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离个婚 作者:灵王太子 文案: 七年前祁氏濒临破产,宴任以协助向祁棠求婚,在被拒后强取豪夺。 七年之后,当年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真爱不如当红小花,宴任出轨,离婚一事板上钉钉。 谁想意外比离婚先到。 凌晨两点,祁棠直扑首都医院。 “……请节哀。” ——从此,祁棠的生活天翻地覆,逆流重生一次次接踵而来。 2020,2019,2018,2017…… 时间错格回调,冬秋夏春,暮色婚姻乍然回溯——一切相遇,都来得及彻底擦肩错过。 【重生之前】: 宴任眼底赤红,凿刻般的伤痕遍布面庞,施力的掌下是岌岌可危的崩塌意志。 “为什么最好什么都自己处理,总是恨不得把我往外推,推给别的Omega?” “……祁棠。” “你不疼吗?” 【重生之后】: “别弄我。”祁棠扯过被子,“躺一会再出去。” 宴任自告奋勇,“我陪你躺。” “不用。” “那你陪我躺。” AO颜值满点双总裁,强取豪夺爱妻如命的无耻忠犬Ax 拒A千里外独立自强的冰山O 指南: 1.无出轨 2.已全文存稿,日更至完结 3.wb:灵王太子,鸡血掉落有关鹅子们的闲聊 看受就烦的扑克脸攻x末日投机的笑面虎受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重生 七年之痒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棠,宴任 ┃ 配角:安子晔,祁玫,严卿华,宴淑阳,穆绍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每次重生都在想怎么离婚 立意:坚持自我,相信携手并进的爱情 ==================   ☆、倒流   手机在卧室里无声发亮,祁棠睡得很不安稳。   空气里弥漫着冷凉舒适的温感,Alpha短暂停留过的气息变得浅淡。   腹部的抽搐像是规律的疼痛拉扯,片刻后祁棠半眯着睁开眼睛,迟滞地发现他的私用手机居然静音了。   “秘书 洪田方”凌晨两点来电,这个点打电话一般都是有什么紧急事件——   祁棠伸手捂了一下让他微出冷汗的下腹,打起精神问道,“洪秘书?”   “祁总您终于接电话了!”洪田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惊慌,“宴总在去祁氏的路上出车祸了,现在在首都医院……”   灯一下子打开,祁棠动作迅速换好衣服,只有拉门时脱力的颤抖泄露了他强抑着的紧张。   “宴任什么时候出去的?”祁棠的嗓音听起来依然平静,只是微微发冷。   “一个多小时前——”   路灯在车窗外交替明暗,祁棠在后座上,脑内的混乱搅成空白,一切声音似乎都融化一样变得陆离而黯淡。   “祁总,不能再快了,已经超速了。”   祁棠微微一愣,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觉间催了司机。   洪秘书孤单地站在医院门口,祁棠直接拔腿上楼,灯光惨白着涣入黑暗,走廊在踏来的声音里显得极其冰冷。   宴任母亲顾凝在看到祁棠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等到祁棠喘息着回过神来,他已经握过顾凝的手,劝过她不要慌,他的身体脱开他无主的精神,粉饰太平一样令人信服。   “宴总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去祁氏,叫我再带一些保镖过去,谁知道会半路出事,老张来不及抢救就......警方说肇事车辆已经查到了,是星C·1013......”   腹部的坠感伴随着心跳的频率,像是下揪拉扯,连肋骨都变得疼痛。   “手术中”的灯光灭了,祁棠一下子起身。   所有人都安静又惶恐地围在门口,门徐徐打开。   您是宴先生的爱人吧?   对不起——太严重了。   非常抱歉——已经尽力了。   麻感像是攀升在脊髓里的电流,寒凉和阴森倒倾一样灌入身体,视线内的一切景象都拉扯着发黑,人脸在祁棠眼前放缩。   “小棠!!”顾凝崩溃地哭了出来。   -   晨光泅入室内,在纯白的窗帘下漫步。   红木地板上金箔错落,双人床被荧荧点亮。   即便是在睡梦中,祁棠的眉眼轮廓也依然吸睛,但那种疏离和薄冷的感觉没有任何减轻。   濡湿的眼睫下蕴一吻深灰的黯淡,微微抿着的唇瓣却描摹出意志上岌岌可危的强硬。   祁棠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的掌心捂紧双眼,泪水从掌底蜿蜒而下,但转瞬间就被他抹去。   祁棠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立刻拨给了秘书洪田方。   “祁总?”   他把冷气抽入肺腑,像是把凝冰镇进体内。他还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种时候唯独他不能出错。   “……都联系好了吗?”   洪田方应了一声,祁棠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没办法细想宴任去世对两个家庭的严重打击,也顾不及可能层层断链的利益集团。   他只能先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处理后事上,才能防止自己瞬间就被排山倒海的恐慌和痛苦击垮。   祁棠忍耐住眼底碎裂的潮气,低声问,“我现在过去,宴任的爸妈还在医院吗?”   “老总和夫人出什么事了吗?”洪田方莫名其妙地问,语气立刻紧张起来。   祁棠觉得自己是听到了玩笑。他失去了伴侣,他的家人,就是再冷静自制,痛苦之上的怒火也几乎要让他趋向崩溃。   “洪秘书,我是打算离婚,但不是想宴任……”   ——但不是想宴任死。   他冷沉的声音紧咬痛楚,那个字太沉重了,又太突然、太遥远,让人措手不及,完全没办法提前做好准备。   握着手机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惨白,情绪剧烈起伏后,细密的痛苦织就眼底斑驳的水光。   洪田方噤声了一段时间,语气迟疑,“……宴总,宴总怎么了吗?”   祁棠难以置信地把手机拿到面前,这个一贯慎重严密的秘书怎么会在现在接二连三出错!   通话过程中保持待机屏的手机触光亮起,2020.09.24。   ——两天之前?   现在明明应该是27号,凌晨时分他还在医院——   他利落下床,在电子钟上看到了同样的日期。   心跳骤然在胸腔炸起,急剧收缩的瞳孔钉在日期上,时间随着秒数还在不断闪烁。   “……洪秘书。”祁棠声音里的冷意褪去,如果仔细分辨,甚至能听到他嗓音里涩意浸渍的微弱沙哑,“宴任在哪?”   “宴总不是还在阿尼出差……?”   24号,宴任还在U国阿尼,和祁棠有12小时的时差。   窒息感郁郁葱葱茂生出来,血液逆流一样带来冰凉的感受。   他三两句敷衍着挂断电话,直接拨给正在出差的宴任。   祁棠很难在等待接通的过程里维持平时的平静,如果他的记忆清晰得不像做梦,那么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做梦——   而是荒谬地倒流了时间,然后在宴任出事前重生?   “祁棠?”   流响的乐声和交谈嘈杂地涌入耳中,祁棠阻塞一样滞了一下。   “......你在哪?”   “我在应酬,麦库斯家族在举办晚宴,怎么了?”   祁棠微微晃神,宴任低沉磁性的嗓音让他无法遏制地涌上了不真实的感受。   时间对上了。   周围有人正在询问宴任,宴任用英语流畅地答说他在和他的爱人对话。   调侃的笑声唤回了祁棠的思绪,他的眸光微颤,唇瓣开合几次,最后压抑着低声道,“没事,你先忙。”   挂断通话,祁棠快速收拾后直接下楼。   佣人把早餐摆放在桌面,热度适宜,刚送到的报纸放在能轻易拿取的位置。   祁棠随手拿起报纸,看向首页的标题。   “当红小花安子然暗示好事将近”。   当红小花,安子然。   ——目光结冻一样停滞,他看过这页报纸!   “张嫂。”祁棠扭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拿进来的报纸?”   “就刚拿进来的。”   24日的报纸,在24日上午拿进来。   祁棠早晨的失态给洪田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胆战心惊地进门,无论做什么都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祁总。”洪田方从公文包掏出文件给祁棠稍微过目,小心翼翼说道,“这几个项目虽然不大,但是是祁氏和宴氏合作的,离婚肯定会对这些项目有所影响,评估团队的分析在这里......”   洪田方又拿出一叠分析资料,祁棠迟缓地顿了一下,才接过文件。   如他所料,首两页是评估的压缩报告,后面是展开评述。   心乱如麻的感觉被压在面庞之下,祁棠拿着文件,却没有接着过目的意思。   “洪秘书,你公文包里是不是还有三份今天早晨要签的合约?”   “是的。”   “......B国的视频会议改期有通知你吗?”   洪田方刚要问,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在肉眼可见的苍白中,祁棠的脸色稍显莫测,洪田方面有异色地挂了电话,“祁总,您是怎么......”   “你另外带来的文件让我看看。”   洪田方马上拿出来给他,看着祁棠翻页的速度简直有点粗暴,也不像是在细看的样子。   飞快翻过一遍后,“让法务去检查,都有问题。”   洪田方茫然又惊讶地看着祁棠,试图从这个一贯都较为冷淡的上司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祁棠在桌边努力维持镇定,目光似乎在游离中放空。   从洪田方的角度看来,祁总的穿着一如平常,整个人都被完美的精英感包裹。   他向来冷静克制又不动声色,但现在似乎感到紧张。握着钢笔的修长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所以微微发白。   “——给我买张机票,我现在去宴任那边。”   他一筷子没动就从饭桌边起身离开,看起来完全没有进食的想法。   心里的沉重感随着一通通电话不断加深,每一件事都“如他所料”,可能出现的风险也被祁棠三言两语规避掉了。   所有都对得上,在09.24-09.26内发生的事,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记忆清晰得像是回忆昨日,而不是梦醒之后逐渐模糊的水迹。   他真的重生了,在宴任出事的前两天。   “......祁总。”   祁棠定定看着窗外,苍白的神情有点恍惚。   园丁拿着水管,在步道上给新鲜的绿植浇水,灰埃顺着弯低的叶片垂落,夜色褪去后暑气尚未从地上蒸起。   