘中秋陶俑’,待宴会结束后——”   “陶俑在此!”有人扬声道。   李玺眼睛一亮,是书昀兄!   是他的书昀兄!   魏禹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大步走来,把陶俑交到李木槿手里,李木槿又连忙拿给王荣荣。   王荣荣难掩惊喜。   这些陶俑和碎的那套一模一样!   来不及多问,小娘子匆匆朝魏禹屈了屈膝,便故作镇定地向使臣们介绍起来。   李玺凑到魏禹身边,撞撞他的肩,“魏少卿会算命吗?事先算到了鸿胪寺会有这一劫?”   “未雨绸缪罢了,陶器易碎,安乐伯无意中提及,鸿胪寺只订了一份,我不放心,就事先准备了一套备用的。”   “你……可怪我越俎代庖?”有了上次的教训,魏爹难免小心翼翼。   “怪,太怪了,回去就罚你。”李玺借着衣袖的遮挡,勾了勾他的手指。   魏禹笑着,捏了捏他的指尖。   周围都是人,两个人就这么悄悄地享受着小小的亲昵,隐秘而快乐。   台上,王荣荣还在介绍。   那些小牛、小马、小骆驼是他们设计的,几个人一次次商讨,一遍遍修改,又一笔一笔画出来,并非传统的写实风,而是萌萌的,小小的,精致又可爱,瞬间俘获了女眷们的心。   有人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多要一套?只有一套拿回去不够分啊!”   李木槿趁机道:“贵使若喜欢,可以去常安坊定制,当然,也可以报给鸿胪寺,由我们代劳。”   “那岂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木槿正要点头,李玺抢先道:“自然不是!三彩陶俑烧制本就不易,要想釉色好、无瑕疵更是难上加难,陶工们熬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出一件精品……”   使臣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明觉厉。   李玺话音一转:“当然,诸位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这样,若要得多,我便亲自去跟常安坊走一趟,让所有窑场都停下手头的活计,尽量在贵使们离京之前多烧一些。”   众人一听,难掩喜色。   李玺又说话了:“只一点,头两套是大业圣人赐给诸位的中秋节礼,再多了就要花钱买了,毕竟那些陶工们还要养家糊口,纵使圣人想要一件小玩意都得花钱买……”   顺便还自卖自夸了一下下:“我大业朝廷,从不会盘剥百姓。”   使臣们只有点头的份。   上次被吐谷浑公主抢了先,这次阿史那朵朵瞅准机会,第一个说:“哥哥,我要十、不,二十套!”   “我要三十套!”吐谷浑公主娇声道。   “那我要四十套。”阿史那朵朵强调,“我会准备足够的钱,不会占百姓便宜。”   “我要五十套,我也不会占便宜。”吐谷浑公主连忙说。   “好了,你们俩就一人三十套,不许任性。”这一刻,李玺是威严的大哥哥。   两个小娘子红着脸,乖乖点头。   其余使臣不像小娘子们这般活泼,却也私下议论着,要买多少套回去才够分。   还有人直接找到户部尚书,想跟他谈谈边境互市。   这场“推销”比预想中的还要成功。   外人看不到的地方,王荣荣扑到柴蓝蓝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娘子们围在她身边,原本是要劝慰的,结果自己也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从进入鸿胪寺到现在,足足一个半月,他们没睡过一个整觉,没吃过一顿热饭。   不管郎君还是娘子,爬□□、熬夜、上树、下窑场,把他们前十几年没有尝过的苦都尝到了。   一张张图纸,一份份草稿,记录着他们的辛苦,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却从没人叫过苦。   反而充满干劲。   这一切,终于在今天,有了回报。   有人欢喜,有人气个半死。   比如,使坏不成反倒成了推手的突厥王子。   李玺窝在太后身边,吃着葡萄,瞧着他的大黑脸,笑得可坏。   李鸿低问声:“怎么回事?”   “被瘪三算计了,回头下个套,弄死他。”李玺往突厥王子的方向扫了一眼。   李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描淡写道:“半死不活就行,死在长安很麻烦。”   李玺啧了声:“什么阿爷,一点都不知道护着儿子。”   李鸿挑眉,“你叫过一声吗?”   “阿爷。”李玺干脆道。   李鸿:“……那就弄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啦!5200字哦~~宝宝们晚安~      99、情话(补全)         中秋宴大获成功,不只是几个年轻人的功劳,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他们给这场原本严肃、乏味的政治活动带来了几许轻松和趣味。   宴会结束后,小娘子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哭。   郎君们也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只有李玺最平静。   他早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差,因为,在此之前的每一步他们都踏实认真、全力以赴,现在的成功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好了,快别哭了,留点力气去报仇。”   “报什么仇?”小娘子们泪眼婆娑。   “砸陶俑之仇。”   小娘子们瞬间抹掉眼泪,袖子一挽,柳眉一竖,“走,不打个半死不算数!”   李玺勾唇,“走。”   窄巷中。   突厥王子赴宴时原本带了不少人,因为先前欺负阿史那朵朵,被李玺强行扣在了门外,只跟进来两个。   一个派出去打碎陶俑,结果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回来,另一个中途离开去小解,又是有去无回。   突厥王子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狗奴,回去就打断尔等的腿!”   话音刚落,头上就套了个大麻袋,紧接着吃了个窝心脚,踉踉跄跄摔到青石砖上。   不等他叫骂出声,雨点般的棍子就砸了下来。   “狗杂碎!敢砸你爷爷!”突厥王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然后,嘭的一声,头上就挨了一闷棍。   再骂,再打。   而且是专挑打得疼的地方狠命打。   那麻袋上的绳结用的是大理寺套江洋大盗的法子,越挣越紧。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闷响,突厥王子疼得吱哇乱叫。   李玺故意没堵上他的嘴。   还安排了后路。   “何人在此喧哗?”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扬声警告。   是魏禹。   李玺笑嘻嘻地给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飞快地抓住云梯,翻出窄巷,完了还把云梯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胡娇出现在墙头,一手拎着一个突厥护卫,毫不留情地丢到地上。   俩护卫头上蒙着黑布,甫一落地,第一反应是扯掉黑布,然后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木棍,做出防御的姿势。   突厥使团就是这时候到的。   随行的还有大理寺官吏,为首的就是魏禹。   众人看到的画面是——两个突厥护卫抓着棍子,一脸凶相,刚刚结束对“麻袋”的殴打。   或者,根本没有结束,只是他们突然过来,才不得不停下而已。   “左葛,云达,你们在做什么?大王子呢?”为首的使臣用突厥语问。   宴会结束后,他被李鸿叫过去问了几句话,谁知一转眼就找不到突厥王子了。   突厥王子刚被李玺教训过,突然消失,使臣心里直打鼓,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这才匆匆来找。   刚好,路上碰到大理寺,于是请他来做个见证。   ——他也是担心啊,万一李玺仗着人多势众,把他家大王子打死了怎么办?   结果,大王子没找到,倒是看到了自家两个护卫在行凶!   “麻袋里是何人?”   “是老子!快给老子解开!”突厥王子嘶吼道。   使臣一怔,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不敢相信。   魏禹淡定地走过去,一剑劈断绳结。   这下,就连最后一丝证据也毁了。   使臣还对他感激不尽呢!   突厥王子浑身青肿,气极败坏:“是谁?谁打老子?”   挣开麻袋,一眼就瞧见自家俩护卫正抓着棍子,对着他。   面面相觑。   各自惊恐。   魏禹轻咳一声,淡定道:“看来是贵使自家之事,魏某便不插手了。”   突厥使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都算好了,若是李玺绑了他家大王子,刚好让大理寺的人看看,作个见证,谁能想到,事实竟是……竟是如此!   太丢人了!   “不不,没有,我们没动手,不是我们,不是!”突厥护卫慌乱地扔掉木棍,跪到地上。   “我不信,一定有人搞鬼!是谁?出来,给老子站出来!”突厥王子像条疯猪似的乱嗷嗷。   李玺几人在墙那边听着,差点笑出声。   突厥王子大吼:“福王,是不是你?你出来,跟我单枪匹马地干!”   墙那头,李玺翻了个小白眼。   爷有本事打群架,干嘛要单挑?   傻叉!   突厥王子还在骂:“敢做不敢认,就是三孙子!”   李玺吧唧吧唧嘴,做了个反弹的手势。   魏少卿不乐意了,冷声道:“大王子主仆间起了嫌隙,本不关我大业之事,若你在此辱骂大业亲王,魏某就不得不让你见识见识大业律法了。”   “不不不,魏大人言重了,大王子一时气极,口不择言,并非辱骂福王。”使臣连忙解释。   “哦,敢做不敢认,就是三孙子。”魏禹淡淡一笑,“魏某懂了,原来大王子是在自嘲。”   噗   小伙伴们笑得直捶地,偏又不能发出声音,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   高,还是魏少卿高。   使臣一个劲儿劝,突厥王子却不肯妥协,最后闹到了李鸿跟前。   李玺假装路过,晃晃悠悠地带着小伙伴们进去看热闹。   “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他!”突厥王子原本就长得丑,一脸凶恶、唾沫横飞的模样就更丑了。   相比之下,小福王简直就是个娇娇软软、单纯无害的小可爱。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刚来呀,什么就是我?你是想我了吗?”   突厥王子差点吐了。   气的。   魏禹微挑着眉,看向李玺。   李玺讨好地笑笑,低声哄:“你放心,就算他想我我也不会想他。”   完了还暗搓搓捉到魏少卿的手,勾了勾。   李鸿挺直腰板。   是时候发挥亲爹真正的实力了。   “即使今日你不来,朕也要命人去传你。”   李鸿不傲娇不别扭的时候,还是挺能唬人的,这么慢悠悠一说话,立即把突厥王子镇住了。   “圣人因何传我?”   李鸿目光一沉,语气陡然变冷:“阿史那毕利,你来长安,究竟意欲何为?”   突厥王子被问愣了,不是在说他被打的事吗?怎么突然变成质问他?   突厥使臣机智上前,准备和稀泥。   李鸿没给他这个机会,摆摆手,将桌上的一封折子丢到他脚下。   突厥王子咬着牙,不肯捡。   使臣忙替他捡起来,慌慌张张地翻开,长长的内页哗啦一下垂到地上。   对方连忙把手抬高,然而,都举到头顶了,也没把折子完全拉来。   李玺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嘻,臭爹啥时候也迷上小画片了?   长长的折子上画着一张张四四方方的“连环画”,把突厥王子入京以来的所做所为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当街纵马,差点踩到小朋友;   喝了酒不给钱,还骂店家的酒难喝;   看胡姬跳舞,想调戏人家,结果胡姬嫌他长得难看,不乐意……   还有后来,他欺负阿史那朵朵,试探大业的态度,以及指派护卫,砸坏陶俑。   突厥王子却不肯认,也不敢认。   尤其是陶俑一事,可大可小,若认了,势必会牵扯到东突厥与朝廷的关系。   李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叫人把他的护卫之一押住,脱了鞋,扯开袖子,让他自己看。   “这是何意?”突厥王子,皱着眉,瞪着眼,蠢蒙蠢蒙的。   王荣荣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人袖子上沾了我惯用的清莲香!”   先前她一直守着陶俑箱子,腰间的香囊时不时在箱盖上扫过,洒了不少香屑。   不用想,这人袖子上的香味定然是开箱子的时候沾上的。   “不过一包香料,哪里买不到,凭什么就说是在你那里沾的?”突厥王子一脸不屑。   “因为这香是我自己制的,全长安都找不出第二份!”王荣荣脆声道。   “还有他的鞋底,沾的是红帐内的银粉!”   柴蓝蓝厉声道:“这银粉原要用在胡旋舞表演中,因为陶俑碎裂,这才临时改了——若没去过帐子,他鞋底的银粉是从何处沾来的?”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可狡辩的了。   突厥王子猛地扇了护卫一耳光,骂道:“谁指使你来的?阿干布那小子是不是?”   护卫捂着脸,满目震惊。   大王子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当初为了救他,他差点被狼群叼走!   突厥大王子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一味向李鸿解释,摆明了要拿他当替罪羊。   护卫目光渐渐暗淡。   使团中的其他人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舍命追随的,就是这样一个主子吗?   李玺摇摇头,叹叹气,看戏看得挺欢喜。   李鸿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才道:“阿史那毕利,自入京以来,你一再试探朝廷的底线,究竟有何目的?”   “不,并没有……”   突厥王子硬着头皮道:“此画多有不实之处,陶俑之事也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圣人明鉴。”   “哦?既如此,那朕将其送到你父亲手里,让他来看看是真是假。”   突厥王子面色一变,“圣人不可!”   他来长安就是为了露露脸,为自己争取汗位加些筹码,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这些,他这辈子都别想做可汗了!   “你这是在命令圣人吗?”李玺坏兮兮捅刀子。   “不……外臣不敢。”突厥王子咬牙道。   李玺啧啧两声:“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连‘待客之道’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想来东突厥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突厥王子终于慌了,求道:“圣人明鉴,外臣只是不擅长安话,一时口误……”   “是不是口误,让你父亲去看吧!”李鸿勾了勾手。   内监麻利上前,从使臣手里夺过“连环画”,细细折好,封上火漆,送出大殿。   快马加鞭,五日之内便能送至东突厥王帐。   突厥王子面如死灰。   这还不算完。   李鸿淡淡道:“飞龙卫,即刻送东突厥大王子离开长安,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这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封汗之日。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中秋宴上,几位年轻人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   萧三郎四人得了官职,有的分到吏部,有的去了工部,有的进了户部,贺兰璞是宗亲,主动要求去了宗正寺。   魏禹眸光微暗,这样的机会,是多少寒门学子终其一生都求不来的。   李玺刚好朝他看过来,用口型问:“怎么了?”   魏禹摇摇头,勾着一抹笑意。   本就是无病呻吟,不想让他操心。   小娘子们不能做官,只得了极厚的赏赐,李鸿赏了一份,太后又赏了一份。   王荣荣比其他人还多一份,据说是二皇子的生母柴娘娘赏的。   小娘子红着脸,娇娇柔柔地谢了恩。   太后笑呵呵道:“还有一样东西,留给你们作个念想,将来嫁了人,有了儿孙,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   小娘子们一脸好奇,是什么?   太后卖了个关子,“王尚书,你家的孩子便由你来吧!”   ——按规矩,第一个应该给李木槿,太后娘娘瞧出柴妃的心思,乐意卖她这个好,干脆把王荣荣提到了前面。   户部尚书王徵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孙女,暗搓搓得意呢,突然被点名,一时没听真切。   多年好友礼部尚书拿笏板戳戳他,调侃道:“干嘛呢?故意拖时间是吧,想让我等多嫉妒一时半刻不成?”   王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忙躬了躬身,笑呵呵地揭开漆盘上的绸布。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过去   嚯,竟是金鱼袋!   比他们腰上挂的更精致,鱼尾上坠着玉环,鱼嘴上串着珊瑚珠,鱼身刻着名字,是专门为五位小娘子打制的。   王尚书一手执鱼身,一手托丝络,郑重地交到王荣荣手中,眼中有欣慰,也有深藏的悲伤。   “丫头,你没有辜负你阿爷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他若尚在人世,定会以你为荣。”   王荣荣含泪接过,然后,双手呈着金鱼袋,举过眉心,对太后和圣人行臣君礼,又转过身,对王尚书行晚辈礼。   “好,好,好。”王尚书大赞三声,借此掩饰眼底的湿意。   接下来,是李木槿。   太后亲自颁给她。   李木槿太激动了,行礼的时候不小心被裙子绊倒,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换成别的小娘子,恐怕得羞得转身逃开,李木槿却只是吐吐舌头,干脆就着摔倒的姿势趴到太后膝头,笑嘻嘻地接了。   众臣也不由摇摇头,露出善意的笑。   然后,是柴蓝蓝。   由她的祖父柴驸马授予她这一荣誉。   柴蓝蓝绷着脸,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兴,好在没错了规矩,众臣还夸她有气场、稳得住。   再往下,是崔兰心。   御史中丞崔沅接过金鱼袋,转身交给她。   崔兰心笑得可甜了,完了还拎起金鱼袋朝李玺晃了晃。   李玺竖起大拇指,“不惯是我家小兰心。”   想到俩人拐着弯的关系,满朝文武一阵牙酸。   最后一个,是魏清清。   别人接金鱼袋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偷偷看向魏禹,不知道他愿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毕竟,她们娘仨曾经那样对他。   正忐忑,就见魏禹从容出列,拿过金鱼袋递到她面前。   “多谢兄长。”魏清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难掩哽咽。   魏禹顿了一下,刚刚收回的手又抬起来,不甚熟练地放在她头上,“你很好。”   魏清清的泪夺眶而出。   这些年,她好强,她嫉妒,她一门心思攀高枝,还差点走了弯路,不过是为了追上兄长的脚步,像他一样优秀,受到他的认可。   如今,当她终于放宽心,不再追求这些,只踏踏实实做事的时候,却又意外得到了。   不,不是意外。   本该如此,如果她能早些领悟,便早就得到了。   “多谢兄长。”她又说了一遍。   这一句,便代表了她心里的千百句。   魏禹揉揉她的头,这次熟练多了。   太后爱屋及屋,笑眯眯地夸道:“魏家丫头有大才,编的那出滑稽戏我最喜欢,若为男儿,魏家指不定又要出一个状元郎了。”   “不是男儿也能做状元郎,只要圣人同意女子也能考科举。”李玺趁机道。   满朝文武齐齐一怔。   太后截住他的话,“皮猴儿,又淘气。”   李玺吐吐舌头,不再多说。   魏禹轻叹一声,和魏清清一道谢恩,站回原位。经过李玺身边的时候,被拽住衣袖。   小福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说起了情话:“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魏禹顿住脚步,问:“我想要什么?”   “我呀!”这一句说得好大声。   “还有寒门与世家平等的入仕机会。”这一句是凑在他耳边悄悄说的。   魏禹心头一颤,情不自禁捏住他扬起的下巴,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下去……   满朝文武:???   不是,上早朝呢还!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啦!算是小粗长吧!      100、求娶[一更]         小福王一言不合就说起了情话,魏少卿差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下去。   下巴都捏上了。   圣人的剑也□□了。   关键时刻,柴驸马出来救场:“福王已年满十六,在学宫表现良好,中秋宴上的功劳更是有目共睹,臣奏请圣人,让福王到鸿胪寺任职。”   这话说进了李鸿心坎里。   他正愁没理由提拔这个臭小子呢,枕头就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是柴驸马递的。   他这才惊觉,早从中秋宴选人时,柴驸马就已经站在了李玺这边。   李鸿不着痕迹地看了魏禹一眼,淡声道:“难得柴卿瞧得上他,那便让他去鸿胪寺,给你打打下手吧!”   众臣齐齐一惊。   给鸿胪寺卿“打下手”,那不就是少卿吗?   从五品!   福王将将十六岁!   “才从五品啊?”   李玺还不咋乐意呢,他家书昀兄都破格提拔成正五品了,马上就要奔着四品去了。   百官生怕他说上一句“给我个二品官当当呗”,太后和圣人八成会答应,权衡之下,纷纷执手,“福王机智善断,处事周全,鸿胪寺少卿正合适。”   良心好痛!   李玺撇撇嘴,不怎么开心地把头搭在魏禹肩上。   魏禹依旧站得端正,只是肩膀稍稍倾斜了些,方便他靠。   李玺卜楞了下脑袋,突然想到,自家书昀兄就是“少卿”呀,若自己也成了“少卿”,正好是一对!   于是,开心地谢了恩。   下了朝,小娘子们聚在一起,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伴随着今日的荣誉,她们的女官生涯也到头了。可能,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了。   柴蓝蓝坚毅道:“别哭,以后还有机会。”   “你是说三年后的中秋宴吗?可是,那时候我们都要嫁人了,不可能再待在学宫,婆家也不会允许……”王荣荣看着手里的金鱼袋,忧伤道。   柴蓝蓝戳戳她脑门,“你说你,挺有本事一个人,怎么满脑子嫁人嫁人?”   李木槿扑哧一笑,“荣荣也没白想啊,之前就想嫁给二皇子,将来做皇后,如今这不快了么?”   王荣荣脸一红,“别乱讲。”   柴蓝蓝抱着手臂,直截了当道:“二表哥不能做储君,他也没那个本事,只有小宝做了储君,我们才有当官的机会。”   “你说什么呢,这话是能乱说的吗?”李木槿忙捂住她的嘴。   柴蓝蓝白了她一眼,“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小宝才是最合适的。”   只有他,真正把女子放在和男子同等的位置,并且敢于说出这一点,并大胆地为她们争取。   关键是,还能争取到。   “我想好了,保福王,不管嫁不嫁人,不管能不能再做女官,我都要保他。”柴蓝蓝沉声道。   “我也想,可是,我没什么本事啊!”崔兰心弱弱地举手。   “那就好好提升自己,时刻做好准备,总有用得到你的一天。”魏清清难得强势,“这也是我对自己说的话。”   “哦哦,我记下了,那我回去就好好念书,再也不偷懒了。”崔兰心乖乖道。   “我和你们一样。”王荣荣说。   她以前觉得做皇后很风光,可以给祖父祖母长脸,在鸿胪寺的这些天才渐渐看明白,位置越高,盯着的人越多,能做的反而越少。   若真成了皇后,她想见祖父祖母一面都难,更别说日日侍奉,那还是算了。   现在她有了新目标——和祖父一起站在朝堂上,哪怕只有一天!   众人看向李木槿。   李木槿表情复杂,“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大靠谱?且不说咱们能不能行哈,就说小宝,你们能想象他穿着龙袍做圣人的样子吗?”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玺抱着熊熊子在席子上打滚、满嘴油渣让魏少卿擦、像个虫子似的拱在魏少卿怀里撒娇……   做圣人?   “他可以。”柴蓝蓝坚定道。   李玺看似吊儿郎当,关键时刻,总能有办法搞定那些顽固的老臣。   跟着他做事的人,有能力的可以得到提拔,尸位素餐的什么都别想捞到,没人不服他。   昨日,柴驸马喝醉了酒,对她和兄长说,李玺比二皇子适合那个位置,也比当今圣人适合,或许比先帝还适合。   他是唯一一个有希望带领大业走向盛世的人。   李木槿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家小弟,有这么厉害?   “原来你们在这儿,叫我好找!”李玺端着腰带,一摇一晃地走过来。   “今儿不是重阳节嘛,吃了午饭去乐游原上摘柿子呗,我都跟三郎他们说好了,到时候再弄点小肉串,边蒸柿子边烤肉,或者弄几条鱼,鱼肉烤了,鱼骨鱼头熬汤喝,怎么样?”   小娘子们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   柴蓝蓝恨铁不成钢,“你脑子里想的只有摘柿子吃鱼吗?有时间能不能看看书、理理政务?”   李玺满面惊恐,“柴呱呱,你被鬼附身了,还是你以为我被鬼附身了?大好时光,我有多想不开去学习?”   小娘子们:“……”   “蓝蓝,不然,再想想?”   ……   “奇奇怪怪的。”   李玺端着腰带,嘟嘟囔囔地走了。   路上遇到阿史那朵朵。   她是进宫来向太后辞行的。   “哥哥,我想好了,我要回昆陵,不嫁来长安了。”阿史那朵朵望着李玺,琥珀色的眸子褪去几分单纯,多了些许坚毅。   “我要像哥哥说的那样,不因为成为谁的妻子而荣耀,要让族人因为我,只因为阿史那朵朵,觉得光荣。”   “我要回到草原,做长安与草原的使者,要让族人和长安人一样富足快乐。”   “好,很好。”李玺笑着摸摸她的头,“这条路或许很难,小朵朵要勇敢一些,我,福王府,还有长安,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嗯!”阿史那朵朵弯起眼睛,重重点头。   李玺一笑,“下午约了好友去乐游原摘柿子,朵朵要不要一起?”   “要,我要多摘些,带回昆陵。”   “嗯,那就多摘些,沾了酒封在坛子里,可以放上一整年。明天新柿熟了,我再给你送。”李玺的模样有点温柔,不是平时笑眯眯坏兮兮的模样。   阿史那朵朵眼圈泛红,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李玺笑笑,张开手臂。   阿史那朵朵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   魏禹站在拐角,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当是我最后帮哥哥一次啦!”阿史那朵朵吐吐舌头,跑走了。   李玺瞄了瞄魏禹,清了清嗓子,又瞄了瞄魏禹,又清了清嗓子。   唔,书昀兄怎么不过来?   那自己过去好了。   小福王端着腰带,一摇一晃地走到魏禹跟前,拿自己的肩膀撞撞他的。   “何时来的?”   “不太早,刚好看到你们抱在一起。”   “啊……没办法呀,就是太受欢迎了。”李玺坏笑着,给无花果使眼色。   无花果扎着脑袋装死。   你们夫夫两个玩情趣不要紧,别拿我一棵小植物开刀啊!   无花果不酸人!   李玺拿脚尖踢踢他,“昨日中秋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发生了好多事……吧?”无花果拼死挣扎。   “就你记在小本本上的那几件,翻出来给魏少卿念念呗,也让他乐呵乐呵。”   无花果苦着脸,“那我翻翻?”   “翻翻吧!”   翻翻就翻翻!   无花果翻开小本本,闭着眼念:   “某时某刻,吐谷浑公主摘下头上的红宝石,同阿郎搭讪,阿郎没要红宝石,从花圃里扯了朵小菊花送给她……”   “某时某刻,小勃律郡主用不怎么熟练的大业官话夸赞阿郎,阿郎假装听不懂,还给她一个微笑……”   “某时某刻,岭南王妃问了阿郎的年纪,送给阿郎一个荷包,说是自家小娘子亲手绣的,还说,要书信往来……”   无花果一边念一边偷瞄魏少卿。   李玺也在偷偷看。   醋了吧?   这下知道你家王爷很抢手了吧?   还不快点哭着喊着嫁给我!   “最后一句是什么?”魏禹点了点小本本。   “哦,这句写的是:阿郎说,找个机会,‘不小心’告诉魏少卿,划重点,是‘不小心’哦,醋一醋——唔……”   李玺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   魏禹勾唇,“醋一醋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去看我娘亲了,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   小福王红着耳朵,跳着脚跑了。   无花果抓紧小本本,捣着小碎步往后退,“我我、我也不回家吃……”   魏少卿淡淡开口:“都有谁,拉个名单,交给鸿胪寺,安排她们第一批离京。”   “具体时辰,就安排在城门刚开的时候,空气新鲜,沿途还能看看花花草草。”   “记得告诉王爷一声,既是倾慕者,怎么也该去送送。”   如果起得来的话。   无花果:“……”   就服气。      “娘亲,您是没看到,书昀兄有多聪明,他一个人的脑袋就顶上我们好几个人了,整个鸿胪寺都没想到做一套备份,他就不声不响安排了。”   “幸好有他,不然三彩陶不可能卖出那么多。荣荣的祖父说,赚得的钱可以足够常安坊的百姓三年花销了。”   “还有那个扁脸大王子……哈哈哈哈笑死了,被打得脸都肿起来,还是扁的!”   “地点是书昀兄想的,□□的主意也是他出的,还有那个绳结,我原本还担心呢,没想到他早就考虑到了,一剑下去就把证据毁了。”   “娘亲,您说书昀兄是不是变坏了?不仅没拦着我,还和我一起揍人……嘻!”   李玺坐在郑嘉柔对面,手舞足蹈,绘声绘色。   郑嘉柔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帮他擦擦汗,顺顺乱炸的小卷毛。   李玺一点都不嫌烦,顺从地眯起眼,享受得很。   “魏少卿是疼小宝呢,担心小宝一个人受欺负。”郑嘉柔没有避讳,柔声道。   李玺咬了咬唇,试探性地问:“娘亲觉得他……可还行?”   郑嘉柔微微颔首,道:“魏少卿人品端方,又细致体贴,很好。”   李玺鼓起勇气,把话说得更明白些:“那娘亲觉得,我娶他做王妃好不好?”   “嗯,挺好。”郑嘉柔笑着说。   李玺一喜,又有些不确定,“母亲,我没开玩笑,我真的……心仪他,想和他一起过日子,就像娘亲和臭爹一样。”   郑嘉柔笑笑:“娘亲没意见。”   她自己就因为长辈的阻拦,被迫与爱人分开,生生受了十七年相思之苦,最知其中滋味。   这份苦楚,怎么舍得再让她的孩子受?   李玺扑到她膝头撒娇,“娘亲真好!”   有娘亲疼,真好!   出了郑家大门,看到魏禹正在街角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不是说在娘亲这里吃饭么?你怎么还过来等?”李玺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也就是我知道心疼你,不然你就在这做望夫石吧!   魏禹笑笑,“午膳想吃什么?我来做。”   “吃点简单的吧,反正下午还要去乐游原烤肉——就蟹黄糕、炖羊头、芋头小丸子、红烧小排骨,再来笼重阳饼吧!简单吃吃就好了。”   魏少卿一点都不惊讶。   小福王摇头晃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我娘亲同意咱们俩的事了,等她和圣人大婚后,咱们也成亲吧?”   “好。”魏禹应得干脆。   李玺一怔,“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何时成亲?明年三月可好?或者选在虫虫生辰前后。”魏禹同样认真。   认真得让李玺心里发虚,“你……你是哄我的吧?”   魏禹心疼极了,也愧疚坏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双手托着送到李玺面前。   只有巴掌大小,纯金打制,边沿镶着宝石,窝里铺着软垫,还有小胡床、小胡椅……   底下刻着两行字: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取自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李玺怔怔的,“书昀兄,这是什么?”   魏禹道:“我叫人打的小虫窝,可还喜欢?”   李玺抿了抿唇,“你还真把我当成虫子养啊?”   不知怎么的,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失望。原以为魏少卿会写首情诗什么的,表表心意。   他虽然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可是,这种时候,他更想要魏禹的真心。   正失落,头上就压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温声说:“你是小金虫虫,我就做你的小金窝,可好?”   李玺又是一怔,是、是这个意思吗?   魏禹深情地看着他,缓缓言道:“我有的,都会给你,没有的,也会为你挣来。终其一生,我要做的就是让虫虫不必委屈,不必迁就,永远欢喜,永远随心所欲。”   继而执手,深深一揖:“李家小玺,可愿与某携手此生,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二更】18点没有,就是21点啦!      101、亲两下[二更]         魏少卿求婚了。   小金窝都打好了。   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李玺闷着头站了一会儿,拔腿就跑。   魏禹一把抱住,“怎么了?这是不同意吗?”   李玺把脸埋到他肩上,不给看,“我怕我哭得太难看……”   魏禹心都化了。   把小金虫虫拦腰一抱,压到墙角,做了早朝时没做的事。   小福王难得没有搞怪,整只虫乖乖的,仰着脸,任他亲。   亲完一下,眼睛还要湿漉漉地望着他。   魏少卿额头抵着他的,“还要?”   “嗯……”   “要……两下。”   魏少卿轻叹一声,深黑的眸底都化成了温柔的模样,温柔而又缠绵地亲了两下。   很长很长的两下。   飞龙卫们在街角望风,背着身,时不时听到小福王的轻哼,一个个面红耳赤,心底发出怀疑的声音。   ——大老爷们也能这么甜?   扭头看看旁边的兄弟,大胆地幻想一下……   呕……   甜不甜的,分人。   下午去乐游原摘柿子,李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不咋咋呼呼了,不调皮捣蛋了,也不跟柴蓝蓝顶嘴了。   只把金光闪闪的小虫窝挂在腰带上,故意走来走去,闪瞎人眼。   旁人想不注意都难,“这是什么?”   “已订婚人士的证明。”   李玺在肚子里打了一万遍草稿,终于有机会,用一种最低调、最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   看着那块沉甸甸的金坨坨,小伙伴们齐齐朝魏少卿竖起大拇指。   “玺哥哥,咱们去摘柿子吧,侍卫们在东边围了帐子,那边没人。”贺兰璞兴冲冲道。   “已订婚人士,怎么可以爬树?”强调x2。   崔兰心揪住他的袖子,“那咱们去拔茱萸吧,我帮玺哥哥插在头上。”   “已订婚人士,茱萸只能由伴侣插。”强调X3。   柴蓝蓝拿白眼丢他,“请问,‘已订婚人士’,朋友还要吗?”   “那……还是要的。”李玺忍不住笑了。   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地往高处爬,个个生得俊美娇俏,自然吸引了诸多目光。   有大胆的小娘子捧着茱萸塞到李玺怀里,也有郎君被柴蓝蓝的风情迷住,想要搭讪,还没开口,又被他的气势吓得缩回去。   魏少卿男女通杀,老少皆宜。   小娘子们喜欢他的英俊,妇人们欣赏他的沉稳,郎君们敬仰他的为人。   短短走了十余步,怀里就被青葱的茱萸塞满了。   小福王端着腰带瞧着他,“已订婚人士。”   魏禹笑着挑了最嫩的一枝,插到他发间。   小福王嘴角翘起来,颠颠地跑到前面。腰上的小金窝一甩一甩,闪闪发光,脸上的笑比小金窝还闪亮。   不知入了多少人的梦。   乐游原是长安城地势最高的地方,登上古原,四野眺望,长安盛景尽收眼底。   侍卫们用帷帐圈出一片地方,供郎君娘子们玩赏,不会受人打扰。   其余富贵人家也纷纷拉起帐子,燃起篝火,烤肉的,烤柿子的,香气袅袅。   寻常百姓舍不得扯这么长的布做帐子,便解开外裙,绑到一起,当帐子用。好在,秋日里衣裳好几层,不算伤了风化。   有穿着深棕衣裳的潜火队四处巡逻,提醒人们小心走水。   也有赤着脚的小乞儿钻来钻去,讨些吃食。一不小心,就钻到了李玺几人的帐子里。   帐中之人穿得光鲜亮丽,还有佩甲执刀的飞龙卫,几个小孩吓傻了。   李玺几人也愣了一瞬。   瞧着他们单薄的衣裳,黑瘦赤.裸的小脚,李玺心头一紧,不由开口:“你们是过来帮我们摘柿子的?”   小孩们绷着小脸,紧张得不敢说话。   李玺拿出一串钱,挂在树枝上,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可亲,“十个柿子一个钱,成不成?”   孩子们眼睛倏地睁大,不约而同地看向为首的那一个。   那个孩子犹豫了着,没有立即答应。   之所以会犹豫,是怕这些贵人故意拿他们取乐,先骗他们爬上树,再使劲摇晃树干,瞧着他们像柿子一样摔到地上,哈哈大笑。   从前不是没遇到过。   小娘子们没有作声,默默地掏出自己身上的钱,挂到了李玺那串钱旁边。   不算多,足够他们一人买身冬衣。   那孩子终于咬了咬牙,说:“我一个人上去。”   说完又怕李玺不乐意,补充道:“我爬树很好,会摘得很快。”   李玺笑笑,说:“也别太快,小心些,若摔了,这钱可就没有了。”   “摔坏的柿子,不算钱。”   “我说的是你。”李玺弹了他个脑瓜崩,“就稳稳当当地摘,不许摔着,哥哥们不急。”   小孩一愣,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玺盘腿坐回垫子上,琥珀色的眼睛溢满笑意,“小子,哥哥再美也别看入迷了。”   晃了晃小金窝,“已订婚人士。”   小孩脸一红,手忙脚乱地爬树去了。   其余小孩也没闲着,挑了别的树爬上去。   李玺拿脑袋撞撞魏禹,“看到没?你夫君魅力大着呢,你要不知道珍惜,我就换人!”   魏少卿俊眉一挑,挽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了最高处的那个柿子。   他甚至都没站起来。   “虫虫方才说什么?”魏少卿眉眼含笑,手里的弓并非放下。   李玺莫名打了个哆嗦,暗搓搓把箭尖移开,“我是说……你还记得你刚刚跟我说的吗,‘携手此生,白首不离’,不能我被一箭射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头发白,对不对?”   “有道理。”   魏少卿微微一笑,箭尖一偏,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棵树上最高最红的那个被射了下来。   啪叽一声,摔成柿泥。   李玺的心也啪叽一声,软掉了。   “已订婚人士,背十遍。”魏夫子上线。   小福王毫不迟疑,“已订婚人士,背十遍。已订婚人士,背十遍。已订婚人士,背十遍……”   吓傻了。   魏禹淡定地顺顺小卷毛,“乖。”   小福王怂叽叽,“要吃烤肉。”   “菜块呢?”   “也要。”   魏少卿就去烤了。   吃瓜群众:“……”   就……挺别致的。   肉烤好了,柿子也摘完了。   小孩们从树上滑下来,局促地站到角落。   胡娇抓了一大把肉串递过去,小孩子们忙背过手,不敢接。   怕讨了吃的,钱就没了。   “肉,拿着。”   “钱,也拿着。”   胡娇霸气地塞进他们手里。   柴蓝蓝细心地说:“哥,你让金吾卫送一下吧,领着他们买身衣裳,钱别让人抢了。”   “我走一遭吧,顺便去西市慈幼局打个招呼,至少这个冬天让他们有个地方住。”   柴阳说着,便解开缰绳,带着小孩子们也了帷帐。   为首的孩子偷偷瞄了他一路,直到棉衣买好了,才鼓起勇气问:“那个人是谁?”   “哪个?”   “就是那个眼睛不一样的……胡人。”小孩很纳闷,他见过的胡人大多是贱籍,没有这么厉害的,让这些军爷都听他的。   柴阳一笑,“他可不是胡人,是咱们大业的小福王。”   小孩点点头,默默记下了。   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怎么样才能像你,可以穿甲衣,拿大刀?”   “练武,考武举。”   或者,恩荫入仕。   后者的机会要比前者多的多。尤其是京城十六卫,无一不是官宦子弟。   只是这话柴阳没说。   不如,就在小孩心里留个美好的念想吧!   “考了武举就可以给他做护卫吗?”   “福王吗?”柴阳笑笑,“那你可能要非常用功,出类拔萃。”   毕竟,再过几年他可就不只是福王了,能留在他身边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小孩轻轻点了点头。   一颗种子悄悄地埋在了心田。   作者有话要说: 给宝宝们道个歉啊——三次元临时有事,就没有三更了,明天也会是一更。   但是!一定会是甜甜的一更!   周五、周六、周日会加更哒~~鞠躬!      102、坐船         魏少卿求婚了,李玺后劲很大。   在乐游原显摆了大半晌“已订婚人士”,回了家又对着李木槿“凡尔赛”。   “害,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反正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书昀兄这么好的男人了。”   李木槿:“……”   “害,你说我这个人也就那样吧,没什么优秀的,书昀兄怎么会瞧上我?明明像三姐姐这样优秀的小娘子很多呀!”   李木槿:“对不起,性别不合。”   “害,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也不是那么在意书昀兄,跟谁过不是过呢?若不是书昀兄付出太多了,都让我愧疚了,说不定早掰了。”   李木槿:“滚。”   “害,你忘了,书昀兄说过的,这叫‘古困切,大水流’——”   然后,就被李木槿丢出来了。   胡娇好心地接住他。   李玺笑眯眯:“还是小胡娇好呀,只一心练武,不用为爱情烦恼。我就不行了,书昀兄太黏人了,教我读书,给我做饭,跟我说情话,稍稍忽略他就要使小性子,害得我只能当个被宠的小米虫了。”   然后,又被小胡娇丢出来了。   李玺拿着他的小金窝,喜滋滋地去找无花果。   无花果没找到,先碰上了熊熊子。   小家伙这些天跟着李仙芝在军营训练,瘦了一圈,却更精神了,毛也更亮了,跑起来呼呼带风。   看到李玺,耳朵一下子背过去,尾巴欢快地甩起来,每根小毛毛都散发着喜悦。   李·凡尔赛·玺就连一只犬都不放过,“你看你,每天快快乐乐的多好,不用被求娶,也不用为成亲劳累,我就不行了——”   “你要成亲了?何时?跟谁?扛得住我的丈八矛吗?”头顶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李玺头皮一麻,“哈、哈哈……大姐姐,我开玩笑的,逗熊熊子呢……对,逗它的……”   李仙芝一身银甲,手执长矛,威风凛凛,“手里拿的什么?”   “就、就是一个小摆件,没什么重要的。”李玺连忙把小金窝藏进了袖子里。   “那什么,阿姐,熊熊子表现得怎么样啊?是不是比军中养的那些大狼犬更厉害?”李玺生硬地转移话题。   李仙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犬肖主人,吃喝玩乐很厉害。”   李玺皱皱鼻子,“阿姐,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哒?”   “也不完全是。”   “那就是‘虽然吃喝玩乐,但是关键时刻很聪明,又靠谱,威风堂堂,大杀四方’,对不对?”   “不,熊熊子不会找只公犬在我眼皮子底下黏黏糊糊。”   李玺:“……”   怎、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去学习了,阿姐,饭在锅里你记得吃哈!”话音没落,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李仙芝摇摇头,眼中染上笑意。   金枝院。   “书昀兄,我不是渣,是为了保护你,大姐姐太凶了,她要知道我和你真成亲,肯定会把你扎成筛子……你可以理解我吗?”   “嗯。”魏禹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   柿子林里的醋还没消化完,又被渣了一次,圣人也会有脾气。   李玺从左边挪到右边,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是不是生气了?如果生气了你就罚我吧,就罚我……罚我骑马怎么样?”   魏禹偏头看他,轻笑:“哪个骑法?”   “就上次……上次那种。”脸有点红,舌头也不太利索,身子麻麻痒痒,蠢蠢欲动。   魏禹喉头一紧,视线放回书页上,“骑多了伤身。”   “总是不骑也伤身啊!”   李玺又绕到他身后,圈住他的脖子,晃啊晃,“这都多少天了,每次都说伤身伤身……我好歹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你不知道我会‘想你’吗?”   温热的气息撒在脖子上,细白的手臂软软地环着,魏禹浑身的血液疯狂地奔腾着,眼瞅着就要压不住了。   论血气方刚,他一点都不比李玺差。   李玺扭动,“来吧来吧~禹哥哥~”   魏禹闭了闭眼,把人捞到腿上,“你乖些,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玺仰倒在他□□,眼睛亮晶晶,“骑马的故事吗?”   “坐船的故事。”拿书的手抓住小小虫。   “嗯……我,我还没听过坐船的故事……好听吗?”还没开始,已经不行了。   “你试试,试完之后告诉我,好听不好听。”魏禹俯身,亲了亲他乱颤的睫毛。   “好~”又软又乖。   “长安有个少年,叫虫虫,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坐大船出海……”   魏禹的声音低沉,磁性,仿佛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就像他的手。让李玺不由地仰起脖颈,修长柔韧的身体弓成优美的弧度。   “起初,海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船也走得很慢,很稳……虫虫,你晕船吗?”   “不,不晕。”   李玺睫毛乱颤,眸底水光潋滟,却执着地睁着,视线落在魏禹微薄的唇上,想要……亲一亲。   只是,魏禹没有满足他,反而加快了讲故事的节奏。   李玺有点禁不住,攀住他的手臂,“有点晕了,你……讲慢些。”   “慢不了了。”魏禹这才亲亲他,在他耳边缓缓说,“起风了。”   “风浪在海上是很常见的,还有大雨,带着咸涩的味道……虫虫,你闭上眼睛,闻一闻,闻到了吗?”   “闻、闻到了。”   “闻到什么了?”   “热热的,有点晕,我……我不行了,书昀……”   “叫禹哥哥。”   “禹哥哥,我不想坐船了,我不想坐这么快的船,你慢些,好不好?”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两只手抓住魏禹的,不让他再动。   “好。”嘴上这样说着,手却钳住李玺的手腕。   “风来了,怎么会轻易走呢?浪头一个高过一个,风一阵大过一阵,船帆鼓起来,绷得紧紧的,硬挺的船身在风浪中摇摇晃晃……”   唔……   李玺无意识地蜷起双腿,修长的身子贴紧魏禹,本能地寻找着最让自己安心的所在。   风浪大到可怕,船身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淹进海里。这和第一次骑马时不一样,一点都不像……   他喘不过气了。   眼睛也吓得闭上。   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期待。   就像、就像上次,大黑马越过围栏,冲上云霄……   魏禹的声音沉到可怕,仿佛封印着凶猛的魔兽,“又一个大浪袭来,船帆倾斜到海面,要翻了……”   “虫虫,船翻了。”然后,圈住他的身子,把人翻了个面。   “啊——”   “对,船上的虫虫也是这么叫的。”魏禹轻笑一声,亲亲他汗湿的额角。   “虫虫,现在已经在水里了,怕不怕?”   “怕……”闷闷的声音,埋在他怀里。   “书昀兄,你……”   你停下。   你快一些。   还是你救救我?   具体的不知道,兴许只是想这样叫一声。   再叫一声:“书昀兄……”   “我在。”魏禹把他抱起来,就像一只力大无穷的手把船救了起来。   “别怕,很快就好了。”   “没有好,还没有好。”   “虫虫,到海底了,睁开眼看看。”   魏禹继续讲故事,急促的语调变得和缓,慢慢地,哄着他,逗着他。   “你看,船开到了海底,有鱼,还有珊瑚礁……虫虫喜不喜欢珊瑚?”   “嗯……”   李玺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手指软软地揪着他的衣袖,把自己翻过来。   闭上眼,看到了可爱的珊瑚虫,硬硬的珊瑚礁,还有礁石缝里藏着的小鱼。   小鱼轻轻啄吻着他的脸,从额头,到鼻音,痒痒的,李玺禁不住笑出声。   然后,嘴就被封上了。   是小鱼干的。   小鱼变成了大鱼,小鱼的主人也变得好霸道,没等他缓过神,就突然把船揪出了海面。   李玺抓他的袖子,软着声音求他,都没有用。   顷刻间,风雨大作,波浪滔天,船帆左摇右晃,上下起伏。   李玺吓坏了,“书昀兄……”   “嗯。”   “书昀兄……”   “我在。”   “书——”   天光乍现,风平浪静。   只余一只经历过风浪拍打的小船软哒哒地随波逐流。   掌舵的那只手拧了湿帕子,要擦擦甲板,船头突然弯过来,把他顶开。   “不许,不许再碰它!”   魏禹轻笑着,用披风一裹,把人抱出书房。   披风遮住了胀红的脸,汗湿的身子,光裸的手臂,单单露出那双嫩白的脚。   脚趾因蜷曲太多次而变得酸软,此时正气鼓鼓地支楞着,暗搓搓踢打罪魁祸首。   讲完故事的魏少卿一改霸道的模样,好脾气地纵着,把人抱到浴间,调好水温,放进去。   自己则去了旁边,冲冷水去了。   他舍不得让他的小金虫虫受累,所以选择委屈自己的船。   ……   李玺睡了一觉才想起这件事。   好像,有点,对不住,书昀兄。   滚啊滚,滚到他身边,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又拱啊拱,拱进他怀里,小小地戳了戳他的下巴。   “书昀兄,你醒了吗书昀兄?”   魏禹这次不是装的,他做了一宿梦,半夜起来洗衣服,刚眯了没一会儿,小虫子就开始作妖。   “醒了。”再困,也得强撑起精神,把人揽到胸前,揉揉头,“饿了?”   “没有,我是想着,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小金虫虫尽力弥补。   “用的。”李玺真诚道,“昨天是我不好,太早睡着了,忽略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比你讲得更好,也让你看到海底的珊瑚和鱼!”   魏禹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暂时不用,虫虫,先存着。”   “那你什么时候取?明天吗?还是后天?”   “成亲的那日,洞房花烛夜,我会连本带利取回来。”声音低沉沙哑,含着浓浓的笑意,每个字都拨在了心弦上。   李玺咽了咽口水。   那明天可以成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没骗人吧,是不是甜甜?   呐,今天只有一章啦!   明天、后天、大后天会有感谢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加更,再有一章罚额~鞠躬!      103、累着了[一更]         魏禹瞧出李玺的心思,亲了亲他,说:“帝后大婚之后,我会去求见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许婚。”   李玺心里一阵甜。   他知道,魏禹这是在乎他呢,因为他最在意祖母。   “那你们家呢,我是不是也要去说一下?”李玺礼尚往来。   魏禹沉声道,“只跟清清说一声便好,旁的,不必在意。”   “我觉得也是。”   萧氏和魏白白那么坏的人,才不要给她们脸!   李玺把头搁在魏禹胸口,戳戳他眼下的乌青,“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   几乎就没睡。   伺候完这个小祖宗,他做了半宿少儿不宜的梦,大半夜起来洗里衣,将将眯了一会儿又被小虫子搅醒……   “是不是累的?你再睡会儿吧,我给你按按。”李玺趴在他身上,毛手毛脚地捏着他的太阳穴。   魏禹瞅了眼两人的“体位”,失笑:“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就闭眼睡啊,一二三,快闭上,乖啊。”李玺像拍熊熊子那样拍拍他的头。   魏禹扯起嘴角,抱着他翻了个身,真就闭上了眼。   李玺轻手轻脚地给他揉着,还特意放轻了呼吸,不吵到他。   小虫虫在怀里拱来拱去,床纱抖开一条缝,有暖暖的阳光散进来。熊熊子在树下一蹿一跳地扑鹦鹉,最厉害的那只大金刚咿咿呀呀地骂它狗崽子。   放在从前,别说这般热闹,哪怕安静到只有风声,魏禹都很难入睡。   意外的是,这一次居然安心地睡着了。   李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安抚好树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只鹦鹉,又把熊熊子拖出去。   院中仆役见状,纷纷放轻了手脚。   心中暗自纳闷,往常不都是魏少卿先起吗,今日怎的成了阿郎?   到了灶间,大伙有着同样的疑惑。   李玺笑眯眯道:“书昀兄昨晚累着了,还没起,我来给他煮一盅梨羹——鸭梨有没有?”   “有有有,庄子上新送来的,还带着露水。”管事连忙洗好一个,殷勤地送到李玺跟前。   李玺咬了一口,“嗯,今年的晚梨长得不错,清甜多汁,皮也比往年薄些——李管事,没记错的话,梨庄的主事是你儿子吧?”   “是是是,算不上主事,就是跑跑腿,给庄头打打下手,和佃农们一样干活。”   李玺咔嚓咔嚓嚼着梨,“你叫他挑两筐好的,一筐送到长乐宫,一筐送到郑府,差事办得好了,就升他做庄头。”   李管事一怔,不由大喜,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了,只手忙脚乱地挑了两个最大最好的梨子,洗给李玺。   他性子虽憨软,心里却门清儿。   他知道,李玺会提起梨庄,多半是魏禹说的。   梨庄的庄头是杨家人,仗着王妃的关系横行霸道,中饱私囊不说,出了事还让底下的佃农和主事顶包。大伙对他多有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小小一个庄头,正常惊动不到李玺头上,多半是前几日他家娘子哭诉,被魏禹听到了。   魏少卿真是个好人啊!   李管事把鸭梨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权当给未来的王妃尽尽“孝心”。   李玺只会做这一样吃食——冰糖梨耳羹。   鸭梨削掉皮,挖去核,果肉不切,整个放到汤盅里,一滴水不放,只在核中撒上碾碎的冰糖,用大火蒸。   直到把梨蒸软了,糖也化了,便加上泡发的银耳、百合、药材水,换小火,隔水炖。   药材水是蒸梨的时候煮好的,加桔梗、地黄、石斛、射干、木蝴蝶,都是利咽止咳的中药材。   早前落下的病根,太后每年春秋两季都要犯咳疾,御医开的方子喝腻了,李玺就想到这样的法子。   他还特意加了一味太后喜欢的茉莉花茶。   别说,炖出来还真,不错,梨肉绵软清甜,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太后每次都能吃完一整只,药汁也喝得一滴不剩。   这次给魏禹煮,李玺把茉莉花茶换成了魏禹喜欢的滇青茶。   滇青茶在长安并不出名,是西市的茶商从剑南道带过来的,味苦,色浊,魏禹却常常喝。   他说,正因为没有名气,才应该常买常喝,喝得人多了,剑南道的茶农们才有活路。   李玺觉得吧,就魏少卿这样的好官,不做宰相都说不过去!   “我家书昀兄特好,是不是?”听着锅里咕咚咕咚的声音,李玺情不自禁道。   “是呢,魏少卿是难得的好官,也是一等一的大好人。”李管事发自内心地感激,“敢问阿郎,魏少卿今日怎么没来?”   “他呀,昨晚累着了,让他多睡会儿。”小福王笑得天真无邪。   累、累着了?   多睡会儿?!   众已婚人士不由想歪。   “午膳要不要加道养生汤?补……体力的。”李管事小心地提议。   李玺点头,“加吧,多做点,我也需要补补。”   下午要去常安坊烧小猫嘛,他也想给书昀兄烧一个东西,活泥做胚摔摔打打很费体力的,确实要补补。   众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还要准备枣饽饽?   就是……男女主人圆房后吃的,有枣有桂圆的那种……   李玺亲自端着梨羹回了金枝院,非常、非常小心地推开一条门缝。   先是探进去一颗头,确定没有惊动到魏禹,再迈进去一只脚,然后再一只,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歪着脑袋偷偷看。   魏禹嘴角扯起来,睁开眼。   李玺啊了一声,自责道:“我把你吵醒了?”   “是被香气叫醒的。”魏禹坐起来,下床穿鞋。   “我来我来。”李玺颠颠地跑过去,拿起他的鞋子,要帮他穿。   魏禹一怔,握住他的手,“虫虫,不用……”   李玺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帮我穿,我给你穿一次,你还不让了?”   毕竟昨天晚上那么对不住他,穿个鞋算什么?   “等你老了病了,我还要照顾你呢!”趁着魏禹愣神,李玺飞快地给他穿好鞋,又去拿外衫,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上。   然后,得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夫君!   魏禹抱住他,亲了亲。   什么都没说,都在那双深情的眼眸里了。   “咱们一起吃梨羹吧,这个比较费工夫,我只做了一盅,一人一半好不好?”   “好。”魏禹笑笑,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   李玺欢欢喜喜地摆碗筷去了,还暗搓搓地把两张胡椅挨着摆放,这样就可以和书昀“耳鬓厮磨”了!   魏禹默默地把穿错的鞋换回来,再脱掉外衫,套上一层夹衣,再重新穿好,洗漱好,坐到李玺面前。   李玺呲着小牙邀功:“是不是感动坏了?”   “甚是感动。”魏禹笑得从容淡定,完全不像刚刚纠正过任何错误的样子。   “那下午去常安坊烧小猫吧!”李玺把绵软的梨肉送到他嘴边。   魏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李玺从他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再买几个种花的小陶盆给二姐姐送去,过几日,她肯定要给菊花分盆了。”   “好。”   “顺便给我娘亲也带几只吧,她也喜欢种花。”   “嗯。”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喂,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窗外,仆役们凑成一堆,兴奋地讲八卦。   “打听清楚了,魏少卿之所以没起,是因为‘累着了’!”   “什么叫累着呢?”   “你想想,大半夜,孤男寡男,血气方刚,还能怎么累着?”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我说呢,昨天夜里要了三五趟水,后院还多了件魏少卿的里衣,难道是……”   “落红了?”   所有人:“……”   莫名其妙,无比兴奋。   传膳的时候,院子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合欢树后面还躲着几个小丫头,一个个红着小脸瞧着魏禹。   掌院女使瞪了眼小丫头们,笑盈盈道:“妾给阿郎和主母道个喜,主母您看,是不是给这些丫头们发些喜钱,应应景?”   主母是什么鬼?   李玺偏头瞧着魏禹,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魏禹倒是淡定,“何喜之有?”   掌院女使一愣,“昨晚,阿郎不是和主母……”   李玺笑容一僵,不好意思道:“你们都知道了?”   掌院女使点点头,“不仅咱们院子知道了,整个王府都知道了。”   李玺懊恼地踢了下魏禹。   都怪书昀兄!   他都说不要了,他还那么用力,肯定是自己没忍住,叫得太大声了。   魏禹抿着唇,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李玺飞快地脑补着,“我大姐姐是不是也知道了?”   掌院女使笑笑,说:“阿郎且放心,只是底下的人暗自为您和主母高兴,没人敢在三位县主跟前多嘴。”   “甚好甚好。”   李玺拍拍胸口,小虫爪一挥,“赏,都赏,从我私库里出。离姑姑,你悄悄的,让大伙私下乐呵乐呵就成,可千万不要让我大姐姐知道哈!”   “晓得了。”离姑屈了屈膝,转身朝小丫头们招招手,“来吧,给主母磕头谢赏。”   小丫头们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推我挤地凑到阶前,给魏禹磕了个头。   不是为了赏钱,而是高兴魏禹能和李玺“圆房”。在她们心里,只要圆了房,魏少卿就是真真正正的王妃了。   她们喜欢魏禹,不想让别人替代他。   魏禹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离姑又问:“阿郎,您看,是不是让灶上蒸些红枣桂圆饽饽?”   早生贵子嘛,图个吉利!   “蒸蒸蒸,多蒸些。”李玺一心想着昨晚的事,脑袋里满是红红粉粉的颜色,已经停止思考了。   魏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正要解释,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悄悄勾住他的。   小金虫虫满脸殷切,“书昀兄,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魏禹:“……”   就没有再解释。   寿喜院。   胡娇正拿着刚刚听来的八卦和李木槿分享。   ——无花果说了,能迅速拉近小娘子之间距离的,就是一起讲另一个小娘子的八卦。   胡娇不认识别的小娘子,干脆就说李玺的好了。   李木槿差点被大鸭梨噎住,“你说什么?小宝昨晚和魏少卿圆房了?魏少卿还是……累着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还会有二更、三更哒~~宝宝们别急,写完就更新!      104、心疼[二更]         李玺和魏禹出门的时候,李木槿特意追出来看。   主要是关心魏禹,怕他“累”了一夜,再有个三长两短。   “你这情况就别骑马了,会……不舒服的。”   自从知道李玺喜欢男人后,李木槿看了不少相关小话本,理论知识可丰富了。   “无花果,快去把青牛车赶出来,垫子多拿几个,不要毛皮垫,只拿最软最宣的丝棉垫。”   说完还瞪了眼李玺,“平日里大大咧咧点就算了,这时候还不知道体贴些。”   李玺一想,是啊,书昀兄累得床都起不来了,怎么能骑马?   真是太不体贴了!   “书昀兄,你别生气,头一回嘛,我还不太熟练,我保证下次一定不用三姐姐提醒,我自己就给你准备好了。”   李玺小心翼翼地扶着魏禹坐到青牛车上,还殷勤地给他腰后塞了个软垫。   “屁股下面也要垫!”   主要是屁股下面!   李木槿恨铁不成钢地提醒。   “哦哦。”李玺难得没跟她绊嘴,毛手毛脚地把魏禹扒拉起来,往屁股底下塞了一个。   魏禹:“……”   你们开心就好。   今天,是看透一切,却不得不忍辱负重的魏少卿。   青牛车晃晃悠悠地走起来,承载着整个福王府的祈愿。   “早些回来呀!”   “晚上蒸红枣桂圆饽饽!”   “还有红鸡蛋!”   李玺笑嘻嘻地应下,没去想红鸡蛋和枣饽饽背后的深刻涵义。   路过天街的时候,看到百姓自发地提着水,在冲洗道路两旁的小陶俑。   李玺很惊喜,当初,他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原想着能维持到使臣进京那日就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这些小物件不仅没丢,还被擦洗得亮晶晶的,一点磕到碰到的痕迹都没有。   “大家都很好。”李玺说。   魏禹点头,“长安百姓是值得的。”   “我要奖励他们,给他们钱怎么样?”这是土豪小福王能想到的唯一的方式。   “不必,若真那样反倒坏事。”   魏禹说:“虫虫若真想对他们好,就想出更多如同三彩陶俑一样的好主意,今日帮到常安坊,明日帮到永阳坊,总有一日,全长安的百姓都会得到你的‘奖励’。”   “全长安怎么够?要全大业,全天下!”李玺扬起笑脸,眼睛闪闪发光。   魏禹勾唇,“那就努力成为太子吧,成为一个心怀万民的好太子。”   “知道啦,太子妃。”李玺嘻嘻一笑,暗搓搓往他身边挪了挪。   魏禹轻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青牛车没有帷帐,也没有顶,只有一圈低矮的围栏。也就是说,街上的百姓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   书昀兄一定爱极了他!   不然才不会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主动!   李玺开心地扭了扭,反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腿上,从大拇指开始,一根接一根,从指尖捏到指根。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想亲近他。   书昀兄就连手指都是好看的。   很长,暖暖的,有力量……   冷不丁的,李玺脸上发起了烧。   昨晚,书昀兄给他讲故事的时候,就是用的,这只手……   尤其是翻船的那一瞬间,就是这只手,捏着他,让他想要挣开都不成……   不,不能想了。   再想就要当众出丑了。   想把翻船的手丢开,又舍不得,最后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五指分开,掌心向下贴在自己大腿上。   这样,就算自己不看,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如果想看了,低低头就能看到。   “不许动。”李玺霸道地戳了戳。   魏少卿笑笑,就那么稍稍倾斜着身子,横着手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把手“拄”在小金虫虫的大腿上。   也不是真的拄,只是轻轻贴着,免得把那只小虫腿拄酸。   就这么一路到了常安坊。   不用人领着,蜗蜗熟门熟路地把李玺和魏禹放在“金虫窑场”门口,自己哒哒哒跑到牛棚里,哞哞一叫,自有人送上清水和干草。   陶工们知道小福王今日要来,特意把院子里里外外做了个大扫除,陶土和模具整整齐齐地摆在金虫窑旁边。   金虫窑是专门为他们俩准备的,别人不会用。连同这个铺着陶瓷砖、种着月桂树的小院子,也是供他们休息、谈事用的。   休息,是小福王的事。   谈事,则交给魏少卿。   每次看到这个圆滚滚、金灿灿的陶窑,李玺就……   想打魏禹。   如今,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了,魏少卿给福王做了一个金虫窑,胖嘟嘟、金灿灿的小虫子,乍一看和小福王真像呢!   太后不方便出宫,特意让无花果画了一张图。   听说,那日长乐宫中的笑声一整天都没断。   李玺连续三天都没敢去长乐宫,只在宫门口请个安,就飞快地跑走。   推了吧,舍不得。   乖乖接受吧,又觉得没面子。   所以,每次过来,李玺都要表现出一副“我不在意,我在生气”的别扭模样。   比如今天……   魏禹专注地捏小猫,他就在旁边玩泥巴,还故意把手弄得脏兮兮,让魏禹给他擦。   玩着玩着,就玩上瘾了,想捏一个魏禹试试。   先捏泥胚,再雕细节,然后拿竹刀还是什么的,李玺也不认识,反正就是拍一拍,刮一刮,搞了一搞……   “挺简单的嘛!”   李玺看着魏禹手上的花狸猫,信心满满。   我已经学会了!   一做就能做出来!   指不定会成为惊世名作,被全长安追捧!   李玺一边捏一边疯狂脑补,连艺名都起好了。   书昀兄送他的那架琴不是超级厉害的三木大师做的吗,那他就叫……四泥大师!   比三木还多一!   “好了吗?要开窑了。”魏禹洗净了手,笑着看他。   “好了!长身玉立,惊才绝艳,长安第一大美男,我的亲亲书昀兄。”   李玺把他捏的小泥胚藏到身后,不给魏禹看,“先烧出来吧,烧出来给你个惊喜。”   “行,拭目以待。”魏禹宠溺地背过身,等他把“亲亲书昀兄”放进金虫窑。   陶俑从虫嘴里放进去,两边的虫爪和前面的虫肚子都可以塞木料,烧起来的时候,虫屁股呼呼冒着烟……   小虫爪蠢蠢欲动。   魏禹抿着笑,顺毛哄:“不是说要买陶盆吗,现在去?”   李玺确实也不想再看虫屁股冒烟了,把手一伸,让魏禹给他洗好,然后无情地甩掉魏禹,一个人跑出院子。   魏禹洗好帕子,不紧不慢地折着,跟在后面。   十字街口就有一家三彩陶店。   先前,魏禹送给夕哥儿和小月牙的福禄娃娃就是在这买的,李玺对它极有感情,乐意再次光顾。   进来之后,却大失所望。   一排陶盆,总共十个,就有三个是带瑕疵的。   店家约摸六十余岁,头发花白,拄着个拐杖,冲着李玺点头哈腰。   “这边价贱,烦请王爷往东边瞅瞅,那排个个是精品,王爷若瞧上了,只管拿走,权当小的孝敬您的。”   李玺哼笑:“想孝敬我的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店家一愣,不、不是说小福王最是怜贫惜弱吗,怎么竟拉下脸来?   “想不明白吗?那我告诉你——常安坊的规矩你忘了吗?是谁允许你在这儿卖残次品的?”   “啊,这……”   “也不算残次品吧,小小不严的几个泡,每次起窑十个里有八个都会有,若都砸了,常安坊的百姓可就没吃没喝了店家反应也是极快,仗着自己年纪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   李玺却没心软,“你当我是傻子吗?”   魏禹跟安乐伯不知道考查了多少窑场,商议几个通宵,才最终定下“精品路线”,又借由中秋宴打出了常安三彩陶的名气。   陶器烧制确实不易,再加一层釉色更难,然而,一旦烧成一个,就顶得上整窑的成本了。   更有那些勤奋肯钻研的人家,调制出更为好看的釉色,卖出一件,足够一家十口两三年的花用。   ——“没有一个残次品,可以完完整整地走出长安。”   为了让这句话被长安百姓、被波斯商人、被各国使臣认可,魏禹、李庸、鸿胪寺的小伙伴们,包括圣人、王尚书,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   明明最直接的受益者是常安坊的窑场!   然而,如今破坏规矩的,恰恰是这些人。   李玺没有冲动,他非常冷静地拎起一个带瑕疵的陶盆,面无表情地摔到了地上。   店家吓得一哆嗦。   李玺又拎起一个,继续摔。   这次,是店家所谓“精品区”的。   店家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老小儿六十多的人了,福王就当可怜我年纪大,行行好吧!”   李玺冷笑,“你也不必如此,今日,我不会治你,自然有人治你。”   气鼓鼓地跨出店门。   魏禹正在门外等着他。   “我算是知道了,并非所有老人家都像我祖母一样慈爱仁善。”李玺抠住他的腰带,闷闷道。   “你方才做得很好。”   不该心软的时候,决不心软。   “去莫老大店里看看?”魏禹哄他。   李玺其实已经没有心情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为了让魏禹放心。   走了两步,问:“这样的店家不止一个两个吧?”   魏禹没有瞒他,“这种情况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我已经叫人去请安乐伯了,待会儿我会多骂他两句,给你出气,好不好?”   李玺挑眉,“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吗?”   “怎么会?少说得有五岁吧!”   “去你的。”李玺踢了他一下,没绷住,笑了。   他就是心疼魏禹。   他为百姓如此付出,却偏偏是那些他用力守护的人,让他寒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三更要到0点以后了,现在只写了一千字的开头……   宝宝们明天早上再看吧,一定会有哒!      105、小小禹[三更]         也不是没有值得开心的事。   莫家原本是常安坊最穷的人家,当年莫老大的爹和爷爷被坍塌的陶窑砸到,双双受了重伤,为了救治,把家底都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好在,他家人都仗义,能吃苦,靠着魏禹的扶持,借着三彩陶这股东风,如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在坊门口盘了个店。   李玺惊喜连连。   喜的是他家陶器的质量,即便定价最低的一件,也比方才那个店里所谓的“精品”要好。   惊的是,这些陶器怎么奇奇怪怪的?   马车顶上站只熊狮犬是怎么回事?   那辆青牛车有点眼熟啊!   车里还有小人儿呢!   还有那个小陶盆,没记错的话,他在自家三姐姐的草稿本上见过……   莫老大笑呵呵地解释:“这些都是鸿胪寺的女官们画的,不要我们的钱,只说卖得的利钱分出三成捐到城南慈幼局……”   “是清清提议的。”魏禹说。   那日在乐游原上遇到那些小孩子之后,小娘子们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些事,原打算每月从自己的例银里分出去一些,却也不是长远之计。   后来,还是魏清清想到这个好法子。   小娘子们用自己的本事赚了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得到的满足感,比买支金钗、赴个小宴大得多。   说起来,这五个小娘子如今成了长安城的“另类”,买头饰、开小宴、写写诗、弹弹琴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了,她们有了更高的追求。   而她们的“另类”,从不被接受,到如今已经有了一小波拥趸者。   人数虽少,却狂热。   “卖得怎么样?”李玺问。   “好得很,许多富贵人家的郎君娘子驱着车、驾着马过来买,还指明了要哪位小娘子的。”莫老大笑道。   李玺心里终于舒服了些。   他的书昀兄并非单打独斗,他们是有小伙伴的,而且,会越来越多。   李玺让魏禹参谋着,挑了几只漂亮的小陶盆,分成两份,一份送到李云萝家里,一份送到郑家。   ——这是常安坊新出的揽客手段:送货上门。   像莫老大家这种,诚心做生意,不怕麻烦的,还会拉出一张熟客单子,每次出了新品,都会送到客人家里让其挑选。   莫老大笑呵呵道:“就像魏少卿说的,咱们开们做生意,赚的除了钱,还有名声。只要把东西做好了,一来二去的,回头客自然越来越多。”   李玺赞赏地点点头,“若都像你这样,书昀兄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李庸急匆匆赶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顿时不敢往里走了。   悄悄给莫老大使眼色,想让他帮个忙,把魏禹叫出去。   莫老大可坏了,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安乐伯来啦?是来找小王爷的吧?”   李庸:“……”   李玺阴阳怪气,“伯爷,来邀功啦?”   李庸差点跪了,“爷爷,您可别吓我,这事真是我错了,这几天户部那边不是在合计冬日给城中老弱发炭火的事吗,好几日不着家了!”   李玺挑眉,“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合着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心软好欺负的,听见‘老弱’,不管好坏就纵了?”   “不不不,爷爷,您消消气,不行就打我两下。”李庸腆着脸凑过来。   “滚,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李庸嘿嘿一笑,“那您看我表现,我一准儿把这事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给我?”   李庸装傻充愣,“给……给我奶奶?”   李玺扑哧一声,乐了。   李庸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把姓姚的那个老头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坟都给他挖好了。   临走还瞪了莫老大一眼。   莫老大嘿嘿一笑,不带怕的。   坊里不少人动了小心思,若没有小福王这一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更不想让那些不求回报、费心劳力帮助他们的人寒心。   李庸边走边解释:“方才动静闹得不小,消息早就传开了,那姚老头忒不识抬举,居然到处编排,说爷爷砸了他的店……”   李庸小心地观察着李玺的表情,“您放心,我早就让人封了他的嘴,再敢乱说,下次再封的就是棺材板了!”   李玺一顿,“谁让你封口了?”   李庸有点蒙,“不、不封吗?打砸百姓店铺,纵然事出有因,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也会对爷爷的名声有碍……”   李玺呵呵一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是要脸的人吗?”   李庸:“……”   “去,让你的人四处宣扬,就说我把姚家陶行砸了,还要把他们全家赶出常安坊。再有哪家敢卖残次品,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李庸一振,顿时明白了李玺的意思。   庆幸啊,无比庆幸。   别管坊间如何传言,他从一开始就没敢小瞧李玺,不然,此时此刻,他就已经带着伯府的一窝弟弟妹妹去要饭了吧?   一边庆幸一边默默地检讨着自己。   “此事,确实是我大意了。”   议室厅中,只有魏禹和李庸两人,李庸一改在李玺跟前嬉皮笑脸的模样,诚恳地朝魏禹执了执手。   魏禹无意识地搓着虎口的伤疤,问:“最近一旬,三彩陶的价钱是不是降下来了?”   李庸轻叹:“可不么,要不也不会有人慌了心神,动这些歪心思。”   “大浪淘沙,总会有这一来。”魏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心内也有了成算。   “以一月为限,筛选出讲信誉的窑场,分给他们特制的印章,许他们继续使用‘常安三彩’的名号,继续卖精品。”   “至于那些愿意卖瑕疵品的,便让他们卖吧,全都砸了确实可惜。只一点,不许充作常安三彩,更不许高价售卖。”   李庸心内暗自佩服,别人还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魏少卿已经想到了之后的危机。   比不了啊,比不了。   “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奶奶放心。”   在魏少卿面前,李庸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安乐伯,一声“奶奶”叫得心甘情愿。   魏禹嘴角一抽,“小宝不在,你叫给谁听?”   “瞧您说的,我是那么势利的人吗?”   “是。”   李庸嘿嘿一笑,“奶奶说是那就是。”   魏禹:“……”   “接下来,帝后大婚、年终祭礼、来年春猎,以及之后的立太子、科考等等几件大事,全都赶在了一起,三宫六院、各府官署,陶器是个大头——这个财路不能攥在你一个人手里,你也攥不住。”   李庸顿时懂了,连忙表态:“奶奶说得对,我想着,叫着常乐坊的窑场一块做,有钱一起赚。”   刚好弥补一下三彩陶降价带来的心理落差。   魏禹点头。   李庸爱财,却不贪财。   有小毛病,却有底线。   他没选错人。   他放下茶碗,该去看看自家小金虫虫了,真怕那只小金疙瘩一不留神把自个儿塞进陶窑里。   李庸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   “方才我从户部回来,王尚书特意跟我提了下左侍郎年终致仕的事……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王尚书想来是想借我的口,给你传个话。”   户部尚书王徵,和魏禹一样出身庶族,为人耿介,没有什么私心,想来只是爱惜魏禹的才干。   吏部那边如今是萧三郎的祖父萧尚书主事,正愁没由头给福王府卖个好呢,也不会阻拦。   至于圣人,就更不会了。   说不动心是假的。   户部掌管天下土地、财税、钱粮、户籍等,是实权部门中的实权部门,根本不是处处被刑部牵制的大理寺能比的。   进了户部,他能做更多事,也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如果没有李玺,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可是……   “不行,那个位置盯的人太多,也太扎眼,做事不方便。”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李庸就懂了。   魏禹口中的“做事”,自然是争储之事。   李庸好一会儿没说话。   莫名有点感动,真的。   “奶奶啊,您对爷爷的心,那可真是……可歌可泣,日月同辉。”   魏禹:“……”   他想好了,等他和李玺有了孩子,什么都可以不做,必须好、好、读、书!   李庸套近乎:“我听说,今日福王府发喜钱了,恭喜啊!”   “多谢。”魏禹淡定地应了一声,抬脚往外走。   李庸悄眯眯瞄了眼他的……   看着也不像“累到”的样子啊!   “烧好啦!”   院中李玺兴奋地蹦来蹦去,“我要第一个看到,我的‘亲亲书昀兄’是什么样的!”   陶工们乐呵呵地配合着他,把陶器拿出来的时候特意闭上了眼。   李玺呆了呆。   貌似……和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明明捏的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长安第一大美男”魏少卿,结果烧出来之后变了样子。   身子确实长了,可五官没了,只剩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比身子还大。   整个一根长长的,粗粗的,硬硬的。   摸一下,哦,还热乎乎的!   有点眼熟啊!   不,有点手熟啊!   小福王讪讪一笑:“书昀兄,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的一部分?   “我们叫它小小禹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哦!宝宝们晚安~~      106、挺大的[一更]         冷不丁瞧见李玺手上的东西,李庸气都不知道怎么喘了,“爷爷奶奶玩得这么大吗?”   魏禹嘴角一抽,“你先回吧。”   “好嘞,那我就不打拢你们了。”李庸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那什么,屋里有床,被褥都是新的,如果需要那个……药油的话,我让人给爷爷奶奶送来,千万别客气!”   魏禹:“……”   李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不是因为烧出一个“小小禹”,而是因为这个“小小禹”和他的书昀兄一点都不像,顶多像书昀兄的一部分。   这有辱他“四泥大师”的威名!   “现在这种光溜溜白生生的模样确实有点奇怪,不然我给它描上眉眼吧,再把手和脚画出来……”   瞧着魏禹在旁边给小猫上釉,李玺突然想出这个好主意,“反正还要再上一遍釉色嘛,就画一画好了。”   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小小禹长出眼睛和手脚的模样,魏少卿一阵窒息。   手一抖,花狸猫的纹路画歪了。   李玺顿时松了口气,看吧看吧,就连啥啥都会的书昀兄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更何况是自己?   努努力,他还是可以成为真正的“四泥大师”的!   重新提起信心,李玺欢欢喜喜地去请教陶工们,怎么给“小小禹”加花纹了。   陶工们的教他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大伙看看他,再看看魏禹,就觉得吧,小福王和未来王妃,玩得可真大!   字面意思的“大”。   魏禹全程没有阻止。   烧吧,画吧,噉瑟吧,总有他哭的一天。   ——那必然是被“小小禹”弄哭的。而且,是真正的小小禹。   上釉色之前的三彩陶只是素坯,涂上釉色之后要进窑再烧一次。   正常三彩陶俑要先阴干,再进窑,素坯需得慢慢升温,连续烧上一天一夜。   魏禹给李玺烧的这些小玩意,用的土不大一样,对质量要求也不高,个头也小,时间和火侯上就没那么严格了。   陶工们烧着火,李玺和魏禹凉亭里吃晚饭。   饭是莫老大家的小子送来的。   小家伙极会做人,每次见了李玺不是塞一把炒黄豆,就是送一包炒瓜子,都是他用自己赚的钱买的。   李玺有时候会回礼,有时候不回,小家伙从不计较,照样对他好。   “阿娘听说小王爷要来,头天晚上就烫了晚菘干,足足泡了一整夜,今日切着五花肉一起熬了,还有黄豆嘴、芋头丝,您尝尝好吃不?”   “好吃得很。”李玺呼噜噜吃了一大口,又嘬了一口汤,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在家里时可从来没这么不讲究过,圣人爹会瞪眼,魏爹也会拍他脑壳。   眼下,魏禹却没拍。   他知道,李玺是为了哄莫小子开心。   果然,莫小子嘿嘿笑起来,“阿娘还怕您吃不惯呢!”   “这么好吃,怎会吃不惯?”李玺夹了一片墨绿色菜叶,“你方才说,这是什么?”   “晚菘干。晚菘还没卷心的时候摘下来,晾到麻绳上,差不多要晾一个月吧,就变成干了。”   李玺杵杵魏禹,“咱家有吗?”   魏禹摇摇头。   这是穷苦人家想出的法子,冬天的菜晒成干,可以撑过青黄不接的初春,一直吃到夏天。   福王府一年四季都不会缺吃食,水果都是乘着大船从南边运过来的,不需要晒菜干。   “那咱们回家也晒一些吧,把芭蕉旁边那块地清出来种上晚菘好不好?现在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只是晒菜干的话,直到霜降前都能种。”魏禹笃定道。   “书昀兄懂得真多。”李玺眼睛里冒出小星星。   看吧,在欣赏你的人眼里,哪怕你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做了一个很蠢的动作,他都觉得是好的。   相反,不管你做得多好,多优秀,如何如何刻意迎合、讨好,对方都不屑一顾。   能遇到彼此欣赏的人,是幸运的。   魏禹笑笑,帮他拭去嘴角的油渍。   小福王乖乖地仰着脸,方便他擦。   莫小子成了多余的。   小家伙有点不甘心,努力找话题:“王爷,听说您今日烧出来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李玺一呛,“咳、咳咳,听谁说的?”   “都在说啊,已经传遍了,金虫院的陶工们都瞧见了,还有安乐伯——王爷,有多了不得啊,能给我看看不?”   李玺朝魏禹挤眉弄眼,“你说呢,书昀兄?”   “不许胡闹。”魏禹拿帕子捂住他的嘴,擦了擦,又换了一只,擦干净手。   顺便把莫小子支走了。   小家伙走的时候可不乐意了。   青牛车上。   李玺乐不可支,“就连莫小子都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了,书昀兄,咱们的‘小小禹’出名了。”   一边笑一边拿着上完釉色的小小禹,爱惜地把玩。   那釉色也是绝了,头上泛着淡粉色,越往下釉色越厚,颜色也就越重,就……更像了。   魏禹深吸一口气,“虫虫,你知道这物件的真正用途吗?”   “当然知道,枕头底下的口口小话本可不是白看的。”李玺理所当然道。   魏禹目光一沉,手绕到他腰上,“所以,你是故意烧它的,嫌弃我满足不了你?”   李玺挑眉,“你满足过吗?”   魏禹顿了一下,“你想吗?”   “你说呢?”李玺扬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就来吧!”魏禹把人一勾,压到了腿上。   李玺顿时怂了,“这是大街上!”   “虫虫是怕了吗?”魏少卿似笑非笑。   “我什么时候怕过?”李玺嘴硬。   “那就来吧!”   李玺一惊,真、真来啊?   他也就是嘴上咋呼咋呼,一动真格就软了。   魏少卿却是个妥妥的行动派,说来就来。   他拿着小小禹,沿着李玺的指尖一路向下,停在大腿根,轻轻地拍了拍。   李玺皮肉一紧,仿佛马骑得太久了似的,酸酸麻麻。   “小话本上是怎么说的?虫虫,来,背两句。”魏禹这样缓缓说话的时候,有点凶,又有点温柔,就像山精妖怪一般,充满诱惑。   李玺脑袋还没转过来,嘴就张开了   “霸道王爷拿着一个儿臂粗的口口,抵到美艳王妃口口上。王妃一看就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摇脑袋,不行不行,太口太口了,会、会口口的……”   魏禹贴到他耳边,小声把“口口”译出来。   一边译,一边拿着小小禹比划,似乎要还原书里的情形。   李玺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   现在是在大街上!   青牛车没有帷幔,稍稍站得高一些就能看到他们做什么!   越是这样,就越刺激。   小金虫虫又怕又兴奋,紧张得脚趾都蜷起来了。   其实,魏禹什么都没做,只是哄着自家小金虫虫背话本,把人欺负得面红耳赤、眼睛湿漉漉,直到软着声音求饶。   “还会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乱来?”   “不会了。”   “小小禹能不能拿给别人看?”   “不能。”   “回府之后要不要显摆?”   “要……还是不要?”   魏禹的眼神变得危险。   小福王连忙端正态度,“不要,绝对不显摆,我只跟书昀兄一个人显摆,咱们关起门悄悄地乱来,好不好?”   魏禹敲敲他脑门,“虫虫,到了那天,你别哭得太惨。”   他会舍不得。   李玺把小小禹抢回去,小心地藏进怀里,嘟嘟囔囔:“光说不练假把式。”   魏禹轻笑,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刚到福王府,正好看到李仙芝和熊熊子也回来了。   熊熊子近来天天跟着李仙芝去军营训练,可威风了。一天不见李玺,小家伙十分兴奋,汪汪叫着扑过来。   李玺像从前那样,抱着它摔倒在草地上,笑闹着打滚。   熊熊子把头拱在李玺胸前,欢快地蹭啊蹭。突然,小家伙顿了一下,似乎闻到什么可疑的东西,用牙咬开李玺的衣襟。   魏禹意识到不妙,大步上前,却晚了。   熊熊子兴奋地叼出“小小禹”,哒哒哒跑到李仙芝跟前,啪哒,吐掉,然后乖乖蹲下,求夸奖。   当时,门口人很多,有解马鞍的仆役,有李仙芝的副官,还有太后派来送吃食的内监。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可疑的,长条条……   空气突然变安静。   “汪!”   夸我呀!   李玺嗷的一声冲过去,“我的小小禹!”   “汪汪!”熊熊子叼起来就跑。   李玺狼狈地追在后面,边追边喊:“还我小小禹!不许叼它!”   小家伙还以为他在跟自己玩游戏呢,跑一截就停下来等李玺一下,同时把小小禹吐出来,让大家看看清楚。   众人看看那截粉嘟嘟的长条条,再看看魏少卿,一言难尽。   李仙芝脸都黑了。   魏禹更黑,三两步冲过去,一手抱住李玺,一手揪住熊熊子的后颈肉。   两个打一个,不算数!   小家伙生气了,汪汪叫着,吓唬魏禹。   李玺趁机把小小禹捡起来,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一抬头,对上魏少卿黑沉的眸子,讪讪一笑:“书昀兄放心,没坏。”   吃瓜群众疯狂脑补   听这意思,这玩意是给魏少卿用的?   难不成,魏少卿对小福王不满意,特意弄了……这个?   李仙芝把李玺一揪,丢到副官身上,几乎是咬着牙说:“带他去军医处,好好看看。”   副官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李玺——挺好看一个小郎君,怎么就不行呢?   魏禹想要跟过去,被李仙芝冷嗖嗖一瞪,“不想让他挨军棍,你就老实在这待着。”   无花果迈着小碎步凑过来,悄悄说:“魏少卿放心,小胡椒跟过去了,阿郎不会有事。倒是您……”   他心疼地看了眼魏禹的屁股,掏出一盒金创药,“我方才瞧见了,那玩意……挺大的,您当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一更来啦!      107、分开[二更]         在前院就听到了李玺的鬼哭狼嚎。   魏禹抬脚就往军医处赶。   无花果拦住他,“魏少卿,您的金创药。”   魏禹抿唇,“不需要。”   无花果一脸担心,“还是拿着吧,万一呢!”   魏禹摆摆手,却被他拦住。   军医处,李玺还在哭喊。   旁边,无花果执着地拦在魏禹身前。   为了尽快脱身,魏禹只得收了。   无花果松了口气。   就说嘛,魏少卿怎么可能不需要?   一定是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收。   “魏少卿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完了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魏禹:“……”   行叭。   “啊——臭老头,不许碰我!”   “疼疼疼,好疼的!”   魏禹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要掀帘子进去,一杆长矛横在身前。   李仙芝挑眉,“过两招?”   魏禹淡定点头,“可以,只是还请县主稍候,我进去看看王爷。”   “军医处里里外外十几个人,二十多只眼睛,足够看他了,不缺魏少卿这一双。”   魏禹尽量平静地争取:“军医有军医的本事,魏某有魏某的用处,还望县主准许。”   “书昀兄!”   “我的书昀兄是不是在外面?”   “书昀兄快来救我呀,我不清白了!”   “嘶——痛痛痛!”   李仙芝咬牙:“让他闭嘴。”   李玺立即消了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出来。   魏禹沉着声音,委婉地解释:“我和王爷并未做出逾礼之事,县主大可不必叫那些不相干的人如此亵渎他。”   “亵渎?”李仙芝笑了一下,“读书人用词就是有趣,何时军医检查身体也叫亵渎了?”   “他在喊疼!而且——”   他不想让别人碰李玺。   魏禹眸色漆黑如深潭,脸色也不大好。   李仙芝一怔。   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对魏禹的印象只有一个词——云淡风轻宠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急躁的模样。   魏禹就趁着这短暂的时机,飞快地冲进了诊室。   