他要尽快去确认宴任的情况,那个肇事者有没有可能直接在U国对宴任动手?   隐隐的焦灼和鲜明的不安让祁棠连站着都觉得不适,腹部不明显的感觉算不上舒服,总有种会引起坠裂疼痛的预兆。   “祁总。”   祁棠猛地回神,紧握的手指骤然松开,像是在偏头的霎那间生长出无瑕的面具,把破碎而真实的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深邃,在濒临失态时也难以揣测。   “票买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机场。”   -   后座上,祁棠一语不发。   “对不起,宴先生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了......”   医生身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像是暗红的刀把眼膜割裂。   “非常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祁棠根本无法想象宴任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去考虑离婚的事,他们可以分开,但不是以一方莫名其妙地死去为结局。   祁棠的脑海里没有任何音容笑貌的斑斓往事,只有明晃晃的惨白光晕在闭眼时时起时落。   “洪秘书。”祁棠开口。   他为了维持嗓音的平稳,声线略微有些呢喃的沙哑。   洪田方担心祁棠的情况,但身为祁棠的秘书,他很清楚自己的上司是一个多么要强又多么不需要分享情绪的人。   “去查一查星C·1013这个车牌。”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祁棠的声音恢复如常。   没有任何细微的颤抖被压抑着,冷凉的质感让人精神紧绷。   洪田方马上答应下来,祁棠不再多说直接登机。   ☆、重逢   六个小时的航程对祁棠来说实在煎熬,驳杂的各种猜测在脑内如同高速运转的数字代码,层层掩盖着医生的声音。   那是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后的话语,像是水幕后的流响——   “......请节哀。”   祁棠缓缓低头,揉摁着疼痛的头部。飞机的空调温度合适,可他还是有种无法甩脱的毛骨悚然感。   浑身发冷。   下机后祁棠接到宴任秘书陈志强的电话,说是已经等在到达层。   凌晨的机场没什么人,这种红眼航班时间连灯光都显得苍白。   玻璃窗外夜幕浓重,暗色吞吐,如同阻光的湿雾。   陈志强在到达层的出口前,“辛苦了。”祁棠对他说。   “哪里。”陈志强确认了一下没有行李,就让保镖分开上了前后两部车,“我就是来接送一下,刚把宴总安顿下去,也不困。”   陈志强对祁总的突然到来有点猜测,离婚传言虽然从他们结婚开始就没有消停,但近半年来尤其明显。   ——研究生还没毕业就结婚,却没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说是令人羡慕的商业巨头联姻,不如说更像是一桩丑闻。   这些时隔七年的八卦娱乐,在逐渐发酵的出轨照曝光后再次沸腾。   “祁总。”陈志强小心翼翼地叫道。   祁棠看向他,狭长的眼睛虽然浸入黑暗,但微弱的反光却像是能轻易看穿别人的想法。   路灯忽明忽暗地在车窗外拨动,把祁棠的面庞轮廓描摹成泛着冷光的完美石雕。   “宴总今天喝多了,平时不怎么喝,麦库斯那边的人热情过头了......”   祁棠现在对这些事情并不好奇,所以直接打断了他。   “陈秘书,宴任几号回国?”   陈志强愣了一下,各种想法在脑内火树银花地乱闪,几秒后尴尬又中肯地回答道,“......宴总还没跟我定时间,但是应该很快!”   宴任还没确定回国的时间,如果他26号不回国,是不是有很大的可能能规避掉那场还未发生的车祸?   洪田方弹了一条消息过来:祁总,车牌还需要再查一段时间。   祁棠看了一会这条消息,抬头就看到宴任买在富豪区的别墅。   下车后,往下往上都会望见一栋栋玻璃宫殿般的宅邸,占地巨大,有些在夜晚也灯火通明,像是璀璨的财宝在地上熠熠发亮。   带有停机坪的别墅还停放着直升飞机,像是放置的玩具一样在夜色里保持安静。   这套别墅宴任买了三四年,他一次都没来过。   树梢擦过风,飒飒的轻响摇摆片刻就消失了。   “你跟我进去。”祁棠盯着门看了一会,最后对陈志强低声吩咐。   陈志强被祁棠感染了一些不安,他还以为祁总这样八风不动的人,对娱乐八卦应该不会太在意,毕竟“出轨照”出现之后,也没看到祁棠有什么大动作。   没想到祁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带着一堆保镖过来。   这不像是来查岗,倒像是来捉,奸。   陈志强把宴任扶到床上,确信宴总就是有心要做坏事今晚估计都不行,但看祁棠的阵势,连陈志强都不由得怀疑宴总是不是藏人了?   他们走到门口,祁棠看了一下时间。   凌晨一点五十九分,时间跳动,两点。   腹痛感毫无征兆地出现,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霎那间攥紧了他的呼吸,祁棠扭头看向陈志强,语气不由得染上了一点催促。   “开门。”   陈志强抬起防尘盖摁下指纹。   屋内一片漆黑,陈志强把灯打开。   “宴总在主卧。”陈志强领着祁棠往上走,他们的动作都放得很轻,陈志强是不想吵到宴任,祁棠是因为不安。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不安。   对他而言,昨天刚刚得知宴任的死讯,今天宴任又死而复生。   他们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却在几天之前即将重逢。   陈志强没有注意到祁棠压了一下小腹,似乎想要保持镇定。他侧过身,低声道,“宴总已经休息了,您直接进去吧。”   直飞过来确定情况的勇气似乎融化一样滩成了冰滴,陈志强推开的门缝里黑暗影绰着,好像要冲出来吞噬一切。   寂静在无声喧嚣。   冷汗一点一滴渗出体表,把脊背和后臂抹得冰凉。   祁棠的瞳孔微微收紧,停顿片刻才开口道,“你跟我进来。”   陈志强觉得祁棠好像有了什么想法,推门的动作非常迅速,接连着毫不犹豫就把灯打开。   他大步走到床边,陈志强愣了一下马上跟了进去。   他看到一向冷淡、自控力绝佳的祁总表情略微有点失态,眉宇间似乎隐含着一点绷紧的恐惧。   祁棠去试探宴任的呼吸,修长的手指骨节绷紧,指尖却蕴着缺血的星点荧白。   温热的吐息波浪般涌上手背,祁棠刚放下心要收回手的瞬间,就被皱着眉睁眼的宴任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力道在酒精的刺激后不怎么受控,祁棠被死死抓握在宴任的掌心里,手腕鲜明的疼痛根本不容忽视。   酒气挥发时宴任的体温灼热,高温顺着他的手掌,穿入祁棠冷凉的血流之中。   房间里的酒意和Alpha的浓郁气息掀成海潮,宴任喝得确实不少,但身为Beta的陈志强没有任何感觉。   霎时清醒的冷锐目光在看到是祁棠后缓缓回温,浑身紧绷的攻击性也消解般褪去,宴任的视线在祁棠面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不敢确定。   “祁棠?”   陈志强带着保镖出去,轻声关门。   醺然的酒气和Alpha的气息把他围拢得严丝合缝,空气似乎变得异常黏稠,但祁棠接连不断的腹痛却缓解下来。   他稍微挣动了一下,宴任松了手。   “你怎么突然过来?”宴任强打精神问道。深沉的嗓音被酒液浸泡过,有种低缓醇厚的悦耳感。   “……你睡吧,明天再说。”   祁棠在床边坐下,伸手关了灯。   黑暗从祁棠的眼睫沁入,在低温的瞳孔里泅染。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也没有和宴任抱怨的想法,不安根本无处诉说。   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他基本不会有什么事需要宴任一起分担。   垂落的眼眸勾勒着宴任的五官,祁棠浸泡在宴任的气息里,在暗色和酒气里感受着他的另一半。   这半年来,执着的离婚想法像是在脑海里扎根,他每分每秒都呼吸着亟待别离的空气,甚至都变得习惯。   但此刻,生死的意外让祁棠的态度无声软化,只要宴任没事,继续过下去也成为一种可能。   曙色在暗沉过后浮涌,天光也焕出雾白。   他不确定自己一个晚上究竟去试探了宴任的呼吸多少次——他需要确认他的爱人还在呼吸,像是在大难临头之前乞求平安。   27号的凌晨仿佛一道从天落下的坎,时间滴答着向前推进,在思绪里涨缩的恐惧让祁棠不时感到窒息。   他半眯着眼看向窗外,层叠排下的顶级别墅上垂落淡金辉光,毫不刺目又异常轻柔。   巨大而葳蕤的树木聚成绿海,天际遥远的晨曦像是孱孱的幼鸟踞在树尖。   眼睛非常酸涩,祁棠忍不住闭目养神了片刻。   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放亮,他立刻接起了洪田方打来的电话,低声道,“等一下。”   他把宴任抱到他腰上的手轻轻移开,应该是在他睡着后,宴任不知觉地抱了过来。   Alpha对自己的Omega会无意识靠近,但自从宴任酒后出了事故,他们之间的亲密就只算有限,祁棠对非易感期的任何亲密举措都极其抗拒。   但现在他动作轻小地起身,不打算在宴任睡觉的时候把他吵醒。   把门悄声关上后祁棠问,“查出来了是吗?”   “那是韩氏统一挂牌的卡车。”洪田方说道,“但这辆车目前的记录不在韩氏,韩氏也没有登记为公司用车。”   “没有登记进公司?”   洪田方应了一声。   韩氏在安氏的庇护下发展,做的事情多数都是为安氏服务。   祁棠步入宴任的书房,清晰的光线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入房内,办公桌、地毯、书架、摆件,一切都纤尘不染,打扫得非常干净。   但整个房间给人的人气感很浅,就像样品房一样装潢完美,无人居住。   “去查这辆车被购买和挂牌的时间,查不到就去查监控。”祁棠的语气寡淡,仿佛烟雾化入空气,逐渐变得透明。   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祁棠敏锐地意识到。   他在办公桌前安静地伫立了片刻,低头看到桌面上翻阅了一半的文件,又随意地翻回首页。   “神经连接”产品优化报告。   祁棠皱眉看着这份报告书,这是宴氏和祁氏一同开发的项目——如果宴任要做项目优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跟他透露?   祁棠刚要拿起来细看,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   他大四在读的妹妹祁玫给他打电话,“哥!”   她的声音好像有点紧张,连声调都不夹笑意,隐隐有点清脆。   “嗯。”   “......哥。”祁玫喊完一声气势又瞬间弱了,含含糊糊地问,“你看网上的新闻了没有?”   “没有,怎么了?”   “就是那个......网上现在铺天盖地都在说那个绯闻......什么宴哥和那个傻逼安子然有点关系......”祁玫踌躇着说,底气十分不足,讲话也犹犹豫豫的,“你和宴哥都还不知道啊?”   这件事情祁棠已经知道了,毕竟对他而言已经发生过了一次。   但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还是让他微微顿了一下,“没事,我先去看看。”   “哥!”祁玫又语调惊慌地叫住他,好像生怕他立刻挂电话。   “嗯?”   “......是真的吗?宴哥,宴哥不会这样的吧?”祁玫不确定地小心问道,语气又轻又急,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祁棠伤到了。   舌尖似乎微弱地颤了一下,在真相和谎言间的游移如果太久,说出来的答案无论如何都显得并不可信。   祁棠很快回应道,“是假的,我们会处理。”   祁玫放了心,在另一头骂起无良媒体,还安慰祁棠不要往心里去。   祁棠听到动静,转身向书房外看去。   宴任轻声推门,他们的视线在半空相抵,空气凝滞一样寂静着。   书房里的气息极其冰凉陌生,就像这栋崭新的别墅让人无所适从。   微渺的浮尘循着无法感知的细碎气流,在光线中徐徐缭绕。   祁棠看着门边修长挺拔的Alpha,七年来在他配偶栏里的男人。   宴任刚刚起来,神色还有点困倦,但困倦也无法影响他容貌里的俊朗深邃。   那种无处不在的成熟感和雄性荷尔蒙,大概就是安子然和很多Omega前仆后继的原因。   “哥?”祁玫有点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祁棠的眼眸微微闪了一下,向宴任稍稍颔首,仿佛是在凿碎他们之间鸿沟般的凝冰。   “你宴哥刚刚起来。”祁棠的语调平淡,像是在说给祁玫听,实则是让他和宴任之间的空气能够重新流转。   宴任点了点头,收回撑在门扉上的手掌。   他的手掌骨节分明又格外修长,还沾染着惺忪的慵懒感,看样子应该是要准备下楼。   “你们没事就好,哎?你和宴哥在一起吗?宴哥不是在阿尼?”祁玫又提起兴致问道。   “嗯,我来看他。”祁棠毫无波澜地安抚道。   “我就说嘛,这些媒体——”祁玫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在跟哥哥打电话啦,妈,哥说是假的,什么破烂新闻——”   ☆、清醒   电话挂断后,手机屏幕上自动跳出了娱乐的“抢鲜”新闻,当作重磅放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张出轨照。   一男一女叠在一起,不着一物,视频从后向前拍,能够看到他们趴着叠合的身体。   光线太差了,而且拍到的算是局部,没有人脸,但鲜明的证据是男人背后的纹身。   后腰上一个“棠”字如同碎裂的玻璃,折射一样灼烧着祁棠的眼膜。   9月已经出现了打码的版本,但能看得清纹身,现在这张高清的照片更是明显,祁棠定定看了一眼后快速下划。   “宴任、祁棠,顶级豪门间的联姻,被誉为‘商界第一’的结合,感情变淡走到婚姻尽头......”   “宴祁结婚七年,这段从一开始就显现狼狈的婚姻,如今还是在时间的检验中呈现了原貌......”   网友的评论异彩纷呈,吃瓜拉踩层出不穷。   “宴任包小三包到安家大小姐,这怎么给安氏解释?”   “大小姐?说大小姐的莫不是脑子不清醒?充其量也就是个私生女。”   “觉得安子然不配做小三的那些人是酸吧?祁棠当时为什么和宴任结婚不知道就去818啊,还商界第一,这就是个卖儿女的笑话好8?”   “不接受任何反驳,做小三破坏别人婚姻就是不对。”   “从结婚就开始传离婚了,这么多年也不生孩子,这是终于撑不下去了吧?吃瓜路人,你杠你对。”   ......   祁棠的指尖在屏幕上轻浅滑动,微微敛合的眼睑下是沉淀过后的冰凉冷灰。   确认宴任平安无事后腾起的一点柔和心绪,被祁玫的关切询问和媒体曝光后的狂欢直接坍碎。   他已经看过了,沸腾不止的人群和营销号,各种猜忌和陈年旧账——还有他亲身走过的,七年来从头错到尾,越走越淡的婚姻。   他以为婚姻的归途就是平淡如水,每场婚姻都会踏入感情的暮色时代。   但没想到埋葬这一切的竟然是背叛。   他和宴任的婚姻没有说离就离的道理,太多双眼睛盯着,无数涉及公司的产业合作都可能被波及。   为了减少影响,也为了打消宴任可能产生的形婚想法,单是离婚祁棠就已经私下准备了三个多月。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现在应该还是专注在公司和离婚上,而不是专注在如何挽救离婚对象上。   楼下传来“铛!”的重响,祁棠心头一紧,抓上手机快步出门。   宴任和陈志强正在说什么,被铁盆落地猛地打断。   发冷的感觉消融了,腹部隐隐约约的坠落感随着弹跳的神经和血流重新出现。   “不好意思啊祁总,手滑。”陈志强告罪道。   “没事。”祁棠从楼上下来。   “你怎么突然过来?”宴任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是公司......”   祁棠微微摇头,“在别墅这边增加一些保镖,包括随行的,你要多带。”   宴任好像没想到祁棠会这么说,表情微微有点意料之外,但眉宇却深深皱了起来,“收到什么消息了?”   “嗯。”祁棠不太确定地看着宴任,“你最近有什么事需要去祁氏吗?”   “没有,是我们挂钩的项目出了问题?”   祁棠缓缓摇头,收回了目光,他又开始轻揉自己不太舒服的小腹,但自己没有发觉。   “你不舒服吗?”   祁棠手底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他已经不舒服有一段时间了,又太忙,一直没有时间正视这个问题,这个位置——   隐约的猜测被祁棠下意识否决,他抬起眼睛,转移注意力般问道,“别墅这里的监控你能看吗?”   “可以,你现在要查?”宴任问道。   “不用,但是要确保监控一直在工作,保镖也要24小时轮值。”祁棠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国?”   “就这几天吧。”宴任道,“你易感期快到了,在国外你也不方便处理公司的事,26号我们一起回去?”   26号宴任回国,27号的凌晨发生噩耗。   祁棠的脸色一下子隐隐泛白,连嘴唇上的血色都变得浅淡。   “我们这段时间不回去。”在宴任反应过来之前,祁棠的语调变得焦灼,“在这里多住几天。”   “祁棠,到底——”   祁棠的手机再次响起,把宴任的话语直接阻断。   祁棠松开紧绷的手,接起洪田方的电话。   “祁总,查出来了,9月15日韩氏给那批车挂牌,但监控看不了。”   陈志强捧着粥从厨房里出来,宴任正皱眉等着问祁棠发生了什么事。   但挂了电话后祁棠的面色转瞬间变得惨白,发冷的指尖和手掌捂向腹部,好像因为太过疼痛而深深弯折下去。   “祁棠!”   祁棠的耳内被嗡鸣充斥,剥落的剧烈痛楚把他眼前的视像撕成昏黑!   -   手机一直在响,可能响了有一段时间。   祁棠从床头的充电座上取下手机,接到了祁玫的电话。   卧室里被淡光充斥,馥郁的金黄光芒像是上涨的潮水,涌到祁棠脚边。   “小玫?”   出声后他忽然清醒过来,刚才不是还在和宴任说话?怎么突然间又回到了国内的宅邸?   “哥,你今天要体检,没忘吧?”祁玫提醒道,听起来是正在吃早饭。   祁棠没注意祁玫说了什么,他把手机拿到眼前,上面赫然是2020.09.14!   时间又往前倒了?   无法自控的悚然感让祁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祁玫在电话里重复了一下妈交代的事,把祁棠拉回到现在的时间线——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难道今天还要延后体检?”   “……今天是9月14号?”   祁玫“嗯”了一声。   祁棠起身看了一眼电子钟,神色微微恍惚了一下。   重生已经是相当虚构的意外,二次重生简直闻所未闻。   祁棠推开卧室房门,看到正在擦拭植株陶盆的李嫂。   李嫂能看得出祁棠很不对劲,祁先生是非常体面又讲究的人,作为佣人很少会看到他们穿着睡衣就要出房门的情况。   祁棠好像没听到李嫂担忧的询问,他看着李嫂,“宴任呢?”   “宴先生不是已经去U国了吗?”李嫂迟疑又茫然地问。   U国阿尼,宴任在他们一起度过易感期后就飞过去了,直到26号返回,在27号凌晨出现意外——   他第一次重生到24号,直飞阿尼,现在又回到14号。   第一次重生到两天前,第二次是十几天前。   “祁先生?”李嫂非常担心地看着他。   祁棠猛地回神,重新回到房间内,看到祁玫还连着电话在等。   “你不要再推了,妈出门前就交代我了,提前预防肯定比不舒服再来找医生好。”   祁棠下意识娑过自己的小腹,微弱又无法确切的怀疑在心里搏动。   “我知道了。”祁棠说道,“等一下就过去。”   祁家有专门做Omega体检的私人医生,但她来祁宅的时候祁棠根本走不开。   9月14号的这次体检当时也被祁棠推掉了,因为产品的新闻发布会就在最近。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走过一遍发布会流程了,可以去检查一下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司机等在门口。   保镖为祁棠拉开车门,恭敬地把他请了上去。   “洪秘书说您要过目的文件已经放在后座上了,发布会的事情太多他走不开,就让我给您带来。”司机说道。   祁棠打开文件夹,抽出里面的离婚协议,还有评估报告。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但并没有看着文件,反而是从后视镜里看向司机。   “姜司机,过几天你是不是要回老家一趟?”   “对。”姜司机应声后解释了原因。   他所知的一切都没有错误,他确实是二次重生。   但还会重生吗?重生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他好像一个人生活在别人都不知道的玻璃盒内,和别人过着完全无法证明的两样生活。   “宴任。”接通的瞬间祁棠就立刻问道,“你现在在阿尼哪里?”   “我在别墅,手头上有一些文件。怎么了?”   他的嗓音穿过远隔重洋的万里距离,在电波中隐约有些摩挲般的深沉质感。   那声音熨进祁棠的耳鼓,像是把异国的夜晚风情缓缓吹来,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Alpha没出意外,让人安心。   祁棠看着后窗的遮阳帘,阳光亲昵地顶在玻璃前,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凌晨到达阿尼,在平缓的山势上看到的一座座玻璃宫殿。   “......没事。”祁棠低声说道,“你忙吧。”   -   到首都医院后祁棠随意张望了一下,看到了宴任手术的那栋楼。   27号的意外,15号挂牌——   祁棠忽然脸色微变把电话打给洪田方,“洪秘书,明天韩氏要给一批卡车挂牌,你去跟一下,一定要弄清楚星C·1013这辆车会去哪。”   ——今天是9月14号。   被错乱的时间打岔,他差点忘了明天就是韩氏挂牌的时间。   电梯门打开,他敲开了御用医师的门,发现里面不是那个主任。   “主任不在。”她的助理起身,歉然道,“她临时有事,院方让主任赶紧出一趟差。我是主任的助理小韩,今天我来做检查,您看可以吗?”   祁棠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头。   他对医院这种地方没有任何好感,能只来一次就绝不想来第二次。   检查完后祁棠匆匆离开,助理回到办公桌前,把手机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倚在窗边,看着保镖拉开车门,恭敬地把祁棠请上了车。   耳边的手机在反光下隐约发亮,接通后她语调讨好地开了口,“请问是安小姐吗?我是韩琴……”   豪车开出停车场,汇入车流之中。   ☆、异状   重回发布会现场,看到已经发生的一切再次在眼前重现,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洪田方还在反复校正确认,祁棠就已经亲自去指挥调整。   “神经连接”是宴氏和祁氏耗资巨大研发的智能产品,初期是宴氏开的头,但之后的权重一步步移到祁氏,宴氏主要承担市场开发的诸多事项。   将被发现的问题,突发的情况,都在记忆里可以直接修正。   布置现场的人太多,嘈杂的气味让祁棠很不舒服,这些斑驳的气息像是各种混乱的结合,吸入胸腔的时候引起了轻微晕眩。   “洪秘书,你跟我来办公室。”祁棠忍着不适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带着洪田方直接进了办公室。   “这次来发布会现场的是哪个记者团?”祁棠坐在办公椅上,办公室宽敞洁净,内循环系统把空气保持在相当无味的状态。   不适感减轻下来,祁棠稍微揉了揉太阳穴。   发布会举办圆满,出现的意外只有一件事。   当时没有细想,但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不太对劲。   洪田方干了这么多年秘书,如果批了这种团队,很有可能就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这块负责给了陈经理,我之后去问一下给您答复。”   -   在下班前结束工作,祁棠提前了一些直接离开,进家门时他接到了宴任的电话。   在看到“宴任”两个字的时候,莫名的情绪让祁棠的动作稍微一滞,重生的意外压在舌尖之下,到底要不要向宴任提起?   就算提起了,之后会怎么样?下一次重生的情况又是什么样?   祁棠接起电话,浸润着淡淡凉感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异状。   “我给小玫把跑车买了,你等她考完再给她,先放我们这里。”宴任听起来不像是刚刚睡醒,仿佛是掐着下班点打来的这通电话。   他们间的时差有12小时,按道理宴任应该是刚起来不久。   “嗯。”   这通电话由宴任打来,祁棠自然而然认为是宴任有事要说,现在大概已经说完了,但宴任似乎还不打算挂断。   放在平时,为了避免这种安静的尴尬,祁棠率先就会摁断通讯。   但宴任的车祸让他难得在沉默中变得宽容,即便隔阂在无声的电波里汹涌放大,安静又仿佛攥紧了他的呼吸。   祁棠的视线凝注在地,模糊地,似乎能感受到耳鼓内微弱的心跳,鲜明地引起他的注意。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宴任突然开口。   祁棠放松的手指蜷起,眉间皱紧,停在了进门的地方。   24号重生,宴任不知道那场车祸——   那么现在他想知道什么?   祁棠抬起视线,目光在虚空中飘渺地再度定住,游戈的心绪难言如浮尘,纷纷扬扬在眼底一扫而过。   “……没有,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跨海的联系微弱又遥远,在电波切断的瞬间祁棠仿佛能听到毫无声息的轰然崩塌,把冷却的情绪碎成尘埃。   那为什么?   屏幕暗了下去,澄澈干净的空气涌到鼻尖,呼吸变得自由。   在阿尼时不肯入睡的辽长夜晚,影绰间宴任模糊而深邃的五官,不断被确认的酒意气息——   日期虽然更改了,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祁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疲倦悄悄压上肩骨,像是指尖施压下沉。   -   起床祁棠后立刻去拿床头的手机,确定了一下静音情况。   他私用的手机从不静音,就怕任何紧急情况下接不到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今天是2020.09.15。   重生第二次的第二天,他还在这个时间线上。   韩氏今天要给那批车挂牌,洪田方已经早早派人去盯了。   “不去公司了。”祁棠上车后说道,“文件你都带着吧?”   洪田方愣了一下,马上点头。   “我们去车管所那里等。”   这么一等,就从上午等到了下午。   中途洪田方还去买了点吃的,像是坐长途一样腰酸背痛地下来走了走。   下午四点多,挂牌的车总算启动了。   “跟上。”洪田方说道,保镖开了两部车,前面的直接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半个多月后的肇事车辆,即便所知的信息非常破碎,也只能顺藤摸瓜地继续找。   虽然效率低,但也比一无所知要好。   他们一直跟到大型车专用道,洪田方让保镖接着跟。   那些卡车都非常庞大,从视觉效果上来说极具碾压感。   宴任的司机来不及抢救,宴任最后也抢救无效——   无助地看着医生从手术室内走出,就好像看着惨白的光晕下模糊的色块移动,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刺激而冰凉,宴任母亲顾凝的哭声还在耳畔徘徊。   额角规律弹动着疼痛,后颈仿佛被重敲过后产生了辽长的麻痹和细微的痛楚。   祁棠定定看着那个车牌,星C·1013,他的视线不被车流所阻,但手机的响声打断了在他眼前忽闪的回忆。   欧阳颜给他打电话。   “小棠,你晚上要不要回妈这里吃饭?”   卡车在右转后消失,祁棠疲倦地收回目光。   “不了吧,今天有事一直在忙。”   “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去你那里,这样可以吗?”   祁棠没有犹豫太久,“好,那你先过去等我。”   挂断电话后祁棠吩咐道,“让保镖跟紧1013,车到哪里,车给谁都要查清楚。”   洪田方先把祁棠送回家,然后又带着一半的保镖离开。   虽然不清楚祁棠为什么对那辆车那么在意,但洪田方也一直兢兢业业跟到了晚上。   饭后欧阳颜就先走了,祁棠洗澡后手机响起,他把浴袍系紧就走到窗边和洪田方通话。   “祁总,1013那辆车在中途被开走了。”洪田方的语调有点紧张和疑惑,“现在停在发忝区的工地旁边,有个人来交接。”   “那个人是谁?”   有种极强烈的预感——那个人就是半个多月后驾驶1013撞向宴任的司机。   他昏迷得太早,没有看到监控录像,也没有得知肇事者是谁。   “已经在查了,明早应该能给您答复。”   挂断电话后,祁棠看着暮色笼罩下的花园,枝梢的花朵鲜艳馥郁,被晚霞抹上暧昧鎏金,随风摇曳着。   找到那个人真的有用吗?   祁棠的目光朝向窗外,眨动变得缓慢,忧惧和焦虑在眼底像是深澜般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行凶的动机,还必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肇事的主使,否则解决掉一个肇事者又怎么样?之后的报复还是层出不穷,难以遏制。   隐在窗边的冷色灰影内,祁棠握紧了手机,脸色比通话前还要糟糕。   门没有关紧,可以看到卧室内淌入黯淡霞光,走廊的灯色一线涌入,祁棠静静伫立在微光之外,浴袍下小腿的肌理匀薄韧长。   张嫂切了水果,却不太敢在这时候打扰他。   她看着祁棠望向窗外,修长利落的身影映在清澈的玻璃窗上,脊背挺直。秀颀的肩骨轮廓在衣物下隐隐可见,如同剪影般吸睛。   像是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分担他的压力。   “祁先生……”   祁棠转了过来,动作从容,晚风从窗外轻快踏过,花园内的茂盛绿植曳如暗海。   拿着手机的手悠然垂落,微弱的脆落感被他波平如镜的瞳孔完全遮敛。   -   “祁总,1013没有被韩氏登记,车交给了叫吴升的人,之前是安氏的员工……”   洪田方半夜查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但不确定事态是不是紧急所以没有大半夜汇报。   “我们要继续查吗?继续的话可能会被安氏察觉。”   “继续查。”祁棠的眸光平静冷淡,嗓音像是起伏缓和的海面,但片刻后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算了,等发布会结束之后再查吧。”   一辆不挂入公司名下的车,一个能够被安氏包庇的企业——   是安氏总裁安子晔?   可是安子晔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今天是9月16日,时间一点一点地推进着。   祁棠眼眸微垂,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   “抢鲜”又开始爆料,说宴任出轨安子然,过两天放□□照。   ——不对。   祁棠盯着新闻陷入沉默,不应该是这么早,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导致曝光提前?   “祁总,还有那个采访团队我已经问出来了,是陈经理聘请的团队,采访这块没有走公司流程,应该是他私下答应的。”洪田方说道,   “我查了一下,团队是韩氏的,里面还有几个骨干原先是‘抢鲜’的记者。”   陈岳在祁棠接手公司后一直跟着祁棠打拼,现在负责的就是“神经连接”智能产品项目。   祁棠听完之后表情依然无波,眼底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反光,看起来却似乎更加深邃。   “现在要临时换团队吗?”洪田方问道。   不用从直觉来说,在一个规范制度都非常严格的公司里,不走流程就已经能够证明出了很大问题。   