李玺像只小虫子似的扑到他怀里。   衣衫整齐,发丝未乱,腰带还是他用特别的打结方式帮他系的,并没有松动的痕迹。   “他们非说我跟你假订亲,还质疑我的能力!”李玺气得不行。   魏禹目光一沉,“如何查的?”   “切脉呀,揉肚子,还戳我的穴位,疼死了。”李玺暗搓搓给他使眼色,“书昀兄,你告诉他们,我是不是很、持、久?”   “……嗯。”   魏禹朝众军医执了执手,“得罪了。”   精神矍铄的老军医笑眯眯道:“瞧着王爷这鲜活劲儿,问题不大,开副方子调理调理便好。”   “我不会吃的,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李玺强调。   “是是是,没问题。”老军医呵呵笑着,转身写方子去了。   李玺:“……”   “书昀兄,咱们走。回去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有多厉害。”   然后,就被李仙芝揪住了。   “从今日起,你住寿喜院。我会让人看着你,若再□□爬树跑回金枝院……”李仙芝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自己体会。   晴天霹雳。   “书昀兄,我会去找你的!”   “记得想我啊!”   “给我留着门!”   李玺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似乎挣扎着,被李仙芝拖走了。   魏禹没去拦。   刚在大姨姐面前抖了个机灵,暂时不敢。   寿喜院一共有四个院落,春晖、夏花、秋实、冬雪,依次住的是李仙芝、李云萝、李木槿和蛛蛛。   虽然李云萝出嫁了,蛛蛛远在东北,地方还是要给她们留着。根本不用跟谁商量,这是一家人自有的默契。   小胡娇也有单独的院子,在金枝院,是她自己选的,院名是李玺起的——香香院。   就……俗俗的吧!   架不住小胡娇自己喜欢。   李仙芝把李玺丢进春晖院,命人看守。   李玺还挺精明,起初没折腾,一直等到天黑,洗漱好了,钻了被窝,假装睡觉。听到外面没动静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房门。   门外,副将一和副将二正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仙芝的副将都是小娘子,缨枪耍起来不比男人差,个个忠心又彪悍。   李玺讪讪一笑,“今晚月色真好啊,我就是想看、看一眼。”   “王爷可看好了?”   “看好了就早点睡,免得将军惦记。”   两个副将一人一句。   李玺撇撇嘴,摔上门。   门走不了,那就爬窗。   这次他学精了,先是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往外面丢了一个小石子,然后把耳朵贴在窗上,悄悄地听着动静,确定没人过来,这才放心地往外爬。   然后,就被揪住了衣领。   副将三倒吊在树上,笑眯眯地弹了他个脑瓜崩,“小王爷,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李玺也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这就去睡。”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鬼主意。   他吭哧吭哧爬到房梁上,捏着鼻子,学着小娘子的声音大喊:“不好了,小王爷逃走了!”   不出所料,立即有人冲进屋里四处检查。   李玺悄无声息地沿着房梁,落到门边,得意地溜了出去。   “这就叫‘调虎离山’,书昀兄教我哒!”   “看来,魏少卿教得不怎么样啊!”有人笑着调侃。   李玺傻眼了,怔怔转身,瞧见十余名副将站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玺炸毛了,“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全体出动,轮流值守,定不会让小王爷有半夜爬墙的机会。”   李玺深吸一口气,吹响颈间的短笛,“小胡椒,快来救我呀!”   然而,接连吹了三次,都见胡娇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副将们笑笑,道:“小王爷您就省省吧,您能想到的,县主早就想到前面了。这时候,四县主想来刚刚到二县主府上吧!”   一刻钟后。   李玺把自己摔到床上,叽叽咕咕,一会儿说李仙芝的坏话,一会儿一人分饰两角,假装和魏禹对话。   李玺:“书昀兄,你要信我,不是我不想去找你,是大姐姐太坏了,她的副将也坏,非要拆散咱们这对有情人。”   假扮成魏禹的李玺:“没关系,夫君,你我情比金坚,是不会被这点小困难打倒的。”   门外,副将们笑得前仰后合。   “小王爷,娘子们不香吗,为何偏偏喜欢魏少卿?您自己急成这样,咱们可没见魏少卿急!”   李玺啧了声:“想挑拨离间?没有用。”   书昀兄一定很急。   他一定也想见到我。   一定是这样没错……吧?   李玺趴在床上,扑腾着手脚,假装在游泳,一颗心也跟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似的,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李玺的眼皮也越来越重,眼瞅着就要睡着了。   突然,窗户被推开,跳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玺眼睛一亮,“我就知道!”   魏禹压住他的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李玺手脚并用攀到他身上,用气音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也想我对不对?不对,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魏禹亲了亲他,低声道:“在屋顶吹的。”   “吹了多久?”   “没多久。”   实际上,在李仙芝调派副将之前他就到了,不然不可能躲过那些人的视线,偷偷潜进来。   李玺心里酸酸的,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闷闷地把他拉到床上,把自己的被子分给他。   魏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匣子,哄他开心。   “你把咱们的‘动物园’带来了?”   歪腿小骆驼,傲娇小狐狸,漂亮小鹦鹉,还有刚刚烧好的狸花小猫咪都来了!   李玺按照大小个,一一把它们摆到玉枕上,果然高兴了。   坏笑了一下,问:“还有小小禹呢?”   魏禹绷起脸,“我先收着,不许再提。”   李玺笑着歪倒在床上,拉拉他的手,“对不住啦,是我不小心,让你丢脸了。”   并没有。   魏禹一点都不在意。   若非这场误会,李仙芝就不是找他“过两招”那么简单了,宫里也不会如此平静。   所以,误会有误会的好处。   只要能让这些疼爱小金虫虫的人接受,他不介意做“累着”的那个。   初尝滋味的少年人,正是蠢蠢欲动的时候,李玺不肯好好睡觉,黏着他挨挨蹭蹭。   魏禹怕他弄多了伤身体,只得抱着他,说起了正事。   “明日虫虫就要进鸿胪寺了,可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呀,能把娘亲和臭爹的大婚顺顺利利办了就成。”李玺玩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   “对,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帝后大婚,虫虫果然有天赋,不点就透。”魏禹把手贴到他软哒哒的小肚皮上,轻轻地揉着。   李玺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书昀兄,你变坏了,你在给我灌迷魂汤,想哄我做事对不对?”   不,只是想哄你睡觉。   魏禹亲亲他的眼睛。   李玺下意识闭上。   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起床,就听到了一个“噩耗”。   窦青苔亲自来福王府,要把李玺抓到宫里去,话说得十分漂亮:“娘娘咳疾又犯了,想念小王爷煮的鸭梨羹了,特命我来接小王爷进宫住几日。”   李玺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急急忙忙往外跑,“那就赶紧着,早一刻煮好,祖母能早一刻喝上——小胡椒,你先过去,让他们把梨洗好,水烧上,我去了直接做。”   窦青苔笑笑,“娘娘没白疼小王爷。”   “那是当然,从前祖母疼我,如今换我疼祖母了。”李玺边说边走,显然一刻都不想耽误。   魏禹拦了一下,说:“这次进宫,想来要多住几日,手使的东西收拾几样罢。”   窦青苔摆摆手,“不必,长乐宫都有,小王爷好歹住了那些年。”   “毕竟是从前,如今王爷的喜好变了些,还是带着新近惯用的罢。”魏禹不软不硬地说了一句。   这是他在长辈面前,仅有的一丝反抗。   李玺关心则乱,还没反应过来,他却清楚,窦青苔今日会来,多半是为了昨日之事。   李玺此次进宫,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回不来了。   窦青苔笑笑,好脾气道:“行,那就依着魏少卿说的,收拾几样吧!”   魏禹执手,揖了一礼。   是谢意,也是歉意。   他自己舍不得李玺,想要放纵一回,不该连累窦青苔吃瓜落。   李玺还是没想明白,却本能地听了魏禹的话,耐心地等着他收拾。   直到进了长乐宫,才知道太后的打算。   “住到娘亲和臭爹大婚?”   “这怎么可以,书昀兄会想我的!”   李玺炸毛了。   太后绷起脸,故作不满,“你书昀兄想你,祖母就不想你了?你自己说说,自从有了魏家小子,你每日才在长乐宫待几时?”   窦青苔搭腔:“可不是么,从前小王爷一来就不想走,蹭完午膳蹭晚膳,如今啊,想留您吃块点心都得挑时候。”   李玺脸一红,无法反驳。   “祖母,不然这样,我在长乐宫住一日,回福王府住一日,可好?”   “不好。”   “祖母,你是不知道,我昨日还想着在金枝院开出一块菜,种上晚菘,到时候晒了干给祖母炖肉吃,可好吃了!”   “长乐宫也能种。”   “祖母~不然今日,就今日让我回去一下,跟书昀兄说说话,好不好?”   “不许再胡闹了。你也不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太后打定了主意,不肯妥协。   不光是为了名声,还为了他们的身体。   “我们本就定亲了,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的。”李玺小声嘟囔。   太后拿小银勺挖了块梨肉,不紧不慢地嚼着,权当没听见。   李玺垮着肩膀,像只落水的小公鸡。   整整一天,他都没见到魏禹。   第二天,趁着下早朝的时间,他颠颠地跑到望楼上等着,一眼就看到了魏禹。   穿红衣裳的官员里,最高大、最英俊的那个就是。   李玺兴奋地挥挥手。   尽管隔得远,魏禹还是看了过来。   其实,根本看不清。   但他知道,李玺一定会站在那里,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写得太慢啦,实在写不成三更了……会发包包补偿的~   然后,明天也会早早起来,努力写哒!      推个好朋友的【现耽·校园文】哦~~甜甜暖暖,文笔有保障!   《为了苟命,我立志清北》by朽木刁也   【cp:高冷全能型校草学霸攻(江晟)x可可爱爱炸毛学渣受(顾思南)】已经入v啦,15万字完结~可以去瞅瞅!      (简介)顾思南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未来因为高考失利,变得惨兮兮,最后孤孤单单死在出租小屋里。   作为反对封建迷信,信仰科学,熟读八荣八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少年,他当然不信。   然后,他梦里看见的事,都成了真。   第一次,他迟到了,被罚写3000字检讨。   第二次,他被篮球砸中脑袋。   第三次,第四次……   呜,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现在开始好好读书,目标清北!      江晟注意顾思南很久了。   他很好奇顾思南为什么明明爹不疼、娘不爱,还被家里赶出来,却依旧每天阳光向上,笑容满面,找不到半点阴霾。   他习惯观察他。   后来有一天,顾思南把他堵在墙角,“你是不是暗恋我?”   他笑了,把顾思南反按在墙上,低头轻声:“那要和我谈恋爱吗?一辈子那种。”   ——搜文名《为了苟命,我立志清北》或作者【朽木刁也】就能看啦!      108、深情[一更]         把李玺和魏禹分开,是几个大佬一致决定的。   李仙芝的想法比较霸道,就是看不惯李玺满心满眼都是魏禹,魏禹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娘家人就是这样,就算魏禹对李玺再好,她都觉得不够。   圣人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他本来就不想让李玺娶个男妃,也不想浪费魏禹这个难得的人才,更不想让他们俩整日胡闹,污了彼此的名声。   眼下是擢选太子的关键时期,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门阀攻讦李玺的理由。   太后则完全是出于疼爱孙儿的目的。   “册册,你仔细想想,相识以来,是不是你日日扒着他,口口声声说娶他做王妃,他可有一次主动过?”   “也有的……”李玺略心虚,“上次在娘亲门外,就是他求我和他成亲的,还给我打了一个小金窝。”   一边说一边把那只金灿灿的小虫窝拿出来,举给太后看。   “傻孩子。”看着他这殷切的模样,太后就心疼,“你们一直这么黏黏乎乎的,没有阻碍,也没有争吵,只享受到了感情给你带来的甜,却不知道背后的苦。”   “如果可以一直甜甜的话,为什么要去吃苦?”   “哪里是你不想吃就吃不到的。”太后轻叹一声。   “册册若想做太子,将来要面对的麻烦比现在多得多,会有大臣逼迫你,娶门阀之女,生下子嗣;还可能有卫道士在你面前触柱而亡;全天下的文人学子都会写文章骂你;各路节度使、藩王还可能利用这个机会讨伐你……这些,你可曾想过?”   李玺呆了呆,呐呐道:“祖母说得,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太后拍拍他,轻叹道:“这些,都是你父母曾经遇到过的。”   李鸿登基后,曾去过一次崔家,想要当面问问郑嘉柔,为何会嫁给崔沅。   可是,他连郑嘉柔的面都没见到,因为,崔沅的母亲拦在门前,手持白绫威胁他,若他踏进崔家大门一步,就吊死在承天门。   第二日,崔沅便递了远去黔州的折子。   李鸿自然不同意,却有谏官当堂触柱,拼死直谏。   一时间,文人激愤,各地藩王蠢蠢欲动,若非郑嘉柔拼死求得崔、郑两家的家主出面,李鸿这个皇位根本坐不稳。   李玺有点心疼,“他们想过放弃吗?”   “他们已经放弃过了。”   当初,郑嘉柔选择嫁给了崔沅;李鸿也妥协了,放她离开。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起码,你阿爷,你娘亲,他们还活着。”   太后的目光变得涣散,好像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那是已逝的先帝,她青梅竹马的挚爱。   他们四岁相识,六岁订下亲事,十六岁风光大婚,南征北战、改朝换代、连年天灾都没让他们分开,却没迈过“死亡”这个坎。   当时,若非有李鸿和李玺需要她照顾,她就随着先帝去了。   “册册,你的生活中不能只有魏禹,也要装得下其他人和事。若只是短暂地分开一下就受不了,将来的诸多苦难与乏味要如何应付?”   太后拍拍李玺的肩,“就当试试吧,试试他,也试试你自己。”   李玺闷闷地点了下头。   心里还是不舒服,也想不通。   直到郑嘉柔进宫给太后请安,他都没提起劲头。   郑嘉柔每过五日都会进宫一次,每次都会带样太后喜欢的小礼物,上次是福源楼的枣花酥,这回是腊梅花。   “你祖母喜欢细颈瓶,单样花色去配,我让人剪的多杈的腊梅,这么一枝就能插满一个瓶子,总共六枝,暖阁、炕几、膳堂、净室、经阁、卧房各放一枝,她老人家走到哪儿都能闻到腊梅的清香。”   郑嘉柔一边修剪花枝一边笑盈盈地跟李玺说着话。   李玺也在剪,还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口气剪两枝,结果一不小心把一个顶好看的花枝断了头……   连忙抓起来丢进瓶子里,嘻嘻哈哈地转移郑嘉柔的注意力,“我说呢,为何我这么喜欢腊梅花,原来是受了祖母的影响。”   郑嘉柔抿唇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不只是你,我,还有福宁县主,之所以爱花,爱养花,都是受了娘娘的熏陶。”   “哦哦哦,怪不得娘亲和二姐姐都像花儿一样好看。”李玺暗暗舒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然后,身后的“断头”花枝就被郑嘉柔拿过去了。   “养花最需要耐心,急于求成,最终反而求不来。”郑嘉柔美目流转,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小虫虫?”   李玺脸一红,娘亲这是在点他……   “娘亲也觉得,我不应该和书昀兄太亲密吗?”   “亲密有不同的形式,有的是身体上的亲密,心却不一定在一处;也有的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从未移心。”   郑嘉柔抬眸,看向湖对岸的凉亭,亭中站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郑嘉柔也不会过去,五日一次的“相聚”,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就知足了。   至少,已经比从前好太多。   “难道就没有既不会同床异梦,又可以亲亲热热的夫妻吗?”   “有的,但要经营。”   郑嘉柔引着他,缓缓行至湖边,话音一转:“昨日沅哥带着兰心去瞧我,无意中提起一件事。”   “你跟他还有来往呢?”李玺老大不乐意。   郑嘉柔掩唇一笑,“我同沅哥自幼相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与圣人相识,这些年我们亲如手足,圣人也是知道的。”   李玺哦了一声:“那他说了什么?”   “说到了魏少卿……”   李玺表情顿时不一样了,“说书昀兄什么了?”   郑嘉柔没言语,转身走到合欢树下,看着树上的福袋,眼含笑意。   李玺颠颠地跟过去,“娘亲,崔沅,不是、崔舅舅说什么了?”   郑嘉柔扑哧一笑,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生出这样一个绝世小可爱?   “圣人有意把魏少卿调去户部,正四品侍郎,主理仓部。”   李玺一听就激动了,书昀兄罚他背过,户部中的仓部管理的是全大业的军粮储备、官员禄粮和赈灾粮,最是要紧。   “书昀兄一定能做好,他最会算账了。”   “可是,他拒绝了。”   李玺一愣,“为何?”   话一出口,其实就知道答案了。   郑嘉柔轻叹一声,没再多说。   在李玺的亲人中,她是唯一一个能站在魏禹的立场想问题的人,她懂魏禹,知道他的心。   但她不能拆太后和圣人的台,也不想误导李玺,让李玺知道魏禹的付出,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郑嘉柔抬手,解下合欢树上的福袋,从袋中取出一封折成心形的信笺,又放了一封进去,然后再次把福袋挂回树上。   李玺心绪翻涌。   臭爹就在湖对岸,明明可以过来,娘亲也可以过去,反正没人敢拦,为何要用这种……呃,偷情似的方式传信?   直到吃饭的时候,李玺都没想通。   厨娘做了李玺最爱的炸小鱼和茄子条。   茄条是用甜酱爆香的,一半加了蒜泥,一半放的茱萸汁。   魏禹第一不喜欢吃茄子,第二不喜欢吃大蒜,每次来长乐宫,李玺都会故意给他夹上好大一筷子,坏心眼地看着他吃下去,从容地吃完,又对自己投来无奈的眼神。   还有炸小鱼,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长乐宫,每次都是魏禹帮他挑好刺,再把鱼摆成一条完整的形状,可以满足他“一口吃一条”的小心思。   李玺下意识把菜碟推到旁边,“书昀兄,刺。”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书昀兄不在。   太后和郑嘉柔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李玺自己突然想通了,这就是他和魏禹相处的方式!   臭爹和娘亲有他们的相处方式,他和魏禹也有,每个人都不同的。   祖母说得也不对,臭爹和娘亲从来没放弃过,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守护自己的爱情。   可是,十六年的相思苦,远非常人可以忍受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   李玺特别清楚,他自己就忍受不了。   别说十六年,十六天都不行。   如果注定将来会有意外发生,那就更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预支痛苦上,反而应该珍惜眼下,亲亲密密,等到意外到来的时候,才不会遗憾。   所以,珍惜当下。   李玺一口气把炸小鱼丢到嘴里,胡乱嚼嚼,也不管扎不扎了,早点吃完早点想办法逃出宫找书昀兄。   不过,没等他想出法子,魏禹就来了。   他不是来看李玺的,而是来求见太后的。李玺被窦青苔关在内间,出不来,只能听到魏禹和太后说话。   “听闻娘娘一直在寻这种矮枝腊梅,刚巧臣得了一盆,就给娘娘送来了。”   太后难掩惊喜:“果然小巧精致,像个娇嫩的盆景。”   魏禹点头,“等到外面结了冰,便可移入屋内,花便能多开些时日。”   太后疑道:“这种梅树,我叫人遍寻长安都不得,你是如何找到的?”   “城南有个花匠,人称陈六指,祖祖辈辈都是侍弄梅树的,这株矮枝腊梅是他家祖孙三代花了数十年才养出的新品种。”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那他舍得给你?”   “不是给臣,是献给娘娘。娘娘仁慈宽厚,对城南贫民常有接济,百姓们都记在心里呢,得知是娘娘要这株梅树,陈家老少十分欢喜。”   魏禹三言两语就把功劳推了出去。   太后却不糊涂,笑道:“你呀,别拿话哄我。我只问一句,这树是不是你拿官阶吓唬人家,才得来的?”   “娘娘多虑了。”魏禹执手,诚恳道,“娘娘哪天得了闲,臣可将陈家的媳妇和小娘子叫来,请娘娘瞧瞧。”   “不必了,我信你。”太后笑笑,“回头赏她们些布匹首饰,你替我带过去。”   魏禹躬身应下。   太后看着梅树,心内暗叹,这么好的东西,她重金求都没求来,魏禹却得了。   不用想就知道,这其中花了多少心思。   太后心内感动,也就不绕弯子了,“你是来看册册的吧?”   魏禹就在等这句话,当即撩起衣摆,跪在太后面前,“臣斗胆,求娘娘许婚。”   太后不解,“不是已经许给你了吗,还求什么?”   “先前许的是圣旨,是天家与臣子的联姻,今日,禹求祖母,将您的爱孙许配于我。”   “禹这一生,从未期盼过能得到他人的真心,直到遇见王爷。若从未有过,禹不会奢求,既然有了,禹便绝对不会放过。”   “禹想自私一回,把王爷留在身边,无论将来是风雨飘摇,还是盛世长歌,禹都想拉着王爷共同面对。”   太后言道:“一生太长,哪里说得准呢?册册如今是少年心性,新鲜劲能维持一年、两年、十年,十年之后呢?”   魏禹表情平静,语气却笃定:“不管一年还是十年,只要王爷还想要我,我就陪他仗剑驰马,潇洒一场;若有一天他厌了,我便做回臣子的本份,保他执掌天下,做一代名主。”   太后道:“他若成不了太子呢?你这个大理寺少卿还做不做了?”   “若真走到那一步,这官不做也罢。”那个位置,没有人比李玺更适合。   魏禹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道:“娘娘可知,王爷已经在城郊买了地,建了一片桃花源,想接娘娘与臣同去,采菊东篱,种田耕地。”   太后也不由笑了,笑过之后,依旧摇头,“魏小子,你是有大抱负的人,心里装的是天下人,何必如此?”   魏禹抬头,缓缓道:“我心里装着天下人,天下人未必在意我。”   “福王却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这章算是补昨天的【营养液15000】的加更哦,下午和晚上还会有更新哒!      109、约会[二更]         但凡真心疼爱李玺的,不会不被魏禹的深情打动。   窦青苔眼泛泪光,把李玺放出去。   李玺冲到魏禹身边,和他一起跪下,“祖母,我想好了,我不要像臭爹和娘亲那样蹉跎十六年,不对,十七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只要眼下这一刻是欢喜的。”   太后轻叹一声,说不出阻挠的话了。   李玺揪揪魏禹的袖子,说:“如果哪天我不喜欢你了,会告诉你,你也是,如果不喜欢我了,也要说。只要不说,咱们就还是相互喜欢的,就好好地相伴着,成不成?”   “……好。”魏禹声音微哑。   太后笑笑,摆摆手,“行了,别跪着了,去玩罢。”   “祖母同意了?是不是?”李玺撒着娇追问。   “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就好,我不管了。”太后戳戳他脑门。   “多谢祖母!”李玺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直到把太后哄笑了,他才欢欢喜喜地拉着魏禹出去。   “书昀兄,你晚膳就在长乐宫用吧,吃完饭咱们一道回福王府。”   “回府的事,不急。”魏禹顿了顿,说,“虫虫,你有没有想过,娘娘为何会同意?”   “书昀兄说得那般诚恳,是真心还是假意祖母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她老人家疼我,不想伤了你我的和气。”李玺还是看得很透的。   魏禹笑笑,说:“不止太后娘娘,还有圣人、寿安县主,都疼你。”   李玺呲了呲牙,“没办法,就是这么惹人喜欢。”   “虫虫呢?家人给了你理解与疼爱,咱们是不是也要顾及他们的感受?”   关键时刻,李玺还是很敏感的,“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搬回去?你也觉得咱们做错了?”   “没有。但是,不能因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吗?”   李玺抿了抿嘴,“你让我想想吧。”   刚刚的兴奋劲顿时没有了。   他扯了根小树枝,沿着湖边胡乱走着,边走边敲敲打打,有时候会“不小心”打到魏禹鞋子上,不仅不道歉,还会再接着打一下。   发泄着心里的小委屈。   走了一会儿,闷闷地问:“不住一起,还能每天见面吗?”   “上朝前,我会来长乐宫接虫虫,早饭一起吃,再送你去鸿胪寺,晚上下了衙去逛街、吃饭、看胡旋舞可好?”   “每天吗?”   “每天。”   李玺顿时咧开嘴,就算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每天一起逛街、吃饭、看胡旋舞!   “我同意了!”   从明天起,从头开始谈恋爱!   为了履行承诺,魏禹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打完拳,做好早饭,专门找了个红泥小炉子放在马车上,把饭温着,然后又从承天门绕到长乐宫,来接李玺。   第一天嘛,李玺无比兴奋,不用叫就早早起来了,金灿灿的亲王朝服穿在身上,精神奕奕。   朝堂上,李玺站在最前排,魏禹站在他斜后方,中间隔着二品、三品、四品大员十余位。   李玺为了方便看他,特意横着站,还让二皇子和他一起横着站。   身后的郡王、世子们一见,还以为是什么新规矩,纷纷跟着横了过来。   李鸿一阵牙疼。   却不敢说话,怕被老母亲骂。   近来朝堂中讨论最多的就是帝后大婚,真心办事的不多,怀着各种小心思的不少。   这不,户部、礼部和御史台就因为棕榈叶吵了起来。   帝后大婚,要用棕榈叶装饰车马,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所有的车子、马匹,包括洞房时住的婚帐都要用,细算一下,少说得用一大船。   御史台以岭南虫灾,棕榈产量受损为由,让户部换别的。   户部言道,银两早就拨出去了,工部采买的单子都拉出来了,现在换?换个球球!   礼部官员说话更气人,明里暗里拿郑嘉柔和离说事,口口声声说什么冬日棕榈叶难得,千里迢迢从岭南运来,劳民伤财,难不成,长宁郡君要效仿那位为了一件羽衣,把岭南的鸟拔光毛的公主吗?   李玺当时就炸了。   正要骂爹,魏禹站了出来,“臣听闻,因着岭南遭虫灾,工部尚书特意着人去受灾最后的几个州县采买,就是为了让百姓们有个赚头。”   李鸿问:“莫卿,可有此事?”   工部尚书忙揖了揖身,道:“百姓生活不易,与其散些赈灾银子,倒不如让他们拿收成换。”   “甚好。”   莫尚书是个耿直的,忙道:“臣不敢居功,臣也是听王尚书说起,才想到这个法子。”   李鸿欣慰地点了点头。   李玺也笑嘻嘻地朝魏禹挤了挤眼。   你说说,书昀兄有多厉害,不开口则矣,一开口,不仅替圣人解决了问题,还同时卖了两位尚书好!   御史大夫冷嘲热讽:“魏少卿年纪轻轻就如此擅于逢迎,前途无量啊!”   李玺直接开骂:“听你这意思,就不能有人比你聪明、比你会干实事呗?不然就是拍马屁、会钻营?”   御史大夫面红耳赤,“下官说的是魏少卿,福王急什么?”   “你眼瞎还是记性不好?魏少卿是我准王妃知道不?”   “行了。”李鸿瞪了李玺一眼,“朝堂上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魏禹又不乐意了。   是他家小虫虫的错吗,就骂小虫虫?   “没猜错的话,棕榈叶如今只是付了订金,还没装船运输,不然这样,干脆退掉,把钱从灾民手里要回来。”   魏禹不紧不慢道,“不过,就要烦劳徐大夫出个主意了,帝后大婚不用棕榈叶,用什么?”   御史大夫哼了一声:“那是户部和工部的事,问我做什么?”   魏禹淡淡一笑,“哦,原来您也知道是户部和工部的事。”   李玺扑哧一声笑出来。   李鸿也忍俊不禁。   众臣憋着笑,看向御史大夫的大黑脸,暗骂一声:活该。   这人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谏官之首,天天骂这个,骂那个,但凡有人提出一些革新意见,都会被他骂回去,不知道坏了多少好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怼到说不出话。   后生可畏啊!   服气。   散朝后,崔沅好心地扶了徐大夫一把,却被他气恼地挥开手。   崔沅并无恼意,反倒安然地站在台阶上,笑眯眯地端着手。   李玺凑到魏禹耳边,小声道:“徐大夫七老八十,也该致仕了,若他走了,御史台的第一把椅子是不是就是崔沅的了?”   “想来如此。”   “那‘风度翩翩小仙鹤’也就到手了?”   “想来如此。”   小虫爪一挥,“去吃饭!”   “好。”   “你怎么不说‘想来如此’了?”   “虫虫喜欢听?”   “喜欢!”   “想来如此。”   “再说一遍。”   “想来如此。”   “……”   李鸿一阵牙酸,“你说他们,无不无聊?”   崔沅浅笑,“圣人如今看着福王和魏少卿是何感受,当年臣与定王看着您和柔柔就是何感受。”   小福王的聪慧豁达随了母亲,专一深情随了父亲。   李鸿闷了一会儿,说:“已经许久没人在我面前提阿镇了。”   他站在九尺高台上,看着眼前宫阙重重,问:“若换成阿镇坐拥这江山,想来,一定比我做得好。”   崔沅笑了一下,说:“圣人还不知道吧,当年先帝从一开始选中的就是您。不然不会给您改名为‘鸿’。”   李鸿摇头,“不,那是因为阿镇的身体……若他没有旧疾,不会是我。”   崔沅道:“圣人若不信,不妨想想,若把这江山交给恭王是何结果?”   恭王,就是二皇子。   前日刚在兵部跟人打了一架,为的是北地被克扣的军饷。   一个皇子,堂堂亲王,有一百种方法能妥善地办成此事,他却跟人打架……   李鸿嘴角一抽,“还是算了。”   还是李玺那臭小子更合适。   “你说,那些老顽固们是不是眼瞎了,怎么就看不到小宝的好?”   崔沅笑笑,“会有人把他们换下去的。”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布下了棋局,他们这些“前浪”只有配合的份。      “年轻人”正窝在青牛车里,美美地吃早饭。   李玺瞧着车身四周新挂的帐子,暧昧地拱了拱魏禹,“特意加了帐子,又想在车里做好事?”   “冬日到了,会冷。”魏禹往他嘴里塞了一只小包子。   李玺弯着眼睛嘻嘻笑。   明明脑子里和他一样想口口,偏要故作淡定,怪……可爱的。   吃完饭,魏禹把李玺送到鸿胪寺,把青牛车留给他,自己骑马去了大理寺。   李玺上午在鸿胪寺当差,下午还要去学宫读书,年根底下,大理寺忙得团团转,李玺大方地让魏禹去忙,不用来接他。   人虽没来,却送来一封信。   正面用刚劲的笔体写着一上午做的事,条条款款列得分明,如同汇报工作。   背面却抄了一首《蒹葭》,笔体明显软了些,想来魏少卿在一笔一画写下这首诗时,嘴角是含着笑意的。   李玺没有回信,只捡了一片学宫掉落的银杏叶,写上魏禹的名字,让送信的人带回去。   李木槿挑挑眉,“我小弟何时这么矜持了?正常不该眼泪汪汪写上五大页,滔滔不绝地诉说相思之情吗?”   李玺轻咳一声:“甜甜的恋爱期嘛,就得矜持些。”   柴蓝蓝拆台,“难道不是担心字写得丑,被魏夫子罚?”   李玺笑眯眯:“蓝蓝表姐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才没郎君配得上吧?”   柴蓝蓝:“……”   李木槿:“消消气、消消气,咱们也捡叶子去。”   “捡什么叶子,背书去!”   自己爱自己不香吗?   要什么男人!   散了学,娘子们被柴蓝蓝拘在大课室背“四书”,李玺被自家男人接走了。   魏禹带着他去了平康坊,没有什么确定的行程,就是逛逛街,吃吃饭,看看胡旋舞,和别人家约会的小郎君小娘子一个样。   从前,每次带李玺出来吃饭,魏禹都要提前做功课,行程表安排得一丝不苟。   这次却没有,就是随意走着,看到一家干干净净的小面馆,有葱花油的香气从店里飘出来,李玺很喜欢,就进去了。   面馆掌勺来自剑南道,面汤里喜欢加茱萸汁,味辣,暖身,去湿气。   李玺吃得满头大汗,红通通的舌尖伸出来,哈哈地散着辣劲儿。   魏禹看痴了。   又给他加了一勺茱萸汁。   李玺咋咋呼呼:“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更辣了。”   “哦,是吗,抱歉,我以为是醋。”   隔着低矮的小方桌,李玺把手伸过去,戳戳他下巴,“大理寺是不是太忙,看把我家书昀兄累的,都分不清醋和茱萸汁了。”   魏禹捉住他的手,藏到桌下,轻轻地揉捏着。   面馆不大,很喧嚣,跑堂小哥来来往往,嗓音洪亮。   他们这里却仿佛隔着一方小天地,安静,温暖,有汗湿的脸,还有淡粉的舌尖……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开心地感谢一下霸王票和营养液!   【先贴一部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羊肉火锅2个;不能再吃了、Qcumber、忙忙、明月出天山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缘聚160瓶;玉聊70瓶;谭艮艮59瓶;岑夫子56瓶;木子54瓶;嘟嘟40瓶;柳柳39瓶;包包包包包子37瓶;简音35瓶;吃饱了就睡30瓶;南鱼24瓶;疯墨墨、妃花:p、留人不住、源源、hh20瓶;我叫你一0,你敢答应16瓶;呵呵呵、达拉蹦吧班德贝迪卜多、巧克力豆13瓶;坑底躺平、乌拉乌拉小胖子、阿巴吧、我睡觉的时候不困、落棠、35331968、年年岁岁、戏锦屏、一朵云啊飘呀飘、咸鱼天使、林三酒、奶瓶给你踹翻、zhouzhou、加菲猫、时过境迁、宋茶茶不想起床、墨舞女王、Qcumber、valine's、土豆10瓶;·【感谢】蠢萌的颗粒8瓶;起什么名好呢7瓶;熙语6瓶;海神冲鸭、W_ennn、淮北为枳、零、莫懒懒、陈立果、烟雨浩渺、儿茶5瓶;熙华4瓶;hahhhh、rh套团糊糊糊3瓶;温言、鹿丸、爵一風、长乐、不想长胖、cp、德哈禾_、绵青2瓶;啊臣、月夏、茕優余弦、光明大使、摸.、啦啦啦啦1瓶;——非常感谢!会努力加更哒!      110、亲啦[三更]         魏禹垂着眼,盯着李玺粉红的舌尖。   李玺以为他又要给自己擦嘴了,配合地把脸凑过去。   魏禹怔了怔。   他肖想的,近在眼前,稍稍低下头,就能含住……   李玺眨眨眼,“不擦嘴吗?”   魏禹迟疑了一下,掏出帕子,轻轻地擦拭着,指腹貌似不经意地压上他的唇瓣,碰得有点久,没舍得放开。   李玺叹气:“书昀兄,你果然累傻了,不然咱们早点回家吧,你早点睡觉,明日也不用给我做早饭了,我从长乐宫给你带,好不好?”   “不累,吃完去胡旋阁。”魏禹淡定地收回手,把自己那碗换给他。   终究怕他吃太辣,肚子疼。   他自己那碗都见底了,魏禹这碗还没动,这样就可以吃两碗了!   李玺弯起眉眼,享受着这小小的宠爱和大大的喜悦。   他一积食就发烧,往常时候,魏禹晚膳不许他多吃,今天却可以吃两碗——不住在一起真好!   从面馆出来,李玺颠颠地跑去街口的胡饼铺,买了两个饼。   “夹着羊腿肉的,放了酸菜丝,面饼还脆着,书昀兄快吃吧!”   他知道魏禹爱吃胡饼,每次午膳都要在大理寺旁边那个胡饼铺里买两个。   他还知道,魏禹最爱羊腿肉的,夏秋夹青笋,冬春放酸菜丝。   不忙的时候会要一碗胡辣汤,坐下来一口汤一口饼,慢慢吃。忙起来就是边走边吃,迈进大理寺的门,两只饼也就下肚了。   他也知道,魏禹是认识他之后,变得异常忙碌的。可他还是会腾出时间,接他,送他,陪他,给他做早饭。   他都知道。   李玺碰了碰魏禹眼下的乌青,没有表现出心疼的样子,只是笑着说:“书昀兄,明日我从长乐宫带早膳,你多睡半个时辰,好不好?”   “……好。”街上人来人往,魏禹还是忍不住握了下他的手。   喉头微哽。   胡饼吃到嘴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   每次李玺过来,胡旋阁都会提前清场,暴露的表演、喝得醉醺醺的人,都不会让李玺看到。   李玺直接从侧门入,踩着木梯上到三楼。   三楼是个大通间,有漂亮的直棂窗,青色的帷幔,还有铺着彩色毛毡的表演台。   胡姬们穿着束腰百褶裙,踩着小皮靴,里面是坠着流苏的灯笼裤,转起圈来,身上亮闪闪的饰品叮当作响,好听又好看。   乐师们大多是男子,扎着小辫子,敲着鼓,古铜色的脸上溢满笑意。   有年纪小的男女侍来来往往,送上好吃的点心、美味的葡萄酒。   每个人见到李玺都很高兴,对他友好又敬畏。   李玺在这里也很放松,所有人都是卷卷的头发,浅色的瞳孔,他不是特殊的。   “书昀兄,共饮此杯!”李玺拿了一只最大的酒觞,倒了满满一盏。   魏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又推回他面前。   李玺眨眨眼,几个意思?   魏禹笑,“不是说‘共饮’吗?”   字面意思。   李酒把头凑过去,和他脸对脸,凑到酒盏边沿,“有本事一起喝。”   魏少卿自然是有本事的,和他脸贴脸,共饮一杯。   李玺……醉了。   莫名兴奋起来,要跟胡姬们学跳舞。   胡姬们小心地看向魏禹,直到魏禹点了头,才扶着李玺的手臂教起来。   李玺四肢不大协调,没有一下踩在拍子上,自己却很开心,一边大笑一边转圈圈。   胡姬们也笑得弯下了腰,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魏禹拿了一只羯鼓,用手一下下击打着,引导他踩在鼓点上。   果然好了很多。   李玺转啊转,每次转到魏禹这边的时候,都要朝他抛个媚眼。   魏禹回应他的,是一轻两重,三声击打,意为“酒暖情深,永不散场”。   这就是此刻,魏禹想对李玺说的话。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李玺突然找不到魏禹在哪里了,目光所及全是胡姬们的花衣裳。   “书昀兄快来救我,我要晕了!”   熟悉的松针香飘进鼻翼,李玺放心地倒了下去,然后,落入熟悉的怀抱。   烛光悠悠,帷幔翻飞,眸底映着他的脸,仿佛在发光。   小福王情不自禁地勾住魏少卿的脖子,亲了上去。魏少卿终于如愿以偿,含住了他肖想的舌尖。   缠绵一吻,浓情蜜意。   胡旋阁中一片欢呼。   酒盏举起来,羯鼓敲起来,一轻两重,酒暖情深。   不知不觉,时间就慢悠悠地流走了,街上敲起了闭市钲。   钲声要敲三百下,有的是时间回家,还有性子直爽的小娘子在和卖首饰的波斯商人讨价还价。   李玺冷不丁一瞅,看到了一只红宝石手钏。   “兰心一直在找这个,我给她买回去吧!”   朝魏禹伸手要钱——福王府的财政大权早就交给魏禹这个准王妃了。   魏禹垂眼看着那只手钏,淡淡道:“崔小娘子想要的手钏,也要你来买?”   李玺一秒变机灵,“唉,说起来也是我心疼表弟,贺兰心里不是装着兰心嘛,最近想跟兰心表明心意,总得有样拿得出手的礼物吧?我把这个买回去,是想送给贺兰的。”   魏禹抿了抿唇,这才把钱掏了,还顺便跟波斯商人砍了砍价。   李玺笑嘻嘻地勾了下他的手,“小醋精。”   魏禹挑眉,挠挠他手心,“小醋精说谁呢?”   “小醋精说你呢!”   “哦,原来是小醋精说我呢。”   李玺懊恼地啧了一声,追着打他。魏少卿眉眼含笑,从容地躲闪着。   满大街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秀恩爱,其中就有大皇子名义上的王妃——窦卿依。   “小宝。”她温柔地叫了一声。   李玺惊喜回头,“窦姐姐?”   待看清了人,笑容却僵住了,“许久不见,窦姐姐清减了许多。”   窦卿依笑笑,“瘦些穿上胡裙才好看,不是么?”   “姐姐已经很好看了,不用太瘦。”李玺难掩心疼,不仅是瘦,气色也不好。   窦卿依却没有任何诉苦的意思,一如既往温婉地笑着。   李玺在心里把大皇子骂了一万遍——既然喜欢男人,干嘛祸害这么好的窦姐姐!   “窦姐姐来平康坊买年货吗?”   “长宁郡君不日大婚,我作为郡君最忠实的倾慕者,自然要给她准备一份厚礼。”   窦卿依语带调侃:“就是吧,逛了许多天都没瞧见满意的。”   当初窦卿依在宫里住着时,就日日跟在郑嘉柔身后,再长大些,更是处处以郑嘉柔为榜样,当初郑嘉柔离京,她比李鸿哭得还伤心。   这些,都是太后念叨的。   李玺又骂了大皇子一万句——这么好的窦姐姐,怎么就被这个猪给拱了!   窦卿依反倒满脸笑意。   人生境遇当真神奇,谁能想到,当初她一心疼着的小宝竟是郑姐姐的孩子。   闭市钲继续响着,打断两人的思绪。   李玺忙道:“马上闭坊了,我送窦姐姐回去吧!”   “不必了,瑞王府离得近,小宝与魏少卿先行一步吧,我不急。”   李玺见她不似客气,便果断地道了别,和魏禹离开了。   回到长乐宫,忍不住向太后念叨:“方才我在平康坊瞧见窦姐姐了,瘦得都脱了相……”   窦青苔站在太后身后,连忙给他使眼色。   李玺话音一转:“对了,祖母,我跟书昀兄给您买了件小玩意,是敲腿的……”   “您看,有两个小木球,后面这个打到前面这个的时候,会敲得更重、更舒服,把手也很长,您自己也可以拿着敲。”   太后笑呵呵地接过,往腿上敲了敲,“挺好,这哒哒的响声,听着也清亮。”   窦青苔调侃:“小王爷买的,您能不喜欢么?”   “窦姑姑也有。”   窦青苔惊喜:“我也有?”   李玺笑眯眯地拿出一个绣绷子,“是香樟木做的,质硬,不易变形,还有香味,姑姑您看,可还喜欢?”   窦青苔笑得合不拢嘴,直道喜欢。   李玺又跑到外面,吹了声笛子。   胡娇沿着屋脊跑过来,落到他面前,“礼物?”   “听到了?那你猜猜是什么。”   “刀?”   “不对。”   “金豆子?”   “不对。”   “猜不到。”   “当当当~”   是个陶瓷人。   李玺叫人照着胡姬的画像烧的,眉眼姿态极有神韵。   胡娇非常小心地接到手里,轻轻地摸了摸小瓷人的脸,然后又定定地看着李玺,说:“我下次一定保护好小宝,不再中大姐姐的计了。”   “不要,”李玺果断摇头,“小胡椒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喜欢的人,想做的事,不用整天保护我。”   “那我也不要,就要保护小宝。”胡娇哼了声,跳上屋顶跑走了。   李玺:“……”   姐姐大了也难管呀!   李玺不光给太后三人买了礼物,长乐宫的宫人内监全都有——都是从小照顾他的,跟亲人也差不多。   宫女们是银镯子,足重的,顶得上她们几个月的月银了。内监们则是一人一个钱袋子,是长安城中最好的绣坊做的,个个价值不菲。   袋中还装着两串钱。   无花果笑嘻嘻道:“钱串是王爷赏给大伙过年玩牌的,钱袋是让咱们盛赢回来的钱串的!”   众人欢欢喜喜地给李玺磕头。   李玺摆摆手,转身去找窦青苔了。   窦青苔正在廊下等着他,开门见山道:“这几日窦家夫人日日到娘娘跟前哭诉,娘娘一听到她们母女的名字就头疼,小王爷还是不提为好。”   李玺纳闷,“这是为何?”   窦青苔轻叹一声:“瑞王妃,不,如今是郡王妃了,想同瑞王和离,到娘娘跟前哭求,娘娘同意了,窦家人却不同意。”   李玺第一反应:窦姐姐威武!   第二反应:窦家人脑子进水了?怪好的闺女,难道要一辈子跟着个喜欢男人的家伙守活寡?   作者有话要说: 啦拉啦~三更啦!【昨天的红包发啦!】宝宝们晚安!      111、生女儿         “窦夫人是心疼女儿的,想让窦姐姐和大兄和离。”   第二天,下了早朝,李玺和魏禹在青牛车上边吃早膳边说话。   “可是她做不了主啊,窦家一直是窦尚书做主,明明是亲祖父,愣是把窦姐姐往火坑里推。窦夫人也是没办法了,才到长乐宫求祖母做主。”   李玺往嘴里塞了一颗小丸子,嘟嘟囔囔:“祖母可不能做这个主,她老人家跟窦尚书这一支本来就离得远,更何况还关系到大兄。”   小丸嚼完,瞄了眼魏禹面前的蒜香小茄盒。魏禹一手执筷,一手卷着袍袖,给他送到嘴里。   李玺笑眯眯地吃了,嘟着油乎乎的嘴说:“祖母养大了我,我的事她管起来是应当应分的,大兄却不同。且不说本来就不是亲祖母,单是凭着窦淑妃那头,祖母就不想多沾。”   窦淑妃是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大皇子又是个拎不清的,别说太后跟他们没血缘关系,就算有,八成也要躲远点儿。   李玺叹气:“就是苦了窦姐姐。”   魏禹给他擦了擦嘴,说:“郡王妃若真想和离,症结不在太后娘娘,也不在窦尚书,而是瑞郡王。”   也就是大皇子。   李玺一想,“可不是么,只要大兄同意和离,臭爹肯定同意,祖母也就能理直气壮地为窦姐姐撑腰了!”   魏禹把汤碗推到他面前,“瑞郡王该回京了吧?”   “就是这两天吧。”李玺不甚在意道。   原本李鸿不打算让他回来,是太后求的情,好歹让他回来打个照面,不然让满朝文武看着,真以为他被厌弃了,将来在安西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说到底,太后是心疼他。   李玺倒是无所谓。   他早就不生气了,不值得。   大皇子在安西过得不咋样,这里面还有他的功劳。   李玺到了鸿胪寺,大家状态不太对,看着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皇子提前回京了。   帝后大婚,各地蕃王陆续进宫贺喜,一直是李玺负责接待,这也是李鸿的私心,想提前让他跟蕃王们搞好关系。   大皇子被贬的原因,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清楚,如今让李玺去接,大伙担心他不乐意。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就算躲也该是他躲着我,断没有我躲他的道理。”   大伙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福王可真大度啊真大度,原本还怕这小祖宗撂挑子、耍脾气呢,没想到人家这么配合!   刚刚感慨完,就听李玺说:“去,把我大朝会穿的那身官袍拿出来,让大兄瞧瞧,我现在有多牛叉!”   所有人:就……挺大度的。   出官署的时候,迎面瞧见二皇子。   “二哥,你怎么来了?”李玺朝他摆摆手。   二皇子清了清嗓子,不甚自然道:“不是说去接大兄么,我刚好没事,跟你一道去。”   “你是怕大兄欺负我吧?”李玺笑了一下,捏着嗓子道,“是啊,这么软萌这么柔弱万一被他打被他骂了怎么办,还是要二哥哥保护才可以。”   二皇子:“……”   “我说你自打跟魏少卿混在一起,怎么芯子都变色了?”   “不许说我家书昀兄。”   李玺挥挥小虫爪,名为关心实则秀恩爱,“大冷的天,别骑马了,跟我一道坐车吧,书昀兄给我烧了个小暖炉,还有果脯和芋头羹哦!”   二皇子嘴角一抽,“坐不起。”   “芋头羹里有小芋圆哦,书昀兄亲手做的,一块一块挖出来,用奶给我煮好了,温到小砂锅里,二哥你要尝尝吗?”   “不必了,谢谢。”单身狗一听就烦。   “因为我跟他说早膳从长乐宫带嘛,书昀兄就少了一个宠我的机会,心里可不舒服了,就做了这些补偿我……对了,还有酸奶块,二哥真不吃?”   二皇子呵呵呵:“你家‘书昀兄’拿来‘宠你’的,我可吃不起。”   真的,他今天颠颠地跑过来陪他,就是个错误。大冷天的,在兵部查查军饷它不香吗?   “酸奶块不是,这个是荣荣给我的,朵朵不是要回昆陵嘛,就把做酸奶的手艺教给荣——二哥,你干嘛?突然蹿过来,吓我一跳。”   “不是请我吃那什么奶吗,刚好早上没吃饭。”二皇子笑得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李玺指了指小暖炉上面的小砂锅。   二皇子也不怕烫,直接抓起来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李玺笑眯眯,“好吃不?”   “好吃。”   “小芋圆好吃还是酸奶块好吃?”   “去你的。”二皇子杵了李玺一把,又忍不住笑了。   十里长亭,草木凋零。   鸿胪寺一行人到的时候,瑞郡王府的车马已经到了,窦卿依远远地朝着李玺笑了一下,没过来。   李玺看到她,心里还是难受。   就盼着大皇子积点德,放过这个可怜人。   窦卿依今年不过二十岁,和离后大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或者谁都不嫁,凭着她的才情和刺绣手艺,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大皇子的车马很快就到了。   确切说,就三匹马,一辆破车,后面跟着一队镇远军,是太后下的旨,护送他回京。   李玺扒着车栏瞅了一圈,险些没认出大皇子。   这还是那个下巴朝上、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吗?   瘦了,黑了,头发毛燥,脸颊泛红,衣裳也灰扑扑、皱巴巴,跟个逃荒的流民似的。   窦卿依去扶他,他却把人甩开了,还黑着脸说了句什么。   李玺当时就要跳下车揍他,被二皇子拦住了。   大皇子看到他们俩,径直走了过来。   李玺穿着大红官袍,坐在温暖舒适的青牛车上,大皇子风尘仆仆,满面风霜。   四目相对,各自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大皇子盯着李玺琥珀色的眼睛,喃喃道。   “你知道个球!”李玺没好气道。   “我知道你是我亲弟弟了。”大皇子表情复杂,“早知道这样,我从前就不欺负你了。”   “我呸!小胡椒还是你‘妹妹’呢,你不是照样把她往湖里推?”   “那怎么能一样?娘亲说她生母是个狐狸精,勾得父亲再也不往后宫迈一步,她就是小狐狸精!”   胡娇从车顶跳下来,“啪”的一声,抽在他脸上——用的是当初郑孞打李玺的那个戒尺。   大皇子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活该。”李玺盘着腿,把瓜子皮吐到他身上。   瑞郡王府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缩着脖子,拦都不敢拦一下。   反倒是鸿胪寺的官员看不过眼,朝李玺作了个揖,“禀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交差了。”   李玺一挥手,“那就回罢。”   反正懒得多看这个人渣一眼。   没承想,大皇子一脚迈了上来。   李玺拿脚踹他,“滚下去,这车是给你坐的吗?”   大皇子一屁股坐到他对面,“不是父亲让你来接我的吗,凭什么你和二弟能坐,我坐不得?”   “这是我自己的车,我不想让你坐你一个毛都别想留下。”   “我就坐!”大皇子不想一回京,就让李鸿觉得他和李玺不睦,那就更别想留下来了。   李玺啧了一声:“你去了趟安西,别的本事没长,脸皮厚了一尺啊!”   二皇子暗笑:“一尺不够,我看至少一丈。”   大皇子哼道:“是啊,我去了趟安西,你们俩还是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   “我这叫不跟烂人为伍。”李玺毒舌道。   “我就是伸张正义。”二皇子不遑多让。   放在从前,大皇子早就气炸了,然而现在,他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种久违的归属感。   这次去安西,几乎是九死一生。   他生平头一次看到脑袋比身子还要大的小孩子,看到后背佝偻着,头几乎要垂到地上的老人,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把瘦骨嶙峋的少女推到波斯商人身边,一边数钱一边流眼泪。   他还看到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头;看到穷凶极恶的劫匪,一刀砍下一个人头;看到足有数十人的商队,眨眼间被风暴卷走。   看到了人性的善与恶。   看到了生活的至苦与至难。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他哑着嗓子,把这些说给李玺听。   李玺闷声道:“别以为你卖个惨就能让我心软,你从小就是个混蛋,去了趟安西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皇子闷着头,没吭声。   李玺说得没错,他从小就自私,还蠢,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人利用。   包括上次,给李玺和魏禹下药,完全是皓月一手策划,最后背锅的是他。   起初他想不通,圣人为何要罚他这么重,还以为是圣人偏心。现在懂了,圣人是嫌他蠢,嫌他不顾及兄弟情分。   “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给你磕头,求你帮我劝劝父亲,别让我再去安西了……”   “不可能的。”李玺干脆地拒绝,“你以为我是观音菩萨吗?”   二皇子却心软了,暗搓搓戳了戳李玺,“那个,嫂嫂的事……是不是要说一下?”   “和离吗?我已经知道了。”大皇子主动提起来,“我不同意。”   李玺恼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父亲已经很生我的气了,我若再闹着和离、令皇家蒙羞,他还不得一剑戳死我?”大皇子理直气壮道。   “你简直是……”   无可救药的烂人!   大烂人!   大皇子腆着脸道:“你骂我什么都行,能不能帮我求求父亲?”   “不、可、能。”   大皇子急了,“我知道,你觉得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了窦卿依。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子,她当初为何还要执意嫁给我?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李玺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成亲前我就去找过她,告诉她我和皓月的事,让她退婚,是她自己不退,执意要嫁给我……反正我没碰过她。”   “不可能。”李玺笃定道,“窦姐姐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大皇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他确定隐瞒了很关键的内容。   当时他刚刚跟皓月混到一起,不想娶任何女子,窦淑妃却逼他娶窦卿依。他不敢忤逆生母,更不敢对圣人坦白性向,于是跑去告诉窦卿依,指望着她主动退亲。   窦卿依知道真相后,确实哭闹了一场,死也不愿嫁过来。然而,她没有拗过祖父,也没拗过窦淑妃。   这对父女拿她生母的命要挟她,逼她嫁。   这些,太后不知道,李玺也不知道,只有大皇子、窦淑妃和窦家几位长辈知道。   窦淑妃早就知道儿子不喜欢女子,然而为了他的名声、为了太子之位,不惜祸害自己的亲侄女。   窦尚书儿子不少,孙女更是一堆,根本没把窦卿依放在眼里,他要的只是窦家的荣耀、窦氏一族的体面。   “你真是个混蛋。”二皇子也忍不住道。   李玺已经气得闭上了眼,看都不想看大皇子,“去和离,赶紧跟窦姐姐和离。”   “我不。”大皇子梗着脖子道,“除非你说服父亲,让我留在长安。”   “你他爹的——”   李玺出离了愤怒,一脚把他踢下车。   大皇子气都不敢生,扒着车帮强调:“就这么说定了,父亲前脚点头,我后脚就签和离书——嗷!”   一锅酸奶小芋圆,全都扣到了他头上。   二皇子唉声叹气:“多浪费,我还没吃够呢!”   恶心!   这个车里所有的东西他都不打算要了。   最后,还是太后不忍,答应了让大皇子留在长安,也说服了他和窦卿依和离。   据说,大皇子是哭着签下和离书的,除了窦卿依的嫁妆,还把郡王府二分之一的银钱、地契分给了她,足够她后半生的花用。   李玺原本还替窦卿依高兴,没想到,事情竟然出现了反转   窦家人不同意和离!   窦卿依和郑嘉柔情况不一样。   郑嘉柔和郑孞这一支前面早就没了长辈,郑孞就是家中顶立门户的男人,只要他同意就行。   窦卿依却不同,她不仅父母健在,上面还有祖父母当家,若无祖父拍板,这和离书签了也白签。   没办法,大业朝就是如此,多少门阀世家只敬家规,不管律法,就算太后心疼窦卿依,能做的也有限。   一时间,大街小巷的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个大八卦。   “听说那位郡王妃和离,是受了长宁郡君的鼓励。长宁郡君和离后还能嫁给圣人,咱们大业的小娘子还怕什么?”   “可不是么!就光德坊那家修鞋的,忒不是东西,三天两头打媳妇。小娘子起初不敢吭声,生生受着,直到听说长宁郡君和离了,这才跑回娘家诉苦。娘家人当天就抄着菜刀打上门去,逼那修鞋匠签下了和离书。”   “要我说,还得是娘家硬气,真心疼爱小娘子。若自家都不疼,还指望着别人家替你疼啊?”   “……”   李玺和魏禹坐在楼上雅间,断断续续地听了几耳朵,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小娘子出嫁的时候,家中父母常常教导,去了婆家要时刻记得‘温良恭俭让’,要孝敬公婆,要善待姑嫂,要顺从夫君……”   李玺想到了两位姐姐,“我却从未见过,婆家人教导自家郎君,要对小娘子好一些、谦让一些、疼爱一些。”   “从未见过。”   魏禹拍拍他的手,说:“以后咱们有了儿子,就这样教导他,好不好?”   “若是个女儿呢?”   “那便教她习武,让她像寿安县主一般带兵打仗,把那些庸俗不堪的男儿踩在脚底下。”   李玺露出笑模样,“好。”   过了一会儿,又问:“咱们什么时候有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章啦!   宝宝们早点睡,明天见啊!      112、和离[一更]         “明知道生不出女儿,还哄我。”   李玺给自己夹了一块糖醋小排骨,又坏心眼地给魏禹夹了一筷子茄条,带着蒜泥的。   魏禹轻笑:“那我哄好了吗?”   李玺坏笑:“你把茄子吃了,就算你哄好了。”   魏禹面不改色地吃了。   李玺使了个小坏,又忍不住心疼,忙给他盛了碗丸子汤,压压嘴里的蒜味,还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   李玺喂一口,魏禹就吃一口。   正腻歪,无花果就带着李庸找过来了。   李庸打听了一路才找到这里,坐下之后却不直入正题,反倒嘻嘻哈哈道:“没啥大事,就是想着几天不见爷爷,过来给您问个好。”   李玺笑了一下,“你倒挺‘孝顺’,来,赏你一个肉丸子。”   李庸也不客气,自己拿碗盛了起来。   无花果也盘腿坐下,四个人围着方桌喝起了丸子汤。   一碗丸子汤下肚,李庸瞧了眼李玺的脸色,貌似不经意地说:“午后我去少府监送陶罐,听车马司那边说给新娘娘的凤辇做好了,我心里好奇,便过去瞧了瞧……”   李玺挑挑眉,“怎么样?是不是尊贵又大气?”   圣人迎娶郑嘉柔的凤辇,是他亲自设计的。   “啊,是挺不错的……”李庸顿了一下,说,“不愧是水曲柳,用在车轴上,纹理就是精致好看。”   魏禹目光一顿,“车轴是水曲柳?”   李庸忙点了点头,偷看了李玺一眼,“车身是黄樟木……”   “好看就行,管他黄樟还是水曲柳。”李玺显然不怎么在意,“书昀兄,鱼。”   魏禹给他夹了一块蒸鲈鱼,挑去肉中的细刺,缓缓道:“历朝历代,凤辇皆用青榆为轴,香樟为身,顶上铺棕榈,饰凤纹。迄今为止,只有一位皇后坐过水曲柳做轴的凤辇。”   “谁?”   “前朝废后,独孤氏。”   李玺怔了一瞬,“这么说,少府监是故意做这样的凤辇,羞辱我娘亲?”   “未见得,知道前朝这一秘闻的人并不多,具体如何,需得查问。”   “那就去查!现在就查!”李玺把筷子一扔,大步冲下楼。   魏禹放下两串钱,快步跟上。   无花果朝李庸执了执手,“伯爷是特意过来提醒我家阿郎的吧?小的代阿郎向伯爷道个谢。”   李庸忙摆了摆手,“千万别客气,我就是刚好瞧见了,给王爷提个醒。”   “那您下次可以直接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无花果好心建议。   李庸还以为他在提点自己,忙感激道:“您这意思是……王爷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不,他听不懂。”   李庸:“……”   这边,李玺和魏禹马不停蹄到了少府监,刚好看到车马司的木工们把车轴往车上装。   李玺不认识水曲柳,香樟木却能认出来,那车身一看就不是香樟的,而是次一等的黄樟!   少府监从监正到木工,早就吓跪了,不用李玺盘问,便主动招了。   “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新娘娘的凤辇上做手脚呀!只因月前去太府寺领木料,那边说青榆和香樟都是陈的,要么卖了,要么只剩下些被虫蛀过的。”   “恰好碰到顾寺卿,他说既没有香樟,用黄樟也是一样的,车轴和车辕都用水曲柳,反而吉祥。”   “下官原不敢作主,又去礼部跑了十余趟,皆没得到确切说法,这边又不敢误了工期,就、就先这样做了……”   “行啊,顾寺卿是吧?”   李玺冷笑,“飞龙卫,去把人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敢在新后的凤辇上耍花招!”   自从听到“顾寺卿”的名字,魏禹就异常沉默。   李玺原本是极生气的,然而看到顾寺卿本人后,不由愣了一下。   洗得卷边的官袍,挺得极直的腰板,淡漠的目光,坚毅的神情,就……怎么看怎么眼熟。   李玺不经意往身旁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当初刚与书昀兄相识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嘛!   这个顾寺卿,看着也不像坏人啊?   长得还挺好看的……   虽然不能跟自家书昀兄比吧,但怎么也算个中年美大叔了。   李玺的语气不由软了三分:“你为何把库存的香樟木卖掉,还让少府监用水曲柳给我娘亲做车轴?”   顾寺卿端着手,不卑不亢道:“敢问小王爷,是在用何种身份与我问话?”   “当然是未来皇后的亲儿子。”   “无可奉告。”   “那就是鸿胪寺少卿!”   顾寺卿不紧不慢道:“我乃太府寺卿,从三品,论官阶,论资历都在小王爷之上。”   李玺啧了声,并没有被他激怒:“你都叫我王爷了,一品亲王问你话,总该有资格了吧?”   “顾某不济,好歹是三品官身,小王爷若想问话,还请拿出圣旨,顾某定当配合。”   呵呵。   呵呵呵。   李玺不怕硬的,不怕软的,偏偏拿这种不软不硬的没辙。   “书昀兄,你上。”   魏禹神色复杂,“顾寺卿,您可知道,一旦卷入此事,您的官途便毁了。”   顾寺卿看着他,面色平静,“那魏少卿可知,你本前途似锦,实在不必学那等急于求成之人,夺嫡争储,贪功冒进。”   魏禹顿了片刻,缓缓道:“禹少年时,曾有幸聆听顾寺卿的教导——无愧于心,志存高远,时至今日,未敢忘怀。”   顾寺卿一愣,“你……”   “我曾在郑氏族学读书,是您资助过的百余名寒门学子中的一个。”   魏禹喉头微哽:“您出身寒门,得乡邻资助得以读书,为官后省吃俭用,将官俸全部用于资助贫寒学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顾寺卿闭上眼,长叹一声。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禹的腰带,“书昀兄,怎么回事?”   “这位顾寺卿,是我的恩师。”   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   “太府寺卿顾执,字清风,无始三年进士,一甲第二名,擢洛阳县丞,又三年,迁翰林编修,再三年,外放柳州,后辗转于宣州、庐州、颖州、亳州,每每离任,百姓必夹道相送,涕泪涟涟……三年前回长安,任太府寺卿。”   李玺眨眨眼,有点厉害啊!   “你既然这么牛叉,将来做龙阁宰辅也是有可能的,为何偏偏想不开,在新后的马车上做手脚?”   顾执扭头,看向窗外的湛湛青天,“还能为什么?无非是贪财好利,中饱私囊。”   李玺啧一声:“你资助过那么多人,特意不去记他们的姓名,连书昀兄这么厉害的人都不去套近乎,我不信,你会偷卖木料、中饱私囊。”   “资助那许多人,自然需要钱了。”   顾执摆了摆手,“小王爷不必多说,事情既已做下,顾某辩无可辩,您自去回禀圣人,无论结果如何,顾某都认。”   “即使贬官削职、抄家流放,恩师也觉得无所谓吗?”魏禹沉声道。   “魏少卿不必叫我恩师,我当不起。”   顾执扯了扯嘴角,终归没忍住,说:“魏少卿有你放不下的人,我也有不得不还的人情。”   “是谁?你在替谁顶罪?”李玺问。   顾执摇摇头,不肯多说。   圣人听闻此事,一怒之下,要把顾执革职查办,被李玺拦了下来。   李玺看的是魏禹的面子。   魏禹在大理寺熬了整整一夜。   人派出去一波又一波,户部和吏部的文书搬来一摞又一摞,萧子睿睡了一觉,回家看了趟媳妇和一双儿女,又带着茶水点心回到大理寺,魏禹还在查。   终于,早朝之前,他查出了眉目。   朝堂上,大理寺请旨彻查礼部尚书窦渠,以及御史台弹劾李玺和魏禹私审朝廷三品大员的折子,同时递到了御前。   御史大夫终于找到机会可以狠狠地治一治小夫夫俩,简直吐沫横飞,不遗余力。   “福王仗着圣人宠爱,自幼便无法无天,从前还好,顶多招猫斗狗,打马游街,如今有了权柄,竟把气焰燎到了朝廷命官身上!”   “昨日押了太府寺卿,今日要查礼部尚书,明日是不是也要把我这个御史大夫砍了头?”   “砍头不至于,顶多就是抄个家,丢个官吧!”李玺笑呵呵道。   “你——”   “圣人您瞅瞅,福王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您吗?”   “他眼里向来没有我。”李鸿不甚在意道。   御史中丞:“……”   合着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卖力表演是不是?   “福王心忧凤辇之事,做事急躁了些,有情可原。”李鸿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凤辇之事,非同小可,大理寺之请朕允了,不管三品还是二品,只管去查,敢侮辱皇后,必依国法处之!”   “不必查了,臣自己认罪。”   礼部尚书出列,讥讽一笑:“魏少卿昨晚不是查得很清楚了吗?没错,是我收买了顾执,让他在凤辇上做手脚。”   “你收买不了他,你只不过利用当年的恩情利用他罢了。”魏禹目光如炬,“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   “为的是大业正统!”   “为的是宗法礼教!”   礼部尚书激动道:“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郑氏一个不洁之人,担得起吗?”   “你他爹的才不洁!”李玺毫不顾忌地骂出声,“我娘亲不知道比你干净多少倍!”   “和离之人,不是不洁是什么?”   礼部尚书窦渠眼中满是决然:“臣今日既然站在这里,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回去!就算被打入天牢,抄家灭族,今日之言,臣也不得不说——”   “龙凤车,迎的是良家女;棕榈叶,遮的是清白身。郑氏一个二嫁之人,不清不白,一国之母的尊荣她担得起吗?”   “若让天下人看着,这样的人都能成为皇后,全大业的女子是不是个个都要翻了天?”   窦渠看向缩在角落的大皇子,说:“不说别人,就说我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孙女,若非受了郑氏的蛊惑,怎会千方百计与瑞郡王和离?”   李玺一时怔住。   让他惊讶的是,窦渠今日不是故意找茬的,他的确做好了准备,“以身殉道”。   不止是他,满朝文武十有八.九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和离之人不配为国母。   小娘子就该忍气吞声,顺从丈夫,想和离?没门!   门阀世家最重脸面,哪怕一杯毒酒把人弄死了,也不会出现这等丑事!   若有那么一两个不服管教的,当真和离了,也该日日以泪洗面,天天面壁思过,一生凄凄惨惨,哪里配过好日子?   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满朝堂的男人,十个里有八个是这么想的。   甚至,朝堂外的一些女子,也是这么想的。   和离的女人丢脸。   和离的女人不配。   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凭什么你忍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把这件事解决哒!会比较长,或许要写到0点之后了,宝宝们明天早上再来看吧!      113、爽![修]         你不是大义凛然、以身殉道吗?   那就成全你。   李鸿一怒之下,罢了窦尚书的官。   这位窦尚书,就是窦卿依的祖父,还是太后的远房堂弟,三代帝后之家,半步宰辅之身。   一时间,整个关陇集团的门阀世家都炸了,诸位山东大儒纷纷拍案而起。大业的军事力量与文人集团第一次达成空前的默契,一致反对李鸿迎娶郑嘉柔。   立后的圣旨早就下了,为什么他们这时候才反对?   他们不是不反对,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等着有人站出来打头阵,等着李鸿失去理智,给他们递一把刀。   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出来,维护他们自己心中所谓的“正统”。   他们反对的不是郑嘉柔。   他们反对的是女子的反抗。   无数学子走上街头,齐声高呼:“不可立和离之女为后!”   有人举着汉时班昭写下的《女诫》,大声诵读:“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   也有人编出一则《女论语》,要求女子不可“咆哮尊长、说辛道苦、呼唤不来、饥寒不顾”。   还有人搬出律法,扬言女子不得“大声谈笑、说三道四、偷吃食物、宴会醉酒”。   而这些,男人都可以。   都可以!   他们还能用手中的笔、肚中的墨、脑中的圣贤书,讨伐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女子!   李玺气疯了,带着飞龙卫把朱雀街团团围住。   然而没有用,越是这样,越让那些所谓的“卫道士”激愤,他们受了幕后大佬的蛊惑,巴不得死在李玺刀下,留一个身后名。   魏禹把李玺劝住了。   李玺怒气冲冲地跑去看郑嘉柔——进门之前,拼命收起了脸上的怒气,就怕郑嘉柔难受。   “娘亲别生气,都是那帮人眼瞎心坏脑子蠢,被人利用了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在我心里,娘亲才是最伟大的。可是,我宁可娘亲不伟大,如果当初您没有为了臭爹嫁给崔舅舅,如今也不用为了我和离……”   “娘亲,您知道吗,坊间的小娘子们可佩服您了!”   “光德坊有个小娘子,日日被丈夫打,好几年了都不敢吭声,直到听说了您的事,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了娘家人,跟那个畜生和离了。”   “这样的小娘子肯定不止一个,娘亲是她们的榜样!”   郑嘉柔顺顺他炸起来的小卷毛,反过来安慰他:“娘亲不气,小宝也别气。至亲之间,说不上谁为了谁,不必计较;若非至亲,就更不用在乎了。”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事,不是你有道理,就会被理解、被善待的。   李玺还是很难爱,越想越难受,像只沮丧的小虫子,一头扎进动物园。   只有在非常非常不开心的时候,他才会丧丧地躲在这里。   李玺钻进竹林里,抱着竹竿不肯出来。   魏禹没有哄他,而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讲道理:“若想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势必会遇到很多人,面对很多事。有些事是可以解决的,从中得到的经验就是往上走的阶梯,但是,总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学会妥协,也是一种能力。”   “妥协有用吗?还不是解决不了。”   这一刻,在喜欢的人面前,李玺放任自己像孩子一样任性一小会儿。   就一小会儿。   魏禹耐心地哄着:“只是现阶段不能解决,你只要往上走,不断向上,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你就能像捅破一层窗户纸那样,轻而易举粉碎它。”   “那要等多少天?”   “那就看你走得多快,站得多高了。”   “明天行不行?”李玺从竹竿后面露出一只眼睛。   魏禹无情地摇摇头,“不行。”   小福王选择继续自闭。   魏禹没有再劝。   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选择妥协,学会接受,也是向上走的一个阶梯。   就让他成长吧!   去面对吧!   不开心一会儿吧!   为了防止自己心软,魏禹特意返回大理寺,处理卷宗。   处理卷宗……   处理卷宗……   处理……   说好的一辈子让他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呢?   想到自家小金虫虫可怜兮兮地窝在竹林里,魏少卿根本静不下心处理卷宗。   前脚刚教育完李玺要学会妥协,后脚就迫不及待地帮他平事去了。   他先去见了郑嘉柔。   又去找了李云萝。   最后求见太后。   面对全长安的口诛笔伐,郑嘉柔选择勇敢地站出来,让所有人看到,和离的女子不是瘟疫,和离之后照样有资格过得精彩。   她在芙蓉苑攒了一个赏梅宴,广邀长安贵妇。   在此之前,不知道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要巴结她,然而此刻,又不知道多少人连她的帖子都不敢收。   当然,赴宴的也有。   比如,新城长公主。   女官有些不放心,“此事各大世家都在参与,贺兰家也在其中,长公主当真要去吗?”   “为何不去?”新城长公主往头上插了支珠钗,刚好是前不久郑嘉柔送的那个。   女官劝道:“您这一去,无疑是打了贺兰家的脸,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咱们小郎君考虑考虑。”   新城长公主对着铜镜笑了笑,问:“你自己说吧,娘亲是去还是不去?”   贺兰璞跨进房门,对上镜中母亲的目光,说:“就算娘亲不想去,孩儿也要求您去。长宁郡君是玺哥哥的娘亲,也是孩儿尊敬的人。”   新城长公主一笑,“那就去。”   马车上,贺兰璞伏在母亲膝头,说:“我原本没想太多,经过此事,反倒多想了想……”   “玺哥哥说得对,凭什么男人和离后还能娶个更好的,女子就不可以?无论和离还是丧偶,女子和男人一样都有资格自由婚嫁。”   想到早逝的父亲,贺兰璞难掩黯然,但还是微笑着说:“娘亲,您若想……孩儿支持您。”   新城长公主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顾贺兰家的反对,执意让儿子跟在李玺身边。   因为,可以学得仁义、孝敬、知冷暖,而不会变成又一个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却自私冷血的“卫道士”。   不管家里同不同意,学宫里的小娘子们都来芙蓉苑捧场了——是柴蓝蓝组织的。   长辈们作诗赏梅,她们就煮煮茶,铺铺纸,顺便学习学习。   郑嘉柔难得盛装打扮,浅笑嫣然,有成熟女子的风韵,亦有二八年华的精致。   只见她一袭红衣,狐裘垂地,在梅花丛中款款而行,美得不似凡人。   小娘子们都看醉了。   “长宁郡君可真好看,怪不得状元郎都写诗赞她‘颜色更胜桃和李,风雅不输梅与兰’。”   “是啊,这样的美人,合该灿烂一生,凭什么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柴蓝蓝道:“就算没有这样的好颜色,但凡自己乐意,就有资格活得精彩。”   “至于那些自己没出息,非要给男人做舔狗的,活该受苦。”李木槿接道。   小娘子们眨眨眼,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赏梅宴后,娘子们作的“赏梅诗”流入坊间,所谓的“文人雅士”抱着不屑的心思读了读。   结果,吃不下了,睡不着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读书什么书,考什么科举?   写出来的诗还比不上一帮女子!   一个字都比不上!   与此同时,魏禹安排的第二步棋也动了。   李云萝与窦卿依年龄相仿,出嫁前又相伴着在长乐宫住过几年,情谊甚笃。   窦卿依从瑞郡王府搬回窦家后,李云萝时不时就来看看她。   窦家人起初还挺紧张,后来发现李云萝只是陪着窦卿依说说话,安慰安慰她,也就放心让她进来了。   这次,李云萝对窦卿依说了几句话,离开后不久,窦家就闹起来了。   窦卿依趁家中招待贵客之时,冲入正堂,神色坚决地要与窦家断绝关系,从此再不姓窦。   她的娘亲窦夫人也连哭带嚎,要同窦家大郎君和离,跟女儿单过。   彼时,窦尚书正跟几位门阀之家的家主秘谈,乍一听闻,一口气没喘上来,抽了。   窦家顿时乱作一团。   窦老夫人跑到太后跟前哭诉:“娘娘啊,您也是窦氏女,就当可怜可怜妾这把老骨头,替妾镇镇场子吧!”   太后装糊涂,“怎么镇?把卿依那丫头赶出去吗,连同她娘亲一起?行,我这就让人写懿旨……”   “娘娘!您就别哄我了,再闹一回,妾也要抽了。”窦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装的,是真犯愁。   “妾求求您,让瑞郡王把那丫头领回去吧,可不能由着她在窦家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   太后扯了扯嘴角,“连你这个做亲祖母的都如此说,更何况是那些向来不把女子看在眼里的男人们。”   “娘娘,您……”   您是傻了吗?   《女则》《女诫》学到狗肚子里了?   忘了“男人是天,女子需得以天为大”吗?   这话,窦老夫人没敢说出口。   太后想到魏禹的嘱托,沉下脸,故作气愤道:“实话告诉你,此事我不会管,也管不了。大郎这回祸闯大了,若再任由他折腾下去,窦氏一族毁在他手上都未可知。”   ——她口中的“大郎”就是窦尚书。   窦老夫人惴惴不安,“娘娘此话何意?”   “还能是何意?窦家这回彻底得罪了圣人,圣人不会再忍了。”   太后学着魏禹的话,说:“要想让窦家逃过这一劫,就得让大郎服气,让他低头,不然……呵!”   窦老夫人猛地一颤,既惊惧,又怀疑。   此事牵连的可不止是窦家,而是所有的关陇大族,圣人真敢?   太后哼道:“大难临头,你以为谁会站出来替窦家挡刀?不过相互利用罢了,大郎刚好成了出头的橼子,待圣人磨好了刀,第一个削的就是他。”   李玺刚到长乐宫,就听到了这句。   于是,转了转眼珠,扯了扯头发,揉红了眼睛,连呼带喘地冲进去。   “祖母,您快去看看吧,圣人受了刺激,疯病又犯了,这会儿正写圣旨,调十六卫,要去抄了窦家,把窦家男丁一个挨一个,全都砍成烂黄瓜!”   窦老夫人失态惊叫:“怎么可能?窦氏可是他的母族!”   “还真不是。”李玺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讥讽道,“老夫人莫不是忘了,圣人的生母姓阿史那,不是窦。”   窦老夫人看着他的脸,猛然惊醒。   是了,是了,圣人不是太后亲生的,他才不会顾及太后的颜面!   李玺还在卖力表演,“祖母吗,其实窦家人会不会砍黄瓜我并不在意,我就是不想看到祖母难过啊!圣人还说了,解决完窦家,就让您去给先帝守皇陵,再不许回长安!”   “疯了,真是疯了……”窦老夫人一不留神,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继而又很快安慰自己:“不,不可能,就算圣人想灭窦家满门,宗室也不会同意。”   “知道什么叫疯了吗?就是谁也拦不住,先杀了再说。等到清醒过来下个罪己诏,补偿窦家孤儿寡母一些银钱,也就完了。”   李玺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至于那些被砍的烂黄瓜……定然是拼不起来了。”   窦老夫人一路被御医掐着人中,连滚带爬地回了窦家。   回去之后一刻不敢停,按照太后教的,把家里所有的女子,从夫人到仆妇,包括后院的母马、母羊、母猫,一个不剩地带去了京郊别庄。   偌大的窦氏宅院,只剩了一帮老爷们。   一个时辰不到,家里就乱了套。   没人烧热水,茶喝不上。   厨娘走了,饭没得吃。   一气之下扯破了袖子,没人补。   两岁大的小男娃拉了满裤子屎,没人收拾。   三五个男伴当齐上阵,给小郎君裹上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布,还没松口气,又尿了……   没有掌家理账的娘子们,男人想买吃买穿都不知道去哪儿支钱。   好不容易摸到钱串,出门就被人诓,原本一串钱就能买满满一篮子的炊饼,窦家郎君愣是被人当成冤大头宰了。   一院子男人,就着冷水吃炊饼,还要被坊间的婶子大娘们扯着嗓子嘲笑。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没人洗衣裳,没人给梳头,墨汁洒了没人收拾,书画散了没人整理,房中的恭桶没人倒……   这么一大家子,从主子到仆役,但凡是个男人,就没一个能干实事的。   ——强调一下,不是所有男人,而是像窦氏这样早已腐朽不堪的门阀中,靠着祖上的功绩耍惯了威风的男人。   他们最擅长什么?   吃得多。   爱喝酒。   说荤话。   谈女人。   一不顺心摆脸色。   二不顺心非打即骂。   还有,标榜男人养家多辛苦,自己呼风唤雨多牛叉。无时无刻不让女人知道,男人是天,得顺着。   结果,真就有这么一天。   女人不玩了,这种渣男撑起的天,说塌就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宝宝们晚安哦!      114、都很好         窦家男人的惨状很快传到李玺耳朵里,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的。   李玺撞撞魏禹的肩——他自己的肩膀是撞不到的,只能用头,“不是说让我‘学会妥协’‘学会接受’吗,你又去忙活什么?”   “是啊。”魏禹调弄着馅料,唇边溢着浅笑。   李玺又撞了撞他,“这种时候,你就该说‘还不是因为心疼你’。”   魏禹一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李玺当即抱住他,“我也心疼你。”   灶间的宫人们纷纷掩唇轻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李玺问:“你怎么做到的?”   魏禹一边捏小笼包,一边不紧不慢地给他复盘。   他先是找到郑嘉柔,提出一种可能,询问她的意见,结果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郑嘉柔选择勇敢地站出来。   这次,不是为了爱人,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世间像她一样的女子。   郑嘉柔的选择,直接鼓励了窦卿依。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窦卿依。   魏禹和窦卿依没交情,好在李云萝有,于是他便借着“弟夫”的便利,请李云萝做说客。   李云萝是个聪慧的女子,也了解窦卿依的脾气,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窦夫人——为什么是窦夫人呢?   因为窦卿依从始至终都很坚定,根本不需要她说服。只是处在混乱中,一时找不到头绪,一旦有人帮她燃起一盏烛灯,她便会奋不顾身冲破黑暗。   这就是为什么,魏禹说,事情的关键在窦卿依。   倘若她自己没有心气,瞻前顾后,软弱犹豫,别说一盏灯,就算给她一个大太阳,她都走不出来。   至于太后,是魏禹计划中的“会心一击”,是专门针对窦老夫人的。   如果说窦卿依是关键,窦老夫人就是挑大梁的那个,只有把她忽悠到了,这件事才能成。   魏禹在大理寺办差的这些年,有案查案,没案子的时候也不像旁人一样吃酒赌钱、打马游逛,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卷宗。   他对朝堂局势、地方政绩、门阀世家的了解,一大半是从卷宗中看来的。   比如这位窦老夫人,当年就因为窦尚书要纳妾,她一气之下举着大棒子追了窦尚书三道街,差点被先帝撸去诰命之身,最后还是窦尚书自己妥协了。   如今老了,性子稳了,骨子里的血性却没消。   所以,魏禹才布下这最后一步棋——借太后的口告诉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窦家男人“感同身受”。   要想“感同”,先得“身受”。   李玺乐不可支,“这下,他们可算是实实在在地‘身受’了!”   魏禹勾着唇,把小笼包一只只放到蒸屉里。   李玺从他左边转到右边,偷偷抓了一把牛肉干塞进嘴里——魏禹不许他多吃,上次吃多胃疼了大半宿——完了还机灵地转移魏禹的注意力。   “棋还没下完吧?下一步是谁?”   “把盛牛肉的碟子从袖子里拿出来,午后,我便带你一起去。”说这话时,魏爹头都没回。   李玺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听话地把牛肉干放了回去。不过,在放回去之前,还是悄悄往嘴里塞了一条。   魏禹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娘娘短了你的吃喝。”   “明明是你,不要赖在祖母头上。”李玺鼓着脸,嚼着肉干,像只小仓鼠。   “你最近吃太多了。”魏禹捏捏他的脸。   “我还长个子呢,又不像你,都是二十四岁的‘叔叔’了——哦,过了年二十五,魏、叔、叔!”   魏禹把手贴在他肚子上,轻轻揉了揉。   李玺吃得不少,却不怎么长肉,然而这并不是好事,而是脾胃不好。   太后告诉魏禹,是李玺出生不久那场病闹的,这些年一直没调理回来,所以他才会日日亲手给李玺做膳食,限制他吃那些杂七杂八不好克化的东西。   李玺也不是非吃不可,就是喜欢偷吃,被抓包,被魏爹批评一顿,然后用更美味的食物作补偿……这其中你来我往的愉悦感。   魏禹管教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逗魏禹呢?   吃完午膳,两个人一起去见了顾执。   他就是魏禹说的“下一步棋”。   顾执被李玺关在少府监,接连几天都没放出去,而他也一直闭着嘴,从始至终都没供出窦尚书。   魏禹查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窦尚书自己沉不住气,被他诈了出来。   当年,顾执尚未科考,带着一兜子干谒诗,千里迢迢从柳州来到长安,拜访了许多能臣名士,却屡屡被拒之门外。   本以为科考无望,没想到竟被点为了一甲第二名。   大业的科举考试不是“糊名制”,也没有殿试,可谓是“一卷定成败”,尤其是前几句,俨然是主考官说了算。   元始三年,原礼部尚书族中有子弟应试,为避讳,没有担任主考官,由礼部侍郎代替。   那一年,除了顾执之外,得中一甲的皆为门阀贵子。   而当时的礼部侍郎,就是窦尚书。   这份恩情,顾执一直记在心里,虽不会趋炎谄媚,但在私下里会称窦尚书为“恩师”。   魏禹无情地揭穿了背后的隐情:“您可知,头甲第二名本该是原尚书家的子侄,一位姓崔的考生,窦尚书为了打压崔家,这才提拔了您……”   顾执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管背后隐情如何,我的机会都是恩师给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他,小王爷就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了。”   李玺:???   我什么都没问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不耽误他直入正题:“枉你读了这么多书,还考中了第二名,还不如我一个小纨绔想事通透。”   顾执不由笑了,“王爷此话何意?”   “就拿我娘亲的事来说吧,书上不是说了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别人家有女儿和娘亲,就不应该尊重一些吗?”   顾执摇摇头,郑重道:“顾某所为并非针对长宁郡君,而是维护礼法规矩。”   “你心目中的礼法规矩,就是女子必须三从四德、活该受苦受难吗?”   顾执抿了抿唇,缓缓道:“世间阴阳,不就本该如此吗?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什么叫‘本该’?顾寺卿心中的‘本该’就是为了讨好男人写下的《女诫》吗?”   李玺冷冷一笑,“书昀兄尊你为恩师,我也尊敬你从前为大业百姓做出的政绩,可是今日,我真的很失望。”   顾执神色一怔。   不是为了他的失望,而是他口中的百姓。   “小王爷心中也有百姓?”   李玺翻了个白眼,窝到魏禹身后,不想搭理他了。   魏禹道:“圣人以下这一代,再没人比福王更心怀百姓。”   顾执看着李玺,若有所思。   他一心为政,踏实做事,却又差了些谋略和眼光,不然也不会被窦尚书利用。   魏禹缓缓言道:“下官听闻,顾寺卿的生母也是二嫁之身,全靠一双巧手,缝制衣衫,做绣帕子,供养您读书。”   “不愧是魏少卿。”顾执一顿,言语间听不出喜怒。   魏禹握了握李玺的手,汲取到足以硬下心肠的力量,“只是,令堂在怀上胎儿之后,精神不济,双手浮肿,再也拿不起绣针,只能靠替人浆洗勉强维持生计……”   顾执喉头微动,背过身,闭上眼。   但他没有阻止魏禹。   他不想妥协。   “许是劳累太过,生产时体力不支,竟……一尸两命。”   “听说是个小娘子,若能平安生产,如今也该有长宁郡君那么大了吧?就是不知,她会不会像郡君那般有才情……”   “别说了。”顾执背着身,双肩微颤,低声道。   魏禹并没有停下,反倒加快语速:“或者像长宁郡君那般命途多舛,白白与心爱之人蹉跎十余载,好不容易与亲子重逢——”   “别说了!”顾执弯下腰,拄着窗颤声道。   “……如今还要受到所谓‘正道之人’的羞辱,还要被当成靶子,说她坏了礼数规矩……”   “我叫你别说了!”顾执终于崩溃,转过身,红着眼眶,嘶声低吼。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禹的腰带。   魏禹身体紧绷。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大理寺中的刑讯手段,他是最娴熟的,这其中最厉害、最有用的,绝不是那些伤人刑具。   而是攻心。   然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那毕竟,是他的恩师。   走出少府监时,魏禹踉跄了一下。   李玺连忙扶住他,心疼道:“放心,我不会罚他,也不会让圣人罚他,我都查清楚了,顾执是个好官,极得百姓爱戴,等此事了结了,还派他去做州牧……”   “如果你觉得离开长安太辛苦,那就让他去太学,教导学子们,培养出更多、更有才能的寒门子弟,成不成?”   “多谢。”魏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   “你为了一个外人谢我?”李玺皱了皱鼻子,“我不高兴了,你得哄我。”   “不是为了别人,只是谢你,疼我……”   魏禹揽住他的腰,压上那双紧紧抿着,努力表演不开心的唇。   “这还是在官衙里呢~”   “猴急猴急的~”   嘴上抱怨着,身体却无比配合。      顾执在学子中极受尊崇,魏禹狠着心肠攻克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摆平那帮闹事的学子。   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书读得不多,没经历过大事,因着一腔热血被人利用,若没人引导,就毁了。   顾执与其说妥协了,不如说是被李玺和魏禹点醒了。   是啊,人人都是女子生的。   女子付出的辛苦并不比男子少。   凭什么要求她们三从四德,却从来没人写过《男诫》、要求过男人?   李玺把顾执放了出来。   学子们成群结队地过来看他,为他鸣不平。   看着那一张张激愤不平却又稚嫩年轻的面孔,顾执最终下定决心。   “不知道窦尚书现下如何了,诸位可愿随我去窦府拜会?”   学子们都愿意。   一路上,他们争先恐后地说着,窦家女人多刁钻、多不守妇道,竟然撇下家里的男人搬到京郊去了,留下一帮男人怎么过日子?   顾执淡声道:“没了女子,窦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学子们一怔,“似乎……确实……有点……过不下去。”   “窦家的娘子在京郊过得如何?”   “可好了!听说昨日还杀猪宰羊,喜喜庆庆,准备过年呢!”   顾执扯了扯嘴角,“如此看来,男人更需要女子,而不是女子必须靠着男人。”   学子们:“……”   他们单知道窦家过得很惨,却不知道这么惨。   从外院到内堂,偌大的宅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这里扔着一只恭桶,那里丢着两堆破布,孩童的衣裳、玩具居然混在一起,有的还沾着……   呃……   堂堂尚书,三品大员。   后族之家,百年望族。   居然……是这样式儿的?   先不说院子,就说窦家那些人,一个个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身子也像好几天没洗过似的,离得近了还能隐隐地闻到酸臭味儿。   尤其是那个几个小孩子,扯着嗓子嚎哭不止,哪里有半点世子贵子的气度体面?   学子们都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掉头出去了。   正惊奇,只听“轰”的一声,偏院的祠堂塌了。没全塌,只被墙边的大槐树砸穿了屋角,瓦片四处飞落,好在众人站得远,没被砸到。   一片青瓦落到某个学子脚下。   学子不经意瞧了一眼,突然惊呼:“瓦上有字!”   “这片也有!”   “我这边也有!”   “……”   众人把有字的瓦片拼到一起,断断续续地读道:“孽子窦渠,实伤吾心……吾怀胎十月,受尽苦楚,将你诞下,养你成人,教你读书习礼,是让你造福百姓,诓扶社稷,不是让你去欺辱女子……”   念到后面,学子们不由收了声。   一个个惊惧不安。   这是……窦尚书的母亲给他的警示?   窦尚书脸色黑如锅底。   去他娘的警示!   用脚趾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孽子的“孽”字都写错了!   诞下的“诞”多了一个点!   学子们却信了。   同时暗自心虚。   这话……也像在骂他们。   他们不就是仗着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就把笔锋对准一个弱女子了吗?   顾执轻咳一声,道:“顾某闻听此言,实在惭愧。顾某少时,全凭母亲替人浆洗方才得以读书习礼……你我皆是女子生养,实在不该为难一个女子。”   窦尚书黑着脸道:“顾寺卿,你这是何意?”   他是正三品,顾执是从三品,撇去门第之别,都是三品官,其实谁比谁也优越不到哪儿去。   知道了当年的事,顾执说起话来再有底气:“下官知道,窦尚书并无私心,只是为了维护大业的礼数宗法。只是,顾某突然反应过来,长宁郡君可是不规矩之人?可行过逾矩之事?”   “和离二嫁,就是不规矩!”   “本朝公主,和离再嫁的不在少数。开国之初,夫君为国战死,弱女带子再嫁的更是大有人在,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有学子弱弱地举手,“我祖母就是二嫁……不是亲的,却待我极好……”   “长宁郡君也很好。”   ——这是魏禹事先安排的人。   “郡君自从回到长安,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慈恩寺中义诊,药材一筐筐往外搭,遇到那些实在贫寒、饭都吃不饱的,还会舍米舍面。”   ——这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长宁郡君带着小娘子们画图样,烧出来的三彩陶器卖去西市,得来的钱全都捐给城南慈幼局。”   ——这不是魏禹安排的。   “郡君在学宫中讲授诗文也是极好的,家中姊妹就在学宫读书。”   说到诗文,众人不由想到了赏梅宴上流传出的那几首《咏梅诗》,那才情,那灵性,自己再学十年都未必赶得上。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做皇后?”顾执道。   学子们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继而是懊恼。   这一步棋,魏禹又赢了。   坊间传疯了。   都在说窦家没了女人过不下去了。   还说窦尚书的母亲一气之下从坟头跳出来,砸了窦家祠堂,把窦尚书臭骂一顿。   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人编成话本,在茶楼酒肆传扬。   ——这个“人”自然就是李玺。   不仅学子们醒悟了,百姓们也醒悟了。   窦家男人再出去买东西,根本没人乐意卖给他们。   娘子们说:“听说你们家的男人看不起女子啊?不仅诋毁皇后娘娘,还不许自家小娘子和离?唉,咱们店里都是寻常物件,女子做的,女子拿出来卖,可配不上窦家郎君高贵的手。”   男人们也看不上他们,“我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孝敬娘亲、疼爱幼女,我还听媳妇的话,一根毛都不能卖给你们。”   “……”   若非家中还有几个会烧火煮粥的小厮,窦家老少早就饿死了。   大皇子受了指派,过来劝窦尚书:“我是真没野心了,你也别挣扎了,安安生生把老夫人请回来,允了卿依与我和离,再老老实实告老还乡,这事还能善了,如若不然……窦家就完了。”   窦尚书冷笑:“想搞垮窦家?没那么容易。”   大皇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就是仗着跟那几家的盟约吗?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他们只是为了利用你?圣人说了,你这个尚书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就算再折腾下去,也是给那几家做嫁衣。”   窦尚书皱眉,“这话是谁教你的?”   “小宝啊!”   “啊,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大皇子连忙挽救。   窦尚书闭了闭眼。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李玺和他亲爹一样,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瑞郡王请回吧!”   “那你是同意了?”大皇子不确定道。   “走!”窦尚书怒道。   大皇子切了一声:“走就走,反正你好好想想,你自己七老八十了无所谓,别连累了表兄表弟们,还有……卿依。”   昏暗的祠堂中,只剩下窦尚书枯瘦的身影。   半晌,传出一声轻嗤:“这世道,变了。”   ……   数日后。   李玺正在少府监盯着工匠们做新车,无花果欢欢喜喜地跑过来,跟他说了窦家的新热闹。   窦尚书终于低了头,窦家的男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去了京郊,哭着喊着求娘子们回家。   马车足足十几辆,男人们牵马,娘子们在车里坐着,一直从城南走到城北,引得万人围观。   窦家男人从里子到面子,全都丢光了。   当天夜里,凡是没有官职的,都打包起行李,城门一开便滚回老家去了。   窦尚书主动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还签了窦卿依的和离书。   窦卿依和离后没留在窦家,而是住进了城南的一处小宅子,是用这些年她悄悄卖画的钱置办的,窦家人不知道,大皇子更不知道。   自己赚钱买来的院子,住着别提多踏实!   她的母亲,窦夫人没回老家,而是跟着窦卿依一起住,母女两个相互扶持着,日子过得和睦又温馨。   顾执被李鸿罢了官,丢到太学教书去了。   他在长安没有私宅,常年住在官署里,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柴妃特意去求李鸿,想要出宫送一送。   李鸿一阵牙疼,又忍不住叮嘱:“你收敛些,就算不为我,也为珙儿考虑一二。”   “知道啦!”柴妃穿着漂亮的衣裳,欢欢喜喜地出了太极殿。   李鸿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脆生生地说:“娘娘把我指给你了,但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白白净净会读书的,你呢?”   “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李鸿不是小心眼,是真心话,女子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把好剑。   直到认识郑嘉柔。   两房侧妃都是在郑嘉柔之前娶的,孩子也是那时候生的,和郑嘉柔两情相悦之后,他再也没踏足过后宫。   无论太后如何劝说、朝臣如何进谏,都未能令他动摇。   崔沅说得没错,李玺的专情随了他。   柴妃为了出宫方便,特意让二皇子陪着她。当然,也有让二皇子看看顾执的小心思。   顾执是识得她的,对她只有皇家贵妃的敬重,没有其他。瞧见柴妃羞涩地朝他招手,顾执心里还怪怪的。   “怎么样、怎么样?让他当你后阿爷成不成?”   二皇子满头黑线,“我亲阿爷还活着呢,您当着我的面说这话合适吗?”   “有什么的,早晚的事。去岁年终尾祭,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你看那鼻子那眼,多俊秀,可不像你们李家人这样,五大三粗的。”   柴妃揪着帕子,笑得可羞涩了。   二皇子:“……”   天爷爷!   怪不得我脑子不灵光,敢情全赖这个亲娘啊!   二皇子根本不想管她了,闷头闷脑地去找李玺诉苦。   李玺正跟新上任的太府寺卿说话,旁边还站着新换的少府监主事。   没错,只因一辆凤辇,九寺四监中一口气换了两个长官,都是李玺挑的——魏少卿推荐的。   两位官员都是有实才的,只因出身寒门,又不愿依附门阀、参与党争,年近半百依旧沉寂下僚。   这次李玺把他们提拔上来,不说对方会不会忠心于他,至少会记他几分人情。   礼部尚书的位子至关重要。   李鸿力排众议,安排上了自己的人。   是从州县提拔上来的,庶族出身,没有复杂的背景,有真才实学,还有对李鸿的忠心。   李玺一口气得到了三只小动物。   勤劳的小蜜蜂,代表少府监。   忙碌的小松鼠,代表太府寺。   高傲的雄狮子,代表礼部。   休沐的那天,李玺和魏禹坐着青牛车去常安坊烧这些新的小伙伴。   回来的时候,正值黄昏,晚霞似火,绚丽夺目。   李玺把帷幔掀起来,倚在魏少卿肩头看晚霞。   突然听到一声娇喝:“一、二、三——丢!”   顷刻间,朵朵红梅如雪片般簌簌而下,落到青牛车里,挂在李玺的头发上。   微卷的发丝披在肩上,散落着一朵朵殷红的小梅花,比再名贵的发饰都好看。   娘子们拢着纤纤素手,放在嘴边,朝着李玺喊:“小福王——多谢你——”   多谢你为女子说话。   多谢你理解女子、保护女子。   多谢你让更多人勇敢地站出来。   这其中有女子,也有开明的男子,不乏那些富贵人家明事理、会疼人的。   如果没有李玺,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也想不到站出来,替女子说一句话。   李玺啧了一声:“福王就福王,小什么小。”   转过身,却把脸埋在魏禹的肩上,红了眼圈,“明明是你的功劳,他们干嘛谢我?”   魏禹摇摇头,“若没有你,我也不会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天下最好的小福王,祝宝宝们年尾快乐!幸福安康!全家都好!   (毕竟小福王没有学过多少四字词……)   ——这章6900字!就当是二合一啦!今天就没有啦!   宝宝们明天见~~鞠躬!      115、一家四口         这件事不是李玺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女子和郎君们努力的结果。   如果郑嘉柔没有勇敢地站出来,如果窦卿依没有那么果决,如果窦夫人不那么疼女儿,如果窦老夫人少一些手段;如果没有魏禹、顾执、新城长公主,还有那些没有提到姓名的娘子、郎君,以至于窦家附近的摊贩、商贾的帮助……   这件事不可能成。   即便看似成功了,也远远没有大家想象得那般美好。   还是会有女子在深宅大院受苦,还是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就像魏禹说的,慢慢来吧!   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总会越来越好。   李玺想郑嘉柔了。   青牛车转了个弯,奔向郑宅。   郑嘉柔正坐在暖阁中抄诗,坐着低矮的胡椅,伏在枣红色的书案上,身后是莲花形状的直棂窗,架上摆着香炉、书册,还有一枝细颈瓶插的红梅。   美得像是一幅画。   李玺来的时候风风火火,一蹦三跳,一进门整个人不由安静下来。   “娘亲在写什么?”   “赏梅宴上的诗,想着抄录一份,也算是留个念想。”   李玺凑过去,笑眯眯道:“我听说这几日不断有人来求,娘亲不如送到书局里,印他个几百册出来,再有夫人娘子们想要,就送上一份。”   郑嘉柔失笑,“几百册?没的浪费那些好纸好墨。”   “我说几百册还是保守估计,娘亲若不信,我明日便拿去印,保准被抢光。”   郑嘉柔只当是玩笑话,摇头笑笑,收了笔,想给他煮茶拿点心。   李玺忙按住她,“娘亲,您继续写,我喜欢看您写字。”   刚好就还差两首,郑嘉柔继续抄了起来。   李玺坐在旁边,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看纸,再看看郑嘉柔,眼睛亮晶晶的。   字好看,人也好看。   娘亲反正就是很好看!   待了一小会儿就又不老实了,脑袋卜楞来卜楞去,“娘亲,待会儿我要回宫,您有信让我捎给什么人吗?”   郑嘉柔抿唇一笑,“没有。”   “没有信,诗也行啊!”   “您上次没进宫,湖边的福袋都想您了!”   “你呀!”郑嘉柔轻轻戳戳他脑门,颊边飞上一抹红云。   最后,禁不住李玺软磨硬泡,还是写了一首诗——给湖边的“福袋”。   写完也不封起来,就那么平展着让李玺看。   青牛车上,李玺慢慢地念   一身两事难成梦,   寸刻无言不可期。   相念别离人已去,   思心不悔亦无虞。[注]   “我娘亲写诗真好!”   “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魏禹勾着唇,点了点每行的第一个字。   “一、寸、相、思。”   原来是首藏头诗。   “我娘亲真是太会了!”   李玺眼睛顿时弯起来,“我要跟娘亲学学,赶明儿也就能给书昀兄写情诗了。我不写‘一寸相思’,要写就写‘日日相见’‘烦不胜烦’……”   魏禹挑眉,“烦不胜烦?”   李玺忙改口:“口误、口误,我是说,永不厌烦。”   然而已经晚了。   魏夫子挥起小木棍,开始“打手心”了。   两刻钟后。   李玺嘟着水润的唇瓣跳进太极殿——其实根本没有肿,只是他自己总觉得肿了,所以要嘟着,证明被亲过。   “还在批奏折呢?”   “真是辛苦啊!”   李玺端着腰带,挺着胸膛,慢悠悠地绕着龙案转了一圈,一副欠揍的模样。   李鸿头都没抬。   “唉,就是不如我命好呀!”   “你看我,上午去乐游原晒柿饼,下午去常安坊烧小动物,傍晚回来的时候还有小娘子送我梅花枝……唉!”   “当然啦,像我这么命好的人也不多,圣人不用太羡慕。”   一边说小眼神一边飞啊飞,分分钟给殿中的大太监、小内侍打了一圈招呼。   众人皆躬着身,捂着嘴,偷偷笑。   李鸿淡淡开口:“飞龙卫——”   李玺往龙案前一趴,“圣人忘啦,飞龙卫现在是我的了,飞龙卫——”   飞龙卫们聚在殿门口,抱着手臂瞧热闹,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显然已经习惯了。   李鸿哼笑:“龙武军!”   “我是来给你送情诗的!”李玺把一张纸拍在龙案上。   李鸿挑挑眉,将信将疑地翻开。   纸上写着   一颗两颗三四颗,   五颗六颗七八颗。   颗颗都是肉丸子,   又香又圆真好吃。   李鸿青筋直蹦。   李玺哈哈大笑。   李鸿卷起袖子,准备徒手揍儿子。   李玺机智地掏出“一寸相思”,挡在前面,“你可悠着点,我要是一紧张,把它撕了,我娘亲的一片心意就被你毁了!”   “你撕的,怨得着我?”   “你要是不揍我我也不会撕。”   “你翻过来,让我看看。”尽管有极大可能再被这个臭小子耍一次,李鸿还是忍不住怀有一丝期待。   李玺笑嘻嘻地翻了个面。   李鸿目光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是柔柔的字……   是她惯爱写的藏头诗。   一寸相思。   小心翼翼地掰开虫爪子,珍而重之地拿到手里,满心欢喜地读。   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李玺继续端着腰带,迈着方步,转圈圈,“只有情诗就满足啦?不想见面吗?不想约会吗?不想和娘亲逛街吃酒看歌舞吗?”   浑身上下每个毛毛都写着——求我呀!   李鸿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唉,没文化真可怕,书昀兄说了,那不叫滚,那叫——嗷!”   一份奏折拍到脸上。   李玺抓起来要丢掉,冷不丁看到了魏禹的名字,再仔细一看,眼都瞪大了。   “真的吗?圣人已经同意了?”   “不对,您还没批呀!快批快批——”   李玺不由分说地把朱笔塞进李鸿手里,“就写‘可’,大大的可!”   李鸿嫌弃地把他的小虫爪弹开,挑着眉,吊着眼梢,慢悠悠道:“我说同意了吗?”   “怎么可能不同意?没人比书昀兄更好了!您要怎么样才同意?”李玺急道。   “看你表现吧!”李鸿淡淡道。   李玺更急了,“怎么能看我表现?我这么菜,靠不住的,得看书昀兄表现,书昀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李鸿哼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书昀兄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现在在讨论这个折子,您会同意的,是不是?”   李鸿微微一笑,“求我。”   “阿爷~”   拽袖子,皱鼻子,扭身子,鼓脸蛋,行云流水一整套,不带打愣儿的。   李鸿:“……”   想打死。   李玺努力讨好:“阿爷,明日不是休沐嘛,娘亲又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别人安慰都不顶用,还得您出马——我和书昀兄都商量好了,明日把您偷出宫,去看看阿娘,好不好?”   李鸿啧了声:“我要想出宫就出了,用得着偷?”   “渭南王叔不是不让您在大婚前跟娘亲见面吗?”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李玺就做好了打算,臭爹要是敢自己出去,他就去举报给渭南郡王,再让书昀兄以“超级大红娘”的形象出现,让臭爹感激他,把折子上写的那件差事给他!   李鸿犹豫了片刻,故作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李玺嘿嘿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您穿好看点儿,我来接您。”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姜德安:“麻烦姜公公监督圣人,胡子刮一刮,头发洗一洗,务必好看好看最好看!”   姜德安笑容满面地应下,亲自送他出门,身后跟了一串小太监,都是自发来送李玺的。   大伙是真心喜欢他,每次李玺过来,都能给沉寂的宫室带来无限欢喜。   李玺出了宫,就让胡娇去给魏禹送信了。   魏禹收到信,立即准备起来。   这时候已经宵禁了,小福王吃了宵夜,泡了花瓣澡,躺到床上呼呼大睡,外面自然有人为他奔忙。   就是命好。   第二天,魏禹驾着青牛车来接李玺,顺便把圣人“偷”了出去。   李玺悄悄问姜德安:“圣人洗头了吗,刮胡子了吗?”   “洗了,也刮了,浑身上下都洗了,特意用了上回您从波斯商人那里买来的香胰子,连手指甲和脚趾甲也修剪好了,对了,还……”   “姜德安,你回吧!”李鸿拉着脸,沉声道。   “喏!”姜德安并不怕,笑眯眯地给李玺递了个眼神。   李玺摆摆手,“姜公公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圣人,让他和娘亲有一个美好的——唔……”   话没说完,就被亲爹捂着嘴拖进了车里。   李玺挣扎着爬到魏禹身边,一把抱住,“书昀兄救我,臭爹谋杀亲子!”   李鸿……既牙疼,又有种淡淡的欢喜。   也是没出息!   魏禹浅笑着,把李玺护到身后,不着痕迹地转移李鸿的注意力,“禀圣人,地方臣已经安排好了,绝对安全,长宁郡君两刻钟后到。”   李鸿轻咳一声:“她……知道是来见我吗?”   “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娘亲肯定就不来了。”李玺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大实话。   魏禹淡定地补救:“提前没说,是为了制造惊喜。”   李鸿板着脸点了点头。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场约会,对他来说更是惊喜。   魏禹安排的地方是胡旋阁。   胡旋阁原本是铁勒族放在长安的暗桩点,负责的人是契苾纳木和仆固鸦羽。   如今蛛蛛和胡娇的身世真相大白,契苾夫妇远去松漠,这里就由魏禹主管了。   这也是铁勒一族对李玺献上的绝对的忠诚。   魏禹只告诉胡旋阁众人今日有贵客来访,没说是谁,直到看见李鸿,满阁上下都惊了。   阁中这些人本就是探子,对李鸿的长相那是熟到不能再熟。   圣人来了!   胡旋阁众人心慌而又快速地检查着阁中每一个角落,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李玺酸溜溜:“我来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上心?”   阁主机灵道:“小王爷每次来,都是魏少卿亲自安排,咱们只管干活就好,不用带脑子……”   “这回不是书昀兄安排的?”   阁主委婉又直白:“魏少卿只对小王爷上心。”   李玺的心情顿时来了个九十度直角转弯——有书昀兄对他上心就够了!   无花果飞快地跑上楼,压着声音兴冲冲道:“郡君来了!”   李鸿下意识挺直腰板,理了理发冠,整了整衣襟。   李玺抿着唇,吭哧吭哧笑。   李鸿眼刀一扫,“还不走?”   李玺切了一声,拉着魏禹和无花果跑去了隔壁雅间。   郑嘉柔穿得很素净,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风雅,仿佛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饱读诗书。即便站在一众花枝招展的舞姬面前,也丝毫不显逊色。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不好意思上前,生怕唐突了。   郑嘉柔主动朝胡姬们点点头,温声道:“听闻小宝时常叨扰,有劳诸位照应,我备下一份薄礼,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这就是与他们以朋友之谊论交的意思了,并没有把胡旋阁当成仆役使唤。   众人连忙行礼,心内不由亲近许多。   李玺黏过去,亲自带她上楼。   郑嘉柔推门看到李鸿,丝毫不惊讶,“我说小宝打的什么鬼主意,原来安排了这个。”   李鸿秒变大傲娇,“为何不能是我安排的?”   郑嘉柔毫不客气道:“你若有这个胆子,当年也不会足足过了三年都不敢向我表明心意。”   李鸿不乐意了,把人一勾,“你会知道的,我到底有胆没胆——”   “咳、咳咳!”隔壁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还有咕叽咕叽地坏笑。   李鸿脸一黑,“滚!”   李玺坏兮兮一笑,嗓门亮亮的:“那我们滚下楼啦,娘亲您好~好~跟臭爹说话,楼上没人来,等你们一起吃午膳、看歌舞哦!”   郑嘉柔扑哧一笑。   听着儿子的声音,看着身前的男人,满目柔情,满心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小福王携全家给宝宝们拜年啦!   大过年的,笑意满满的一章送给大家!   今天就只有一章啦!宝宝们按爪,【0点左右】会掉落【100jj币】的小包包哦~~   【注】   藏头诗是用写诗机器人写了个雏形,作者菌又改了改~~   如有雷同,说明大家水平差不多~~嘻!      116、善举         楼下,墙边放着大肚炉子,炉上煮着奶茶,地上铺着长毛毯,胡姬们围成半个圈,李玺坐在她们对面,在念蛛蛛写的信。   “松漠很远,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也很大,有十个、不,一百个长安城那么大!”   “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还有密密的林地,昨日下了厚厚的雪,小弟跳进雪地里,人都没了哈哈哈哈……”   “阿爷带我们去林子里猎野鸡了,还有傻狍子,其实根本不用猎,很多野鸡和狍子都喜欢把头扎在雪堆里,只要找到它们的脚,拿手一拽就出来了!”   “我给你们寄了礼物,是娘亲用灰兔皮缝的帽子,浅色的几顶给祖母、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娇娇,对了,还有无花果……唔,还有一个是我缝的,你就戴了吧,臭小宝。”   “那什么,我刚学针线,缝得也许不太好,如果嫌弃的话,就别戴了。”   念到这里,李玺已经笑得不行了。   胡姬们也笑了起来,“蛛蛛说到我们了吗?”   “说了,在后面——还给阁中的姐姐们准备了礼物,松漠这边人太少了,也太荒凉,不像长安繁华,只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姐姐们可以缝在衣裙上……”   胡姬们开心地拍起手。   别管什么礼物,只要是蛛蛛送的大家都会很喜欢。   “后面还有字!”有人指着信指说。   李玺翻过来,看到一行小字:   姓李的小宝哥,那顶帽子是阿姐特意给你缝的,手都扎破了不止一次,你要是敢嫌弃她缝得不好,回去打你!   ——契苾小宝口述,仆固鸦羽代笔。   大伙笑成一团。   刚好,魏禹带着人,把成包的礼物抬了进来。除了蛛蛛的礼物,还有契苾纳木为大伙准备的年礼。   李玺把兔皮小帽翻出来,扣到头上,又把宝石拿给大家,“按照上面的名字,自己分吧!”   蛛蛛很细心,把宝石分成了一个个小袋子,每个袋子上写着人名。   胡姬们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识字……”   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玺笑道:“你们年纪也不大,不跳舞的时候可以去学堂读读书,写诗太难了,认字还可以。”   他记得,平康坊就有一家学堂男女学生都收。   胡姬们摇摇头,“可我们是胡人呀,别说女子,就连小男娃人家都不教。”   李玺皱眉,“这是什么道理?胡人就没资格读书了吗?”   见他生气了,阁主忙过来,说:“也不能怪先生,起初人家是收的,只是咱们的孩子过去了三天两头地跟学堂里的娃娃们打架,次数多了,人家也就不愿收了。”   关键时刻,李玺可没那么好糊弄:“为何打架?怎么就以为问题在胡人小孩子这里?”   阁主顿了顿,打算含混过去,不想让李玺心里不痛快。反正胡人们在长安城总是被人低看一眼,他们已经习惯了。   只是,还没开口,李玺就冷嗖嗖地说:“是不是学堂里的小孩骂他们,说他们是小卷毛,小妖怪?”   阁主一愣,“您……知道?”   李玺冷哼。   他可太知道了。   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就不要去那种把他们当成另类的地方了,自己建一个学堂好了。”   这是李玺从小的愿望。   可以有一个专门的学堂,里面都是他这样的“小卷毛”,谁也别笑话谁。   “书昀兄……”李玺看向魏禹。   后面的话不用说,魏禹已经猜到了,“原先的郑氏族学我已经买下来了,正空着。刚好,平康坊与东市相邻,孩子们上下学也便宜。”   “先生呢?”   “明年三月礼部试,数千外地学子入京,其中不乏盘缠不足者,择其优者聘为先生,半日上课,半日温书,提供吃住,想必会有不少人乐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让人去收拾,先把告示贴出来,先生和学生一起招……只招胡人后代,还有没钱上学的寒门子弟。”   李玺看了眼阁中众人,对魏禹说:“我想让学生们免费学,至于先生的束脩,就用卖陶器赚来的钱好不好?”   “……好。”魏禹难掩动容。   每次他觉得,自家小金虫虫很好很棒的时候,李玺总能在下一刻让他看到,他比他以为的还要好、还要棒。   阁中众人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个个湿着眼眶,把后院玩耍的小野孩们抓过来,给李玺磕头。   李玺摆摆手,玩笑道:“可千万别太感激我,不然你们会失望的——办这个学堂吧,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一个小小的私心罢了。”   越是这样说,众人心里越是感激。   小福王可真善良、真伟大,做了好事都不打算留下姓名!   李玺顶着一道道灼热的视线,把魏禹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   “书昀兄,这件事就由你去做吧!”   魏禹摇摇头,“办义学,收平民,这是难得的善举,虫虫可以找两位信任的府吏。”   顺便还能收买人心。   “我就信任你,书昀兄也需要这个机会。”李玺凑到他耳边,把在折子上看到的举荐信说给他听。   魏禹不由怔住,“虫虫没看错,的确是……礼部试?”   李玺把脸凑到他面前,眼睛使劲眨了眨,“你瞧瞧,我这双明亮的大眼睛,能看错吗?”   魏禹紧紧抿着唇,还是不敢相信。   不是不信李玺,而是,那个名额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论官阶、论资历、论门第,怎么也不该轮到他。   “户部和礼部那俩老头子联名写的,你要不信我明日把折子偷出来你自己瞅瞅。”   “不得胡闹。”魏禹握住他的手。   李玺歪歪头,故意说:“书昀兄,你该不会不乐意吧?也是,这种差事一看就是费力不讨好,像你这种人定然不肯收受贿赂,不仅得不到好处,不知道还要得罪多少人,想想也怪让人心疼的,不然我替你回了圣人吧,就说你——”   “不,不用,我愿意。”   “只要圣人肯用我,我决不推脱。”   科举取士,为何选出来的多是世家子?还不是因为那些考官皆为世家出身,或者依附世家。   那些有才华无门第的庶族与寒门,往往久试不中,白白蹉跎年华。   尤其是,大业的科举考试不糊名,不抄卷,且没有殿试,主考官想点谁为头名,就点谁为头名。   甚至,还有那些有门路的门阀子弟,换了别人的卷子当成自己的,那些被调换卷子的寒门之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若考官中多一位庶族,寒门与庶族的学子们就多一分希望。   这是魏禹一直以来的抱负,怎么可能拒绝?   “虫虫,多谢。”魏禹抓着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   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二人回头,对上李鸿板着的脸。   李玺不仅不收敛,还故意勾住魏禹的胳膊,伸出试探的小爪爪,挑战亲爹的底线。   李鸿要撸袖子,腕上压过来一只手。   纤细的手指,只轻轻搭着,根本没用力,却顷刻间让李鸿动弹不得。   还委委屈屈地告状:“是这臭小子太过分……”   郑嘉柔只笑了笑,便成功抚平他的不满,又拉住他的手,一国之君顿时找不到北了。   “喝奶茶吧,再煮就老了。”李鸿轻咳一声,不想在儿子和臣子面前丢了面子。   郑嘉柔轻笑:“那也得问问主人家让不让喝。”   “娘娘折煞小的了,若娘娘不嫌弃小店茶点粗鄙,便赏脸尝尝吧!”阁主说着,忙亲自盛了四碗,放到漆盘上。   郑嘉柔面色微红,现在叫娘娘,早了。   “很好。”李鸿翘起嘴角,心情愉悦。   李玺端了一碗奶茶殷勤地送到郑嘉柔跟前,“娘亲,我刚刚在跟书昀兄说办学堂的事,他有地方,我有钱,到时候只招士族以下的子弟入学,男女都收,您看行不行?”   郑嘉柔立即看出其中关键,“是义学吗?”   李玺点头,“可能要花许多钱……娘亲不会反对吧?”   郑嘉柔摸摸他的头,欣慰道:“这是善事,我怎会反对?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进宫之后也用不到,多少添上一些。”   李玺连忙摇摇头,“怎么能用娘亲的钱?娘亲的嫁妆已经给了兰心,留下的本来就不多了,万一进宫之后臭爹对您不好,得留些傍身……”   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当然了,不留也没事,到时候儿子把您接出来。”   李鸿硬生生忍住,没当着媳妇的面揍儿子。   权当他在说屁话!   李玺咧了咧嘴,“娘亲,不然您还是出力吧,女学那边还得靠您撑起来,您那么会作诗,只在家里捂着多可惜,就得让世人瞧瞧!”   郑嘉柔一怔。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这才是李玺的真实意图……   原来,被世家讨伐的事,他心里一直没过去,让她办女学是积功德,教诗文是显才华。   明明只是个不喜欢、也不擅长玩手段的少年郎,却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   郑嘉柔轻轻地应了声“好”。   就算有再多顾虑,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也不舍得拒绝。   左右,还有宝儿他爹撑着。   郑嘉柔瞄向李鸿,笑着点点头。   李鸿轻咳一声,道:“此事牵扯太多,后期投入也太大,不是你卖两个陶罐就能撑起来的——你别管了,我会交给户部去做。”   “那书昀兄呢?”   “少不了你的书昀兄!”   李玺还是不信,“你写个保证书。”   李鸿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烀到他背上,“我看你,就是欠一顿揍!”   李玺一头扎到郑嘉柔膝头,“娘亲,您看到了,您不在的那十几年,臭爹就是这么对我的!不然您还是不要嫁给他了,就跟儿子单过吧,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李鸿咬咬牙,一把将他揪起来,丢到魏禹怀里。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摆脱“小情敌”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过年好!小福王和魏少卿给大家拜年啦!   新的一年,别的不祝,就祝宝宝们——发大财!   (明天的更新也许会晚一些,宝宝们别急哦!)      117、甜甜的         魏禹办事很周到。   李鸿和郑嘉柔不方便去酒楼,他便叫人把席面送到胡旋阁,且特意把菜全点了一遍,这样不仅不会让人猜到李鸿的喜好,还能避免被有心人做手脚。   多出来的也不会浪费,刚好送给阁中的娘子们。   胡旋阁的仆役们也很有心,暗搓搓把食案两两相拼,这样李鸿就可以和郑嘉柔相对而坐,共食一餐,旁边是李玺和魏禹。   郑嘉柔没反对,大大方方地坐下。   李鸿全程带着笑意,不用他说,随行的内侍就给阁中上下赐了多多的赏钱。   菜早有人验过,安全无毒。   郑嘉柔拿起公筷,想为李鸿布菜。   李鸿压下她的手,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几样——有从前爱吃的,也有生了李玺、口味变化之后喜欢上的。   郑嘉柔温声道了句谢,脸颊泛上点点红晕。   李玺又开始捣乱,“书昀兄,我也要吃鹌鹑蛋。”   魏禹笑笑,给他夹了一块。   李玺直接把嘴伸过去,一口吞掉,完了还要斜着眼睛笑话李鸿:“还是书昀兄体贴呀,直接喂到我嘴里。”   李鸿真就受不得激,又夹了块炙鱼肉,喂给郑嘉柔。   郑嘉柔无奈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儿子似的。最后,还是用袖子遮着,含蓄地吃了。   李玺啧啧两声,晃晃脑袋,一副“你不是个儿,瞧好了,给你露一手”的表情。   “书昀兄,我也要吃鱼。”   魏禹抿着笑,不光夹了鱼肉,还剔掉刺,再把鱼肉放回碟子里,沾上鱼汁,同时也用鱼汤的热气让肉回温,这才喂给李玺。   李鸿:“……”   这次不夹鱼了,改成夹排骨。   夹完抽掉脆骨,剥开筋膜,只把细嫩的肉丝送到郑嘉柔嘴边。   郑嘉柔好笑地看着他,“跟孩子较什么劲?”   “不是较劲。”   只是不想被人比下去。   ——虽然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鸿执着地举着。   郑嘉柔好笑地摇摇头,低头吃了。   李玺终于满意了。   这样才对嘛,臭爹就是得这样“明目张胆”地疼娘亲才可以,湖边的小福袋什么的,太含蓄了!   娘亲也要渐渐习惯被臭爹疼爱,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还有多少个十七年可供拉扯与消耗的?   魏禹猜到李玺的心思,所以才会配合他。   李鸿和郑嘉柔也是懂的。   李玺在努力撮合他们的同时,他们何尝没有逗哄李玺的心思?   一家人就是这般,共同奔着美好的目标,日子总会越过越有滋味。   今日刚好是下元节。   曲江池边有人放河灯,还有人打着鼓唱安魂曲,祭奠亡灵,请求水官排忧解难。   江边还会聚起“鬼市”,卖河灯、香烛、纸钱、摊舞面具。   每到这日,宵禁就会往后推两个时辰。人们并不会太过悲伤,以祈福为主。   魏禹买来几个昆化奴面具,一家四口戴到头上,再换上寻常布衣,单看身高和发色,倒像胡人家庭。   “郎君要买河灯吗?是我娘亲扎的,用的最好的油纸,结实又好看。”一个稚嫩的童声传进耳中。   李玺低头一看,是个小女娃,个头将将到他大腿根,衣服上打着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头顶的小揪揪上绑着红头绳,小脸也白白净净,眼睛很明亮。   “要,多要几个。”李玺干脆道。   “那要几个呢?”   “六、不,十个吧!”李玺说。   小娃娃惊喜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数起来:“一、二、三、五、六、九、十……”   然后,给李玺捡出十二个。   李玺憋着笑,杵了杵李鸿,“你还嫌我小时候不会数数不?”   李鸿抿着笑,直接把小娃娃的篮子提了起来,“别数了,都要了。”   小娃娃以为他要打劫,顿时吓哭了,“不要抢我的河灯,是娘亲扎的……娘亲没睡觉,扎了好久……”   立即有不良人走过来,瞪着眼睛冲李鸿道:“这么大个人,怎么欺负小孩子?”   完了还把小娃娃抱起来,不怎么熟练地哄着,边哄边拿眼横着李鸿,“你虽是个胡人,却也不像吃不起、喝不上的,区区几个河灯,也值得抢?”   多少年没被人丢过白眼了——除了糟心儿子——李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禹上前,掏出怀中的金鱼袋。   不良人一愣,“您是魏……”   “别声张。”魏禹打断他。   不良人忙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几人。   郑嘉柔蹲到小娃娃面前,捏着帕子,温柔地给她拭去泪珠,“这位郎君不是要抢你的河灯,只是想都买了,你就可以早点回去,哄你娘亲睡觉了”   小娃娃怔怔地看着她,“你好好看,比娘亲还好看……”   “当然了,我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李玺也凑过去,笑嘻嘻地把一串钱挂到她手上,“要不要数一数,看看够不够?”   小娃娃眼睛顿时亮了,重重点头,“要数!”   钱很多,长长一串,小家伙需得两只手拿着,然而这样就没办法数了,又舍不得放到地上,想了想,挂到了脖子上。   然后伸出细细嫩嫩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数:“一、二、三、五、六、九、十……”   李玺笑倒在郑嘉柔肩上。   然后,被李鸿拎起来,嫌弃地丢开。   李玺抠住魏禹的腰带,继续笑,“书昀兄,我是不是比这个小豆丁聪明,是不是?”   魏禹顺顺他乱飞的小卷毛,笑而不语。   不良人透过面具,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联想到他刚刚叫的那声“娘亲”,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脖子卡卡转着,惊恐地看向李鸿。   李鸿背着手,沉声问:“你认识这个娃娃?”   “不,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么个小不点儿,不容易。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   不良人心都凉了,已经开始构思遗言了。   李鸿看着他,微微颔首,“不错。”   说完就一手担上河灯,一手牵上郑嘉柔,转身走了——手伸得又快又准,根本没给郑嘉柔拒绝的机会。   李玺颠颠地跟在后面,捂着嘴,用很大的声音“偷偷笑”。   魏禹拍拍不良人的肩,“回家报个喜讯吧,明日便不必去武侯铺了,直接去京兆衙点卯吧!”   不良人傻掉了。   没掉脑袋,还成了正经吃俸禄的职官?   莫非是……祖宗显灵了?   旁边,小娃娃还在奶声奶气地数着:“八十、九十、一百、一百、一百……”   一百后面是几啊?   娘亲没教过呀!   一盏盏莲花灯飘在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火,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仿若细碎的星子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   一家四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在灯芯中写上牵挂之人的名字。   李鸿写的是定王。   “李镇”二字,并不复杂,他却停顿数次方才写成。   河灯放进了潺潺的水流中,心中的思念和祝福也随着缓缓地飘远了。   李鸿背对着妻儿,久久没有回身。   旁边,有人用石头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位戴着面具的娘子在唱《安魂曲》。   周围站了一圈人,静静地听着。   曲子很动听,不见悲伤,只有祈愿。   听者也是面带微笑的。   河灯放下之后,便不能再落泪了。   一曲罢,暂时没人上台。   郑嘉柔站到石台上,望着李鸿的背影,温声道:“我曾在南地生活数年,便唱一首南地的曲子吧,愿我和……夫君的亲人在天有灵,得以安息。”   李鸿转过身,难掩讶异。   面具后,郑嘉柔冲他笑笑,缓缓地唱了起来……   她唱歌时,声音不像说话时那般柔和,反而清亮婉转,如少女般鲜活有生机。   李玺不自觉抓住魏禹的手。   他从来不知道,娘亲还会唱歌。   她是为了臭爹才唱的。   这样一个不爱张扬的人,只是为了哄臭爹开心。   这一瞬间,李玺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们相爱的方式。   不会牵着手走路,不会喂饭秀恩爱,却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就像湖边的那个福袋,并非矫情没勇气,而是独属于他们的含蓄的浪漫。   回宫的时候,一家四口默契地兵分两路。   李鸿送郑嘉柔回府,魏禹送李玺回长乐宫。   一路上,李玺都没放开魏禹的手。   许是听了娘亲的《安魂曲》的缘故,今天他的心变得很软,需要有人变成一个硬壳,在旁边陪着他。   走到长乐宫门口,李玺机灵地对魏禹说:“每次都是书昀兄送我,我也送你一次吧,把你送到王府我就回来,好不好?”   其实只是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如果他能主动把他留在福王府就更好了。   魏禹没戳穿他的小心思,“那就多谢虫虫了。”   李玺笑眯眯地伏在他膝上,“不用这么客气。”   于是,太监们眼睁睁看着青牛车在宫门前转了一圈,又眼睁睁看着它出去了……   什么情况?   他们口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恭迎小王爷了!   福王府门前。   李玺眨巴着水润的眸子,隐晦地暗示:“好些天不回来,咱们院里的腊梅开得还好吧?”   魏禹微笑:“嗯,挺好,明日剪几枝给你送去。”   李玺嘴角一抽,再接再厉,“那个……小鹦鹉们还好吧?没有我给它们放食放水,它们可还吃得下饭?”   魏禹继续笑:“没有虫虫拿小棒戳它们,它们再也不用气哼哼地骂‘小王爷大坏蛋’了——改读《诗》了。”   李玺:“……”   暗示走不通,干脆明示:“天都这么黑了,宫门都关了吧,书昀兄,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就快些回去吧,明日早朝,我去接你。”   李玺瞪眼,“没有了?”   “有。”   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我会记得带上腊梅。”   李玺:“……”   “蜗蜗,我们走!”   谁想同床共枕谁是小狗!   直到回了长乐宫,洗了一个澡,李玺还是气鼓鼓的。   都这么久不、不打手心了,书昀兄都不想的吗?只有……只有他自己……很想吗?   想得太入神,一不小心绊了一下。   然后,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李玺嘴角翘起来,又努力装出不屑的样子,“来和我同床共枕吗?”   “嗯。”   “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三次元忙碌,更新略晚~~宝宝们按爪,发小包包哦!      118、闹别扭         小别胜新婚。   李玺和魏禹虽然天天见面,但小小玺和小小禹已经很久不见了。   以往,都是李玺黏着魏禹,魏禹顾念着他的身体,适可而止。   今日却有些不同。   李玺顾忌着这里是长乐宫,只抱了抱,亲了亲,过了过干瘾,没打算“坦诚相见”。   魏禹却不肯停,修长的手指探过去,逗弄着他。   李玺轻喘着,按住他,“不、不行,今天不可以,祖母会知道……书昀兄,说说话吧,说说话就睡觉,好不好?”   魏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亲了亲耳朵,应了声“好”。只是,手却没停。   李玺闷哼一声,双手齐上,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寻找话题:“明日早朝,是不是就要说……说那个……开学堂的事?”   魏禹手上一顿,点了点头。   李玺背对着他,像只小虾米似的埋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动作,见他不说话,拿屁股拱了拱他。   这次,换成魏禹闷哼。   李玺感觉到背后的身体突然绷紧,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觉醒。   他这才意识到危险,猛地挣开魏禹的怀抱,卷着被子一滚,紧贴到墙上。   魏禹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唇紧紧抿着,暗自平复着无法言说的躁动。   他们闹过很多次,却一直没动真格的,不是不想,而是魏禹一直坚持着,想留到洞房花烛的那一日。   李玺主动跟他说着话,想让他好受一些,“娘亲今日很高兴,以后咱们多安排她和臭爹见面吧!”   魏禹应了一声。   李玺继续说:“之前娘亲为了名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堂建起来就好了,到时候一半男学,一半女学,母亲定能管理得很好。”   魏禹没吭声。   李玺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白脚丫,踩了踩他的背,“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也觉得我娘不该去学堂?”   在胡旋阁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当时只有郑嘉柔点了头,臭爹和魏禹都没说话,也没就着女学这个话题说下去。   魏禹转过身,嗓音哑得不像话:“虫虫,我不成了,帮帮我,可好?”   不等李玺同意,就已经掀开锦被,将人捞到怀里,紧紧扣住……   李玺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龙崽,身体肥嘟嘟的,鳞片嫩乎乎的,头上的角也软哒哒的,嘴边还没有长胡须,倒是尾巴上长着一圈小短毛,在云团上颠上颠下,整只龙晕得不行,眼瞅着就要翻肚皮。   就在这时,天边飞来一只墨色麒麟,高壮,威武,低声说话的样子沉稳又可靠。   李玺不由自主地把攀到麒麟身上,龙背贴着他的硬实的鳞甲,龙角抵住他的下巴,嫩乎乎、发着烫的尾巴缠到他腿上,十分放心。   麒麟背着他,脚踏云团,缓缓地在天上飞着,越过仙乐飘飘的宫殿,飞过水草丰美的神仙谷地,闯过水花飞溅的广泽大川……   小龙崽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安心地随着麒麟的节奏轻轻哼吟。   突然,麒麟猛地加快速度,小龙崽身子一弓,差点摔下去,喉咙里同时发出稚嫩的龙吟。   “别怕……”   麒麟低头,吻部轻轻咬在他后颈,沉声安抚:“虫虫别怕。”   “我是龙!”   “叫我神龙殿下!”   小龙崽挺了挺小肚皮,又亮了亮小龙角,傲气地提醒他。   麒麟笑了,“嗯,我的神龙小殿下。”   “我才不小——唔……”   捏住尾巴的手突然用力,小龙崽一个不防,差点去了。他不服气,转身和麒麟缠斗起来。   就这么斗了整整一夜。   说好了第二天一起上朝,也没能起床。   魏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临出门前,魏禹给他掖好被子,亲了亲,起身之后,还是舍不得,又走回来,抱了抱。   以“神龙小殿下”的性子,接下来的好几天,他可能都没办法再抱到了。   ……   早朝没去成,李玺并没有很失望,反正书昀兄会办好一切的。   而且,下了朝,魏禹第一时间就回了长乐宫,亲手做了早膳给他送到床边。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太后说的,太后不仅没责怪他夜闯长乐宫,还笑眯眯地说,以后常来。   李玺简直不能更满意。   他是进了鸿胪寺才知道早朝上发生的事。   办学堂的折子是魏禹递的,起初没提平民学堂,只说了办女学,由郑嘉柔主理。   不出意外,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这下就连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这两位“自己人”都没站在他这边。   吵着吵着,李鸿就把话题引到了办一所平民学堂,由国库出钱,招收士族以下的子弟入学,免束脩,教授识字、算学和一些用得上的技能。   倘若前面没提女学之事,单是“国库出钱”这一点,就不知道会遭到多少人反对,但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更让人无法接受的,“平民学堂”这一提议反倒顺利通过了。   不得不说,这招玩得实在漂亮,就连那些老狐狸都唬住了,许多人都是下了朝,吹了冷风,脑子清醒了,才突然回过味儿来。   ——魏禹和李鸿原本的目的,就是开办平民学堂,所谓的“女子学堂”不过是个幌了罢了。   魏少卿这脑子,还真是……   得罪不起啊!   鸿胪寺众官吏抚掌叫绝。   李玺却气炸了,“你是故意的,故意不叫我起床,不让我跟你一起上早朝,就是怕我坏事,对不对?”   “不是。”魏禹否认,“我不怕你坏事,你也不会坏事……”   他毫不怀疑,如果当时李玺在,女子学堂的事八成能办成。   然而,这样就太扎眼了,也太得罪人了。   这次他们要面对的不是腐朽的门阀,而是朝中所有臣子,包括那些原本忠君的、耿介的、一心为民的纯臣。   他宁可暂退一步,留待日后筹谋,也不想让李玺一口气把人得罪光。   这是魏禹和李鸿共同的默契。   李玺却不理解。   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怕。   魏禹就是怕他不怕,才选择瞒着他。   李玺很难受,眼底泛起水光,“你忘了之前说的吗?不可以再瞒我,任何事都不能再瞒我。”   魏禹心疼坏了。   不是他故意要瞒,而是答应了太后。这次,就连太后都反对开女学。   太后的原话是,就算要开,也要等到帝后顺利大婚,李玺当上太子。   近来,李玺做下的事都太扎眼了,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可是,这话魏禹不能说。   他不能让李玺怪太后、怪圣人,就只能自己担下来。   他抬起手,想要抱抱他的小金虫虫,却被一爪挥开。   “昨日夜里……你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甚至你主动来长乐宫,给我惊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是不是?”   “倘若不是为了阻止我,你根本不会来吧?”   说到后面,李玺眼圈都红了。   “不是。”魏禹不由分说地抱住他,任他挣扎踢打,也没放过他。   “我来找你,留在长乐宫,做想做的事,都是情难自禁,没有半点算计。”   魏禹一字一顿道,“若有半句虚假,就让我一辈子娶不到——”   “闭嘴!”李玺捏住他的嘴,就像捏金枝院那只天天骂他的大鹦鹉。   魏禹顺势亲亲他,温声哄:“虫虫,近来你表现得太好了,不能再惹眼了,你想做的事,我来替你做。”   李玺嗤笑:“你就是这么替我做的?”   魏禹轻叹:“耐心些,再等等,可好?”   “不好。”李玺挣开他,扬了扬下巴,“我就要现在做,不靠你,也不靠臭爹,我自己就能做好!”   三日后。   户部拨钱,京兆府牵头,魏禹主理,在东市办了个“百工学堂”。   与寻常学堂不同的是,百工学堂只招收农人、商人、工匠子弟,包括落户为贱籍的昆仑奴、舞姬生下孩子,只要本人及父母没有为非作歹的前科,皆可入学。   学堂中讲授的也不是“四书五经”“礼乐射御”,而是基本的识字、算学、武艺,甚至还有制陶、扎染等手艺。   关键是,不收束脩,还包一顿午饭!   六到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吃得多的时候,单是这顿饭,就够无数家庭心动了。   魏禹未雨绸缪,事先说明,学堂中每旬有旬考,每月还有月考,连续三次考试不过者勒令退学,父母还要赔上这些天的饭钱。   所以,只是为了混饭吃的话,就别想了。   即便如此,对那些平时连书都没得读的工匠、商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而让人不敢相信。   魏禹亲自带领京兆府的官吏们,坊门边支了个棚子,放上书案与笔墨,等着学生报名。   然而,摊子支了大半晌,来围观的人不少,报名的却是一个没有。   李玺可算看了笑话。   他故意跟魏禹作对,在“百工学堂”对面开了家“女子学堂”,带着柴蓝蓝、李木槿等人一通收拾,把学堂整得跟王府花园似乎清新雅致,每间课室皆宽敞明亮。   而且,不仅包一日两餐,还给那些离家远的,或者没地方住的女学生提供住处。   他同样支起摊子,放上茶水点心,还有漂亮的插花。   小娘子们穿着胡服,束着头发,打扮得好看又利落,绣花的绣花,做点心的做点心,还有写字的、画画的、担陶胚的。   李玺一手敲着小鼓,一手举着个纸筒卷成的喇叭,脆生生吆喝   “女子学堂,不论出身,不论年龄,皆可入学!没有考试,不会打人,更不会罚钱!”   “识字、算计、女红、画艺、医科、药学……一切皆可学!对面教的我们教,对面不教的我们也教!”   “姐妹们,想和旁边这些小娘子一样自信又好看吗?来上学吧,你想要的都会有!”   百姓们哈哈大笑,被他那句“姐妹”给逗的。   魏禹站在对面,远远地看着自信又努力的小虫虫,忍俊不禁。   李玺撇撇嘴,故意不理他。   “我要去女子学堂!”   “我要跟着小王爷上学!”   莫家小子跳着脚往这边冲,却被莫老大拎住后龄,“想上女子学堂?老子得先把你塞给娘胎里重新生!”   众人又是一阵笑。   莫老大朝李玺执了执手,笑呵呵地把莫小子丢到魏禹跟前。   莫小子瞪着眼睛,气愤又委屈,那模样不像他爹给他报名上学,倒像要把他卖了。   有了第一个学生,很快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几个小孩子是一起来的,衣裳灰扑扑的,倒是十分厚实,没有大人领着,也没有文牒,只有一份慈幼局开具的“文书”。   百姓们顿时了然,“原来是孤儿。”   领头的那个照例先来了李玺这边,给李玺磕了个头,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会好好练武,做小王爷的护卫。”   李玺端着腰带,朗声笑道:“我等着你。”   ——这个就是当初他们在乐游原碰到的小乞儿,后来被柴阳送去城南慈幼局,一直得李玺和小娘子们的照应。   小家伙心里一直埋着那颗种子,如今,终于有机会给它水肥,让它生根发芽了。   女学还是没动静,甚至连问询的都没有。   富贵人家会开办族学,女子幼时与男学生一同读书,稍稍大些就会分开。民间也有学堂招收女弟子,一律限制在十岁以下。   李玺办的这所学堂,专门收十岁以上的女子,授课的先生有男有女,三年一期,可学三年,也可学六年,学成之后还会给介绍工作。   不是没有人动心,然而,一听年龄都退却了。   这就是现实。   让女子像郎君们那般读书谋生,不仅在朝的大臣们会反对,就连百姓自己都不能接受。   酒楼上,有人看着这一幕,重重冷哼:“福王近来频频出入胡旋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王公不必放在心上,他以为收买了这些人的心就能与我等世家大族叫板了?未免太过天真。”   有人摇摇头,沉声道:“诸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近来福王动作频频,看似咋咋呼呼不着调,却没有一次失手。”   “打压萧家、扳倒柴家,逼大皇子远走安西、收买二皇子,吏部、鸿胪寺、宗正寺、户部、礼部、少府监、太府寺,以至于镇远军、雍州兵……悉数落入他手。”   众人一听,猛地醒悟过来。   细细一想,不禁胆寒。   魏禹料想的没错,李玺的所为终究引起了门阀的注意,这些人今日聚在此处,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对付他。   “诸位可注意到,那些新任的主事者,可有一位出身门阀?”   没有,一个都没有。   从礼部尚书到少府监监正,不是寒门就是庶族,没有一个出自世家。   “福王之心,昭然若揭啊!”   说话之人长叹一声,沉声道:“若有朝一日他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更进一步……我关陇诸家,好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不能让他登上太子之位,绝对不能!”有人拍案而起。   “窦公,您说句话,如今我们需要做什么?咱们都听您的!”   对方眯了眯眼,缓缓道:“如今能阻止他争得储位的,只有一个人——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不是被圣人困在行宫吗?她能做什么?”   对方一笑,“可别小看她。当年她马踏突厥王庭的壮举,诸公莫非忘了?”   “这如何能忘?女人堆里,某谁都不服,只服她。”   “当务之急,是让晋阳大长公主回长安。”   “帝后大婚,就是个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明天还是会晚一些哦,宝宝们别急~~      119、生气虫         真正引起门阀恐慌的,是即将到来的科举。   他们担心魏禹和李玺在科举上动手脚,招收大批寒门与庶族的举子,一步步替换掉朝堂上属于他们的人。   这才是会彻底动摇门阀根本的因素。   所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学堂上动手脚,把魏禹的名声搞臭,这样一来,就算李鸿有意让他做考官,学子们也不会服气。   这些人的心思,李玺丝毫不知情。   他还在生魏禹的气。   确切说,是故意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为的是让魏禹长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瞒他。   所以,他决定在魏禹痛哭流涕、认错求饶之前,绝不给他好脸色。   第一招,不跟魏禹说话。   即使魏禹主动过来找他,问他累不累,给他搬来胡椅,也不要理他。   还要让熊熊子把他赶走!   第二招,不和魏禹对视。   不回应他“灼热的、爱慕的、思念的”目光,让他尝尝什么叫相思之苦!   他早发现了,魏禹一直在看他,差不多每隔五个呼吸的时间就要看一次,偶尔有人报名,需要他盖章、答疑,耽误得时间长些了,魏禹中途也会抬起头,习惯性地往这边看一眼。   直到看到他老老实实坐在胡椅上才安心。   李玺怎么知道的?   别问,小金虫虫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也在偷偷看魏少卿的。   第三招,不吃魏禹做的饭。   临近中午,京兆尹给当职的官吏们送来饭食,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已经算是十分丰盛了。   魏禹却担心李玺吃不惯,借用了学堂的小灶,加做了一道烤肉、一盅芋丝小肉丸,亲自提着,给他送到女学这边。   女子校舍景致极好。   这里原本是一家教导苏绣的绣坊,园中仿着苏杭风光,搭建着小桥流水、假山亭台,还有许多从南边移来的怪石与花木,即便冬日亦是五步一景,十步一观。   李玺为了跟魏禹打擂台,花重金买下这里,又请工匠日夜赶工,把古旧的门廊、墙面重新刷过,窗纱、帷幔全部换了一波,就连园中小路铺的都是彩陶碎片。   魏禹系着靛青幞头,身着绛红官袍,踏着七彩琉璃路,绕过假山,拂开柳枝,款款而至。   李玺看得有点呆。   也就半个时辰没见,怎么突然变得更好看了?   不行!要克制!   于是,扭过头,热情地跟熊熊子聊天,假装没有看到魏禹。   魏禹轻笑着,把食盒放在桌上,烤肉和丸子汤端出来,还有两只香脆的酱肉火烧,筷子也给他摆好,还有擦手的帕子,是特意浸过温水,沾湿了的。   “把饭吃了,别亏了自己的肚子。”   李玺背对着他,挠挠熊熊子的下巴,“吃饱了没?那么多菜,是不是挺香的?谁看得上不知道什么人送来的清汤寡水呀,你说是不是?”   “汪!”熊熊子摇摇尾巴。   魏禹垂着眼,看着他头顶的小卷毛,笑道:“熊熊子,劳烦帮我问问虫虫,午膳都吃了什么,可有京兆尹送来的青瓜汤和炙羊腿?”   “汪汪!”熊熊子又冲他叫了一声。   李玺依旧没有回头,两只手一起上,把熊熊子胖嘟嘟的脸挤到一起,“哦,熊熊子说有啊,你还吃了很多?嗯嗯,我也觉得香极了,比不知道什么人做的好吃多了。”   魏禹轻笑。   那就是没吃了。   “烤肉和汤放在这里,熊熊子,记得提醒虫虫吃。”   说完,也不留恋,转身走了。   若再待下去,肉就凉了。   李玺支楞着耳朵,直到听见脚步声消失,才嗖地一下跳起来,扒到假山上,眼巴巴看着魏禹的身影消失在琉璃路尽头。   傲娇地哼了一声:知道送饭,却不知道道歉,绝不原谅!   然后瞄了眼桌上的饭菜,硬气地不肯吃。   李木槿从屋里出来,抓起筷就就要夹肉吃。   只是,还没送进嘴里,就被李玺拦下了,“不许吃!”   李木槿切了一声:“舍不得啊?那你倒是吃啊!”   “谁说我舍不得了?我这是不屑吃!”李玺梗着脖子道,“还不如京兆尹送来的青瓜汤和炙羊腿好吃。”   “啥?”李木槿眨眨眼,“青瓜汤、炙羊腿?我怎么没吃到?”   李玺:“……”   被诈了!   为了找回场子,李玺大摇大摆去了街对面,当着魏禹的面买了两个胡饼夹肉,边走边吃,狼吞虎咽,用实力证明,他送的菜,自己一口没碰。   突然,女学中传出一声惊呼:“小宝快回来,你的肉丸子被熊熊子吃了!”   李玺把胡饼往桌上一丢,拔腿就跑。   只听院内一阵鸡飞狗跳,熊熊子头上扣着食盒盖,嘴里叼着小木碗,甩着尾巴蹿出来。   后面,小福王端着丸子汤,举着大木棒,口口声声叫喊着,让它还肉丸。   一人一犬从街头跑到街尾,又从街尾跑回来,一样的毛毛乎乎,可可爱爱。   京兆府的小吏们抄手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魏少卿微勾着唇,眼底皆是暖意。   不管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境遇,有他的小金虫虫陪在身边,就永远不会愁眉苦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难受……就更个短小吧!   鞠躬!      120、冷战?         李玺和熊熊子一番打闹,可叫大伙瞧了个乐呵。   熊熊子从未辱没过它“长安吉祥物”的名头,每每出场,必定轰动。   李玺也不弱,一手抓着碗,一手举着大棒子的形象眨眼的工夫就被人画下来,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一同传出去的还有魏禹招生的画面。   受李玺“连环画”的启发,长安书局办起了小报,专门面向城中百姓,画多字少,一看就懂。   那书局东家也是个有头脑的,每日派了人在大街小巷溜达,但凡瞧见新鲜事,立即就会画出来,第一时间送到茶楼酒肆。   今日最热闹之事莫过于魏禹和李玺办的这一男一女两个“平民学堂”。   尤其魏禹这个,朝廷出钱,举子做先生,招收平民及商户子弟,不收束脩,还管饭、教手艺,几乎是百年难遇的大好事。   文人雅士争相讨论,所有的赞誉都往魏禹身上砸。一时间,魏禹风头无两。   女学这边还是有些惨淡。   直到过了晌午,才见一年轻娘子找过来,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娘子看到柴蓝蓝几人,有些怯,迟疑着不敢上前。   李木槿忙走上前,和气地招呼:“娘子可是来报名女学的?咱们这里管吃管住,什么都教。”   年轻娘子点点头,略显腼腆,“妾跟贵人打听打听,这学堂里收的女弟子,对年岁可有何要求?”   “只收十岁往上的。”李木槿瞧着她腿边的小女娃,笑道,“小点也没关系,过两年再上也是一样的。”   “不,不是她……”   年轻娘子更加不好意思,捏着帕子,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李玺道:“是娘子你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猜着,怔了一下,虽红着脸,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过来问问,想着……万一呢,打扰贵人们了。”   “一点都不打扰。”李玺爽朗一笑,“娘子不妨说说,为何要进学堂?”   年轻娘子瞧着像是有门儿,忙道:“就是想多识几个字,能看懂文书地契——夫君原是个跑商的,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叫人骗了,气病了,早早地走了……”   李玺连连点头,“如娘子这样顶门立户、真心向学的,不管多大岁数,来一个咱们收一个。”   娘子面上一喜,“贵人的意思,是应了?”   李玺点头,“自然。若这小娃娃没人照顾,大可以带到学堂来,管吃住。”   娘子欣喜不已,激动地把女儿抱起来,“丫丫,听到没,娘亲可以进学堂念书了!等娘亲学会了,就教你好不好?再不怕没有学堂收女娃娃了!”   小娃娃开心地笑着,脆脆地应了声“好”。   李玺纳闷,“我怎么瞧着这小娃娃有点眼熟?”   魏禹笑笑,学着孩童的嗓音,道:“一、二、三、五、六、七、九……”   李玺扑哧一笑。   这就是下元节那日,在曲江边卖河灯、被李鸿吓哭的小女娃。   因着她的关系,一名尽职尽责的不良人还得了圣人的提拔,成了京兆府正经领俸禄的职官。   那不,正在魏禹身边站着么!   前不良人,如今的衙官关青那晚担心小女娃一个人带着钱回家不安全,特意把她送了回去。又想着她们孤儿寡母,后来时有照应,一来二去跟娃娃的娘亲也便认识了。   开女学的事就是关青告诉这位姓曲的娘子的。   曲娘子也是刚刚知道,那晚买下河灯的是李玺,当即激动得要叩头。   李木槿替李玺拦下了,“绕来绕去,皆是缘分,进了咱们学堂就是自家人了,可不兴这么客气。”   曲娘子含着泪,坚持屈了屈膝。   李玺并不知道,那串钱可以说是她家的救命钱,若非来得及时,她们家的房契就被夫家收走了。   那边,柴蓝蓝把曲娘子的名字记到花名册上,若无意外,下月开学,她就是女子学堂的第一位学生了。   “可还有报名的?我一并写了。”柴蓝蓝扬声问。   旁边围了不少妇人,都在观望,就是没人往前迈一步。   柴蓝蓝把笔一放,板着脸吐槽:“我就不明白了,让自家女儿识些字、学门手艺,将来自己就能顶立起门户,哪里还用靠男人?这天大的好事,有什么犹豫不决的?”   李玺失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有勇气,又有本事,一辈子不成亲都不慌?”   柴蓝蓝柳眉一挑,“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夸我呢?”   “夸,绝对是夸。”李玺笑眯眯。   柴蓝蓝把腰一叉,“小卷毛,别以为你男人在对面我就不敢揍你。”   李玺切了一声:“谁靠他?”   柴蓝蓝顿时开心了,凑到他面前,“怎么,吵架了?要掰了?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李玺点着她的脑门,把她推回去,“掰了也不是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想要他了?”柴蓝蓝翻了个白眼。   李玺惊恐:“难不成你想要我?”   两个人相互看着,双双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行不能想。   一想日子就没法过!   “招生吧!”   “对对,招生。”   李玺瞄了眼对面,魏禹正侧着身,跟几个慕名而来的举子说话,貌似不经意往转过头,直直地撞上李玺的视线。   李玺嗖地别开脸,假装自己在看风景。完了又觉得没面子,立即凶巴巴地看过去。   魏禹已经看别处了。   小金虫虫那个憋屈啊……   就跟大过年的被极品亲戚怼,当时忘了怼回去,第二天才反应过来一样一样的!   冷战输了一局,招生绝不能输!   李玺拿出十二分热情,对围观的妇人发动美色攻击:“各位温柔美丽善良大方的娘子们别光站着,不如去学堂看看怎么样?院子里有茶水点心小肉干,报不报的,权当瞧个热闹!”   那长长的一串形容词顿时把妇人们逗乐了。   众人推推搡搡,“可不是么,活这么大都没见过女子学堂,走,进去看看,长长见识。”   这么一进,可就不想出来了。   “这也太好看了吧?”   “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瞧这金光闪闪的,倒像神仙住的地方!”   “若我家穗娘能在这里学上三年,说出去都有面!”   “若真像他们说得那么好,管吃管住,还能学门手艺,将来定能寻个好婆家!”   “报报试试?”   “试试就试试,若不行,再退不就得了,又不是卖闺女。”   “那就报?”   “报!”   大伙就是这样,若没人带头,就一个都不报,见一个报,全都抢着要报。   尤其听李玺说“第一批只招六十人”时,妇人们都急了,生怕报得晚了落不着!   柴蓝蓝和李木槿记都记不过来,尤其是,许多重名的。   比如,这位婶子说:“给我闺女记一下,陈三娘。”   李木槿手一顿,“陈三娘刚记上了。”   “那不是我闺女,她叫陈三娘,我闺女也姓陈,叫三娘。”   类似的还有“伍二娘”、“周六娘”、“许八娘”……   就算有正经名字,如“穗娘”、“锁娘”之类的,妇人们也不知道是哪个“穗”哪个“锁”。   问得急了,就说:“一个丫头家,又不指着她考举子、做大官,有个叫法就得了!”   柴蓝蓝和李木槿双双叹气。   开学第一课,先给小娘子们起名字吧!   有了代表自己的名字,小娘子们才算迈出了“成为自己”的第一步。   为了气魏禹,李玺特意让无果花站到坊门口报数,这边收一个,那边就报一个。   男学有样学样,不用魏禹吩咐,也跟着报了起来。   起初还是男学人数多,架不住娘子们热情高,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   李玺就像个斗胜的小公鸡,挺着胸膛,磕着甜瓜籽,带着熊熊子,到魏禹面前转了一圈。   还故意不看他!   魏禹看他他也不看他!   总算报了刚刚的一“看”之仇。   一下午,就在这样的攀比中度过。   魏禹乐得瞧着自家小公鸡虫,后面开始人为作弊,就算人数超过女学了,也故意压着不报。   于是,李玺足足得意了一下午。   直到上了青牛车,腰板依旧挺得直直的,和平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大相径庭。   无花果引着魏禹往车边走,“今日天儿不好,恐怕要下雪,魏少卿您往车上来,咱们走快些,免得路远打滑儿……”   李玺捡了个核桃丢到他脑袋上,“你家的车啊?这么大方。”   无花果腆着脸,“可不就是我家的车吗?就算阿郎不承认是我的,也得承认是您和我爷爷的吧!”   李玺呸了一声,拿小尖棍拨拨牛角上的银铃铛,“蜗蜗,走。”   大青牛“哞”了一声,没有走,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看向魏禹,仿佛在问:不带上他吗?   李玺跷着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谁都不带,只管走。”   蜗蜗晃晃脑袋,慢慢悠悠走起来。   魏禹系着披风,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   披风是狐毛领,银锻面,李玺亲自画的样子,吩咐尚衣局做的。   毛领只围半圈,在左右腋窝处用银扣固定,扣子鹌鹑蛋大小,镶着亮闪闪的宝石。   锻面也隐隐闪着光,和李玺明目张胆的“亮闪闪”不大一样,只有在走动间,才能看出隐藏在织物中的银色云团。   魏禹很少在外面穿得这么张扬。   却异常合适。   他身形挺拔,气质冷俊,举手投足间既有文人的风雅,又不失武者的气度,仿佛这般低调的华贵就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李玺隔着帐子瞅了一眼,看不太真切,干脆把帘帐卷起来,斜着眼睛偷偷看。   殊不知,倚窗而坐的他,也入了别人的眼。   绣着金蟒纹的衣袖随意搭着,嫩白的拳头虚虚握着,肩头的流苏摇摇晃晃,衬着一颗金贵的小脑袋   金冠束发,珊瑚珠串垂在耳畔,五官精致又张扬,单是一个侧脸,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魏禹垂着眸,眼底有光。   无花果清了清嗓子,“阿郎,怎么把帐子撑起来了?”   “凉快,不行啊?”   无花果憋着笑,“哦哦,原来是图凉快啊!是的呢,这数九寒天的,要多凉快有多凉快。”   李玺一脚把他踢下去。   蜗蜗使了个坏心眼,不想再让无花果上来,哞哞叫着往前跑了两步。   这样一来,魏禹就落到后面了。   李玺要想再偷看他,就得扭着头了。   这可不行。   于是再次掏出小尖棍,拨了拨银铃铛,“蜗蜗呀,慢点呗,跑太快,该晕车了。”   蜗蜗喷了个鼻息,歪着脑袋骂骂咧咧:再慢?你真当我是蜗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总归是……写了……【跑走】明天再战!      121、我的人[一更]         “下雪了!”   街上行人纷纷望天,有细小的雪粒缓缓飘落。   李玺坐在车里看不到,便假装望天,实际看的是魏禹。   雪粒融入狐毛领中,眨眼间不见踪影。也有的落在他眉毛上,化成水珠,颤颤悠悠地挂着。   也就是魏少卿了,五官英挺俊朗,双眸沉稳有神,即使挂着水珠也不显丝毫阴柔,反倒多了几分禁欲气质。   李玺看得有点呆。   倘若不认识,倘若只是在街上遇见,就是这么惊鸿一瞥,就足以令他心动了。   而如今,心跳得也有点快。   像是……第二次心动。   小虫脑袋还没做出指示,手里的伞已经递出去了。   “遮、遮一遮。”   不是遮雪,而是遮人。   舍不得让别人看见。   魏禹接过伞,垂眸一笑,水珠顺着睫毛滑下去,砸到了李玺的心尖上。   有点凉。   李玺猛地清醒过来,凶巴巴地补救,“谁叫你接了?这伞破了,我是想扔掉的!”   魏禹好脾气地说:“既是要扔掉,不如舍给我吧!”   李玺别开脸,叽叽咕咕找场子:“捡破烂的小狗。”   魏禹看着他肉肉的小下巴,浅笑道:“我也捡宝贝。”   李玺嗖的一下把车帘拉下来。   只拉了一半。   露着的那一半刚好弯成一个半月形,可以看到他的半边身子,也框出了魏少卿撑着伞的身影。   李玺翻出兔皮小帽,扣在头上,还得意地晃了晃。   我妹妹做的!   也不知道蛛蛛是怎么想的,竟在帽顶留出一个洞,刚好可以让李玺的金冠露出来,乍一看,就像长在帽子上似的。   金冠两边还有一对灰兔耳朵,李玺脑袋卜楞卜楞地动着,小兔耳朵就一晃一晃,俏皮极了。   换成旁人,这么奇怪的帽子是定然不会戴的,李玺反倒显摆似的,故意晃来晃去,让小兔耳朵动啊动。   魏禹抿着笑,稍稍落后半步,贪婪地瞧着。怎么都看不够。   蜗蜗摇晃着牛角,银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两个人隔着半扇窗,一个戴着兔皮小帽,吃着牛肉干,笑嘻嘻地坐在车里;一个撑着伞,披着银纹披风,从容地伴在车侧。   还有一只毛绒绒、胖嘟嘟的熊狮犬跑前跑后,威武地开着路。   这景象,足以入画。   《长安小报》的主笔刚好瞧见了,当即掏出木板和炭条,兴奋地画下来,急匆匆赶回书局。   进了门就激动地吆喝:“快快快,多来几个人,现在就抄!”   抄录的师傅年纪不小了,眯着眼一瞅,不满道:“不就是两个男人一条狗吗?也值得你这般模样?”   “这可不是普通的男人和狗,您老就赶紧画吧,画完我叫人先往茶楼酒肆送一波,雕版那头也准备着,必能大卖!”   老师傅虽不解,却也相信他的眼光,笔尖运力,飞快地画起来。   匠人就是匠人,虽木板上只有草草几笔,他愣是根据主笔的描述把街上的情形画成一幅写实的工笔画,就连李玺和魏禹的五官都有八分像。   最牛的是,那分神韵。   李玺翘着嘴角臭显摆的劲儿,魏禹垂眸浅笑的宠溺,画活了。   雕版还没刻出来,样图就先上了架。一个小娘子瞧见了,顿时就有成百上千个小娘子知道了,一时间,无数小娘子涌入书局,预订下期的小报。   还得特意强调一句:是有小福王和魏少卿的那期。   生怕订不到,钱一串串扔出去,就算小二哥再三强调不收钱都没用。   一时间,书局门前熙熙攘攘,皆是丽人。   墨香掺着衣香,也算长安胜景。   青牛车将将走到承天门。   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身影,策马而来,在承天门前下马止步。立即有金吾卫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叫着“郑寺卿”。   魏禹回头,难掩喜色,“老师回来了?”   ——大理寺卿郑权,既是他的上锋,也是他早年间在郑氏族学时的授业恩师。   郑权先是向李玺见了礼,方才看向魏禹:“在路上时就听说你办了个‘百工学堂’,坊间百姓多有称道,不错。”   “多谢老师。”魏禹收起伞,稳重地执了执手,“是圣人的意思,学生只是奉命执行罢了。”   郑权笑呵呵地摆摆手,“不必自谦。我要进宫述职,稍后有空闲,正好听你说说近来寺中之事。”   李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无花果呀,你昨儿个说哪家馆子好吃来着?”   “阿郎是不是记混了,不是我说的,是魏少卿说的——光宅坊新开的风雅居,不光酒菜好吃,景致也是一绝。”   无花果瞧着魏禹,笑问:“今日刚好下雪了,正好坐在亭中,观着雪,吃着饭,恰恰应了‘风雅’二字。”   “问旁人做什么,咱们自己去,照样风雅。”李玺嘴上这样说,身子却没动。   郑权呵呵一笑,看向魏禹。   等着他做选择。   魏禹执手,道:“学生与小王爷有约在先,晚些时候再去拜会老师。”   郑权点点头,由金吾卫引着进了宫门。   李玺嘴角翘得高高的,小尖棍一敲,银铃叮铃铃一阵响,青牛车欢快地跑起来。   风雅居,挂着酒楼的匾额,看上去更像个风景如画的园子。   园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亭子,烧上火盆,围着毛毡,便是个别致的小暖阁。食客们可以坐在阁中,边赏景边用餐。   雪渐渐大了,从沙沙的小雪粒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毛绒绒的雪片晃晃悠悠地往花花草草上一趴,就懒得动了。   就像现在的小福王。   他和魏禹一人占了一个亭子,中间隔着一片菊花丛,鹅黄嫩紫的菊花大朵大朵地开着,即便落了雪也不见丝毫蔫态,别有一番傲气风骨。   也像现在的小福王。   不过呢,他自己觉得自己是傲气,在旁人看来就是傲娇了。   “阿郎,您说您是何必呢,掀着毡子,燃着六个火盆,这风呼呼的,到底是图冷还是图热?”   无花果明目张胆替魏禹说好话:“您要真想看魏少卿,干脆往旁边挪挪,坐一块不就好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看他了?”   “我四只眼睛都看到了。”无花果嘿嘿一笑,“包括脚上的鸡眼。”   李玺一脚踢开他。   无花果笑嘻嘻地拉着熊熊子找桌子吃饭去了,不在这儿碍人家的眼。   两个人桌上的菜一模一样,就连餐具都是一对,硬是被李玺分成了两桌。   李玺夹了一口鲫鱼片,魏禹也夹了一口鲫鱼片;李玺吃了一口孜然羊肉,魏禹也吃了一口孜然羊肉。   李玺坏心眼上来了,夹了好大一口蒜香茄子。魏禹同样夹了一筷子,迟疑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李玺差点笑呛了。   魏禹大步走过来,给他顺顺背,又拿帕子擦去嘴边的油渍。   李玺一个劲儿躲,“回去,回你的地盘,不许越界。”   跑堂刚好过来传新菜,可惊奇了。   这是隔着菊花丛扮演牛郎织女呢?   富贵人可真会玩!   恰逢太学学子在此举办诗会,听说魏禹也在,众人特意过来拜会。   在此之前,魏禹在学子中并没有太受追捧,一来他性情务实,只会做事,从不笼络人心;二来他任职于大理寺,办案果断,手段不那么温和,学子们对他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经过百工学堂一事,众人的想法变了。   就像国子祭酒在文章里说的:“百工学堂,招平民,兴教化,人人得以读书,贱籍亦可向学,这是百年难遇的大作为、大创举……若能在全长安、全大业普及,大业,兴矣。”   正如李玺计划的那般,学子们把这份功劳归到了魏禹头上。   尤其是那些出身庶族或寒门、最懂得求学之难的学子,俨然把魏禹当成了文人中的英雄,士族中的清流。   看着魏禹被一群学子围在中间,李玺骄傲得吃了满满一碗肉丸子。   牛叉叉的魏少卿。   我的!   李玺踩着宵禁鼓回的长乐宫,先去见了太后,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泡热水澡。   魏禹照例把他送回去,却不被允许进寝殿。   李玺刚洗完澡,浑身热乎乎、光溜溜的,蒙着被子窝在床上,悄悄问:“还在外面吗?”   “阿郎说的是谁?小胡椒吗?还是小炉子?哦哦,还有二灯和三喜,吃了您带回来的芙蓉糕,都要给您磕头呢!”   李玺呵呵一笑:“无花果呀,没记错的话,你还没净身吧?这后宫除了圣人和我,似乎不许没净身的男人进来吧?你说,我要不要去跟姜公公说一声,给你一刀来个干净?”   无花果腿一软,“阿阿阿、阿郎,那什么,魏少卿确实在外面,前后约摸半个时辰,一共踱了十三步,扭头二十回,眨眼百余次,您还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去看!”   “乖。”李玺伸出一条小白胳膊,拍拍他的头,“雪还在下吗?他可穿着披风?”   “下着呢,披风倒是穿着,只是廊下有风,雪落了一肩头。”无花果小小地夸张了一下,“我方才瞧了眼,鼻头都冻红了。”   “该。”   李玺哼了声,嘴上可凶了,心却软成一团,“让他走,就说祖母叫他。”   无花果颠颠地去了。   李玺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一会儿,无花果就回来了,“魏少卿听了阿郎的话,走了。”   “是不是红着眼圈?有没有哭着喊着求我见他一面?”   无花果嘴角一抽,“有、有吧……”   “有吧?”李玺挑眉。   “有,绝对有,眼圈红了,还哭了,可伤心了。”   李玺一点都不心疼,“伤心就对了,就是要让他吃个教训,再敢有事瞒我,绝不原谅。”   无花果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长乐殿。   太后一瞧就乐了,“还没哄好呢?”   魏禹规规矩矩行了礼,如寻常晚辈对待长辈一般,轻叹一声:“怕是要气上几天了。”   太后纳闷,“不是方才还一道出去吃饭么,难不成是分两桌吃的?”   “还真让娘娘说着了,就是分开吃的。”魏禹笑着点点头,有心让她乐呵乐呵,便把这一天的情形捡着有趣的说了。   太后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小册册,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三五岁的时候都没这么小心眼!”   “是我的错。”魏禹轻叹。   太后顿了一下,温声道:“这回不赖你,是我发的话。”   魏禹没耍心机,直截了当地问:“女学已然办了起来,再拦着恐怕不行,按原先说的,让郡君打理吗?”   “嘉柔打理可以,这名头却不能落到她肩上,就说是我办的吧,有什么,让他们冲着我来。”太后冷哼一声,话说得柔和,神情间自有一股傲气。   魏禹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太后瞧着他,道:“女学之事是其次,倒是你,若那些人要对付册册,第一个就得拿你开刀,你可怕?”   魏禹微微一笑,摇摇头。   就算没有遇到李玺,他也会走上这条路,区别只是豁出性命,拼上一把,还是护好自己,免得让在乎的人为他担忧。   真正在意他、他也在意的,不过是一师长,一知己,一患难之交,一授业恩师,一血脉至亲,还有就是独一无二的李玺。   只要这些人不欺他、害他、设计他,旁的人,哪怕使出如何阴险诡谲的手段,他都不怕。   从长乐殿出来,魏禹又去看了李玺。   李玺已经睡着了,身子歪着,被子团着,白嫩嫩的膀子露在外面。   魏禹给他掖好被子,亲了亲额头,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出了宫。   夜已深了,街上只有巡逻的街使,瞧见魏禹,连文书都不用看,直接放行,还要用敬佩的目光送他走远。   “魏少卿可真够辛苦的,连着十余日了吧?又要处理大理寺卷宗,又得顾着百工学堂。”   “谁说不是呢,幸亏朝中还有几个像他这般干实事的,单靠着那些光点卯不撞钟的,大业,呵,早完了!”   “且看着吧,过完年,兴许哥几个就得把‘少卿’的‘少’字去喽!”   “……”   长街寂静,魏禹款款独行。   旁人看到的只有荣耀,他自己经历的却是黑暗、孤寂、漫长,还有随时闪现的凶险。   世间的事,大抵如此。   大理寺官署。   一灯如豆,映着伏案工作的身影。   魏禹提着两壶酒,一斤酱牛肉,放在书案上,“就知道老师不会好好回家休息。”   郑权抬头,呵呵一笑:“去了洛阳这些时日,一直惦记寺里,不翻看翻看,睡觉也不踏实。”   魏禹斟了酒,推到他面前,“小师弟可安好?”   “没事了,解决了,暂时留任,明年再说。”郑权含糊一声,“来,陪为师喝上一杯。”   魏禹手上一顿,敛去眼底的异色,从容地与他推杯换盏,边喝边说着大理寺中近来发生的事。   至于魏禹口中的“小师弟”,郑权的独子,两个人都没提。   酒罢,郑权去后衙休息了。   魏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翻看起洛阳传回来的卷宗。   洛阳的事是萧子睿经手办的,据他言谈中透出来的一星半点,魏禹隐隐猜到,郑权的儿子郑仁犯的是贪腐案,且贪的是户部拨给灾民修桥的钱。   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郑权的为人,魏禹是清楚的,出身庶族,不肯依附权贵,虽进了龙阁,却被世家门阀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不然也不会满身才干依旧是个大理寺卿。   这么大的案子,他怎么解决的?   魏禹下意识看向柜子最上格,他的私印,被挪动了位置。   “青哥儿,谁进过这里?”   守门的小吏是魏禹亲自挑选的,若非绝对可信之人,不可能动他的私印。   “自您走后,小的一直盯着,只有郑寺卿来过。”   “你可全程陪着?”   “没,寺卿说他找几卷案宗,让小的在门外守着。”   “什么时候?”   “一个半时辰之前。”   魏禹心头一凛,那时候,老师不过刚从宫里出来……   老师为何要动他的私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似乎为了掩盖这世间的不净,也似乎什么都不为,人世间闹得再天翻地覆,于它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日早朝,积雪足有半尺厚。   文武大臣们拎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踏上九尺高台。进门之前都要跺跺脚,免得沾湿太极殿的青石板。   魏禹的心异常平静。   比他以为的还要平静,尤其看到李玺之后。   李玺难得冒着雪跑过来了,却困得眼泪汪汪,悄悄地靠在二皇子身上打瞌睡。   直到御史大夫出列,高声道:“臣弹劾大理寺少卿魏禹,贪墨户部拨给百工学堂的银钱,私购田宅!”   李玺猛地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可以啦!   二更在18点左右!      122、但有光[二更]         魏禹的私印明晃晃地盖在那份田契上。   还有他从户部调拨银两的文书,以及百工学堂近来的账目,文书与账目上还有萧子睿签的名。   “不可能!”萧子睿比魏禹可激动多了,“书昀兄不可能私吞银钱!”   御史大夫冷笑:“萧寺正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力为旁人开脱,真是同僚情深啊!”   “情深你大爷!”   李玺气得爆粗口:“徐老头,你安的什么心?谋害魏禹对你有什么好处?朝中少了一个清正的官员,就能给你们这种无能之辈腾地儿了是不是?”   “你你你——有辱斯文!”   御史大夫年逾花甲,大半生只会骂人,还是头一回被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指着鼻子骂,顿时气急了眼。   “福王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想要包庇这个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不成?”   “徐大夫慎言,魏少卿是不是贪没户部银钱,下有刑部论断,上有圣人裁决,这时候说贪赃枉法,未免为时过早。”崔沅朗声道。   “早知道你不跟御史台一条心。”御史大夫冷哼一声,执手道,“禀圣人,臣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可否容臣将人带上来?”   李鸿从始至终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沉声道:“宣。”   来人一共有四个,一个牙行的牙头,两个牙行的伙计,还有一个商户模样的人。   在御史大夫的示意下,四人纷纷指认魏禹,何时去的牙行,何时看的田地,何时签的契书,怎样付的银钱,说得头头是道。   李玺都给气笑了,“行啊,功课做得挺全啊,单捡书昀兄出门奔波的时候说。”   “你们可知,他这些时候是在为了谁奔波?若他像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一样,天天点了卯窝在衙门里喝茶打屁,是不是就没空子给你们钻了?”   四个“证人”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隔着众人,魏禹冲李玺摇摇头,让他别生气。   换来的是李玺的瞪视,瞪完他,又把所谓的“证据”抢过去,让萧子睿看。   “当真是你签的字吗?看仔细了,会不会是旁人模仿你的笔体?”   “确实是我签的……”   萧子睿目光一顿,突然道:“不对,文书和地契一定是假的,大理寺少卿的私印一直放在寺中,需得寺卿许可才能动用,怎么可能拿去买房子买地?”   御史大夫道:“昨日郑寺卿不是回来了么,这份地契刚好是在闭市的前一刻签下的。我也纳闷呢,魏少卿怎的这般急切?”   萧子睿猛地看向大理寺卿郑权,“寺卿,您说句话……您知道的,书昀不是这种人!”   郑权原本低垂着头,被点到了,便整了整衣袖,执手道:“既然事情牵扯到大理寺,臣理应回避,此事当交由刑部主理。”   李鸿看着他,缓缓开口:“郑卿,没记错的话,魏禹是你的学生吧?当初,也是你上的折子,把他从京兆府调去的大理寺。”   郑权一怔,垂首道:“圣人好记性。”   “朕还记得,你在折子上写着‘魏禹其人,年少聪敏,忠正耿直,实乃国之栋梁’,如今,可觉得当初看走了眼?”   这话,明着是在问郑权,实则也是在问他自己。让他看走眼的不是魏禹,而是如徐大夫、郑权这种为了一己私利而忘记初心的人。   他们,原本是他费尽心力提拔上来的庶族。   郑权闭了闭眼,回道:“臣与崔中丞想法一致,魏禹是不是贪赃枉法尚无定论,需得刑部裁决,臣,不敢妄言。”   李鸿扯了扯嘴角,“那便依了郑卿的,让刑部去查吧!金吾卫,将大理寺少卿魏禹带至刑部监牢,以待——”   “不!不行!”   李玺打断他,急声道:“你知道的,书昀兄不可能贪钱买地,王府的中馈都在他手里,要多少钱没有,干嘛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贪国库的?这么愚蠢的坑人手法,你真信吗?”   “所以才要调查。”李鸿摆摆手,“带走。”   “我看谁敢!”   李玺唰的一声拔出鹿卢剑,指向金吾卫,“这把剑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想杀谁就谁,想表忠心可以,想想家里的爹娘,值不值!”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御史大夫气得直跺脚,“李寺卿,福王如此横行无忌,宗正寺就眼睁睁看着吗?”   渭南郡王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他也觉得魏禹不该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有阴谋。他是手里没剑,若是有,八成也会拦着。   御史大夫气到昏厥。   最后,还是魏禹劝住了李玺:“虫虫放心,让他们去查吧,圣人不会允许某些人颠倒黑白,你也不会允许,不是吗?”   幕后黑手既然选了这么低劣的手段,八成就没想着真把他怎么样,不过是打算毁掉他的名声罢了。   既如此,他就得用最干净的方式洗白,而不是借着李玺的权势蒙混过去。   不然,就真中了对方的圈套。   李玺红着眼圈,凶极了,“你要再敢骗我,这辈子都别想做福王妃了。”   魏禹拭去他眼角的小泪花,“嗯,若再骗你,就罚我永远娶不到金虫虫。”   “是嫁!”   “嗯。”   满朝文武:“……”   能不能有一次不秀恩爱的?   李玺做出了妥协,同时也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不许把魏禹关到刑部,要关就关到大理寺,不然就别关。      第二,不能由金吾卫看管,得飞龙卫,人选得由他挑,不然也别关。   门阀一派自然不同意。   李玺就举着鹿卢剑,“不同意行啊,那我就把人带回福王府了。”   御史大夫扶着柱子,气若游丝,“圣人,您就不能管管他吗?”   李鸿一本正经耍不要脸,“我要管得了,他能长成这样?”   御史大夫……卒。   李玺赢了。   魏禹脱了官袍、官帽,被飞龙卫带走了。经过郑权身边的时候,扭头看过去,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那时候,他刚从猎山逃出来,在平康坊讨生活,偶然间结识柴氏兄妹,被他们带进郑氏族学。   遇到的第一位老师就是郑权。   郑权出身郑家旁支,和嫡系一脉亲缘关系很远,顶多算个小庶族,家有薄产,却不足以支撑考科举的花销,于是在族学中谋了一份差事。   他对魏禹很照顾,不仅是学习方面,还有生活。   魏禹视他,如师如父。   及至做了官,也是处处以他为榜样。   忠正清廉,心系百姓,刚正不阿——这些,都是郑权时常教导他的。   今时今日,郑权却不敢偏头看他,眼神都不敢对过来。   面对李玺时,魏禹尽力放松,让他安心,出了大殿,心里的苦才一滴滴往外漫。   他没想到。   他怎么都没想到。   给他最后一击的,会是他至亲至敬的恩师。   百姓们也没想到,前一刻还被文人雅士写诗称赞的魏少卿,后一刻就被扒掉官袍官帽,押进了大理寺监牢。   ——这话自然是门阀一派有心散播的。   谣言极尽编造之能事,说得有凭有据,有板有眼,连带着把魏禹先前的功绩也一竿子打翻,把他描述成一个装腔作势、攀龙附凤、以权谋私的大恶人。   还真有人信了!   李玺正在太极殿缠着李鸿让他把御史大夫抓过来查问幕后黑手,就见无花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   “有、有人在百工学堂闹事,扬言要拆了学堂,揭开魏少卿的真面目!”   李玺腾地起身,马不停蹄往学堂赶。   他要保住魏禹的心血。   魏禹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场子,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刚到门口,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女声   “诸位好歹也是读过书、习过礼的,怎的竟不懂‘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口口声声说魏少卿贪了钱、做了恶,可见了刑部的公文?可有京兆府的邸报?可听到圣人明旨?”   “什么都没有,仅凭几句道听途说,便扬言要拆了官府督办的京兆学堂,亏了你们还自诩读书人!”   说话的是魏清清。   从前谨小慎微、不那么自信的她,今日为了维护兄长,勇敢地对上百余名义愤填膺的学子。   她身后,有萧三郎,有贺兰璞、窦季、李木槿、柴蓝蓝、崔兰心、王荣荣,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年轻人,此时又站在了一起。   加上李玺,人就全了。   “让他们拆吧!”   “飞龙卫,看清楚了,谁拆了几块砖,谁砸了几张桌椅,一个个全都给我记下来,不用等秋后,明儿小爷就到他家里找他老子娘算账去!”   有人不服气:“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你们当然敢了,你们什么不敢呢?就连拉条幅骂皇后这种事都敢呢!”   李玺微微一笑,“哦,对了,听说还有人跑到窦老头家去看了,怎么样,他家的祠堂可还好看?”   学子们:“……”   扎心了。   这就是在提醒他们,上次被人煽动做下的无脑事,还有前礼部尚书窦渠的悲惨下场。   李玺给了当头一棒,萧三郎站出来发甜枣:“魏小娘子说得对,诸位都是读过书、明事理的,实在不必如此冲动,只管等着真相大白,若魏少卿真如外边说的那般,圣人自有明断。”   柴蓝蓝接道:“还是说,诸位不信圣人,不信朝廷法度,只信谣言?”   学子们仰头看着,心中翻江倒海。   台上站的这些人和他们一样年轻,一样稚嫩,人家却能如此镇得住场、如此侃侃而谈,而他们,却只会被人煽动,仅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   他们的差距,不仅仅是出身。   