特别是对祁棠而言,他在产品发布会上被询问了有关婚姻的部分,这显然是对方有备而来。   “不。”祁棠的嗓音平淡疏离,“就先这样。”   祁棠走出办公室,远远观望了一下布置中的发布会场地,转身后吩咐道,“把半年来有关陈经理的资金流动和账目审核发给我。”   洪田方应了一声,惊讶道,“祁总,宴总的车到楼下了。”   祁棠微微一愣。   是什么蝴蝶翅膀改变了宴任的行程,让他从U国返回?   “你去接待一下。”   洪田方点了点头。   ☆、证词   重生之前,祁棠对陈岳非常信任,但现在看到被审核的项目后,祁棠淡然无波的脸色也不得不冷沉下来。   从一开始,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就是陈岳,即便他在这个项目内挪用的款项做得再细,对这些太过熟悉的祁棠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洪田方一去接待就没回来了,直到过了中午才上来。   他进门的时候祁棠还在对着电脑核实,冷然的目光紧盯屏幕,百忙之中根本抽不出时间看向洪田方。   “洪秘书,把陈经理请过来。”   “陈经理说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   “……宴任还没走?”   “宴总好像是特地回来熟悉项目流程的,今天应该都在祁氏。”洪田方巴巴地看着他,“一点多了,祁总您要不要先吃?”   祁棠对着电脑心算一样沉默了片刻,然后瞥了洪田方一眼,“不用。通知陈岳下午过来。”   他没心思吃饭,现在这种胃口更谈不上饿。   陈岳在这个项目内算是一手遮天,这还只是做在表面上的账目,那私底下这个产品在研发过程中究竟被挪用了多少?这个项目到底能不能上市?   ——如果他没有重生,是不是要等到祁氏再临致命打击时才会知道?   洪田方临时做了宴任的秘书,详细地讲明情况,看着宴总视察般沉稳颔首。   但陈志强却觉得老板实在有点心不在焉,所以他做了记录,以免回头宴任想要核对情况的时候有所缺漏。   等到洪田方讲得似乎差不多了,宴任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祁总呢?”   “祁总在上面。”洪田方说道,“祁总来公司后一直在看文件,现在还没空吃饭,您要上去吗?”   宴任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祁棠的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逃避——因为隐瞒,所以不想和他见面。   “上去。”宴任说道。   他的声线低缓,听起来甚至极其悦耳,但不知为何洪田方却感觉有点发怵——   宴总的喜怒很少表现在脸上,就连陈志强都很难单从宴总莫测的表情中揣测他的情绪。   祁棠不是在躲宴任,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陈岳的问题上。   宴任在洪田方毕恭毕敬地“请”中进了祁棠的办公室,但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慌乱神色。   祁棠的脸色冷凉,电脑的隔阂像是一道天险屏障,他坐在办公桌后,如同巍峨而淡漠的雪山,没有一点碎裂的动摇夹杂其间。   因为是宴任,所以祁棠正色向他看了一眼。   两个秘书都干成人精了,招呼宴任坐下来,非常有眼力见地要退出去。   退出去前,洪田方还见缝插针地说道,“祁总,陈经理说今天实在来不了,明天就来见您,很着急可以先打电话给他。”   -   如果不是因为重生,祁棠估计不会有机会反观自己的婚姻。   他无从得知宴任回国的情况,也不确定“抢鲜”为什么提前发布,甚至他都不太确定宴任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如此沉默。   他们乘电梯下楼,宽敞而简洁的空间里,无形的水汽凝成细冰,把彼此的视线寂静错开。   电梯的速度其实很快,但祁棠却感觉他们似乎独处了太久,在沉默中把氧气耗尽,因此略感窒息。   在人不算多的场地边缘站着,祁棠觉得并不舒服。   他最近对这些杂乱的气味敏锐地排斥,所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一些。宴任敏感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却无从理解。   “明天我去飞一趟D市。”宴任站在研发团队里,旁听了片刻后走回来,“发布会的时候我可能回不来。”   宴任之前是直接从阿尼飞回D市,现在是从星市出发,从结果来看变化不大。   祁棠并不多说,微微颔首。   “祁总,场务那边需要您上台确认一下,您现在去吗?”洪田方问道。   “嗯。”   台上来来往往搬运协调的人太多,空气里的斑驳感尤其强烈。   祁棠雷打不动地站在台上把所有事情忙完,宴任远远望着他,眼底色调暗沉。   都忙完之后祁棠推开侧门从偏厅内出去,撑在台边感受着恢复纯粹的空气。   再度推门的响声引起祁棠的注意,他回头看见了宴任。   其实从宴任的表情上已经很难看出端倪,如果是洪田方,大概还会觉得宴总的表情里没什么情绪。   但祁棠从他泛着微冷波澜的眼眸,还有稍一绷紧的嘴角里,都能看出他相当不快的心情。   “怎么了?”祁棠问。   “你不舒服?”   他们相隔着穿庭而过的风,宴任在进门的地方,他在露台边缘,距离不远不近,空气依然畅通,却变成不可见的阻碍。   “——有一点。”   宴任低头看了一下表,再度抬头的时候说道,“你不舒服就先回去,我来处理也是一样。”   “你不用回公司?”   “不用。”宴任答道,“我回来就是为了处理发布会的事。”   祁棠定定地看着他,但已经很难单凭对视就得知宴任的意图了。   如果是为了处理发布会的事,为什么重生前宴任没有回来?   不过既然宴任能处理,祁棠今天就不会硬要留下来,冷汗已经打湿内衫,眩目的恶心感让他的双腿在强撑中发软。   他和洪田方交代后坐上了车,闷痛还在太阳穴轻轻撞击,引起不明显的疲倦。   到家后祁棠洗漱完躺回床上,窗帘在遥控下闭合,微冷的气息舒适和缓。   在安静中,祁棠定定看着天花板,困意如潮涌来,他稍稍摩挲了一下微有闷感的下腹。   -   祁棠一觉睡到天亮,坐在床上缓了一下才起床。   09.17上午,宴任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在离开前给祁棠发了短信。   “D市临时出差,两天后回。”   “抢鲜”大概是在祁棠洗漱的这段时间内发了□□照,祁棠坐在桌边的时候舆论已经发酵了片刻。   虽然提前了几天发表,但评论依然大同小异,他随意扫了两眼,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早餐准备得家常而丰盛,今天天气很好,宅邸的一楼完全被阳光充斥,明艳的暖调让一切都缱绻而温柔。   他一边看“抢鲜”的配文一边吃早餐,礼仪气度无可挑剔,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Alpha的出轨绯闻。   ——他已经看了太多遍,连这张照片都深深记进了脑海。   从这张照片只能看出在下方的是一个女人,但究竟是哪个女人单凭照片根本无法分辨。   是因为“抢鲜”希望安子然嫁给宴任,所以谎称是安子然?   祁棠没什么食欲地吃完早餐,洪田方和他一同出发去公司。   “陈经理已经来了。”乘坐电梯的时候洪田方说道,“现在就等在楼上。”   陈岳确实来了,可能是因为祁棠昨天催得比较急,所以今天到得很早。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略微带着笑意。   “进吧。”祁棠和他进了办公办公室,示意洪田方先留在门外。   “祁总,我昨天有点事——”   祁棠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眸色平静冷凉,没有多余的热度。   “我知道,你跟公司请假了。”祁棠道,“是家里遇上什么事了吗?”   陈岳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圆滑的笑意像是厚重的油彩,把异色又一瞬盖过。   “怎么会,家里都挺好的。”   祁棠无喜无怒地看了他片刻,神色隐隐有种薄凉的矜贵冷感。   “这一年半年,家里也没遇上什么困难吧?”   陈岳的眼神似乎恍了一下,语气有着些微的底气失却,但说出来的话并没有改变,“那没有,没有。”   空气变得粘稠,陈岳鼻尖的汗意点点发冷。   他看着祁棠莫测的脸色,把心慌压在笑意之下。   “从我接手祁氏后,你就跟我打拼至今。”祁棠的目光说不上是审视还是施压,平淡疏离的感觉让陈岳的心弦紧绷——   “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向我开口。”   陈岳也许是因为慌乱,所以开口的速度太快,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祁总,您是知道谁怎么了吗?”   “还在查。”祁棠收回目光,“去忙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陈岳欠身后赶紧退了出去。   祁棠看着陈岳离开,他的视线凝滞在关闭的门上,却忽然回忆起在宴任U国的宅邸里,他看到的那份优化报告。   “神经连接”智能产品优化报告。   在上市前的优化本来就让人怀疑,如果陈岳真的把项目弄出问题,恐怕宴任就是为此去了U国。   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太严重了,而且他为什么一无所知?   洪田方给他泡了杯茶,敲门后拿了进来。   “洪秘书。”祁棠打开手边的文件夹,“去查一下陈经理家这一两年来,有没有发生什么资金短缺的事情。”   -   手机的邮箱里全部已阅,祁棠确定没有收到医院发来的体检报告。   产品的新闻发布会就在今天,但从起来之后祁棠的状态就非常不舒服。   虽然洗漱完精神了一些,但腹部却痉挛一样微抽,疼痛伴着心跳一起出现。   已经过去几天了,为什么报告到现在还没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田方下了车,帮祁棠打开车门。   “祁总,陈经理的岳父那边出事有一段时间了,但资金填充得很快所以也没被发现……”   陈岳的岳父那边,韩氏。   “为什么韩氏出事之后没有被我们发现?”祁棠的脸色稍微泛冷,洪田方紧张地犹豫了一下。   “……有人一直在包庇韩氏。”洪田方不确定地说道,“到现在能查出来的也只是蛛丝马迹——”   七年前,宴氏祁氏站在商业顶端,七年后权重洗牌,安氏勉强能压祁氏半个头。   能包庇韩氏的,除了宴氏就只有安氏。   “祁总,您脸色有点白,不太舒服吗?”   上路一段时间后,祁棠的疼痛从抽痛转向坠痛,但9月18号的今天实在太过关键,他实在不愿意在这种时刻缺席。   “没有。”   “真的没有吗?”洪田方无法肯定地仔细观察他。   “嗯。”   洪田方更担心了。   到达祁氏之后,祁棠虽然脸色泛白,但还是打起精神重新确定现场。   他可以延迟产品上市的时间,但发布会的时间因为太近已经无法更改,只能力求完美,不能出任何意外。   七年前祁氏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从此长时间低靡,而现在又是极为关键的一次翻身之仗,发布会不能有意外,祁棠自己更不能出情况。   冷汗从鬓角滑落,虚软感攀上指尖。   洪田方胆战心惊地看着祁棠越发明显的状态,终于把电话拨向了宴任。   “宴总……”洪田方的声音都微微发颤,“祁总的身体好像很不舒服,您能从D市先回来吗?我怕祁总的状态撑不到发布会。”   “你没送他去医院?”焦灼像是烈火坠下,在一触即燃的心绪上腾起,宴任迁怒的意味太过清晰,洪田方此刻却连分辩的心思都没有。   他避人耳目地看着祁棠,看着自己顶头上司惯常无波的神情,却为那种无法遮掩的苍白而感到忧虑。   “祁总不听我的劝……”   作为祁棠的Alpha,宴任知道祁棠为了工作可以牺牲到哪个地步。   只是虽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隐约的猜测在洪田方的证词下仍旧始料未及。   话语在落地的瞬间就砸出无法复原的创口,冷血溯源逆流,连心脏都泛出灰败麻木的寒冷。   ——你就这么巴不得孩子在高强度的工作里消失,是吗?   “我现在就回来,你在公司里盯着祁棠。”宴任无知无觉地说道,他大步往外走,发觉异样的陈志强赶紧追上来。   “宴总!”   宴任恍若未闻,他的脸色冷沉,让人不敢正视而纷纷避开。   司机看到宴任时微微一惊,以为临时有什么任务指派,飞快启动后让宴任上车。   “宴总?”陈志强忧心忡忡地看着宴任,宴任的眼里寒芒漆黑,毫无涟漪轩起。   “买机票直接回星市,就现在。”   ☆、滞后   各界名流在祁氏门口气派出场,豪车如流水排开。   祁棠和公司的执行高层在门口跟嘉宾寒暄,记者团队也已经来了,陈岳正在招呼和交代。   洪田方以为祁棠撑不到下午,没想到祁棠现在还能微微含笑地和他们握手交流,状似没有异样。   这些人不知道,洪田方却非常清楚,在来到常温的室外前,祁棠的冷汗如同剔透溪流,从颊边坠到衣物上。   来宾基本上已经到齐,安子晔悠闲地走在祁棠身边,以一种斡旋又保护的姿态,准备一同步入。   另一辆豪车带着保镖快速驶入祁氏,跟随的保镖马上下车。   宴任从D市突然返回,没有通知祁棠。   保镖为他拉开车门,修长有力的长腿迈下,站起后包裹在西装内的身材更显得挺拔性感,气势迫人。   宴任没有立刻走动,只是看着祁棠状似无异地进入公司,积压在心几欲破碎的怒火燎入眼底,引起眼睫下的灼热。   无论是剪裁合体的西装还是昂贵得惊人的袖扣,钞票的价值被祁棠疏离的意味冷淡中和,变成点缀一样的衬托。   那颀长的身影凿刻一样印在宴任眼底,祁棠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一些。   即便如此,却也很难让人捕捉到Omega的脆弱感,曼妙又锋利的淡漠态度让人在心折中略感窒息。   他看不出来,别人也看不出来。   ——祁棠身上,怀着属于他们双方,但被缄默藏匿的孩子。   -   恶心感卷土重来,晕眩在后脑像是棒槌的闷敲,灯光敞亮,会场宽阔而嘈杂。   “神经连接”产品发布会开始后,洪田方能替祁棠做的都尽量做了,他能看得出来老板越来越不舒服。   祁棠的脸色白得惊人,但又因为眼神冷冽,所以把虚弱感大大削减。   洪田方离得近,能看到祁棠稍微泛红的眼底,细小的充血让祁棠的目光更显深冷和锋利。   宴任入场的时候,华丽的效果展示已经在半空中回归虚渺,他的Omega早在掌声中就被请上了台。   修长利落的身型如此悦目,被冷凉的质感完全环绕,仿佛无形中形成了坚盾般的阻隔,把所有的好奇、猜疑、关心都屏退在外。   祁棠的嗓音缓和,但声线里的冷感却隐隐让人觉得心悸,即便面无表情,稍显冷凉的五官依然吸睛摄目。   那不可撼动的坚冰朝向所有人,也包括他的Alpha。   有关产品的采访在掌声中结束,但记者却不肯善罢甘休。   “祁总,外界对您的好奇不单单在这方面,近日有传闻说您遇上了离婚危机……”   “不太清楚。”他的嗓音冷淡,并不因为这样的意外情况而表露出一点慌张。   记者早已料到祁棠的抵触,她为了挖掘新闻,对微微哗然的现场毫不在意,继续问道,“您和宴总感情不和吗?”   祁棠的样子太过疏冷,无论是谁都能从他尚且不辨喜怒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点让人不安的不快。   “这是私事。”   “那么网上沸沸扬扬说有关宴总出轨——”   祁棠霍然起身,冷笑相当明显地挂在嘴角,他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结冰冷海,再度重温这段经历的冷蔑感让他没有任何紧张。   他扫过台下的陈岳一眼,在陈岳悚然的神情里立刻下台。   洪田方接替了他,安保也无时不刻监控着场面,没有更大的喧哗发生。   纷繁的各种气味像是在脑内交织的电流信号,视网膜充斥着提升的温感,祁棠在下台阶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会就此跌下,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人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味潮水般涌到鼻尖,急促的心跳渐趋安静,圈在腰后的臂膀炙热而极具侵略性,似乎把他周身的寒意都瞬间催散。   几秒之后,祁棠一把推开了宴任,他的指尖还在颤抖,双腿发软的感受仍旧起落一样麻痹着他正常运作的神经。   他们一起无言地返回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气味干净得多,祁棠坐着休息了片刻。   他没有心思去问宴任为什么突然返回,他只想在休息之后重新返场,事后再给医院拨去电话。   祁棠站了起来,一语不发地打算从后门出去。   宴任无声站立,压迫感依然强势,他看向别处的目光在祁棠起身后调转回来,擒获一样冷冷盯着祁棠苍白的面色。   “去哪?”低沉的嗓音因为深抑情绪而略微喑哑,浓重的胁迫感不容忽视,“现在去现场?”   祁棠看向他,因为宴任这种极端不快的态度而感染了烦躁的情绪,他很不舒服,却还要跟一个与记忆不符的情况周旋。   “嗯。”祁棠不耐地稍一颔首,把手伸向门把。   宴任大步走来,气势倒压般倾盖,深沉可怕的脸色和愤怒到烫热的瞳孔都向祁棠紧攥而来。   祁棠被他往后一带,不稳地靠在宴任胸前,宴任的手臂自祁棠腰侧穿出,直接把门反锁。   “你干什么?”完全出乎意料的行为让祁棠的神经顿时紧绷,揽在他肋上的臂膀如钢钳一样难以挣脱。   门把转了一下,向内侧无法推开,洪田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祁总,您在里面吗?”   祁棠不知道宴任出了什么问题,但洪田方的敲门声让他没心思和宴任拖延,他一点点掰开宴任紧抱他肋侧的硬厉手掌,“放手!”   他的抗拒似乎眨眼间点燃了宴任积压已久的怒火,宴任猛地把祁棠压在自己身前,像是镇压的预兆一样挑起祁棠的所有不安——   “祁棠!”狂澜般掀起的Alpha气息钉死一样把祁棠完全浸入,周身根本密不透风。   手脚瞬间被这种强迫般的信息素侵略抽去力量,祁棠浑身发软,眼底都开始发红,但抬起的锋锐眸光却如同寒凉冰刀,报复一样要在宴任眼中刻下伤痕。   他曾经被宴任以这样的手段捕获,从此对任何略觉逼迫的行为都异常抗拒,更不用说现在的信息素强迫。   “你疯了吗,宴任——!”   “祁总!”洪田方着急地再度敲门。   “你不想要可以跟我说,明明知道会有难受还要这么做。来这种人多又肮脏的地方——”宴任的语气发狠,字句像是在紧咬的牙关间碎裂,以至于下颌都呈现出僵冷的紧绷弧度。   “我会处理这些事情,你就给我呆在这里——”宴任的眼底赤红,凿刻般的伤痕遍布面庞,施力的掌下是岌岌可危的崩塌意志。   痛楚像是鞭笞,突然在腹部裂开,祁棠的视线顿时隐隐发黑。   耳内穿入满浸痛苦的嗡鸣,字句带血般拼凑着,祁棠茫然地意识到他好像错过了一些信息,而且至今他还是毫无头绪——   对宴任而言,祁棠怀孕了却保持沉默,知道人多对身体现在有多不利,依然独自处理这场发布会。   太痛了——   祁棠微微弓身,却被宴任拿得更紧,推拉间简直紧贴在一起。彼此间的空气被压缩得益发稀薄,放佛濒临破碎般千钧一发。   “祁总?宴总?”洪田方焦虑地在门外喊着。   涣散的光色涌入祁棠眼底,晕眩和飘渺轻薄得太过惊心。   宴任扳过祁棠的下颌,怒火乍然消失,恐慌把他的脸色埋入碎冰。   祁棠听不清宴任在说什么,流走的神志剥离一样退开,黑沉徐徐卷来。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祁棠模糊而滞后地疑惑着。   他缺失了什么信息?为什么对宴任陡然拔高的怒火一无所知?   -   “宴任和安子晔吃饭?”祁棠输着液,表情微微冷凝地看着陈志强。   洪田方还在发布会处理最后的事项,是陈志强把他送来医院,再度清醒地时候只有陈志强在场。   “是,宴总让我交代您不要担心,他和您无论谁出面应付安子晔都可以……”   祁棠看也没看陈志强,伸手摁响了呼叫铃。   陈志强着急的神色顿时变得肉眼可见,好像刚才都是在频频掩饰焦灼——“祁总,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过去。”祁棠掀开被子,护士正好推门而入,他转向护士道,“把针头拔了。”   “祁总!”   祁棠的视线带着凉意,无波无澜地转向陈志强。   “祁总,虽然我知道我不该干涉您的私生活,但您就一次都没考虑过孩子吗?”陈志强似乎无法继续憋下去了,语速很快地说道,   “就算您和宴总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也不应该在身体非常不适的情况下强行……”   “孩子?”   祁棠泛冷的面色似乎出现了龟裂,茫然的神色对着陈志强,“……谁的孩子?”   护士一副想进又不太敢进的样子,她站在门边,门虽然关上了,但手扶着门把,好像随时都打算溜之大吉,“那个,祁总……您的检查报告好几天前就出来了……”   ——只有他不知道,只有他本该隐私的报告被揭露得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唯独他不知道。   难怪宴任之前的态度——   祁棠的脸色骤变,锋锐的视线直直望向陈志强,“——所以宴任已经知道了?”   陈志强好像想替宴任说几句,但在祁棠的目光下又只能点点头。   “把针拔了。”祁棠的语气冷了下来,陈志强和护士虽然都有心想劝,但没人敢开口,“我没有收到报告,回头让医院来向我解释,为什么宴任知道我不知道。”   