没有人带头,学子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台上执了执手,默默地离开了。   今日这一课,胜读十年书。   大理寺。   一位美艳的女子,披着斗篷,戴着幕篱,拿着大理寺卿郑权的金鱼袋,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魏禹的囚室。   说是囚室,更像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东西南北各有三间房,是专门关押如魏禹这般受到特殊关照的嫌疑人的。   魏禹盘腿坐着,正在下棋。   棋盘两边各放着一个白瓷小人,颀长身形的那个执白子,胖嘟嘟笑眯眯的那个执黑子,从始至终,都是黑子占着优势。   可见魏少卿有多偏心。   有人推门进来,魏禹头都没抬,只专注地看着棋盘。   梁婉阖上门,摘下斗篷,轻施一礼,“魏少卿好雅兴。”   魏禹这才抬了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没想到来的是你。”   梁婉款款落座,低眉浅笑,“不瞒魏少卿,本来不是我,只是那人不愿来,只得换成我。”   魏禹放下一枚黑子,“为了我,连押两子,值吗?”   “以魏少卿作注,自然是值的。”梁婉从食盒中拿出一壶酒,两碟下酒的小菜,“更何况,我早就暴露了,不是吗?”   魏禹捏着棋子,指尖泛白,“梁婉,我拿你当朋友的。”   他所说的“患难之交”,就是梁婉。   当年,他初到平康坊,是梁婉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也是梁婉助他在花街立足,多少个三餐不济的日子,也是梁婉把自己的饭食省下来,塞给他。   后来他入了仕途,有了能力,又反过来保住了梁婉的清白,赶走了黑心的鸨母,助她掌管余音阁。   这份情谊,不是简单的“给与还”就能说得清的。   梁婉垂眸,声音微噎:“是我不配。”   魏禹拢住胖嘟嘟的陶瓷小人儿,摩挲着那副和李玺相似的眉眼,很快冷静下来。   “你来,是要给我带什么话?”   “这一次,认栽吧,你不会丢官,也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损失,只是放弃学堂,别再插手科考。”   梁婉顿了一下,说:“就算你不信我,也请相信郑寺卿,他之所以同意和我身后之人联手,唯一的条件就是,保住你的官职。”   魏禹扯了扯嘴角,“难道不是为了小师弟?”   梁婉一顿,“那是前提。”   这个套,幕后之人早就下好了,单等着这一天收网。郑权为了救儿子,同意站到对方的阵营,投名状就是魏禹。   除了他,没人能拿到魏禹的私印。   郑权的条件是,保住魏禹。   对方同意了。   能说郑权是坏人吗?   权力之争,哪有好坏,只有阵营与手腕罢了。   道理都懂,却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用道理框着的。   “我知道了,请回吧。”魏禹继续下棋,不想在已经不算是自己人的人面前泄露出真实的情绪。   梁婉咬了咬唇,难掩焦急:“魏少卿,你真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斗倒门阀吗?你可知道,这条线他们埋了多长?”   魏禹敏锐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什么线?”   梁婉自知失言,抓起幕篱,起身要走,“不早了,你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   “你背后之人是晋阳大长公主吧!”魏禹淡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或者让圣人去查、让福王去查。”   “小禹子!”梁婉一急,不由喊出了幼时的小名。   两个人都是一怔。   魏禹抬眸,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你若还记得当年的小禹子,今日就把话说清楚。”   梁婉挣扎半晌,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个局。   从一开始就是。   梁婉还没进余音阁的时候,就已经是晋阳大长公主的人了,她最初对魏禹的好单纯出于善心,直到魏禹逐渐显露出才华,后面就有人插手了。   包括魏禹和柴阳兄妹的“偶遇”,也是晋阳大长公主一手操纵的。   再后来,他进入郑氏族学,与郑权相识,也少不了晋阳大长公主的手笔。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把魏禹培养成一颗棋子。   直到李玺突然迷路,太后横插一脚,晋阳大长公主才没敢轻举妄动。   “慎之兄,可知道?”魏禹掩在袖中的手,隐隐发颤。   “我不清楚……我想,他们和我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就算知道了,局却已经定了,不敢,也不能再跟你开口。”   梁婉轻叹:“咱们都是局中人,一个都逃不了。”   好一个局中人……   他的友情、恩情、师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棋局……   魏禹捏着棋子,出奇的平静。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仿佛……理应如此。   没有什么是理应属于他的。   失去,失望,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梁婉不知何时离开了,囚室的门开了又阖,不知道进来了什么人。   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趾高气昂的语调:“我说什么来着,全天下只有我最疼你,柴阳不行,笨蛋二姐夫也不行,你那些个师兄师弟恩师什么的,都不行!”   魏禹把脸埋在他颈侧,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的甜软气息。   尽管理应如此。   尽管一直失望。   尽管他走过的路,太黑,太长,太坎坷。   但有光。   只要这一点光,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是两更啦~~是长长的两更哦!   明天尽量多写,再感谢票票和营养液~   鞠躬!      123、神龙小殿下         李玺心疼坏了,拉着魏禹的手就要把他带出去。   也气坏了,红着眼圈说,要把梁婉抓起来,把郑权抓起来,把晋阳大长公主抓起来,把一切参与陷害魏禹的坏人都抓起来。   魏禹反而没那么气,尤其在看到李玺之后。   尽管一天之内失去了恩师,失去了患难之交,失去了兄长与友情,但他还有李玺。   如果要让他用一片森林换一棵歪脖小树,他肯定不愿意,但如果那棵树是李玺这样的,他求之不得。   魏禹抱着气鼓鼓的小虫虫,不由笑了。   他此生所有的运气,恐怕都用在了和李玺相识上。晋阳大长公主没明目张胆地把他当成棋子,也是因为李玺。   “你还笑,气傻了吗?”   李玺被他抱住,手脚都不能用,也不肯老实,用脑门撞他。   “当心些。”魏禹给他揉了揉,又亲了亲。   李玺语气变软了一丢丢,依旧生气:“你为什么不跟我走?你是怕我护不住你吗?”   魏禹笑道:“因为不重要。与这个相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李玺皱眉,“还有什么?科举吗?”   魏禹摇摇头,“有只小虫虫还在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不吃我做的饭,还不愿与我同榻而眠。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他哄好。”   李玺眯了眯眼,“你在说情话吗?”   魏禹轻笑着,点点头。   “你很奇怪。”李玺也笑了,“不过,我喜欢,请继续。”   魏禹的手顺着他的肩滑下去,抓起他的,亲了亲,神情郑重而温柔,“虫虫,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抱歉,气到你了。”   “上次什么事啊?”李玺扬着下巴,拉着长音,端起架子。   “不该瞒着你独自上朝,也不该瞒着你不开女学。”   李玺挑着眉眼,掀了掀唇,“绝、不、原、谅。”   魏禹望着他,眸光深邃而悲伤。   李玺拿脚尖踩了他一下,“少装可怜,说了不原谅就不原谅,我要让你记住这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魏禹温声示好:“这事能不能过去?”   李玺傲气道:“谁叫你倒霉呢,进了这破地方,让我有了更生气的事,就当是过去了吧!”   “这不叫倒霉,叫幸运。”魏禹缓缓地笑了,“早知道你会因此原谅我,我前两日就该进来。”   “你真的很奇怪。”李玺斜眼看着他。   一言不合就说起情话来了。   还……尬尬的。   “不过,我喜欢。”李玺晃悠着兔皮小帽上的毛耳朵,笑得像个钢牙小黑兔。   魏禹把他捞进怀里,在心里说了声“多谢”。   多谢他,让他的生命中,还有他。   李玺下巴垫在他肩上,找了个熟悉的位置,乖乖地搁着。   也不是特别乖,老实不了一会儿就要卜楞卜楞脑袋。兔皮小帽毛绒绒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魏禹的侧脸。   “还是不能放过郑权。”   “晋阳姑祖母也要打一顿。”   一边卜楞一边打鬼主意。   魏禹笑笑,耐心地分析起来,也是在教他。   这场陷害事件既仓促又拙劣,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可见,梁婉没有说谎,晋阳大长公主的目的并非把他一棒子打死,而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听到梁婉的话了。”李玺嘟囔道,“晋阳姑祖母是为了让咱们忙于自救,消耗精力,无暇再管学堂和科考,对不对?”   “聪明。”魏禹捏住他头上的小毛团。   “那是。”李玺脑袋一卜楞,毛绒绒的小兔子耳朵从魏禹手里逃跑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是该瞒着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梁婉说得太直白,反倒让人怀疑,   “许是她不大聪明罢。”魏禹道。   李玺啧了声,或者太聪明,既不想忤逆晋阳大长公主,又不想彻底害了魏禹,所以用这种方式透露给他。   两头抹和,最后只能是两头都得罪。   “那咱们就来一招……”   李玺眨巴眨巴眼。   魏禹笑着看他。   “来一招……”   李玺继续眨巴眼。   魏禹依旧在笑。   李玺:“你倒是接话呀!”   魏禹笑意加深:“以退为进。”   “对,就是‘以退为进’,我刚刚想的也是这个。”李玺连忙说。   “虫虫向来机智聪敏。”   “那是。”机智虫机智上线,“不如你来说说,怎么个‘以退为进’法,看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魏少卿宠溺地纵着,“嗯,我说你补充,可好?”   “再好不过。”   嘻!   一个时辰后……   李玺把魏禹写好的折子揣进怀里,又腻着魏少卿拉了拉小手,亲了亲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直到他出了大理寺,又出了义宁坊,彻底消失在十字街口,确定不会再回头,萧子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自己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门房小哥直抽嘴角,“萧寺正,至于嘛,小王爷多和气一个人,哪回来不是对兄弟们笑眯眯的?您这么一整,倒像他多不好相处似的!”   萧子睿呵呵一笑:“小子,还没成亲吧?”   “啊。”   萧子睿拍拍他胸口,“等你有了小舅子就知道了。”   门房小哥:“……”   合理怀疑萧寺正只是在为自己的怂找借口。   囚室中。   魏禹掀开眼皮,“不躲了?”   萧子睿讪讪一笑,“我这也不是躲你,那不是惹不起小舅子嘛!”   魏禹似笑非笑。   萧子睿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坐到他面对,“书昀啊,这回是兄弟对不住你,都怪我眼瞎脑子笨,被人利用,那什么,要打要骂随你来,我都受着。”   当时郑权让他签字,又说魏禹急用,他根本没仔细看就签了,谁知道那是往外支公款的文书啊!   魏禹问:“你不是这么不着调的性子,当时着的什么急?”   “我听说西市出了幅展公的《游春图》,不是上次那个,是新的,这不急着去见识见识嘛!”   魏禹皱眉,“这消息是谁跟你说的?”   “寺里都在传……”萧子睿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知道他喜欢展子虔画作的,除了至交至信之人,只有郑权。   魏禹目光一暗。   原本他还抱有一丝期待,郑权是不是因为小师弟而受人胁迫,如今看来,分明是步步为营,一心谋划。   萧子睿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敏之,帮我个忙。”魏禹嗓音微哑。   “你说,作证、自首、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一句话,兄弟立马去。”萧子睿积极道。   “帮我把老师请来。”   萧子睿一顿,“你确定?”   魏禹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要亲口问一问。   郑权很快就来了。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还是那双穿得磨出毛边的皂靴,还是那副两袖清风的模样。   魏禹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质。   “我以为您不会来。”他说。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郑权道。   师徒相顾,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郑权先开的口,用的是往常教导魏禹的语气:“放弃吧,你一个人斗不过全大业的门阀,就算加上圣人也不行。”   关陇世家、山东大儒,哪一个不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历朝历代皇权更迭,哪一次少了他们的参与?   先帝能打下天下,凭的是关陇之地数个世家大族的兵力、财力支撑;今上能坐稳龙椅,少不了那卷山东大儒提笔写下的即位诏书。   放眼当下,各路、州、县,乃至禁军、府兵,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这些世家大族就如同一棵棵枝繁叶茂、遍地生根的大榕树,地底下看不到的盘根错结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若真闹起来,推翻皇权都是有可能的。   “这是对的吗?”   魏禹对上郑权的视线,沉声问:“老师觉得,纵容门阀拉帮结派、打击异己、陷害忠良,甚至对抗皇权、阻挠立后、干涉储位,是对的吗?”   “不对。”郑权长叹一声,“但是你我无力反抗,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圣人打压门阀之心已坚,户部、礼部、太府寺的新任长官皆出身庶族,帝后大婚后恩科加试,若能选出更多寒门与庶族的有才之士,何愁无力反抗?”   郑权叹道:“那是树呀!你挖过树吗?见过树根吗?你可知道,树底的根基远比你所看到的树冠茂盛十倍、百倍?”   “你以为斗倒了萧家、窦家、柴家就能沾沾自喜了吗?还是说,你真以为他们已经被你和那位小福王彻底击挎了?”   郑权嗤笑:“若果真如此,你今日何来这场囹圄之祸?你的小师弟又如何会被奸人构陷,落入他人圈套?”   魏禹心内暗哂,他落入晋阳大长公主的圈套,到底是谁的手笔?没想到郑权会如此从容,甚至优越感十足地问出口。   短短数月,他已经不认识他的老师了。   郑权还在教训他:“收手吧,认个输,这事就算了结了。蚍蜉撼树,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魏禹看着他,目光复杂,“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郑权自嘲一笑:“从前是我太天真。”   魏禹喉头微哽:“学生进入郑氏族学的第一天,学的便是《孟子》。”   彼时,年轻的郑权临窗而立,手执书卷,大声诵读,是何等意气风发?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蚍蜉撼树”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魏禹问:“您可还记得,是哪一篇?”   郑权眸光微闪,“忘了,早忘了。”   “那学生背给您听——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连背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坚定。   “别背了。”郑权道。   “老师可还记得其中意旨?”魏禹问。   郑权艰涩道:“闭嘴。”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使面对千万人,也勇往直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千万人阻止,也毫不畏惧!”   “我叫你闭嘴!”郑权恼羞成怒。   “你当真以为,凭着你会背几段热血之语,会查几桩案子,会巴结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福王,就能立下从龙之功,富贵一生,名垂青史吗?”   魏禹怔住了。   半晌,方道:“老师觉得,我对抗门阀,是为了富贵一生?”   “少年热血也好,心怀万民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本本分分把官职保住,将来何愁没有机会入主龙阁,为民请命?”   郑权嗤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日日想着扭转乾坤,如今方才知道,自己终归是个普通人。”   “是吗?”魏禹掀了掀唇。郑权说了这么多,他真正在意的唯有一句   “福王并非不学无术,老师早晚会知道。”   郑权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是不是的,都不打紧,他一天得不到门阀认可,就一天别想争得储位。”   那就走着瞧吧!   魏禹在心里说。   郑权语气放缓:“这件事,你也别怪为师,为师这是在帮你。若放纵你折腾下去,别说将来,眼下这个大理寺少卿你都保不住!”   魏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明目张胆干坏事的恶人,而是冠冕堂皇行凶,却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的伪君子。   比如,郑权。   比如,晋阳大长公主。      夜深了,魏禹久久不能入眠。   以往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哄李玺睡觉,要么被李玺黏着,睡不了觉。   想他的小虫虫了。   “噗呲噗呲~”   可爱的响声,从窗外传来。   魏禹起身,走至窗边。   “叽咕叽咕~”又响了一声。   魏禹打开窗户。   窗台上多了一只胡饼,夹着葱丝和羊腿肉,出自他常买的那家街角食铺。   魏禹眼底不自觉漫上笑意。   他把胡饼拿起来,吃了一口。   “噗呲噗呲~”   窗台上又多了一碗胡辣汤。   一只白嫩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魏禹笑问:“哪里来的小神仙,敢问尊姓大名?”   “叫我神龙小殿下。”   压着嗓子,声音粗粗的,却越发可爱。   魏禹心头一热。   这是那日,在长乐宫的龙榻上,两个人口口口口的时候,小金虫虫给自己起的花名。   “神龙小殿下,可否来只汤勺?”   窗外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小树枝放到窗台上。   比筷子略短些,两端参差不齐,中间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刚折下来的。倒也用心,至少拂去了泥土,又剥了皮。   还附带说明:“神仙界的汤勺就是这样的。”   魏禹眼底的笑满得装不下了。   他支起窗扇,捉住那只小白手,顺带着把手的主人抱进屋里。   “大胆!竟敢冒犯神龙小殿下!”李玺呲着小白牙,笑得可欢。   这笑,如春意盎然,如阳光灿烂,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来多久了?”魏禹把人抱到床上。   “刚来,不过,我先前走的时候在墙上放了一只耳朵,什么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魏禹笑问。   李玺清了清嗓子,说:“书昀兄,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故事吗?一千里的大堤呀,都能被蝼蚁破坏,谁说蚍蜉不能撼大树?如果千万只蚍蜉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树挖倒!”   魏禹挑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么用的吗?”   李玺嘻嘻一笑,小虫爪毛乎乎地拍在他胸口,“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就好。”   魏禹心头微热。   小虫虫的安慰,他收到了。   李玺扭了扭,又说:“书昀兄,你若想做第一只站出来的蚍蜉,我就跟在你后边,保护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哦!【先贴一部分】·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n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cumber、别打扰我泡崽2个;沐梓琪、忙忙、奶茶包子1个;——非常感谢,宝宝们破费啦!【本周之内会加更一章哒!】·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猫138瓶;最爱抹茶10100瓶;·【感谢】嘟嘟40瓶;野神的珊瑚、la、端水大师、东东景韫、岑夫子20瓶;天使猫13瓶;忙忙、南有嘉鱼、咲咲、桃子、一方是个人、呆萌的懵呆、我有健忘症呢、fy枫叶、公孙小四、留人不住10瓶;【感谢】橘橘子、阿巴吧9瓶;零8瓶;摸.6瓶;青衫心语、慢慢好运、米饭、滢曦糖、fafelicity5瓶;缘聚、玙、改不了的堕性3瓶;落棠、豆本豆、cp、种花家的兔子、啊臣、露ckytime2瓶;爵一風、22860733、47033197、不想长胖、乙炔7、骨头、啾噜啦哩哒哒哒、啦啦啦啦、无端空作兴亡叹1瓶;——感谢每一位宝宝的厚爱~~鞠躬!      124、回忆杀         全天下最好的小虫虫,总能在他的心将将变冷的时候,伸出暖乎乎的小爪爪,给他捂热了。   魏禹哑着声音,缓缓说:“好。”   李玺叹了口气,软乎乎勾住他的肩,“本来呢,我就是过来给你送个饭,顺便告诉你一声,圣人允了,说完就走,绝不留恋。可是,你现在露出这样一副好脆弱好难过好需要我的样子,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那就不要走。”魏禹望着他,神情很认真。   李玺晃晃兔皮小帽儿,“不走怎么办,这里这么小,我饭也没吃,你的床让给我睡吗,胡辣汤也分给我喝吗?”   魏禹点点头,把他按到床上,汤也端过去,作势要喂他,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开玩笑。   李玺乐得倒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魏禹逆着光,端着汤,白衣不算新,却很干净,袍袖搭在书案上,案上放着一盘棋,两册书,陋室狭小,墙皮剥落,烛火昏黄,却莫名令人安心。   李玺一恍神,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   十年前的记忆神奇地跳了出来   那年他六岁,打碎了送给杨氏的白瓷陶俑,为了给她寻一尊更好的,甩掉护卫,偷偷跑去东市,却迷路了。   是魏禹把他抱进屋里,擦洗干净手脚,放到床上,还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就像现在一样。   那时的魏禹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郎,在李玺的记忆中,却觉得他高大又可靠。   还很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赖在那个比他的床还小的屋子里,完全忘了回宫的事。   还要看着人家写字,觉得人家的手长得好看,又要抱着人家的胳膊睡觉,顺便暗搓搓捏捏手指。   就像现在……   食指和中指支起来,模仿人走路的样子,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魏禹的手旁边,假装累倒,贴在魏禹手背上,捏了捏。   “你的手变大了,也硬了。”   魏禹显然也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放下胡辣汤,把胳膊递给他,“要抱吗?”   李玺毫不犹豫地抱住,“还要看你写字。”   魏禹失笑,“不如从头开始?”   李玺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不觉得是玩笑话,而是积极地跑到外面,找了个墙角,一蹲,抱着膝盖呜呜哭。   没有柴禾,就用木架子代替。   还非常敬业地往脸上抹了点灰,挤出两泡小泪花,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魏禹拢了拢衣领,配合地走过去,拨开“柴禾”,像当年那样垂头看着他,问:“缘何哭泣?”   “想回家……”   “可记得住哪儿?”   “不能说。”   “……”   十年前,李玺回宫后就发起了高烧,把这一晚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这一刻,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就连当时的对话都想起来了。   魏禹神情虽冷,却异常耐心,“你叫什么,我送你去武侯铺。”   小小的李玺仰着嫩乎乎的脸,琥珀色的瞳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突然就忘了回宫这件事。   “肚子饿……”   魏禹沉默了差不多可以背诵一篇《蒹葭》的时间,然后,败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下。   十年后,这双眼睛少了几分懵懂,多了一些狡黠,同样牵动着他的心。   “要抱吗?”他问。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李玺不满。   魏禹笑笑,更正道:“屋内有粟米粥,可要吃?”   李玺憋着笑,学着十年前的样子,呆呆问:“粟米粥是什么?”   魏禹再次沉默,然后平静地说:“尝尝就知道了。”   李玺胳膊一伸,要抱抱。   魏禹像十年前那样,托着肉肉的小屁股把他抱起来。   李玺也像那晚一样,圈住了他的脖子。   当年小小的一团,如今长成了长手长腿的少年郎,魏禹的胳膊也变得更加粗壮,依旧抱得很稳。   就这么从墙角,抱进了囚室。   李玺原本是来安慰魏禹的,却占了他的床,喝了他的汤,赖了一整夜。   床很小,只能睡下一个人。   魏禹就坐在床边,胳膊被他抱着,守了一整夜。   第二日,鸡鸣声起,李玺醒了。   不用哄,也不用叫,没有香喷喷的早餐做动力,他却很快坐起来,收拾好自己。   完全不用魏禹操心。   临走前还对魏禹说:“这次,你就在这里等着,等着我为你打下一片江山。”   “好。”   李玺为自己打了下气,像只小斗鸡似的英勇无畏地上朝去了。   朝堂上,文武百官分成三派。   一派努力争褥审理魏禹的案子;另一派则是拼命转移话题,说起了科考诏令之事;还有一派保持中立。   有趣的是,要求审案的是支持魏禹的人,期待尽快还他清白;而阻止审案的,反而想把这件事压下去,让他失去当选考官的资格。   来年二月正式考试,今年十月就要发诏令,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下旬,需要先把考官人选定下来。   礼部试,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八位副考官需由众臣商议决定,经过君臣间连日来的权衡与角逐,已然敲定了七位,唯有一个名额悬而未决。   纯臣一派推举魏禹。   门阀一派力荐兵部侍郎窦铭——从他的姓氏中就能看出背后的势力。   两派争执不下。   门阀一派优势明显,一句话就把路堵死了:“王尚书怕不是糊涂了吧?魏少卿身上背着贪墨的嫌疑,人还在大理寺关着,怎能担任考官?”   李玺趁机道:“所以要先审案子,还书昀兄清白,再定考官人选不迟。”   御史大夫嗤笑:“既然不清白,还有什么资格?”   李玺炸毛,人身攻击:“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案子还没查,圣人也没发话,单凭你一张嘴就把罪名定了?徐大夫该不会觊觎大理寺的差事吧?不然你跟书昀兄换换。”   御史大夫气得发抖,“你——荒唐!荒唐至极!”   李玺学着他的样子,抖啊抖,做丑样。   御史大夫突然暴哭:“圣人,您看看!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是为了在这里受一个黄口小儿的羞辱吗?”   渭南郡王扬声道:“徐大夫慎言,你口中的黄口小儿,是大业亲王,圣人亲子。”   “你们——”   “行了!”李鸿一拍桌子,假意发怒。   “既然你们觉得魏卿不行,窦卿也不行,那便两个都别选了!”   此话一出,门阀一派得意了,只要不是魏禹,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玺气到炸毛,“凭什么不是书昀兄?谁能比书昀兄更合适?”   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拿剑砍人,被飞龙卫拖出了太极殿。   门阀一派更得意了,同时也安心了。   李玺生气了,这就说明,眼下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二皇子吓了一跳,顾不上李鸿会不会怪罪了,急匆匆跟出去。   李玺闷着头,气冲冲往墙角扎。   二皇子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安慰:“小宝呀,圣人这不还没定魏少卿的罪嘛,只不过不能当考官了,没什么的,今年当不成,不是还有明年吗?”   李玺转过头,突然笑了,“二哥,我刚才演得好不好?”   二皇子:啥玩意儿?   “这是我和书昀兄的计策,你都被骗到了,那帮老顽固八成也中计了。”   二皇子:“……”   精神损失费交一下。   他没想到,李玺这么信任他。   毕竟,晋阳大长公主那么折腾,门阀一族排斥李玺,最终受益的都会是他。可是,李玺在他面前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二皇子脑门一热,压在心底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宝,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不是,也不是特别多,就差不多两三天吧——越想越觉得,那个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李玺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动,而是抱着手臂,一脸警惕:“二哥,你不对劲,你有图谋。”   这样的反应反倒让二皇子放松下来,莫名想起小时候,两个人为了一块点心“勾心斗角”。   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输给李玺。   然后,李玺会用更好的东西补偿他。   他笑了笑,说:“是啊,我懒,不想费脑子,就喜欢骑马打仗,保家卫国。”   李玺挑着眉,“那你直说,看上什么了?”   “镇远军。不是大姐姐手里那支,是留在安西的那三十万……”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二皇子抱了八分希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   毕竟,放眼前朝当代,从未有过皇子坐拥一方的先例,就连他亲爹都不会把这么大的权柄给他。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可能。   唯有他这位小弟有可能给他这分可能。   李玺乐了,“二哥,如果我答应你了,会不会显得我脸太大,好像天下已经在我手里了?”   “会。”二皇子点点头,神情严肃,“但是,我希望如此。”   李玺顿了一下,也变得严肃起来,“二哥,如果我有那个资格,镇远军定会给你……”   “不是因为你把太子之位让给我,而是因为,你是我二哥。”   二皇子捂住脸,“别说了,再说你哥就要洒猫尿了。”   李玺歪头,一脸坏笑,“感动啦?是不是鼻子一酸,眼睛泛红?别挡着,让我瞧瞧呗,回头我就跟荣荣说去!”   “我说你……”   刚刚冒出来的感动顿时拍拍翅膀飞走了。   二皇子把他的脖子一勾,揪住兔子耳朵,“自打跟魏少卿混到一处,这小心眼儿是越来越黑了。”   李玺把耳朵抢救回来,“说我可以,不许说我家书昀兄。”   二皇子啧了一声,调头就走。   李玺倚在墙上,笑眯眯道:“哥,帮我办件事呗!”   二皇子的脑袋一点儿都不想,脚却没出息地停下来,“说。”   “帮我给柴阳捎句话。”   “就说我给他个机会,让他自己再为柴家选一次。”   这件事,没人比二皇子出马效果更好。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二皇子就懂了。   因为懂了,越发想笑,“小宝,方才那话你说得不对。”   这太子之位不是他让给他的。   就算他不让,最后也会属于李玺。   就这心眼儿,他钻回娘胎里再生一回也斗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解决~      125、赐婚         魏禹以退为进,是为了让门阀放松警惕,选出一个对方不会强烈反对,又符合圣人期待的人。   李玺却有自己的心思。   以退为进,行啊。   顾全大局,行啊。   这不代表他不能多迈两步,是吧?   既然晋阳大长公主敢拿他家书昀兄开刀,既然郑权把权势看得比师生情还重要,小福王不介意把刀子捅回去,让他们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柴阳看到二皇子的时候,心底五味杂陈。   他和二皇子是表兄弟,他从小受的教导就是辅佐二皇子,振兴柴家,完成父亲和叔父的遗愿。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质疑过那位强大又强势的祖母,也从未怀疑过这条路会走不通。   然而,就在此刻,二皇子亲口告诉他,他没有争储之心,还转告了李玺的话——再给柴家一次选择的机会。   是像二十年前一样,选择一条路走到黑,到头来险些满门抄斩,还是顺应时势,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这个词是二皇子特意补充的,就那么笑呵呵地说出来,像在开玩笑。   柴阳更不是滋味了。   这件事跟玩笑可半点不沾边。   这关系到柴氏一门的命运。   若选择了“弃暗投明”就意味着,他要彻底站到祖母的对立面了。   二皇子走后,柴阳立在校场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这里,承载着他二十余年的汗水、伤痛和抱负。二十年来,他日夜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凡偷一点懒,随之而来的就是祖母十倍百倍的惩罚。   柴蓝蓝从树后走出来,轻声道:“兄长,你不要为了柴家选,你为自己选一次吧!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什么,你为自己打算一次。”   柴阳喉头一梗:“如何能不顾柴家?”   “为何要顾柴家,柴家顾念过你吗?祖母考虑过你的感受吗?这些年来,你只不过是她完成目标的工具,和一把刀、一柄剑有什么区别?”   柴阳哂笑一声,眼底有酸涩闪过。   妹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   只是,他是祖母的嫡孙,是柴家一门未来的支柱,除了按照祖母规划好的路子走,别无选择。   柴蓝蓝红了眼圈,“我若为男儿,哥哥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柴阳正了正她头上的珠钗,笑道:“我妹妹虽不是男儿,却比许多男儿更聪慧,更优秀,叫全长安的郎君都自叹不如。若非如此,也不会没人敢娶。”   柴蓝蓝扑哧一声,笑了。   笑过之后,哑声说:“哥,无论你站哪边,我都站你。”   柴阳抿了抿唇,看着校场上的梅花桩,神情变得坚定,“这次不是站队,只为一个‘理’字。”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魏禹蒙冤。   朝堂上。   两派势力争执不下,李鸿一气之下谁都没选,意外地选了国子祭酒推荐的人——顾执。   顾执原是太府寺寺卿,出身寒门,曾经却为窦渠所用,之前因为皇后凤辇之事,被李玺丢去了太学。   一时间,两派都拿不准了,他到底属于庶族一派,还是门阀的附庸?   顾执接到圣旨的时候,既平静,又惊讶。   好一个“以退为进”!   魏禹舍了自己,让门阀一派放松警惕,最终让他得了这个机会。这样一来,第八个副考官的名额还是落在了“寒门”头上。   魏禹被关进大理寺的那一刻,顾执就料到了他会走这步棋,只是没想到,他会选中自己。   他没想到,魏禹还会信任他。   顾执净了身,换了衣裳,把圣旨供到香案上,然后去了净室,在母亲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他不会再忘记,自己出身寒门。   是母亲一针一线供他读书。   他不会再让魏禹失望。   他奉他为恩师,那他就要拿出恩师的样子来。   为寒门,一战。   洛阳行宫。   晋阳大长公主正在命人收拾行李。   心腹嬷嬷忧心道:“主子,咱们真能回长安吗?圣旨还没来,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收拾,万一回不成,岂不让人笑话?”   “回不成?”晋阳大长公主慢悠悠呷了口茶,“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嬷嬷躬了躬身,卑怯道:“老奴该死!老奴只是觉得,魏少卿未必会坐以待毙……”   晋阳大长公主自傲一笑,“就是为了让他自保。他若不忙于自救,副主考的名额怎会落到窦铭头上?”   嬷嬷眉头紧锁,“消息现在还没传过来,老奴这心里实在不踏实。魏少卿虽被关着,还有那位小福王,可是位能折腾的主。”   “行了,大好的事,怎的这般丧气?”   晋阳大长公主把茶盏一放,“李玺那小子除了会折腾,还会什么?没了他老子的庇护,没了魏小子给他出谋划策,他什么都不是!”   “主子,长安来消息了!”心腹手下匆匆而来,面上有些不自然。   晋阳大长公主蹙了蹙眉,“怎的这样一副表情?难不成不是窦铭?”   手下扎下脑袋,摇了摇头。   晋阳大长公主一拍桌子,“快说,李鸿到底选了谁?”   “是……前太府寺寺卿,如今的太学博士,顾执。”   似是怕晋阳大长公主发怒,手下忙道:“那顾执虽出身寒门,却是窦家的附庸,前不久还替窦公办过事,拉拢起来并不难——想来朝中诸公便是想到这一层,这才没拦。”   晋阳大长公主摇摇头,“不对……”   不会这么简单。   她不喜欢这种事情走向脱离掌控的感觉。   “快些收拾,今日便回长安!”   “祖母不必回长安了,孙儿护送您去三原。”柴阳跨进殿门,穿的是金吾卫的甲衣,手中还托着一轴圣令。   晋阳大长公主面色一变,“你怎么来了?为何要去三原?”   柴阳打开圣旨,念道:“传圣人旨意,着金吾鹰扬郎将柴阳,护送晋阳大长公主前去三原,为先帝守陵,无诏不得入京,违令……斩。”   “荒唐!”   “我乃先帝胞妹,开国功臣,大业朝唯一的大长公主,他一个流着突厥血的贱种,敢斩我?”   “祖母慎言。”   “您口中的‘贱种’是先帝的儿子,大业朝的圣人,堂堂一国之君。”   从小到大,这位威严强势的祖母在柴阳心里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今日,他第一次挺直腰板直视她,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睿智,不过是个固执些,强势些,会犯糊涂的老人家罢了。   柴阳曲膝顿地,行军士礼,“祖母去三原罢,孙儿会陪您一起,您在那儿守多久,孙儿就陪您多久。”   晋阳大长公主猛地一挥衣袖,怒道:“你去那里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长安,自有你的前程!”   柴阳仰头,对上她愤怒的目光,“若这前程是靠坑害忠良得来的,孙儿宁可不要。”   “天真!自古党争哪分忠奸?你以为魏小子手上就是干净的吗?莫非在你心里,他是忠良,我就是奸臣吗?”   柴阳道:“我不知道书昀手上是不是干净,但我肯定,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业。祖母呢?您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为了门阀一系对大业的掌控,竟设计害他……”   “愚蠢!”晋阳大长公主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到狗肚子里了!”   柴阳偏着头,闭了闭眼,继而直起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挥挥手,道:“来人,将晋阳大长公主扶上马车。”   “喏。”左右校尉齐步上前,把晋阳大长公主一架,直挺挺抬出门去。   晋阳大长公主气疯了,大骂柴阳不肖子。   她的人想要上前,被金吾卫齐刷刷围住。   柴阳沉着脸,视线扫了一圈,用平静却威严的语气说:“若还忠于柴家,便老实待着。”   众手下面面相觑,但凡今日带队的换一个人,他们都会殊死一搏,然而,偏偏是柴阳,这咋整?   晋阳大长公主还能活几年?   柴家的一切,晋阳大长公主手中的人马,早晚不得交给他?   就是这么一迟疑,晋阳大长公主就被塞进了马车。   不等她挣扎,窗户和车门就被钉死了。她头上的钗环、身上的金饰,凡是有可能伤人或自伤的东西,都被搜去了。   任她戎马半生,杀敌无数,到头来连两个年轻力壮的兵士都抵挡不住。   到底是老了。   她不知道,柴阳手里还有另一份圣旨   “若晋阳大长公主抗旨不遵,以谋逆论处。”   两万安定军此时就在行宫外守着,带兵的是寿安县主李仙芝,还有晋阳大长公主一意孤行、一力“辅佐”的二皇子。   ……   长安城。   魏禹的案子结了。   柴蓝蓝从圣人那里求来黑蝠令,利用晋阳大长公主暗中培养的势力,揪出了晋阳大长公主用来设计坑害魏禹的人。   简言之,就是猎犬逮住了狗腿子。   包括牙行管事、仆役、商人在内,所有参与诬陷魏禹的人,全被套上枷锁,串成一串,游街示众。   就在百姓们疑惑不解的时候,长安书局的报童们举着新一期小报,满大街叫卖。   “卖报喽,卖报喽!”   “魏少卿蒙冤入狱,小福王智勇斗奸人!”   百姓们纷纷掏钱来买。   不识字没关系,有连环画,一看就懂。   《长安小报》的主办人至今不知道是谁,胆子倒是大,消息也灵通,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   这下,全长安都知道了,晋阳大长公主为了插手科举设下毒计,污蔑魏少卿,一同参与的还有京城几大门阀世家。   魏少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是想好好办学堂,让贫苦人家的子弟可以免费读书,让寒门学子也有平等的及第机会罢了!   科举啊,天下啊之类的大事,对百姓们来说有点远,他们只知道,魏少卿是好人,害魏少卿的就是坏人。   一时间,晋阳大长公主和几个门阀家主都被骂惨了,尤其是后者,大半月都没脸出门。   柴蓝蓝亲手揪出来的证据和证人,实得不能再实了,门阀一派再如何运作也无法抵赖。   御史大夫“主动”辞官,由御史中丞崔沅暂代其职。   大理寺卿郑权贬职外调。   他的儿子,洛阳县丞郑仁因牵扯进贪墨案,革职查办。   与此同时,大理寺、京兆府、洛阳县衙一串官员纷纷落马,李鸿一刻没耽搁,立即换上了自己的人。   李玺难得积极了一回,连耍心眼再撒娇,扶植了几个魏禹帮他选的寒门官吏。   萧子睿在文书上胡乱签字,坑了魏禹,官职保住了,罚俸三个月,三年之内都别想升迁了。   ——若不是看在李云萝的面子上,护短的小福王能让他一辈子都做个五品官。   魏禹是在囚室中接到的圣旨。   宣旨人是李玺:“案已查明,大理寺少卿魏禹无罪释放,暂代大理寺卿一职,职级不变,官俸食禄比照三品发放……”   其实就是升官了。   从大理寺的二把手一跃升为一把手。   之所以官职暂时不升,只是因为他太年轻,资历不够,需得再磨几年。   魏禹出囚室的时候,门口围了一圈人   柴阳、柴蓝蓝、萧子睿、李云萝都来了,还有他在学宫中教过的、在太学中资助过的学子们。   柴阳拍了拍魏禹的肩,魏禹冲他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一下、等一下!”   李木槿和贺兰璞合力端着一个大木盆,崔兰心跟王荣荣一人抱着一大捧艾草。   “去去晦气。”   小娘子们一通忙活,抓着艾草浸到盆里,带出晶莹的水珠,洒到魏禹身上。   魏禹站在那里,眉眼含笑。   突然,又来了第二道圣旨。   宣旨的是太极殿总管太监,姜德安:“圣人有旨,擢大理寺少卿、权知大理寺卿魏禹,为礼部试监考……”   众人都愣了。   原以为魏禹能顺利洗清嫌疑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魏禹扭头,看向李玺。   李玺没有丝毫惊讶的模样,反倒笑眯眯的,一脸邀功。没错,这就是他的主意。   科举考试,不光有一位主考官、八位副考官,还有一位监考,朝堂上争来争去,全都在争副考官名额,却忘了,监考官可比副考官说话有用多了,毕竟,这个名额代表的是李氏宗亲。   “不对啊,历来监考官不都由宗正寺选送吗?魏少卿又不是宗——”   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   谁说他不是宗亲了?人家可是未来的福王妃!   有人弱弱地说:“不是还没过门吗?宗正寺能同意?”   李玺正要说话,二皇子便清了清嗓子,拿出第三道圣旨。   “魏氏子禹,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特配为福王正妃,来年八月完婚……”   ——“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什么的,满载着一位老父亲的怨念与恶意。   文白夹杂、不伦不类的一道赐婚圣旨,让众人生生怔住。   包括李玺。   八、八月成亲?   他……和书昀兄?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会继续写二更,不确定能不能写出来……如果21点没有,就是没有了……【如果没有更新,就会有小包包~~】   126、其乐融融(修)         来年八月成亲。   这是圣旨上说的。   李玺和魏禹。   福王和福王妃。   李玺眼睛直愣愣的,戳戳魏禹,“是我听错了,还是圣人抽风了?”   魏禹没有说话,而是突然抱住了他——拦腰抱起,双脚离地的那种。   李玺吓了一跳,腿下意识盘到他腰上。   魏禹顺势揽住他的背,把他抵到墙上。   “没听错,圣人将我配给了你,来年八月成亲。”   他微仰着头,压上李玺的唇,重重地嘬了一口,“虫虫,我们要成亲了。”   围观众人瞬间惊呆——这还是那个沉稳含蓄、八风不动的魏少卿吗?   “咳、咳咳!”萧子睿清了清嗓子,“小娘子们还在呢!”   “小娘子们喜欢看!”李木槿和崔兰心手拉着手,杏眼弯弯,仿佛冒着小桃心。   魏禹难得情绪外露,声调都是上扬的:“今日多谢诸位,明日定当设宴款待——在福王府。”   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李玺红着脸,埋到他肩窝。   每次魏禹表现出霸道的一面,他都会乖乖的。   小娘子们拿艾叶洒着水欢送他们,一直送到了青牛车上。两个人要进宫谢恩。   萧三郎抱着手臂跟在后面,心情有些复杂,“男人和男人……也能这么甜?”   贺兰璞笑得见牙不见眼,“男人和男人的甜,你哪里会懂。”   萧三郎嘴角一抽,哥也不想懂。   下意识去看魏清清,魏清清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贺兰璞和崔兰心也在对视,灼热的小眼神激烈地交流着只有“友军”才懂的信息。   萧子睿护在李云萝身侧,拼命摇晃着无形的狗尾巴。李云萝笑意浅浅,温声叮嘱着李玺。   魏禹把李玺放了下来,手依旧揽在肩上,占有意味十足。   李木槿看看这对,看看那对。   汪?   柴蓝蓝拿团扇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转向自己,“你只有我了。”   李木槿:就……辛酸。   魏禹明显很兴奋。   不像李玺那般手舞足蹈,而是含蓄一些,像醉酒了一般,红光满面,话也变多了。   “需得买样礼物。”   “圣人喜欢什么?”   “虫虫上次送的琉璃蛋圣人时常把玩,不如这次买对山核桃。”   “还有太后娘娘和长宁郡君。”   “虫虫亲自挑两株梅树吧,娘娘和郡君定然欢喜。”   “……”   李玺都插不上话,只有点头的份。   他很少见魏禹这般情绪外露,再高兴不过只是嘴角上扬,拉着他弹弹琴,看看卷宗。   得到期盼已久的考官的差事时,他还不这样。是因为第三道赐婚的圣旨。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也是盼着成亲的。   平时表现得那般淡定,李玺还以为他不在意。先前他求娶的时候,还被他拒绝过,他以为他对成亲这件事并不热衷。   没想到,他是在意的,他和自己一样期盼。   只是因为不确定,才没表现出来,而是用理智包裹住了真实的内心。   “全天下最好的魏少卿。”   是我的。   李玺的手挪啊挪,勾住了魏禹的。   魏禹反手握住,包在掌心。   不需要再亲密的举动,彼此心里已经有了。   太极殿。   一国之君正在闹脾气,对象是他的母亲和妻子。   就在刚刚,太后用母子亲情威胁他,郑嘉柔用柔情蜜意套路他,左右夹击逼他写下了那道圣旨。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气呢?”太后笑眯眯地瞧着他。   李鸿闷着头,不想说话。   只是闷了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又觉得不该这样对娘亲,别别扭扭开口:“母亲早就知道小宝喜欢男子是不是?”   太后笑笑,说:“我不知道册册是不是喜欢男子,只是知道他喜欢魏家小子。”   李鸿不满,“您觉得这正常吗?那您为何不说说他?他向来听您的话。”   “正常不正常又有什么关系?册册喜欢就好。从小到大,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哪个不会千方百计抓到手里?”   李鸿弱弱地反驳:“这是婚嫁大事,怎么能由着他来?哪怕推一推,推到他入主东宫,将来也不会有人以此做文章。”   太后道:“那你呢?没有这道圣旨,你却点了魏家小子做考官,要如何应对宗正寺的质疑?还想被他们吵上三五个月,觉都睡不好吗?”   李鸿抿唇,这些不是没考虑过,就受着呗!   太后轻叹:“册册是我的孙儿,你就不是我儿子了?我只顾他顺利当上太子,就不管你这个圣人是不是当得舒心了吗?”   李鸿怔怔抬头,望着太后。   他没想到,太后这样做是为了他。   他以为,太后只是溺爱李玺。   一时间,五味杂陈。   母子两个都没说话。   铜壶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郑嘉柔伸手去提,被李鸿按住。   “我来。”借着扭身的工夫,他飞快地眨了下泛红的眼,没让太后看到。   郑嘉柔把茶壶递过去,微笑着缓解气氛,“娘娘说,在有孙儿之前她先有的儿子,孙儿要疼,儿子也得疼。圣人也别吃醋,娘娘还多疼了你二十年呢!”   “那你呢?你又和母亲站在一头,对付我。”   就像当年,她嫁给崔沅,生下李玺,太后帮她瞒了一年。   郑嘉柔抿唇一笑,“娘娘心疼她儿子,我也心疼我儿子。”   李鸿酸溜溜,“你心疼他,就让他娶个男人?”   郑嘉柔道:“小宝年纪不大,却活得比你我通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担得起,护得住。圣人应当知道,他对魏少卿,绝非一时冲动。”   李鸿哼道:“就算现在喜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他可会后悔?”   郑嘉柔顿了一下,轻声道:“就算将来后悔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为了那遥不可及的将来,让现在的他痛苦吗?你我所经历的,要让孩子们再经历一次吗?”   李鸿闷头不语。   其实已经被说服了,只是拉不下面子,于是小声嘟囔:“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   太后扑哧一笑:“出息!”   宫门口。   下车的时候,魏禹扶了李玺一下,之后就没再放开,就这么一手提着礼盒,一手牵着小福王,迈上九重高台。   短短数月之前,他还觉得这里高不可攀。如今,宫殿还是那个宫殿,台阶依旧是这么高,他抬起脚,三两步便走到了。   李玺倒着走,一蹦一跳。   有魏禹牵着,不怕摔着。   瞧着他手上的礼盒,方才反应过来,“不是臭爹给咱们赐婚的吗,怎么还给祖母和娘亲买礼物?”   魏禹卖了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确实很快。   迈进殿门,瞧见太后和郑嘉柔,李玺顿时懂了。   “我说臭爹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因为祖母和娘亲!”   说着,便颠颠地扑到太后膝上,“还是祖母疼我。”又看向郑嘉柔,“还有娘亲。”   完了还对李鸿做了个鬼脸。   仿若三岁半。   相比之下,魏禹就稳重多了,规规矩矩行了礼,送了礼物,然后便退到旁边,细心周到地侍奉着长辈们喝茶。   李玺像个小虫子,一会儿拱到这里,一会儿拱到那里,把礼物一样样拿出来,夸一夸,说几句俏皮话,逗得太后和郑嘉柔笑声不断。   尤其说到核桃的时候,可卖力了:“就像这样,每天拿在手里转一转,可以防止变成老糊涂……”   李鸿脸一沉。   李玺连忙补救:“书昀兄就有一对,是不是?再过两年我也要备上了……祖母和娘亲就不用了,神仙悄悄告诉我了,好看又善良的人永远十八岁!”   李鸿终究没绷住,手一抖,茶洒了。   魏禹眼疾手快地接过茶盏,又用帕子拭去他手上的水渍。   快,却不慌。   神情自然而然,没有刻意讨好。   李鸿抬着手,暗自轻叹。   娶男妃就娶男妃吧!   只当家里多了一个儿子。   大的稳重懂事,小的跳脱讨喜,也算般配。   今日是冬月初一,民间习俗,要蒸团圆糕。   李玺黏着郑嘉柔撒娇:“自打吃过母亲做的点心,全长安城的点心铺子都赚不到我一文钱了。”   郑嘉柔忍俊不禁,“那你再忍忍,回去就给你蒸。”   李玺突发奇想,“长乐宫有小厨房,让书昀兄和面,母亲捏花样,好不好?”   “我看行!”太后呵呵一笑,“几十年不进灶间了,今日我也活动活动腿脚,给你们做只叫花鸡。”   李玺眼睛亮晶晶,“是祖父给您做的那种吗?”   太后乐呵呵道:“我可比他做得好吃。”   李玺挤眉弄眼:“不然祖母辛苦一下,烤两只吧,我怕太好吃了,我会忍不住独吞一整只。”   太后笑得脸上的眉间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哄完太后,李玺又颠颠地跑到魏禹身边,叽叽咕咕地跟他讲“祖父祖母和那只叫花鸡”的故事   当年先帝还没有打下江山,只是生活在陇西的一个小庶族,太后是他的小表妹。太后刚刚及笄,两个人就迫不及待成了亲。   只是,婚后三年一直没有子嗣,为了怀胎,年纪轻轻的太后几乎是泡在了汤药里,日日难受得饭都吃不下。   先帝心疼妻子,便从民间学了个法子,用荷叶和泥土包着白条鸡烤来吃。   为了让太后高兴,从拔鸡毛到生火烤都是先帝亲自动手,足足折腾了一整天。   太后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才吃上那只盼了一天的鸡。   “定然是极好吃的。”魏禹温声道。   太后笑呵呵道:“皮焦了,盐没放,咬一嘴满口腥。”   她却觉得很好吃。   即使后来做了太后,吃遍了山珍海味,都再没有过那晚的味道,也没再见过他的小海哥哥满脸柴灰、一身狼狈的模样。   眼中的笑意却如星子般璀璨。   李家的男人都痴情。   挡不住的。   灶间。   宫人们在外面守着,时不时听到屋内传出的笑声。   小宫人们壮着胆子往里看,瞧见大业朝最尊贵的一家人如寻常百姓一般,其乐融融。   这都是小福王带来的。   若没有他,长乐宫、不,整个皇宫都不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我尽力了!      127、帝后大婚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说起了大婚的安排。   “娘亲放心,我都跟礼部打好招呼了,到时候大兄、二哥、我,还有贺兰、渭南王叔家的大堂兄一道去接您,一个外人都没有,礼仪规矩您一概不用管,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玺笑嘻嘻地给郑嘉柔夹了一只白白软软的兔子糕。   往常时候,宫内用餐都是分桌而食,今日,在李玺的折腾下,长乐宫多了一张大长桌,一家人坐着胡椅,围在桌旁,吃着他们自己蒸的团圆糕和叫花鸡。   郑嘉柔到底脸薄,提及大婚,不好意思多说,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鸿心头一热,故意引着她继续说:“你那边人选定了吗?”   郑嘉柔又羞又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不肯说。   李玺嘿嘿一笑,腆着脸道:“娘亲说说呗,我也想知道。”   郑嘉柔这才道:“你舅舅,瑜哥儿,你先前提过的萧家三郎,还有柴家郎君。”   “这才四个了,还有一个呢?”   郑嘉柔笑笑,看向魏禹。   李玺眼神一亮,“书昀兄?”   郑嘉柔点点头。   “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李玺兴奋得手直抖,一根接一根地给她夹着豆角,眨眼间半盘子都下去了。   大业习俗,帝后大婚中需得有十位“傧相”,十位“少傧相”。   能任傧相的,要么是人品端方的龙阁宰辅,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   至于少傧相,历来都被默认为圣人或太子的左膀右臂,大业朝未来的肱骨之臣。   难怪李玺这么高兴。   这说明,李鸿默认了,即使魏禹成了福王妃,也能继续在朝为官。   魏禹先前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想着应该由郑嘉柔亲口告诉李玺。   郑嘉柔浅浅一笑,知了他这个情。   太后清了清嗓子。   郑嘉柔顺势把功劳推过去,“小宝不必谢我,此事是娘娘钦点的。”   “祖母最好了。”李玺忙给太后夹了一只鸡腿,捏着嗓子,鼓着脸,做出儿时的娇憨模样,“我最喜欢祖母了!”   太后失笑,“小滑头!”   李鸿也清了清嗓子。   没人理他。   又清了清,收到李玺的一个小白眼,“臭爹嗓子不好呀?以后少喝酒。”   李鸿:“……”   家庭链最底端,盖戳。   下午,魏禹和李鸿在太极殿商讨科考事宜。   在囚室里待着的那两日,魏禹也没闲着,他把卷宗里提到过的历年来科举考试中舞弊、殉私等案件整理出来,并做出一份详实的预防方案。   只能说,不愧是魏少卿。   李玺原本还好好坐着,认真听着,只是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头抵在魏禹背上,昏昏欲睡。   殿外通报,柴蓝蓝来了。   先前,她利用黑蝠令洗清了魏禹的嫌疑,这时候过来还令牌了。   这也是她和李玺谈的条件——由她揪出坑害魏禹的帮凶,换晋阳大长公主一个体面。   黑蝠令号令的是一支“黑蝠军”,晋阳大长公主私下培养了十多年,上次折在了李玺手里。   “军”中皆是女子,有老有少,平日里以各种身份藏匿在深宅大院或市井之中,黑蝠令一出,这些人便会化身为杀手、毒医或消息贩子。   看似人数不多,实则不容小觑。   柴蓝蓝手握如此杀器,却丝毫没有贪心,事情办完了,便果断地交回令牌。   李鸿收了,没说什么。   李玺啧了声:“黑蝠令放在您这里也是落灰,倒不如给了柴呱呱。”   李鸿抬起头,看了眼李玺,又看向柴蓝蓝,“你可愿意?”   柴蓝蓝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不敢确定圣人是在问她。   李玺推了她一把,笑眯眯道:“八成愿意,这都高兴傻了。”   柴蓝蓝反应过来,郑重道:“承蒙圣人信任,臣女定不辱命!”   李鸿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是福王想给你,以后此事便由你们俩负责罢。”   “可别,都是小娘子,我可管不了。”李玺抓起令牌,丢到柴蓝蓝怀里,“你好好管着,若以后被夫家欺负了,不愁没人给你撑腰。”   柴蓝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施一礼。   李玺吊儿郎当的,没有丝毫邀功的模样。   魏禹摇头轻叹,什么帝王心术,在李玺这里都不好使。   他从不刻意收买人心,而是真情实感、真心实意地对待身边的人,反倒让人死心塌地。   三原县,岳陵。   宫室昏暗,直棂窗狭小,处处静寂无声,连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犹如死地。   晋阳大长公主已经接连几天没有收到长安的消息了,那些从前效忠她的人,纷纷投向了柴阳。   她没再咒骂,十分冷静。   她在等一个机会。   心腹嬷嬷不声不响地进了屋子,反手关上房门,凑到晋阳大长公主耳朵,悄声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方才前院传来的消息,小郎在收拾行装,似是要回长安。”   晋阳大长公主端坐佛堂,神情冷漠,“他卖了李鸿这么大一个好,李鸿自然也要拿出点东西来哄哄他。”   “您说,圣人这时候叫小郎回去,为的什么?”   晋阳大长公主哂笑:“左右不过给他个‘大婚之日,护卫皇城’的差事,难不成还能让他做少傧相不成?”   心腹嬷嬷陪笑道:“想来不会……”   突然想到什么,面上一慌,“若是小郎守在朱雀门,岂不会误了主子的计划?”   “误不了,别管谁守着,都得给我把李玺那小杂毛掳来!”   心腹嬷嬷忧心道:“这样一来定会连累小郎。”   晋阳大长公主目光冰冷,“不知亲疏的东西,叫他吃场排头也好。”   ……   与此同时,长安城。   折腾了一场,门阀一派可谓是丢了夫人又折兵,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鸿便借着这个由头发落了一串官员,换上了自己看中的庶族。   细细算来,各大世家皆损失惨重。   他们终于意识到,圣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整治门阀了。   有人执迷不悟,誓与庶族斗到底;也有人认识形势,做出不两同的选择。   比如萧三郎的祖父,时任吏部尚书的萧家现任家主,萧愈。   原本,他还在左右摇摆,经此一事,回去就招集全家密谈,会议主旨只有一句话   “帝后大婚,乃至随之而来的东宫择主,凡是用得到我萧家人的,务必全力配合。”   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柴家、郑家、王家、贺兰家。   那些依旧不死心,执意与晋阳大长公主联合起来对付李玺的,只剩了窦氏一门,还都是些残兵败将。   眼瞅着婚期临近,京城上下一派喜庆。   在阴影之下,一场始料未及的危局也在悄然降临。      腊月初八,帝后大婚。   天还未亮,宫里便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殿阁皆挑喜宫灯,挂上喜绸,从随天门到西内苑,处处灯火通明。   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分不清主子仆役,所有人都在忙碌。   自打二皇子封了王,柴才人便升为了四妃之一,同另外两位美人一起主理后宫。   此时,她正立在未来皇后的居所——凤仪宫,指挥着小宫人们搬东西。   “素色花瓶往里摆,青的红的搬出来。”   “当心些,那几株新栽的腊梅别碰坏了,那可是新娘娘最喜欢的。”   “二小子,听到没,就说你呢!万一踩折了,圣人拿鞭子抽你,我可不管。“二皇子重重叹气:“我的亲娘诶,您能消停一会儿不?喝口水成不成?这一早上,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柴妃叉着腰,声音清亮悦耳,就是语速快,让人跟不上:“帝后大婚,谁敢歇?绸子不系了,灯笼不挂了,屋子也不布置了,新娘娘一瞧不高兴了,调头回去了,这责任谁担?”   二皇子嘴角一抽,小声吐槽:“满皇宫也找不出比您更上心的了。我就纳闷了,圣人娶皇后,您一个做侧妃的兴奋个什么劲儿?”   柴妃柳眉一弯,笑盈盈道:“圣人大婚后,我就能出宫嫁心上人了,能不兴奋么?”   顾执刚进殿就听到了这句,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表情……一言难尽。   柴妃看到他,腰也不叉了,眉毛也不竖了,娇柔又害羞,“顾博士来了?来人,快给顾博士看座。”   顾执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认得自己?   还知道他现已调到太学做了五经博士?   “咳,多谢娘娘,臣是来寻二皇子的,接亲的时辰快到了,少傧相们需得沐浴净身,试试新衣裳。”   “哦,这样啊,珙儿快去吧,别误了正事。”柴妃笑得温柔可亲,就连声音都是细细软软的。   二皇子:呵呵。   酸溜溜瞪向顾执。   顾执:???   怎么奇奇怪怪的?   长乐宫。   李玺风风火火地冲进内殿,还没说话,先灌了半壶茶水。   太后心疼得直给他拍背,“慢点慢点,怎么就忙成这样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跟着的人呢?无花果去哪了?”   李玺摆摆手,大大地喘了口气:“他出城去接蛛蛛了,本来说好的是昨日到,结果刚走到榆关就遇到大雪,阻了行程,这时候差不多刚出雍州,快马加鞭,迎亲前应该能到。”   太后担忧道:“那就别闷头往回赶,给她飞鸽传书,叫她稳着走,不急在这一日。”   李玺呵呵一笑,顺从道:“成,我这就去。”   其实心里明白,蛛蛛不会听的,一定会尽力赶回来——她之前答应了太后,会在腊八到长安,吃窦姑姑做的腊八粥。   “祖母,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在长宁宫坐着,再过两个时辰,您的儿媳妇就到了!”   太后扑哧一笑,“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   时辰到了,长安府兵集体出动,分列在长安的大街小巷。   七位傧相执皇后宝册等在太极殿,五位少傧相穿红挂紫,前去接亲。   金吾卫开道,龙武军护驾,迎亲的队伍从承天门出发,浩浩荡荡绕过大半个长安城。   郑家中门大开,迎亲的仪仗自正门入,停在二门之外。   李玺下马,朝着院内扬声道:“娘亲,我替阿爷来迎您啦!”   院里院外哄堂大笑。   无媒而合,未婚先孕,在“卫道士”眼中怎么看都是丑事一桩。然而,被李玺大大方方喊出来,反倒觉得没什么了。   再有人酸又能怎样?   人家坑人害人了吗?   明明是恶人作怪,让相爱的人不能相守。   今时今日,圣人深情不悔,郑嘉柔风光大嫁,李玺坦坦荡荡,便是对所谓“礼法”、“女德”最大的回击。   郑嘉柔穿着皇后衮服,没遮盖头,不戴垂珠,不执团扇,大大方方地站到人前。   美极了。   不像身旁的柴蓝蓝和崔兰心那般青春灵动,而是三十多岁的女子特有的淡然、娴静和自信。   毫不逊色。   万众瞩目中,李玺扶着自家娘亲登上凤辇。   郑家门外,站着一群特殊的客人   他们身着布衣,足登草履,却亲手编了百丈长的竹席,染成红色,铺在地上,为郑嘉柔送嫁。   这些,都是郑嘉柔在慈恩寺义诊时救过的贫苦百姓。   看着那卷参差不齐,却满载着诚意的席子,宾客们久久无言。   郑嘉柔行过的善,那些诋毁她的门阀视而不见,百姓们却不会忘记。   门阀世家不想要一个和离过的皇后,百姓们却不在意,他们只知道,这位皇后仁德和善,她生下的儿子心系万民,她做皇后是大业百姓的福气。   不知哪个带头,围观的百姓纷纷俯首,臣服于他们认可的这位一国之母。   从此刻起,再没人会说郑嘉柔德行有亏了,再没人有资格说她不配母仪天下。   郑孞湿着眼眶,将众人请到府中,同那些世家贵客们一同饮酒赴宴。   凤辇逆着来时的路,从另一个方向出发,绕过另外半个长安城,回到太极宫。   李鸿已经等在了阶前。   帝后大婚,原本讲究男尊女卑,李鸿和礼部掰扯数月,去掉一切损贬郑嘉柔的繁文缛节,改成了一场举案齐眉、彼此尊重的特殊婚仪。   他没穿皇帝衮服,而是如寻常人家的新郎官一般,穿着大红喜袍,系着洁白翎羽,牵着五彩丝绦,将他的新娘牵入了青庐之中。   所谓“青庐”,就是一个圆形的帐篷,搭在凤仪宫的院子里,用于洞房。   这是阿史那部的婚仪,少年时,郑嘉柔从书中看来,十分向往。李鸿对她许诺,等他们成亲时,会给她搭一顶青庐帐。   今日,他兑现了承诺。   郑家人将郑嘉柔送入帐中,李家的郎君和县主们则纷纷从侧门跑了出去,又从正门进来,沿着郑嘉柔走过的路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   这叫“踏迹”。   为的是把新娘的足印抹去,让她和和美美地在新家过日子,不走回头路。   看着众人欢欢喜喜的模样,大皇子轻叹一声:“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挺好的。”   二皇子啧了一声:“大兄这话真乃至理名言。”   大皇子瞅了他一眼,难得好声好气道:“你何时成亲?”   “这不你在前面挡着么,大兄何时再娶?”   大皇子眸光一暗,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你别等我,我……不会再娶了。”   他这么可怜兮兮,二皇子倒不好意思了,咕哝道:“不喜欢小娘子就找个小郎君过呗,你看小宝和魏少卿,不也挺好嘛!”   眼前浮现出皓月那张脸,大皇子摇摇头,“再说吧!”   一行人回了青帐。   帝后二人刚好完成“解缨”之礼,接下来就是闹洞房了。   李玺往喜床上一横,手脚一摊,耍厚脸皮,“按理说,爹娘还没洞房,我也不该生出来,不然我就假装不存在,在娘亲肚子里再赖上一年吧!”   众人哄堂大笑。   郑嘉柔俏脸红透。   李鸿气得想打他,没好气地丢给他一兜金豆子——原想照着脸扔来着,怕媳妇心疼,没敢。   李玺笑嘻嘻接住,当着他的面和小伙伴们瓜分一空,完了还不肯走。   “就这么点,不够分的。”一边说一边瞄着他的腰,疯狂明示。   李鸿骂了句“臭小子”,转而把腰上的环佩玉带悉数解下,塞进他怀里。   “皇帝衮服要不要?不然玉玺也给你?”   “不至于、不至于,你再保管两年吧!”李玺坏兮兮一笑,赶在亲爹揍人之前逃出大帐。   小伙伴们喜庆极了。   帝后大婚用的饰物,都有六局特制的印记,独一无二,寓义非凡,得上一件能当传家宝了。   李玺十分大方地跟众人分了,权当感谢他们陪着辛苦了这一日。   臣属们觉得是荣耀,李玺却从未抱着理所当然的心思。   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死心塌地。   魏禹执着手,远远地看着自家小金虫虫被众人簇拥着,老~怀~甚~慰。   李玺看到他,颠颠地跑过去,“刚才没看到你,去哪儿了?幸好我聪明,藏了一件留给你,不然都被他们抢去了——你瞧瞧,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三言两语,便把魏爹的心捂热了。   他接下那只龙凤佩,顺势牵住他的手,把他扶上青牛车。   李玺卜愣着脑袋,左看右看,“去哪里?今晚不在宫里住吗?蛛蛛应该快到了。”   魏禹揽住他,让他的眼睛只放在自己身上,“回王府,可愿意?”   李玺拱了拱他,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笑意,“书昀兄,你该不会是……想了吧?”   “想什么?”魏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李玺清了清嗓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装起来,“想教我背书,背不过就打手心。”   魏禹轻笑:“嗯。”   李玺眨巴着眼睛,勾住他的脖子,“魏夫子,今晚要背哪篇呢?是错一个字打一下,还是错一整篇打一下?”   “你说呢?”魏禹勾着唇,缓缓压下头。   宵禁已至,长街上四下无人。   青牛车慢悠悠走着,牛角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偶尔逸出一声甜软的哼吟,很快消散在冬夜的晚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段时间的票票和营养液哦!【先贴一部分】·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cumber、今天我快乐了嘛、端水大师1个;——【还欠着一章加更呜呜……】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岑夫子63瓶;龙猫50瓶;吃糖吃肉不要刀40瓶;端水大师32瓶;淼淼、沐梓琪、瑾泠20瓶;yanjunnnn17瓶;留人不住、云君、奶茶包子、是阳不是羊、時序、江停的老同兴茶饼10瓶;·【感谢】阳台君、要考试了,会考好的8瓶;露na1215、初、寻水的鱼、咿呀11丫、梦£、野仔再野也有人爱5瓶;青衫心语3瓶;今天我快乐了嘛、牛牛和小花、森森林、la2瓶;扇扇、豆本豆、沫|*雅轩、虚空1瓶;——非常感谢!鞠躬~      128、夜袭[一更]         青牛车上,帷幔轻轻地晃动着。   起初像是被晚风撩动,荡出层层波纹,之后波纹越来越大,甚至整个车身都晃动起来。   帷幔内,李玺的脸红得不太正常。   今天的他格外急切,格外黏人。   魏禹以为他是喝了酒的缘故,直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异样,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乖一些。”他亲了亲李玺。   李玺攀着他的脖子,还要。   身上也没有缓解的迹象。   魏禹脸色微变,依着李玺的持久度,福王府早该到了。   “康伯,到哪儿了?”他稍稍提高声音。   车外传来恭谨的声音:“禀少卿,绕过兴道坊,再走上一截就到了……今日帝后大婚,处处都是守卫,寻常车马过不得,便绕了些。”   不对。   魏禹沉下脸,寻常马车过不得,福王府的青牛车连太极殿都去得,更何况几个小小的关卡!   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驾车的康伯刚好转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本人没错,声音是对的,也不像易容的样子。怪不得蜗蜗会乖乖跟着他走。   魏禹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平静道:“挑稳的路走,小王爷饮了酒,胃里不舒坦。”   “喏。”康伯拨了拨牛角上的银铃。   青牛车不仅没慢下来,反倒快了一些。   “头晕,难受……”李玺偎在他怀里,皱着眉头。   魏禹顾不上许多,注意力全都放到他身上,喂他喝了盏凉茶,低声问:“好点没?”   “没好,不舒坦……”李玺半眯着眼,在他身上蹭触。   魏禹眉心微蹙,低头嗅闻他呼出的气息。   李玺像只凶萌凶萌的小虎崽,软叭叭地凑上去,啃住他的鼻子,“还要……”   这是中药了。   李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难受……想吐……我是不是中毒了?”   魏禹摸摸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是蒙.汗.药。”   还有少许……催.情的药粉。   今日就算他不把李玺叫到车上,李玺也会耐不住来找他,届时俩人落单,依旧会着了他们的道。   当真是步步为营!   连王府里服侍了二十余年的老马夫都是他们的人,暗处的敌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魏禹没有轻举妄动,悄悄地从怀里掏出清热排毒的药,喂李玺吃下去。   ——他时常出门查案,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常备药都是随身带着。   好在,对方似乎下药的剂量不大,解毒丸很快就起效了。   魏禹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李玺穿好衣裳。   “还没到吗?”李玺声音甜软。   “马上,今日要稍稍绕一些。”魏禹亲了亲他,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玺会意,故作不满地踢了踢车栏,“康伯快些,我困了!”   “哦哦,好、好!”车夫忙应了声,又把青牛车赶快了些。   趁着李玺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魏禹不动声色地掀开帷幔,看向车外。   青牛车已经不在朱雀街上了,而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魏禹就着月色看到街边的店铺,心头一凌   他们竟被带到了安化门!   眼瞅着就要出城了!   城门口驻守的是长安府兵,奉皇城令,归福王府管。   魏禹瞅准机会,抱着李玺撞破车后的围栏,落到地上,扬声大喊   “长安府兵听令,贼人深夜挟持福王,尔等速来救驾!”   守城兵精神一振,飞快地围拢过来。   意外的是,他们并不是来救驾的,而是把长矛对准了魏禹和李玺。   为首一人沉着声音道:“把福王交出来,保你不死!”   魏禹心头一凛,安化门的守兵竟然反了?   “保你大爷!”   “书昀兄快跑,他们不是长安府兵,腰带都系错了!”   李玺突然来了力气,猛地抓住魏禹,拔足狂奔。   魏禹顺势带着他往西边跑,往西是大安坊,那里有个武侯铺,铺中的不良帅与他熟识。   后面,假的城防兵紧紧缀着,少说有数十人。   “这里有间武侯铺,是不是这个?”李玺急声道。   魏禹点点头,正要上前,铺里率先冲出一波人,个个黑衣着身,步伐稳健,一看就是高手。   而且,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好!”   魏禹反手抓住李玺,调头往回跑。   然而,后面就是追上来的城防兵,得亏甲衣沉重,他们跑不快,不然早追上了。   关键时刻,李玺反应极快,拉着魏禹就跳上了坊墙。   魏禹又急又担心,生怕他毒性还没排干净,手脚僵硬,再从墙上掉下去。   “没事,我现在躁得难受,刚好跑跑,出出汗。”   说着话,李玺脚下也没停,像只灵活的小飞虫,从这圈坊墙跳到那圈坊墙。   ——还要感谢那剂催.情.药,不然小金虫虫可没这么亢奋。   黑衣人也翻上墙头,穷追不舍。   也是赶巧了,今日帝后大婚,长安禁军皆被调去守卫皇城,城南的安防便松懈了,任是他们跑了这么久,喊了许多声,也没见着一个金吾卫。   所以,幕后之人才会选在今天动手。   这里是长安城最荒僻的地方,本就没有多少住户,仅剩的不是乞丐就是亡命之徒,再喊也不会有人出来。   想来,街使也被对方收买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虫虫,叫胡娘子。”   李玺摇头,“不行,他们人太多,叫她也没用,还得搭上一个。”不然他早叫了。   魏禹道:“不是让她同我们一道被围,而是让她去送信。”   胡娇身手好,虽然不能把他们救出去,自己突围肯定没问题。   李玺一听,也对,这才掏出竹笛,吹了起来。   “不能让他吹笛子!”   黑衣人显然做足了功课,扬声大喊:“飞刀!飞刀呢?打掉他手里的笛子!”   话音刚落,一柄飞刀便射了过来。   李玺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忘了,这是墙头,不是平地。   魏禹飞身上前,将他抱住,并硬生生翻了个身。两人齐齐掉落到地上,魏禹充当肉垫。   假的那波守城兵刚好追过来,有人举着大锤,有人横着长矛,要将他们捉住。   魏禹就地一滚,拖着李玺的手,沿着墙根飞快地往前冲。   墙头传来黑衣首领急切的声音:“抓活的!尤其是那个小福王,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不仅坏人听到了,李玺也听到了。   他再次吹响笛子,胡娇还没来。   这就说明,她不在附近。   不仅胡娇,飞龙卫们也没跟着。   李玺为了和魏禹亲热,故意甩开了他们。   ——这一点,又被对方算准了。   幕后黑手显然是极了解他们的。   “这样下去不行。”李玺说。   他刚刚和魏禹翻过一道低矮的围墙,躲进一个茅草棚。   “你也听到了,他们不想要我的命,就算被他们抓住也没关系,你先走,去叫人。”   “不行。”魏禹断然道。   他连解释都没有,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伺机离开。   李玺揪住他,急切道:“怎么不行了?我看行,你功夫和小胡椒差不多,嗖的一下冲出去,再嗖的一下领着人回来,没准儿我还在这里等你呢!”   “不要没准儿。”   “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魏禹一字一顿道。   李玺气到了,“你平时挺理智一个人,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来了?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好不好,这是最好的法子。”   “在我这里,最好的就是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不会去赌那分可能性,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这一次,魏禹不再用理智思考,不再冷静地计算利弊,哪怕明明知道李玺说的是对的,他也不想那样做。   因为,李玺是他生命中的意外,是他心头的瑰宝,不是可以用利弊去权衡的。   他绝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月色下,李玺呆呆地撞进他深邃的眼底,“我觉得……我身上的情药……还没解。”   “哗啦”一声,有人冲进草棚。   “在这里!”对方一边喊,一边挥着铁锤冲过来。   狭小的草棚,对于无寸铁的两个人极为不利。   魏禹冷静地护住李玺,左躲右闪,试图冲出草棚。然而并不容易,三面都是石墙,唯一的出口被对方堵住了。   眼瞅着对方就要把铁锤砸到魏禹身上,李玺急疯了,突然暴起,一脚踹到那人心口。   对方吃痛,连连倒退数步,铁锤也脱手而出,砸在了梁柱上。   草棚本就不结实,这么一砸,草棚轰然倒塌,直直地砸向缠斗的三人。   李玺刚好站在横梁下,后面是石墙,前面是迎面砸来的横梁,躲已经来不及了。   魏禹想都没想,错步冲到他面前,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   横梁砸下。   草棚倒塌。   烟尘弥漫。   李玺埋在魏禹坚实的怀抱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魏禹身体突然紧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夹杂着痛苦的闷哼。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李玺挣扎着,拉着他从倒塌他草棚里钻出去。   月色下,魏禹蹙着眉,肩微微躬着,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李玺正要拉着他检查,魏禹突然说:“虫虫快去,把那对铁锤捡回来。”   李玺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忙跑过去,抓起黑衣人的铁锤,顺便把人砸晕。   再转身,魏禹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正拿着帕子擦脸上的灰尘。   还能臭美……   李玺放心了。   坊墙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像是赶来的城防兵。   “快跑!”李玺抓住魏禹的手,“欸?你手怎么这么湿?”   “出汗了。”   魏禹没有跑,而是拉过他的手,把沾在他手上的“汗”轻轻拭去。   “不会是吓得吧?”李玺苦中作乐,笑了一下,“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就多谢了。”魏禹闭了闭眼,声音发飘,“虫虫,再吹一下竹笛,一直吹。”   李玺听话地吹起来。   “在这里!”墙外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李玺同样惊喜,“无花果?”   “阿郎,是我!我听到你吹笛子了!”无花果声音里满是哭腔,“阿郎别怕,我这就把这道墙给砸了,把你救出来!”   李玺:“……”   “学什么话本里的狗血剧情?用腿走过来。”   “哦。”明显很失望。   外面依旧有许多脚步声,却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他们和大铁锤缠斗的时候,一个黑衣人都没出现。   无花果似是猜中他的心思,骄傲道:“阿郎别担心,坏人都被我们抓住了。”   李玺面上一喜,“你接到蛛蛛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臭小宝。”   李玺惊喜地转过身,蛛蛛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坊墙出现在他身后,正抱着手臂,笑盈盈地看着他。   一身银甲,一杆缨枪。   明亮的火把映红了她的脸。   英姿飒爽。   她身后,还跟着一队精壮的飞龙卫。   正是当初她离京前,李玺送给她的那一支。   看到亲人安然无恙,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李玺发现,魏禹太安静了,连句话都没说。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没话找话:“蛛蛛回来了,她和无花果救了我们。”   魏禹扶着李玺的肩,问蛛蛛:“县主带了多少人?”   “放心吧,足够了,黑衣人和那些假扮的城防兵都被我们抓住了。”   魏禹点点头,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李玺吓死了,失声道:“他怎么晕了?”   蛛蛛大步冲过来,想要和他一起把人扶起来,却摸到一手血,“他早该晕了,头都破了!”   李玺下意识抬起手,看向掌心。   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李玺这才发现,刚刚沾在他手上的哪里是汗,分明是血。   魏禹却从容地给他擦掉,还支撑了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期终于冲过去了,今天又可以多多更啦!   二更在18点左右哦~~【或者如果写成粗长的话,就在21点左右】!      129、昏迷[补二更]         李玺很冷静,没咋咋呼呼,更没掉眼泪。   他把魏禹抱到马车上,没让别人帮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得很稳。   青牛车被魏禹撞坏了,蜗蜗独自一牛跟在马车后面,懂事地没有乱叫。   折腾了这么一番,魏禹也没醒。   他伤得很重,头上流了许多血,后背一大片淤青,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随行的军医做了简单的处理,连连感叹:“伤成这样,当时就该晕了,怎么支撑到了现在?”   李玺知道,是为了他。   魏禹说了,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捏着那方染血的帕子。   那是魏禹给他擦手上的“汗”的,丝质的,本来是擦嘴的,魏禹用错了,擦完也没像往常那样不紧不慢地折起来,而是团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可见,他当时有多疼。   现在也是疼的吧,不然眉头为什么紧紧皱着?还昏迷不醒。   李玺想着,不醒也好,醒了万一太疼,他会心疼的。就允许他睡一会儿好了。   驾车的康伯被蛛蛛抓到了,黑衣人里也有几个是福王府的。李玺怕府里不安全,直接带着魏禹进了宫。   难免惊动了太后,还有原本应该在洞房的李鸿和郑嘉柔。   长辈们都来了,随行的还有好几个御医。   御医们给魏禹处理伤口,李玺就在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离开。   不幸中的万幸,魏禹骨头没断,只是后脑受了伤,血流得多了些,喝些补血的药,伤口愈合了就能好。   “他怎么不醒?”李玺问。   “魏少卿失血过多,又被重物击伤头部,需得好生养上几日。”御医委婉道。   “那他明日能醒吗?”李玺追问。   “这……”御医含糊道,“也许明日,也许……”   “后日?或者大后日也行。”   御医轻叹一声,执手道:“臣会开几副化除淤血的方子,按时服下,许能令魏少卿早日醒来。”   “有劳了。”李玺垂眼看着魏禹苍白的脸色,轻声说。   他眼圈很红,视线模糊,却不肯让眼泪流下来。魏禹睡着,没有可以让他抱着哭的人。   祖母不可以,臭爹和娘亲也不可以,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魏禹伤在后脑和后背,不能躺着睡,只能侧着。所以,需得有人时时守在身边,以免他翻身压到伤口。   李玺要亲自守着。   太后劝,他便笑着说:“祖母别担心,我只是睡在书昀兄旁边,帮他挡着,其余的让小子们去做,累不着的。”   对上他的笑脸,太后劝都不好劝了。   李玺反过来劝他们:“太晚了,祖母快去歇息吧,还有娘亲和阿爷,扰了你们的好日子,等书昀兄好后,我带他去给爹娘磕头赔罪。”   三位长辈勉强笑笑,出了殿门。   李鸿和郑嘉柔没回去,而是随太后去了正殿。   李鸿沉声道:“人蛛蛛已经抓到了,有几个功夫好的跑了,剩下的这些人嘴严得很,有的直接吞了药,那些活下来的恐怕也不会轻易招供。”   太后冷着脸,恨声道:“不招我也知道是谁,老了也不知道消停!”   李鸿不解,“黑蝠令在柴蓝蓝手里,柴家势力又归了柴阳,晋阳姑母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太后顿了一下,心虚道:“你阿爷给她的。”   李鸿一愣,“何时?”   “临走前,不仅她有,我也有。”   反正已经开了口,太后心一横,干脆都说了,“你阿爷怕你因为郑家的事待老臣们不慈,也担心你将来不孝顺我,这才留了这两拨人,一拨由我管着,一拨听命于晋阳。”   李鸿酸溜溜道:“母亲这时候才告诉我,是确认我会孝顺您了?”   “那倒也不是。”太后挺了挺腰,“这不册册大了嘛,就算你不孝顺,我还有他呢!”   李鸿:“……”   这是亲娘。   炉上的梨汤热好了,郑嘉柔抿着笑,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又起身拿了个厚实的披风,搭在太后肩上。   整个过程不声不响,没打扰母子两人互相瞪眼,也没显出丝毫讨好的模样。   太后却觉暖心,慈爱地拉着她坐下。   “你去叫人把晋阳带回宫,我亲自把这事处置了,就算将来到了地下你阿爷怪我,我也顾不上了。”这话是对李鸿说的。   太后冷哼一声,道:“咱们家这和和睦睦的好日子,没的让她搅合了!”   李鸿知道,太后这是在替他出头。   他在先帝床前发过誓,不会苛待开国功臣,晋阳大长公主这个口子,不能由他开。   出门之前,李鸿又回过头,闷声道:“娘亲如此待我,让我怎么不孝顺您?”   太后扑哧一笑:“瞧瞧,就这小气劲儿,我敢得罪他么!”   郑嘉柔笑着,一双美目默默地望向李鸿。   李鸿知道,她是在说,胆敢伤害他们的孩子,无论是谁,绝不放过。   这也正是他的意思。   天将将亮,晋阳大长公主就被暗卫从皇陵揪了过来,一路带到了太后的长乐宫。   晋阳大长公主嚣张不改,“我当李鸿那个软蛋何时硬气了,原来是你。”   太后淡声道:“你兄长说得没错,你早晚要吃了这个性子的亏。”   晋阳大长公主满脸讥讽:“你还有脸提我兄长?若我兄长知道你将我掳劫至此,他在九泉之下可会安心?”   太后目光一凛,道:“素日里你再骄纵,我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都不愿跟你计较,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居然敢谋害我的册册!”   晋阳大长公主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敢说昨晚的人不是你安排的?”   “人是我派的,但我没想害他!就算他身上流着肮脏的突厥血脉,我也不会要他的命,顶多把他关一阵,只要新太子入主东宫,我就会把他放了。”   晋阳大长公主指着太后,激动道:“若不是你,怎会有突厥血的人坐上皇位?我又何必百般谋划?”   太后道:“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珙儿身上同样流着圣人的血,他抑或册册又有什么区别?”   晋阳大长公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太后心头一颤,“莫非……珙儿并非圣人血脉?不,不对,你想扶持的根本不是珙儿,是不是?”   她越想越心惊,“戾太子那个孩子根本没死,对不对?你想扶他上位!”   晋阳大长公主呵呵一笑:“我一直以为你是株只会攀附男人的菟丝花,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   “没脑子的是你!”   太后厉声道:“晋阳啊晋阳,扪心自问,你恨突厥,是为了大业,还是你自己?”   晋阳大长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就死在了突厥人的手中。所以,当年她才会单枪匹马闯入突厥王庭,连杀数位阿史那王族。   “为了大业,抑或为了自己,又有什么区别?突厥早晚要反,让流着脏血的人坐上龙椅,是我李氏皇族的耻辱!”   太后气得直拍桌子,“你糊涂啊!你难道要因为一己私心毁掉你兄长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吗?”   晋阳大长公主讥讽道:“你敢说,当年你力保李鸿登基,不是为了私心?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太后看着她,久久无语。   对这样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她早就沉迷在了她自己的恨意里,不相信这人世间的温情,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别有目的。   太后轻叹一声,无力道:“晋阳,你可知道,当初是谁把重伤的你从突厥王庭救出,送回了大业军帐?”   “自然是兄长。”   “是阿史那慕朵。”   太后干脆道:“先帝确实去救你了,却中了突厥人的圈套,险些不能活着回去,是阿史那慕朵救了你们——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何会娶她?”   晋阳大长公主仿佛受到莫大的打击一般,眼神直愣愣的,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太后学着她的样子,讥讽一笑:“晋阳,你这条命是你口中‘流着脏血’的人给的,你这辈子都欠阿史那慕朵的情,欠她儿子的情!”   晋阳大长公主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   太后亲下懿旨,夺去了晋阳“大长公主”的封号,降为晋阳夫人,发配三原县,为先帝守陵。   宗正寺不明就理,想替她说话,晋阳大长公主、不,晋阳夫人自己认了。   李鸿没瞒着,亲下诏令,将李玺被围、魏禹重伤不醒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   百姓们听说了,纷纷聚在承天门前为魏禹祈祷。学子们写下无数文章诗句,赞颂他的德行。   慈恩寺的僧人自发地为他做了一场祈福法事。   李玺没去,留在长乐宫照顾魏禹。   魏清清带头,和学宫的小伙伴们一起跪在佛前,诵经三天三夜。   魏禹还没醒。   李玺亲自照顾他。   短短三天,他就学会了许多。   ——也不用特意学,之前魏禹照顾他的时候,他都看在了眼里,这时候只要照着魏禹的习惯做就好。   比如,给魏禹擦身子的时候,要先用冷水洗一遍,再飞快地把帕子丢到热水里,数十声就拿出来,这样浸过的帕子既干净,又不烫身子。   还有喂饭的时候,他会把魏禹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胳膊绕到前面,一勺一勺慢慢喂。   还有魏禹的中衣,是日日要换的,还要叠整齐,放暖炉边,晨起穿的时候就是暖和的……   从前,连一刻钟都坐不住的人,突然变得无比细致,无比耐心。   长辈们看着,心疼极了。   可是,他又很听话,让睡觉就睡觉,让吃饭就吃饭,丝毫没有糟蹋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愁眉苦脸,反而日日笑着。   除了不肯离开魏禹,和从前没两样。   越是这样,长辈们越担心。   李鸿单方面给宫里的御医判了“死刑”,他让人张贴皇榜,四处延请名医。   太后也四处搜罗名贵药材,一水地往偏殿送。   郑嘉柔不声不响地打理着后宫,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每日午后,她都会来长乐宫看李玺。   李玺总会笑嘻嘻地同她说话:“今日书昀兄又吃了两碗饭,母亲,你说他是不是在装傻,故意诓我伺候他?”   “我看是。”郑嘉柔也笑着,轻轻地给他拭去额头的细汗。   李玺眼睛弯起来,“娘亲,我听说了,您把后宫治理得可好了,还给小宫人们重新分了居所,他们都念您的好呢!”   郑嘉柔笑道:“你娘亲如今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皇宫都归我管,你这里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说。”   我想让书昀兄好起来……   李玺伏在郑嘉柔膝上,在心里悄悄说。   郑嘉柔压下眼底的湿意,温声道:“今晚你舅舅带郑家的人过来赴宴,你可愿去?”   “是阿爷给您补的回门宴吧?自然要去的。”李玺笑嘻嘻道,“娘亲放心,我一定穿得精精神神,把郑家那帮小子都比下去,给您长一个大脸!”   郑嘉柔扑哧一笑,柔声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   出了门,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李鸿背着手,在拐角处等着她。   他有点怂,不敢进去。   就这样,还没忍住,红了眼圈。   夜来宫宴,因着魏禹的事,郑家人都很拘谨,郑孞情绪也不高。   反倒是李玺,“舅舅”“表兄”地叫着,劝众人饮酒,他自己也喝了几杯。   完了还跪到帝后二人跟前,脆生生磕了三个头,“儿子给阿爷、娘亲道喜了,祝阿爷、娘亲百年好合,白头携老,还有那个什么……早生贵子!”   众人皆笑。   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酒宴正酣。   李玺瞧着也用不着自己了,便默默地回到长乐宫,陪他的书昀兄。   窦青苔和无花果正替他守着魏禹,看到李玺回来,两人双双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殿内没了外人。   李玺踢掉靴子,依偎到魏禹怀里,枕着他的手臂,额头贴着额头。   魏禹的皮肤是温的,气息也很平和,能让李玺安下心。   “书昀兄,今日宫宴上的菜可好吃了,有你最喜欢的羊腿肉,是纯种的草原羊,朵朵叫人送来的。”   “我还喝了酒,有梨子酒,还有烧刀子,可辣了,你尝尝……”说着,就啃了啃魏禹的唇。   这些天,他已经偷偷啃过好多次了,想着魏禹受不了他的勾引,压过来,使劲亲他。   “我方才上床时,没洗手也没洗脚,你怎么不嫌弃我了?你起来一下,帮我洗好不好?”   魏禹闭着眼,没动静。   李玺贴了贴他的脸,继续说:“爹娘答应给我生弟弟了,有了小弟弟我们就能离开长安,去游山玩水了。”   “你说过,我走累了你就背着我。”   “可是,你一直不醒,就只能我背你了。”   李玺脸上笑着,声音却哽咽:“我的腿不如你的长,胳膊也比不上你的粗,你舍得让我背你吗?”   “书昀兄,你舍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一半就跑医院去了……吃豆角中毒……【捂脸】我问医生:确认不是急性肠胃炎吗?毕竟豆角我弟弟也吃了。   医生:你吃太多了。还是说,你希望是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三天的那种。   我:……那还是中毒吧!   (毕竟我还得码字,不能输液三天……就是丢脸。)      130、小虫和草窝         李玺偎在魏禹怀里,和他脸贴着脸,一滴泪珠滚到他脸上。   魏禹指尖动了动,缓缓抬起手,放到李玺头上。   李玺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书昀兄,你醒了?”   他问得很轻,声音发颤,生怕得不到回应。   好在,上天垂怜,魏禹睁开了眼,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却把他搂回了怀里。   “小虫,别跑……”   李玺哇的一声哭出来。   终于可以哭了,因为会有人抱着他,会弹他的脑门,会给他擦眼泪了。   “臭书昀兄,你再不醒,我就要改嫁、不是,另娶了!你知道的,我可没那么长情,才不会一直守着你。”   李玺边哭边哼哼叽叽:“我还以为你得失个忆什么的,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忘记我,喜欢上别人,我追你,你不信,我不要你了,你再回来追我……”   魏禹脑袋嗡嗡响,拍拍他的屁股,哑声道:“小虫,别吵,去外面飞一会儿。”   李玺哭声一顿,小虫?   不是虫虫吗?   飞一会儿是啥玩意儿?   外面,无花果听到魏禹醒了,哭着跑去报给太后。   太后忙请来御医,顺便把李鸿和郑嘉柔也叫来了。凤仪宫的宴席刚散,郑孞还没出宫,也跟了过来。   御医给魏禹检查了一番。   脉相平稳,后背的淤青散了大半,后脑的伤也在愈合,一切都很好。   御医又谨慎地问了问,周围的人都是谁,魏禹一一答了。再问四书五经,也能流利地背出来。   众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李鸿难得露出几分喜色,“去,叫人把皇榜揭了,名医不需要了,顺便告诉百姓,魏卿醒了。”   “喏!”   “等等!”李玺的心提起来,“不对劲儿。”   他的书昀兄不该这么乖。   若御医像问傻子似的这么问他,他八成要无奈地揉揉眉心,说:“不用问了,我没失忆,都记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个问题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玺抬起手,在魏禹眼前晃了晃。   魏禹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指,也跟着左右摆动,那眼神根本不像平日里淡然睿智的模样,反倒像个天真好奇的幼童。   李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书昀兄,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小虫,我的小瓢虫。”魏禹拽了拽他的胳膊,“翅膀呢?”   又把他翻过来,摸了摸后背,“圆圆的壳也没有了。”   李玺的心彻底凉了,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个情况?   郑孞轻咳一声,说:“书昀幼时唯一的玩伴是一只小瓢虫,那只小虫子陪了他两个多月,六岁那年被他的大表兄拍死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说的。”   李玺瞬间炸毛,“你是说,他把我当成了那只小瓢虫?”   老子堂堂亲王,到头来成了一只虫子的替身?   小福王不服,拉过御医,“重新检查!”   御医再不敢轻易下结论,再次问了魏禹一圈问题,然后几个老头子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讨论了好久。   继而躬身道:“魏少卿认人,看过的诗书卷宗也没忘,这说明不是失忆;想来是脑后的淤血使得他记忆混乱,以为回到了六岁那年。”   “那我怎么就成了一只虫子?我这么大只,哪里像圆壳小臭虫了?”   “不是臭虫,是瓢虫。”魏禹认真地强调。   “你闭嘴!”李玺凶他。   魏禹巴巴地看着他,唇抿到一起,竟然显出几分委屈。   李玺:“……”   李鸿问:“到底怎么回事?”   御医忙转过身,道:“想来是‘移情’——方才郑郎君也说了,六岁那年,小瓢虫是魏少卿唯一玩伴,想来是非常珍视的,而小王爷又是他记忆中最看重的人,因此便错认了。”   李玺:“……”   突然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至于为什么魏禹的记忆退回了六岁,而不是七岁、八岁、九岁,大概是因为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为印象深刻、最走不出来的时期。   李玺怔了怔,是了,魏禹的外公和舅舅就是六岁那年相继去世的。   也是那一年,他被舅母赶到猎山脚下,住在猪圈旁的茅草房里。   他没办法怪魏禹了。   满满的都是心疼。   又有点不开心,扑到床上哭唧唧:“万一他一直六岁怎么办?”   六岁的他还不会“打手心”呢!   难不成下半辈子他要守活寡、不是,清心寡欲吗?   御医还没说话,魏禹就先有了反应。   他把李玺抱起来,放到地上,一本正经地教训:“小虫不能睡床。”   “咩?”   李玺呛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魏禹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   屋里这么多人,对他来说像是一件件摆设,不在意,也不打招呼,就直接绕过。   郑嘉柔担心得不行,温声拦住他,“书昀这是要去哪儿,或者要什么,吩咐宫人去做罢。”   魏禹看着她,如孩童一般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娘亲。”   一声“娘亲”,郑嘉柔瞬间泪崩。   “六岁”的魏禹不会伪装,这说明在他心里,是把她当娘亲的。   郑嘉柔毫不犹豫地应下,哽咽道:“书昀要什么,娘亲去准备。”   “茅草,干净的,柔软的草。”魏禹说。   郑嘉柔点点头,亲自去安排。   李鸿给御医使了个眼色,对方忙躬着身跟了出去。   内监很快回来,抱了厚厚一捧茅草——是从后苑御马监抱来的,蛛蛛千里迢迢从松漠带回来的寒地草。   魏禹显然很满意,把茅草铺到床边,一缕缕压好,卷成一个草窝的模样。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把李玺抱了进去……   抱了……进去   抱……了进去。   就像放一只小虫子那样,把李玺团成一团,放进了草窝里。   李玺愣了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突然跳起来,蹿回床上,“我不是小虫!我才不要睡草窝!”   魏禹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像在看一只无法沟通的小瓢虫,却很耐心,再次把他抱起来,放回草窝。   这次还特意在草窝里垫了一层羊绒毯子,弄得更柔软、更舒适。   还拍了拍李玺的“壳”,轻声哄:“小虫乖乖睡,明日给你接露水,还有小蚜虫,你不是最喜欢吃蚜虫吗?”   李玺:“……”   哇哇大哭。   李鸿在门口看着,讪讪道:“皇榜……先别撤。”   好在,魏禹醒了,除了记忆错乱没什么大毛病,长辈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李玺哭归哭,其实也是高兴的。   要知道,就是刚刚,魏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连遗嘱都想好了,要是魏禹一直不醒,他也不想活了。   魏禹的记忆虽然回到了六岁,但他对李玺无微不至的照顾还和从前一样,就是吧……   有点复杂。   不用怀疑,他对李玺肯定是喜爱的,而且十分珍惜他,不舍得李玺离开他的视线。   但是,又坚定地认为李玺是一只小瓢虫,不许他睡床,坚持让他睡在草窝里。   李玺哭着喊着爬到床上,又被他抱下去。   再爬,再抱。   再再爬,再再抱。   李玺撒娇耍赖,魏禹不厌其烦。   论起执着和任性,十六岁的李玺最后还是败给了六岁的魏禹。   李玺把草窝拆掉,魏禹就耐心地重心卷好,铺上小毯子。   李玺说:“不要一个人睡!”   魏禹就默默地坐在旁边,陪着他,还轻轻地揉着他的小肚皮。直到李玺睡着了,他才会给他盖上小被子,吹灭蜡烛,回到床上。   晚上还要起床看好几次,确认他的小虫虫还在,没飞走,也没被表兄一巴掌拍死。   ……   吃饭的时候也很有趣。   魏禹会特意请示“祖母”,能不能把“小虫”带过来,太后同意后,他便会妥善地把李玺安置在自己身边。   安置好后,还会警惕地看一眼李鸿,似乎担心被他抢走似的。   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木碗——是他亲手刻的,把李玺平日里爱吃的菜每样夹一点,塞进李玺手里。   还要细心地嘱咐:“慢些吃。”   李玺大大一只,缩在小小的胡椅上,蜷着身子,抱着小木碗,哭唧唧。   “噗——”   太后闷笑出声:“按理说魏小子病了,我不该笑,可是……忍不住啊!”   郑嘉柔亦是掩着唇,忍俊不禁。   这几日,魏禹抛却了素日来的细心周到、老成持重,展现出来的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他会叫郑嘉柔“娘亲”,叫太后“祖母”,还会好奇地看着小宫人们在廊下玩骰子,会和李玺踩着小船去湖里摸鱼,会拿着木剑和胡娇过招,也会嘴馋窦青苔新蒸的小点心。   就是六岁孩童该有的模样。   也是他曾经缺失的童年。   李鸿笑着摇摇头,说:“御医说,可以回到当年的住处,和从前的家人在一起,经历一遍那些熟悉的过往,许能早些走出来。”   李玺连忙点点头,“那我明天就陪他回猎山,住草棚,养大猪,顺便打打坏舅母的脸,把欺负过他的表哥丢到猪圈里,总之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书昀兄一高兴,兴许就好了。”   事是那么个事,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李鸿张了张嘴,想骂他两句。   魏禹却警惕地抬起头,盯着他。   还十分护短地把李玺拢到身后。   李鸿一阵无力,“行行行,养猪去吧,多养点、不是,多带点人。”   都被气糊涂了。   李玺嘿嘿一笑,飞快地扒完菜,把碗伸到魏禹面前,“还吃!”   魏禹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你现在还小,不能吃太多。”   “还吃嘛~”李玺圈着他的脖子,耍不要脸。   魏禹忍不住笑了,又忍不住妥协了,“那就多嚼几下,别积食。”   “你的小虫知道了。”李玺笑眯眯。   李鸿:“……”   难、以、下、咽。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这次轮到小虫虫疼魏少卿啦!   今天没有啦,宝宝们明天见哦!      131、你养我啊         御医说得很明确,魏禹的病症不是失忆,而是种认知的“退行”,用御医的说法就是   陷在某段回忆里,走不出来。   他记得每个人,潜意识中知道郑嘉柔是“娘亲”,太后是“祖母”,也知道李玺是他最重要的人。   只是以为,自己现在六岁。   六岁那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年。   魏禹三岁时生母难产而死,父亲为了娶到萧家女,把他送到了猎山下的外祖父家。   那时候,外祖母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外祖父、舅舅、舅母,还有三个表兄。   起初,魏禹生活得还算不错,外祖父和舅舅很疼他,常常向村里的教书先生借来书给他看,还说等他满六岁了就送他去学塾读书。   然而,就在六岁那年,村里闹鼠疫,外祖父和舅舅相继染上疫症,去世了。   舅母到处说他不祥,把他赶去了猪院旁的草棚。   猪圈里总共养着十来头大母猪,是舅舅替村中的富户养的,舅舅死后,这个重担就落在了魏禹肩上。   那时候,他周岁还没满六岁。   瘦瘦小小个,还没有猪草高。   李玺决定带魏禹回去,陪着他起“走出来”,就像当初在学宫时他帮自己样。   青牛车在遇袭的那天夜里撞坏了,好在蜗蜗机灵地躲了起来,没受伤。   李玺请人打了驾新车,依旧是雕花围栏,可拆卸的车顶。   临近过年,接连下了两场雪,天气越发冷了。李玺叫人把车上的帷幔换成毛毡,车里燃上大肚炉子,炉上煮着甜梨水,还放着果脯、甜点、小肉干。   以往,这些都是魏禹来准备。   驾车的康伯关进了刑部大牢,王府从仆役到管事全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无花果紧张得不行,谁都不肯信,凡是涉及到李玺的事都是他亲自动手。   胡娇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声不响地搬到了李玺隔壁,即使魏禹在她也不再轻易离开。   此时,无花果驾着车,胡娇盘腿坐在车顶上,旁边蹲坐着只威风凛凛的熊狮犬。   熊熊子这些天也不跟着的李仙芝去军营了,而是日日守在长乐宫。尤其是李玺睡着之后,它就警惕地蹲在门口,谁叫也不走。   李仙芝、蛛蛛、圣人、太后,以至萧子睿、柴阳等人,都没闲着,把埋在王府各处的暗桩个个揪出来。   这么多人都在默默地疼爱着李玺。   而他,也在努力疼着他的魏少卿。   “书昀兄,吃果脯。”李玺捏了片香蕉干,巴巴地送到魏禹嘴边。   魏禹没有立即吃,而是天真地盯着他,本正经地纠正:“叫哥哥。”   在他心里,小瓢虫就是他的弟弟。   ……或妹妹。   “哥哥~”李玺脸皮可厚,黏黏乎乎叫了声。   魏禹从小就是个小古板,绷着脸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李玺特意说道:“这果子是昆州进贡的,原本放不了几天,幸好书昀兄聪明,让灶上烘成了香蕉干,又甜又脆。”   魏禹眼睛眨了眨,露出丝丝小天真,“我?”   “对,就是你。”李玺有意引着他往下想,“除了这个还有荔枝干和龙眼干,书昀兄可还记得?”   魏禹脑海中闪过幅幅画面,虽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但确实记得。   李玺扒到他身上,软声道:“书昀兄别急,就算你直是六岁也没关系,我会养你的。”   魏禹脸绷,“是我养你。”   李玺嘴角翘起来:“说好了,你养我啊!”   魏禹认真地点点头,叮嘱道:“不要自己飞出去,会被坏人拍死。”   李玺鼻子酸,小瓢虫的死对他的打击定大极了,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他还牢牢地记在心里。   “车里可是小福王和魏少卿?”个苍老的声音传进来。   李玺最敬重老人家了,忙掀开车帘,“是啊,老伯找我,还是找书昀兄?”   “都样、都样。”老人家呵呵笑,递过来个古朴的木匣子。   “老朽听闻小王爷和魏少卿要去猎山养病,没什么可送的,只有这匣《诗》之孤本,二位若不嫌弃,闲暇时可翻阅翻阅。”   “既是孤本,自然珍贵无比,这怎么好意思……”李玺正要拒绝,身后便伸过来只手,接过了木匣。   “我想要。”   “我想看书。”   魏禹直愣愣地盯着木匣,说。   老人家目光闪了闪,明显瞧出魏禹的样子不太对,迟疑道:“魏少卿这是……”   李玺坦诚道:“那天夜里被恶人围攻,书昀兄为了救我被断裂的屋梁砸中,伤了脑袋。”   老人家抓着拐杖重重顿地,“天杀的贼人,怎的专挑好人祸祸!魏少卿满腹诗书,腔才华,就这么、这么……”   越想越气,竟掉下泪来。   老人家边哭边向围过来的人说。   李玺没阻止。   魏禹做过的事,得罪的门阀,遭受的迫害,百姓们应该知道。   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们纷纷涌过来,扒着车拦跟魏禹说话。   魏禹突然把李玺护到身后,警惕地盯着这群突然冲过来的陌生人,眼神中有慌乱,有畏惧,也有坚定、勇敢和故作凶恶。   直白而稚嫩,不该属于个成年人,尤其是向来沉稳睿智的魏少卿。   李玺扒着魏禹的肩膀,悄悄抹掉眼角的小泪花。   他的书昀兄,即使只有六岁,在危险到来的时候,也会第时间保护他。   许多人都哭了。   尤其是那些直仰慕魏禹的小娘子。   大伙不由分说地往青牛车里塞东西。   这个送篮子鸡蛋,那个递两兜烤芋头,还有几位小娘子求了平安符,红着眼圈丢过来。   数丈宽的天街,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晋阳大长公主的车驾被拦在后面,前面堵着好几辆马车。   车夫怕晋阳大长公主怪罪,忙跑过去问。   前面的车夫不仅不着急,反而叹了口气,说:“小福王和魏少卿出城养病,百姓们正围着他们送东西呢!唉,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居然打伤魏少卿。”   “还能是谁?八成是魏少卿心为百姓办事,得罪了权贵……”再前面那个车夫扭过头,压低声音。   再再前面那个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们说,这缺德事会不会是晋阳大长公主干的?魏少卿前脚刚出事,后脚那位长公主就被贬为了‘晋阳夫人’……”   “要我说,那位就是不知足,仗着早年间的那点功劳逞脸,若非圣人仁慈,能让她蹦跶到现在?”   “谁说不是呢!”   这话字不漏地传进了晋阳大长公主耳朵里。   随行的嬷嬷心惊肉跳,讪讪开口:“帮子愚民,如何知道主子的深谋远虑!”   晋阳大长公主闭着眼,看不出喜怒。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从前,她只认为李鸿软弱无能,李玺不学无术,魏禹乳臭未干,不成气候,如今看来,人家已经不声不想地揽住了这天下最有力量的东西   民心。   百姓们很容易满足,却也极难讨好,若非真心对他们好,他们绝不会轻易交付信任。   民意,是骗不了人的。   莫非,真是她错了?   嬷嬷瞧着她的脸色,劝道:“主子无需颓丧,如今还没到折旗认输的时候……皓月先生传来消息,不日即将回京,想见您面。”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不是不让他回来么?”   “他向来有主意,咱们的人拦不住。”嬷嬷小心翼翼道,“您看,是直接让他去岳陵吗?”   晋阳大长公主没吭声。   青牛车似是要走了,百姓们争相说着吉祥话。   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淡淡道:“再说吧。”      猎山脚下,姜家村。   舅母姜刘氏早接到消息,带着全家老小战战兢兢地等在村口。   姜刘氏腿都软了,生怕魏禹个不高兴把她关进牢里砍了脑袋。就算姜家大郎再三强调,魏禹是回来养病的,她还是无法安心。   青牛车驶过来,远远瞧见车顶上坐着个如同神仙般好看的小娘子,还有头高大威猛的“神兽”……   家老少全都软了腿,扑通扑通跪到雪地里。   看到他们,魏禹身体蓦然绷紧。   其实,姜家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但魏禹潜意识里还是把他们当成了“噩梦”。   李玺挡在他身前,冲姜家人使眼色,“交待你们的可记下了?”   姜大郎战战兢兢点头,“记下了,还、还和从前样,欺负……欺负魏少卿,让小王爷替他报仇……”   李玺拿小尖棍戳戳他,“你从前也叫他魏少卿吗?”   “不、不是……”   “从前叫什么,如今也叫什么,就当他还是六岁,什么都没变。”   姜大郎吓个半死,“草民不敢!”   李玺挑眉,“你们从前叫书昀兄什么?”   姜大郎不敢吭声。   无花果凉凉道:“你不想说没关系,若让我去村里打听出来,我家阿郎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脾气了。”   “我说、我说!”姜刘氏吓得直哆嗦,想也没想便道,“小要饭的——我们从前都这么叫他。”   李玺:“……”   “无花果,把他们抓进刑部大牢!”   “猪在叫。”魏禹歪着头,轻声说,“许是饿了。”   轻轻句话,瞬间抚平了李玺暴躁的小火苗,“那咱们去喂猪,书昀兄还记得怎么喂吗?”   魏禹点头,“割猪草,不带露水的。”   这些活计魏禹只做了两年,却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极浓极重的笔。   哪个坡上猪草多,哪个沟壑有蒺藜,长成什么样的草小猪爱吃,什么样的吃了会拉肚子,他都记得清二楚。   李玺发现,魏禹对猪其实没有恨意,他唯讨厌的只有那头吃了他书的大黑猪。   看到猪圈里新添的几头小猪,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它们还小,不太调皮,可以养得乖顺。”   李玺心疼地抱住他,“我会和书昀兄起养,养好了就放到芙蓉园,可好?”   魏禹拍拍他的头,“你也很乖,叫‘哥哥’就更乖了。”   李玺毫不犹豫:“哥哥。”   魏禹顿时笑了,拍拍他的头,“乖,哥哥给你捉蚜虫。”   李玺:“……”   他该庆幸如今是冬天吗?   不然真要吃蚜虫大餐了!   魏禹原来住过的那个小棚屋早塌了,李玺又让人新建了个。   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同样破破烂烂。   张摇摇晃晃的小窄床,是土坯和木板搭成的,个土坯砌的小灶台,没有锅,只在灶上架着个破瓦罐,灶旁放着个歪腿小杌子,像是小孩子胡乱用木头钉的……   然后,就没有了。   棚屋很低,棚顶尖尖的,向两侧倾斜下来,魏禹这样的身高走进去,腰都直不起来。   魏禹倒是适应良好,熟门熟路地进了屋,把翻倒的小杌子扶起来,拍拍床上的土灰,撩起衣摆坐下,又把装书的木匣子放在床上,十分小心地掏出里面的书。   然后,便专注地翻看起来。   神情从容,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显然已经习惯了。   李玺瞬间泪崩。   他只知道书昀兄小时候过得差,却怎么都没想到,差成这样。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冬天这么冷,风呼呼往里刮,棚顶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塌下来。   床上连被褥都没有,这么睡夜,还不得冻死?   李玺扭头,看向无花果。   无花果重重地叹了口气:“我问了村里人,也向姜家人确认过了,魏少卿被赶出村子后,就是这么住的,太冷的时候,就……”   他顿了下,艰涩道:“……和猪仔挤在起睡。”   李玺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憋了个大疙瘩,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书昀兄。   那么爱干净的书昀兄。   小小的,瘦瘦的,只有六岁的书昀兄。   居然……   居然住过猪圈。   “无花果,明天,不,现在,去把姜刘氏揪过来,丢进猪圈。”李玺捏着拳头,气到发抖。   无花果早就忍不住了。   胡娇和熊熊子也跟过去了。   没会儿,便听到姜刘氏杀猪般的叫声,姜家三个表兄追在后面,连连讨饶。   魏禹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开来,拉住李玺的手,指了指棚顶。   “坏人来了,小虫快飞到上面。”   李玺哑着嗓子,说:“我现在不会飞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不怕他们了。”   外面,胡娇似乎做了什么,姜刘氏哭喊得更大声了。   魏禹有些急,把抱起李玺,想把他塞到棚顶。   李玺反手抱住他,哽咽道:“书昀兄,还是我养你吧,从今往后,再不让人欺负你。”   极品亲戚不行。   门阀显贵不行。   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一整天……今天就这些啦,宝宝们明天见啊!      132、不只黑暗[一更]         魏禹抱着李玺,脑海里闪过一幅熟悉的画面,然后,他就照做了   他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亲了亲。   李玺眼里的小泪花一下子憋了回去,“你才六岁,就会这个了?”   “小虫在说什么?”魏禹歪歪头,像是不懂,也像在装傻。   李玺扑哧一笑,“我要把你这几天的模样画下来,等你好了,重金来赎。”   魏禹不大在意的样子,只是对李玺那张开开合合的嘴感兴趣,于是低下头,又亲了亲。   软嘟嘟,水润润的。   很好吃。   “六岁”的魏禹不懂得克制,既然好吃,就要多吃一下。   李玺也好想他了,没憋着,勾着脖子迎上去。   外面,姜刘氏还在鬼哭狼嚎,小胡娇不为所动,果断地把她扔进了猪圈里。   结果,小猪崽们都嫌弃她,哼哼叽叽地拿鼻子拱她。姜刘氏被拱到粪坑那边,瑟瑟发抖。   姜家三个表兄总不能看着亲娘被活活冻死,心一横,跳进粪坑,跟她挤在一起,勉强取暖。   当年,魏禹受过的罪,李玺帮他还了回去。   魏禹似乎并不在意,都没有出来看一眼,只抱着他的小虫虫,贪婪地亲着,直把李玺亲得手软脚软、小声讨饶都不肯停下。   李玺蹭蹭他的脸,软声道:“天冷的时候,不用和猪崽睡了,抱着我睡,可好?”   魏禹犹豫了一下,说:“你要睡草窝。”   李玺炸毛,“你都亲我了,还嫌弃我睡床?!”   魏禹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脑瓜壳儿,“乖了,不气。”   李玺醋了,“你是在摸我还是在摸你的小虫子?”   “你就是小虫。”魏禹认真道。   李玺呵呵呵:话本里的小受君最惨不过给白月光做替身,他倒好,替的是一只虫!   “我不管,我就要睡床。”李玺往床上一滚,耍了。   魏禹叹了口气,拍拍他背后的“壳”,无奈又宠溺地说:“那就睡吧!”   李玺顿时开心了,往里侧拱了拱,“你也睡,抱在一起才暖和。”   “要等一下。”   魏禹把灶上的瓦罐取下来,铲了一堆积雪,烧火煮开,然后沾湿帕子,给李玺擦洗干净手脚,又擦了擦自己的。   土灶简陋,瓦罐也很破旧,没有盆,只能用刨开的葫芦代替,魏禹却从容淡定,没有丝毫抱怨。   甚至,等待水开的过程中还顺手打扫了一下屋子,把仅有的几样东西摆放整齐,浮土草屑扫到外面。   又抱来一撂干净的茅草,盘成一个小窝,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小草窝上,直到弄得柔软又温暖,才把李玺抱进去。   然后,温声叮嘱:“小虫乖乖睡,哥哥要温书。”   那副认真又安然的样子,和在王府里过着优渥生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李玺突然想到了一个比喻   他的书昀兄,就像一粒雪莲种子,就算扔到冰天雪地中,也能顽强而从容地活着,并开出美丽的花,惠及他人。   李玺抱住魏禹的腰,他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移情别恋了,没有人比书昀兄更好了。   他对魏禹,除了始于颜值的喜欢,耽于真心的爱意,又多了陷于才华的敬佩,忠于人品的崇拜。   ……   李玺乖乖地蜷在草窝里,手悄悄凑到魏禹手边,又悄悄地勾住。   魏禹勾了勾唇,眼睛没从书册上移开,只是手指动了一下,把他微凉的指尖包在掌心。   屋外,无花果带着飞龙卫端来一个个火盆,又一人拿了把大蒲扇,把烧着的热气对着草棚扇啊扇。   飞龙卫们内心十分复杂。   他们听过许多前辈的故事,故事里有刀光剑影,有从龙之功,有死而无愧,唯独没有帮主子追男人,还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   “兄弟们加把劲啊,可别让阿郎着凉!”无花果给大伙端上好酒。   “得嘞!”众人齐声应下。   等着将来,他们垂垂老矣,定要把小福王和魏少卿的故事讲给后人听。   就……挺带劲的。   另一边,胡娇挥着小皮鞭,正在拷问猪圈里的三兄弟,把他们曾经欺负魏禹时的细节记下来。   李玺会替魏禹一一还回去。   第二天,魏禹要起床割猪草,李玺也连忙跟了出去。   清晨的风很凉,他穿着厚实的狐裘,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居然还能灵活地跳来跳去,绕着魏禹转圈圈。   “书昀兄放心,再也不会有人敢把你推进陷阱里了,昨天在猪圈那些坏人差点冻死!”   “你还遇到过野猪是不是?不用怕,别管野猪还是黑熊,要敢过来,我一箭射死——”   “啊书昀兄!有蛇!”   李玺一下子蹿到魏禹身上,手脚紧紧缠住他,吓白了脸。   魏禹不由笑了,“不是说保护我吗?”   “你你你、你先把蛇弄走,我我我、我再保护你。”   魏禹好笑道:“冬天蛇都不出洞。”   “真有真有,你看!”李玺颤着小爪子,指向枯草丛。   魏禹挂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李玺瞬间攀得更紧了,“不要去!蛇咬人!”   “不去怎么看?”魏禹无奈道。   “用这个,用这个把蛇挑走。”李玺递给他自己心爱的小尖棍。   ——就是当初在柴房里魏禹扎大腿的那个,李玺当宝贝似的收藏着。   魏禹握在手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细碎的画面——他的小虫躺在柴堆上,蜷着腿,红着脸,在哭……   魏禹反手将李玺从背上撕下来,抱到怀里,手毫无顾忌地摸向……   李玺身子一绷,猛地红了脸,“不不、不行,现在不行。”   虽然他也很想。   “六岁”的魏禹却很霸道,手执着地伸进去,握住很紧。   李玺瞬间软了腿,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书昀兄,你疼疼我,别让我在这里出丑……”   “好。”魏禹还是心疼他的小虫虫,贴贴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先打猪草,回去再‘出丑’。”   “咕咚——”李玺大大地吞了一口口水。   六岁的书昀兄,“出丑”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还……挺期待的。   大冬天,猪草早就枯了,不过没关系,割回去拌在猪食里,小猪崽照样吃得香。   魏禹一手提着猪草,一手拉着他的小虫虫,不紧不慢地走在土坡上,顺便还能欣赏欣赏阡陌田园的风景。   李玺只顾想着“出丑”的事,一不留神,踩进了陷阱里。   看到旁边的标志才想起来,这是他让无花果布置的!为了给魏禹报仇!   当年,就是在这里,姜家二郎带着一群熊孩子挖了一个很深的陷阱,引着小小的魏禹掉进去,让他在陷阱里困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村里人救起来。   昨天晚上,李玺让无花果挖了一个,原本是为了让魏禹亲眼看到姜二郎掉下去,解解气……   现在……   变成了……   他掉进去……   李玺哭了。   为什么!   书昀兄帮他报仇的时候又顺利又解气,为什么换成他就样样砸锅?   他就注定是个受了吗?   “小虫别哭,咱们去报仇。”魏禹把他抱出来,笑得很温柔。   李玺哭得更大声了。   接下来,他见识到了真正的“魏六岁”。   没按照“剧本”走向掉进陷阱,姜二郎比李玺还慌,战战兢兢跑到草棚看情况。   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浓稠的粟米粥,猛地想起小时候出现过类似的场景,那次是魏禹被村里人救起来后,他跑过来嘲笑他的。   那碗粥也是好心的村长煮给魏禹的,魏禹只吃了半碗,剩下的被他抢去,灌进了肚子里。   然后,足足拉了一天肚子。   此时,魏禹指着那碗粥说:“吃。”   姜二郎不敢不吃。   即使粥里的巴豆粒快比粟米粥多了。   一碗粥下肚,很快就有了反应,整整一天,姜二郎几乎钉在茅厕里了,屁股冻成了八瓣,脚也软得只能扶着墙走。   姜三郎像小时候那样过来替二哥报仇,魏禹提前在门口泼了两大盆水,姜二郎还没进草棚,就一个滑跪,哧溜一下,滑进了猪圈。   李玺:“……”   他以为魏少卿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可怜,没想到,是个黑芝麻馅的大汤圆!还是用油炸过的!   魏禹和姜家兄弟的过招,远远不止这一次,表面看魏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仔细算来,姜家兄弟倒霉的次数更多。   尤其是姜三郎掉猪圈那次,在草棚被魏禹整,回家又被他娘臭揍一顿——原因是他弄脏了唯一一件冬袄。   这才有了后来那个爆发性的事件——姜大郎把母猪赶进草棚,吃了魏禹的书。   “是我该死,我不知道那些书对你那么重要,你居然命都不顾了,去跟母猪争抢……”   姜大郎局促地站在草棚里,偷偷瞄了眼魏禹虎口上的疤,“小禹、不是,福、福王妃,你想怎么样我都受着,是我活该……”   “我知道是你。”魏禹说,“你也救了我。”   还偷了姜刘氏的钱给他买来伤药。   也是唯一一个会在吃饭的时候剩下一个窝窝头,恶声恶气地塞给他的人。   所以,即使他让猪吃了自己的书,魏禹也没报复他。   他的记忆里,并非只有黑暗。   也有这种不是那么直白的友善。   魏禹彻底放下了。   不是原谅了从前的恶,而是接受了,接受了命运的不公、自己的软弱、无知的戏弄,还有那些从前被他忽略的点滴善意。   心里的疤和手上的疤一样,不可能完全抹除,但是,不疼了,不会再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了。   只是,魏禹还没恢复,认知依旧停留在六岁。   御医说:“阴影抹去了,接下来要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唤醒他。”   魏禹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们生活中有光,愿每个人都能在暂时的黑暗中看到友善~   元宵节快乐!   ——二更2.27补~      133、走出来[补二更]         魏禹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缺失的亲情?   是读书的机会?   李玺都给他安排上了。   他们没搬回宫里,也不用再住小破草棚了,而是搬到了山上的猎宫里,趁着养病的机会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玺把魏清清请来,以妹妹的身份给予魏禹温暖,而他自己……   “我是你爹爹。”黏上两抹小胡子的李玺笑眯眯道。   魏禹低着头,看着他那张小嫩脸,说:“不是。”   “就假装是嘛,我会像爹爹一样疼你的。”李玺努力游说。   魏禹沉默了一小会儿,认真地问:“你打算怎么疼我?”   李玺挺了挺腰,清了清嗓子,说:“想读书吗?想体验来自‘爹爹’的疼爱吗?听‘爹爹’给你讲《诗》吧!”   “……好。”魏禹点了点头,模样有点乖。   李玺心里的小坏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学不会要打手心哦!”   “嗯。”魏禹眼神略显天真,很认真的模样。   魏清清暗自心疼,面上温柔地笑着,道:“我去做点心,兄长想吃哪样,枣花酥还是千层糕?”   这两样是魏禹平日里最爱吃的,李玺特意告诉她的。   “芝麻糖球。”魏禹想也没想便做出选择。   李玺一怔,这不是魏禹喜欢的,而是他喜欢的。   抽到一半的小尖棍又默默地放了回去,舍不得打手心了。   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魏清清突然就释怀了。   兄长是心甘情愿守护李玺的,倘若那天受伤的不是他,而是李玺,他可能会更不好受。   她默默地退了出去,放心地把魏禹交给李玺。   李玺搬来一张小书案,像在学宫时一样,和魏禹相对坐着。   不过,这次俩人掉换了身份,夫子是他,学生是魏禹。   魏禹拢着袖子,坐得板板正正,眼睛盯在书册上,舍不得移开。六岁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去学堂听夫子讲学。   李玺偷偷笑了一下,随便翻开一页,“就讲这则《硕人》吧,魏生跟我读——‘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魏禹老老实实念:“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   魏禹低垂着眉眼,朗声复述。   嗓音低沉磁性,神情又略显天真,看得李玺心痒痒。   小福王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嗯,魏生念得不错,我们还是先说说此诗的意旨吧,《硕人》讲的是……”   咩?   讲的是啥来着?   之前书昀兄讲这首诗的时候他好像在走神,没仔细听……   “是……许穆夫人坐着马车出去吊唁一个人,顺便游玩的事。”李玺随口胡诌。   “不对。”魏禹皱眉,“许穆夫人乃卫文公之妹,所作为《载驰》,表达的亦是忧国爱国之情,并非赞美庄姜美貌的《硕人》。”   李玺咽了咽口水,“你、你都记得啊?”   魏禹绷着脸,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就是、就是第一次当夫子,有点紧张,一不小心说错了……”李玺睫毛颤啊颤,一脸心虚相。   魏禹却不肯饶过他,“坐好,重新说。”   李玺立即坐正,把他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魏禹的脸色终于好了点。   李玺眨了眨眼,“不对啊,你是夫子还是我是夫子?”   “……你。”   李玺立即挺直腰板,凶巴巴地敲着小尖棍,“有你这么跟夫子说话的吗?是不是想打手心?”   “六岁”的魏禹垂下眼,抿着唇,委屈巴巴。   太、太犯规了!   李玺顿时心软了,凑过去,吧唧一口。   魏禹一怔,“夫子可以亲学生?”   李玺笑嘻嘻:“别人不行,你我可以。”   魏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盯着他,默默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把李玺都给盯毛了,“你、干嘛?是不是觉得我好看,产生了超出师生情谊的非分之想?”   “学生可以有非分之想吗?”魏禹自问自答,“嗯,学生对夫子有了非分之想。”   然后突然起身,捏着李玺的下巴,亲了亲。   完了还认真地评价:“非分之想很好。”   李玺:“……”   太太太犯规了!   魏禹曲起手指,点点书册,“夫子,请继续。”   不知怎么的,李玺就听了他的话,继续念:“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魏禹跟着读:“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李玺再念:“大夫跋——唔……”   念到一半,下巴被捏住,又被亲了一口。   不等“李夫子”瞪眼,“魏生”就先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不是说念一句亲一口吗,刚刚还没亲。”   李玺:“几时说了?”   魏六岁委屈:“明明说了。”   李玺:“……”   亲亲亲,给你亲!   魏禹得逞了,干脆把他抱过去,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软嘟嘟的耳朵还有嫩白的脖颈,心头仿佛踩了一只小猫爪,轻轻挠抓着。   魏禹意识回到了六岁,身体可没有,暗暗地起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   李玺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念:“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魏禹抓起他的手,跟着读:“手如柔荑。”   捏捏他的脸,“肤如凝脂。”   指尖滑过纤细的脖颈,“领如蝤蛴。”   又亲了亲软嘟嘟的嘴,“齿如瓠犀。”   最后落在精致的眉眼,“螓首蛾眉。”   李玺气都喘不匀了,“书昀兄……”   “叫我‘魏生’,李夫子。”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低沉的声音直叩心弦。修长的手指解开腰扣,熟门熟路地探了进去,继续那日在枯草丛中没有做完的事。   “夫子继续念,学生在听。”   被他抓住“人质”,李玺不敢不从,只是声音发喘,带着小颤音:“巧笑倩兮,美目盼、唔……”   他念一下,魏禹就要捏一下。   若中间断了还要加罚一下。   李玺耐不住了,“快……”   “夫子念错了。”魏禹一本正经,“要打手心。”   “打、打手心吧……”   李玺是不怕“打手心”的。   或者说,求之不得。   只是没想到,魏禹说的打手心,是真的打手心。   他放开小小玺,转而拿起小尖棍,掰开李玺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   不疼,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李玺蒙了,“不是说‘打手心’吗?”   魏禹捏捏他的手,“这不是打手心吗?”   李玺咬牙:“我说的是‘打、手、心’,不是……不是这种!”   魏禹无辜道:“还有别的打手心吗?”   当然有!   不穿衣服的那种!   李玺红着脸,把他的手拉到下面,疯狂暗示。   魏禹心头的小猫爪更躁动了,然而还是克制地抽回手,说:“夫子既然不喜欢打手心,那就先攒着,一起打。”   李玺又羞又恼,“魏书昀,你混蛋!”   “夫子骂我了,是学生做错了吗?”魏六岁一脸委屈。   “你是装的,你肯定是装的。”李玺挣开他的手,退到一边,“你早就好了,对不对?”   魏禹一脸无辜,“夫子在说什么?学生不懂。”   “那你自己想想吧,我教不了你了!”李玺胡乱系好腰带,红着脸跑出殿门。   隆冬腊月,被风一激,浑身的燥热顿时去了大半。   冷不丁听到一串大笑,还有熊熊子的叫声。   猎宫后山有片大湖,湖面结了冰,萧三郎几人正指挥着仆役们凿开冰面,往外捞鱼。   瞧见李玺,众人连连挥手,“小王爷,快过来,正说中午烤鱼吃呢!”   李玺拍了拍脸,跑了过去。   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干脆抢过仆役手里的冰凿,一下下砸着冰面,砸一下就在心里默默念一句“书昀兄已经好了”,再砸一下再念一句“书昀兄还没好”。   郎君们瞧着有趣,把厚重的大氅一脱,跟他一起叉了起来。   小娘子们也放下矜持,叉鱼的,点篝火的,边玩边闹,笑声连连。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起初只是小雪粒,之后渐渐变大,一片片鹅绒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撒落。   李玺骑上小黑马,冲萧三郎扬了扬下巴,“要不要赛一场?”   “来着!”萧三郎翻身上马,率先出发。   李玺笑骂一句,扬鞭跟上。   “汪汪!”熊熊子撒开爪子,威武地冲到前面。   萧三郎的马不太行,骑术也比不上李玺,不一会儿就被李玺落下一大截。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李玺一身杏黄衣袍,骑着黑马,束着金冠,艳红的珊瑚珠串被风扬起,身边跑着一只威武的熊狮犬。   这一幕落入了魏禹眼中。   后脑一阵刺痛,一幅幅画面仿佛冲破枷锁,汇入记忆长河。   都是和李玺有关的。   王府门前,他递出庚帖。   太极殿上,他机智维护。   芙蓉园中,他看直了眼。   中秋宴上,他大杀四方。   柴房中,他泪水涟涟。   那天夜里,他吓到白了脸。   他强作笑颜,反过来安慰别人。   他认真地学着给他擦身子,喂他吃饭。   他偎到他怀里,偷偷哭了。   最后,定格在一幅雪景。   不是眼前这一幅,而是两年前的一个冬日,也下着这样的大雪。   小福王骑着白马,带着幼犬,从天街而过。   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化不去,也抖不开,衬得他如九天仙子,不染凡尘。   那时候,魏禹也骑在马上,与他擦肩而过。   那般精致的五官,那样肆意的笑脸,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悄悄印在了心底。   那时候便动了心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走出来了。   彻底好了。   不是因为亲情,也不是因为读书。   而是因为李玺。   魏禹此生最在意的,唯有李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补昨天的二更哦!今天的更新在晚上!   忍不住唠叨一下:这篇文好难写啊好难写,大概是我写的这么多篇古耽文里最难写的一个了……好想原地完结~~然而我大纲里好几个喜欢的梗还没写到啊啊啊!      134、腹黑         魏禹突然变得很黏人,仿佛真的退化成了一个六岁孩童。   会扯着李玺的袖子撒娇。   还会眼巴巴地看着他,要鱼吃。   李玺的保护欲瞬间冲上顶峰,“乖乖的,哥哥给你烤,现在就烤!”   郎君娘子们憋笑憋得好辛苦。   魏禹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扁着嘴告状:“他们笑我。”   李玺一把举起烧火棍,“谁?哥哥揍他们!”   魏禹抬起手,往郎君那边一划拉,“全部。”   萧三郎几个再也憋不住,一边笑一边逃命。   李玺举着烧火棍,大笑着追上去。   魏禹勾着唇,看着李玺欢脱的身影,眼中漫上笑意。   魏清清歪头看着他,试探道:“兄长?”   魏禹回以一笑。   魏清清瞬间湿了眼眶,他的兄长……回来了。   年轻人在一起,总是热闹的。   李玺喝了酒,情绪亢奋,回去的时候非要背着魏禹,却又背不动,魏禹那双大长腿生生拖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这样被背着,比自己走还难受,魏禹却没丝毫怨言,眼底晕着化不开的暖意。   “呼——”   李玺四仰八叉地摊到床上,“书昀兄是不是胖了,怎么这么重?”   “哥哥嫌弃我胖了?那我明天不吃饭了。”魏禹捏着嗓子,委屈巴巴。   “不胖不胖,一点也不胖。”李玺连忙哄。   “哥哥就是嫌我胖。”魏禹叉着腰,鼓起脸。   他眉目英挺,五官立体,四肢匀称修长,这样的姿势一出来,李玺笑得直打滚。   “你、你是不是在学我……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我、我肚子疼……”   魏禹压下唇边的笑意,抬起手给他揉肚子。   能让他的小金虫虫放声大笑,即便扮怪扮丑他也心甘情愿。   再也不想看到他偷偷哭了。   不想听到他声声质问“书昀兄,你舍得吗”。   他不舍得。   他当然不舍得。   李玺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到床上,边笑边说:“乖孩子,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气鼓鼓的小夫子和霸道学生》的故事吗?”魏禹一脸天真。   李玺险些笑岔气,“对对对,就是《气鼓鼓的小夫子和霸道学生》的故事,好多口口的那种!”   魏禹翻了个身,自上而下看着他,“口口是什么,夫子可否说与我听?”   李玺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笑得可坏:“魏生想知道吗?”   “想。”   李玺清了清嗓子,坏笑着讲起来:“唇红齿白的小夫子气得鼓起脸,抓起戒尺就要打那个魏姓学子,不料,手刚一扬起来,就被魏生抓住了……”   “是这样吗?”魏禹抓住他的手,扣到头顶。   李玺心头一颤,继续讲:“那魏生好生嚣张,不仅扣住了夫子的手,还解下了他头顶的发带,束在了……腕上。”   “束好了。”魏禹看着他,笑得单纯又无辜。   李玺乱了心跳,“夫子双手被缚,岂不是任那魏生为所欲为?只见他高大的身躯欺压而上,将瘦弱的小夫子挤在书案与墙壁之间……”   “哦,书案,需得找个书案。”   魏禹行动力极强,话音刚落,就将他一把抱起,放到了窗边的书案上,另一边刚好是墙角。   “然后呢?”魏禹轻笑着,问。   李玺终于意识到不对,盯着魏禹的眼睛,轻声问:“书昀兄,你好了?”   魏禹执着道:“然后呢?魏生对小夫子做了什么?”   “不对,你一定好了,你不再是六岁了对不对,你在逗我是不是?”李玺揪住魏禹的衣领。   魏禹没正面回答,只是笑着,缓缓讲下去:“然后,魏生便将小夫子按在书案上,‘打手心’。”   “啪啪啪,啪啪啪……”   魏禹凑在李玺耳边,轻柔的声音撩得他心痒难耐。   “魏生问,小夫子,您可还受得住?”   “夫子说,太、太快了……”   “魏生说,那我打慢些,可好?”   “夫子说,不……要,停……”   “魏生笑了,哦,不要停啊,那就继续打。”   李玺倒在了书案上,手绑着,腿弯着,哑着声音:“魏书昀,别装了。”   魏禹歪歪头,眨眨眼,“夫子在说什么,学生听不懂。”   “不懂你大爷!”   “听到没,你大爷!”   李玺怒而暴起,对他拳脚相加。   魏禹抱住他,紧紧的。   失而复得。   劫后余生。   他不介意用一切夸张的词藻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他差点就失去了他的小金虫虫。   李玺生气的时间连一柱香都不到,很快就伏伏贴贴地窝进魏禹怀里,偷偷吸鼻子。   “所以,是读书让你走出来的吗?”   “不是。”魏禹摇头。   “那是亲情喽?”   李玺红着小鼻头,眼中的湿意尚未散去,坏劲儿就上来了,“被你‘爹爹’,也就是我,感动到了?”   “嗯,是你。”魏禹蹭了蹭他俏皮的鼻尖。   李玺嘴角翘得高高的,“不肖子,还不快给你爹爹解开手,再把你爹爹抱到床上去,书案这么硬,咯死了!”   魏禹挑眉,“好的,爹爹。”   满含调侃的称呼,淹没在唇齿之间。   ……   李玺出了一身汗,手脚酸软,终于老实了,乖乖地窝在魏禹怀里,软软地说着话。   “是什么时候好的?”   魏禹道:“看到你骑马。”   李玺笑眯眯,“是被我的美色治愈了?”   “嗯。”魏禹笑着抚顺耳边的小卷毛。   李玺也摸了摸他的后脑,“还疼吗?”   魏禹摇摇头,“不疼了,早不疼了。”   “又骗我。”李玺咬住他的肩,恨恨磨牙。   “我快吓死了你知道吗?怕你醒不过来,怕你一直这样,怕你的脑袋突然坏掉,留下我一个人。”   “不敢哭,要一直笑,不能让祖母和娘亲担心。不敢离开你半步,亲手喂你饭,学着照顾你,生怕宫里有坏人埋下的钉子……”   这些天,不愿表露的脆弱,不想对别人说的话,都能尽情发泄、尽情说了。   “抱歉,虫虫……”魏禹鼻子发酸。   “道歉有什么用?”李玺戳戳他胸口,“你要立下字据,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用脑子做决定,再不许这么冲动。”   魏禹抿着唇,没吭声。   李玺捏他的脸,“怎么,不乐意啊?”   魏禹点了点头,坦率道:“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死脑筋。”李玺白了他一眼,唇边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毛乎乎的脑袋在魏少卿胸前拱了拱,做出决定:“那我以后也这样对你,你让我先走我也不走。”   魏禹道:“你不许。”   李玺哼哼:“我是王爷我说了算。”   魏禹轻笑,“我是王妃,你得听我的。”   李玺挑眉,“王爷主外,王妃主内,既然是在外面发生的事,当然是听我的。”   魏禹拍了拍他的小肉屁股:“夫夫之间,都是‘内事’。”   李玺:“……”   “你不去御史台,浪费了。”   魏禹勾唇,“那就等王爷坐上龙椅,把臣调去御史台,可好?”   李玺捏住他的嘴:“大逆不道。”   魏禹压下头,眉眼含笑,“臣今晚,便大逆不道一回罢。”      第二日刚好是小年。   两个人回宫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撒喜钱。   无花果站在车前,敲着锣向百姓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魏少卿痊愈了!”   “小王爷治好了魏少卿!‘   一位富态的娘子笑容满面地喊:“小王爷跟魏少卿何时成亲呀,怎的这么早便撒起了喜钱?”   李玺伸出一颗小脑袋,“快了快了,明年八月就能喝上喜酒了!”   大伙一通调侃。   又有人说:“今夜平康坊唱百戏,小王爷和魏少卿可要来看?”   “来吧,热闹着呢!”   “咱们给王爷和少卿留个最好的位置。”   “魏少卿痊愈了,合该庆祝庆祝!”   百姓们热情相邀。   李玺手一挥,“去,一准儿去!”   就这么一路热热闹闹地回了宫。   一家人重聚,免不了泪眼朦胧。   魏禹撩起衣袍,规规矩矩地给长辈们磕了个头,“臣无能,没有护好小王爷,让圣人和二位娘娘担心了。”   太后扑哧一笑:“不是已经改口叫祖母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郑嘉柔也轻轻地叹息一声:“我还指望着能多个儿子呢!”   李鸿难得没绷着脸,调侃道:“草窝还给你们留着,回王府的时候别忘了捎上。”   魏禹难得红了脸。   李玺机灵地跳出来,替自家男人解围,“今夜平康坊有百戏,祖母可想去看?可热闹了,有杂耍、说文、讲史,还有祖母最爱看的滑稽戏!”   太后缓了口气,叹道:“除去围猎礼佛这等大事,我都多少年没出过宫了,早忘了民间的百戏是什么模样。”   李鸿道:“我也听说今年有北边来的新班子,滑稽戏演得不错,母亲不妨去看看。”   太后颇为心动,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出去一趟兴师动众的,我自己不舒坦,也闹的别人拘谨不安。”   “那便不带仪驾,只扮作寻常富户,来一场‘微服私访’可好?”魏禹大胆提议。   李鸿挑了挑眉,“不……”   “此计甚好。”郑嘉柔轻轻柔柔地截了他的话,“有禹哥儿和小宝护着,定会稳稳妥妥。”   李玺故作不满,“娘亲,您偏心,您不仅改口叫他‘禹哥儿’,还把他放在我前面!”   郑嘉柔扑哧一笑,“这还用说嘛,旧的不如新的香。”   李玺脸一皱,扑到太后膝上一通假哭:“祖母,您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最疼我的人了,便遂了您家册册的心意,去平康坊看戏吧!”   太后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好好,去!”   “既如此便一道去吧,圣人和长宁也别在宫里憋着了,把老大、老二也叫上,还有淑妃、柴妃两个,到时候别凑在一处,各玩各的。”   消息传到各宫,从上到下无比喜气洋洋。   尤其是柴妃,短短半个时辰便换了三十套衣裳,挽了十余种发型,最后选了个最显脸嫩的。   郑嘉柔掩唇轻笑:“乍一看,还以为咱们宫里多了位小宫主呢!”   柴妃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没办法,长成这样了,只能从穿戴上下下工夫,不像妹妹你,天生丽质,裹块窗纱在身上也如天仙一般。”   李玺险些被果脯噎住:“你俩是在学话本里的绿茶女配说话吗?”   柴妃顿时乐了,“瞧瞧,美貌比不过,儿子也比不过。我就知道,这样的俏皮话咱们小宝一听就能懂,不像旁边那个傻大个。”   二皇子:“……”   招谁惹谁了?   郑嘉柔与柴妃相视一笑,轻松又亲昵。   大皇子的生母,窦淑妃,就像被闪电劈出去了似的,垂着头,木着脸,除了例行见礼,谁都不理会,也没人刻意讨好她。   相比之下,大皇子就识趣多了。   反正争储无望了,倒没什么野心了,能安安稳稳留在长安就已经很满足了。   唯一的小心思就是努力修复和李玺的关系,盼着他早点当上太子,他才有机会升为亲王。   ——之前犯错,降成了郡王。   说是“微服私访”,其实四面八方不知埋了多少暗卫,平康坊里处处都是穿着常服的禁军。   进了坊,李鸿便把碍眼地人支开了,完全不担心柴妃和窦淑妃给他戴绿帽子。   相反,他倒盼着呢!   若不是太后和郑嘉柔反对,他早遣散后宫了。   看戏的场地是魏禹布置的,从胡椅软垫到杯盏碗碟,乃至各人手边的小点心,样样可心。   李鸿拿夜明珠照着挑刺都挑不出来,最后吭吭哧哧说了句:“谄媚!”   小福王白眼翻到天上去。   魏禹捏捏他的手,“开始了。”   锣鼓声响,戏台上跳出来一个涂着油彩的小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跟头一个接一个地翻着,引得台下连声叫好。   太后却心疼坏了,忙叫人送了一大串赏钱。   李鸿和郑嘉柔随了半串,又替李玺和魏禹小夫夫两个掏了半串。   李玺不仅没掏钱,还撒着娇从太后那里讨来一串——只要在长辈身边,就永远是小孩子。   这个班底是新来的,确实不错。   从六七岁的小童到年过花甲的讲史先生,个个怀着真本事,一抬脚,一开口,便引得观众连声叫好。   太后看得很开心,做晚辈的也便安心了。   压轴节目是出滑稽戏,魏禹特意为太后点的。   原本是出五女拜寿、家庭和睦的喜庆故事,没承想班主竟不声不响换了戏,演成了继子联合嫡母争家产,密谋害死家主和长子的狗血戏码。   影射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   就连寻常百姓都瞧出来了,这演的不就是十六年前的“太极宫之围”吗?   真相竟是这样的吗?   先帝是被太后和圣人联手害死的?   戾太子是无辜的?   等等!   戾太子居然还有一个儿子活着?!   惊天大瓜。   魏禹一早看出不对劲,要叫停。   太后摆了摆手,道:“让他们演,我倒要看看,这些阴沟里的臭虫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作者有话要说: 滴——恭喜各位玩家,新副本开启~~玩得愉快!      135、临危受命         平康坊的百戏台,东南西北四面各有数十排石阶和木架搭成的看台,可容上千名观众。   四角又有四座对角楼,楼高三层,每层十个雅间,第三层中间视野最好,非达官显贵不能得。   魏禹订下的便是东北角上,正中那间。   大皇子和二皇子被李鸿赶去了别处,只有李玺留在了雅间中陪着太后。   二皇子还挺开心,把柴妃安置到雅间后便乐颠颠地跑到隔壁武馆看武人打拳去了。   大皇子也挺高兴,想着去胡旋阁瞧瞧身材壮硕的舞伎,只是,没走两步就被窦淑妃揪了回去。   “你看那郑嘉柔,何等风光,何等荣耀?他郑家除了清高还有什么?哪里比得上我窦家,凭什么让她做皇后?”   隔着重重看台,窦淑妃看向对方,一脸怨气。   大皇子咕哝道:“谁叫父亲喜欢她呢,也是没有办法。”   “你——”   窦淑妃冷冷扫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不争气!若非你自掘坟墓,今日哪里轮得到他们母子风光?你瞧瞧太极殿那些小内监,对李玺是何等巴结,对你是何等冷淡,你就忍得了?”   大皇子撇撇嘴,“欸,母亲您要说这个,儿就要驳一驳了,您是不知道,就算当初我风光的时候那些小内监也是巴结小宝,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挺以为荣的是不是?你还叫他小宝!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跟他这般亲近了!”   “我得巴结他呀!”   “你——”窦淑妃压低声音,“眼前有个天大的机会,只说你想不想要?”   大皇子啧了声:“能有什么机会?难不成还能让我做太子?”   窦淑妃冷冷一笑,“等着看吧!”   百里之外的岳陵。   昏暗的净室中,晋阳大长公主跪在蒲团上,正在上香,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人穿着黄色衣袍,披着浓黑的罩衣,一步步走到她身后。   晋阳大长公主并未回头,也不惊讶,显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皓月脱下兜帽,冲着香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缓缓道:“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来都来了,怪不怪罪又有何意义?”晋阳大长公主依旧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牌位,“你说的那件事,我不会答应。”   皓月笑了一下,说:“那日收到大长公主的信件,我细细思量一番,确实太过冒险,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晋阳大长公主哂笑道:“你可别说,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看望我?”   “今日小年,晚辈来给姑祖母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十六年前,若非姑祖母出手相救,我不可能活下来。”   晋阳大长公主蓦然回头,目光凛然,“你果然知道了!”   皓月的神情也不再平静,沉声道:“是,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晚辈只是不明白,这些年来,姑祖母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却让我顶着白家遗孤的身份苟活到今!”   “我并不确定。”晋阳大长公主垂下眼,“当年太子妃交给我两个孩子,一个是太子外室所生,一个是白将军独子,你们本就是表兄弟,年纪相仿,相貌相似,又都穿着内监的衣裳,混乱中送信的宫人也记不清谁是谁了。”   “另一个呢?”皓月哑声问。   “死了,出痘死了。”晋阳大长公主语气十分平静。   “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对不对?”皓月扬起手臂,指向牌位,“您对着先帝,对着先太子,告诉我,我是不是姓李?”   晋阳大长公主转过身,没吭声。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皓月扯了扯嘴角,收起眼中的悲伤,说:“我今日来,除了拜会姑祖母,还想请您写一封手书。”   “给谁?”   “重玄门守将,夏青。”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你想潜入宫城?”   皓月语带悲伤:“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想给他,给我母亲,给东宫惨死的数十人烧叠纸钱。”   晋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想烧纸,不必去东宫。”   皓月顿了一下,说:“姑祖母还不知道吧,圣人把黑蝠令给了蓝蓝表妹。”   晋阳大长公主指尖一颤。   她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   皓月缓缓地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咱们那位圣人,这是要让柴家自相残杀啊!”   “蓝蓝表妹自小怀着男儿志向,慎之兄又是个宽仁忠厚的,姑祖母,您说,柴家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   晋阳大长公主沉声道:“不会,他们兄妹自幼亲近,断不会……”   “架不住圣人从中作梗,更架不住魏禹和李玺那俩黑心的来回挑拨。”皓月字字句句戳中她的心。   “姑祖母,您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您要坐以待毙吗?”   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   ……   平康坊,一折戏演完,戏台突然从中间裂开,缓缓升起一块巨石。   巨石的模样就像大业版图,中间刻着八个大字   “天降祥瑞,物归原主。”   满堂哗然。   百姓们纷纷起身,伸着脖子往石头上看,议论声一波高似一波。   李鸿拍案而起。   魏禹比他更快,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到巨石上。   百姓们一见他,立即停止了议论,也有人下意识朝楼上看去,寻找李玺的身影,不料,竟看到了李鸿。   一时间,众人原本的好奇变成了惊惧。有人想要偷偷溜走,却被龙武军拦住。   整个百戏场被龙武军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一个人能离开。   百姓们更慌了。   李鸿瞥了眼台下的班主。对方垂着头,咬着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鸿扭头吩咐一句,龙武军校尉领命而去。   巨石上,魏禹压了压手,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   魏禹在巨石上随意踩了两下。   百姓们惊呼一片   “天降祥瑞,可不能如此践踏!”   “魏少卿,快下来吧!”   “是啊,快下来,不然老天爷会发怒的!”   魏禹挑了挑眉,朗声问:“在场的可有读书人?”   “学生在此!”台下,学子们齐齐执手。   经过百工学堂一事,魏禹因祸得福,如今在文人学子中威望极高。   魏禹道:“诸生可读过《史记》?看到这方巨石,魏某倒想起其中一段。”   有人应道:“魏寺卿说的可是《陈涉世家》?”   “正是。”魏禹笑笑,视线在看台上扫了一圈,缓缓讲来。   “那陈胜、吴广原是被编入谪戍队伍的贫苦百姓,只因天降大雨,误了期限,不想被斩首,便想出一个‘大楚兴,陈胜王’的主意。”   “既然鱼腹中可以藏书,打着灯笼便能装作夜狐嚎叫,为何这石头就不能是有人藏在这里的?这出戏就不能是有人有心编排?”   百姓们面面相觑,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通透。   “我倒觉得这出戏挺有意思,谁编的?”李玺扶着栏杆,朝百姓们挥了挥手。   “小福王!”   “小福王果然在!”   “草民见过福王!”   “小王爷,小年夜安康!”   说不上为什么,百姓们看到他就是觉得很安心。   “都好,都好啊!”   李玺想像魏禹那样威风凛凛地跳下去,却被李鸿拎住衣领,扔到楼梯口。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只得不那么帅气地走楼梯,顺便把戏班的班主揪到了石头上。   “戏演得挺精彩,说说,谁编的?也好给点赏钱。”   班主硬着头皮道:“此、此戏并非胡编乱造,而是、是讽喻时事之作……”   “哦,讽喻啊,那你倒说说,讽的哪个,喻的哪个?”李玺笑眯眯地拎着他的后领,让他看向后台。   班主的眼睛倏地瞠大。   他的家人怎会在此?   皓月明明说,要保他们余生平安!   李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当龙武军是死的吗?污蔑君上的后果,你可想过?为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皓月,你要赔上全家吗?”   班主腿一软,瘫坐在地。   百姓们不明就里,还以为李玺把班主怎么样了。   “前两日我看了一个话本,叫《俊俏小王爷和霸道大理寺少卿》,旁人都说写的是我和魏少卿,我瞅了瞅,确实有点像。”   李玺臭美地甩了甩头,“我确实挺俊的,书昀兄呢,确实也有一丢丢霸道。”   瞧着他搞怪的模样,百姓们不由笑了,紧接着又开始自责,为刚刚对李玺的猜忌。   他们的小福王如此可亲又可爱,怎么可能残害无辜之人?   李玺话音一转:“但也只是像而已,话本里说,我柔弱得马都骑不动,喜欢穿粉衣裳,哭的时候抱着膝盖嘤嘤嘤……”   众人一阵轰笑。   他们的小福王,能降马王,能驭恶犬,不知道有多威风,才不是嘤嘤怪!   “可见,编的就是编的,不可尽信。”李玺俯身,拍了拍班主的脸,“你说,是不是?”   班主看着自家妻儿,咬着牙,点了点头,“是,福王说的是……只、只是道听途说,胡乱编造的。”   李玺并不肯放过他,“从哪听来的?说说呗!如今书昀兄暂代大理寺卿一职,若真有这等谋财害命之事,他可不会放过。”   “时、时日久远,那些人死的死、亡的亡,该有的报应早有了。”   “哦,原来如此。也算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李玺直起身,笑得明媚,“太后与圣人如今就在楼上,特意让我下来打赏班主。今日诸位能在此一同看戏也算缘分,外面龙武军备下了美酒瓜果,一人一份,与君同乐!”   百姓们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龙武军把这里围了是为了赏他们酒食!   魏禹沉下声音,道:“《陈涉世家》中秦二世□□,民不聊生,陈胜之流只能拼死一搏。然,我大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今上励精图治,乃盛世之兆,搞这种神鬼之说,居心何在?!”   字字句句,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是啊,圣人是个好皇帝啊,太后向来仁慈宽厚,新皇后亦是心怀百姓的大善人。   小福王更是好上加好,各种好,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盼着他做太子呢!   折腾啥?   一场滔天的风浪,像这样被李玺和魏禹暂时压下了。   只是暂时。   龙武军连夜行动,将涉事之人一一抓捕,刑部与大理寺联手审问,拔出一连串“萝卜”。   皓月也没闲着,后招很快就来了。   腊月二十四,河北道突降大雪,北境诸县房屋倒塌,数千百姓被埋在了大雪中。   腊月二十五,剑南道山体滑坡,百顷茶园尽毁,无数茶农损失惨重。   腊月二十六……   腊月二十七……   真真假假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入长安。   河北年年下大雪,朝廷早有应对之策,剑南道的茶园虽毁了,好在没有伤到人,都能解决。   然而,在有心人的散播下,百姓们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仿佛天都要塌了。   有人提到了“天降祥瑞”,还有人说到了小年夜的那出戏。   越来越多的人私下里偷偷议论,是不是上天示警,怒于圣人杀兄弑父,不配为君?   紧接着,私下里的议论搬到了明面上。   再后来,原本没被人重视的一则小道消息渐渐流传开来——戾太子有一个遗孤尚在人世……   太极殿。   李鸿不怎么端正地坐在龙案后——他已经接连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实在没法坐端正。   六部长官、龙阁宰辅们围坐成一圈,每个人案头都放着一撂纸张,写着各种方案。   魏禹和李玺陪在旁边,听的多,说的少,有什么要紧的会认真记下来。   渭南郡王几次插嘴,提到坊间流言,想问问李鸿如何解决。   当年的事他们这些老臣最清楚,根本不是百姓们猜忌的那样,再这样传下去,圣人的名声就毁了。   “圣人,这种事就得尽快解决,越快越好,须知三人成虎,一旦流言散播开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李鸿头都没抬,“不是已经散播开了吗?”   渭南郡王急了,“就算您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想想大业的根基啊!”   “大业的根基在这里。”李鸿点点案上的折子,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河北道的万千灾民,是剑南道茶农的生计!流言的事,以后再说吧!”   渭南郡王怔住了。   六部官员也怔住了。   借着出恭的机会,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凑在一堆说小话。   工部尚书感叹:“没想到圣人如此心怀百姓,从前是我着相了!”   此前,他看似中立,实则更偏向旧臣和门阀一派。他以为李鸿打压门阀是为了剔除旧臣,掌握权柄。   户部尚书王徵,就是王荣荣的祖父,看向吏部尚书萧愈,“萧尚书怎么看?”   萧愈捋了捋胡子,隐晦道:“我家三郎同福王交好,就算我不想站福王,子孙也不会听话。”   王尚书点点头,“我家荣荣亦然。”   三个老狐狸相视一笑,默契地达成某种协议。   眼瞅着就到除夕了,然而,从宫廷到坊间丝毫没有过年气氛。   朝臣们在忙碌。   百姓们在紧张。   仿佛有一场大祸正在逼近。   李鸿在太极殿熬了三日,魏禹便陪了三日。   看着他们疲惫的脸,李玺飞身上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百姓们不是猜疑吗?   那就让他们知道,朝廷都在做什么,圣人都在做什么,他的书昀兄为何连觉都没得睡!   一张张皇榜贴遍长安,送往洛阳,随着邸报传到各府各州各县。   皇榜上没有一句客套话,只清清楚楚地列出了大业立国以来各地遭的灾,朝廷的应对措施,户部拨出去的款项,最重要的是,灾民们后来怎样了。   活着的人重建家园。   死去的人得以安息。   天没塌,老天爷也没空示警,一切不过是有人恶意操纵罢了。   皇榜最后,李玺说:“买点年货吧,关心关心家人,闲着没事别去想太阳月亮银河里的星星,不如好好过年。”   就……很有道理。   大雪纷飞中,有人站在长街尽头,微笑地看着他。   李玺端着腰带,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眉眼一挑,“这位郎君,等人呢?”   魏禹目光温柔,“嗯,在等我的家人,买年货,烫甜酒,回去吃顿年夜饭。”   李玺心头一紧,故作轻松,“这还有几天呢,吃什么年夜饭?”   魏禹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李玺怔怔地站着,视线落到他肩上。   他今日穿的还是自己送他的那件狐领披风,雪花纷纷扬扬,没入毛领中,化成晶莹的水珠。   这件衣裳,魏禹很少穿。   因为很贵气,很扎眼。   上次穿,是李玺闹了脾气。   这次穿,是魏禹要离开。   “我不喜欢这件衣裳了。”小福王闷声道。   每次穿都没有好事。   每次穿都是为了哄他。   魏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保证,会平安回来,元宵佳节相约曲江池畔,一同游园赏灯,可好?”   李玺垂着眼,问:“建功立业就那么重要吗?”   “若是从前,我会肯定地说,重要。如今,对我而言却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你还争这个先!”   魏禹叹道:“门阀一派怠政,就是在逼圣人妥协。庶族官员力量薄弱,真正可信之人屈指可数,若我不出去,河北道的赈灾事宜就只能落入门阀手中。”   “不是还有二哥吗,舅舅也不错,还有崔沅,谁出去都行,干嘛非得是你?”道理很明白,李玺就是要在魏少卿面前任性。   魏禹抬起李玺的脸,对上他澄净的眸子,说:“我想要这个机会,我需要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136、不乖         赈灾的人选最终定的是魏禹和二皇子。   在朝堂上下旨的时候,门阀一派差点闪了腰。   他们端着姿态这么久,不就是料定了李鸿无人可用吗?怎么都没想到,会派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   ——“毛都没长齐”是他们的原话。   李鸿根本没理他们。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派门阀出去,那些人有经验、有根基又能如何?架不住一个贪字。   二皇子笨是笨了些,人品没问题;魏禹虽年轻,人却机敏,心思也深,河北道那帮老狐狸他未必不能应付。   ——这话是太后说的。   李鸿最担心的反而是李玺。   李玺没反对,没跳脚,甚至没有瞪他一眼,这就很奇怪了。   散朝后,李鸿特意把魏禹叫到偏殿,隐晦地叮嘱:“走之前检查一下衣箱啊,麻袋啊,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或者,人。   魏禹笑着应下。   福王府。   李玺像只小狼崽似的蹲坐在胡椅上,怀里抱着软垫,嫩生生的脸绷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追着魏禹的身影转来转去。   魏禹收拾一样东西就要回头看他一下,然后被他瞪一眼。   逗得满屋子的郎君娘子哭笑不得。   崔兰心拿着一副厚实的护膝递到魏禹跟前,“这护膝是我阿娘做的,里面加了鹅绒,轻薄又保暖,魏夫子若不嫌弃便带上。”   “想到一块儿去了。”贺兰璞也掏出一副,“这是我在成衣铺买的,不像兰心的花了心思,胜在用的羊皮,结实耐磨,骑马时穿最适宜。”   魏禹笑着道了声谢。   萧三郎调侃:“你俩又想一块去了?来来来,我瞧瞧该不会是一对吧?”   “去你的。”贺兰璞给了他一肘子,反击,“魏小娘子的兄长要远行,你这个做——咳、那啥的就没啥表示?”   萧三郎飞快地看了魏清清一眼,笑骂道:“别诨说,按理,清清唤我一声‘表兄’,我也该叫魏夫子表兄。”   贺兰璞挑着眉,奸笑:“我说的就是表兄啊,三郎想成什么了?”   萧三郎失笑,“你小子,学坏了啊!”   贺兰璞:“略略略~”   两个幼稚鬼顿时打闹起来。   娘子们齐齐白了两人一眼,勤快又细致地帮魏禹收拾着书册。   金枝院伺候的都是女使,李玺不在王府住,魏禹便不许她们进屋,平日里都是自己管自己。   贴身的衣裳是魏清清打理的,小娘子背着身子,一边叠衣裳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魏禹笑着哄道:“不是说给我做了件披风吗,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拿出来。怎么,针脚太丑,怕被人看见?”   魏清清破涕为笑,“不是单给你做的,兄长和小王爷一人一件,原想着当作年礼……”   “现在便给了吧,去河北正穿。”魏禹轻笑,“若没带来,便叫萧三郎陪你去拿。”   魏清清脸一红,难得撒了个娇,“兄长莫拿我寻乐子!”   小娘子们皆掩唇轻笑。   李玺也忍不住翘起嘴角,然后又很快压了下去,不让魏禹看出来。   魏禹配合地装作没看到,眼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掌院女使带人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指给魏禹。   “虽魏少卿没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也不能不想着,这些都是底下人专门打听了河北路那边的情况,连夜为您赶制的,您若瞧得上眼,便选两件带着。”   漆盘上,有大氅,有坎肩,有狐皮暖袖、兔皮帽子、羊绒护腕,从头到脚,都全了。   这些皮料不是库房里出的,而是她们私有的。有平日里李玺赏下去的,也有自己掏钱买的,又点灯熬油地做出来,个个熬成了小兔眼。   魏禹难掩动容,“有劳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魏禹虽性子清冷,却向来公正,数月来他掌着府里中馈,从女官到粗使丫鬟都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大伙心里感激,早就指望着能找个机会报答他了。   有个小丫鬟兴奋过头,脆生生道:“那咱们就给您放到箱子里去了,王妃!”   一声“王妃”,把大伙都给叫愣了。小丫鬟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   魏禹笑笑,摆了摆手,“放进去罢。”   小丫鬟大大地松了口气,忙抱着漆盘跑开了。   小姐妹追上她,小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敢当着魏少卿的面叫出来?”   小丫鬟吐吐舌头,“我这不是盼着他早点做王妃吗,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谁不盼着呢!”   女使们走后,灶房那边又来了人,大兜大兜的肉干、干粮、果脯,还有一大包调味料。   “小的们想着,万一魏少卿路上想烤个肉、焖个叫花鸡啥的,刚好能用上。”   “……”   金枝院人来人往。   主子仆役们进进出出。   整个王府的人都在为他忙碌。   这样的情形,魏禹生平头一回遇到。   他搬过家,考过试,出过公差,从来都是一个人收拾,一个人上路,从未这般被人关心、被人惦记过。   这就是家。   是李玺给他的家。   魏禹捏了捏李玺的手,眼底漫上不易觉察的湿意。   李玺却发现了。   就……不好意思再闹脾气了。   只闹了一点点。   入了夜,他把魏禹压到床上,凶巴巴道:“现在就洞房吧!”   魏禹失笑:“不是要到八月才成亲吗?”   “我想现在就洞房,就像臭爹和娘亲——万一你学臭爹,出去一年才回来,我被逼着娶了别人怎么办?”   李玺煞有介事道:“我要和你生一个小娃娃,留个纪念品。”   魏禹笑意加深,“不会有‘万一’,就算断了手,断了脚,没了命,我的魂魄也会——”   “你瞎胡说什么!”李玺捂住他的嘴,眉头皱得紧紧的,真生气了。   魏禹扶着他的腰,把他扣到怀里,亲了亲他温热的掌心。   “把方才的话吞回去。”小福王凶狠地命令。   魏少卿捏着他的手,从拇指到小指挨个啃了一遍,轻轻的,很暧昧,“吞回去了。”   李玺脸上发烧,“我叫你吞话,没叫你吞我的手。”   “方才我说时你用手捂住了,想来那些字沾到了手上。”   魏禹抵住他的额头,眉眼含笑,“你若觉得还有落下的,我就再‘吞’一遍。”   李玺翘起嘴角,“若不是我收了你,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单纯可爱的小娘子。”   魏禹一本正经点点头,“烦请小王爷好好看着我,免得我出去祸害人。”   李玺咂舌,“你这么能撩,那些仰慕你的小娘子可知道?”   “我只想,让你知道……”   魏禹抱着他,亲了又亲。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急躁,也并非宣泄,只是温馨的爱抚,把他的小金虫虫抚顺毛了。   李玺缠着他的脖子,唠唠叨叨地叮嘱。   “不许受伤。”   “不许逞强。”   “不许冻着累着不按时吃饭。”   “必须给我写信。”   “必须什么事都让我知道。”   “必须每天都要想我一小会儿。”   “好。”魏禹郑重应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赈灾的车队就要出发。   李玺把魏禹送到重玄门。   文武百官都在,李鸿也来了。   天气很冷,气氛略显低迷。   尤其是那些随行的士兵,一个个愁眉苦脸。   此去河北,路途遥远,大雪封路,还要经过灾区,那些饿疯了的山匪歹徒可不管你是不是官兵,看到粮食定会舍了命地夺。   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李玺当着所有人的面,勾住魏禹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   二皇子哈哈大笑:“小宝,好样的!”   兵士们也抱着缨枪,咧开了嘴。   李玺朝大伙挥了挥手,扬声道:“将士们,打起精神!你们是去救人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这是天大的善事!”   “战场上有割敌耳论战功,咱们是打绳结记人头,那些年老体弱的,压在雪里出不来的,看到了尽管救,他日回到长安,咱们按人头发赏钱!”   “元宵节的烧刀子酒,本王给兄弟们温好了,管够!”   “好!”二皇子带头响应。   兵士们终于一扫方才的颓丧,嗷嗷叫着欢呼起来。   赈灾的队伍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出发的。   李鸿眯着眼,默默地放下了想要揍儿子的手。   李玺把魏禹送到十里亭,挥了挥手,乖乖地回了宫……才怪!   要是真这么老老实实,可就不是小福王了。   灌木丛里,李玺急吼吼地把自己藏到箱子里,合上盖上。   “快,把我抬到车队最后,千万别被书昀兄发现。”声音从箱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无花果皱着脸,再三确认:“阿郎,您真要去河北吗?蛛蛛说了,那边可冷了,您怎么吃得了那个苦?”   “书昀兄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李玺把箱子打开一条缝,露出眼睛,白了他一眼,“小胡椒,你来搬。”   胡娇没犹豫,二话不说连人带箱搬上了车。   无花果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后面,边走边唠叨:“就算您能吃苦,长安这边如何交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会担心的,圣人也会生气……”   “闭嘴!你要敢在书昀兄面前露了馅,我这就让小胡椒把你丢回去。”   无花果连忙捂住嘴。   没人注意到,木箱搬上车的那一刻,就有人悄悄离开车队,跑到前面报信去了。   不一会儿,魏禹就骑着马过来了。   无花果心头一紧,连忙倒出事先编好的说辞:“阿郎不放心少卿,让我和小胡椒保护您……”   魏禹瞄了眼那只明显比别的箱子要红一些、亮一些、好看一些的大木箱,笑眯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猜一猜,最后去了吗?   ·   今天就这些啦!明天会多更一些哒!   上一章的小包包23:00发哦!      137、担当[一更]         李玺舍不得魏禹,魏禹又哪里舍得他?   明明发现了那只过于好看的红箱子,却舍不得把他丢回去,而是默默地守在旁边,还特意放慢了脚程,免得颠坏他的小金虫虫。   就这样走了一程又一程。   魏禹缓缓地跟无花果说着话,比如,河北道的形势、大雪封山如何救援,无花果根本听不懂。   其实,魏禹是想说给李玺,让他安心。   李玺也不懂,不过,听着魏禹不急不慌的声音就很安心。   马车一颠一晃,又很催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昨天夜里几乎没睡,也是困极了,饱饱地睡了一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箱子里了。   李玺欣喜地坐起来,眼睛亮晶晶,“到河北了?书昀兄呢?有没有很惊喜?”   无花果苦着脸,欲言又止。   胡娇抱着剑,看天看地。   李玺看了眼房中的摆设……   “怎么回来了?”   “露馅了,一早就露了!”   无花果叹气,“我就说不要用这么新的箱子,魏少卿那么聪明,一定会发现的……阿郎您是不知道,他当时有多能装,我和小胡椒都信了——欸,阿郎,你去哪儿?”   李玺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胡娇拦住了他,直愣愣地怼给他一封信。   “魏书昀写的?”   生气的时候,绝不甜甜地叫“书昀兄”!   李玺板着小嫩脸,胡乱撕开,看到信上写着两列字   “乖乖的,等我回来。”   “若不乖,明年八月婚期,便延后。”   “他在威胁我?他是不是在威胁我?”小金虫虫炸毛了,瞪眼了,脑袋上冒出小火苗了。   无花果退后三步,壮着胆子点点头。   “居然敢威胁我!”   “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他!”   李玺抓着信,像只小斗牛似的满屋子转圈圈。   胡娇看得心疼,硬梆梆道:“那就不喜欢,不娶,娶别人。”   李玺步子一顿,“倒也不至于……”   胡娇:“……”   无花果:“……”   能不能争点气?   感情里,怎么争气?   气争到了,感情没了。   平日里,看似李玺娇气霸道又炸毛,魏禹事事顺着。其实,真正遇到正经事的时候,还是要听魏禹的。   比如这次。   当然,魏禹做决定的初衷从来不是为了私利,所以李玺不得不服。   再比如这次。   李玺心里很清楚,魏禹不让他去,李鸿也不让他去,是因为他们都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太子,至少在百姓心中,他平安无事,大业的将来就稳了。   李玺生了小半宿的闷气,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去上朝了。   按理,小年之后就该休朝,但今年情况特殊,大朝会取消了,每日的小朝还得去。   天那么冷,李玺根本不想离开暖烘烘的被窝,但为了他的书昀兄,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要去盯着那帮老头子,免得他们给书昀兄下绊子!   还有某些自私自利的门阀,为了争权夺利,国之基业都不顾了,万一有那些心黑的,害他的书昀兄怎么办?   也是操碎了心。   坏消息来的猝不及防——东突厥反了。   “是不是那个扁脸大王子?中秋宴上被我削了一顿的那个?”李玺问。   “不单是他,东突厥大大小小十余个部族,都反了。”李鸿沉着脸,眉头紧锁。   河北道雪灾严重,北境军大多南调去救灾了,东突厥早有反心,这时候反,其实并不意外。   李鸿提前做出了防范,一早给粟末河的驻军发了密令,又命契苾纳木带领十万人马守住榆关。   然而,单凭这些兵力,根本挡不住东突厥全数进犯。   李鸿看向门阀一派,沉声道:“诸位都是带兵的干将,当年也与突厥交过手,如今国难在即,可愿挂帅出征?”   一众门阀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这个说:“不是老臣不愿领兵,只是年老体弱,好些年没握过枪杆了,怕误了大事……”   那个说:“圣人也知道,臣早些落了暗疾,一遇到凉气腿就疼,别说御马杀敌,就是站立这一时片刻都要了半条命啊!”   “那你还是坐下吧,免得不小心死了。”李玺凉凉道。   “你——”   李玺没理他,对李鸿道:“让我去吧,我年轻力壮,骑射不比这些老头子差,肯定能把那个扁脸大王子打个落花流水。”   李鸿看着他,没什么好气。   李玺担心北境百姓不假,更担心的还是魏禹,他怕突厥进犯,魏禹有危险。   “不行。”李鸿断然拒绝,原因都懒得说。   李玺不服气,“怎么不行了,没准我比您还行呢!这些天我一直跟着徐大将军学兵法呢,前几日还去大姐姐营中比划了两下——徐大将军,你说,我是不是学得不错?”   大将军徐济,庶族出身,当年跟着定王南征北战,对自小养在定王名下的李玺有着天然的好感。   “对对,小王爷特聪明,一点就透,时不时就能冒出个鬼点子——欸,你推我干嘛?”   旁边,另一位大将军顾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想挨骂就闭嘴!   徐济不怎么聪明,但非常有自知之明,他认准了顾安是个聪明人,就逮着他一个人的话听,这才一路从排头小兵成了大将军。   “啊,那什么,小王爷还小呢,不知战场险恶,还是别去了。”改口那叫一个快!   李玺:呵呵。   “阿爷,您就让我去吧,哪怕让我做个吉祥物,跟在徐大将军身边就好,成不成?”   “阿爷”都叫上了,可见牺牲有多大。   “小宝不必去,臣去。”李仙芝抱拳,行了一个军士礼。   是李鸿宣她来的,事情紧急,不必通传,直接进殿。   “那我就跟着阿姐去,阿姐定能护我周全。”李玺又贴到李仙芝跟前,挤眉弄眼,拼命恳求。   李鸿垂眼看着案上的舆图,沉声道:“你留在长安,行监国之责,朕,要御驾亲征。”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想到,李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朝臣反对,太后不舍,李玺有那么一丢丢自责,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把臭爹气傻了?   