护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颊白了白,不敢再阻拦祁棠出院。   陈志强在前座的副驾驶坐立不安了好一会,才扭过头对祁棠道,“祁总,您真的没收到……”   “嗯。”   “那告诉宴总孩子的事的就不是您……?”   祁棠脸上的霜色比平时厚得更明显,“当然不是。”   陈志强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让司机开往祁氏名下的酒店。   下车前祁棠瞥了一眼窗外,突然开口道,“陈秘书。”   陈志强正要下车,闻言只推开门就停住了,“祁总?”   祁棠看着不远处刚刚下车的安子然——她纤白的手指摘下墨镜,眨动的眼睛很大,和安子晔没有什么地方相似。   手机从精致的粉红小包里掏出,做了裸色美甲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触。   陈志强惊讶地看着安子然,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到祁棠微微眯起的眼睛,以及他全然森寒起来的脸色。   为什么安子然会在这里?   宴总在娱乐媒体上反复消停不了的出轨对象,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电话接通,安子然先声夺人地柔柔笑起来,连眉眼都自然而然地沉浸到演戏一般的愉悦中,“宴哥,你们在哪一间呢?”   陈志强的冷汗一下子出了满身。   安子然边往里走边理了理长发,祁棠在她的身后下车,陈志强胆战心惊地马上也跟了下来。   她跟着迎宾,陈志强看到她弯起眼睛,似真似假地亲昵撒娇道,“要不是小韩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就没办法给宴哥说这个惊喜了——棠哥还是没告诉你吗?”   经理欠身要跟祁棠打招呼,被祁棠勒令保持安静。   安子然停在电梯前,扫着睫毛膏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电梯门,似乎在欣赏镜子里的自己。   这下陈志强完全理解了情况——   小韩,韩氏的人把祁棠的事告诉安氏的安子然——安子然又告诉宴总。那个韩氏的应该还是医院的人,所以甚至拦下了祁总的报告——   祁棠的神色冰冷,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融入冰雪,寒意在眉眼里尤其明显。   安子然似有所感,转头看了过来。   只一刹那,惊惧就仿佛无法抹去的涂料,在安子然的脸上绽开相当分明的色泽。   ☆、玩笑   祁棠微微出神地看向窗外。   祁氏总部的内外完全封闭,以玻璃钢架结构呈现出弧度绝佳的外观。内里的遮阴效果可以自动调整,从祁棠的办公室向外望去,星市里车水马龙的景象在太阳的辉光下映入眼底。   风向有迹可循地从树浪中遁去,掀起波澜般的流影。   祁棠突然回神一样瞳孔骤缩,陌生感接踵而来。   ——怎么回事?   就几秒钟前,安子然还一脸惊惧交加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竟然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祁棠大步走回办公桌前,点开电脑上的时间。   2020.09.06。   如同冰川般的黯淡冷色从祁棠的下颌攀上面颊,他一把拿过旁边的手机,屏幕感应亮起,2020.09.06。   难以置信的感觉再度洗刷一样震撼内心,办公室内安静而井然有序,但他的感觉却如同世界颠覆一样天旋地转。   ——到底是为什么?   猜测漫上祁棠的心扉,像是柔和的毒素入侵,他会不会这样一直倒逆重生,一直重生到自己的生命开始以前?   祁棠坐入办公椅内,亏空而发冷的麻木在指尖梭巡,脑海像是僵住了一样,在片刻中陷入完全空白。   重生的触发契机一开始是宴任的意外,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和宴任也非常相关?   祁棠拿过手机,终于无法忍受地拨给宴任,隐隐的愤怒还有不知所措的恐惧把思绪穿织得斑驳模糊。   “祁棠?”   亟待脱口的话语在从舌尖溢出的瞬间卸去力道,医院的明暗交替成不详的黑白,在祁棠的眼底一闪而过。   “……你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吗?”祁棠低语着问道。   “嗯?”宴任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点讶异,“发生了什么吗?”   祁棠的视线定在和电脑的中途点上,沉默片刻才忍耐着压抑继续问道,“……你听说过重生吗?”   安静无端在他们之间蔓延,祁棠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对宴任而言有多莫名,结婚七年他开玩笑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宴任微微错愕回答道,“听过,不是虚构的情节吗?”   在时间的回拢中,思路慢慢缓和下来,祁棠想起在这段时间,宴任回到宴氏在集中开会,否则这个点打过去应该已经接近了U国的夜晚。   “你在开会吗?”   “嗯。”   如果算算时间,上个月还有易感期,那个孩子就应该是上个月易感期之后有的,医生之前说过以他的体质在这方面——   但意外还是意外,完全超出预想和控制。   也就是说现在,除他之外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   祁棠静坐了片刻,在思绪理清后把电话打给了安子晔。   “祁棠。”安子晔的声音穿过波频,在电话的一头显出一些多情的惬意,“你找我?”   “嗯,今天有空吗?”   “今天没空,怎么了,要和我出来散心?”安子晔的目光在半空漫无目的地游戈,指尖划过不规则的轨迹,坐姿散漫。   “我有事要当面问你。”   “什么事?”   “帮我查你们原来的一个员工,吴升。”   安子晔笑了一声,“好啊,那明天吧,来会所找我。”   挂了电话后祁棠才知道安子晔在不知所云什么,“抢鲜”开始爆料,说宴任出轨安子然,打码照敬请期待。   他反反复复处于这段时间里,出轨的刺激渐次减轻,但伤痕的描摹却越发清晰。   在阿尼那个酒气烂漫的深夜里,因为悲痛而难得萌生的柔和心绪,已经被洗涤得几乎没有任何残留。   -   隔天上午,祁棠向洪田方确认文件后决定下午再去公司。   他在车上给安子晔打电话,安子晔的手机关机。   “去安氏的私人会所。”   司机应了一声。   祁棠在研三开学前返回国内,和宴任、安子晔这对“星大双子A”认识。   离大学时代已经过去了七年,那些年轻的恩怨纠葛早就不能再引起祁棠的什么波动。   司机把车开进安氏的私人会所,祁棠从车上下来,前台认识他,恭敬地请他进去。   “安总在里面,需要我领您进去吗?”   祁棠稍微摆手,直接走进去找他。   私人会所完全按照安子晔的想法设计,健身房、泳池、游戏厅、电影院,但这里多数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   祁棠绕了一圈没看到人,准备回前台让他们通知安子晔。   安总至今单身,但身边的Omega络绎不绝,现在应该是床上有人还没起来。   他刚要转身回去,就听到了“嗙嗙!”两声。   祁棠的目光循声望去,发现在健身房旁边还有一道半掩的门,他记得上次来里面参观还什么都没添置,现在不知道被安子晔改成了什么。   他走到门边,淡淡往内扫了一眼,只一眼祁棠的表情就没办法再维持原样。   这是一个拳击室,拳击台在旁侧,但安子晔正背对着门这边猛击沙袋。   安子晔和宴任被称为“星大双子A”,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家境殷实,而且身型又高大相仿,只从背面看甚至难以分辨谁是谁。   空气里不属于伴侣的浓重Alpha气息让祁棠微微皱眉,但他的目光却毫不退避地看向安子晔的腰间。   “棠”。   电光火石间祁棠立刻想起那张快被发表的出轨照——男人的身材锻炼得很好,即便是这么随意的一个角度,都能看出他脊背宽阔,腰部紧实,倒三角的身材和手臂肌理的坚韧线条异常赏心悦目。   腰后的“棠”字,祁棠本以为只有宴任有,谁知道安子晔的身上也有?   那张照片——   他退开一步,悄无声息地快步往回走。   冷峻的神情在到达前台前已经消融,毫无表情的面色一如平常。   “我找不到你们安总,你们帮我通知说我已经到了。”平淡的嗓音下怀疑压抑着,交错的思绪编织成兜头落下的阴翳。   前台点头后拿起电话。   这张照片无论是真是假都无法证明宴任的清白,毕竟半年前他出轨在先。   但如果这张照片不是宴任的,是不是可以证明主使针对的就是宴任?   主使会不会真的是安子晔?   安子晔冲了个澡,仔细挑了一套休闲装穿出来,但祁棠半眯着眼在想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他。   从安子晔这里看去,祁棠浑身上下都是天生的贵气,并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散去一点光华,看起来依然相当摄目又令人心悸,让他的征服渴求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已婚的身份无法削减他的一点魅力,在祁棠没注意到的时候,安子晔的指节稍稍弹动,视线舔舐一样在祁棠的颌边蹭过。   “祁棠。”   祁棠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色泽像是在暖光里降温。   但光色变化得太快,安子晔也没办法确定那种冷淡是真是假。   他低头看了看表,“吃过了吗?”   “快十点了,你说呢?”   安子晔看着祁棠笑起来,“那陪我去吃吧,嗯?”   祁棠吩咐司机跟着,然后坐上了安子晔的车。   “下午还有事?”安子晔问道。   “嗯,你查得怎么样了?”   安子晔笑着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急什么?边吃边聊,难得你也会拜托我做点什么。”   “你跟韩季明来往多吗?”祁棠看着安子晔问,他深邃的眼底蕴着浅淡冷光,像是在安子晔的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陈岳的岳父韩氏那边,韩氏找来的团队是不是被安氏所包庇?   那辆由韩氏挂牌的卡车,究竟是谁要对宴任动手?   韩季明是韩氏现在的总裁,如果韩季明做了安氏的替手,那安子晔应该非常清楚。   “韩季明?”安子晔挑了一下眉毛,“没什么联系,靠着安氏吃饭的人有什么可来往的?”   虽然安子晔看起来没什么端倪,但他的嫌疑依然消除不了。   问不出什么来祁棠索性就不问了,随口回答着安子晔的问题。   车行到半程,祁棠渐渐感到轻微的晕眩和不适,安子晔的信息素像是令人窒息的网,在收束中捏紧肺腔。   