就连门阀一派都诚心力劝,他们之所以端架子拿乔,是为了逼李鸿低个头,重用他们,却没想让李鸿犯险。   只有郑嘉柔理解李鸿。   纵然万般担忧,还是温声说:“我知道,你不想让边关百姓受苦,不想让小宝心思不定、千方百计往外跑,你想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拿下东突厥,是不是?”   李鸿握着她的手,缓缓点头。   作为君王,他不愧对百姓,作为父亲,他不愧对李玺,只是愧对她。   十七前年,他们刚刚私定终身,他便丢下她远赴西北;如今,成亲不足一月,又要丢下她……   “去吧,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母亲,还有小宝,还有长安的无数百姓,我们会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郑嘉柔始终笑着,没有掉一滴泪。   “……好。”李鸿却是哽咽难言。   他抱起她,轻柔地放在龙床上。   动作却很用力,仿佛要把接下来数日的份都给了。   帷幔轻晃,一夜缠绵。   李鸿不算聪明,也没有太高明的手段,登基以来一直走得很稳,没有显著的政绩,这让不少人觉得,他是个平庸的君主。   还有他身上的突厥血脉,时不时就会被讲究正统的清流世家拿出来说事,百姓们难免受到影响。   御驾亲征的决定,让人猛然想起,他当年也曾仗马执剑,大杀四方;他是淌着兄弟的鲜血登上帝位的,更何况区区突厥血脉?   突厥叛军,他照杀不误。   腊月二十九,李鸿御驾亲征。   一同出征的还有李仙芝,以及朝中数位大将,留守长安的只有徐济和顾安两位大将军,也是和李玺关系最好的两个。   全城百姓都来为他们送行。   李玺穿着杏黄的衣袍,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个戴着金黄头盔的身影渐渐走远,变成一个无法辨认的小点。   “臭爹,你也真够放心的,把监国权给我,也不怕我把长安城给你折腾翻了。”   李玺嘴上毫不留情地吐槽,心里却酸酸涩涩,拼命求观音菩萨王母娘娘大罗金仙神仙姐姐保佑李鸿,保佑魏禹,保佑出征的兵士,保佑边关百姓。   “虽然保的有点多,但我一定会诚心上香的,就拜托你们了。”   瞧着他眼珠滴溜溜转着搞坏的模样,太后和郑嘉柔双双笑了,离别的悲伤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与此同时,城外。   皓月站在土坡上,勾出一抹讥笑:“该走的都走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官道上,一顶不起眼的马车急急驶来,有人掀开车帘,谨慎地四处看了看。   皓月笑意加深,“该来的也来了。”   他大步上前,走向那驾青帐马车。   车内之人一见是他,倏地瞪大眼,“怎么是你?”   皓月挑眉,“真没想到还是在装傻?你不是看到我的信物才来的吗?”   “我以为你死了,来给你收尸的!”大皇子一脸气怒。   皓月轻笑:“我死了还有人收尸,也算没白活。”   “疯子。”大皇子低骂一句,愤愤地落下车帘,“回府!”   车夫却没动,而是恭敬地朝皓月执了执手,“属下浩三,前来复命。”   皓月摆摆手,“下去吧!”   大皇子瞠目结舌,“他他他、他何时被你收买了?”   这人是他最信任的暗卫!   不然今日也不会单带他一个人出来!   “原就是我的人,何来收买一说?”   大皇子气傻了,胡乱扯起缰绳就要跑。只是,还没跑成,就被皓月勾着腰,从车上拖了下去。   “混蛋!人渣!放开我!”   大皇子比皓月矮了大半个头,人又瘦,被皓月扣在怀里,像只无力反抗的小鸡崽。   皓月抱着他,往山谷里走,“事情成了,我自然会放开你。”   大皇子气急了,口不择言:“成个屁!我跟你说,趁早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大业的江山不会改姓,更不会落入你一个身世不明的人手里!”   皓月面色一变,冷声道:“那日,你果然听到了?”   “我我我、我就是听到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跟你决裂?我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喜欢我的……”   下面的话,难以启齿。   大皇子把眼一闭,“总之,我不会再被你利用了,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也行。”皓月拔出匕首,在他颈间比划了一下。   “啊啊啊不要!”大皇子立马吓软了。   皓月嗤笑一声,把人往肩上一扛,拖走了。   除夕夜。   本该万家灯火,团圆喜庆,太极殿中却连连传来急报   “皓月以戾太子后人自居,扯起‘诓扶正统’的大旗,举兵谋反!”   “其私兵聚在通化门外,以瑞郡王、三十三名官员家眷以及数十位百姓为质,要求王爷打开城门。”   “安化军副将叛变,杀了李大将军,正带着安化军奔向皇城,再有半个时辰就要逼近开远门。”   “城中的突厥人在闹事,声称被汉人欺辱,联合上千胡人讨一个公道,据大理寺查探,带头的应该是东突厥埋在长安的钉子。”   “……”   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在看着李玺。   宫人的慌乱,百官的期待,太后和郑嘉柔的担忧,还有那些隐晦的鄙夷的目光,一一落入李玺眼底。   他只有十六岁,脸颊还有未消的婴儿肥,肩膀瘦削,杏黄的亲王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   眼睛垂下去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稚嫩又无辜。   太后心疼极了,难得沉下语气:“这不是福王一个人的事,众卿远比他年长,比他有学识、有经验,不如一起商讨吧!”   李玺却抬起脸,目光坚毅,“祖母不必忧心,父亲临走前将监国之权给了我,守住长安,护佑百姓便是我的职责。”   “这个责任,我担。”   “这份担当,我有。”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爱的男人,在远方争战。他的祖母、母亲、姐妹在他身后,需要他守护。   他怎能逃避?怎能退缩?   太后目光一顿,眼底有水光闪动,“好,好!”   她的册册,长大了。   郑嘉柔看着李玺,微微颔首。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副温和柔顺的模样,穿着皇后朝服的她少了三分亲切,多了七分威严。   李玺愈加坚定,“众卿是何想法,都来说说罢!”   崔沅第一个出列,言简意赅:“皓月选在今日兵临城下,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说是想要入城和谈,背后不知藏了怎样的奸计。”   最奸诈之处在于,他没有直接攻城,而是用大皇子和百姓的命逼李玺主动开城门,而且口口声声说不愿伤及城中百姓,想心平气和地跟李玺谈一谈。   好话都被他说了,责任一骨脑推到了李玺头上。   李玺若不开城门,就是不顾臣民死活,不顾手足之情,不想和和气气谈。   这样一来,皓月就有足够的理由杀掉大皇子,再推到李玺身上,还会打着“和谈失败,被逼无奈”的口号武力强攻。   然而,一旦打开城门,无异于引狼入室,百姓们不明就里,不会理解李玺的苦衷,只会记得他软弱了,投降了,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将来青史上寥寥数笔,记下的也会是“福王没有守住长安”,而不是他忧心那些被皓月劫持的人质。   这个骂名,他不能背。   所以,崔沅断然道:“城门不能开,人可以想其他法子去救。”   “能有什么法子?合着崔中丞的家眷不在其中,你不着急是吧?你没听见那贼人说吗,晚一刻钟便要杀一人!”   跳脚的是位户部官员,他全家十几口全被皓月扣住了。   户部尚书和崔沅一样,为李玺着想,“若开了城门,那贼人与城中暗桩里应外合如何了得?届时,一旦搞出乱子,伤了更多百姓,这责任你担吗?”   李玺默默想着,若是书昀兄在此,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下霸王票和营养液哦!【先贴一部分】·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有健忘症呢、小朋友是我的.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天小女警抽抽抽101瓶;池賢兒77瓶;叶染49瓶;一名40瓶;最爱抹茶1030瓶;呵呵呵28瓶;你最可爱、誓要减肥、清风絮语20瓶;关呐旮旯12瓶;自你别后、牛牛和小花、血恋恋恋恋、草莓酸奶、陌语、载白、于悠悠、right3399、东东景韫、羊肉火锅、和风棠棠、薄荷汽水、la10瓶;·【感谢】十三楼9瓶;没名字。6瓶;虚空、W_ennn、奶瓶给你踹翻、温言5瓶;坠落星光、朝俞4瓶;月夏、熙华、啊臣2瓶;爵一風、啾噜啦哩哒哒哒1瓶;——非常感谢~鞠躬!      138、城破·身死[二更]         李玺没有学过多少治国之策,也不懂得利益权衡,但他知好坏,懂对错。   他想象着魏禹站在面前,帮他解惑。   魏禹想来会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顺着自己的心意做选择。”   李玺闭上眼,问自己的心。   他在意大皇子的命吗?   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员家眷和百姓枉死吗?   答案是,在意,不能。   然而,若把皓月放进来,城中禁军可能应付?   再退一步,若武力对搞,有几成胜算?   放眼朝中大小将领,可有能用之人?   李玺用很短的时间把这些想通了,然后,做出选择:“那便让他来。”   “他要谈,那便谈。”   “他要战,我亦无惧。”   太后心头一紧,“册册,你想好了?”   李玺目光坚定,“祖母别怕,我是大业未来的太子,有父亲许下的监国之责,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好长安百姓,护好您和娘亲。”   “好!”太后拉住郑嘉柔的手,说,“我和你母亲就在这里,看着你。”   李玺朗声道:“开城门!”   “传福王令——开城门!”   李玺让人去给皓月传话,愿意见他,但要自己出城去见他。   这样一来,皓月就没办法把锅甩到他头上了,将来青史留名,也会赞他一句“高义”。   百姓们还会心疼他   “瞧瞧,小福王为了大皇子和区区几个百姓,不惜以身犯险,这是何等大义!”   “唉,哪里只是为了城外的百姓,还有城中这数十万长安人啊!”   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所以,当飞龙卫悄悄翻进各家各户的院落时,城中老少异常配合。   皓月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玺会有如此胆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长安城都要被攻破了,他还有心情换衣裳!   “傻叉。”李玺隔空骂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整幺蛾子,就让龙首原吹来的北风给他醒醒脑子吧!”   “这身不行,太红。”   “这身也不好,不能彰显我未来太子的气度。”   李玺换了一身又一身,并且每换一身就要派出去一个人,向皓月汇报。   皓月崩溃了,随手揪出一个小娘子,“回去告诉他,晚一刻,这里的人就会少一个!”   小娘子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震惊,“皓、皓月先生,我曾仰慕于你……”   皓月勾了勾唇,声音温柔,就像从前在皓月轩那般,“户部侍郎家的小娘子是吧?我记得你。”   继而话音一转,笑意从温柔转为残忍,“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辈子做的第二恶心的事,就是对你们这帮愚蠢任性的贵女虚与委蛇!”   “第一恶心的是不是和我有了首尾?”大皇子突然说。   皓月皱了皱眉,“别添乱。”   “你杀了我吧。”大皇子突然变得很冷静,“就算你不杀我,父亲回来也会贬我去安西,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也算是……”   没有辱没李家的威名。   皓月没理他,烦躁地把小娘子一丢,让人去催李玺。   “等不及了?那就去吧!”   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李玺这才穿上一身杏黄袍子,晃晃悠悠出了城。   新仇旧恨混到一处,皓月恨得牙痒痒,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人放箭。   大皇子吓傻了,“你疯了?你以为杀了他你就能做太子了吗?”   皓月笑笑,“就算我做不成,不是还有你吗?”   “你真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一直在利用我,就连初遇那日都是你算好的,是不是?我真是瞎了眼,当初还想跟你过一辈子……”大皇子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眼瞅着就要退到战车边缘,又被皓月拉回去,“只要今日之事成了,我会跟你过一辈子的。”   “我不会了,我不想了,我看到你就恶心!”大皇子红着眼圈,一把推开他。   皓月就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把火气撒到李玺身上。   胡娇和蛛蛛一左一右护着李玺,一截长鞭一杆缨枪舞得只能看到残影。   无花果拿着个一人多高的大盾牌挡在李玺前面,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射过来的箭.矢全被弹到了地上。   皓月并不急,仿佛在等着什么。   李玺也不急,同样在拖延时间。   安化军到了开远门,不等架起云梯攻城,徐济大将军便率五千轻骑从旁包抄,截断其先锋队。   为首的叛将还没看清徐济的脸,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另一个副将趁乱带兵自金光门入,直奔宫城,试图劫持太后和郑嘉柔。   只是,兵士们刚刚冲上朱雀街,便听一声大喊:“长安城最富有的人家都住在此处,兄弟们冲啊,进去抢杀一番!”   一个人带头,便有无数人跟了上去,后面的士兵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长官下的命令,也纷纷蹿入各坊,打砸一番。   只是,万万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皇城禁军的刀枪剑戟。   带队的副将早被人一剑射死了。   最初喊话的人也趁乱脱去安化军的甲衣,三拐两拐,没了踪影。   皓月等了许久,都没等来成功的信号。倒是李玺,接连收到两个好消息。   皓月急了,咬咬牙,放出一只传讯的鹰隼。   李玺也没闲着,早就派出精锐,冲入皓月的私兵中救人。   私兵就是私兵,怎么敌得过训练有素的禁军?   将士们带着百姓,护着李玺且战且退,毫发无伤地回到宫中。   然而,迎接李玺的不是夸赞或敬服,而是指责。   百官听到宫外的冲杀之声,以为城破了,看到李玺,又以为他逃了回来。   “早说了,福王年少无知,不能由着他瞎逞强,这下倒好,城门破,百姓遭殃,你我都成了千古罪人!”   “就知道他靠不住,平日里撒撒娇,耍耍小心思还行,哪里担得起护城之责?”   “为了出风头,便因小失大,果真是少年心性!”   “就算为了名声,也不该拿百姓的性命作筹码,更何况还有瑞郡王!”   “瑞郡王怎么说也是圣人的骨血,今日他若当真死于敌手,福王难辞其咎!”   “……”   众臣皆摇头叹气,满脸失望。   李玺突然觉得很好笑,可又笑不出来。   当然,也有人一心向着他。   崔沅怒道:“小王爷绞尽脑汁谋划,将士们拼死拼活杀敌,尔等舒舒服服烤着炉火,吃着蒸梨,也有脸说‘早知道’、‘靠不住’?”   一句话,让那些马后炮们噤了声。   说话的工夫,柴驸马便已凑近李玺,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渭南郡王则是直接宣来御医。   几位尚书和寺卿、寺正纷纷上前,同样关切。   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众人才松了口气。   柴阳、萧三郎等人也围拢过来,露出关切之色,“可有什么难办的?小王爷尽管说,我们去跑腿。”   李玺摇摇头,转而问道:“祖母和娘亲呢?”   内监忙躬身回:“两位娘娘回后殿歇息去了,可要去报个信?”   “不必惊扰。”李玺摆摆手,原本兴冲冲地过来报告好消息,如今什么都不想说了。   众臣还以为他吃了败仗灰了心,有人宽慰,也有人低声吐槽着什么。   蛛蛛看不过眼,缨枪顿地,发出一声闷响。   “禀福王,安化军主力已经被徐大将军拦在城外,混入皇城的一小波也被事先埋伏好的飞龙卫所擒,两名叛将当场绞杀,校尉以上的武将悉数绑了,听候小王爷发落。”   无花果紧接着说:“被掳的百姓和官员家眷也救回来了,多亏了小王爷计谋高,咱们这边没折损一兵一卒。”   “哦,对了,瑞郡王被皓月那贼人看得紧,没救着。小胡椒、不是,福康县主已经折回去救了,只要瑞郡王不跟贼人勾结一气,凭县主的身手,救回来不难。”   百官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意思是……城没破,还赢了?   小福王的布置全用上了?   人也救回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李玺,有惊喜的,有怀疑的,也有愧疚的。   当真精彩。   却不甚解气。   李玺今日才明白,魏禹搭上前程都要改变的,是什么。   门阀的傲慢,固化的偏见,单枪匹马的寒门官员在朝堂上遭受的围攻……   掌握权柄的人忙着勾心斗角、打压异己,真正心系大业、为民请命的人无法施展拳脚。   他也看到了,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今日,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他们就敢如此嘲讽他,可以想象,李鸿每日面对的是什么。   真实的君主,当真不是一言不合就能砍人脑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人。   反倒不如暴君行事痛快。   说白了,某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   李玺才不要惯着他们,必须骂回去才能舒坦。   “徐军侯方才说我‘年少无知’对吧,我看您倒是挺年老的,想必知道得多,本事也大。正好,贼人如今还挟持着大兄,不如就请徐军侯去城外把人救回来吧?”   “哦,还有季阁老,是你说不想当千古罪人吧?赶紧着,城中还有闹事的突厥人,飞龙卫全体出动也才将将抓了一半,不如就由季阁老出面,劝降贼人可好?”   “放心,若你一不小心死了,我定会破个例,让史官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名留青史。”   “哦,对了,王侍郎和刘侍郎方才是不是暗指我跟大兄不合?不说我都忘了,当初大兄那般害我,我就不该舍命出城。”   “……”   被点到名字的老臣纷纷扎下头,无言以对。   李玺还没玩过瘾,正要说什么,胡娇突然飞入殿中,还带着一个人。   阿史那朵朵穿着一身男装,灰头土脸,看到李玺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玺哥哥,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朝廷中了东突厥的计,他们的目的不是渝关,而是从我们的领地绕过来,进犯长安!”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飞龙卫冲进来,急声道:“禀王爷,一支突厥铁骑闯入重玄门,直逼太极宫!”   李玺豁然起身,“重玄门守将是哪个?怎的没拦?”   “是夏青。”柴阳捏着拳,沉声道。   渭南郡王一愣,夏青曾是晋阳大长公主的副将,人虽木讷,却十分忠心。   先帝在时钦点他为重玄门守将,还说,有夏青守门,朕可安寝矣。   夏青将突厥人放进来,是不是说明晋阳大长公主……反了?   “让我去吧!”   “请允我领兵御敌!”   “我定会,亲手将反贼斩于马下!”   柴阳单膝跪地,一脸恳切。   有人清了清嗓子,说风凉话:“如今牵扯到晋阳大长、不,晋阳夫人,柴郎将还是避嫌得好。”   柴驸马脸色不大好看。   柴阳年轻气盛,更是愤怒难忍。   然而,他们心里清楚,这是事实,别说李玺,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百分之百相信晋阳大长公主。   李玺却道:“那就辛苦柴表兄了,注意安全。”   柴阳猛地抬头,“小宝,你——”   李玺把虎符塞到他手里,笑道:“我大姐姐留下的安定军,你可得带好了。”   柴阳眸光闪动,重重抱拳,“定不辱命!”   危难之际,没有时间矫情。   柴阳飞奔着出了殿门,李玺也马不停蹄地安排起来。   他最担心的是太后和郑嘉柔,他把蛛蛛和胡娇一起派过去保护两位娘娘。   然后便是离重玄门最近的大明宫,外臣不方便过去,渭南郡王主动请缨,镇守在宫门。   还有光宅、永昌数坊,亦有顾安大将军带兵保护。   城中的禁军并不多,势必是一场恶战。   李玺为了鼓舞士气,不顾众臣劝阻,毅然登上城门。   城门内外,大业禁军与突厥兵战成一团。   皓月和大皇子也过来了,两个人发生了冲突,正在拉扯。   “皓月,你骗我,利用我,都可以,你居然勾结突厥,灭我大业!”   “我是怕死,但我宁可死,也不做卖国贼!”   大皇子突然暴起,撞向旁边的□□。   皓月瞳孔一缩,下意识去拉他。   没承想,大皇子突然回身,抽出他腰间的匕首,转身刺向皓月。   其实,他原本下不去手,皓月刚好撞过来,刀尖好巧不巧没入左胸。   顷刻间,鲜血喷溅,皓月瞠大眼,看看大皇子,再看看胸前的匕首,仿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坚信大皇子心软又无能,不然也不会对他如此不设防。   大皇子松开手,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鲜血,吓傻了。   ……   晋阳大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没完全相信皓月,她算准了皓月会在除夕动手,瞒天过海逃出岳陵。   原想着等皓月和李玺两败俱伤,坐收渔利。   万万没料到,皓月竟招来了突厥军,还用那封她写给夏青的手书扣开了重玄门!   柴阳带兵赶至重玄门,直接对上了突厥主力,带兵的就是那个傲慢自大的扁脸大王子。   论身手,柴阳并不比他差,然而,这人杀起人来就像砍白菜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柴阳生于世家,虽自小习武,却从来没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看着相熟的兵士人头滚落,腥红的敌血飞溅到脸上,没有吐已经足够坚强了。   阿史那朵朵站在李玺身边,红了眼圈。   李玺脸色也不好看,几次忍不住想下去帮忙,却被崔沅劝住。   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出事。   一旦李玺有个万一,大业的军心就彻底散了。届时,便不是皓月逼宫这么简单了,突厥人占领长安都有可能。   柴阳全凭毅力撑着,才没败在突厥大王子刀下。   突厥大王子似乎看出什么,故意去砍旁边的小兵,挑衅柴阳。   柴阳没压住火气,怒了。   突厥大王子抓住这个破绽,虚恍一招,继而飞快地提起刀砍向柴阳后颈。   这一刀若砍实了,柴阳的人头会像前面那几个年轻的兵士一样飞出去,落到地上,滚至马下,被突厥的铁蹿像球一样踢开。   电光石火间,李玺冒着暴露方位的风险,拉开弓.弩,射向突厥大王子。   与此同时,一杆缨枪横扫而至,重重地拍在突厥大王子腰上,将他扫落马下。   突厥大王子就像一个战争狂魔,丝毫不顾自己的死活,兴奋地指向李玺。   “在那里!”   “大业未来的太子在城楼上!”   “快!弩.箭手,杀死他!”   李玺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飞快地躲到门垛后,让他们射了也白射。   他这一箭,不仅救下了柴阳,还勾住了对方□□手的位置,方便大业弓箭手一一拿下。   城楼下,柴阳看着突然出现的晋阳大长公主,神色复杂。   晋阳大长公主一路杀过来,缨枪上的穗子被敌血浸透,而她身上脸上都是血。   却没停下。   突厥大王子俨然就是个疯子,越杀人越兴奋。   晋阳大长公主很稳,无论他如何挑衅都不动怒,相反还会瞅准机会反击。   柴阳没有惊讶太久,很快反应过来,和她一起对付突厥大王子。   祖孙二人合力,将突厥大王子逼至巷道,柴阳长.枪一扫,击中了对方的要害。   与此同时,晋阳大长公主也被身后偷袭的弩.箭射中……   那只箭原本是射向柴阳的,千钧一发之际,晋阳大长公主飞快地挪到他身后,为他挡住了。   “祖母!”   柴阳失声大喊,飞快地踢开突厥大王子,扶住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被击中了后心,口中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眼瞅着就不行了。   柴阳傻掉了,用力抱着她,飞奔至城内。立即有兵士涌过来,护住他们。   晋阳大长公主脸上满是鲜血,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柴阳拼命地给她擦,边擦边喊:“军医!快叫军医!”   晋阳大长公主费力地摇了摇头。   就像太后说的,她这一生,成,是因为性格强势果决,败,也因为这过于强势又执拗的性格。   至死她才承认,这件事,她确实做错了。   然而,她再错,也没想过叛国。   能死在战场上,是她的幸运。   没什么遗憾的。   对李氏,对柴家,她问心无愧。   唯一愧疚的,只有柴驸马,她的夫君。   晋阳大长公主拼着最后的力气,从怀中取出一个青铜扣,那是当年,江上初遇,柴驸马用来给她系披风的。   “给你……祖父……”   “告诉他……此生,我有愧于他……来生,不再做夫妻……”   柴阳接过青铜扣,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祖母您撑住,军医马上就来了,等您大好后,亲手交给祖父……”   晋阳大长公主扯出一丝笑,最后看了柴阳一眼,无力地垂下头。   “祖母!”柴阳抱着她,声嘶力竭。   李玺冲下城楼,飞身上马,“儿郎们,犯我国土者,杀!”   “杀!”   “杀!”   “杀!”   振奋人心的吼声,响彻皇城。      139、责任·成长         李玺没有杀过人,他下不去手。   他挥着鞭子在救人。   那些穿着大业甲衣的,不管将军还是小兵,他都救。   其实,他的出现,对大业兵士们来说就是莫大的鼓舞。   未来的太子和他们一起拼杀!   整个长安城就是他们的后盾!   有人扬声高喊:“护佑太子!护佑长安!”   ——在兵士们心里,已经把李玺当成太子了,他当之无愧。   一时间,士气大振,杀声震天。   突厥兵将节节败退。   有人骑着马冲出城楼,染血的红缨枪上挑着一个人头,不顾刀枪剑戟冲入阵中,嘶声大喊   “突厥大王子人头在此,尔等速速投降!”   喊话的是柴阳。   他手里拿的是晋阳大长公主用了四十多年的“巾帼缨”。   晋阳大长公主刚刚咽气,柴阳来不及悲伤,他不能让祖母白死。   突厥兵看到自家大王子的头,顿时乱了套,有人调转马头,落荒而逃,也有人冲杀过来,用突厥语喊着   “杀了大业太子!为大王子报仇!”   这些人是大王子的亲兵,即使侥幸回到突厥也会被可汗杀死,为大王子殉葬。对他们来说,只有杀掉李玺才能有一线生机。   死亡的威胁激发出他们的斗志,一波波突厥兵如恶狼一般扑向李玺。   还有人冲到城门口,用攻城车将门死死堵住,不让大业兵出来救援。   谁都没想到,突厥大王子还在这里埋伏了一队弓箭手。李玺一靠近城门,突厥兵就躲在暗处放箭。   看着飞龙卫一个接一个地挂了彩,李玺急了。   “不进城了,就在外边打!”   “往北跑,跑出他们的射程!”   “铁盾兵出来两个,去,把那些孙子给我引出来!”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果断又冷静。   只是,形势依旧不大好。   这支突厥兵原本是突厥大王子安排在这里伏击皓月的——是的,虽然皓月和突厥大王子临时结盟,但彼此并不信任。   皓月安排了人手,打算事成之后杀掉大王子,抹去自己勾结突厥的证据。突厥大王子也安排了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埋伏在城外,试图杀死皓月,独占长安。   也是赶上李玺倒霉,遇到了这批杀手。   这些人用的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射程远、杀伤力大的驽.箭。   李玺边打边跑,被敌人逼到了土坡上,几乎成了活靶子。   无花果急了,“这样下去不行,不然干脆往城门口冲,只要能冲过去,就能保住阿郎!”   飞龙卫们立即道:“好,我们将小王爷护在中间,拼了!”   “拼个屁拼!”李玺断然拒绝。   当他听不出来吗?   这些人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为他挡箭,等他到了城门,身边能喘气的绝对超不过仨!   飞龙卫们互相看看,郑重道:“小王爷,咱们的命不值钱,这几个月能跟在您身边,值了。今日能将您平安送进城,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在我这,是命就值钱。”   “走着,逃命去!”   李玺抹了把脸上血迹,长鞭一甩,往最高处冲去。   突厥兵穷追不舍。   突然,对面传来沉重的马蹄声,烟尘滚滚,似乎有很多人。   无花果失声道:“该不会是突厥援兵吧?”   李玺也慌了神,老天爷呀,不会让他这么倒霉吧?   正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甲胄,手持长矛,踏破滚滚尘烟,御马而来。   他跑得很快,身体微微前倾,风沙扬起了他盔上的缨穗,尽管看不清脸,李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书昀兄!   是他的书昀兄!   “书昀兄!”   突厥兵什么的,算个球!   他的书昀兄都来了,管他弓箭手还是驽.箭手,全都得死翘翘!   两马相会,双双扬起前蹄。   马上之人也踏着足蹬,立了起来。   “书昀兄!”李玺放开缰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魏禹长臂一展,将人勾到身前。   下巴上长着胡茬,脸上染着风霜,深邃的眸底有无奈,也有宠溺。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在宫里待着。”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去河北,我这不就出来接你了么。”小福王咧着嘴,不带心虚的。   相视一笑,各自心安。   他们身后,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翻过高坡,将穷追不舍的突厥兵团团围住。   弓驽被踩在马蹄之下的时候,突厥兵们还没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换成他们躺平挨打了?   明明就要抓住大业未来的太子了!   魏禹回来了,李玺的状态立马不一样了。   腰也不直了,鞭子也不甩了,话也变多了,也会告小状了,还要黏黏乎乎地靠在自家男人怀里耍威风。   比如,把刚才追他的那些突厥兵绑成串,挨个踹一脚。   他们没有立即回城,而是去和李鸿汇合了。   “臭爹也回来了?”李玺问。   魏禹边走边解释:“赈灾的车队出发后,原本走的官道,只是刚到晋州就被大雪所阻,我同恭王商议后,决定绕路。”   李玺呲了呲小白牙,“不是你同二哥商议吧,是二哥都听你的吧?”   魏禹笑笑,“恭王也是看在虫虫的面子上,才对我礼让一二。”   “那是。”李玺戳了戳他布满胡茬的下巴,“接着说。”   正是这个决定,才让长安免遭大难。   魏禹在山间看到凌乱的脚步,还有打猎的痕迹,脚印很深,猎的又是山猪、黑熊这样的猛兽,不像普通山民,更像穿甲的兵士。   魏禹不放心,叫人悄悄前去打探,这才发现了山坳里的那支突厥兵。   寥寥数语,就让魏禹推断出突厥兵改变了路线,攻打榆关只是幌子,实际借道西突厥,试图暗中潜入中原。   魏禹立即预料到长安城的危局,又通过白鸽给李鸿报信。   李鸿命主力前去西北阻拦突厥大军,后又和魏禹各带着一队人马,折返长安。   刚好赶上了。   魏禹救了李玺。   李鸿把残余的突厥兵截在了长安城外。   李玺站在山坡上,见识到了李鸿在战场上的模样。   不像他面对群臣刁难时的气愤难言,不像他在太后跟前的恭顺放松,也不像和郑嘉柔谈情说爱时的傲娇又黏人,更不像被亲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战场上的他,勇敢果决,大杀四方。   敌血飞溅到脸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以杀人为乐,却也决不手软,眼神始终是坚韧冷静的。   偶尔也有泄露出隐藏的悲痛,比如,有大业兵士为了替他挡箭受伤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大业兵士被杀,却来不及救的时候……   这样说或许不合适,但李玺当真觉得,臭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前一夜,他体会到了做一个好皇帝有多难。   这一刻,又看到了他连“阿爷”都不愿意正经叫一声的这个人多厉害。   他的亲生父亲,是足以令他崇拜的大英雄。   这一战,从除夕打到新年。   大业胜了。   没人欢呼,没有庆祝。   腥红的血染红了重玄门前的青石路,有敌人的,也有亲人的。   李玺闷声道:“晋阳姑祖母薨了,死前与柴阳合力杀了突厥大王子。”   李鸿脚步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玺犹豫了一下,又说:“皓月是拿着她的手书敲开了重玄门,引得突厥兵入城……不过,她应该是被皓月骗了。”   李鸿轻叹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城门口,柴驸马带着柴家老少齐齐跪在血泊中。   旁边,晋阳大长公主的尸身就那么放着,只在脸上蒙了一方白帕。身上的甲衣未除,染血的缨枪放在身侧。   看到李鸿,柴驸马深深地伏到地上,一字未发,只重重磕着头。   柴阳垂首跪着,眼圈通红。   柴蓝蓝咬着牙,不让自己哭。   李玺心里不太好受,轻轻拽了拽李鸿的衣袖。   李鸿脚下一顿,扭头看了眼晋阳大长公主,道:“柴卿节哀,姑母丧事要紧,向吏部告个假罢。”   允他办丧事,就相当于委婉地告诉柴家,不会追究晋阳大长公主的“叛国”之罪,也不会株连柴氏一族。   “谢圣人!”   柴驸马深深地伏在冰冷的青砖上,老泪纵横。   柴蓝蓝终于不再压抑,呜呜地哭了起来。   相熟的小娘子想要过去劝慰她,却被家人拉住了——柴家是不是有罪还不确定,这时候最好别跟他们有牵扯。   李木槿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环住了柴蓝蓝的肩。   第二个过去的是魏清清。   原本,柴蓝蓝最看不惯她,即使后来嫌隙消了,俩人也没有多亲近。这时候,魏清清却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柴蓝蓝身边。   崔兰心和王荣荣也跟了过去。   柴蓝蓝伏在姐妹们怀里,哭成泪人。   大皇子和皓月就在不远处。   皓月死了,被大皇子一刀扎死的。   金吾卫清点战场的时候发现了皓月,想把他带走,大皇子却不肯,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那具早已冷透的身体。   金吾卫们没办法,只得站成一圈,等着李玺定夺。   李玺不想定夺,推给李鸿。   李鸿掐死大皇子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他脑子不好使,皓月也不能轻易折腾出这么多事!   大皇子难得勇敢了一回,跪着爬到李鸿跟前,哭求:“父亲怎么罚我都行,贬我去西北,撸了我的爵位,我、我都认……求父亲给他留个全尸吧!他是……是……”   “闭嘴!”李鸿没好气地把他踢开,对金吾卫道,“愣着做什么?打晕了,带走!”   然后,大皇子就真被打晕带走了。   皓月的尸体也裹上草席,直接送去了刑部。   李玺看着这波操作,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拉住魏禹的手,溜到了城楼上。   此次交战,飞龙卫和龙武军伤亡最大,各级将官、校尉、火长正清点人数。   金吾卫们十人一队,严查逃蹿的漏网之鱼。   巡街使拉来一车车清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   百姓们也陆陆续续打开房门,煮了粥,蒸了炊饼,用竹篮装着,默默地塞给过往的兵士。   往常时候,只觉得他们威武、神气,经过这一战,百姓们才真正意识到,这身铠甲之上承载的不止是荣光,还有责任。   李玺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幕,琥珀色的眸子不再如稚子般澄净清澈,似乎多了什么。   魏禹端着手,沉声道:“虫虫,这就是长安,你要守护的地方。”   李玺轻轻地点了下头,又点了下。   他偏过头,说:“你还要回河北吧。”   不是问句。   魏禹看着他,没说话。   “你走吧,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我不会拦着你了。”   李玺咧了咧嘴,“说好了,上元佳节,曲江池畔,你要陪我游园赏灯。”   魏禹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好。”   他的虫虫成长了,以如此高昂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在哪里呀,三更在哪里~   请问:完结前还会有三更吗?      140、尘埃落定         魏禹连家都没回,只在街边喝了一碗热粥,就要往回返。   李玺和他同骑一匹马,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像只小挂件似的贴在他身后。   一言不发。   换成魏禹絮絮叨叨地叮嘱:“此役过后,朝堂恐有大变动,圣人无论作何安排,你都乖乖看着,不可捣乱。”   李玺愤愤地挠了下他的肚子,“你都要走了,也不说喜欢我、舍不得我的话,只是把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教训我吗?”   魏禹一笑,缓下语气:“好好吃饭,多长些肉,回来我要检查的。”   李玺翘起嘴角,命令道:“说你会想我。”   魏禹点头,“嗯,我会想你。”   李玺:“会给我写信。”   魏禹:“好,每日一封。”   李玺:“说你会平安回来,绝对、不会、受伤,一根头发都不会掉。”   魏禹失笑,“头发每日都要掉……”   “你说。”李玺拧住他耳朵。   魏禹抓下他的手,扣在胸前,“虫虫,若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做不到的事,不会轻易许诺。”   李玺啧了一声,不满地咕哝一句,嘴角却翘得老高。   十里长亭,作别之地。   魏禹翻身下马,朝李玺伸出手,“虫虫,该回去了。”   李玺赖在马背上,不肯下去。   魏禹把他抱了下去。   李玺踢了他一脚,又不舍地拿脚尖给他“揉了揉”,在魏少卿新换的皂靴上踩出一团灰印。   然后,看天看地,假装没看到。   魏少卿就那么笑着,纵着。   官道上,兵士们都在等着。   李玺没有任性太久,抬手解下冠上的珊瑚珠串,拉过魏禹的手,绕在他腕上。   一圈又一圈。   艳红的珊瑚珠衬着魏禹骨节分明的手,竟意外和谐。   李玺低着头,闷声道:“就当是……我在。”   “……好。”魏禹开口,嗓音微哑。   他克制地亲了亲小金虫虫的额头,然后将人拦腰抱起,塞进了青牛车。   若再晚些,他就舍不得了。   骏马绝尘而去,天上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李玺呆呆地坐在车上,隔着片片飞雪,看着自家男人的身影渐渐走远。   突然觉得许多话忘了说,忍不住冲着魏禹的背影大喊   “新给你做的狐裘带了吗?”   “你若没带,我给你送去!”   “防寒的药可还够?”   “我方才忘了说,再加一条,不许生病!”   魏禹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了。   李玺从青牛车上跳下来,跑着去追。   无花果跟在后面,心疼地劝:“阿郎,魏少卿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了。”   李玺却不肯停,边跑边喊   “在外面不许看俊俏的小娘子!”   “小郎君也不行!”   “若敢犯,皮鞭伺候。”   “看一眼,打一下!”   “你听到了吗?”   “阿郎!”无花果抱住他的腿,心疼哭了,“若魏少卿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自己,会分心的!”   李玺怔怔地看着魏禹消失的方向,抽了抽鼻子,“不许跟他说,以后也不许。”   ……   回去之后,李玺就病了。   他生平头一回没听太后的话,执意要回福王府养病。   府里有魏禹睡过的床,有魏禹枕过的玉枕,有魏禹喜欢看的卷宗,有他和魏禹相处过的点滴回忆。   他要回去。   太后心疼得不行,派了十余名御医守着他。郑嘉柔也不再死守着规矩,日日出宫看他。   这么大的动静,坊间百姓很快就听说了。   消息从“小福王受了风寒”,演变为“小福王劳累过度,风寒交加”,继而传成“小福王追敌时受了伤,又得了风寒”,到最后变成了“小福王追敌三百里,被突厥兵所伤,危在旦夕”……   妇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慈恩寺,求来最灵验的平安符,默默地放在福王府门前。   小娘子们熬夜打了长寿结,挂到福王府探出墙的红杏树上。   男人们没有特别的表现,只是把李玺从前说的那些“爱护娘子”、“生男生女一样好”之类的话反反复复思量了一番。   一时间,娘子们待遇明显提高了,家庭和谐了,长安风气焕然一新。   用太后的话说就是:“我们册册呀,果真是福星降世!”   随随便便生个病都能普度众生。   李玺窝在被子里吃着补品、看着话本、想着他的魏少卿的时候,长安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已故的“晋阳夫人”恢复公主封号,以军礼陪葬岳陵——和那些随同先帝打天下的功臣们同样的待遇。   同时,关于她受皓月所诱,致使突厥兵破城的事,李鸿并未遮掩,史笔如实记录,祭文上写清来龙去脉,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   柴氏一族,有功的赏,有过的罚,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果。   百姓们无不嗟叹。   感叹李鸿的仁义。   唏嘘晋阳大长公主的一意孤行。   东突厥军队被李仙芝所率的安定军和徐济大将军带领的羽林军两面夹击,死的死,降的降,还有的逃往吐蕃、安北等地,彻底散了架。   李鸿圣旨一下,取缔东突厥首领可汗称号,设单于都护府,由朝廷派遣的大都护接管。   不用朝廷的军队动手,原东突厥王庭早被契苾纳木带领的铁勒军掀了。   时隔二十年,铁勒人终于收回了他们的领地。   李鸿原想封契苾纳木为铁勒首领,被对方拒绝了。   铁勒原来的公主已经不在了,现在他们的首领就是小公主。不管胡娇愿不愿意前往草原,铁勒人都会奉她为主。   再有,就是皓月。   大皇子清醒后,哭着喊着要见李鸿,不惜冒着被贬回安西的风险替皓月求情。   不对,确切说,是替皓月的尸体求情。   李鸿都给气笑了,“从前,我一直盼着你能仁义些、勇敢些,如今难得从你身上看到一丝勇气和人情味,却是为了一个窃国之贼!”   大皇子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解释:“他、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他咬了咬牙,把皓月是戾太子后人的事说了。   “这也是为什么,儿想求父亲留他一个全尸……他和儿一样,都姓李,身上都流着先帝的血。”   “不可能!”   李鸿还没说话,渭南郡王便脱口而出。   “为何王叔说得如此肯定?难不成您和晋阳姑祖母一样知道当年的真相?”   屋内之人纷纷看向渭南郡王。   耿直的渭南郡王一时冲动说错了话,面对一屋子询问的目光,眼神飘来飘去,无比心虚。   说吧,不敢。   编吧,不会。   就……很想抽一把方才嘴快的自己。   大皇子红着眼圈,急道:“王叔,您倒是说话呀,皓月他到底是不是戾太子的骨肉,是不是……我堂兄?”   这话句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脸红。   李鸿眉头一皱,“说了不是。”   “为何?”   渭南郡王轻咳一声,含混道:“就……长得不像吧!”   有人附和道:“对,几乎没有半分相像,要我看,那贼人倒挺像那个跟着戾太子作乱的白姓将军。”   大皇子一怔,“所以,皓月果真只是白家后人?”   “就是这样没错,这些年他被晋阳姑母骗了,晋阳姑母利用他可是做了不少事。”渭南郡王叹了口气。   李鸿勾了勾唇,缓缓道:“其中就包括,勾引你,给真正的戾太子后人让位。”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尤其是渭南郡王,腿一软,跪下了。   李鸿笑意加深,“十三弟,你这是做什么?补上过年落下的大礼吗?”   渭南郡王根本笑不出来,惊慌地看着他,“圣人……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十六年前你的王妃一时心软收留了戾太子的妾室,还是这些年你把人藏在秦州,不让晋阳姑母找到?”   “是我告诉他的。”太后被郑嘉柔扶着,进了大殿。   众人忙起身行礼。   太后对李鸿道:“老李家就这么一个实诚孩子,若吓傻了,谁给你做宗正寺卿?”   李鸿执手,“儿的错。”   太后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渭南郡王的头,说:“起来吧,此事当年你跟我说过之后,我就告诉了圣人,他要想治你的罪早治了,不会等到现在。”   渭南郡王难以置信——圣人能容得下那个孩子?   其余宗室面面相觑,显然也是不信的。   太后暗叹一声,这就是今日她来的目的。   “你们当真以为圣人是那等嗜杀之人吗?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年枉死的宗室们死于谁手,又是谁冲破太极宫,救下尔等?”   宗室们一阵恍惚。   是了,是了,逼宫谋反的是戾太子,杀人夺位的是戾太子,把宗正们困在太极宫,血染大殿的也是戾太子。   时人常说,今上是踏着手足至亲的鲜血登上帝位的,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也是他平息了这场浩劫。   “当年决定隐瞒那孩子造反的真相,是因着先帝的遗愿,若知道如今还会有这场祸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   太后看了眼李鸿,道:“先帝只顾着他和兄弟的承诺,却让我的孩子替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背了十几年骂名,我反悔了。”   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坊间的话越传越难听,就没必要再继续瞒下去了。   李鸿鼻子泛酸,默默地揪住了太后的衣袖。   一如当年,太后推开冷宫的门,牵着他,一步步走到阳光下。   ……   还是同一家戏班,同一个戏台,演了一出新戏。   讲的是兄弟两个一起打天下,弟弟为哥哥挡箭死了,哥哥为了报答弟弟,便把他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还立为了太子,悉心培养,一心想把天下传给他。   没想到,那孩子长大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真相,以为“哥哥”这些年只是在演戏,最后肯定会把天下传到亲生儿子手里。   于是,他便费尽心思布了一个局,想要杀掉“哥哥”和他的亲生儿子们,抢夺天下……   “故事”编得精彩又大胆,有笑点,有泪点,有脉脉亲情,有家国天下,也有滔天的仇恨。   没有刻意渲染“孩子”的白眼狼行径,也没有宣扬“哥哥”多光明、多伟大,只是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一幕幕真实又离奇的场景演给观众。   百姓心中自会有评判。   但凡有点良知的,必然是大骂戾太子,为圣人歌功颂德。   李鸿借着这股势头,一举撬了数个门阀的老底。   皓月谋反一案,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参与,或知情不报,或消极应对,不肯带兵出征,刚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年还没过完,朝堂上的血便已换了一波。   曾经在长安城横行无忌的各大门阀,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今日这个抄了家,明日那个封了门,百姓们都不稀罕看了。   有这工夫,还去百戏台重温一下那出《养出一头白眼狼》呢!   原名叫什么百姓们没在意,反正他们就乐意叫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呐,昨天是在开玩笑呀,意思是“放弃让我三更了”,不是放弃码字了呀!   我天天写6000、9000,最后挑出来一章自己满意的发出来,也没想着坑或者烂尾……   ——谢谢宝宝们的留言,发小包包感谢啦~~鞠躬!      141、少年们[一更]         大皇子苦苦哀求,李鸿到底心软了,给皓月留了个全尸,倒是白家的人,不许他葬入白氏祖坟。   大皇子只得买了块地,买了口薄棺,将其草草下葬。   皓月生前积累了不少钱财和田产,官府查抄的时候,没有抄走,因为他在起兵之前就已经把田契、地契过到了大皇子名下。   没跟大皇子说。   大皇子是在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才偶然翻出来,一同发现的还有两个人浓情蜜意时来往的情诗和信件。   有的是上好的花笺写成,也有的随手写在了芭蕉叶上,皓月都一一归整好,用粉色的丝带绑了,存到匣子里。   大皇子抱着木匣,哭到岔气。   “大兄也病了。”   李木槿往嘴里塞了条小肉干,边嚼边叹气:“但凡皓月心思正一些,或者大兄不那么糊涂,俩人也不至于天人永隔。”   李玺把碟子扯到枕头边上,“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抢我肉干的?”   李木槿戳戳他脑门,“我说小宝,长了一岁别的没长,单长抠门了。”   “书昀兄临走前给我烤的,我自己都不够吃。”李玺捏起一条,闷闷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李木槿目光一顿,用自己的方式哄他开心:“我这是帮你知不知道,早些吃完魏少卿才能早些回来。”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拉倒吧,别给自己嘴馋找借口。”   “我今日若不多吃些,还真对不起这句‘嘴馋’!”李木槿袖子一挽,扑了过去。   李玺抱着碟子,在榻上躲来躲去。   李木槿往左扑,他就把肉干移到右边,往右扑,就挪回左边,再扑,就往身后一放。   突然,身后探过来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啊呜一口,把剩余的肉干全都吞到了肚子里。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木槿笑倒在软榻上,“这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玺抱着熊熊子的圆脑袋,也笑起来。   “何事这般高兴?”阿史那朵朵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李木槿一边笑一边拉她坐在身边,把方才的事原原本本一说,阿史那朵朵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木槿看看她,再看看李玺,惊奇道:“你们俩可不像表兄妹,倒像亲兄妹。”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软嘟嘟的脸上陷进去一对小酒窝,眉毛弯弯,衬着一双如琉璃般澄净的琥珀色眸子。   李玺笑道:“再过两年我骨架变大,就不长这样了,朵朵肯定会长成一个大美人。”   “不要,哥哥骨架大,我也要骨架大。”阿史那朵朵亲昵地抱住李玺的胳膊。   李木槿莫名有点酸,明明是她的亲小弟来着。   “朵朵,你今日不是要陪祖母听戏吗,怎么过来了?”   “去听了,班主说今天会有一出新的,所以过来叫阿槿姐姐一起去看。”   阿史那朵朵拉住李木槿的手,软软地说:“我长安话学得不好,有可能看不懂,到时候还要阿槿姐姐跟我讲讲。”   李木槿扑哧一声,笑了。   就这撒娇的样子,和李玺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讨厌得起来?   “走走走,一起去。”李玺从榻上跳下来,“这病再养下去我就要长蘑菇了!”   “汪汪!”   熊熊子给他叼来小靴子,拼命甩着尾巴,也要一起去。   平康坊,百戏班。   班主换了一个,无辜伎人没有受到牵连。   皓月先前编的那出影射圣人和太后的戏还在演,但百姓们都不爱看了,近来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太后叫人编的那出《养了一头白眼狼》。   一天演三场,场场爆满。   许多人不止看过一遍,然而每次离场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泪水涟涟。   趁着这个热乎劲,百戏班排了一出新戏——《长安少年守城记》。   从戏名就能看出来讲的是什么。   李玺惊了,“肯定有我,不行,得让贺兰几个过来瞅瞅那天爷有多英武!”   李木槿道:“我也出力了,指不定也有我呢,让蓝蓝她们也过来。”   于是,郎君和娘子们都来了。   少年们挤在一个包间里,吃吃喝喝,逗熊熊子,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咣——”   “咣——”   “咣——”   三声锣响,好戏开场。   百姓们这才知道,除夕那日有多凶险,是谁拼死护住了长安,护住了他们。   李玺功不可没。   在皓月恶意挑衅,以大皇子和百姓为质的时候,是他勇敢地踏出城门,破解了皓月的圈套。   在城中恶势力四处作乱、叛变的安化军趁机溜入城中烧杀抢掠的时候,是他提前让城中禁军躲入百姓家中,关门打狗。   也是他,为了护住宫城,护住百官和二后,机智地想出了扰乱安化军军心的法子。   这一折,百姓们最有感触。   他们亲眼看到穿着重甲的禁军跳进院中,潜伏在墙下、屋角,寒冬腊月,一蹲就是大半夜。   又亲眼看到叛军凶神恶煞地破开坊门,军爷们甩甩蹲麻的腿,迎了上去。   有的孩子吓傻了,大哭着乱跑。不止一位军爷为了救孩子,自己受了伤。   这是李玺给他们下的令   “不以斩贼论功劳,百姓安危最重要。”   台上,扮演李玺的伎人正说出这句台词,“禁军”将士们在高声重复。   看台上的百姓一个个红了眼圈。   这就是他们的小福王,这就是大业的兵!   突厥贼人攻破重玄门,晋阳大长公主与贼首同归于尽,徐、顾二位将军受伤,城外大业军群龙无首。   在最危险的时候,李玺第二次出城,鼓舞士气。   看到他险些被贼人的弩.箭射中,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雅间中,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少年们沉默了。   那天晚上的惊心动魄,他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只一心想着把李玺交待的事办好,李玺没有交待到的,就循着自己的心,去做自己认为对的。   他们没有想太多,也来不及想太多。   如今回头再看,方才知道,是如何凶险。   阿史那朵朵小声问:“那个报信的‘小郡主’是不是我?”   “对,就是我们朵朵。”李玺轻声道。   朵朵千里奔波,比东突厥的人马早一步赶到长安,才给了李玺部署的时间。   若没有她,那日的长安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修罗场。   “我的族人会以我为荣吗?”阿史那朵朵期待地看着李玺。   “会,长安也会以你为荣。”李玺肯定道。   朵朵靠着他的肩,悄悄抹起了泪。   她做到了。   像哥哥说的那样,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族人的骄傲,而不是嫁一个男人。   “戏里也有我……”贺兰璞喃喃道。   贺兰家主是门阀一派,犹豫着不肯出兵,是贺兰璞偷了家主令,带领长公主的亲卫和贺兰家的府兵护住了永兴、崇仁数坊。   萧三郎是文官世家,没有领兵之权,便带着家仆与龙武军一起,捉拿叛变的安化军。   和他一起的还有窦季、杜仲等,皆是在学宫读书的少年郎。   小娘子们同样勇敢。   柴蓝蓝手执黑蝠令,号令手下的娘子军们将皓月布置在城中的暗桩一一拔除,断了他的眼线。   福王府的皇城令交到了李木槿手里,她以定王三女的身份带领长安府兵守住了太学、国子学、国子监,护住了大业未来的栋梁。   而她自己,过了年才将将十八岁。   她的两个妹妹,胡娇和蛛蛛一起守住了长乐宫,没让贼人靠近一步,没让一滴血溅在长乐宫的石阶上。   胡娇以一己之力连杀四个突厥副将,立下大功。   在那些有身份也有势力的门阀世家端着架子不肯出兵的时候,是这群少年人,守住了长安。   再也没人说他们是纨绔子弟。   再也没人酸溜溜地内涵他们考不过科举,只能恩荫入仕。   不管读书好还是坏,他们都有这个资格。   在长安最危难的时候,在无数天之骄子被护在太学中的时候,是他们担负起世家的责任,拼杀在前线。   ……   不知是谁透露了他们在雅间的消息。雅间门打开的瞬间,外面围满了百姓。   一双双眼睛殷切地看着他们。   没有欢呼,没有夸赞,眼神中却表达了一切。   李玺迈出一步,百姓们自发地让来一条路。   有一个人带头,所有人都执起手,深深作揖。   围观的人群从百戏台一直排到了街角,直到少年们上了青牛车,众人还未散去。   少年们在这一瞬间满足了。   不需要圣人封赏,他们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尊重。   肯定。   是非观。   还有发自内心的成就感。   有人站在楼上,看着青牛车消失在街角。   是大皇子,还有窦卿依。   大皇子病着的这些日子,除了李玺送了些补品,根本没人敢去看他。   是窦卿依请他来看戏的,权当报答他当初同意和离的人情。   “我没想到,你舍得杀他。”说这句的时候,窦卿依没有任何拈酸吃醋的心思,只是觉得惊奇。   “我没想杀他。”大皇子飞快地否认。   顿了一下,又道:“他确实该死。”   病着的这些天,他也曾想过,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样选择。   答案是,他会更果断地杀掉皓月,在他威胁李玺的时候。   如果那时候他能更勇敢一些,李玺就不用出城,也不会有那么多禁军受伤。   他不如李玺。   半点都比不上。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服气,现在发现承认这一点并不难。   “窦家散了。”窦卿依叹道。   窦淑妃私下和晋阳大长公主勾结,动用了不少窦家的人手。   圣人秋后算账,废了窦淑妃的封号,赶回窦家,窦家那些帮着她做事的人一一被定罪。   “我可能也要被贬去西北了。”大皇子低落道。   窦卿依道:“你还是去求求小宝吧,他肯定有办法让你留在长安。”   “不了。”大皇子摇了摇头,“我先谋个正经差事吧,不管去安西还是留在长安,都行。”   毕竟,他是做哥哥的,也想像老二那样,在李玺需要的时候,有能力搭把手。   太极殿。   李玺捂着奏折不让李鸿看,“就是你让人排的,对不对?没有你的许可,谁敢透露那么翔实的细节?”   李鸿不理他,随手拿了另一个折子。   “肯定是你,别人想不出那么俗的戏名,还《长安少年护城记》,怎么不叫《小福王怒打突厥兵》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鸿手上一顿,刚刚打开的奏折拐了个弯,拍到李玺脑门上。   李玺也不恼,笑嘻嘻地给他叠好,放到龙案上。   茶碗空了,小内监过来换,李玺连忙接过茶盏,巴巴地送到李鸿手边。   李鸿要批折子,内监伺候着磨墨。   李玺又凑过去,殷勤道:“我来我来。我今日什么事都不做,只一心侍奉我阿爷。”   李鸿呵呵呵:“你侍奉到明日,我也不会让姓魏的提前回来。”   “说什么呢,小福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侍奉阿爷就是侍奉阿爷,绝对没有别的目的。”   李玺眯着眼睛,笑嘻嘻,“我就是突然发现,我阿爷真英武,真厉害,不愧是当年连夺三城,把突厥人打到俯首称臣的少年将军!”   李鸿继续呵呵呵,一个字都不信。   其实,李玺说的是真的。   在此之前,他对李鸿多多少少有点怨气,亲近不起来。直到自己也坐上这个位置,才理解了他有多不容易。   尤其那日看到他在城外领兵杀敌,李玺真真切切地发现,他的亲生父亲其实是个卓而不群的大英雄。   崔沅打趣:“小王爷觉得,是魏少卿厉害,还是圣人厉害?”   “当然是我阿爷厉害!”李玺毫不犹豫,完了还眯着眼睛,朝李鸿笑了笑。   ——这样的问题他从小就回答惯了,当着谁的面就夸谁,这就是小福王的生存哲学。   崔沅笑笑,又问:“小王爷更喜欢魏少卿,还是更喜欢圣人?”   “当然是——”   “小宝,信。”胡娇从屋顶跳下来,站在殿门口。   “书昀兄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嗯。”   李玺把墨条一丢,颠颠地跑了过去。   用行动证明,更喜欢谁。   李鸿低头,看着袖口溅上的墨点,咬着牙笑了——还真是一点都不惊讶呢!   崔沅憋着笑,调侃他:“不打紧的,至少那出戏小王爷喜欢。”   李鸿哼了声:“我就说别叫《长安少年守城记》,你非说浅显直白,小宝喜欢。”   崔沅挑眉,“圣人应该庆幸没听您的,叫什么《小福王怒打突厥兵》。”   李鸿:“……”   崔沅不肯放过他,“说起来,果真是亲父子,小王爷一猜一个准儿。”   李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142、回来啦![二更]         正月十五,上元节。   对长安城的年轻人们来说比过年还期待。   尤其今年除夕没过好,就指着上元节补回来。   大清早,福王府热闹得就像爆米花,从主子到仆从各个满面红光,走路带风。   宗室贵眷都要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今年是郑嘉柔大婚后第一年主持上元宫宴,自家人必须过去撑腰。   午宴摆在集英殿,届时圣人论功行赏,凡是守城有功的郎君娘子,皆有赏赐。   吃完饭就可以去芙蓉园了,曲水池边架起大灯楼,天一黑就会点着,沿着阁楼□□还有各式各样的灯。   上元夜无宵禁,郎君娘子们逛街、游园、赏灯、猜谜、射雁、投壶,可以玩上一整晚。   以上,李玺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书昀兄能不能赶在灯会之前回到长安!   原本定的是昨天到,结果刚过蒲州就遇到一场大雪,李玺既盼着他走快些,又怕他雪天赶路有危险,一颗心纠结成了小麻花。   掌院女使离姑姑劝道:“阿郎,外面可热闹了,您怎么不出去瞅瞅?”   李玺蔫蔫地趴在榻上,“外面的热闹与我无关。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件事——”   “学习?”   李玺:“……”   “哐当”一声,李木槿推开房门,大大咧咧闯进来,“小宝,快帮我瞅瞅,这两套衣裳哪个更好看?”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你隔壁住的是蛛蛛,隔壁的隔壁是大姐姐,再不济还有小胡椒,干嘛让我一个大老爷们给你挑衣裳?”   话音刚落,蛛蛛就抱着一大撂衣裳冲了进来,“小宝,帮我选衣裳!姑姑们都说你眼光最好了!”   后面还跟着小胡娇。   虽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手里的衣裳不比蛛蛛少。   李玺:“……”   真·小娘子之友实锤了。   李玺坐在软榻上,腿上趴着熊熊子,手上抓着果脯匣,边吃边指挥。   “三姐姐身量高,发饰戴得全,不如里面穿素些,嗯,那件合欢花暗纹的石榴裙就很好,不要披帛了,罩一件缀毛的半臂……”   “外面穿那个狐狸毛的大氅,游园的时候衬着雪景最好看,站在柴呱呱身边也不会失了颜色。”   李木槿要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和柴蓝蓝是死党,但也不能被比下去!   “小胡椒穿胡服吧,年前祖母不是赏了你一身吗,那花里胡哨的配搭,也只有我们小胡椒这种又白又高冷的美人才撑得起来。”   “对了,不要珠翠,只戴花冠,贺兰府里薰开一丛牡丹花,我叫无花果剪两朵过来。”   胡娇点点头,把手里的衣裳一丢,脚步一点,跳过围墙,到自己屋换胡服去了。   “小宝,我呢?”蛛蛛一脸期待。   “叫哥哥。”   “臭哥哥。”蛛蛛笑嘻嘻。   李玺拿果脯砸她。   蛛蛛拿手一抓,塞进嘴里。   李玺失笑,“这么好的身形,不穿戎装就浪费了,今日大姐姐肯定也是穿戎装。别带甲,扣上我的镶玉腰带,头发挽成朝天髻……你有珠钗吗?”   “昨日祖母给了我一个。”蛛蛛从怀里掏出来,拿给他看。   “绿松石显稳重,你年纪小,压不住,转赠给大姐姐吧,我这里有一支琥珀色的,给你戴。”   李玺说着,就从百宝箱里取出来一支琥珀石的双头钗,底下还垂着两颗略小的红宝石,华贵又俏皮,确实比蛛蛛手上那个更亮眼。   蛛蛛纳闷,“你一个小郎君,怎会有珠钗?”   “我娘亲给的。”   “皇后娘娘为何要给你这个?”   “谁知道呢!”   他不过是随口跟娘亲交流了一下珠钗和妆容搭配的心得,娘亲就一脸欣慰地把这支钗给他了。   李玺耸耸肩,无奈又忧伤。   青牛车上,李木槿拿着个小镜子,左照一下,右照一下,前照一下,后照一下,比从前李玺还夸张。   反倒是李玺,深深地沉浸在书昀兄还没回来的悲伤中,好看不好看的,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   不过,习惯臭美的人往往看不惯别人比他更臭美,“你今日这么积极做什么?”   “自然要积极,这关系到我能不能给你们勾个姐夫回家。”李木槿第一百零八次捋了捋额角的碎发。   蛛蛛豪爽道:“好办呀,我们铁勒族多的是勇士,我把他们都带来,让三姐姐挑。”   “不行不行,一个个壮得像蛮牛,我不喜欢。”李木槿皱脸。   蛛蛛哈哈一笑,扭头问胡娇:“四姐姐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胡娇淡定地摇摇头,“我已经有了。”   李玺:???   李木槿:???   蛛蛛:“是谁?”   胡娇难得卖了个关子,“成了再说。”   李玺缓缓竖起大拇指。   李木槿和蛛蛛也缓缓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他们家小胡椒!   集英殿。   福王府五姐妹一出场,艳、惊、四、座。   李仙芝英姿飒爽。   李云萝温软柔媚。   李木槿活泼大气。   蛛蛛直爽俏丽。   最令人惊艳的还是胡娇。   她第一次以李氏女的身份出现在宫宴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颇有胡族特色的长相,五官美艳,肌肤赛雪,偏又不苟言笑,衬着那身亮闪闪的胡装,不知扰了多少郎君的心。   郑孞指尖一颤,刚刚斟满的酒一口没喝,悉数洒在了衣摆上。   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再看看周围穿着官服、系着金鱼袋的世家子们,猛然间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再云淡风轻、无欲无求下去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   这都是她的亲亲小孙女啊!   “册册快来,仙芝,云萝,你们几个也来。”   新城长公主坐在下首,娇笑道:“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比得过太后娘娘有福气?”   渭南王妃配合道:“新城长姐此话何意?”   “普通人家能养出一个这般出挑的小娘子就要把牛皮吹上天了,福王府一口气出了五个,难道不是太后娘娘福泽大过天吗?”   太后扑哧一笑:“再出挑那也是你们李家的女儿,新城夸来夸去,还不是在夸你自己的侄女!”   一众贵眷皆跟着笑了起来。   新城长公主垂下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太后的言外之意她听出来了,无论贺兰家如何站队,她始终是李氏女。不作妖,就不会受连累。   新城长公主抬头,瞧了眼跟在李玺身边说说笑笑的贺兰璞,笑意更深。   更何况,她还养了个好儿子。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今日宫宴,吃吃喝喝是假,论功行赏是真,自家门楣能不能再添一道彩,就看这一遭了。   李鸿没让众臣等太久。   “原想着二月二开了朝再谈此事,今日一见,都在这儿,干脆让孩子们高兴高兴——柴阳。”   “臣在!”柴阳出列,单膝顿地,腰身笔挺。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有点复杂。   晋阳大长公主下葬,除了柴、李两姓,几乎没有其他人登门,说白了就是怕受牵连。   连带着柴阳从前那些好兄弟、柴蓝蓝的小姐妹,有的默默地送上关心,也有的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坊中的酒馆肉店,对柴家人态度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短短半月,柴氏兄妹可谓尝遍了人情冷暖。   柴家还能不能有“以后”,就看今日了。   “大过节的,随意些。”   李鸿摆摆手,道:“朕都听说了,你在除夕一役身先士卒,勇擒贼首,是大功。今日朕便破个例,就让你接了徐卿的班罢。”   柴阳猛地抬起头,显然不敢相信。   李玺惊喜道:“臭、不是,父亲说的可是统领金吾卫的徐济徐大将军?”   李鸿点头,“徐济和顾安两位将军过完年要去安西,京中左、右金吾卫空出两位将官,柴阳年纪轻,便先升个‘将军’吧!”   “臣,叩谢圣人!”柴阳激动地叩了个头。   席间,统领金吾卫的陈玄老将军爽朗一笑,“小子,落在老夫手里了,往后可得把皮绷紧了。”   “老将军肯指教,小子先行谢过。”柴阳恭敬地抱了抱拳。   陈玄老将军捋了捋胡须,满意得很。   李鸿看向柴蓝蓝,“你想要何赏赐?”   柴蓝蓝出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稳重道:“圣人已经赏了兄长,皇后娘娘也赐了臣女不少珍品,臣女心内已感激不尽。”   这是实话。   晋阳大长公主那般作死,圣人不仅放过了柴家,还重用柴阳,这是她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知足了。   李玺笑道:“别呀,柴表哥是柴表哥,你是你,你的功劳可不比他小。想要什么赶紧说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柴蓝蓝笑笑,坚持道:“臣女叩谢圣人,真的不求什么了。”   郑嘉柔温声道:“那就暂且存着,何时想到了再说不迟。”   柴氏兄妹回到坐位上,坦然地迎接着周围或讨好或观望的目光,腰板挺得笔直。   接下来是贺兰璞、萧三郎、窦季等人。   几位郎君皆升了官,有了正式品阶和官俸,为自家门楣添了一道彩。   轮到李木槿。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让李鸿把今年科举的状元郎赐给她做夫君,然而,临到头又不好意思了。   于是,便说:“侄女一时想不到,可否像蓝蓝表姐那样,先存着?”   李鸿笑笑,“蛛蛛呢,也存着吗?”   蛛蛛摇摇头,说:“侄女恳请圣人,许我小弟契苾雪松入学宫读书。”   “你的养父契苾纳木于国有功,如今是三品大都护,他的儿子理应入国子学或学宫——这个不算你求的,再说一个。”   蛛蛛一听,可高兴了,也不客气,大大方方道:“那侄女便求圣人,许侄女去大姐姐麾下做个小兵。”   李鸿挑挑眉,看向太后,“母亲觉得呢?”   太后一脸惊喜,“你不回松漠了?”   “阿爷娘亲已经夺回了铁勒族的家园,用不着我回去了,蛛蛛以后就留在长安,陪着祖母,好不好?”   “好,好!”太后连连点头,“那就跟着你大姐姐玩去吧,好好的,别整天摔摔打打。”   郑嘉柔调侃:“过两年,咱们家就有两位女将军了。”   太后笑得畅快。   李玺强势提醒:“还有我们小胡椒呢!”   又转过头悄悄对胡娇说:“千万别要刀啊剑啊的,这些我都能给你讨来,必须要个大的,不然就亏了。”   胡娇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想要一个人。”   李鸿镇定道:“娇娇看上谁了?宫女还是内监?”   “他。”胡娇纤纤玉指一抬,遥遥地指向郑孞。   郑宩:???   胡娇看着他,说:“小宝和魏少卿成亲后,我要和你成亲。”   “噗——”   不知多少人,殿前失仪。   郑宩整个蒙了。   对上胡娇平静又天真的眸子,禁不住红了脸。   郑嘉柔抿唇一笑,“没想到,我们家的傻小子还有这般好运气。”   所有人都笑了。   李玺笑得最欢。   牛,还是小胡娇牛。   这桩婚事李鸿没敢应,需得郑嘉柔和太后商议之后才作数。   当然,也要看郑宩的意思。   当然,这并不重要。   只要太后不嫌弃郑宩,这事差不多就成了。   这场宫宴,吃得可真值啊!   一顿饭没吃完,众人肚子里就装了一箩筐谈资。   世界的喧嚣,和李玺无关。   吃完饭,他就跑到城外去等魏禹了。   胡娇原本想跟他一起去,中途被郑孞拦下了。   郑宩问:“你真想嫁我?”   胡娇道:“娶也行。”   郑宩:“……”   不死心地找虐,“我比你大十岁。”   胡娇平静道:“我不嫌你死得早。”   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许是我先死。”   郑宩:“……”   胡娇看着他,有点凶,“你不愿意吗?不许不愿意,除夕那晚我救了你,你得以身相许。”   郑宩嘴角一抽,“这话跟谁学的?”   “小宝。”瞪眼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都是。   郑孞失笑,忍不住逗她:“你刚出生时我也救过你。”   “你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吗?”胡娇点点头,“也行。”   郑宩:“……”   另一边,渭南郡王也在跟李鸿谈判。   “圣人,那孩子过完年就十五了,到底是皇家骨血,一辈子困在秦州那个小地方也不是办法,您看,是不是把人接回长安?”   李鸿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渭南郡王松了口气。   紧接着,手上就多了个折子,“二月二大朝会,御史台上书立福王为太子,宗正寺可有意见?”   渭南郡王故作为难,“福王年纪还小,且正妃是个男人,若将来膝下无子,于国不利啊!”   李鸿直截了当,“此事宗正寺何时点头,我就何时下旨,将那孩子接回长安。”   渭南郡王摇头叹气:“圣人容臣与族中长辈商议商议可好?”   李鸿点头,“交给你了。”   渭南郡王苦着脸往外走。   李鸿叫住他,“那孩子叫什么?”   “小狼牙。”渭南郡王道,“大名还没起,秦州那边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只当亲戚养着。”   “小狼牙。”李鸿点点头,“挺好的。”   渭南郡王一出长乐宫,瞬间变脸,“圣人被我骗了!宗正寺早就商量好了,二月二一开朝就上书请立太子,哈哈,这下倒好,白赚一个小狼牙!”   忠仆默默地抄着手,不说话。   他觉得吧,被套路的那个,大概,也许,可能,是自家郡王……   长乐宫。   李鸿喜滋滋进了殿,“母亲要赏我。”   太后乐呵呵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也有脸进门就讨赏?”   “您不是担心十三弟怕那孩子有危险,不愿意让他回长安么,方才我说服他了,过了二月二就下旨接人。”   “嗯,此事做得大气,是该夸夸你。”   太后敛起笑,缓声道:“把那孩子照顾好了,将来到了地下,也好向先帝交待。”   ……   城北,十里亭。   晌午都过了,魏禹还没回京。   李玺等得心急,干脆跑出来迎他。   他前脚刚到,小伙伴们后脚就来陪他了,怕他不开心,还努力插科打诨讲八卦。   贺兰璞发挥小喇叭功能,“我听我娘亲说,养在秦州的那位是个奇人……”   崔兰心第一个捧场,“怎么说?”   贺兰璞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他是戾太子的遗腹子,按理说,怎么着也该有十六了,你们猜怎么着——过完年,他虚岁才将将十五!”   李木槿惊呼:“难不成,他不是戾太子的骨肉?”   柴蓝蓝摇头,“不可能,渭南渭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白白地养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这些年。”   众人看向贺兰璞。   贺兰璞撞撞李玺的肩,“玺哥哥,你说呢?”   李玺看着官道尽头,随口应道:“总不会在他娘亲肚子里怀了两年吧?”   贺兰璞狂拍马屁:“玺哥哥真聪明,这么离奇的事都能猜对!”   “真的?”   “真怀了两年?”   “比真金还真,娘亲不可能骗我。”贺兰璞强调。   一群年轻人,顿时议论起来,还时不时把李玺拉进群聊,既小心翼翼又努力显得不刻意。   李玺好笑又感动。   “行了,不等了,爱回来不回来吧,走,看灯去!”   “就是,不回来就不要他了。”   “今晚就找个更好的。”   “下一个更乖。”   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开着玩笑。   他们想让李玺开心,李玺也顾及着他们的心情,不然,就算等到明天,他也是会等的。   芙蓉园。   灯楼亮了,是一位抱着琵琶,挂着披帛,跳着胡旋舞的仙人,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曲江两岸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灯,有串成一串挂在树上的,也有系着小棍提在手里的。   郎君们掏钱,给小娘子们一人买了一盏手提灯,买完也是自己提着,小娘子们只要拿眼瞧一瞧就好。   毕竟天冷,不想伸手。   李玺和他们一起看灯猜谜坐花船,看似很欢脱,其实心不在焉。   书昀兄还没回来。   书昀兄说了上元节回来的。   他会不会已经回来了,没找到自己?   不对,说好了曲江见的。   自己这么显眼,他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为了以防万一,李玺买了一盏小桔灯。   只有拳头大,用纸糊的,很轻,里面有一根极细的蜡烛,透过橙色的彩纸,就像一颗发光的小桔子。   李玺突发奇想,朝李木槿借了支金钗——反正她头上插着好几根——把小桔灯一挂,插到了头上。   这样,他就是曲江上最“亮”的仔了。   不断有游船从旁经过,小娘子们笑嘻嘻地把荷包香囊扔到他身上。   花魁娘子还特意为他唱了一支歌。   突然,不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在喧闹的江面上竟显得异常清晰。   不是普通的竹笛或玉笛,而是李玺非常非常熟悉的陶笛!   是书昀兄常吹的那只葫芦形状的陶笛!   吹的是他最喜欢的《江南》……   清越的笛声,让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江面上,有人踩着竹筏,顺流而下。   夜风拂起了他的披风,露出里面那件绣着暗纹的、缝着金线的华美衣袍。   是李玺送他的。   和他身上这件是一对。   大小船只不约而同地靠向两侧,让出一条波光粼粼的通道。   一人站在船头,俏皮地挂着小桔灯。   一人吹着陶笛,踏江而来。   相视一笑。   时光与流水,皆定格在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 在娘亲肚子里怀了两年的“小狼牙”,就是下篇文的攻啦!   ——【预计5.20开】求个收藏可好?   ·《炮灰兽医官,养成小狼狗》   (简介)司无涯穿书了!   身份是侯府嫡次子,相貌用书里的描述是“光风霁月风华月貌举止风流风雅无双”,回个头迷倒一大片。   然而!   却是个被打断双腿、赶出家门的炮灰小可怜,还被扣上恬不知耻、勾引嫡长兄的骂名。   司无涯一睁眼,看到的是残疾的双腿、简陋的铺面,还有一个毛绒绒的“兽医养成系统”……      为了逆天改命,司无涯开了家兽医馆。   第一天,嫡长兄上门,被司无涯一盆泔水泼走了。   第二天,嫡长兄派的狗腿子上门,被司无涯一包痒痒粉搞得跳了河。   第三天……   系统:再没客人,宿主就会被销毁,查无此人喵!   就在这时,医馆里闯进一个少年郎,浑身湿透,眼神忧郁,面容俊美有贵气,像极了司无涯前世养的那只小狼狗。   “小狼狗”很高冷,除了“嗯、哦、哼”不会多说一个字,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对着小乌龟叽叽咕咕讲心事。   又有一天,司无涯听到小乌龟慢吞吞转述:“主人说,‘表叔好美好温柔,要娶他’。”   【人美腹黑·戏精十级·人生赢家受】Vs【占有欲极强·可盐可甜·小狼狗攻】(主受·年下)         143、吵架了!         两位郎君,各有风姿。   一个站在船头,一个踩着竹筏。   月色皎皎,灯影重重,水波粼粼,美得像是一幅画。   倘若一直安静如画,那就不是咱们的小福王了。   “书昀兄,接着我,我要跳下去啦!”   竹筏已经靠近船头了,只要跳得够远,就能成为一个踩着竹筏的美男了!   “别——”   魏禹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的小金虫虫从船头朝他飞扑过来,然后……   哗啦一声,竹筏一头陷入江中,李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柔韧的身体在月色下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围观百姓:哇!   只是,优美都是给别人看的,李玺自己都要吓死了,他不要泡成落汤鸡、不要弄湿漂亮衣裳!   “书昀兄,救命!”   魏禹足尖一点,勾住他的腰,一捞,一带,紧紧地把人扣进怀里。   然后……   扑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围观百姓:哇!   “哇什么哇,捞人啊!”无花果喊破音。   围观群众纷纷反应过来,递绳子的,拿桨橹的,还有趴在船头直接用手抓的……   都没用上。   魏禹借着竹筏的浮力,抱着李玺一跃而起,翻上船头。   水珠四散而落,两人衣衫尽湿,水渍映着灯光,一片晶莹。   男男女女皆看直了眼。   魏少卿的心情就没那么美丽了。他把小金虫虫打横抱起,大步走向船中暖阁。   李玺脸红又心虚,“书昀兄,不怪我,不是我太重,是穿得多……”   魏禹抿着唇,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李玺有点怂,怯怯地戳了戳他突出的喉结,“书昀兄,你是不是瘦了?”   魏禹依旧不说话。   小福王再接再厉,“书昀兄,我瘦了……你不在的这十四天零六个时辰,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不知道有多难熬!”   魏禹脚下一顿,嘴角弧度有一瞬间的改变。   李玺机智地抓住机会,在他怀里扭了扭,“书昀兄,你从哪里找来的竹筏,惊艳到我了!”   “闭嘴。”提到竹筏,魏少卿的气又上来了。   李玺不干了,改变策略,“你不想跟我说话了是不是?那就把我放下来好了,或者扔回水里,就算我生病了冻死了下辈子投胎变成一条鱼都和你没关系!”   话音刚落,真被扔到了水里。   不是曲江,而是热腾腾的浴桶。   魏禹目光沉沉地看着桶里的落汤虫,“跟我没关系?”   李玺扒着桶沿,翻小白眼,“是谁一回来就拉着脸不说话?也不说想我,也不亲亲我,就会给我脸色看!”   魏禹把湿衣裳一扒,抬脚跨进浴桶。   浴桶很大,本就是为了某种情趣而造的,足够两个大男人可着劲扑腾。   李玺撩着水,往魏禹身上泼。   魏禹扣住他的腰,将人拢进怀里,“跟我没关系?”   李玺翘起嘴角,“魏少卿,你是不是被河北的大雪花冻坏脑袋了?”   魏禹声音微哑:“早春水凉,你可知寒气入体的后果?”   李玺嘻嘻哈哈:“不是有你接着我嘛!我穿得厚,没觉得多凉。再说了,就算寒气入体,宫里多的是御医和药材,不会怎么样的。”   魏禹嘴角抿得更紧。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只有小金虫虫这种生而优越的人,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出“就算寒气入体,也不会怎么样”这种话。   这次去河北,他见了太多被冻伤冻死的人,有的冻疮严重,甚至要砍断手脚,还有人寒气入体,落下病根,一生都要忍受风湿骨痛的折磨。   灾民的惨状,连他这个自小混迹于长安市井的人都没见过。   他撇下二皇子,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为了早一天见到李玺,确保他不会调皮淋雪,不去冰面上玩,不让他……日日忧心。   这些,金尊玉贵的小福王能懂吗?   魏禹轻叹一声,撩着水给他冲头发。   两个人都穿着中衣,雪白的颜色,轻薄柔软,被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反倒比不穿更显诱人。   李玺咽了咽口水,没有扑上去。   他不明白魏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绷起脸。   有点委屈,明明自己这么想他,见不到他宫宴都没吃好,还跑去十里亭等他,结果等回来一张大臭脸。   “你出去,不用你给我洗。”李玺打开他的手,往后靠了靠,和他拉开距离。   魏禹没依,解开他的衣带。   李玺恼了,不管不顾说起了气话:“魏书昀,你就承认吧,你骨子里就是一个霸道又奇怪的男人,温柔细致都是装出来的,一旦不合心意就绷着脸教训人才是你的本质!”   “装出来的?”魏禹目光一暗。   “虫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李玺更气了,“看吧,你永远都是这么聪明理智,把我当成你的学生管教,把感情当成卷宗处理!”   魏禹握着他的肩,指尖微颤。   他不能开口,怕李玺会错意,也怕自己说错话,气怒之下的言语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插进胸口就永远都拔不出来了。   不说话,李玺也生气,“魏书昀,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不想理我?不用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他站起来,就那么湿着身子跨出浴桶。   魏禹整个人被低气压环绕。   然而,第一反应还是把小虫子揪回来,按进水里,自己拖着一身水渍,大步走向外间。   还不忘交待:“水凉了,添些热的。”   无花果在外面听了全程,想不通怎么好好地洗着鸳鸯浴,突然就吵起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红赤白脸的吵架。   在此之前,都是小福王单方面闹脾气。也没有真闹过,魏禹稍微哄哄就好了。   这次,魏禹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了。   无花果蒙了。   魏禹皱眉,“愣着做什么?要冻坏他吗?”   “哦哦。”无花果忙点了点头,叫人抬热水去了。   进了里间,又被李玺骂了一顿,“他叫你添你就添,你是他的伴当还是我的?”   无花果哼哼:“现在谈这个问题有点早,哪天你俩要是和离了,我再选跟爷爷还是跟奶奶。”   李玺:“……”   差点就笑了。   魏禹还披着那身湿衣裳,孤零零站在冷嗖嗖的外间,像是在惩罚自己。   李玺没心思泡下去,胡乱撩了撩水,擦得半干不干,也不让无花果帮忙,随便扯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往身上套。   里衣又肥又大,长过膝盖,衣领系到最紧还露着一截嫩生生的脖颈。   李玺也没心思计较,胡乱系上腰带,绷着脸冲到外间。   “到你了!”恶声恶气。   魏禹看着他散开的领口,眸光一闪。   “看什么看?想站在这里把自己搞病,讹上我吗?”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魏禹微抿着唇,这才进去。   “最讨厌别人抿嘴了!”   “再让我看到,就……”   后面的话魏禹没听到,李玺啪唧啪唧地踩着甲板,跑远了。   身上穿着他的中衣……   是他穿过的,还沾染着他的味道。   李玺早就熟悉了他的气息,根本没设防,就那么心安理得地贴身穿着,大大咧咧地跑了出去。   小伙伴们一见就乐了。   这红扑扑的脸,半湿的头发,凌乱的衣裳……若说方才在船舱里没发生点什么,鬼都不信。   “魏夫子呢?”萧三郎挤眉弄眼。   “他再也不是我的夫子了。”李玺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吵架了?”   李玺垂下眼,低落道:“可能要分无花果了。”   无花果:……   “来来来,玩投壶。”一群小郎君,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只想着热闹起来,让李玺开心些。   李玺投壶向来厉害,借着酒劲下了重彩,指望着“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只是,他穿错了衣裳,胳膊一抬,领口就会散开,露出的漂亮的锁骨。   对面站着一群郎君娘子,都是冲着李玺来的,分分钟把人看光。   魏禹目光沉沉地走过去,给他拢起衣领。   李玺比他矮了半个头,相对而站,刚好看到他领口,更生气了。   明明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中衣,领子上绣着“福”字纹的,他却不肯穿,这说明什么?   他在挑衅!   在试探他的底线!   指不定还想跟他和离,瓜分无花果!   李玺被自己的脑补气到了,用力推了一把,“夫子我不要了,魏爹也不要了,不许管我。”   魏禹被他推到一旁,周围都是李玺的朋友,没一个是他的,平时显不出来,此时两个人“划清界线”,才看出对比有多鲜明。   “魏少卿,一起玩呗?”贺兰璞发出组队邀请。   “好。”魏禹果断放弃脸皮,点了接受。   一局八支箭,他多投一支,李玺就能少投一支,领口就会少散开一次——理由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然后,吃瓜小伙伴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一局杀”。   有初、贯耳、连中、散箭、倚竿……魏禹投了个遍,根本没叫李玺摸到箭。   李玺:“……”   挑衅,吃果果地挑衅!   除了霸道奇怪聪明过头,还小心眼!   李玺绷着脸,一头扎进人群中——就算去看其他不那么好看的人,也不想再看到他!   魏禹也不哄他,就那么形单影只地站在石阶上,看着李玺在人群中左突右冲。   像只暴躁的大黄蜂。   这个时间,还留在园子里观灯的大多是一对对小夫妻,看着别人甜甜蜜蜜的样子,李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那么想他,看到他如约回来高兴得恨不得跳到江里游两圈,早就想好和他一起游园、一起猜灯谜、一起投壶,晚还能一起看话本、打手心……   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李玺闷闷地蹲树下,看着别的小夫妻甜甜蜜蜜的样子,苦兮兮,酸溜溜。   冷不丁瞧见一个熟悉的人,是李仙芝。   “大姐姐?”李玺颠颠地跑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大姐夫呢?”   “你不是也一个人吗,魏少卿呢?”李仙芝不答反问。   “吵架了。”李玺闷闷道。   李仙芝却笑了,“难得啊,嗯,好事。”   李玺皱脸,“大姐姐,我们是真吵架了,有可能会分无花果的那种!”   李仙芝弹弹他脑门,说:“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是好事,浓情蜜意人人都想要,却并非爱情的全部。真正的夫妻生活,除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还有分歧、误解、委屈,甚至愤怒。”   李玺咕哝道:“明明相互喜欢,为什么要让对方误解、委屈、愤怒?还不是喜欢得不够!”   李仙芝视线扫过江心,那里停着一只游船,船上站着不少人,其中就有她的夫君。   “再恩爱的夫妻,都不可能一辈子没有红过脸,只有看到过彼此愤怒的模样,清楚地知道对方身上的坏,依然愿意喜欢对方,才能长久。”   李玺眨眨眼,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如果他决定要喜欢书昀兄,不仅要喜欢他的才华和颜值,还要喜欢他的霸道和理智,对吗?   ……   魏禹心里也不好受。   尽管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耳边还是不断回放着李玺方才的话   “你骨子里就是一个霸道又奇怪的男人,温柔细致都是装出来的……”   “你永远都是这么聪明理智,把我当成你的学生管教,把感情当成卷宗处理……”   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李玺说的是对的。   魏禹慌了。   他的小金虫虫发现他并不完美、并不温柔细致,还很霸道、很糟糕后,会不会不要他?   如果,如果虫虫不要他了……   不,没有如果,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如果。   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魏禹自嘲地笑了起来。   看吧,又印证了李玺的话,他就是个霸道的人,不仅霸道,还自私,还偏执。   “咳咳、爷爷……不是,魏少卿啊,您还不知道吧,初一那天你走之后,阿郎追着你的马跑了好几里地……”   无花果凑过来,朴实无华、不带任何修辞地把当日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比如,肩上落了一层雪啊,睫毛上冻出小冰茬呀,鞋子跑丢了一只,眼泪掉到地上冻成小珠子之类的……就,非常写实。   魏禹的心“咔嚓咔嚓”碎成渣。   无花果还在“朴实无华”地讲述:“今日也是,宫宴还没吃完就往外跑,不惜惹怒圣人,论功行赏都没阿郎的份。”   “一步步走到十里亭,站在冷风中,巴巴地等着您回来。谁劝都不好使啊,最后还是几位郎君娘子合力把他拉到芙蓉园的。”   最后感叹:“阿郎对您的情义,真是感天动地、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海枯石烂——欸?爷爷,您去哪儿?”   “去把你奶奶哄回来……尽量不分无花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啦!别骂我,这是成亲前最后(?)一道坎!明天就是甜甜啦!   预收文,把文名和文案都改了!   现在叫《炮灰兽医官,养成小狼狗》……(起名废石锤了)      144、沟通[一更]         一段感情,总会有一个人纵容另一个人多一些。有的是生活中,有的是情绪上。   李玺和魏禹,看似魏禹宠着李玺,处处照顾得细致妥帖,实际上,却是李玺纵容着魏禹的洁癖、霸道、强迫症。   今天,李玺等了好久,见到他那么开心,魏禹还要拉着脸教训他。   李玺委屈了,不想纵着了,就吵架了。   李玺蹲在草丛里,拿小尖棍迫害着可怜的枯草,认真回味着李仙芝说的话。   吵过架,才能感情更好?   “虫虫。”魏禹的声音,低沉吵哑有心事。   李玺硬挺的小心脏莫名软了三分,努力恶声恶气:“干嘛?又要教训我吗?”   “抱歉,虫虫……”   魏禹把他拉起来,带到旁边的大树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方才我之所以会生气……不,不是生气,是担心。”   李玺啧了一声:“魏书昀,这话你自己说出来就不觉得好笑吗?训我骂我给我脸色看,是因为担心我?”   魏禹微怔。   是的,是他错了。   李玺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如果不直白地告诉他,他是理解不到的。   “虫虫别急,我讲给你听,可好?”   “说吧,爷听着。”   李玺把手往暖袖里一抄,扬着下巴吊着眼梢,骄傲又肆意的模样,又是平日里的小福王了。   魏禹心口的刺痛稍稍缓解,缓着语气,好声好气地说了起来。   ——河北路的雪灾,灾民的惨状,那些受了凉、此后半生都要忍受风湿折磨的人……   “河面刚刚开化,江水冰寒刺骨,看到你不管不顾往下跳,我满脑子都是那些冻疮溃烂被砍断手指甚至腿脚的孩子……”   沉稳克制如魏禹,说这话时,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哽咽。   李玺咬着唇,好半晌没说话。   树上挂着一盏兔子灯,昏黄的烛光映着魏禹的脸。见面以来,李玺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他。   他瘦了,瘦了许多。   本就立体的五官变得更为深刻,下巴上的胡茬明显是刚刚刮过的,许是时间仓促,刮得不甚细致,隐隐还能看到细小的伤口。   那双惯于握笔的手变得有些粗糙,指节处还有红肿的冻疮……   李玺的心如针扎般,刺刺地痛。   生气啊,指责啊都不想有了,此刻只想抱着他,让他忘记北境的苦难与寒冷。   魏禹反过来,把他扣进了怀里。   李玺嗓子也哑了:“赈灾的粮食都发下去了吗?”   “嗯,恭王亲自带兵,悉数发往各县。”   “够吗?用不用咱们捐一些?”   “圣人节俭,登基以来从未大兴土木,长安、洛阳二都仓禀充实,支援河北一道,足够了。”   李玺还是不放心,“会有无良官员从中盘剥吗?”   “我已言明,也派了暗使走访查探,一经发现抄家革职,名下田产存粮悉数匀给灾民。”   李玺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闷闷道:“你如果早告诉我,我就不生气了,别说等一天,就是等十天也不会生气。”   “我的错。”魏禹诚恳道。   “都怪你。”李玺得寸进尺。   “嗯,都怪我。”魏禹亲亲他的发顶。   想到无花果说的那些话,心就疼得缩成一团,迫切地想把他的小虫虫揉进怀里,随时随地揣着,宠着,护着。   “我也有错……不该说气话。”李玺软着声音,别别扭扭道。   魏禹轻叹:“虫虫没说错,我就是霸道、自私、偏执……”   李玺纠正:“我只说了霸道、奇怪、理智、看卷宗,没说自私、偏执!”   “但这是事实。”   “就算是事实我也喜欢你!”   李玺抬起头,目光灼灼,“大姐姐说了,两个人只有吵过架,看到过对方不好的样子,依然愿意喜欢对方,才是真喜欢。”   魏禹微怔。   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这些话,如果李玺不说,他也是不懂的。   李玺望着他,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小心翼翼道:“书昀兄,你也看到了我的坏,还愿意喜欢我吗?”   魏禹的心化了,鼻子也酸了。   他认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虫虫,我自幼丧母,颠沛流离,来到福王府之后才知道被珍视、被疼爱是什么滋味……”   有一次,掌院女使离姑姑发现他开了线的官袍,不动声色地拿走,补好洗净叠整齐,又放到他床头。   那天,魏禹好久没回过神。   从六岁起,就没有人这样主动地、不带任何目的地照顾过他了。   还有一次,太后拉住他的手,说:“做什么要把饭吃得干干净净,把差事办得妥妥帖帖?在我眼里,你和册册一样,就是个小娃娃!”   二十年来,他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踏错一步,从来没人跟他说可以任性些,散漫些,做错事也没关系。   他已经习惯严格要求自己了,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也下意识地这样对待身边的人。   他还记得退回六岁的那些日子,每日午后,他和李玺就会一人一边趴在郑嘉柔膝头,一口一声娘亲,让娘亲分果子。   他的生母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世了,魏禹早就忘了她的模样。   因为郑嘉柔,他才知道母亲的膝头那般温暖,母亲同孩子说话时能有多温柔,即便打一下,骂一句,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   “我没有被疼爱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去疼爱别人,我对你的关心像夫子、像父亲,因为我……”   “是我说错话了。”李玺打断他,“那是气话。其实,我可喜欢你管着我了,真的,可喜欢可喜欢了!”   他别开脸,小声说:“你不知道,你霸道起来多好看,尤其是……”   “打手心”的时候。   魏禹摸摸他的头,哑声道:“虫虫,多谢。”   李玺揉着他手上的冻疮,心疼道:“我以后不随随便便跟你吵架了,就算吵了也会立马和好……”   他想了一个主意,“不然这样,以后再吵架你就去做甜滋滋的糯米团子,我吃了就代表不生气了,你就可以过来哄我了。”   魏禹失笑,“好。”   “我要不吃,就说明很生气,你要继续做,继续哄。”   “嗯。”   李玺转转眼珠,“要是还不吃呢?”   魏禹亲了亲他翘起的嘴角,“就把你抱到床上,喂你吃。”   李玺弯起眼睛,终于笑起来。   被哄好的小福王,又是一只甜心小虫虫了,委委屈屈地说:“你今天也很生气吧,都不穿我给你准备的情侣衣了。”   “嗯?”魏禹不解。   “就是这个。”李玺揪起他的衣领,“绣着‘福’字纹,咱俩一人一套,想着今日游园穿,我穿了,你的呢?”   魏禹失笑,也揪起他的衣领,“虫啊,你仔细瞅瞅,这是谁的?”   李玺这才反应过来,呲着小白牙笑开了,“我说呢,怎么我的衣裳突然变大了。”   看着他散开的衣领,魏禹一时情动,压过去,低声道:“虫虫,贴身的衣裳染着我的味道,你都没闻见吗?”   “我……这不是没注意嘛。”李玺扭了扭,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花前月下,花灯盏盏,四下无人,流水潺潺……要、要在这里“打手心”吗?   “咳咳!”有人大步走近,极没眼色地清了清嗓子。   李玺没好气地看过去,一眼瞧见自家舅舅……还是姐夫?   郑孞破天荒地换下他那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如寻常世家公子般一身锦衣,玉冠束发,少了三分洒脱,多了几许华贵。   李玺差点没认出来,“舅舅,你终于想通了,不做道士了?”   “没大没小。”郑孞低斥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脸,问,“帮我把小胡娇叫出来。”   李玺挑眉,“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是你舅舅。”   李玺嬉笑:“我还是你小舅子呢!”   郑宩:“……”   骄傲如他,放在往常早就转身走了,此时此刻,却有些舍不得。   集英殿上,胡娇语出惊人,说要和他成亲,搅得郑孞的心风起云涌一整天,终于考虑好了要跟胡娇谈一谈,结果找遍了整个园子都没找到人。   他知道,李玺有个竹哨,一吹胡娇就能来。   “你求不求?不求我就走了,还会把小胡椒藏起来,不让你找到。”李玺仗着小舅子的身份,趾高气昂。   郑孞深吸一口气,执手,躬身,“烦劳小宝,帮我叫人。”   李玺笑了,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若郑孞一直那么骄傲、那么目无下尘,就算是亲舅舅,他也不放心把小胡娇交给他。   竹哨吹响,身后的大树一阵窸窸窣窣,三人齐齐抬头,正瞧见胡娇从浓密的树冠里钻出来,轻盈盈落到地上。   李玺惊了,“你一直在树上?”   胡娇点头,免得他再继续问,体贴地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李玺:“……”   魏禹抿着笑,拍拍李玺的肩。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胡娇了,小娘子还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在指责他,气到了她弟弟。   郑宩委屈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求他?”   “嗯呢。”非常干脆。   “来,我们谈谈。”郑孞深吸一口气,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拖走。   胡娇新奇地瞧着彼此交握的地方,乖乖地跟着走了。   李玺看见魏禹,“继续吗?”   魏禹笑笑,“去看看大姐姐吧,给她道个谢,也让她放心。”   李玺愉快地跑到前面。   跑到一截,看到小娘子手里提的小桔灯,又想起了自己的,“你得赔我小桔灯,我先前插在头上的,掉进江里了,都没来得及捡。”   魏禹笑,“还说呢,也不怕蜡油滴到头上。”   “我挂在了金钗上,离头发很远……不对,钗子呢?我跟三姐姐借的。”   “许是我抱你上船时掉了,要去找吗?”   “算了,若有人捡到,肯定会高兴一整晚。能博得他人展颜一笑,也算值了。”   魏禹心下一颤。   这就是他的小金虫虫啊,无论好事坏事都能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落了水,身体受凉,他未必不在乎,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开解自己。   是他爱钻牛角尖,习惯了把事情往坏处想,所以只看到了李玺的“满不在乎”,没看到他的“乐观豁达”。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朝夕相处,共度余生,要学习的、要磨合的,还有很多。   感情中,真不是多聪明、多理智就能把问题处理好的。   “虫虫,抱歉。”魏禹诚恳道。   李玺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我也抱歉。”   又拧了他一把,“还是抱歉。”   又去捏他的脸,“真抱歉。”   这是生气了。   魏禹搂住小生气虫,笑道:“好,我不再客气了。”   “最好记住。”李玺抓住他的手,啃了一口。   魏禹指尖一颤。   若非地方不对,定要把人丢到床上“打手心”了……   萧家游船。   李玺和魏禹到的时候,船上站了不少人,李仙芝和杨豫被人围在中间,气氛不太对。   杨豫沉着脸,明显在生气。   不是冲着李仙芝,而是冲着他母亲,郑氏。   “母亲想回弘农休养,儿向圣人告假,过去陪您。您不喜欢芝娘,我们夫妻宁可两地分居也不愿惹您生气。儿自问,无论是儿还是芝娘,从未失为人子、为人媳的本分。”   杨豫眼眶泛红,“可是您呢?您今日所做所为,可有半分世家主母的风范?”   郑氏丝毫不为所动,讥讽道:“不知在家安安生生打理家事、传承子嗣,日日抛头露面、喊打喊杀,这还不叫失了本分?”   李仙芝面色一变,想要分辩。   杨豫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母亲,您是不是忘了,在我与芝娘成婚之前,她便是如此。”   郑氏冷声道:“‘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你也不去听听,外面都是怎么说你的,亏得你还有脸出来!”   “……”   李玺便是这时候到的。   李木槿也在,气得浑身发抖,若非柴蓝蓝拦着就要冲上去挠郑氏了。   萧三郎冷着脸,心里骂着脏话,嘴上快速跟李玺说了前因后果。   今日上元节,杨豫从弘农赶来,和李仙芝一聚,郑氏非要跟来,自己来还不行,竟带了个水灵灵的小娘子。   说是一个远房表亲,打算开了脸,给杨豫做妾室。   杨豫收不收暂且不说,郑氏今日大张旗鼓把人带来,就是为了给李仙芝添堵。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最好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县主气极了,与我儿和离,我儿也好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娘子,安安生生地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郑氏容不下李仙芝,不仅仅因为她和杨豫没有子嗣,更大的那根刺是她的次子,杨淮的死。   这是杨家与福王府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也是李玺没有冲上去把郑氏踹进江里的原因,就是大姐夫的态度。   杨豫是站在李仙芝这边的。   他有孝心,却并非没有底线,关键时刻他还是选择了爱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仙芝不想让人看笑话,转身下了船。   李玺追上去,揪着李仙芝的衣袖,满眼心疼,“大姐姐,不然就和离吧,何必受那个老婆子的气!”   李仙芝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段糟糕的关系中潇洒转身,总有一些东西是她放不开,舍不下的。   比如,少年时的怦然心动。   比如,难产丧子时的彼此扶持,百般呵护。   比如,十几年来的相知相惜,理解与尊重。   再比如,眼下的支持与维护……   倘若你最在意的那样东西是好的,就足以抚平所有的不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后面有二更哦!      145、面首[二更]         生了一肚子气,李玺没心情玩了,拉着魏禹往家走。   无花果一早准备好青牛车,在路边等着。   李玺看到他,别别扭扭道:“抱歉,骂了你。”   无花果咧开嘴,“嘿,阿郎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只要您跟爷爷好好的,不分无花果,咋样都行。”   李玺没绷住,给了他一肘子,抬脚上了车。   心头的窒闷到底散了些。   依旧不开心。   魏禹哄他:“累了?”   李玺顺势点点头,“嗯,肩膀疼,腰也酸。”   魏禹笑,“揉揉?”   “揉揉就揉揉。”李玺大爷似的抬起腿,搁到他膝头。   魏禹轻笑着,给他捏了捏腿,捏了捏肩,又抓过那双小爪子,拢到手里轻轻揉搓。   终归是担心的,怕他浸了凉水,生冻疮。   魏禹穿的广袖,一抬手,便露出腕上的珊瑚珠串,正是他走时李玺给他套上的那个。   李玺扣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击了击,“这珠子还可好用?能不能一解相思之苦?”   魏禹勾唇,“好用,但,不及本人。”   “那是。”李玺笑眯眯,“这珠子小了些,不配你,回头我给你整串檀木的,比这串更好看。”   “嗯,我看也是。”魏禹将珠串解下,转而绕到李玺腕上。   艳红的珠子衬着白嫩的手,确实更配。   李玺笑了,“是不是真傻了?谁家戴珠串两只手绑一起?”   “我家。”   魏禹把他的手腕一扣,压到头顶,连带着把整只虫推倒在软垫上,亲了亲,“我家虫虫可还喜欢?”   绑、绑捆式的?   李玺瞬间想到口口口口小话本。   喜欢极了!   ……   下车的时候,李玺路都走不了了,是被魏少卿抱下去的。身上只余了那件沾染着魏少卿味道的中衣,外面裹着狐领大氅。   旁的不必穿了,毕竟回去之后还要再脱下来……   第二日,李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魏爹难得没叫他,也没催他吃早饭,没哄着他背书,没安排任何事,什么要求都没提。   李玺美了,早知道吵架之后能有这待遇,早吵了。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李玺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   李木槿坐到床边,揪了揪他露在外面的小卷毛,“我都出去跟人打了一架,你还没起来。”   李玺顿时来了兴致,“打谁了,柴呱呱吗?我早说了,你俩长不了,早晚得掰。”   李木槿拿白眼翻他,“少挑拨离间,我跟蓝蓝好着呢,是我俩联手打别人。”   “哪个小娘子这么倒霉哦!”   李木槿咬牙道:“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大姐夫,拿泔水泼她都是轻的。”   李玺腾地坐起来,“你们去萧家了?”   “用不着我们去,是她跑到大姐姐跟前现眼,大姐姐能忍,我可忍不了。”   “打得好!”   李玺从枕头边上摸出百宝箱,往李木槿跟前一放,“三姐姐,我敬你是条汉子,里面的东西你随便挑。”   李木槿嘴角一抽,“你才是汉子。”   李玺嘿嘿笑,“我就是汉子。”   “赶紧把衣服穿上,瞅瞅你身上那些印子,也不害臊。”   其实只是衣领散开了,露出精致的锁骨——单是这么一小片,草莓印就极为可观。   李木槿不禁红了脸,背过身,不好意思再看。   李玺脸皮可厚,“我家书昀兄留给我的,羡慕也没用。”   李木槿:“你们俩是不是已经……”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谁叫书昀兄太害羞了,非要等到八月大婚,洞房花烛……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学学?万一到时候伺候不好他,可就丢脸了。”   李木槿:呵呵。   李玺美滋滋地穿着衣裳。李木槿翻着他的百宝箱,心事重重,“小宝,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郑氏对大姐姐好些?”   李玺摇摇头,沉声道:“杨淮死了,我还活着,大兄还活着,杨兮兮也活着,只要我们都活着,郑氏心里的结就解不开,她不敢拿我怎么样,却会把这笔账记到大姐姐头上。”   李木槿红着眼圈,“那就任由她这么磋磨大姐姐吗?明明大姐姐和大姐夫那么好,却被她生生拆散了!”   “把她丢去安西怎么样?或者黔州,看她还如何作妖。”李玺冷声道。   “不好使,以大姐夫的孝心,八成要陪着去。”   “那就让她死掉,掉进河里,或者被马踩,被车撞。”   李木槿失笑,“你下得了手?”   “……不能。”   李玺懊恼地捶床,“做好人真难,我要是个暴君就好了,一口一个恶婆婆。”   “不必做暴君,多的是法子。”魏禹迈进房门,拧了帕子给李玺擦脸擦手。   顺便讲了个故事。   “我在东市读书时,族学对面住着个老妇人。妇人家境不算好,日日指派大儿媳去街上卖花。   “夏季多雨,街上泥泞不堪,儿媳时常沾着一身泥点回家,免不得一顿打骂。   “儿媳辩解,说是为了多卖些花,时常要追着贵人的车马跑,免不了溅上泥浆。老妇人却不信,口口声声骂她无能,不知躲闪。   “直到有一天,儿媳病了,家中柴米不济,老妇只得亲自上街叫卖,结果……”   “她自己的裙子也溅了泥点!”李玺抢先道。   魏禹把帕子浸到水里,拧去水渍,折成小方块,“不仅裙摆沾了泥水,从头到脚整个浸到了泥浆里。”   “哈哈哈哈哈……活该!”李玺笑得前仰后合,“那老妇是不是被邻里笑了许久?”   “半个月没脸出门见人。”   李木槿一拍大腿,“我知道如何对付郑氏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玺笑眯眯补充。   魏禹笑,“还喊打喊杀吗?”   “不了不了,用不着了。”   李玺笑嘻嘻拍马屁,“书昀兄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指路明灯,没有你,我肯定会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暴君。”   魏禹捏捏他的脸,“漱口。”   嫩脸一鼓,要多乖有多乖。   暴君是不可能暴君的。      李木槿想到的法子是   买几个小妾,赐给杨家家主,也让郑氏尝尝夫君房里被塞小妾的滋味。   李玺摇摇头,“这就俗了。”   李木槿:“你还有不俗的?”   李玺神秘一笑,“想不想来个惊喜?”   “有多喜?”   “卖花的老妇人不是半个月没脸出门吗,郑氏的话……也别太长,就半年吧!”   李木槿乐了,“走着!”   “走!”   李玺以福王府的名义,给郑氏送了一份“大礼”,过程可隆重了   无花果敲着锣,三姐妹押着车,李玺穿着亲王朝服,大摇大摆,车顶还蹲着一只熊熊子。   有百姓问:“小王爷这是弄啥咧?”   李玺笑眯眯回:“给杨家主母送礼去!”   “得王爷与县主亲自押礼,杨家脸上可贴金了!”   “是呗!”   这下,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李玺要去给郑氏送礼。   消息传到扬家,郑氏不仅没得瑟,还警惕起来。她可没那么蠢,相信李玺会安好心。   生怕李玺耍花招,她提前等在大门口,想让全城的百姓做个见证。   福王府的车驾很快就到了。   两相碰面,火花四溅。   郑氏冷着脸行了礼,扬声道:“臣妇福薄,当不得福王的礼,还请您收回去罢。”   李玺一脸亲切,“我听大姐姐说,杨家主母在长安待的憋闷,想回弘农‘小住’几月,还要大姐夫陪你一道回去,说是日日瞧着他,才能宽宽心……”   话音一转:“难不成是假的,你故意把大姐夫诓去弘农,拆散他跟大姐姐?”   郑氏矢口否认:“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看来你确实是烦闷,也确实需要日日瞧些年轻好看的小郎君,这不,我给你带来了。”   一挥手,车上下来四个年轻俊美的面首,齐刷刷朝郑氏行礼。   “见过主母。”   “承蒙主母不弃,奴等定当用心服侍。”   人群中惊呼一片。   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看向郑氏,头顶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原来杨家主母好这口!   郑氏身形一晃,险些背过气,“福王,你这是何意?!”   “给你送礼啊,免得你拘着大姐夫,让他们夫妻分离,日日忍受相思之苦。”   李玺扬着眉眼,“这几位都是南风馆的头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英武的,柔媚的,清冷高傲的,善解人意的,都有了。你看是都留下,还是挑两个?”   郑氏气得满面通红,浑身颤抖。   “看把你激动的,喜欢就好。”李玺拍拍手,“那就都留下罢,还不快去伺候着!”   “喏!”   四名面首纷纷上前,挤开郑氏身边的丫鬟,一双双手热情地勾上她臂弯。   郑氏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面首们把她一扶,一带,转身进了杨家大门。   在外人看来,郑氏就像十分乐意似的,丝毫没有反抗。   李木槿朝李玺竖起大拇指。   真他爹的惊喜!   “小宝。”杨豫从门里走出来。   李玺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报复郑氏他一点都不愧疚,唯一无法面对的就是大姐夫。   小时候没人跟他玩,都是大姐夫带着他,教他骑马射箭、爬树、掏鸟窝。   李玺自小长在娘子堆里,之所以没养成油头粉面的性子,一大半功劳要归给杨豫。   “不许骂我,谁叫她磋磨大姐姐。”李玺心虚地亮出小獠牙。   “我说骂你了吗?”杨豫凑近他,敲敲脑门,“干得漂亮。”   李玺:!   杨豫从来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不然当年也没有勇气娶李仙芝,更不会跟着她远赴安西,还由着她叱咤沙场,威风八面。   自打杨淮死后,郑氏越发偏执,肆无忌惮,就算李玺不出手教训,杨豫也不会再忍下去了。   他可不想让杨家步萧家的后尘。   “大姐夫真不生气?”李玺小心翼翼。   杨豫绷着脸,“不下为例。”   “好。”李玺立即咧开嘴,指了指青牛车,“那我就走了,这身衣裳怪重的,我得回去换了。”   杨豫没应,转而道:“穿不了几天了,下回就得变变颜色了,比如杏黄,小宝可喜欢?”   李玺挑眉,哼哼道:“大姐夫可真敢说。”   杏黄朝服,那是太子专属。   李玺家里有一身,却也只是嫡皇子的常服,而不是朝服。   杨豫勾唇,“二月二龙抬头,会有惊喜。”   李玺啧了声,玩笑道:“那我就等着了,若真有,必定分大姐夫一半。”   “你敢分,我也不敢要。”杨豫笑笑,又转了话题,“立了太子,皇城令的归属也要提上日程了……小宝可有想法?”   “没有。圣人想给谁就给谁,我说了不算。”李玺眨眨眼,“大姐夫想要?”   杨豫失笑,“你看我有那资格吗?”   李玺笑:“论美貌,大姐夫当仁不让。”   毕竟是长安美男榜上的第一名,要不是因为长得太过好看,当年大姐姐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小鬼头。”杨豫弹了他个脑瓜崩,“先帝有旨,皇城令只传嫡系。”   李氏嫡系有三支,一支是戾太子的生父,镇王;一支是皇城令最初的执掌者,安王;还有一支便是先帝。   “先帝只有一位嫡子,便是你从前的阿爷,我的岳父,定王爷。”   杨豫看着李玺,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非今上过继到太后名下,就连小宝你,也不能称为嫡系。”   李玺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然后呢?”   “当年安王膝下无子,皇城令才传到了岳父大人手中,不是先帝定的,而是安王爷自己选中了岳父大人。”   “论理,这枚号令长安府兵的铁令即便往下传,也该由福王府做主,而不是圣人。”   杨豫对上李玺澄净的眸子,“小宝,你可明白?”   “不、不怎么明白……”   杨豫敲敲他脑门,“回去问你家魏少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票票和营养液哦,【截止到今天下午16点哒!】大概也许要加更了……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黑色折耳猫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cumber2个;实雾拾、载白1个;——宝宝破费了,鞠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甜甜172瓶;木尔登30瓶;苏陌27瓶;pédale、载白、云君、吃糖吃肉不要刀、啊婵、木易20瓶;·【感谢】柠檬辰17瓶;我磕的cp是真的14瓶;落棠12瓶;气泡兔兔、悠扬、莫莫、留人不住、乌拉乌拉小胖子、哈啦、方觉夏、fafelicity、知之为知之10瓶;·【感谢】虚空、浅笑安然8瓶;我的熊7瓶;看文一定不要看评论6瓶;W_ennn、露na1215、熙语、淼淼5瓶;啊臣3瓶;乙炔72瓶;沫|*雅轩、咚咚咚咚、乌衣巷里的大白鹅1瓶;——非常感谢!加更尽快安排!      146、爱之深[一更]         李玺没有立即回家问魏禹,因为李仙芝来了。   先前,李仙芝为了避免冲突,要么住军营,要么住福王府。   若只有她自己,无论郑氏如何作妖,看在夫君的面子上她都能忍。然而,今日牵扯到自家弟弟妹妹,她便不想再忍下去了。   杨家主院,是个两进院落,前院是堂屋和杨豫的书房,左右厢房偶尔招待客人。   后院是李仙芝和杨豫的卧房,郑氏却把那个远房表妹——郑蕊儿安置到这边。   杨豫一气之下搬到了前院住,还把两院之间的垂花门钉死了。   李仙芝穿着甲衣,骑着战马,带着她那十几个亲兵,英姿飒爽地回了家,一脚就把钉死的门踢飞了。   彼时,郑蕊儿正在后院喝茶,猛然间看到李仙芝进院,慌张道:“你、不是,县主怎的突然回来了?”   李仙芝从她身边走过去,眼睛都没斜一下。   副官李苹轻蔑道:“回来就回来,还用跟路边的阿猫阿狗说一声吗?”   一句话,怼得郑蕊儿面红耳赤。   李玺刚走到半路,收到消息,又颠颠地跑回来了。   不仅他自己回来了,李木槿、小胡娇、蛛蛛、无花果都回来了,李云萝也来了。   李云萝没急着进杨家,而是先去了趟福王府,把李仙芝院子里那些掌院女使、洒扫粗仆,连带着杯盘碗碟、香炉摆件一一带了过来。   乌乌泱泱一群人,零零整整一大堆,险些撑爆杨家的院子。   人虽多,却不乱,从掌院女使到粗使仆役,个个仿佛长着一双猫爪,走路又快又稳,还不发出声音。   王府的气势托起来,县主的架子摆出来,别说郑蕊儿,就连杨豫都哭笑不得。   “合着这些年你还收敛着呢!”   “你说说呗!”李仙芝坐在石桌旁,呷了口茶。   身前身后围着四五个人,茶盏也不用她自己端,自有人送上,喝完还有一人递帕子,另一人擦嘴角。   那帕子是陵州产的碧云丝,“一尺纱,千金换”,擦完嘴角直接丢掉,都不带眨眨眼的。   郑蕊儿从旁看着,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云、泥、之、别。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她出自郑氏旁支,在家也是娇养着长大,也见过郑家嫡系女儿是如何过日子的,原以为已经足够优渥、足够气派,然而,与福王府的县主比起来,俨然成了粗陋的乡下丫头。   最让她难受的是,李家人对她的态度。   没有厌恶,没有讥讽,而是视若无物。偶尔有人瞧过来,那眼神和看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两样。   不仅李仙芝,福王府另外四位县主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郑蕊儿之所以能被郑氏挑中,凭的就是几分姿色。然而,在李家姐妹面前一站,生生被比成了灰头土脸的呆头鹅。   论温婉,比不上李云萝。   论美艳,比不上小胡娇。   论大气,比不上李木槿。   论飒爽和朝气,给蛛蛛提鞋都不配。   论英武与韵味,更是被李仙芝甩出八道街。   就连李玺这个小郎君,都比她好看一百倍!   自、惭、形、秽。   这是郑蕊儿唯二的感受。   郑氏带她来郑家之时,对她说,只要她能勾住杨豫的心,别管生不生得出儿子,都会把她抬为平妻。   郑蕊儿自恃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十拿九稳,此时此刻先前笃定顷刻间化成了飞灰……   杨豫含着笑,看向李云萝。   论这无声无息钝刀子杀人的法子,也就这位深谙后宅生存之道的小姨姐能想出来了。   李云萝眼波流转,言笑晏晏,轻轻拭去李玺嘴边的点心屑,端的是温软无害。   “大姐姐,我今晚就不走了。”李玺腻在李仙芝身边。   “我也不走了!”李木槿抱住李仙芝的另一只胳膊。   “我们都不走了,晚饭就在大姐姐这吃了。”蛛蛛撞撞胡娇的肩,笑嘻嘻道。   李仙芝点头,“想吃什么,叫厨下去做。”   姐弟几个脆生生报了一串菜名。   郑蕊儿听都没听过。   她实在没脸待下去,不声不响地回了屋,想着吃饭的时候再出来。   还不能主动出来,定然要等他们来请,到时候说什么也要拿拿样子,拒绝一番。   她连说辞都想好了,衣裳也换上最贵的一套,妆面重新化,就等着杨豫派人来了。   结果,等啊等,等啊等,那边饭都吃完了,桌子收拾干净了,也没人来叫她。   郑蕊儿委屈得不行,红着眼圈要去郑氏院里告状。   一出门,就看到李仙芝正握着缨枪和蛛蛛过招。   蛛蛛到底年纪小,身手差上许多,李仙芝只使了三分力。瞧见郑蕊儿出来,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紧接着,李仙芝横枪一扫,蛛蛛手里的刀斜飞出去,好巧不巧扫过郑蕊儿的发丝,“嗡”的一声,砍中她身后的那株枯树。   碗口粗的树干,顷刻间断成两截。   郑蕊儿一声尖叫,瘫软在地。   她吓疯了,哭着喊着让贴身的婢女收拾了衣裳,一路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郑氏气疯了。   她下午不是被李玺气晕过去了吗?醒来就看到那四名面首齐刷刷站在自己床前。   还没来得及把人打发出去,杨家家主就回来了,不仅不心疼她,还劈头盖脸一通骂。郑氏一口闷气梗在心口,呕出好大一口血。   刚喝了药歇了半晌,抽出心神思量如何挽回名声,李氏姐弟就整了这么一出。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一门亲家!别人娶个儿媳是为了开枝散叶添香火,为何偏偏只有我家娶来这么个黑煞星!”   “菩萨佛祖,各路神仙,若是我郑琴有罪,大可以一个雷把我劈了,做什么派来那些牛鬼蛇神祸害我的儿啊!”   郑氏倚在床上,披头散发,哭嚎不休。   杨豫侍立在一旁,低头垂手,一言不发。   在他的记忆中,郑氏向来沉稳守礼,从未有过失仪之态。自打杨淮死后,她便像变了一个人。   杨豫第一次见时吓了一跳,也无比心疼,然而随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发疯发狂、无理取闹,他便渐渐地麻木了。   郑氏把这些年的不容易哭了个遍,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守门的小丫鬟都能背过了。   哭完之后,抹了把泪,恨声道:“那李氏女刚进家门时,我敬她,疼她,顶着旁人的指指点点许她继续混在爷们堆里舞刀弄棍,打打杀杀,我自认对她仁至义尽!”   杨豫抿唇,没错,别管郑氏当初是不是为了巴结福王府,她对李仙芝的态度却是没得说。   这也是为什么,李仙芝愿意忍受她。   “即便她坏了身子,无法生育,我都没有逼迫你们,还跟你父亲商议着,等、等淮哥儿成了亲有了孩子,过继一两个到你膝下……”   提到杨淮,郑氏的泪又下来了,语气陡然一变:“可她、他们李家,千不该万不该要了淮哥儿的命!”   “淮哥儿呀,我可怜的儿,是娘亲没用,不仅不能给你报仇,就连把仇家赶出门都做不到啊!”   杨豫闭了闭眼,终于,终于说到了这个不敢触碰的话题。   心脏阵阵钝痛。   杨淮是他的亲弟弟,他死了,他不可能不难过。   起初,他也曾怀疑杨淮是不是枉死,然而不管怎么查,真相都只有一个——杨淮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纯粹是自作自受!   反倒李玺是受害者。   杨豫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他的弟弟他知道,李玺的品性他也清楚,所以,他才没办法恨福王府。   若非看着李仙芝的面子,单凭杨淮谋害皇子的罪名,就够得上杨氏一族满门抄斩了。   然而,郑氏不仅不知感激,还揪着李仙芝不放。她越是如此,杨豫对李仙芝越愧疚,越心疼。   “从前不提,是怕母亲难过,既然今日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便同母亲辩上一辩吧!”   杨豫非常冷静地把回京后的调查结果、大业律法、李仙芝从中起到的作用一一言明。   郑氏不仅不听,还发起疯来,“你弟弟死了!死了!那是你亲弟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你不仅不难过,还替仇人开脱!”   郑氏眼睛瞪得老大,咬牙道:“早知道你会长成这副吃里扒外、攀龙附凤、不顾亲情的模样,你刚落地时就该一把掐死,省得养了这些年,不值当!”   “吃里扒外、攀龙附凤、不顾亲情……”杨豫缓缓念着,笑得悲凉。   他扶住床架,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缓缓言道:“母亲不是不喜欢长安、不喜欢芝娘吗,好,儿便带你离开,弘农不够远,黔州行不行?”   “若您还觉得不行,那便永州、柳州、交州、崖州,您选一个……便是天涯海角,孤老终生,只要您愿意,儿都奉陪!”   郑氏看着他,怔了怔,“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您离开长安。”   还杨家一个清静。   还李仙芝一个清静。      近日,坊间多出一桩笑谈。   言说杨家主母人老心不老,暗地里垂涎年轻俊朗的小郎君,不敢养面首,便拘着自家儿子,使人家夫妻不得团聚。   小福王看不过眼,好心好意送了她四个面首,且个个是长安城数得上号的,光是赎身钱就能在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处大宅子了。   如今,那四个小面首日日夜夜住在杨家,郑氏不知如何快活,反正大夫没少请,听说开的都是益气补身的药……   这下,别说郑氏,杨家从主子到仆从全都没脸出门了。   那些原本在杨家做事的仆役,但凡有法子的,都自掏腰包为自己赎了身,再不肯待下去。   紧接着,郑蕊儿的事被抖出来。   这下,就连郑家女儿的名声皆受了影响,尤其是订了亲还没完婚的,听说夫家那边正商量着要把婚事退了。   关键时刻,新上任的郑家家主——郑孞当机立断,断了和郑氏的关系,不再承认她是郑家女,这才稍稍挽回了郑家的名声。   之后,郑嘉柔在宫中开了个小宴,广邀郑氏一族的小娘子赴宴,相当于给她们镀了层金。   至此,退亲风波才终于止住。   杨家那边也不平静。   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杨氏家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了,说什么也要休了郑氏。   最后,还是杨豫稳住了局面。他答应父亲,会带郑氏离开,就当杨家没这个人。   崔沅从黔州回来后,黔州州牧始终空缺,杨豫请旨赴任,圣人没允,让他先去跟李仙芝商量。   ——主要是怕自家那个混世小魔虫撒泼打滚不饶他。   安定军营。   李仙芝和杨豫相对而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勾唇浅笑。   半晌,李仙芝才开口:“你想好了?”   杨豫点头。   李仙芝抬起脸,眼圈泛红,“你是不是为了我?我说过,我不怕的。你想行孝便去行孝,我不拦你。你留在长安或者弘农,至少我们每月还能见一面,若去了黔州,我……”   “每月见一面,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你愿意,我不愿意。”杨豫握住她的手,道,“芝娘,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我还你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三年之后若婆母依旧——”   “你不信我吗,芝娘?”   杨豫一如既往微笑着,就像当年、当年他们的孩子没了,李仙芝险些撑不下去,他便是这样轻轻缓缓地说着话,哄着她,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李仙芝别开脸,赌气道:“兴许用不了三年,我就不想要你了。”   “那我就再把你追回来。”   ……   最后,杨豫还是走了。   带着病重的郑氏。   李玺气到不行,“你说姓杨的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想跟大姐姐过了吗?那干脆和离啊,这样一走了之算什么?”   咔嚓咔嚓嚼着大冬枣,就像在嚼杨豫的骨头,“还说什么,让我大姐姐放开手脚,不用考虑子嗣,别再顾及杨家,没人再给她添堵……我呸!不想添堵就和离,别耽误我大姐姐找漂亮小郎君!”   魏禹手上一顿,道:“大姐夫真是那般说的?”   “别叫他大姐夫,在他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就不是我大姐夫了!”   魏禹笑笑,问:“虫虫,大姐夫是不是还说过什么?”   “说了别叫他大姐夫!”李玺把咬了一半的枣子塞进他嘴里,当作对他的惩罚。   魏禹却毫不嫌弃,不紧不慢地嚼着。   李玺哼了哼,咕哝道:“不知道,那天我不在,这些话是听三姐姐说的。”   就说呢!大姐姐干嘛把他支去猎山,原来是怕他一怒之下打姐夫——呸,不是姐夫!   魏禹摇摇头,“不是对大姐姐,是对你,除了吃喝玩乐之外的,大姐夫有没有说过特别的事,仔细想想。”   “特别的事……”   李玺眨了眨眼,“立太子吧,还有皇城令……那天我给姓郑的恶婆婆送面首——说到面首,这事他们办得不错,我已经把卖身契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谋生路去了。”   “就算他们哭着喊着想要留在咱们家,我都没答应!”小媚眼飞啊飞,一脸邀功。   魏禹:“说皇城令。”   “哦,‘皇城令只传嫡系’,大姐夫就说了这个。”不感兴趣的话题,小金虫虫一句话就能给它画上句号。   继续“咔嚓咔嚓”吃脆枣。   “想到一块去了。”魏禹笑笑,“虫虫,你可明白,大姐夫这话有何深意?”   咔嚓咔嚓咔嚓——歡?   “我想起来了,那天大姐夫也是这么问我的,还说让我回来问问你,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魏禹掏出《百兽图》,在城门中蹲守的那只猎犬身上画了个圈。   “长安府兵,皇城令,只能属于福王府。”   魏禹打这个主意,是为了李玺。   杨豫,则是为了李仙芝。   李仙芝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生为男儿,继承定王的衣钵,如今,杨豫为她争下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杨豫远赴黔州,和杨家切断来往,其实不是让李仙芝给他三年的时间,而是他给了李仙芝三年。   三年,足够李仙芝拿下皇城令。   甚至,成为大业史上,第一位女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女神节快乐!      147、争一争[二更]         正如魏禹在《百兽图》中所画的那般,长安府兵,是把守皇城的猎犬,进可捕豺狼,退可守门户。   皇城令,便是号令这条猎犬的唯一信物。   于长安府兵而言,皇城令的威信犹在帝王的圣旨之上。   皇城令下还有一枚禁军符,管的是京城十六卫,虽不如皇城令般只忠于王府,却也代表了一国之君的信任。   谁若能把这一令一符握在手里,无异于握住了皇城的命脉。   魏禹指节轻扣着《百兽图》,问:“虫虫觉得,这枚令牌该给谁?”   李玺咔嚓咔嚓吃着脆枣,不怎么上心地说:“不是说‘传嫡不传庶’吗,安王爷爷没子嗣,定王阿爷也没有,只剩下戾太子那一支,该不会给那个养在秦州的小堂弟吧?”   魏禹微微一笑,“谁说定王无子嗣了?”   “我又不是亲生的,难不成阿爷还有别的——”说到一半,李玺猛地坐直,“书昀兄的意思是……”   魏禹缓缓点头。   “是大姐姐吗?”李玺不确定地看着他。   魏禹再次点头,“寿安县主是定王的嫡长女,是皇族这一代第一个孩子,自小长在宫中,得先帝亲自教养,尚未及笄便带领镇远军抓贼除恶。”   “论人品,论性情,论身手,论功绩,若她都没有资格,我想不出,这皇室中还有谁有资格。”   早年间,他还在平康坊讨生活,曾亲眼看到李仙芝一袭红衣,一杆缨枪,将一名作恶多端的采花贼斩于马下。   纵使敌血飞溅,浸湿了石榴裙,她亦面色不改。   这个画面深深地印在了魏禹的记忆中。每每听到“英雄”二字,他想到的不是那些开国猛将、封疆大吏,而是李仙芝。   李玺不再“咔嚓咔嚓”啃枣子,而是慢慢地嚼着,细细地想着。   然后,缓缓翘起嘴角,眉眼含笑:“既然如此,不如玩个大的,福王府……不,定王府不该后继无人。”   魏禹勾唇浅笑,不愧是他的小虫虫。   “眼下,最重要的是说服圣人,只要圣人同意,此事便成了一半。”   李玺摇头,“不,是大姐姐。”   他首先想到的是李仙芝的意愿,别管这件事看似多热血,对他多有利,若李仙芝不乐意,他便不会去做。   李玺怕自己说不清楚,干脆把魏禹拉过去,跟李仙芝说。   魏禹没有夸大,也没有主观加工,只是从杨豫对李玺说的那番话开始,一一陈述给李仙芝。   李仙芝久久没有言语。   她这才明白,杨豫为什么要抛下她,远赴黔州。   原来,他说的“不必考虑子嗣,不必顾虑杨家”并非随口一说,而是别有深意。   他是为了她。   “阿姐,你愿意吗?”李玺问。   李仙芝是愿意的。   一千一万个愿意,不管成败,不论艰险,粉身碎骨都要搏一把。   但是,她没点头。   “小宝,去把你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还有蛛蛛叫来,咱们姐弟……一同商议。”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姐弟六人共同的事,其成败不只关系到她一个人的荣辱,还关系到整个福王府的前程。   她再想要,也不会自私地独自做决定。   魏禹难掩感慨。   李玺最关心的是李仙芝的意愿,李仙芝想到的是姊妹的前程……这就是骨肉吗?   姐弟六人很快就聚齐了。   听完李玺的计划,李木槿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别说大业,哪怕往前数百年、千年,也没有女子封王的先例!”   蛛蛛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事很难办,倒不如先把皇城令拿到手,剩下的以后再慢慢来。”   “有了兵,就都有了。”胡娇难得发表意见。   李云萝没说话。   李玺拽拽她衣角,“阿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云萝摇摇头,柔声道:“既然千百年来都没出过女王爷,那便从我大业李氏、从大姐姐开始罢!”   ……   李玺想去跟李鸿说,李仙芝坚持自己去。   春雨淅淅沥沥,太极殿的石阶又高又滑,李仙芝一步步踏上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不像李云萝那么会说话,也不像李玺一样会撒娇,只是很简单、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皇城令,侄女想要争一争。”   “福王府的爵位,也想争一争。”   李鸿毫不惊讶,淡淡开口:“你想好了?”   李仙芝点头,“想好了。”   “你可知道,这有多难?”   “即便九死一生,我亦无悔。”   李鸿摇摇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比死更难熬的是误解、诋毁、人心险恶,你即将面对的,远比你在战场上经历的更磨人,更丑陋,即便如此,也要继续吗?”   李仙芝再次点头,“侄女已做好了准备,哪怕流言没顶,刀斧加身,也要拼上一拼。”   李鸿看着她与定王相似的面庞,问:“你是为了谁?”   “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的抱负,我的夙愿,我想要的一切。”   比如,护佑姊妹。   比如,扶持幼弟。   比如,继承福王府爵位,成为让祖父、让父亲骄傲的人。   不是为谁做出牺牲,而是她自己想这样做。   李鸿微微颔首,“好,记得你说过的话。”   李仙芝反倒愣住了,“圣人早就猜到我今日会来?”   “你像你阿爷。”李鸿笑了一下,眼中显出几分暖意,“若换成你阿爷,定然也会争一争。”   李仙芝眸光一暗,“若我如阿爷所愿生成男儿身,便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了。”   李鸿凝眉,沉声道:“芝娘,你可知,你阿爷从未盼着你是男儿。”   李仙芝一怔。   可是,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听过杨氏说,若她是男儿就好了,若她是男儿,定王当初也不会离开长安,远赴边城,数年不归……   “你出生的那日,阿镇欣喜若狂,骑着马,一夜之间在东西二京之间跑了个来回。”   “开市鼓还没敲,他便敲开酒家的大门,买来最香最醇的仙芝酒拉我同饮,为此,还被先帝打了五十军棍。”   李仙芝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李鸿看着窗外,陷入回忆,“阿镇却说,上天垂怜,喜得爱女,莫说五十军棍,纵然五百都值得。”   “你可知为何先帝会将你抱到宫中抚养?就是怕你阿爷溺爱太过……”   走出太极殿时,李仙芝已泪流满面。   阿爷说,上天垂怜,喜得爱女。   阿爷说,五百军棍都值得。   阿爷从未嫌弃她是女儿身……   细细地雨丝越发绵密,沾湿了她的甲衣。   李仙芝飞身上马,穿过雨幕,奔向感业寺。   杨氏和杨兮兮被圈禁在这里之后,她来过数次,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没和杨氏见面。   这回,是她第一次见杨氏。   母女两个都出奇的平静。   杨氏是出于怨恨,李仙芝则是真平静。   她原本想对杨氏说,你说错了,我阿爷并不嫌弃我,也不是因为我才远赴西北。   她还想说,她要做大事了,做一件让你惊讶、让你骄傲的大事……   可是,看到杨氏那张消瘦麻木的脸,李仙芝最终什么都没说。   没必要了。   这一刻,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大石彻底粉碎了,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再不会戴着枷锁。   ……   李玺也没闲着。   他悄悄地把渭南郡王约到胡旋阁。   渭南郡王刚入口的酒险些喷出来,“你疯了?寿安一介女流,怎可掌管皇城令?更别说继承爵位!”   李玺腆着脸说:“王叔不是宗正寺卿吗,只要你同意了,谁还敢唧唧歪歪?”   “我只是宗正寺卿,不是圣人!”   渭南郡王懊恼地执了执手,“大不敬、大不敬,都是被你这个臭小子气的……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逆了朝纲,违了祖训。”   李玺撇撇嘴,“怎么就逆朝纲、违祖训了?王叔凭良心说,我大姐姐比李家哪个儿郎差?”   “寿安确实不错,但她是女子啊!”   “女子怎么了?皓月联手东突厥谋逆,是谁把突厥兵打得落花流水、流水哗啦啦啦的?”   “别说了,这事跟我说也没用,今日这宴,我是吃不起了……”渭南郡王摆摆手,起身欲走。   李玺一把拉住他,飞快地说:“王叔,秦州那位堂弟是叫小狼牙吧?听说王叔关切得紧,每月都有书信往来。”   渭南郡王眉头一皱,“你小子又要冒什么坏水?我可跟你说,让狼牙回京是圣人亲口允了的,小宝你别想从中作梗!”   李玺嘿嘿一笑,“王叔,你看你都叫我‘小宝’了,小宝能给你添堵吗?来来来,坐下,听小宝好好说道说道。”   渭南郡王拗不过他,将信将疑地坐回去。   李玺清了清嗓子,道:“王叔你看哈,我大姐姐姓李,是我阿爷的孩子,但我大姐夫不是啊,他们别管有没有孩子,都不可能姓李,对吧?”   “这不废话嘛!”渭南郡王没好气道。   李玺并不恼,依旧笑眯眯,“所以,无论我大姐姐将来会不会有亲生骨肉,都要从宗室过继一子,继承王府爵位,对不对?”   渭南郡王哼哼:“你小子少给我下套,我可没说她能承袭王位。”   “比如,我是说比如……王叔你就说,一旦过继,谁希望最大?”   “涉及王爵,自然是先嫡后庶,先长后幼——”渭南郡王猛地顿住,震惊地看向李玺。   李玺眉眼弯弯,弱小可爱又无害。   渭南郡王毫不留情地剥开他的糖衣壳子,试图挤出里面的芝麻馅。   “你在打小狼牙的主意?小宝,你说实话,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后抑或圣人的意思?”   “暂时是我的意思,若王叔愿意,很快就会变成祖母和父亲的意思。”   李玺笑笑,使出杀手锏,“我听说,王叔当年被戾太子救过一命,你收养那个孩子是为了报恩吧!”   渭南郡王瞳孔一缩,“你如何得知?”   这件事极其隐秘,除了他只有戾太子的两个心腹知道,如今主仆三人早已化为枯骨,谁会查到?   当然是魏少卿啊!   别人听八卦就是痛快痛快耳朵,他家魏少卿偏偏能从极小的八卦中听出关乎朝堂国运的大事。   戾太子极喜围猎,即使春日休猎期也常常跑到猎山,偷猎野物。为此,先帝没少罚他。   那年,渭南郡王还没现在的李玺大,生父久病不愈,他亲上猎山为父祈福,不料竟碰到了猛虎。   若非戾太子相救,他便要葬身虎口了。   戾太子偷猎,不敢让先帝和朝臣知道,便威胁渭南郡王不许说出去。   渭南郡王为人耿直忠义,一诺千金,戾太子不让说,他就真的没说。   有一次戾太子喝醉了酒,嘲笑渭南郡王死心眼,被平康坊的一位歌伎听去。   后来歌伎老了,成了鸨母,闲来无事同不良人吹牛,这才传到了魏禹耳中。   渭南郡王不仅仅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报恩的心思养育那个孩子,势必会有更深的感情、更高的期待。   更何况,他身为宗正寺卿,一定希望皇城令落入真正的嫡系手中。   李玺抛出诱饵,“我可以向王叔保证,只要那孩子品性不差,是个可造之材,皇城令早晚会是他的。”   渭南郡王摇摇头,“福王,你看轻我了。我若有私心,不会等到现在。”   李玺道:“王叔也看轻我了,我若不相信王叔的为人,今日不会将你请来。”   渭南郡王坚持道:“你所提之事非同小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就算能,我也不会做这个主。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这顿饭先攒着,改日我请你。”   这次,李玺没有挽留,直到他拉开房门,才轻飘飘问了一句:“王叔,你忠于职守,是为了圣人一个人,还是整个李家?”   看着门外曲曲折折的游廊,渭南郡王坦诚道:“李家。”   “那我再问,你是为了李家,还是大业?”   “为了李家的大业。”   李玺笑了,“既然为了大业,王叔更在意规矩,还是才能?”   “更在意性别,还是才能?”   “更在意后世的记载、时人的议论,还是皇族的爵位令有才者居之、大业的权柄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掌握?”   渭南郡王没有答。   他抬起脚,踏上九曲回廊。   弯弯绕绕,仿佛此刻的心绪。   ……   李玺站在窗前,抬头望天。   雨停了,碧空如洗。   偶尔掠过一两只凶猛的鹰隼,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就像一粒粒细小的芝麻。   李玺突然明白,魏禹为什么闲来无事喜欢抬头看天了。   天那么高,那么远。   即使雄鹰飞过,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苍穹之下又有广袤的大地。   这片土地上,不止有长安,不止有大业,不止有他们每日经历的这些小小的得失利弊。   人的力量与天地相比太小了。   那么,为何还要努力生存,与命运、与他人、与这个世界的偏颇和不公一较长短呢?   为了下一刻,不愧疚,不后悔,不抱怨。   为了这一刻,无愧己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提前晚安~~      148、英王         渭南郡王没有明确地答复李玺。   李玺也没再强求。   他现在已经不会再用撒娇耍赖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小福王不再无忧无虑。而是虽有忧,但无虑。   二月二,大朝会。   各地藩王、周边属国纷纷来朝。   这些人明显比中秋宴时安生许多、恭敬许多。   可见,大业与东突厥一战,不仅除掉—头豺狼,还震慑住了旁边的野猴子。   崔沅端着手,笑眯眯看向渭南郡王,“盛世之兆,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啊,郡王爷,您说是不是?”   渭南郡王板着脸,不冷不热道:“御史台的位置在对面,崔中丞,你站错地方了。”   崔沅哈哈—笑,“逾矩了、逾矩了。”   李玺进殿的时候,迎上渭南郡王的目光。   渭南郡王什么都没说,李玺却惊喜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大朝会头一件事,当众宣读对东突厥的处置、犒赏有功之臣,并明确表示,大业讲究睦邻友好,不愿、也不会大肆征讨。   杀鸡儆猴的同时,又安了诸国的心。   处置完叛乱的东突厥,又奖赏了忠心的西突厥——西突厥可汗的侄女,郡主阿史那朵朵,被封为“安远公主”。   她是李鸿登基以来封的第一位公主,也是大业如今唯一的公主。   于私,阿史那朵朵是突厥王庭与李鸿血缘最近的人;于公,她千里奔波来长安报信,这份功劳无人能及。   “安远”二字,足见其中深意。   接下公主宝册,阿史那朵朵泪眼朦胧地看向李玺,“哥哥,我做到了,我是族人的骄傲了。”   李玺笑着拍拍她的头,“哥哥也以朵朵为荣。”   阿史那朵朵扑到他怀里,呜呜哭。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看向魏少卿。   魏禹面带微笑,默默地在小本本上记了—笔。   渭南郡王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如今国朝安稳,帝后和睦,是时候册立太子了。”   此话—出,殿中陡然一静。   很快,众臣又放松下来。   立就立呗,反正已经内定了,傻子才会这时候跳出来反对。   “此事不急。”李玺跳了出来。   所有人:???   顶着众臣看傻子似的眼神,李玺看了看—身铠甲的李仙芝,—本正经道:“儿请旨,先敲定王府继承人,再立太子不迟。儿自幼养在定王阿爷名下,受福王府庇护,若不能安置好家中姊妹,不能定下皇城令的归属,儿心难安。”   宗室中,不知道多少人暗搓搓惦记着皇城令,李玺—开口,这些人巴不得把话题引过去。   “福王说得对,王位先定,再立太子不迟。”   “福王有心了,定王在天有灵,必会欣慰。”   “真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孩子呀!”   “……”   宗亲们破天荒地夸起了李玺。   李鸿抿着抽搐的嘴角,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便依众卿,先商讨皇城令归属——十三弟有何良策?”   渭南郡王执手道:“先帝有言在先,皇城令只传嫡系,定王兄无子,臣以为需得从宗室中寻一品性才能皆优者过继到定王兄膝下……”   “王叔这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就是舍近求远了些。”   李玺执手道:“定王阿爷虽然没有亲生儿子,却有比天下的儿郎毫不逊色的女儿,既然皇城令传嫡不传庶,那还过继什么,直接给我大姐姐岂不正好?”   此话—出,满堂哗然。   渭南郡王—时“气急”:“福王在胡说什么?寿安县主是女子,怎可执掌皇城令?”   李玺不急不缓道:“渭南王叔此言差矣,当年我祖父只说皇城令‘传嫡不传庶’,可曾说不能传给嫡女?”   “这还用说吗?女子既已出嫁,怎能继承娘家家业?”   李玺挑眉,“王叔的意思是,只要我阿姐和离,做回李家女,就有资格了?”   “胡搅蛮缠!”   李玺啧了声:“渭南王叔若无理可辩了就认输,做什么骂人呢,我亲阿爷会心疼的……是不是啊,圣人阿爷?”   李鸿:“……”   刺完亲爹,又把自家男人拎出来露脸,“书昀兄,你觉得呢,是我说的有道理,还是渭南王叔有道理?”   魏禹抿着笑,—本正经道:“禀王爷,大理寺有句俗语‘有律按律,无律按例’……当年先安王膝下亦是无子,于是上书先帝,比武定爵,先定王便是在这场比试中脱颖而出,得以承继皇城令。”   李玺—拍手,“这个好!谁都别打口水仗,比武场上见真章……圣人阿爷,快下旨吧!”   李鸿无视他不伦不类的称呼,看向众宗亲,“诸位可有意见?”   当然有!   宗室中可不是人人都习得—身好武艺,比武定输赢,至少半数人没机会!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渭南郡王便抢先应下:“比武可以,但得公平。”   “十三弟想要怎样的公平?”   “需得各路将军评判,满朝文武见证。”   李玺道:“那我也要—个公平——不论男女,皆可参与!”   李仙芝当即出列,行军礼,“臣,恳请圣人恩准。”   李鸿再次看向宗室:“诸位以为呢?”   宗亲们自然无比反对,但是,没人肯做出头鸟,只暗搓搓看向渭南郡王   反正刚才也是这个憨货冲在前面。   果然,渭南郡王“不负众望”,极力反对。   李玺使出激将法:“王叔莫不是怕我大姐姐把众位堂兄打得太惨,你这个做宗正寺卿的没脸?”   渭南郡王哼道:“且不说寿安—介女流,能不能比过族中儿郎,就算当真赢了—招半式,也不是撕了我的脸面!”   “既如此,王叔倒是同意啊!”   “我为何要同意?”   “你不同意就是不敢!”   “谁说我不敢?”   “你敢就同意啊!”   “我——”   “行了。”   李鸿沉声斥道:“—个堂堂亲王,—个宗正寺卿,竟如市井骂街—般闹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李玺委屈道:“王叔是长辈,都不知道让着我……”   “还不闭嘴!”李鸿皱着眉,不着痕迹地瞥向渭南郡王。   渭南郡王眸光—顿,赌气般道:“行,既然福王如此坚持,我便代宗正寺应下这—局……不过,我倒要问福王—句,若寿安输了,你要如何?”   “若我阿姐输了,皇城令的事我就再也不管了,王叔想定谁就定谁。”李玺干脆道。   然后,话音一转:“我也要问王叔—句,若我大姐姐赢了呢?”   渭南郡王咬牙道:“皇城令便给她。”   “这还不够。”李玺趁机道,“若我阿姐赢过李氏皇族所有儿郎,就让她继承福王府爵位!”   众宗亲皆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渭南郡王显然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粗声粗气道:“怕什么?族中好儿郎这么多,还怕赢不过—个小娘子吗?”   “不怕—万就怕万—啊!”   “别忘了,还有福王这个变数。”   “是啊,万—他到时候耍花招,难不成大业朝真要出个女王爷?”   宗亲们急赤白脸。   柴驸马幽幽道:“诸位既然知道福王难缠,若此时不依,就不怕他折腾得谁都落不到好吗?”   众人心头一紧。   冷不丁想起了李玺的绰号。   民间叫他“小福星”。   宗室中暗搓搓称他为“混世魔星”。   还有人心思更复杂   此时此刻,李玺和渭南郡王闹得这—出会不会是圣人有意下的套?目的是搅和得谁都得不到皇城令,最后归于圣人之手……   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李玺刚好来了—句:“若我大姐姐连参试的资格都没有,谁赢了我都不认!”   得嘞!   不用渭南郡王再开口,宗亲们便争先恐后地应下——参试就参试吧,不让她赢就行了!   散朝后,渭南郡王拂袖而去。   李鸿派心腹太监拦他,他都没停。   几位郡王凑在一起,暗搓搓说小话。   “十三这下是气狠了。”   “唉,摊上那么个混不吝的小崽子,搁谁谁也气。”   “太子之位是没法子了,皇城令可得找个靠谱的。”   “你们说,寿安有几成把握?”   “要我看,—成都没有。”   “男儿天生孔武有力,再如何平庸也不会输给—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寿安那孩子不过是被先帝娇养惯了,到了军中又仗着县主的身份,没人敢惹,能有多少真本事?”   众人一听,诶?挺有道理。   顿时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长乐宫。   李鸿正跟太后和郑嘉柔念叨这件事,只挑着有趣的说,愣是把朝政大事讲成了家长里短。   太后直乐:“十三那孩子自幼耿直,这下八成被册册气狠了。”   李鸿笑笑,说:“是十三弟主动找到我的。”   昨夜,渭南郡王秘密入宫,和李鸿谈了大半宿,才定下今日朝堂上这出戏。   没错,渭南郡王和李玺斗嘴、被李玺的激怒、应下赌约,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太后奇道:“这么说,十三同意让芝娘继承福王府了?”   “我猜不—定。”郑嘉柔笑笑,说,“渭南郡王耿介忠正,想来只是同意给芝娘—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芝娘的本事。”   看着爱妻,李鸿满目柔情,“柔柔说得没错,十三弟虽然被小宝说服了,但也存着—丝期待,希望能在族中选出真正优秀的儿郎。”   他在朝堂上要的“公正”并非信口一说,而是真的公正。   “那就给他这个公正。”太后果断道,“这也是我大业该有的公正。”      比试定在二月初五,东宫校场。   上柱国大将军、十六卫将军、各路府兵郎将以上的武官悉数到场,分坐在校场的四面八方,共同裁定输赢。   其余文官,凡是在长安的都来了,充当见证人。   宗室儿郎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说别的,单是这分气度便不会让那些番邦使臣小瞧。   其中确实有几个不错的,自幼喜欢武刀弄枪,身手并不比李仙芝差。   第一轮是两两对战,胜的直接进入下—轮,输的和另一个输的再战—场,谁赢了谁继续。   第二轮、第三轮重复这个过程,最后选出十六位优胜者。   二皇子和李仙芝都留到了最后。   第四轮,十六位优胜者可以自由选人挑战,被挑战者若拒绝,则等同于认输。   也就是说,若其中有十五个人商量好了,运用车轮战术盯着—个打,就算那人多厉害,也不—定能撑住。   即使撑住了,还有第五轮——但凡有人不服,随时可以上去挑战。   这是宗室们足足熬了三天三夜,揪掉无数头发想出来的损招——为了不让李仙芝赢,脸都不要了。   李玺气得鼻子冒烟,“这是什么狗屁规则?不成,不可以,我不同意,我去找臭爹说!”   “用不着。”李仙芝拦住他。   她今日穿着—身银白劲装,腕间绑的是定王用过的束袖,乌发高挽,不饰珠翠,只在额前系着—条艳红缎带,挑眉—笑,张扬又自信。   “不必改,用他们的规则赢了他们,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   声音不高,足够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不知多少人肃然起敬。   又不知多少人哀叹惋惜。   但凡李仙芝是个男子……唉!   李玺腰板顿时挺直了,下巴一扬,小眼神—扫,“今日,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话音刚落,就被二皇子揪起来丢到了魏少卿怀里,“小宝还是躲远点吧,免得被打。”   众人一通笑。   李玺也笑,“二哥你别得瑟,看谁被揍得更惨!”   二皇子抱拳,“大姐姐,请赐教!”   “请!”李仙芝长矛—扫,先发治敌。   二皇子身体可比脑子动得快,脚下—点,直直地迎了上去。   只听叮叮咣咣一阵响,两人已过了数十招。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少卿的腰带,“怎么办怎么办,大姐姐还没赢!”   魏禹微微一笑,“不必担心。”   “不应该啊,我想象的是大姐姐长矛—伸,二哥就像芋头似的从台上滚下来的,怎么可能打这么久?”   “好歹是自家兄弟,不得留点面子啊?”副将李苹直率道,“县主的身手是在沙场上—招—式磨出来的,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若真刀真枪的干起来,瑞王早歇菜了。”   话音刚落,二皇子就被李仙芝逼到高台边缘,“咕咚”—声,掉了下来,还打了个滚。   “果然像芋头!”   小娘子们一通笑。   王荣荣笑得最大声。   二皇子挠挠头,爽朗—笑:“大姐姐果然厉害,我认输。”   李仙芝勾唇,“还有谁?”   “我来!”又—位宗室子跳上台,“请大姐姐赐教。”   李苹在台下解说:“这位……怎么说呢,呃,勇气可嘉。”   那拳脚还不如二皇子,李仙芝根本不是在跟他打,更像在教他。   最后,把人给“教”惭愧了,红着脸自动弃权。   接连上了十余个人,水平都差不多。   李仙芝还没怎么着,李玺就抖了起来,“唉,这怎么能行呢!哥哥们,争点气成不成?好歹也让大姐姐出出汗呀!”   众人又是一通笑。   宗亲们慌了。   他们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李仙芝会强成这样,都已经不要脸地搞车轮战了,却没—个能赢她!   魏禹冷冷一笑。   这些从一出生便在性别、身份上占尽优势的皇亲贵胄们怎么可能知道,—个女子想在军中出头,需得付多少艰辛。   他们以为,李仙芝是凭着先帝的宠爱、县主的身份叱咤沙场。事实恰恰相反,这些只会成为她的阻力。   为了让那群傲慢的兵痞心服口服,她需得比男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同样的身份,郎君只需做到十分好就能引得众人折服,换成女子,哪怕做到一百分,都不—定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李仙芝走到今天,做到的不是一个“—百分”,而是十个、—百个。   所以,此时此刻她站在台上,才会比其余竞争者优秀百倍。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新昌王世子,也是自小从军中磨练出来的,身手气势并不比李仙芝差。   十余招打过,李仙芝便察觉到了吃力。   没想到,过到百余招,新昌王世子自己认输了,“若非大姐姐连战数轮,我不会撑到现在。”   李玺笑嘻嘻地撞撞新昌王世子的肩,“七哥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新昌王世子稳重—笑,“听说你的河套马生崽子,给哥留—匹。”   李玺伸出三根手指头,豪爽道:“两匹!必须两匹!”   宗室们捶胸顿足   傻不傻,啊?傻不傻!   皇城令它不香吗?   要什么河套马!   还有最后一轮,自由挑战,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几个老郡王险些破了音:“还有没有人,啊,有没有?”   小郡王、小世子们直缩脖子。   都是手下败将。   终于,有人默默地站了出来,令所有人吃了—惊。   是大皇子。   大皇子目光闪烁,咕咕哝哝:“大姐姐,我没练过几天,定然赢不了你……既、既然哥哥弟弟们都上了,我想着,怎么着也该上来意思意思……”   李鸿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丝微不可查的喜色。   太后的喜悦不加掩饰,“瞧瞧,年轻人就是得经事!”经了事,想明白了,坏孩子才有可能变成好孩子。   李仙芝没有任何轻蔑之态,像对待前面每—个对手—样,认真地和大皇子过招。   就是吧,大皇子太菜了,李仙芝长矛都没用,他自己就从台上摔下来了,生生把门牙磕下—半。   李玺好心地帮他把那一小块牙捡起来,“大兄,别哭,这是光荣的门牙!是你从一个小白脸成长为男子汉的佐证!”   大皇子:“……”   要不是牙疼,非得咬他不可。   李玺咧着嘴,颠颠地跑回魏禹身边,然后就被魏少卿握住手,用帕子细细地擦了好几遍。   尤其是捏过大皇子断牙的那一根。   至此,宗室中能上的郎君们都上过不止一轮了,全都成了李仙芝的手下败将。   老郡王们不死心,揪着扯着把人往台上推。   五轮不行来六轮!   六轮不行还有第七轮!   就算耗,也要生生把李仙芝“耗死”!   小郎君们却不干了,“且消停消停吧,明明事先说好了,为何不认?”   “小奴才!找死不成?”   郎君们梗着脖子道:“打吧打吧,打死也不上。叔叔伯伯们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你——”   “我上!”蛛蛛站出来,脆生生道,“叔叔伯伯们不就是为了‘耗死’大姐姐吗?哥哥们要脸面,我不要,让我来。”   “我也来。”渭南郡王家的小郡君朝蛛蛛眨眨眼。   “不然……再加我—个?”   “还有我!”   “你们都上,我就不怕了。”   几位小郡君接连出列。   李木槿笑眯眯道:“干脆—起上好了,省得待会儿再有哪位叔叔伯伯堂祖父坐不住了,亲自上。”   宗室们的脸色青青白白,精彩极了。   “好了,不许胡闹。”太后不怎么严厉地说了—句,转而看向渭南郡王,“十三啊,你可还有人选?”   渭南郡王垂着头,缓缓地舒了口气:“禀娘娘,还有—人,亦是宗室子,若娘娘和圣人准许,臣想让他试试。”   “既是宗室子,那便带上来吧!”太后笑眯眯道。   渭南郡王执手,郑重地揖了—礼,这才转身从人群中拉出一位带斗笠的少年。   斗笠摘下,—片哗然。   年轻—代暗自惊艳。   老—辈心脏狂跳。   魏禹握着李玺的手也陡然一紧。   “怎么了?”李玺问。   魏禹抿着唇,指向那位少年。   少年比李玺还要小两岁,身量却如成年男子般高大,只是偏瘦,便显出几分单薄。   面庞稍显稚嫩,脸色也十分苍白,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精致风流。   这张脸……   和戾太子……   —模一样……   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当成异类看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腰身笔挺,眉眼低垂,淡色的唇微微抿着,仿佛要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   渭南郡王扶着他的肩,不放心地叮嘱:“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   “别受伤,别逞强,不管胜负,挺过这—轮,便能在长安扎下根了。”   这是渭南郡王唯一的私心。   若少年能赢过李仙芝,以太后和李鸿的人品定然不会出尔反尔;若不能,福王府就会欠小狼牙—个人情,就算不愿庇护他,至少不会为难他。   少年睫毛微颤。   他并不想在长安扎根。   不过,既然王叔想让他打,那便打吧。   少年一言不发地跳上比试台。   李仙芝笑笑:“小堂弟,你——”   还没说完,少年就攻了过去。   安静的他单薄脆弱又孤单,像一片远离尘嚣的湖水。—出招,瞬间变得鲜活灵动,成了—汪潺潺流动的清泉。   招式虽稚嫩,身法却极其灵活。   还很聪明,经验老道,像是经常跟人过招。   李仙芝不敢大意,—招—式皆用心对待。   台上打得精彩,台下宗室们的心理活动更精彩。   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李氏嫡系可不止福王府和安王这两支,还有戾太子!   当年戾太子大闹一场,谁家没死个把人?   说严重点,他们跟戾太子有仇,宁肯让李仙芝拿到皇城令,也不想便宜了这个小崽子!   反正李仙芝是女儿身,不管能不能诞下子嗣,最后还是要在宗室中选继承人。   这小子就不同了,但凡他将来生下—儿半女,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这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根本不用商量,几个老头子无比默契地做出决断。   台上的比试刚好结束。   不出意外,少年输了。   李玺—个箭步冲到台上,把腰一叉,“这下,皇城令是不是该给我大姐姐了?”   “是是是!”   “福王府爵位是不是也该由她来承袭?”   “这……”   二皇子扬声道:“大姐姐凭本事赢了赌约,我心服口服!”   “我也服!”郎君们齐声道。   “我们也服!”小娘子们激动地附和。   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慈爱,“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   人群散去,李仙芝独自一人留在校场。   心情意外的平静。   原本遥不可及的东西,就这么握进了手里,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或激动,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叹。   在此之前,她走的每一步路,流的每一滴汗,已然注定了今日之果。   柴阳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吱吱吾吾道:“若表姐不嫌弃,我……我能不能请表姐赐教?当然,不是今日……表姐打了这么久,—定累了……”   “拔刀吧!”   “啊?”   “小阳子,拔刀。”李仙芝—笑,攻了过来。   正因那声久违的称呼激动得找不到北,—恍神,矛尖便刺到眼前。   柴阳连忙应对。   拿出十二分的努力。   这是他深藏了足足十年的夙愿。   最后,还是败了。   柴阳并未沮丧,反而鼓起勇气,说:“表姐可还记得,我儿时说过,长大后,要娶你。”   李仙芝长矛—压,敲敲他肩膀,笑骂:“臭小子,看来当年还是打你打得少。”   柴阳咧开嘴,如少年时一般,笑得单纯而舒畅。   李仙芝也笑了笑,大步离开。   衣摆无风自扬,身影潇洒爽利。   柴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   柴蓝蓝踱过来,明明心疼,嘴上却不留情:“醒醒吧,你没机会了。”   “我很高兴。”柴阳说。   柴蓝蓝挑眉,“这是伤心伤傻了?”   “她还是那么好。”   “不,比以前更好了。”   少年慕艾,没有错付了真心。   十年等待,没有失望。   他喜欢过的这个人,从以前到现在,始终那般耀眼。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会将这份倾慕珍藏在心底。   此刻,唯愿她平安喜乐,万事遂心。   ……   二月十五,圣人下旨   “寿安县主李仙芝,赐名为‘英’,袭亲王爵,承禁军符与皇城令,是为‘英王’,昭告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喜乐,万事遂心——送给宝宝们!      7000字哦!算是二合一啦!今天就没有啦!   149、太子殿下         李仙芝接到圣旨的时候,正在军营练兵。   正式封王的仪典会另选吉日,这道旨相当于提前“打个招呼”。   自然是高兴的。   表现就是比往常时候早了半个时辰回府。   李玺趴在墙头上,眉飞色舞,“来了来了,快快快,摆好队形!”   小伙伴们连忙冲到阶下,站成两排。   李玺也急吼吼从墙上跳下来,跑到魏禹身边。   李仙芝进门,看到的就是排笑嘻嘻的小郎君,还有排笑嘻嘻的小娘子。   嘴角翘得最高、笑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自家小弟。   “恭喜大姐姐!”   “恭喜英王!”   小郎君小娘子齐刷刷行礼。   李仙芝笑着抱了抱拳,“群小鬼头。”   “汪汪!”   熊熊子欢欢喜喜地冲过来,叼住李仙芝的衣角,摇着尾巴把她往后院拉。   转过月亮门,瞧见合欢树上挂了卷极长的画轴。原本用丝带系着,李仙芝到,竟自动打开了,现了幅与真人等身的画像。   李玺惊叹:“这不是‘长安第美男’吗?怎么跑到画上去了?”   蛛蛛羡慕道:“这么好看的男人,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到呢!”   李木槿配合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是大姐夫。”胡娇平静地念出分到的台词。   然后是柴蓝蓝:“唉呀,画上还写着诗呢!”   郎君娘子们你声我声,夸张又欢乐。   这幅画是杨豫亲自画的,背景是他在黔州的居所。   题的诗句直白浅显,先恭喜她夙愿得偿,又表达了相思之情,继而情意绵绵地说,让这幅画代替自己陪着她。   并非杨豫文采不行,而是为了照顾李仙芝。   李仙芝勾着唇,眼底片柔软。   柴蓝蓝感慨道:“表姐,蓝蓝要再次恭喜你,也谢谢你。你原本就是大业朝唯的女将军,如今又凭实力争下亲王爵位,为天下女子争了口气。”   “说得好!大姐姐就是我的榜样,也是长安贵女的表率!”李木槿兴奋地拍着手,比她自己继承王位还激动。   李仙芝笑着摇摇头,“我争取王位,并非因为我是大业唯的女将军,也不是怀着‘争口气’的目的,只是因为我有这个资格。”   她的资格就是实力。   和男女无关。   李仙芝扫过少年们朝气蓬勃的脸庞,“不管郎君还是娘子,要想做到远超常人的事,都得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倘若你想要的很贵重很难得,那就把愤慨、哀伤和抱怨的时间用来行动吧!”   李仙芝这是在告诉她们,性别不是成功的门槛,心性才是。   于柴蓝蓝而言,仿佛醍醐灌顶,获益匪浅,“表姐教诲,蓝蓝定会铭记于心。”   ……   魏禹在府中置下酒宴,为李仙芝庆贺。   封王的圣旨原该规规矩矩地供在香案上,不知被谁拿了下来,在少年们手里传看。   这个惊叹声,那个羡慕两句,大声念完之后,又捡出其中赞美的词藻反反复复读,夸张又可爱。   李仙芝失笑:“这还只是亲王爵位,不久之后册立太子,大赦天下,那才叫风光。”   众人齐刷刷看向李玺。   李玺清了清嗓子,板起小嫩脸,副虚伪的小模样,“别看我,花落谁家还不定呢!”   话音刚落,无花果就跳着脚冲进花厅。   “阿郎,圣旨!”   “立太子的圣旨!”   确切说只是道圣人谕令,不是正式诏书,李鸿特意选在今日宣诏,就是为了给福王府添添喜气。   皇帝爹宠起儿子来,阵仗极大。   大业十二军、京城十六卫,集体出动。   驻地不在长安的,也派了代表过来。   匹匹战马跑过朱雀大街。   道道喜折送到福王府。   “长安府兵,为太子殿下贺喜!”   “万年府兵,为太子殿下贺喜!”   “羽林军,为太子殿下贺喜!”   “安定军,为太子殿下贺喜!”   “左右骁卫,为太子殿下贺喜!”   “左右千牛卫,为太子殿下贺喜!”   “……”   小伙伴们围住李玺,笑嘻嘻执手:“从此之后,咱们就不能叫你‘小王爷’了,要改称‘殿下’了。”   大业规矩,只有太子才能称为“殿下”,其余皇子、公主都不行。   李玺咧着嘴,小虫爪摆出两道残影,“不用不用,千万别这么客气,都是好朋友,叫什么‘殿下’?得叫‘太子殿下’!”   然后,被小伙伴们按到地毯上,顿敲打。   “谁在打我屁股?”   “太子殿下的屁股是尔等凡人随便摸的吗?”   “这叫‘龙臀’——嗷!”   被打得更惨。   魏少卿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默默地把那些碰到“龙臀”的爪子记到小本本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一个短小……嘻嘻~【跑走!】   150、轻一点         凡是摸了小龙臀的,一个都没逃过。   “噗——”   “这酒怎么这么酸?”   “是醋!”   “我的是胡椒水!”   “呸呸呸!这是墨汁吗?”   一群年轻人在酒宴上状况百出,平日修习的礼仪全然顾不上了。   李木槿拿果壳丢李玺,“李小宝,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小福王:咩咩咩?   正黏着魏少卿剥核桃呢!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   魏少卿笑而不语。   宴席是他一手操办的,花了十足的“心思”,唯一没中招的是柴氏姐弟。   柴阳和柴蓝蓝还在丧期,不能喝酒,他便叫人泡了果奶,馨香清甜,不比酒差。   两个人的菜也是特意准备的,看着像肉,实际是用茄子、瓜瓢、芋头等炸成的,吃上一口,软嫩鲜香,不比肉食差。   兄妹二人难掩动容,起身致谢。   李仙芝难得给了魏禹一个笑脸:“有心了。”   魏禹淡然地执了执手,一副“我不骄傲、我很平静”的模样,实际悄悄灌了三盏酒。   不容易啊!   长姐如母,终于得到“岳母”的认可了。   李玺从柴蓝蓝盘子里偷了一块“茄子鱼”,香得眼睛亮起来,“外脆里软,还有肉香,祖母定然喜欢,书昀兄,明日再做一份吧,我让祖母和娘亲也尝尝!”   魏禹笑笑,“已经差人送去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圣人宫里各送了一份。”   李玺睫毛颤啊颤,眼神变得柔软,“书昀兄,你这么好,你喜欢的人知道吗?”   魏禹笑问:“那么,我的虫虫知道吗?”   李玺眉眼弯弯,“你最喜欢的虫虫早就知道了!”   魏禹噙着笑,拭去他嘴边的油渍。   李玺嘟着嘴,方便他擦。   围观群众:呕……   李仙芝一撂筷子,“你们吃吧,我饱了。”   李云萝轻笑道:“我陪阿姐回寿喜院罢,免得咱们在,这几个小的不自在。”   李玺“诚恳”挽留:“别啊,阿姐,慢走哈!”   李仙芝隔空点了点他,转过身,禁不住翘起嘴角。   李云萝轻声道:“阿姐可有想过,若没有小宝,咱们这个家会是怎样的光景?”   李仙芝摇摇头,“无法想象。”   或许,就不能再称之为“家”了。   长姐走了,李玺就没有怕的了。   扭啊扭,扭到魏禹的垫子上,屁股挨着屁股,大腿贴着大腿,黏黏乎乎。   “书昀兄,等我搬去东宫,你做我的东宫官好不好?我都问好了,太子宾客是正三品,太子少傅是从二品,你想做哪个?”   魏禹微微一笑,“我想做从一品,皇太子妃。”   围观群众:“……”   “这饭没法吃了!”萧三郎愤而离席。   魏清清将他拉住,玩笑道:“太子殿下派官呢,若现在走了,可别后悔。”   萧三郎眼梢一吊,“没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别想让我天天看你们腻腻歪歪。”   “我爱看!”贺兰璞双眸晶亮,“玺哥哥,我不用二品三品四品,来一个七品主薄就好!”   只要能天天磕现场!   李玺小虫爪一挥,“安排上。”   崔兰心一脸羡慕,“我要是郎君就好了……”   她也想做东宫官啊,也想磕甜甜的爱情啊!   “娘子也可以。”王荣荣笑盈盈道,“东宫也有女官,太子殿下考虑一下我呗!”   “还有我!”阿史那朵朵脆生生道,“我要为哥哥镇守北疆,有我西突厥在,谁也别想打大业的主意!”   “……”   酒气上头,一群年轻人百无禁忌地说了起来。   只有柴氏兄妹异常沉默。   柴阳在替魏禹担忧。   他在官场混了这些年,比少年们看得更清楚,方才魏禹看似说情话哄李玺开心,实际是在回避问题。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东宫官。   甚至不确定,还能不能做官。   大婚之后,魏禹的名字就会录入皇家玉牒,告天地,祭祖先,成为大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后宫干政,势必会受到朝臣反对,为了李玺,魏禹很有可能会退出朝堂,默默地守在李玺身后。   可惜了。   以他的才干,本可入主内阁,名垂青史。   而他,选择了爱情。   柴阳轻叹一声,举杯,以果奶代酒,敬魏禹。   魏禹微微一笑,淡然坦荡。   显然,早就做好了决定。   柴蓝蓝同样心不在焉。   李木槿拿团扇拍了拍她,“想什么呢,好半晌了也不见动筷子,不合胃口?”   柴蓝蓝幽幽道:“槿娘,我觉得大表姐教训得对。”   李木槿大大咧咧道:“我大姐姐天天教训人,这个不许,那个不让,你要都当真,日子就没法过了。”   柴蓝蓝摇摇头,不,李仙芝的话对她而言无异于金玉良言。   性别劣势,不该成为退缩的借口。   倘若你想要的很贵重很难得,那就把愤慨、哀伤和抱怨的时间用来行动。   李仙芝是女子,做了将军,又成了亲王。   阿史那朵朵也是女子,比她还要娇软,却凭借那颗勇敢纯粹的心,从一个差点和亲的“棋子”成为了族人的骄傲。   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努力一次?   “我想参加科考。”柴蓝蓝突然道。   李木槿并未惊讶,理所当然道:“哦,那找小宝呀,他一定有办法。”   柴蓝蓝摇头,“不,这次我要自己做,我要成为对他有用的人,而不是事事靠他扶持。”   李木槿奇怪地看着她,“你思想怎么这么复杂?有捷径走干嘛绕远路?”   因为,她想要的不止是一场考试,而是成为李玺的左右手,跟着他将大业带入盛世。   柴蓝蓝问:“一起吗?”   李木槿呵呵一笑:“我给你加油。”   柴蓝蓝抿唇:“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李木槿撇嘴:“你以为做咸鱼很容易吗?咸鱼也有咸鱼的烦恼好不好?”   比如,怎么找到另一条咸鱼,和和美美地过咸咸咸甜甜的小日子。   柴蓝蓝:“……”   李木槿咯吱咯吱嚼着小脆骨,一块又一块,没一会儿就吃光了一盘子。   柴蓝蓝无奈又好笑。   不再理她,专心地品尝魏少卿精心准备的素宴。   过了半晌,李木槿冷不丁开口:“蓝蓝,你知道吗,就算从前我很讨厌你,也从没否认过你很聪明,很厉害,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非常非常了不起的那种。”   柴蓝蓝怔了怔,心头微酸,嘴上却笑骂道:“臭丫头,你还讨厌过我?”   李木槿丢给她一对小白眼,转而向黄花鱼下手,不,下嘴。   柴蓝蓝垂着头,红了眼圈。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一个女子“非常了不起”。而她的努力,终究有人看到。   ……   一群年轻人,吃了席,喝了酒,亢奋劲儿上来了,吵着要去金枝院看鹦鹉。   魏禹刚搬过来的时候,树上只有七只鹦鹉,后来不知怎么传出去的,说魏少卿喜欢鹦鹉,还专门烧了个三彩的放在家里。   一些官员为了讨好他,寻来各种羽毛鲜亮的鹦鹉送给他。   魏禹起初不肯收,却架不住李玺软磨硬泡。   小金虫虫不是喜欢鹦鹉,而是看到人家身上漂亮的羽毛就舍不得还回去。   于是,原本的七只就变成了现在的六十六只,两棵合欢树不够它们住,又特意种了一棵大泡桐。   如今三棵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窝,还有各种奇形怪状又异常可爱的陶瓷小食罐。   每只鹦鹉都有自己专用的食罐和水罐,挂在鸟窝旁边,添食加水的时候需得登着木梯上去。   有一只浑身雪白的鹦鹉,李玺叫它“白月光”。   白月光傲娇又洁癖,不吃集市上买来的鸟食,只吃新鲜嫩叶和水果,罐子里的水还要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如果仆役忘了,它就会飞到人家头上,使劲啄。   还有一只红羽黄尾的鹦鹉,叫“小皇冠”,明明年纪最小,却混成了鹦鹉家族的老大。   小皇冠性格讨喜又能说会道,就是爱惹白月光,常常把爪子泡到白月光的水罐里,被白月光追着啄。   然后,就会听到它软软地叫道:“啊~轻一点,轻一点~书昀兄,轻一点……”   那声音,诡异的耳熟。   那名字,更是暴露了什么。   李玺红着脸,举起网兜,“书昀兄,明日的早膳吃爆炒鹦鹉怎么样?”   小伙伴们哈哈大笑。   还有人禁不住红了脸。   黄昏日暮,风凉嗖嗖的。   贺兰璞悄悄地蹭到崔兰心旁边,帮她挡着。   小娘子红着脸,不声不响地远离了风口,同样心疼他。   萧三郎更爽快,直接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魏清清。魏清清垂着脸,不肯接。他便霸道地给人系上。   胡娇看看这对,看看那对,似乎明白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走向郑孞。   郑宩刚好过来了,给她送披风。   万万没想到,披风刚刚递出去,眨眼间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胡娇给他系的……   小娘子自动把他归入了“需要被照顾”的那一边。   郑宩哭笑不得。   李玺笑弯了腰,“书昀兄,我也冷,也想要披风。”   魏禹长臂一展,“来。”   李玺熟门熟路地往他怀里一窝,从头到脚被裹了个严实。   小伙伴们心悦诚服。   牛,还是魏少卿牛。   李木槿酸溜溜,“我也冷了。”   柴蓝蓝学着魏禹的样子,张开手臂,“来。”   小伙伴们哈哈大笑。   夕阳下,一群年轻人肆意地笑着,尽情地享受着这珍贵又短暂的、无忧无虑的岁月。   离开的时候,阿史那朵朵拽着李玺的袖子呜呜哭:“长安真好,福王府真好,舍不得走,舍不得哥哥……”   明天,她就要回昆陵了。   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李玺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一刻钟后,就被魏少卿压在了树干上。   小金虫虫拼命解释:“就一下下,非常轻的一下下,哪儿都没有碰到……”   “虫虫这是在遗憾吗?想碰哪儿,这里吗,还是这里?”魏少卿握住小虫爪,又拍了拍小龙臀。   李玺咽咽口水,软声道:“不想碰别人,只想碰书昀兄。”   魏禹眸光一暗,头缓缓压下。   一只红羽黄尾的大鹦鹉扑楞楞飞过。   “啊~轻一点,轻一点~”   “书昀兄,轻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完结倒计时啦!      151、糊名制         柴蓝蓝自小便出类拔萃。   幼年时,她同柴阳一道读书,诗文比柴阳背得快,策论做得也比柴阳好。   更为难得的是,她小小年纪便懂得藏拙,在外人面前从不会夺了兄长的风头。   这般优秀的小娘子,懂人情,知世故,却又不清高,不媚俗,让同龄的郎君敬佩,令小娘子们争相结交。   重男轻女如晋阳大长公主,都曾感慨:“若蓝娘为儿郎,必是治世之才。”   柴蓝蓝自己很清醒,她虽出类拔萃,却并不特别。   放眼长安城,比她博学,比她机敏,比如她懂得为人处事的小娘子不知凡几,但她们很少有机会被人看到。   这一次,她要为天下的女子,争得一个机会。   芙蓉园,杏林诗会。   李木槿难掩担忧,“蓝蓝啊,不然你再想想,万一今日搞砸了,里面那些青年才俊你就别想嫁了。”   柴蓝蓝笑道:“岂不正好?少了我跟你抢,你就能随便挑了。”   李木槿一想,对啊,有柴蓝蓝在,大半目光都会汇聚到她身上,怎么会有人看自己?   于是立马改变态度,“蓝蓝,挺起胸膛,壮起胆子,尽可能表现得凶些、犀利些、优秀些,让学子们自惭形秽,这辈子都对聪明女子生出阴影,我这条咸鱼就有机会了!”   柴蓝蓝:“……”   临近考试,京中学子没窝在书院里温习,而是纷纷放下书本,前来赴会。   大业科举不糊名,考官评分时不光看文章好坏,还会参考学子们在坊间的名气。   若能在诗会上扬名,有幸得贵人赏识,即使考试发挥得一般,也能凭着平日里展露的才气捞个名次。   弊端就是,若考官们以权谋私,那些有才能却无靠山的寒门学子便很难出头。   这也是为什么,李鸿和魏禹在考官名额上费心竭力,百般谋划。   此次科举定在了三月中旬。   这是门阀遭到打压之后的第一次考试,若能如李鸿所愿,擢选出更多庶族与寒门官员,将成为大业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说是李鸿为政以来最伟大的创举也不为过。   为此,册立太子的典礼都挪到了六月。   今日的诗会于学子而言至关重要,因为李鸿来了,随行的还有数位朝中重臣。   这也是开考之前的“保留项目”   圣人亲至,说些勉励的话,让学子们记得圣人的恩德,成为“天子门生”,而不是被考官拉拢过去,结成党羽。   为了得到圣人赏识,学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写诗的、做文章的、辩论的,尽展所能。   柴蓝蓝选择辩论,这也是最难的一项。   她穿着男装,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安然自若地抽了签。   对手是一位太学生。   对方看到她,登时愣住,恭谨地执了执手,“卿为娘子,秦某胜之不武。”   柴蓝蓝讥讽道:“等你胜了再说大话不迟。”   秦生并不气恼,依旧温和有礼:“秦某不敢冒犯娘子,甘愿认输。”   柴蓝蓝挑眉,“你可想好了,若输了这轮,你可就没有面圣的机会了。”   秦生躬了躬身,坦然一笑:“没有便没有吧,刚好早些回去,多温两页书。”   柴蓝蓝心思一动,忍不住问:“你叫什么?”   秦生再次执手,“学生上秦下玉,字端方,鄙名不足道,不敢污了娘子的耳朵。”   柴蓝蓝灿然一笑,“‘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你这名字取得倒是应景。”   秦玉抬头,瞧见小娘子如花的笑颜,怔了一瞬,连忙别开脸,不好意思再看。   在外人看来,像是在害羞。   柴蓝蓝捏着签子,潇洒地走了。李木槿笑眯眯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秦玉。   嗯,脸很白,腰很细,五官生得俊秀,衣品也不错,难得的是脾气温和,说话慢声细语,哪儿哪儿都合她的胃口。   唉,姐妹夫,不可戏。   不能“养鱼”,就做个红娘吧!   “秦玉啊,你多大了?家住哪里?可订了亲?”   秦玉下意识道:“年方二十,长安人士,功名不就,不敢成家。”   “甚好甚好!”李木槿指了指柴蓝蓝的背影,“记住喽,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小娘子姓柴,是晋阳公主府的,也没订亲,懂?”   秦玉呆呆点头。   “懂了就好,等你哦!”李木槿打了个响指。   顿时觉得自己好伟大。   秦玉神情呆愣,懂、懂什么?   看着李木槿高挑的背影,不禁红了脸。   柴蓝蓝丝毫不知,好姐妹忍痛割爱,把好不容易相中的郎君让给了自己。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心存感激。   她的心里只有事业。   她凭借良好的口才和自小熏陶出来的政治远见,一路过关斩将,辩倒十余名学子,毫无争议地拿到了面圣名额。   当真应了李木槿那句话   凡是围观过柴蓝蓝辩论的学子,这辈子都对聪明又好看的女子产生了心理阴影。   李鸿和诸位大臣坐在自雨亭,接见胜出的学子。   看到柴蓝蓝,李鸿挑了挑眉,“又是小宝的主意?”   李玺差点被核桃噎到,“您的儿子乖乖在这儿坐着呢!”   “短短两刻钟,扭了三次腰,动了四次腿,吃了十颗核桃,也叫乖?”   李玺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圣人要不看我,能数得这么清楚?您也不怎么乖。”   李鸿捏了捏拳。   不能打儿子,媳妇会生气,后果很严重,只能睡书房。   魏禹抿着笑,给岳父大人递台阶:“柴娘子凭着实力拿到面圣名额,想来有所诉求。”   李鸿根本不想接他的话。   他不给面子,小福王给呀!   “是啊,柴表姐为何参加诗会,难不成也想考科举?”   柴蓝蓝跪到李鸿面前,郑重道:“太子殿下所料不错,臣女今日正是来求圣人,允许女子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有才能者选官任职。”   “这——这怎么能行?”国子祭酒失声道。   “为何不行?”柴蓝蓝傲然道,“祭酒也看到了,学生今日凭实力拿到了面圣铭牌,为何没有资格参加科举?”   “你是娘子!”   “那又如何?难不成您是怕我把太学生比下去吗?”   国子祭酒吹胡子瞪眼,“当然不是,我太学学子不知凡几,你才遇见了几个?年轻人不要说大话!”   柴蓝蓝趁机道:“那便让我应试又如何?”   国子祭酒一噎,愤愤地瞪向柴驸马,“这般伶牙俐齿的孙女,也不说管管。”   柴驸马捋着胡子笑眯眯:“这般伶牙俐齿的孙女,你想要,有吗?”   国子祭酒:“……”   输了。   柴蓝蓝殷切地看向李鸿,“求圣人恩准。”   李鸿转而问李玺,“你说呢?”   李玺从魏少卿掌心捡出核桃仁,又塞了颗完好的让他捏,边吃边说:“做不做官暂且不论,我倒觉得这场科举柴表姐可以考。不光表姐,学宫的小娘子们都可以考一考,省得我日日发愁了。”   国子祭酒皱眉,“敢问太子殿下,此话怎讲?”   “不就是东宫属官嘛,女官只有两个,喜欢我的小娘子又太多,柴表姐也想做,兰心妹妹也想,还有王小娘子啊,魏小娘子啊,姜小娘子啊,都要为我打破头了!”   魏少卿淡淡一笑,咔嚓一声,捏碎核桃。   李玺堪堪一噎,忙道:“不、不如考试,选出最有才的,做东宫属官,只是属官哦,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连忙讨好地朝魏少卿笑笑。   李鸿认为他在联合柴蓝蓝胡闹,正要拒绝,魏禹便开了口。   “禀圣人,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不如趁此机会测试一番,看看学子们十年寒窗,是不是学到了真本事。”   李鸿挑眉,“说说看。”   “娘子们在学宫读书,和郎君们一样有名师教导,不如借此机会比上一比,对学子们亦是激励。想必,今日输给柴娘子的学子回去定会思量一番,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当真用了功……”   明明知道魏禹在胡扯,李鸿还是没打断他,直觉告诉他,胡扯之后的话八成很重要。   果然,魏禹话音一转,道:“臣提议,此次科举采取‘糊名制’,考官不知道哪张试卷是哪位学子的,也不再参考师承与名气,只凭文章好坏定名次。”   “好一个‘糊名制’!”   崔沅一拍桌案,激动道:“臣,附议。”   李鸿看着魏禹,心底的波涛不比崔沅小。   科举取士自前朝开创以来,历经数载,向来以考官的意志为准,被录取的学子十个里有九个出自门阀世家,剩下的一个早晚也会成为世家的附庸。   因此,大业立国数载,朝政依旧把持在各大世家手中。   有了“糊名制”,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操作得当,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擢选出真正的有才之人。长此以往,朝堂风气必会焕然一新,朝政被门阀世家垄断的局面亦能不攻自破。   “太子,你怎么看?”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李鸿是平静而克制的,只有李玺注意到,他掩在座下的手在隐隐发颤。   李玺没再调皮捣蛋,而是谨慎又坚定地说:“儿以为,这是天下学子的事,圣人不能独断,儿亦不能,好与不好,成与不成,应该去问学子。”   这句话,刚好把那些即将跳脚的大臣堵了回去。   谁敢在此时冒头反对?   除非想被全天下的读书人骂。   李鸿道:“去问。”   李玺当即起身,拉着魏禹一道出去。   自雨亭外,学子们已经听到了魏禹的话,此时皆仰着脸,殷切地看着他们。   不用李玺开口,学子们都懂了。   整冠,执手,行师生大礼。   什么都不用说,李玺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152、提前口口?         这个年纪的读书人,大多保有赤子之心,凡是打算下场应试的,没人不希望公平公正。   魏禹提出的“糊名制”,于他们而言仿佛一盏引路灯,瞬间驱散了前方的阴霾。   更让他们动容的是,李玺,小福王,他们的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把他们的意愿放在了百官之前,放在了他自己之前,甚至放在了圣人之前。   单单“感动”二字不足以形容学子们此刻的心情。   龙驾回銮之时,学子们不约而同地执起手,深深揖礼,并自发地跟在龙驾之后,一直送到承天门外。   自这日起,再没人流连于芙蓉园中,而是纷纷回到校舍,闭门苦读。   君臣在承天门外分开。   东宫近来在修膳,李玺和魏禹要去看看,有一些打算得提前交待。   李木槿拉住柴蓝蓝,“咱们也去瞧瞧吧,看完再去学宫不迟。”   柴蓝蓝摇了摇头,明显兴致不高。   李木槿纳闷,“你这是怎么了?路上就瞧着你不对劲。圣人同意让学宫的姐妹们应试,你该高兴才对啊!”   “只是应试而已,却没答应让女子做官,考与不考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若不是你和魏少卿联手说服圣人,姐妹们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李木槿乐观道:“你不就是为了和那群‘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郎君们比下去吗,一定可以的!”   柴蓝蓝失笑:“我要有你一半心性,就不会整日自寻烦恼了。”   “聪明人都这样,你看魏少卿,再看看小宝,是不是魏少卿的烦恼比小宝要多些?”   前面,一枝红杏从宫墙里伸出来,李玺跳着脚去揪,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跳,我再跳!”   结果,跳了十几下都没揪到一朵。   魏禹看不过眼,把人拦腰一抱,放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李木槿挤眉弄眼,“让你选的话,你想当小宝,还是魏少卿?”   柴蓝蓝:……那还是魏少卿吧!   李玺抓着杏花枝,敲李木槿的头,“有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城门失火,殃及小鱼苗?”   “我选魏少卿。”柴蓝蓝果断道。   李玺实力挽尊,“我跟你说,我没帮你说话是有大智慧的。”   柴蓝蓝挑眉,“有何‘大智慧’?”   李玺翘着嘴角,笑得高深莫测,“自己想去吧,若想不通,别说朝廷职官,就是东宫属官你也别想当了。”   柴蓝蓝怔了怔,试图从他眼中看到开玩笑的意思。然而,并没有。   李玺一手抓着杏花枝,一手抠着魏少卿的腰带,大摇大摆地走了。   魏禹瞧了眼娇艳的杏花,又看看比杏花还娇的自家小金虫,道:“我也想知道,虫虫的‘大智慧’是什么。”   李玺挑眉:“书昀兄也不知道啊?”   魏禹笑着点头,“魏某愚钝,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那我就赐教赐教好了——四个字‘徐徐图之’。”李玺笑嘻嘻地伸出三根手指。   魏禹帮他把三根指头掰成四根,笑道:“这可不像虫虫一贯的作风。”   “世道不同了嘛!”   从前,他们要对付的是腐败的门阀,是高傲的世家,是宗族里那些“老顽固”和“死脑筋”,自然要采取非常手段,根本不用给他们脸。   现在不同了。   经过他一轮轮撒泼耍赖、哦,不,机智谋划,门阀势力大为削弱,朝堂大换血,如今剩下的都是忠心事君、勤政为民的纯臣。   面对这些人,不仅要用道理说服他们,也要懂得听从他们的意见。   这些,不是魏禹教的,是李玺站到这个位置后,渐渐领悟到的。   魏爹感慨又骄傲。   懂得妥协,是小金虫虫在为君之道上学的最后一课。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李玺可太会观察魏少卿的情绪了,对上魏少卿“爱慕”的眼神,立即顺竿爬。   “你的太子殿下这么优秀,书昀兄是不是该准备好大一份奖励?”   “两份也不嫌多哦!”   也是神了,魏禹就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李玺瞅了一眼,恨不得当场昏过去,“我不干!我都是太子殿下了,为什么还要背书写文章?”   魏少卿淡定道:“因为我想让你和学子们一道下场考试,摘掉‘不学无术’的帽子。”   “万一我考砸了,那就不是‘摘掉’,而是‘坐实’了!”   “没有这个万一。”魏禹自信道,“但凡我家虫虫用点心,便是状元也拿得。”   李玺……顿时被安抚到了。   炸开的小毛毛一根根顺过来,语气也变得软软的:“还、还是要有奖励。”   不然多没面子!   魏少卿噙着笑,又掏出一个折子。   李玺没有接,而是把头歪过去,靠在他肩上,让他给自己读。   向来腰身笔挺的魏少卿,难得歪着身子,矮下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   “奖励有十,可任选其三。”   “第一,去洛阳看花会。”   “第二,去猎山小住几日。”   “第三,提前洞房……”   李玺眼睛倏地睁大,迫不及待道:“先去猎山小住几日,顺便洞房,再去洛阳看花会,继续洞房!”   魏禹微笑,“那就用心些,中举吧!”   “中!”   谁不中谁是下面的!      学宫。   在柴蓝蓝的带动下,小娘子们也极为用功,就连李木槿这条咸鱼都不好意思迟到早退,每日坊门一开就急匆匆往外走。   这日出门着实早了些,街上还没多少人。   李木槿打着哈欠,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几个学子站在一家书舍前,其中一人有几分眼熟。   “秦玉!”李木槿扒着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   被喊到名字的郎君茫然回头。   正是那日在诗会上主动认输的学子,李木槿一直记得人家的名字。   看到李木槿,秦玉耳尖微热,眼中的喜悦却遮掩不住,“学生见过寿喜县主。”   举手投足规规矩矩,放到课堂上,可以给众学子做示范了。   李木槿笑靥如花,“别这么客气,我今年也要参试,论起来你我也算同窗了。”   秦玉耳朵更红了,“承蒙县主抬举,学生不敢。”   “不敢就不敢吧,反正我已经‘抬举’了。”李木槿乐不可支,“大清早的,怎么在这儿站着?”   “听闻书舍昨日新进了一批竹节笔,学生便想着早些过来,买上两支。”   “‘竹节笔’是什么宝贝?很抢手吗?”   秦玉笑笑,坦率道:“并非宝贝,只是普通的竹节和鼠毫所制,只因卖价低廉,在寒门学子中便显得抢手了些。”   “哦,这样啊。”李木槿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   看吧,旁边那几个学子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刚好,她车上有好几支新笔,原是打算带去学宫送给小姐妹的,这时候刚好拿来赔礼。   手从名贵的紫毫宣笔上掠过,最后选了那盒普通的狼毫笔,从车窗递出去。   “这是太子殿下赐下的,勉励你们好好读书,下笔如有神。”   秦玉一怔,连连摆手,“这、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   “快拿着吧,好好考,将来做个好官,就是报答太子了。”   李木槿不由分说地把笔匣丢到秦玉怀里,摇摇铜铃,马车哒哒地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街角。   秦玉执手,深深一揖,“学生秦玉,谢县主赐笔。”   即使李木槿根本看不到,态度依旧恭谨。   其余几位学子,有和他一样面含感激的,也有一脸刻薄说酸话的。   “秦兄这是攀高枝了呀,能得寿喜县主垂青,定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苟富贵,勿相忘啊!”   “……”   秦玉一改温和的模样,严肃道:“请慎言。方才诸位听得清楚,这笔是太子殿下所赐,寿喜县主只是代为转交而已。”   若这些人只是讥讽他,他绝不会与人争执,然而牵扯到李木槿,他便不得不辩上两句了。   “更何况,此笔人人得之,即便是太子殿下垂怜,那也是人人有份,何来秦某‘平步青云’一说?”   学子们讨了个没趣,只得闭口不言。   当然,也有真正关心秦玉的,将他拉到一旁说话:“你本就有才,凭着真本事考中不在话下,如今和寿喜县主扯上关系,难免被人议论,说你轻贱……”   秦玉坦然一笑,“她若当真轻贱我,不必赔上一匣笔。既不是轻贱,那便是善意,我为何要自贬?”   ——这番兜兜转转传到了李木槿耳朵里。   李木槿抓着柴蓝蓝的肩,一通摇晃,“你说,你快说,我这个做姐妹的够不够意思?忍痛割爱,把这么好的郎君让给你!”   柴蓝蓝无语望天,“……你还是别割了。”   “不行!我——”   “背书。”柴蓝蓝敲戒尺。   “……哦。”   与此同时,福王府。   被逼读书的小福王滋滋润润。   教人读书的魏少卿水深火热。   “书昀兄,嗓子干。”   魏少卿摇摇铜铃,立即有仆役送上润喉的梨汤。   “书昀兄,腰疼。”   魏少卿一手拿着书,一手绕到小福王腰上,不轻不重地捏着。   “书昀兄,脑袋蒙了,要一个亲亲才可以!”   魏少卿耐着性子,亲了亲额头。   小福王勾着坏笑,嘟起嘴,“嘴也蒙了,也要亲。”   魏少卿继续耐着性子,亲。   小金虫虫终于满意了,叽叽咕咕背了一会儿书,又写了两笔字。   不过片刻,就又坐不住了,“书昀兄,手酸了,不想写了。”   魏禹捏住他的手腕,揉了揉,“可好些了?”   “没有好,难受,一学习就浑身不得劲儿。”   李玺身子一歪,躺到他腿上,叽叽咕咕找借口:“书昀兄,你听说过吗,有的人天生不能吃鱼虾,但凡沾上一点命都要去掉半条……你说,我是不是天生不能学习?”   魏禹瞧着他,轻笑:“那你天生能洞房吗?”   李玺嗖地坐起来,不满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日日拿洞房威胁我!我就不信了,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洞房!”   “我想啊,但我能忍。”魏禹微微一笑,“我忍了二十四年,你行吗?”   李玺:“……”   大乌龟!   胡乱翻着书册,冷不丁看到上面的涂鸦,想到了两个人在猎山时的情形,李玺顿时来了兴致。   “魏六岁,别忘了,年前在猎山那会儿,为了让我教你读书,你可是天天黏着我,叫完‘夫子’叫‘哥哥’,就连‘爹爹’都叫过。”   “哥哥,再教我一句嘛!”   “夫子,这句诗怎么解?”   “爹爹,我还想再学一会儿……”   李玺捏着嗓子,笑嘻嘻胡诌。   魏少卿勾着唇,任他说。   光说还不够,金黄色的小虫虫不老实地动起了爪子。   然后,被魏少卿按到书桌上,温热的唇凑到耳畔,低沉的声音含着哑意   “李夫子,再读一遍好不好?”   “是这样叫的吗?”   “读一遍,动一下,嗯?”   李玺:“……”   说好的能忍呢?   大乌龟!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要收尾了嘛,就写得慢~~宝宝们辛苦了~~昨天发了两个小包包,表达歉意……明天起会尽量在白天更哒!      153、恼了         李玺闹归闹,还是会学。   前提是,伺候到位了。   自从被魏少卿好好“伺候”过一回,小福王乖了好几天,一直持续到考试前半个月。   临近下场,魏禹开始依照考试的作息来训练他。   早上几点起床,中午何时休息,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有严格的规定,为的是让大脑和肠胃提前适应考试的节奏。   不能赖床,不能挑食,不能午睡,不能熬夜看话本,撒娇耍赖都没用。   结果,把人给训恼了。   “你变了,你不再是疼我爱我的书昀兄了。”   “从前我早上起不来,你都会做了好吃的亲醒我,现在起不来,你就掀被子。”   “从前我中午不睡觉,你怕我不长个子,会抱着我,拍拍我,哄睡着,现在我想睡都不让我睡了。”   “这还没成亲呢,你就已经不再对我好了!”   “我不要考试了,也不要洞房了,我要离家出走!”   李玺抽抽噎噎地说完,牵着熊熊子就跑了。   魏禹坐在竹席上,抿着唇,暗自懊恼。   他确实着急了。   他太想让所有人看到自家小金虫虫有多棒了。   离姑姑送来一碗冬菇汤,笑着安慰:“王妃不必自责,殿下这招用惯了,向来生气不过一刻钟,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   她说对了。   李玺到了平康坊,看了场胡旋舞,什么烦恼都忘了。   不过,还是要跟熊熊子说魏少卿的坏话:“咱们今日不回家了,就在平康坊住下,还要叫小娘子唱曲,叫魏书昀独守空房去吧!”   “你说,咱们是请红香阁的芳小娘子,还是暖风坞的纪小娘子?余音阁那个梁婉也不错,正好跟她打听打听那个臭魏书昀从前的糗事,回去好笑话他。”   “汪汪!”熊熊子朝着坊门吠叫。   有官兵正在贴皇榜,穿的是安定军的军服,年前熊熊子跟着李仙芝在军营训练了好几个月,看到这套服制就兴奋。   李玺牵着它,晃晃悠悠走过去。   学子们正看着皇榜讨论   “早就听说,太子殿下今年也会下场,以为是乱传的,没想到是真的!”   “既然敢下场参试,想必太子殿下学识了得,根本不像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学无术。”   “考好考坏倒是其次,难得的是这份心。”   “是啊,皇榜上写着,太子殿下此举是为了体验体验考生的不易,才好对下次科举做出调整。”   “唉,难得啊!放眼古今,哪里有这般亲力亲为的皇族?”   “从前总觉得殿下性子……呃,特别了些,如今瞧着,当真是你我之幸,是大业之幸!”   “……”   李玺把脑袋伸过去,笑眯眯问:“你们在说我吗?”   学子们一怔,慌忙行礼,“学生不知殿下在此,失礼了。”   李玺摆摆手,玩笑道:“无妨无妨,反正是在夸我嘛,多夸几句没关系,以后若是说坏话,就要记得隐秘些了。”   瞧着他和气的模样,学子们不由松了口气,心内更为崇敬。   李玺同样美滋滋。   考个试而已,原来这么重要!   如果他考出好名次,是不是就不用再受那些山东大儒的气了?   将来在朝堂上,吵起架来都能硬气三分。   小福王突然明白了魏少卿的苦心。   小金虫虫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软能硬,能屈能伸,气一消,转身就称了一斤猪头肉,哼着小曲拎回家。   打算撒个娇,哄一哄,哄得书昀兄给他烙饼吃,台词都想好了。   刚一进院,迎头瞧见离姑姑。   离姑姑笑着调侃:“不是离家出走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玺厚脸皮道:“不是都离过了吗,离完还是要回家的呀!”   离姑姑一笑,朝屋里使了个眼色,“快进去吧,你不在,王妃连口汤都喝不下去。”   李玺顿时心疼了。   心疼归心疼,策略还是要有的。   站在书房门口,脸一皱,嘴一扁,睫毛颤啊颤,小嗓门一亮,要软,要糯,还要有那么一丢丢隐忍的小可怜   “书昀兄,你知道错了吗?”   “你的虫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过来哄哄吗?”   魏禹起身,抱住他,亲了亲。   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的歉意却是双份的。   早就说过,再也不给自己机会,对李玺说抱歉,却没做到。   魏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虫虫,你若不喜欢,那便不考了。”   他意识到了,是他不对,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李玺。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谁叫我宠你呢!”   “虽然天生不适合学习,但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的将来,就算辛苦一些也没关系。”   完了还挺了挺小细腰,“害,做人夫君嘛,这点担当还是要有滴!”   魏禹失笑,拍拍他的小龙臀,“那就辛苦你了,夫君。”   “好说好说。”   李玺晃了晃猪头肉包,暗搓搓地往魏少卿屁股上蹭了好大一块油渍,并且坏心眼地不告诉他,也不让离姑姑告诉他。   这就是小金虫虫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方式了。   魏禹心都软了。   两刻钟后。   李玺大口吃着肉,脸都鼓了起来,快乐地伸出三根手指,“看在大饼夹猪头肉的份上,就算你再凶我,我也不离家出走第二次了!”   魏禹没忍住,捏住小油爪,把三根手指弯成两根,“还吃吗?”   “再吃一块,拌葱丝的。”又是三根手指头。   魏少卿深吸一口气,给他卷了三块。      三月二十,科考第一天。   进士科、明经、明法、明算等科目分开考,第一场考的便是最受人瞩目的进士科。   考场设在吏部官衙,沿着走廊隔出数间号舍,主考官坐在二楼观礼台,八位副考官在底下巡视。   今年的主考官是从前圣人和定王的老师,如今名誉上的国子监大学士——卢方。   卢大学士出自山东大族,年逾古稀,学识渊博,在读书人中颇有威望。   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那就是代表皇室的监考官——魏禹。   往常时候,这一职位多由亲王、郡王或有才学的驸马担任,由亲王妃做监考还是头一回。   卢大学士原本十分不满,甚至一度打算辞去主考官,直到魏禹提出“糊名制”,老人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不,前不久还别别扭扭地下帖子,邀请魏禹去卢府喝茶。   卢大学士组的茶局,可不是单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赴局之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享誉文坛的大家。   魏禹这个昔日的状元郎,在一众老人家跟前只有端茶倒水的份。   收获也是巨大的。   经此一局,魏禹算是彻底得到了山东清流一派的认可。他是唯一一个不结党、不依附任何世家获此殊荣的人。   ……也就那么回事吧!   除了世家出身的学子们对他多了几分恭敬外,没什么变化。   考场内,卢大学士正在给诸位考官训话。   考场外,学子们也在和家人朋友道别。   福王府集体出动,来给李玺和李木槿加油打气,就连李云萝那对半岁多的龙凤胎也来了。   夕哥儿还是那么高冷。   小月牙儿依旧那么甜。   李木槿握着夕哥儿的小手,呜呜啦啦念经:“天灵灵地灵灵,夕哥儿保佑我别交白卷……”   李云萝戳戳她脑门,“一看就没好好学。”   “学了,学不会呀,实在没那个脑子。”   李木槿笑笑,撒娇道:“说起来都要怪二姐姐,咱们家读书的天赋都跑到你一个人身上了。不光是我,小胡娇、蛛蛛,加上大姐姐,哪一个看书不犯困吧!”   李云萝失笑,“好大一口锅。”   李木槿笑嘻嘻。   “到了考场上谨慎些,不会就是不会,不许胡诌。”李云萝给她顺了顺额角的碎发。   “阿姐,我呢?”李玺强势插入。   李云萝摸摸他的毛脑袋,笑道:“我家小宝呀,那得收着点儿,可别一不小心考个状元回来!”   “若考了状元,阿姐给我什么奖励?”李玺看着粉粉糯糯的小外甥女,疯狂明示。   李云萝还没说话,萧子睿便紧张起来,连忙叫奶娘把闺女抱远了些。   李玺蹦蹦跳跳地追过去。   主子仆从一通笑。   胡娇捏着一个“逢考必过符”,递到李玺眼前,“戴上,考状元。”   蛛蛛一脸懊恼,“早知道跟你商量一下了,我求的也是这个。”   李云萝失笑,“我也……”   李仙芝抚额,“我也……”   不愧是亲姐妹。   最后,李玺脖子上挂着足足六个金灿灿的“逢考必过符”,大摇大摆走进考场——还有两个是太后和郑嘉柔求的。   瞬间成为场中最“黄”的仔。   稍稍一动,一张张黄澄澄的符包便晃啊晃,在胸前鼓成一团,就……很好笑。   考生们一个个扎着脑袋,憋笑憋得好辛苦。   有人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紧接着,场内响起阵阵笑声,原本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陡然一松,考生们紧绷的情绪随之缓解。   小福王,真是神奇的存在。   除了他,此次科考还有一道靓丽的风景——学宫的小娘子们穿着利落的胡服,不着钗环,不施粉黛,排成一列,安静入场。   不光学子,就连考官们都忍不住悄悄看。   小娘子们是幸运的,若非魏禹用“糊名制”转移了众臣的视线,单是“女子能否参加科举”这一话题,就能让朝臣们扯皮数月,最后还不一定能成。   然而,她们又不太幸运,没生成男儿,没生在好的时代,即便为自己争取到了考试的机会,依旧不能做官。   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的。   柴蓝蓝看向李玺,这般坚信着。   崔兰心想跟李玺说话,又怕被崔沅骂,干脆把自家兄长一并拖了过来。   崔瑜板着脸,抄着手,自觉地充当工具人。   崔兰心瞧着李玺胸前的一串小符包,皱着小脸,从腰间又掏出一个……   “早知道我就求个别的了。”   “唉,原本就差一点,有了兰心妹妹的,状元妥妥是我的了。”李玺嬉笑着,大大方方地挂到脖子上。   崔瑜眼都直了,“兰心,我也考试,我也是你哥哥。”   崔兰心吐吐舌头,“诶呀,我都忘了……我说的不是考试的事,而是后者。”   崔瑜表情裂开。   兄妹二人一个提着裙子逃跑,一个冷气嗖嗖地追在后面。   崔沅站在二楼,笑眯眯地看着。   顾执站在他身边,感慨道:“兄妹二人同场考试,这般佳话,但愿不止于国朝,不止于今日。”   “会的。”魏禹看着自家小金虫虫,笃定道。   崔沅和顾执相视一笑。   是啊,有了这样一位太子殿下,一切皆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差不多还有五章,正文就完结啦!      154、睡着了         这时候还没进考舍,只是在空地上等着检查衣物文具。   崔家兄妹离开后,秦玉又过来了。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大大方方地揖了一礼,感谢李玺的赠笔之恩。   李玺一脸蒙,“什么笔?”   “就是那匣狼毫笔,你让我带给他的,忘了?”李木槿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玺看看她,又看向秦玉,视线在秦玉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上顿了顿,啧了声:“哦,那盒笔啊,不用谢。”   秦玉和李木槿双双松了口气。   秦玉再拜,回到学子中间。   众人看着他的目光明显变得有些复杂,多半以为他在攀龙附凤,有不屑的,也有惋惜的。   秦玉却泰然自若。   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当众“澄清”,那盒笔确实是李玺赐的,而不是李木槿与他私相授受。   至于别人会不会误会他的目的,甚至看低他的人品,与李木槿的名声相比,并不重要。   李木槿再憨,也看出了他的好意,心下感动,忍不住在李玺面前夸奖他。   “小宝,方才那个学子叫秦玉,是太学天字班的甲等生,人品与才学皆为上乘。一日,太学博士在东市醉酒,曾放言,‘秦玉此子,乃状元之才’。”   李玺调侃:“都打听好了?挺详细嘛!看来不用祖母再请冰人了,你自己就能把事给办了。”   李木槿一怔,正要打他,便看到李仙芝带着安定军进来了。   依旧是那身银白铠甲。   依旧是那抹飒爽英姿。   “众将听令,对号入舍!”   “得令!”   洪亮的应喏,使众学子精神一振。学子们也急急忙忙提起书箱,找到自己的考舍。   这些考舍是用木板和竹帘临时隔开的,十间一组,十组一伍,由十名兵士看守。但凡舍中考生交头接耳翻小抄,立马会被揪出去。   李玺并没有被特殊对待,随机分到了学子们中间。   负责他这一组的伍长刚好是李仙芝的副官——李苹。   李玺不肯老实坐着,对李苹挤眉弄眼,“还请苹姐姐手下留情哈!”   “好说好说。”李苹哥俩好地朝他挑了挑眉。   然后,转过身便扬声道:“报告将军,属下与本组考生熟识,为避嫌,请求换组!”   “准了。”李仙芝手一扬,指向一个铁塔式的将官,“戚郎将,与李副官调换。”   “喏。”   对方提着一对大铁锤,咣咣咣走过来,仿佛整个考场都被震得晃动起来。   李仙芝扫了眼李玺,又道:“无论是谁,凡有徇私作弊者,一律军法处置!”   意思不要太明显。   李玺身子一团,脖子一缩,彻底老实了。   也没有太老实。   小眼神瞄啊瞄,企图博取魏少卿的怜爱。   结果,魏少卿根本没有如他所愿,温柔地走过来,温柔地拍拍他的头,温柔地陪着他,甚至连温柔地看他一眼都没有,而是全程严肃脸。   真·铁面无私。   李玺自闭了。   知道他为了避嫌又能怎么样?   知道他相信自己的实力、不给别人丝毫诋毁自己作弊的借口,又能怎么样?   还是要生气!   小福王怒而奋起,一心答卷,唰唰唰写出好多字,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学霸们一定会有相似的体验:   沉浸到答题的乐趣中时,那些潜移默化堆积到头脑中的知识点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会主动地跳到笔头,让人答得酣畅淋漓,如有神助。   直到一张试卷答完,才会发现手酸了,脑袋空了,汗水浸湿了后背,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只有一个字   爽!   此时的小金虫虫就是这样。   平日里被魏少卿哄着骗着背过的那些诗书文章这时候像喷泉一样咕噜噜冒了出来,语气、论点、转折语、过渡段,根本不用考虑,自然而然就写出来了。   正如魏禹说的那般,所谓的“超常发挥”,实际是“厚积薄发”。   认真起来的小福王太好看了。   虚岁十七,终于开始长个子,吃得多却不见胖,反倒消了婴儿肥,显得眼睛更大更亮,睫毛纤长浓密,鼻梁挺阔又不显凌厉,嘴唇也是柔软水润的。   尤其像这样侧着身,垂着脸,认真写字的时候,让人看上一眼,心就软了。   就是吧,认真不了多久。   酣畅淋漓之后,就是得意忘形。   完全忘了在草纸上写完之后还要誊抄到考卷上,李玺嘚嘚瑟瑟地趴到书案上,每根小卷毛都在努力告诉魏禹   我!写!完!啦!   魏禹不理他,他就一直趴着。   结果,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李仙芝好想打他,被魏禹拦住了。   魏禹沉默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终究没忍住,走了过去。   就在众考官以为他会揪着耳朵把人揪起来的时候,魏少卿手一扬,抖开披风,盖到了李玺身上。   众目睽睽。   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手受了个小伤,先更一章短小吧!明明会加油哒!(也会发小包包哦)   宝宝们晚安~      155、敬畏         进士科考的是“时务策”五问,整整一天的时间,考生们有充分的时间思虑周全。   李玺不到两个时辰就写完了。   倒不是说他比别人强多少,主要是魏少卿教得好,再加上这段时间天天听阁老们议事,论辩的角度与实用性不是一味啃书本的学子能比的。   三月末,天气和暖。   清风挟着花香自廊下穿过,轻轻撩起纸页。   李玺睡得更香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他做梦了,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瓢虫,在花丛里飞啊飞,还落到嫩叶上吃蚜虫。   突然下起了雨,李玺拍打着嫩乎乎的小翅膀,慌不择路地闯进了一间草棚。   草棚好破呀,床很破,灶台很破,就连小木杌子都是破的,唯一整齐崭新的就是石枕旁边那本书。   李玺刚要飞过去看,外面突然进来一个小少年,白白净净,瘦不伶仃,一双眼睛黑溜溜的……   咦?有点眼熟啊!   李玺看着小少年,少年也在看着他。   李玺越看越觉得眼熟,正要问,便见少年动了动唇,说   “咣——”   一声锣响,李玺猛地惊醒。   眼睛湿漉漉的,鼻头红兮兮的,脸上还印着四个大字   呜呼哀哉。   崔沅带头笑出声来。   对面考舍的学子瞧见了,想笑又不敢,一个个憋得脸色通红。   李玺反倒笑起来,看到草纸上模糊的字迹便猜到了,笑嘻嘻地往怀里掏铜镜——这从容的模样,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结果,掏了个空。   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随身带镜子了。   从前,他很在意自己的长相,不想让人看到卷曲的发尾,所以随时随地都要照镜子。   自从魏禹帮他赶走了童年阴影,他就很少再照镜子了。   想到往事,小金虫虫的心就像三月的春风那般,暖融融,软乎乎的。   脖子一扭,脸一扬,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笑嘻嘻地看向魏少卿。   ——你的小虫虫向你发出擦脸邀请,接受还是拒绝?   魏少卿端着手立在原地,果断点了“拒绝”。   崔沅扑哧一笑,道:“太子殿下,不嫌弃的话,臣给您擦。”   “不劳烦了。”   李玺抓着帕子,便劲往脸上蹭,一边蹭一边愤愤地瞄向魏少卿。   ——擦破你喜欢的脸,让你没脸可亲!   魏禹终究没绷住,勾起一丝笑。   李玺:呸!   心里却是甜的。   他知道,魏禹之所以不跟他说话,也不靠近他,是为了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也就是说,他坚信他能考好。   而且是非常好,好到让满朝文武怀疑他是不是做弊了。   ……   午饭时间到了。   方才的锣声就是通知考生们收起答卷,准备吃饭。   安定军两人一组,抬着蒸饼、炖菜和茶壶,动作利落地给考生,其间没有交谈一句,就连对视都没有。   每位考生两个蒸饼、一大碗肉菜,还有一盏提神的清茶,不够可以多要,管饱。   考生们这才知道,为何不让他们带干粮,原以为要饿上一整天,没想到还能吃上热乎的。   菜里有青菜、豆腐、干豆角、五花肉,菜多汤少油水足,比在家时吃得都好。   当然,只针对那些寒门学子而言。   考生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像李玺这样的“特殊”考生会有不同的待遇,悄悄看过去,不由愣住   堂堂太子殿下一手拿着蒸饼,一手端着菜碗,吃得正香。吃完一碗还不够,还要再来一碗。   英王亲自给他盛的,只盛了小半碗,挑的干绿豆和豆腐,附赠一个脑瓜崩儿。   太子殿下好脾气地冲自家阿姐笑笑,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呼噜呼噜,吃得可香。   考生们紧张的情绪不由放松下来,同时放下矜持,要蒸饼的,添菜的,加茶水的,一派和乐。   “咣——”   又一声锣响,碗筷收起,继续考试。   李玺填饱了肚子,整个人美滋滋的,一时睡不着,便托着下巴,弯着眼睛,色眯眯地看着魏少卿。   魏禹端着手,似笑非笑。   李仙芝站在魏禹旁边,表情如出一辙。   李玺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通常情况下,大姐姐是不会给书昀兄好脸色的,书昀兄呢,对大姐姐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一旦这俩人统一战线,那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要倒大霉。   这个人,就是他。   李玺腰板一挺,卜愣着脑袋去看别人。   其他学子桌上都有三份卷轴,他只有两份,这才发现不对,扭着身子找啊找,终于在桌子底下摸出一个。   卷头上明晃晃地印着两行字   此为答题卷。   请将策论誊于此卷。   看看密密麻麻的草纸,再看看空空如也的答题卷,头顶的小卷毛都炸了。   再也没心思欣赏美男了,埋头抄抄抄。   脑袋是蒙的,手是抖的,字都写飞了。   这一刻,他已然忘了参加科考的初衷,就像一名普通的学子,一心想要考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不留遗憾。   终于,赶在最后一次锣响之前,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呼   松了一大口气。   出了一身汗。   终于理解了莘莘学子的不容易,寒窗苦读十余载,笔磨秃了一支又一支,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这场考试,后半生的命运都寄托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若再不能得一个公正,那就是为政者的无能了。   李玺抬头,看向魏禹。   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不必开口,便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收卷的时候,和以往亦是不同。   考生被要求收起笔墨,将答题卷反扣在桌上。   监场的安定军按照组别,将试卷打乱顺序,叠放到一起,又拿出封条和针线,把卷头一针一针缝起来。   一双双舞刀弄枪的手,捏着细小的绣针,笨拙得可笑,却又那般认真,生怕缝错一针,误了考生的前程。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私下练了无数次。   考生们就那么端坐着,仰着脸,默默地看着。   往后余生,他们或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是谁饿着肚子站了一天岗,是谁虔诚地为他们缝起考卷。   是这些他们从前看不起的“莽夫”。   别管题目会不会做,无论能不能考中,这一天的所见所思所得,都将点亮他们未来的征途。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宝宝们晚安,上章小包包已发~(语音打的,手机修的,应该还有虫,明天修哦!)      156、中了没?         科举考试,第一次采取“糊名制”。   卷头封好后,会在每一份试卷上标一个编号,考生确认自己的试卷完整无误后,签字画押。   然后,由主考官卢大学士和监考官魏禹一起把答题卷封到木箱中,同样签字画押。   最后,再由李仙芝亲自押着木箱,送到翰林院。整个过程严谨规范,全程都由考生们亲身见证。   有人问:“即使糊了名,字迹被认出来怎么办?”   主考官道:“不必担心,这些试卷会由翰林院的编修们誉抄一份,判卷的考官看不到笔迹,更认不出名字。”   学子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般严谨又奇特的法子,真是魏少卿的主意?”   不是不相信他有能力,而是不愿承认。   魏禹今年虚岁二十五,比半数考生年纪都小……汗颜啊!   李玺一脸骄傲,书昀兄就是这么牛叉叉!   他颠颠地凑到魏禹跟前,小媚眼抛到飞起,“猎山走一波?”   还有洛阳花会!   还有提前洞房!   没等到魏少卿的答复,就被李仙芝揪着后领拎走了。   魏禹也被关进了翰林院。   不止他,所有考官,连同站岗的安定军都被关了起来,直到判卷结束,名次确定,贴了皇榜,这些人才能自由活动。   这也是科举史上头一回了。   从守门的内监到送饭的小宫人,一个比一个口风紧。   李玺一天往翰林院门口转悠八趟,都没能见到他的魏少卿。   见不到心上人的小金虫虫天天跑到太极殿给亲爹捣乱。   白天,李鸿忍着不打孩子,晚上回了凤仪阁,自会在孩他娘身上讨回来。   闹得狠了,第二日郑嘉柔请安时被太后看出来,少不了要把李鸿骂一顿。   一家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着日子。   转眼到了四月初。   所有考卷校阅结束,名次定了下来,李鸿也点了头,选在四月初四这一天张贴皇榜,鸣锣贺喜。   福王府中,久违的鸡飞狗跳、不,生机勃勃。   魏少卿不在的这些天,整个王府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从主子到仆役,全都提不起劲儿。   终于,卷子判完了,魏少卿可以回家了,阖府上下一派喜庆。   李玺难得起了个大早,冲到寿喜院把李木槿揪起来,要去翰林院接他的书昀兄回家,顺便看看皇榜。   大业朝的科举金榜不分一甲、二甲、三甲,而是根据不同的科目贴出及弟名录,其中最严格、人数最少的就是进士科。   往常年份,金榜上不过寥寥数人,今年名单却拉了长长一份,少说得有上百人。   李玺从最第一名往下看。   头名:郑思   次名:许姜   三名:罗锦   四名:郭淮   五名:崔瑜   六名:柴淑   ……   嘿,都是熟人。   郑思是郑嘉柔和郑孞的堂弟,按辈分李玺该叫一声“舅舅”。   许姜、罗锦、郭淮三人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参加过不止一次考试,皆因被门阀打压,未能高中,魏禹跟李玺提过。   第五名崔瑜,是崔兰心的兄长,也算是郑嘉柔的养子,为人古板,一心向学。   李玺睡觉的时候他在看书,李玺吃饭的时候他在看书,李玺看书的时候他还在看书,考不上才怪。   至于第六名,柴淑……   “是蓝蓝!蓝蓝考中了!”李木槿的抓着李玺的胳膊,兴奋地摇晃。   她起初是从下往上看的,看完最后十名,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转而从上往下看。   然后,就在第六名看到了柴蓝蓝。   柴蓝蓝来得晚了,没挤进来。   李木槿果断放下贵女的矜持,以一己之力分开拥挤的人群,愣是把柴蓝蓝拉到最前面。   “蓝蓝,你中了,第六名!”   “差五名就是状元了!”   二皇子翻身下马,笑问:“三妹妹这是考中了,这般喜悦?”   “没有啊!”李木槿干脆道,“蓝蓝中了,咱家小宝也中了。”   二皇子惊喜地看向李玺,“小宝中了?”   李玺下巴一扬,小虫爪一指,“自己看。”   “李册……这是你?”   “小宝中了第八名?!”   李玺腰板一挺,“夸我。”   二皇子勾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走,二哥请客,给你贺喜!”   “不劳烦恭王,魏某来便好。”   魏禹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着痕迹地拿开二皇子的手。   二皇子讪讪一笑:“是是是、弟妹如今掌着福王府中馈,肯定比我有钱。”   一声“弟妹”让魏少卿挑起了眉。   没变脸,还挺乐意的样子。   二皇子冒坏水,当着众人的面便弟妹前弟妹后地叫起来。   魏禹面不改色,指了指皇榜,“这位考生,恭王可认得?”   二皇子拿眼一扫,表情立马不一样了。   “荣荣也中了!”   “太好了!”   激动得一拳砸在皇榜上,墙上的土渣扑簌簌往下掉。   魏禹勾住自家小金虫虫,从容避开。   独留二皇子一人站在原地,顶着一头土渣,笑呵呵地看向王荣荣。   王荣荣脸都红了。   她没料到,二皇子会真心实意地替她高兴。她以为他会和旁的郎君一样,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娘子悄悄想着,回去便跟祖母说,若皇后娘娘再提起她同二皇子的亲事,便……   允了吧。   同样关心她的还有王尚书。   不过,王尚书的表现就含蓄多了。   王荣荣出来的时候,王尚书还在屋里喝茶,一副不大上心的模样。   她前脚刚出了门,王尚书后脚就跟了出来,此时正躲在街角的茶馆里等消息。   王荣荣假装没看到,只在路过茶馆的时候,对着空气喊了句:“中了,第六十六名。”   屋内登时传出一声脆响。   有人太激动,打碎了茶碗。   小娘子们笑成一团。   崔兰心也中了,名次刚好在王荣荣后面。   一行人在街上走的时候,听到学子们议论   “当真惭愧呀,你我读书数载,竟还不如几个小娘子!”   “林兄此言差矣,那几位可不是普通的娘子,而是同太子殿下一同读过书的。”   “尤其是那位崔小娘子,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想必才情不输儿郎。”   “……”   崔兰心被夸得红了脸,害羞地躲到李玺身后。   有人欢喜,就有人失落。   魏清清的才情不输柴蓝蓝和王荣荣,只是对政事了解不多,考时务策吃亏了些,这才没中。   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几人不好表现得太过,只把喜悦压在心底。   魏清清反过来安慰她们:“如孟郊那般的大才子,尚要考三次才能中,我与前人相比差得太远,原就没奢望能中。”   小娘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头看李木槿。   李木槿就不一样了,她可一点都不像落第的模样,一路上兴奋地拉着柴蓝蓝的手,叽叽喳喳地念叨着“第六名、第六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中了第六名。   柴蓝蓝好笑又感动。   这个姐妹,恐怕要做一辈子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平康坊走。   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特意落后了几步。   足足十四天零四个时辰没有见面了!   小金虫虫眼睛睁得溜圆,使劲儿看着魏少卿,仿佛要把十四天的份全都补回来。   魏禹也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大大方方握住了他的手。   他也是想他的。   生平头一回,他放弃原则,半夜三更从翰林院出来,偷偷去看李玺。   不止一次。   没惊动任何人。   连李玺自己都不知道。   李玺再次提醒:“书昀兄,赌约可还记得?”   魏禹笑道:“明日便请旨,可好?”   李玺笑眯眯,“明天再远,今日吧!”   魏禹点头,“好。”   ……   原本打算去胡旋阁庆祝,不料,走到半路接到太后口谕。   太后和王尚书一样,记挂着孩子们的成绩。   太后有特权,一早就打听出来李玺中了,提前在长乐宫备下酒宴,叫小娘子们一道去。   李玺和魏禹率先赶回去谢恩。   小娘子们商量着给太后买些礼物,于是改道去了东市。   经过一家酒馆的时候,李木槿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身影——秦玉。   此时的他即便满脸失落,借酒消愁,看在李木槿眼里也是好看的。   秦玉一看就不大会喝酒,小小一盏,呛了三次。   李木槿把酒盏夺过去,嗔道:“枉你读了那么多书,都不知道有句话叫‘酒入愁肠愁更愁’吗?”   秦玉执了执手,惨淡一笑,“秦某可不敢再自诩读书人了。”   “怎么,才一次没中你就灰心了?你可知道有位姓孟的大才子,考了两次都没中,就写诗说再也不考了,后面不还是写下了什么‘春风得意’、‘长安花’的事嘛!”   这是方才魏清清聊以自.慰的话,李木槿听了一耳朵,现学现卖。   秦玉迷蒙着眼,轻轻吟出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李木槿连忙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你看,你读过这么多书,下次一定能中!”   有酒,有佳人,有愁绪,秦玉醉了,背起了科考时所做的策论。   “民为水,君为舟……”   “水平则舟顺,水倾则舟覆……”   “这样的文章,想来再考一次也中不了吧?”   “我以为可以的,我以为圣人是不一样的……能选出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能提拔魏少卿这样的好官,我以为……是不一样的……”   李木槿心里挺不是滋味。   秦玉这么好看,不应该落第才对。   长乐宫。   李玺正趴在魏禹背上,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洛阳”“猎山”“提前”啥啥的。   旁边皆离得远远的,免得还没开宴就撑着。   李木槿极没眼色地凑过去,磕磕绊绊地背了几句,问:“这篇文章不好吗,为何不能中?”   魏禹面色一变,谨慎道:“烦请县主再背一遍。”   “民为水,君为舟……”   “水平则舟顺,水倾则舟覆……”   这次声音提高了些,李鸿也听到了。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皱眉——李木槿背的这段,出自状元卷。   作者有话要说: 啊……因为手受伤了,原定的【周五】完结可能做不到了,大概要多写两天了……宝宝们晚安哦!明天见~      157、君子         大业立国之初,科举取士制度尚不完善,没有殿试,只有吏部复试,考试通过得以任官,过不了的只能去各地节度使处做幕僚。   所以,金榜上的头名便可称为“状元”,状元郎的答卷就叫“状元卷”。   李木槿背出的策论,便是出自状元卷。   当时,主考官把前三名的试卷一并拿给李鸿看,让他点出头名。   李鸿毫不犹豫地选中了这一份,正是因为那句“民为水,君为舟”。   李鸿严肃道:“槿娘,你再说一遍,这名考生叫什么?”   李木槿紧张道:“秦玉,他叫秦玉。”   “不是郑思?”   李木槿眨眨眼,“郑……堂舅不是状元郎吗?怎会在小食铺借酒消愁?”   魏禹确认道:“是秦玉亲口跟你说这篇策论是他写的,而不是从某处听来的?”   “他没说,但他都背出来了。”李木槿肯定道。   李玺听出苗头,问:“会不会是堂舅告诉那个秦玉的?”   魏禹摇头,不可能。   考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揭榜之前绝不会泄露自己的答卷,就连至亲都不透露半分,更何况是陌生人。   李鸿脸色非常难看,但他还是抑制住了情绪,看向郑嘉柔。   郑嘉柔温声道:“不必顾及我,只管去做。”   李鸿抿唇,怎么可能不顾及?   他的妻子,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儿子,为了那个并不值得的郑家,吃了太多苦,若他再不能为她考虑,就枉为人夫了。   “不必想如何把我择出来,也不必考虑郑氏一门的荣辱。尊荣是自己挣的,不是旁人给的。”   郑嘉柔上前一步,温柔却坚定:“我不只是郑家女,还是大业的皇后,是一国之母,你和书昀想要的公正,学子们想要的公正,我也想要。”   李鸿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转身下令:“将秦玉和郑思带去太极殿。”   末了还是加了一句:“悄悄的,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飞龙卫领命而去。   李鸿和魏禹向太后告了罪,移步太极殿。   李玺凑到郑嘉柔耳边,挤眉弄眼,“娘亲别担心,我去做您的小眼线,一有动静就跑过来告诉您。”   郑嘉柔被他逗笑,温柔地点点头。   李玺扭过头,又哄得太后笑出声,这才稍稍放下心,匆匆赶往太极殿。   他前脚刚到,飞龙卫后脚就把秦玉和郑思带来了。   秦玉已然醒了酒,还换了身衣裳,并不见落榜之后的颓然或怨怼,反倒从容安定,不卑不亢,倒叫人高看一眼。   郑思年逾三十,眉目舒朗,乍一看和郑嘉柔姐弟有几分相像。虽高中状元,却没有任何骄傲自大的模样,始终和和气气地笑着。   李鸿没让任何人跟他们搭话,进了殿便把人按到书案前,让他们把应试时的策论默写一遍。   两个人虽疑惑,但也没敢多问,就那么背对着背写了起来。   秦玉很快就写完了,之后便像科考时那般,把试卷反扣在书案上,垂下手,恭谨地跪坐着,等人来收。   郑思稍稍慢了些,似是有几处用典不确定,便用笔画了个记号,没耽误太久,也写完了。   内监举着两人的试卷,展示给所有人看。   李鸿和魏禹双双一愣。   秦玉默下的确是状元卷与考官们判的那份一字不差。   郑思却不是,他所作的策论文采观点虽也是上乘,却那和秦玉的毫无关联。   这才是最让人不解的。   若郑思有心作弊,定然一早就把秦玉的答卷背熟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般坦然自若地写出另一份。   郑思还挺天真,扒着脖子悄悄去看秦玉写的,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不禁失声惊呼:“这、这不可能啊!”   李鸿沉声道:“哪里不可能?”   郑思指指秦玉,又指指内监手里的卷子,道:“学生才疏学浅,却也能看出,秦生的答卷比我的要高明许多,断不该榜上无名啊!”   魏禹敏锐道:“你的答卷上为何画了圈?”   郑思挠挠头,“科考时太紧张,急急忙忙写完了,这时候再想,便不确定当时是不是这么写的了……”   魏禹点点头,又看向秦玉,“为何你的一字不差?”   秦玉执手,从容道:“不瞒少卿,这篇策论并非学生在考场上临时发挥,而是早在您与瑞王远去河北赈灾时写的,当时只是雏形,看到考题后又加以润色,前前后后默念过数遍,便记下来了。”   这就不奇怪了,今年的考题正是与河北灾情相关的。   郑思还在奇怪,“不应该啊,这么好的文章,当得头名才对啊!”   魏禹问:“你确定,这篇文章你从未见过,也没写过?”   郑思肯定道:“我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也不至于考了三次才考上。”   李玺抠抠魏禹的腰带,悄悄问:“是我脑子不好使吗,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魏禹冷笑,“是有些人脑子‘太好使’了。”   太极殿中,事情还没查清,崔沅和顾执便火急火燎地来了。   宫外出事了。   有人恶意散播流言,说是秦玉被人换了答卷,不然不会榜上无名。   还有人把他在酒馆“无意间”背出的策论抄录下来,在学子中传看,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样的文采不输状元卷。   “不可能。”/“有阴谋。”   李木槿和秦玉异口同声。   李木槿记得很清楚,那间酒馆特别冷清,只有她和秦玉两个客人。   秦玉当时虽然醉了,却不至于人事不醒,以他当时的音量,只有李木槿一人听到。   所以,这篇文章不可能是在酒馆“无意间”泄露的。   崔沅沉声道:“还有传言说,郑思是冒用了秦玉的文章,这才得了头名。”   紧接着,郑思的家世就被扒了出来——皇后娘娘的堂弟,太子殿下的堂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和魏禹的关系——当初魏禹在郑氏族学中,有两位走得近的师兄,一个是郑孞,另一个,就是郑思。   至此,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这是一个局。   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区区一个状元之名,也不是为了针对郑嘉柔,而是想破坏“糊名制”,抹黑魏禹,抹杀他在学子中的威望,阻碍寒门与庶族取代门阀的步调。   李鸿一拳砸在书案上,“查!哪怕把长安的天捅破了,也要一查到底!”   举城震惊。   牵扯到的考生、考官、翰林编修和安定军都被抓回了翰林院,不管有没有参与,先关起来审问一番。   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办案,其余三省、五部、八寺、四监的一把手监审,李鸿和李玺双双坐镇。   这样的阵仗,天王老子都不敢动手脚。   幕后之人想来也慌了,根本没料到,李鸿会有此等决心,也没料到,他丝毫不顾及郑嘉柔和魏禹的名声。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坊间百姓居然十分平静,不像从前那样一吃瓜就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经过这一年的大瓜小瓜,百姓们都淡定了。   “凡是牵扯到魏少卿和太子殿下的,可别急着下结论。”   “是啊,魏少卿不像徇私舞弊的人。”   “唉,就是人太好了,总有贱人想害他。”   “坐等打脸。”   “喝着茶等。”   “……”   唯一被煽动的就是落榜的考生,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看到秦玉的文章被替换,难免物伤其类。   有人真心批判腐败的官场,有人觉得自己的名次有问题,日日聚到翰林院门前讨说法。   案子还没查出头绪,朝廷官员倒是补关了大半,最后,就连太后都忍不住担心起来。   “若幕后黑手太多,彼此包庇,你当如何?”   “那就都斩了。”李鸿坚定道。   太后又道:“那好,我再问你,若他们联起手来,把魏小子推出来做替罪羊呢?”   李鸿冷笑:“敢把我当聋子瞎子,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太后轻叹:“若牵扯太深,动摇了国本呢?”   “留着他们,才会真正动摇国本。”李鸿道。   “母亲,从前我不声不响不作为,的确是忌惮他们。如今不同了,小宝大了,崔沅、顾执、芝娘、魏禹这些忠臣良将已经成长起来,我有信心,也有必要动一动了。”   “好。”   太后招招手,让窦青苔取来一枚令牌,和晋阳大长公主的黑蝠令形状相似,只不过这枚是金色的。   “这是先帝当年留给我的‘凰卫军’,我暂且借给你,明面上办不了的事,就用它去办。只一点,你需得答应。”   “母亲请说。”   “不要杀孽过重,就当是为了册册,还有……长宁肚子里那个。”   李鸿顿首,“儿谨遵母亲懿旨。”   李木槿也没闲着。   她觉得,这件事是她勾起来的,害得秦玉被关起来,还害得魏禹被落榜的考生骂,自责得很。   她千方百计混进翰林院,去看秦玉,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道歉。   虽身陷囹圄,秦玉依旧温润可亲,“县主仗义执言,才让我有了这重审的机会,学生感激不尽,怎当得起‘抱歉’二字?”   李木槿撇撇嘴,道:“你也别太乐观,万一这事成不了,你就是最大最圆的靶子,八成会被扎成筛子。”   秦玉笑笑,不想让她继续自责,随口问起外面的事。   李木槿便把学子们在翰林院门口闹事的事说了。   秦玉抿了抿唇,道:“这样不行,反而会着了恶人的道。县主,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李木槿巴不得自己能派上点用场。   “帮我送一封信。”秦玉说着,便将衣摆撕下来一片,撕完又要咬手指。   李木槿忙抓住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秦玉浑身一颤,脸红道:“学生需得修书一封,请县主代为转交给好友,只是房中没有纸笔……”   “我有啊!”   李木槿极其自然地放开他的手,转而从怀中摸出一叠素笺,还有一支寸长的眉笔。   秦玉握了握空荡荡的手,道:“没想到县主如此好学,竟随身带着纸笔……”   “你这就夸错了,我是整个学宫学习最差的。”李木槿笑嘻嘻地把东西塞给他,“我大姐姐让我带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秦玉一怔,也顾不上春心荡漾了,忙问:“令姐可是英王?”   李木槿点点头。   怪不得。   秦玉当即明白过来,看守森严的翰林院为什么李木槿能进来,原来是英王私下放水。   若他没会错意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英王也希望他做点什么?   抑或是……圣人?   李木槿想不了这么深,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你也看到了,我不光是全学宫最差的,还是整个福王府最差的。”   “县主热情率真、纯善可爱,品貌心性无人能及,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秦玉脱口而出。   李木槿双眸亮闪闪,“你真这么认为?我好看又可爱?”   说出口,秦玉就后悔了,不是后悔夸李木槿,而是觉得亵渎了她。然而,看到李木槿高兴的模样,他又释然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县主至美。”   “美极了。”   李木槿腾地红了脸,难得扭捏起来,“快、快写你信吧,别胡说了。”   秦玉抿着笑,依言照做。   这封信是写给他太学的同窗,一名叫“闫良”的学子。闫良资质差一些,今年没下场,所以没有牵涉其中。   秦玉在信中写明了是魏禹带头要求彻查此事,所以不可能是他主导,提醒学子们不要被人利用。   末了,他又特意说了一下,郑思是位君子,这件事他同样蒙在鼓里。   闫良同样是君子,和秦玉惺惺相惜,彼此信任。他认出秦玉的字迹和信物,立马就去办了。   这人平日里在学子中人缘就极好,颇有些号召力。   他拿出全部积蓄,替秦玉组了一个局,请了十余位说话有份量的考生,先让他们吃吃喝喝,放松警惕,再当众宣读秦玉的信。   秦玉当真是个人才,说话极有水平,明明字字句句都在说糊名制的好处,同时为魏禹、圣人和郑思说情,听在考生们耳朵里,却像在替他们着想、不让他们成为替罪羊似的。   第二天,去翰林院门口闹事的考生就少了一半。   第三天,就剩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多半还是幕后之人找的托。   第四天,就一个都没有了。   “说到底还要谢谢三姐姐,要不是她‘冒死’跑去见秦玉,这事也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李玺支着腿,靠着门,吃着小酸梨,和里面的人说小话。   魏禹被关在翰林院,他求了好久李仙芝才同意他进来,但是不能见魏禹,只能这样隔着门一解相思之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魏禹就不回话了,一直是李玺在说。   李玺也不寂寞,一边咔嚓咔嚓嚼梨肉,一边叽叽咕咕:“书昀兄,你说,那个秦玉是不是对我三姐姐有意思?我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小白脸,还敢觊觎我阿姐……”   里面还是没动静。   李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书昀兄,你怎么不说话?”   终于,魏禹清了清嗓子。   李玺忙转过身,扒着门缝往里看,“书昀兄,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待会儿我让你给你送点梨汤好不好,还有菊花茶……”   说到菊花,嘿嘿一笑:“书昀兄,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咱们还要去猎山呢,还要提前洞房呢,我新买了两箱口口小话本,可新鲜可刺激了……”   “就是不能让臭爹知道,八月就别想成亲了——诶?书昀兄,你怎么咳起来了?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门扇“哐当”被推开,李玺一脚迈进去,顿时僵住。   李鸿站在最前头,表情阴沉。后面是崔沅、顾执,还有几个长着白胡子的龙阁阁老。   他的书昀兄被自家大姐姐押着,不能说话。   李鸿阴恻恻道:“你说对了,八月不用成亲了。”   李玺缩着脖子,战战兢兢:“那、那什么时候?”   “猴年马月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天就是圆圆满满、甜甜腻腻了!   明天去另一个城市看医生,更新会很晚了,宝宝们可以后天再来看!(一口气看大结局吧!)      158、完结章·上      李玺掉头就跑。   只要跑得够快, 婚期推迟的旨意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他今天之所以能见到魏禹,其实是李鸿为龙阁阁老们做的一个局,为的是洗清魏禹的嫌疑。   科考舞弊案已经调查清楚了,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被顶替的不止秦玉一个, 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全部是没有依附任何世家的寒门学子。他们的成绩被安到了如同郑思一般的门阀子弟身上。   之所以会选中郑思做头名, 是因为他文采本就不错,考中状元并不会令人怀疑,其余人选也大抵如此。   可见,幕后之人花了多少心思。   最令人无语的是, 郑思全程被蒙在鼓里。   知道这件事后, 他第一个跳出来表明态度,并把自己知道的细节一一陈明, 大大推进了案情进展。   参与此事的不止郑氏旁支,还有卢氏、王氏、萧氏、贺兰氏, 甚至皇室中也有人参与。   灵魂人物便是此次的主考官——卢大学士。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在魏禹亲自监考、安定军全程跟进的情况下调换考卷。   几大世家联手出击,目的非常明确——阻挡李鸿打压门阀的步伐。   早在卢大学士邀请魏禹加入世家阵营时,这步棋便已经布下了。   并不高明, 但足够让李鸿与魏禹威信尽失, “糊名制”名存实亡, 科举取士依旧是门阀的天下。   可是, 他们低估了李鸿的决心和魏禹的断案能力,更错估了百姓及学子们对皇室的信任。   吃足了整整一年的大瓜小瓜, 百姓们早就习惯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红眼病对自家圣人、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魏少卿的诋毁, 默契地喝着茶, 坐等打脸。   学子们起初被煽动, 秦玉及时站出来,打乱了幕后黑手的计划。   最后,所有居心不良的人,无一逃过。   真相大白的那天,不知多少文人学子心目中的高山轰然倒塌。   那些颇负盛名的“大家”,那些以清流自居的“雅士”,竟会为了一己之私卷入权力之争,行诡谲手段,坑害寒门学子。   反倒是圣人、太子殿下以及魏少卿,始终站在那些孤立无依的学子身后,给他们公平,许他们正义,做他们的后盾。   这样的仁君与能臣,亦是大业百姓的后盾。   李鸿难得手段强硬,毫不留情地惩处了以卢大学士为首的世家权臣,等待他们的是抄家流放、身败名裂的下场。   与定罪皇榜一同贴出的,还有一张新的科举金榜。   高居榜首的便是秦玉。   郑思的成绩也不差,得了十一名。   不只排名,考生们的答卷一同被公布出来,以这种最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接受世人的评判。   说是评判,实则更多人抱着学习的态度而来,尤其是看过秦玉的文章之后。   一时间,两京学子齐聚在翰林院门口,个个奋笔疾书,埋头苦抄,废寝忘食,成为长安一大奇景。   其中有一份答卷,被学子们讨论得最多。   “这位‘李册’是谁?从未听说过啊!”   “许是远处私学来的,不然早该闻名京都。”   “是啊,这位仁兄观点新颖,文章妙绝,不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拐角处,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喜滋滋,“听到没?‘观点新颖、文章妙绝’夸我的!”   “继续听。”魏禹勾唇浅笑。   然后,就听到一句:“就是这字迹,着实不讲究了些。”   李玺:“……”   不重要!   直到殿试,学子们才知道,这位名列前茅的“李册”,其实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乍一听,无不震惊。   一年前,长安城还盛传福王不学无术,区区《诗经》都背不全。   静心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一年来,太子殿下聪颖无畏,做出一件件利国利民之事,怎么可能当真是不学无术之人?   看吧,太子殿下用实力击碎了谣言。   第八名啊!   虚岁才十七!   是前十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百姓们坚持认为,自家太子殿下就是被那笔字拖累了,不然怎么也得是前三名。   金榜题名,并非考生们的终点,接下来还有一场吏部考核,考过的派官,考不过就只能去各地节度使处做幕僚。   今年的情况不大相同。   为保证考试公开透明,魏禹提议,把考场“搬”到太极殿,圣人亲自担任主考官,考生们当场答卷,考官们当场判卷,由圣人最终确定名次。   凡是考中的,不必再拜在任何一位考官名下,皆是天子门生。   李鸿欣然采纳。   大殿上,李鸿负手而立。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内亦难掩欣喜。   这些,都是大业最优秀的年轻人,大业的未来要交到他们手中。   要交到……   那个咬笔杆的臭小子!   墨汁都吃进嘴里了!   突然又莫名悲凉。   大业的未来,怎么放心交到这么个烦人精手里。   大业朝第一场殿试,就在老父亲欣喜又悲凉的心情中结束了。   前十名没有变化,倒是后面,有十余名寒门学子文章写得大胆又犀利,李鸿当场给他们派了官,让他们去地方上发光发热。   前十名,除李玺和柴蓝蓝外,悉数归入翰林院。静心学上几年,将来必是前程锦绣。   老父亲复杂的目光落到糟心儿子身上。   李玺欢欢喜喜跳出来,“我不用做官,我想要和书——”   “你若说出来,这辈子都别想要了。”一国之君放弃稳重,明目张胆地威胁。   李玺嘴一咧,小白牙一露,“悄悄”道:“那咱们私下说,好不好,阿爷?”   一声甜甜腻腻的“阿爷”,叫李鸿生生捂住胸口,事先背好的《骂儿子好词好句好段》顿时忘光了。   最后是柴蓝蓝、崔兰心和王荣荣。   下场之前就说好了,允许她们考试,不挤占其余考生的名额,更不会给她们派官。   对此,小娘子们心里清楚,虽不甘心,却不得不认命。   谁叫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呢?   就连柴蓝蓝都没说什么,接过赏赐,恭顺地退回学子之中。   意外的,李玺站了出来,“啊,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属官还缺三个,臭、不是,父亲,不如将她们派去东宫吧!”   李鸿嘴角一抽。   就知道这小子今日会搞事情,防住了前头,没防住后头。   不用他开口,自有人反对:“太子殿下府中若缺女官,大可由皇后娘娘擢选。然,东宫属官为三省核定、吏部录名的正经职官,怎可由女子担任?”   “哪条律法规定不可由女子担任?魏少卿,《大业律》上可有写到?”太子殿下眼睛一眯,开始了他的表演。   魏少卿微笑配合:“回殿下,不曾。”   李玺朝他抛了个媚眼,又把萧三郎拎出来,“吏部考评上说了吗?”   萧三郎挤了挤眼,道:“也没说,只说了‘东宫属官职责为规谏太子言行、助其领悟为君之道,非品学兼优者不能胜任,其任免升贬,当以太子意愿为先’。”   李玺下巴一扬,细白的指头弯向自己,“听到没?当、以、太、子——也就是我——意愿为先,意思就是,我想让谁做就让谁做,不管‘它’是郎君还是娘子。”   “太子殿下,不可呀!”众臣极力反对。   “为何不可?”李玺敛起笑意,“是她们品性不端,还是她们才学不佳?抑或七老八十,脑袋糊涂,不适合做官了?”   老臣们心头一梗。   威胁!   吃果果的威胁!   柴蓝蓝怔怔地看着李玺,眼底的激动遮掩不住。   这一刻,她终于懂了李玺说的那句“徐徐图之”。上次,他不是妥协了,而是成长了。   他从未妥协。   那么,她也不会。   柴蓝蓝跪于殿前,不再浑身带刺,而是平静且坚定地请命:“臣女愿有职无俸,不入吏部册,求圣人恩准。”   “准了。”李鸿淡声道。   他心爱的女子,也曾才德冠长安,却被闺阁所拘,不能一展所长;他将来的女儿,亦可能陷入相似的境地,他希望,世人能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普天之下,优秀的娘子不比儿郎少,她们也需要这个机会。   柴蓝蓝和崔兰心被任命为东宫家令寺主薄,掌东宫家政,正九品,官阶虽小,却是正正经经的职官,领朝廷俸禄,入吏部册。   有人要反对,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朝堂了。今日的圣人,也不再是那个隐忍无为的圣人了。   王荣荣没有领官职,而是接受了赐婚,配给恭王,也就是二皇子为正妃。   二皇子无侧妃,无通房,以后也不打算纳。王荣荣入府后便是唯一的女主人,执掌中馈,生儿育女,过自己梦想中安然富足的小日子。   小伙伴们真心祝福她。   不是所有女子都要铠甲着身、浴血拼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要自己愿意,一切生活方式都值得被尊重。      鹿鸣宴。   秦玉和崔瑜被点为探花使,打马游街,寻访名园。   李玺也想出风头,然而,撒娇打滚都没如愿。   但是!   并不妨碍他比探花使穿得还隆重、还风光,还受百姓欢迎。   敞篷车开出来,青牛毛刷得油光闪闪,银铃铛换了更大更清脆的,一路走街串巷,收获声声尖叫、阵阵花香。   他还很坏。   抢在探花使前面到达芙蓉园,摘下最大最艳的那朵牡丹花,簪在魏少卿头上。   魏少卿就那么拢着手,微笑着,纵容地戴了一路。   宠得没边了。   秦玉摘了两朵,一朵敬与君王,一朵献给了李木槿。   众目睽睽,少不得有人说他攀龙附凤。   说不介意是假的,然而,看到李木槿红着脸欢喜地笑着,再多的误解与诋毁就都不算什么了。   鹿鸣呦呦,觥筹交错。   李鸿难得褪去往日的威严,笑问:“状元郎,太后有旨,让朕额外给你一份奖励,趁现在,说吧!”   秦玉连忙起身,恭谨中不乏期盼:“臣所求,需得争求寿安县主的同意。”   “我同意!”李木槿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一片哄笑。   李木槿颊上飞起艳丽红霞,害羞地钻到太后怀里。   “学生、不,臣……臣……求娘娘赐婚!”秦玉欣喜苦狂,双膝顿地,行大礼。   读过那么多书,写过无数篇锦绣文章,这时候却突然想不出任何华丽的词藻了。   太后娘娘乐得合不拢嘴,扭头对左右道:“你们可还记得,当年芝娘出嫁,这个三丫头是如何说的?”   “咱们寿安说呀,将来我也要嫁个状元郎!”新城长公主扬声道。   谁承想,多年之后,竟成真了。   借着喜气,郑嘉柔笑盈盈道:“瑜哥儿,你的花要献给谁?”   崔瑜上前,稳重道:“臣也摘了两朵,一朵敬给太后娘娘,一朵献给母——献给皇后娘娘。”   新城长公主猜到郑嘉柔的意图,配合道:“好孩子,你这般殷勤,莫不是也想拐我家的小县主不成?”   崔瑜躬身,恳切道:“县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臣求太后娘娘恩准生母初一、十五得入后宫,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笑容一顿。   崔家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崔沅真心爱慕的是一名叫芸娘的妾室,崔瑜、崔兰心实际便是这芸娘所生,记在了郑嘉柔名下。   只是,《大业律》有云:妾室不可扶正,有大功者除外。   因此,即使崔沅再爱芸娘,也没办法将她扶为正妻。不是正妻,便与下人无异,不能执掌中馈,不能出门交际,更别说入宫参见一国之后。   郑嘉柔朝太后欠了欠身,柔声道:“当年我初入崔家,年纪轻,身子弱,胎相不稳,多亏了芸姐姐帮衬照料,宽慰于我,这才有惊无险地产下小宝……芸姐姐待我,便如亲生姊妹一般,若能有她时常入宫相伴,妾亦是欢喜的。”   太后点点头,顺势道:“她助你保胎,诞下国之储君,也算大功一件,我做主,扶正吧,崔家也该有个女主人。”   崔瑜大喜,激动道:“臣,谢太后娘娘!”   太后慈爱一笑,“好孩子,你好好做官,为国效力,为主分忧,将来为你生母挣个诰命也是有的。”   “臣,谨遵娘娘教诲。”崔瑜以头顿地,再起身,眼眶湿红。   他看向郑嘉柔,终究没忍住,轻声道:“儿,叩谢母亲。”   李鸿啧了一声,明显不满。   郑嘉柔含着泪花,柔声道:“好瑜哥儿,地上凉,快起来。”   李玺乐颠颠地跑过去,帮娘亲把人拉起来,豪爽道:“你以后和兰心一样,叫我哥哥吧!”   崔瑜抿唇,平静道:“臣比殿下大,三岁。”   李玺:“……”   太后扑哧一笑,隔空点点李玺,“我这个小册册啊,旁的事向来没有长性,单是让人叫哥哥这一则,多少年了……”   就是一直没实现!   李玺眉眼一弯,脆生生道:“祖母说错了,孙儿喜欢祖母的心也是长长久久的!”   太后哈哈大笑。   众人皆跟着笑起来。   李玺偷偷在心里说   还有娘亲。   还有臭爹。   还有阿姐们。   还有……书昀兄。   被小金虫虫惦记着的魏少卿,此时正在太极殿前,执手肃立。   石阶还是那么高,却不再高不可攀。   大殿依旧肃穆整饬,却不再是他无法触及的所在。   头顶的青天不再阴沉浓重,阳光洒在金瓦上,熠熠闪光。   而他,可以闲适地站在这里,不会遭人白眼,不会被内监驱赶。   此次科举,上榜者共一百零八人,寒门子弟四十八名,剩余的庶族与世家各占一半,成果出乎他的预料。   曾经以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实现的目标,短短一年便做到了。   虽然只有一年,却仿佛走了大半生。   路那么长,黑暗与荆棘随处可见。   幸而有那么一个人,与他携手走过。   从今往后,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159、完结章·下      心里想着的人, 一回头,便看到了。   魏禹心里装着许多种李玺的模样,每一种都闪闪发光。   正如此刻。   李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眸中的笑意比金黄的瓦片还耀眼。   “书昀兄, 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怕我拉你去猎山,提前洞房呀!”   魏禹不自觉笑了。   心没由来地被填满。   李玺抠住他的腰带,晃啊晃, “你方才没看到,祖母给三姐姐和秦玉那个小白脸赐婚了, 我要赶在他们前面洞房!”   魏禹点头,一本正经道:“下月可好?   李玺眨眨眼:“为何下月?”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李玺皱脸,“还要等一个多月。”   魏禹笑:“等不及了?”   李玺手指放开腰带, 模仿着走路的样子爬啊爬, 爬到他胸口, 戳了戳,“别把我说得像个急色鬼。不知道是谁,从前坚持要留到大婚之日, 还不是食言了?”   魏禹笑笑, “我可没食言。”   李玺拿眼斜他,“你不是说六月六嘛, 我同意了,你不是食言是什么?”   魏禹勾了勾唇,没反驳。   李玺自以为赢了一局, 喜滋滋地拽住他的袖子, 要回集英殿。   魏禹任他牵着, 微笑着, 纵容着,不紧不慢。   宫人来来往往,看到他们不由会心一笑。   愿魏少卿得偿所愿。   愿小殿下福寿绵长。   走了没几步,李玺又闲不住了,晃晃魏禹的衣袖,“这次科举你立了大功,臭爹没赏你点儿什么?”   “赏了,一道圣令。”魏禹微笑道。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李玺踮起脚,捂住魏禹的嘴,“是不是正式任命你为大理寺卿了?”   魏禹摇头。   “那就是吏部侍郎?”   魏禹继续摇头。   “该不会是东宫官吧?至少要做一个少傅,不然我不答应。”李玺眉毛一挑,一副护短的模样。   魏禹笑笑,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   李玺瞄了一眼,差点跳起来,“提前成亲?六月六?!”   魏禹点头。   这是他求来的。   “亏了亏了,就算你不求,咱们八月也要成亲,只是提前了两个月而已,却把升官发财的机会丢掉了,唉,书昀兄,你好傻。”   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书昀兄一定爱惨我了!   两个月都等不了!   五月初一,大朝会。   主要讨论两件事:一,立太子;二,太子大婚。   并不像李玺以为的那般顺利。   朝臣们一致认为,大婚后“太子妃”不能干政。也就是说,一旦成亲,魏禹就做不成官了。   就连王尚书、萧尚书这些原本和魏禹站在一起的人,都如此坚持。   李玺不解又气愤:“你们不是很看好书昀兄吗?不是说他有宰相之才吗?为何跟那些老顽固联合起来对付他?”   众臣低垂敛目,静默不语。   魏禹握住李玺的手腕,低声劝:“无妨,没有官职我还是可以站在你身后,教你读书,陪你理政,你封我一个‘少傅’可好?”   李玺摇摇头,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心怀万民、才华满腹的魏少卿,不该被埋没。   “后宫不能干政?倘若不是后宫就可以了吧?”   “那好,我不娶书昀兄了,我嫁他。”   李玺看着魏禹,说:“你娶我,好不好?”   魏禹对上他的目光,缓慢却坚定地应道:“好。”   众臣大惊,“殿下是一国储君,哪有下嫁的道理?”   “我也可以不做这个储君!”   李玺扫了眼大殿角落的萧子睿,说:“有人同我说过,大业可以没有圣人,可以没有福王,但不能没有魏书昀,我信了。”   萧子睿一脸惊恐:我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但我知道,书昀兄一定能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受后人敬仰的宰相。”   “大业未来的盛世不能没有他。”   李玺当着众臣的面牵住魏禹的手。   魏禹反握回去,十指紧扣。   众臣难掩动容,不约而同地看向渭南郡王。   渭南郡王轻叹一声,道:“魏少卿身为男子,和寻常后宫到底不同,想继续做官也不是不行,然……”   李玺眼底一亮,“要讲条件吗?你说,只要书昀兄能继续做官,让我读书我就读书,让我习武我就习武,绝不偷懒。”   “那就请太子殿下纳两名侧妃吧!”   李玺:???   渭南郡王执手,恳切道:“储位不稳,国本不固,就算大业得以迎来盛世,若太子殿下无后,将来……不可期啊!”   大业立国数十载,接连历经两次夺嫡之争,没有人想看到第三次。   李玺看看渭南郡王,又看看王尚书等人,冷声道:“我知道了,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你们说不让书昀兄做官,其实就是幌子,就是为了让我答应纳侧妃、生儿子,是不是?”   众臣再次垂首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   “你也早就猜到了,对不对?”李玺看向魏禹。   所以才会求来圣旨,提前成亲,而不是选择升官调职。   魏禹抬手,要牵他。   李玺躲开了。   “不可能。”   “我跟你们说,不可能。”   李玺看向李鸿,咬牙道:“我不可能娶侧妃,哪怕拉着书昀兄私奔,或者一直不成亲,我也不会祸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李鸿抿着唇,并不意外。   李玺不管众臣的反应,拂袖而去。   魏禹追了出去。   李玺怒气冲冲,头也不回,“你已经妥协了吗?你真想让我纳侧妃吗?臭爹许了你什么好处?”   魏禹温声哄道:“圣人也很为难,只是缓兵之计,只要能顺利成亲,旁的都不重要。”   李玺猛地回头,眼底泛红,“不重要?我和女人生孩子你也不在乎吗?”   魏禹扶住他的肩,深情道:“怎么会不在乎?就算你想,我也不许。”   “那你还……”   “我只想顺利成亲,只相堂堂正正娶到你。”   魏禹望着他,难得显出几分势弱,“虫虫,你可知道,从把你装进心里的那一日,我就没敢奢望能与你长相厮守,更不敢妄想可以光明正大办婚事……如今,能得圣人赐婚,可以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牵着你的手,我已经知足了。   李玺头顶的小火苗成功被浇灭,鼓着脸,咕哝道:“那你就同意我娶别人?”   “是圣人和皇后娘娘安排好的,两位小娘子也是自愿的。我查过了,她们在家中过得并不好,倒不如接进东宫,让她们过几年安生日子。”   “那也不行。我不会娶她们,假装也不行,你我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李玺果断道:“我会想办法,你也不要妥协。书昀兄,你信我,这次就交给我,你只管坐享其成好了!”   魏禹望着他澄净的眸子,缓缓点头,“……好。”   他便坐享其成一回吧!   等着他的小虫虫,去解决。   大话放出去了,李玺却想不到解决的法子。   “叫你来是吃吃吃的吗?”李玺抢到走无花果的小肉干,塞进自己嘴里。   无花果直撇嘴,“哦,有事了知道叫找我和小胡椒了?阿郎你自己说说,你有多少时间不跟我们说心里话了。”   “我都已经有书昀兄了,谁稀罕跟你说心里话。”李玺一点愧疚都没有。   无花果:“……”   你赢了。   “小胡椒也有舅舅了,就你一个单身汪,也就配和熊熊子搭伙。”李玺再插一刀。   “熊熊子也有小母狗了。”胡娇淡定补刀。   无花果:“……”   “我走了,祝阿郎和魏少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玺拿肉干丢他,“要真能生,还有这么多事?”   无花果扒着门框,嬉笑道:“魏少卿那么厉害,没准真能生呢!”   “生你个大头——”   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李玺有主意了。   福王府热闹了。   一大早,接连三辆马车从侧门冲出来,前前后后接了十余位御医入府。   紧接着,金枝院的女官悉数出动,满长安城搜罗有名气的稳婆。   然后,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伴当无花果,亲自带着仆役,往各家药铺逛了一圈,保胎药抓了少说得有上百副。   这下,全长安都知道了,福王府有人怀了身孕,是太子殿下的。   还有人偷偷在传,保不齐就是魏少卿!   什么,男人也能怀孩子?   别的男人兴许不能,魏少卿什么不会?   萧子睿笑岔了气,“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小舅子!不折腾这么一回,我这心里还真不踏实!”   魏禹不紧不慢地斟了盏茶,淡定地送进嘴里。   萧子睿边笑边问:“你就任由他这么编排你,不做点什么?”   魏禹看着窗外,勾唇浅笑。   虫虫说了,这次让他坐享其成。   他从来没想过,此生,他还有这样的福气。   新的一天,福王府又有了新的热闹。   一大早就鹦鹉飞熊熊子跳。   “太大了,一看就很假,不行,撤一层!”李玺站在镜子前,拍了拍软绵绵的假肚子。   “我说什么来着,不能裹这么厚吧,小胡椒非不听。”无花果挤眉弄眼。   然后,被胡娇拎着衣领丢出去。   李玺按照的稳婆教的,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肚子,小心翼翼上了青牛车。   胡娇在左边护着,无花果在右边护着,魏禹跟在后面,眉眼含笑。   “阿郎,这车快不?若是怕颠着,咱就再赶慢点儿。”   “慢点慢点,我这身子不比从前,可不能再不管不顾了。”   左右行人随便抬抬脚就超过了青牛车,头顶缓缓飘起大大的问号。   李玺就这么挺着肚子进了太极殿,一手扶着腰,一手挽着魏禹。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老父亲一阵牙酸。   李玺看了一圈,满意地清了清嗓子:“我有件喜讯要宣布——”   “朕也有一件喜讯要宣布。”李鸿截住他。   李玺大度地摆摆手,“行行行,那父亲先说,我不急。”   李鸿面无表情地朝御医正摆了摆手。   御医正上前,喜气洋洋道:“皇后娘娘,怀有龙嗣,已三月有余……”   李玺:!   李鸿瞅了眼糟心儿子,视线划过一张张惊喜或惊诧的脸,“即便太子无后,朕还有其他嫡子,大业的国本,不是那么轻易能动摇的……”   后面的话李玺没再听,他已经跳着脚跑出了太极殿。   肚子上的棉垫跑丢了都没顾上,还是魏禹跟在后面拾了起来。   李玺一溜烟跑进凤仪阁,看到郑嘉柔,本能地往上扑,又生生停在半路。   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郑嘉柔的肚子,惊喜又好奇,“娘亲,是……真的吗?”   郑喜柔微笑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   “我要有弟弟了!”   “妹妹更好啊啊啊!”   李玺蹦着,跳着,围着郑嘉柔转圈圈,嗓门几乎把屋顶掀飞了。   满屋子的宫人皆捂着脸,偷偷笑。   崔兰心朝魏禹屈了屈膝,俏生生开着玩笑:“恭喜啊,哥夫。”   魏禹微笑还礼。   上苍还是眷顾他的。   从前的诸多亏欠,如今一口气补给了他。   一只小虫虫就够了。      六月初五,十六卫齐聚东宫,文武百官盛装肃立,钟楼鸣响九九八十一下,龙阁宰相宣读诏书。   临轩册命皇太子。   李玺着金龙衮服,戴通天冠,朝皇后,谒太庙,会群臣,成为大业朝第一位隆重加冕的皇太子。   六月初六,皇太子大婚。   没有大操大办,而是如寻常百姓家一般,摆酒设宴,花车接亲。   李玺坚持做“嫁”的那一个。   他要在东宫等着魏禹来接。   无花果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阿郎这是何必呢,众臣都同意了,圣人和两位娘娘也不反对,干嘛还要自降身价,嫁去魏宅?”   “那群当官的最会揪人小辫子,我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让他们将来攻击书昀兄,毕竟他可是要做宰相的人——我头冠歪了吗?腰带扣没扣好?”   “没歪,扣好了,今日的阿郎比长安第一美人还美。”无花果彩虹屁吹到飞起。   “倒也不必。”李玺瞧着身边的亲人,挤眉弄眼,“现任长安第一美人是我阿姐,前任是我娘亲,比她们差一点点我也能接受。”   众人一通笑。   小金虫虫眉眼弯弯,笑得最好看。   魏禹一眼就看到了。   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他的小金虫虫,穿的是新娘的嫁衣,翠色霞帔,黄金凤冠,只是简化了裙摆与广袖,改成了男子制式。   他的小虫虫穿着,比任何男男女女都好看。   魏禹一步步靠近,心跳没由来地加速。   李玺向来没耐心,嗖地一下蹿到他跟前,白嫩的脸蛋扬着,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我今天好不好看?脸上的毛毛用红绳绞了,还抹了口脂,你闻闻,香不香?”   “香。”   魏禹喉咙发紧,拼命克制着才没把人扣进怀里。   礼官将红绸送到魏禹手边。   魏禹却没接,当着众人的面就那么握住了李玺的手,坚定又珍视。   李玺咧着嘴,笑嘻嘻:“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魏禹说,“我迎你回家。”   李玺乖乖地任他牵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亲人。   “祖母,多谢。”   “娘亲,多谢。”   “还有臭爹。”   “还有阿姐们……”   “多谢你们这些年纵容我,疼爱我,就算嫁到别人家了,我还是你们最爱的小宝。”   眼泪刚刚冒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笑了。   是他们的小宝没错了。   永远是他们可爱的、挚爱的、最爱的宝贝疙瘩。   魏宅门口,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纵使有金吾卫开道,喜车还是寸步难行,最后,还是魏禹亲自下马,连连作揖,大伙这才让开一条路。   喜饼和喜钱一筐接一筐地撒下去,整个人长安城都洋溢着喜气。   魏禹的继母萧氏心里不大痛快。   打死她都没想到,魏禹会有今天,但凡哪路神仙知会她一声,当初她也不会把魏禹赶出家门。   她早就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不是没想过弥补,然而魏禹已经不领情了,这次婚仪根本没让她沾手,左邻右舍背地里不知道如何嘲笑她。   新人迎进门,按理,婆母应该在正堂坐着,等新人参拜,萧氏哪里坐得住?也不顾脸面不脸面的了,和萧、魏两家的亲戚们一道迎了出来。   李玺下了车,魏清清大大方方地过去接人,萧三郎从旁护着。   萧三郎的母亲也在,状似无意地走到萧氏身边,淡淡一笑:“堂妹也算熬出头了,好好待殿下和太子妃,将来少不了你的好日子过。”   萧氏知道,这位刚刚继任萧家主母的堂嫂是在提点她。   她略略一顿,提脚迎了上去。   魏清清正拿着笤帚,要给李玺“扫尘”,祈愿新妇一身清净地进门,将来清白富足地过日子。   “我来吧!”萧氏接过笤帚,蹲下.身,细细打扫起李玺的衣摆。   李玺下意识退了半步,腰后抵上一只手,是魏禹的。   魏禹接受了萧氏的示好。   萧氏长长地舒了口气。   至于魏白白……不用旁人提点,看到李玺身边那些穿红着紫的富贵郎君们,她早就凑上去巴结了。   小丫头还吊着眼梢,挑衅魏清清:“瞧着吧,我一定比你嫁得好!”   魏清清淡淡一笑。   如今,她的目标早已不是嫁人生子,攀附权贵,她要像柴蓝蓝那般,自己成为“权贵”,为自己挣来尊荣。   拜过堂,新人进青庐,结发合缨,行帐礼。   之后魏禹被同僚拉去饮酒,李玺不想去,在帐篷里躲懒。   外衣脱掉,靴子踢飞,头冠也摘下来,然后,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摔到软绵绵的大床上。   无花果拦都拦不住,“阿郎,你好歹给魏少卿些面子,就算不是第一次睡了,也别这么……这么熟门熟路啊!”   “谁说我不给他面子了?他这不是不在吗,等他回来,我一准儿穿好。”李玺把脸埋在枕头上,翘着脚,一晃一晃。   “不必了,就算穿了,也要脱掉。”魏禹掀起帐帘,眉眼含笑。   他喝了酒,姿态慵懒,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味道。   李玺扭身看着,不由红了脸。   无花果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帮他们掩好帐帘。   新人第一夜,都是在青庐中度过。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李玺有些期待,也有些慌乱。   为了掩饰那点小慌乱,嘴上故意打着花花:“你是不是不舍得我等太久,所以提前回来了?”   “嗯。”魏禹垂眸,看着大红喜褥衬着的那截小白腰,心头更醉。   “那我再穿上,让你脱,好不好?”   魏禹眸底一沉,“好。”   李玺真就穿了起来。   靴子,头冠,最后是繁复的喜服。   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李玺折腾了半天,不仅没穿好,还把中衣扯散了,露出大片肩膀。   魏禹就那么看着他,视线掠过精致锁骨,落到细窄的腰身。   手一伸,就扣住了。   “藏在枕头下的话本,可有讲述新婚之夜的?”   “有……有一本。”   李玺仰在床上,眼底映出魏禹的模样,鼻翼间闻到的也是他的气味。   有熟悉的墨香,也有淡淡的酒气。   光是闻着,就醉了。   “背来听听。”   温热的大手掐在腰上,搅得李玺的声音磕磕绊绊   “却说某年某月某时某地,有只瓢虫误入草棚,识得一位小书生,彼此相伴。”   “然则草虫命短,相能相守数日,临别之时,约定来世必化为人,相守一生。”   “这一生,再相逢,小虫托生为人,小书生也长大了。”   “尽管没有认出彼此,但他们还是遵守约定,成了彼此心目里最重要的人。”   魏禹笑,“最重要吗?”   “嗯,第一重要。”   和祖母、娘亲、臭爹、阿姐并列第一。   魏禹瞧出他的小心思,惩罚般褪去中衣,“冷不冷?”   李玺摇头。   不仅不冷,还很热。   魏禹笑,“接下来,换我讲。”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书生把亲手编的同心结系在小虫腰上。”   魏禹贴近李玺耳边,亲了亲。   “虫虫的腰细不细?”   “……细。”   “白不白?”   “白,很白。”   “软不软?”   “嗯……”李玺已经答不上来了。   细长的红绳缠绕成结,刚好在腰上绕了一圈。结上系着银铃,只有米粒大小,稍稍一撞,便发出悦耳脆响。   撞一下,响一声。   再撞一下,又响一声。   故事还在讲。   “他们遇到了许多困难,每件事都很难。”   小虫虫委屈,还很疼,“为什么?就不能一直不难吗?”   “因为他们要做的,是别人从未做过的。以后后会更难,想要的越多,越难,虫虫怕不怕?”   “你会陪我吗?”李玺忍着疼,问。   魏禹心疼地亲亲他,“荣辱共担。”   “那就不怕。”   魏禹眸底映着小金虫虫汗湿的脸,楚楚可人,叫人欲罢不能。   悦耳的铃声,响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