车停在安子晔选的餐厅门口,安子晔稍微向他靠近了一点。   “怎么了,不舒服吗?”   祁棠伸手推门,毫不犹豫地从车上跨了下来,很快调整了一下状态。   缓风吹拂而过,把他周身的浓郁气息吹散。   红痕在清冷的目光中消退,祁棠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平淡的光晕析入,像是把光亮映在没有波动的镜面上。   “不会。”祁棠语气淡然,“走吧。”   安子晔想参照祁棠的意见点菜,但祁棠基本上就没什么食欲。   他点完之后用目光仔细观察着祁棠,微笑的神情维持了片刻,才关切又体贴地说道,“你瘦了,最近没什么食欲吗?”   祁棠答非所问,“吴升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你知道Omega没什么食欲可能是怀孕了吗?”安子晔恍若未闻地开玩笑道,试图从祁棠强作镇定的脸色下找到一点张皇的情绪。   “不知道。”祁棠抬起目光,无波而冰凉地扫了他一眼,“别这么无聊。”   安子晔弯唇笑了,“好吧……吴升。他辞职了,当了几年职员,没有家人。”   祁棠的眉宇深深皱了起来,“我要的是详细资料。”   “没仔细听。怎么了,你找他什么事?”安子晔感兴趣地问。   祁棠面无表情地忍耐了一下。   “我要他的详细资料。”祁棠说道,“查他会惊动到安氏,不如我亲自来找你。如果你查不出来也没有关系,我亲自查,现在就算是跟你打过招呼了。”   安子晔挑着眉装模作样地停顿了一下,“我要是查不出来,你现在就要走了是吧?”   祁棠无谓地看着他,安子晔毫无自觉地继续说道,“今天一定给你答复,所以坐着陪我吃完,棠月光。”   早就过了早餐的时间,现在夹在早午之间,安子晔算是吃了个早点。   祁棠被安子晔的Alpha气息熏得很不舒服,之前没有什么感觉,顶多觉得他和宴任的气味不一样。   但现在他跟安子晔独处了一会,他就忍不住有点头晕,连下腹都开始隐隐疼痛。   不适让祁棠没有多余的耐心,等安子晔吃差不多了他就准备回公司。   “这么急着走?”安子晔懒洋洋地问道,目光在祁棠的侧颊流连。   “嗯。”祁棠不打算和他多说,但拉开门的时候却停了一下。   “安子晔。”   安子晔挑眉等着他说话。   “你会和你的床伴拍照,或者拍视频吗?”祁棠抬起目光,浅淡的微冷神色如同雪水凝结。   “会啊。”安子晔上前一步,几乎是调情般隔着车门和祁棠贴近。他低下头,望进祁棠眼底,像是要亲吻祁棠的眉心一样,撩逗地低声道,“想看吗?”   祁棠拉开距离,上抬的眼眸冷凉无感,尖锐的抵御感在眼底丛生,但漠然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玩笑要适度,安总。”他坐进车里,吩咐司机直接去公司。   ☆、临界   祁棠到祁氏之后,洪田方下来接他。   “宴总刚才来看项目,现在还在办公室里。”   祁棠微微顿了一下,没什么表示地走了进去。   宴任坐在沙发上,交叠的长腿上放着笔记本,他看向祁棠的目光极具拿握的力量感,冷沉的瞬间像是不轻不重地在祁棠心上剐蹭一下。   对宴任来说,空气里弥漫的气味让他极其反感,祁棠身上不应该有任何其他Alpha的气息,全身上下都应该被他自己的气味完全笼罩起来。   “你见了安子晔?”   “嗯。”   呼吸在吞吐的过程中开始发烫,刻在本能里占有和掠夺的想法仿佛亟待断裂的桎梏。   祁棠在办公椅上落座,清晰地感受到宴任的目光充斥着危险的压感。   宴任深不见底地看着祁棠,突然起身又疾步绕了过来,压抑的动作和不确定的情绪都让祁棠的眼睫微微颤动。   ——每次见安子晔,就仿佛在挑衅宴任强势的Alpha神经。   他疏忽地遗忘了宴任会在今天过来,如果早一点想到的话——   祁棠眼睁睁看着宴任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他办公椅的扶手和办公桌上,整个人像是胁迫一样压低,把祁棠围拢其中。   烫热的呼吸因为距离的转瞬拉近而刺烈爆开,如同火星陡然膨胀。   他闻到宴任的气息,这种熟悉到入骨,令他不由自控而些微颤抖,在失去宴任后重新鲜活的气息。   温度宛如一种摩抚,高大的身影像是阴翳一样遮蔽着祁棠。   祁棠浑身僵硬。   宴任垂下的目光黝深如海,浮涌的情绪层叠着翻成夜色般的黯淡。   祁棠微微仰头和他对视,在那焦灼而不容回避的抵御中,连颈侧都稍稍发紧。   这半年来他们除了易感期都不会靠得太近,这样的距离似乎暗藏游戈的锋芒,变成冷冽如刃的弧光。   没有人甘于示弱,微弱的嫉妒急剧涨缩,和强装的平静深深咬合。   宴任抬手摩挲祁棠的侧颈,拇指在他的下颌一扫而过。   “处理一下。”宴任的嗓音寸寸冻结一样异常低沉,警告的意味浓郁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你身上的味道。”   这样的接触太过鲜明和炽热,宴任掌下的动作不重不轻,却有种缓慢而咬牙忍耐的临界意味。   祁棠顷刻间推开宴任的手掌,躲避那种鲜明的意图,猛然起身的动作把办公椅往后迅疾一带。   他撇下宴任,快步走向隔壁,像是在错开宴任无法自控的烂漫锋芒。   祁棠努力平复着被轻易引起却难以遏制的颤抖,然后把安子晔的气息洗得没有任何残留。   仍旧残留下来的,只有在颈侧皮肤上反复的热感,就好像宴任依然压抑地摩抚着。   祁棠重重娑过侧颈,把那种感受减轻。   换了一身衣服后出来,祁棠看到宴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侧脸的神情虽然有所收敛,但也能看得出在极其不悦的外表下,那雄性荷尔蒙极具且深邃摄目的五官。   因为身材锻炼得很好,所以他无论穿什么都非常赏心悦目,西装裤下的长腿矫健修长,整个人高大而引人注目。   办公室的通风系统很好,安子晔的气味消失殆尽,宴任的气息则如同在浅滩冲刷的海水,完全把祁棠的办公室环绕。   也许是激素调节的原因,被自己Alpha的气味包绕着,祁棠即便心理上觉得抗拒,但身体却微微放松下来。   安静重返成假意的平和,处于冷温中的婚姻关系被凝成剔透的冰。   宴任在祁氏一直忙到下午,然后又回宴氏,祁棠下班后宴任打来电话,说要开加急会议,晚一点回去。   -   祁棠是饿醒的,这段时间都没什么食欲又不怎么吃,难得会感受到饿的滋味。   他从床上坐起来,饿得都有点精神抖擞了。   祁棠微微偏头,窗帘下没有一丝光线钻入,夜色却悄悄沁来。卧室徜徉在黑暗内,他的视觉在隐约的模糊里还算清晰。   宴任回来了,就睡在他旁边。   呼吸的空气里浸满宴任的气息,闻起来让人神经放松。   祁棠伸手去拿手机,确定时间和静音的情况,稍微放下了心。   刚过十二点。   屏幕还没上锁,“抢鲜”上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宴任出轨的消息,祁棠点开来看,发现“抢鲜”截了一个局部,就单单是那个腰后的“棠”。   祁棠想起安子晔腰上的纹身,他是什么时候也纹了“棠”字上去?   这件事和宴任出事有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祁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这会不会是安子晔?   因为不能确定结论,祁棠索性无声无息往宴任那里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宴任的被子。   宴任没换睡袍,直接穿着浴袍就睡了。   祁棠不敢直接去扯他,现在是半夜,他们在法律上还有婚姻关系。   宴任其实刚要睡着,祁棠的动静就让他重新清醒过来。   祁棠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宴任岿然不动地闭着眼睛。   他照了一下宴任的腰带,发现宴任系得有点紧。犹豫了片刻,祁棠把手机放在一边,半跪在床上去解。   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没干过这种似乎有点情趣的事,现在濒临离婚了他还居然一探究竟——   好在宴任睡得够沉,一会后总算把腰带解开了。   祁棠放松下来,他坐回床上,动作很轻地把宴任的浴袍掀起来,从身前掀到身后。   宴任的身材很好,作为配偶祁棠是一清二楚。所有的肌理都手感绝佳而且极其实用,即便他现在正在睡觉,线条轮廓也仍旧修长完美。   睡袍下没有多余的穿着,祁棠也不是刚刚结婚,对此并不在意。   他拿起手机,仔细照着宴任腰后的“棠”字纹身,简直是以观摩艺术品的态度在对比照片。   “棠”字的差别真的微乎其微,很难分辨。祁棠看了一会就打算放弃,却突然发现“棠”字之下有一道不太鲜明的痕迹。   那条痕迹不算显眼,像是一道愈合的伤疤,因为和肤色相近,之前他都没注意到。   祁棠拿起手机对比了半天,终于在这不明显的差别里确定这恐怕真的是安子晔的照片。   是安子晔要宴任的命?   那他问安子晔,有没有可能是惊动到了肇事主使?   宴任装作没有知觉地任由祁棠照了半天,疑虑让他已经忍不住要翻身去问怎么回事了。   但祁棠的手机在这时候突然响了,两个都很清醒的人顿时一惊!   祁棠立刻接起电话,给宴任盖上睡袍后关了手电,然后夹着手机快速又轻缓地帮宴任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就要下床。   室内非常寂静,连呼吸都融化在中央空调的微弱呼声里。   因此安子晔的声音简直是清晰得不可错漏。   “棠月光——”   祁棠低声道,“等一下。”然后穿上拖鞋就直接开门出去了。   廊道内的微光从门缝飞入,宴任睁眼看着墙上的浅浅光亮随着门扉掩合后悄然消失。   无法抑制的森然怒火,让宴任的眼眸像是裂块在黑暗里窒息崩解。   安子晔——   他僵硬地忍耐片刻,霍然坐了起来!   -   “我查出来了。”安子晔的嗓音非常清晰,但那种散漫的态度仿佛是正在开玩笑。   “吴升,今年26岁,入职安氏两年八个月。他未婚,无父母亲人,现居发忝区4号楼,201户。”   “离职的原因呢?”祁棠问道。   安子晔沉默了一下,语调轻松地说道——“因为不想干了,没什么别的理由。”   “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无业游民,靠原来的积蓄过吧。”   祁棠拿笔记了一遍,就不再废话把电话挂了。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主使,怎么可能把手动到上市集团的老总身上?   祁棠看了这张纸片刻,然后拍了一张,收进抽屉。   抽屉里还放着酸辣自热火锅,是祁玫放在这里的,说什么太好吃了一定要祁棠尝尝看。   祁棠估计是太饿了,这种味重的他平时都不吃,现在单看包装他的饥饿感就焦灼起来了。   等了十几分钟,祁棠打开盖子,气泡在冒着热油的食材边哗然破裂,酸香的味道让他很有食欲地拿出筷子,毫无冷淡形象地吃了起来。   宴任足足在床上坐了十多分钟,他知道祁棠和安子晔不可能,因为祁棠对安子晔是毫无想法。本着给彼此一些私生活的态度,他自我冷却地坐着。   但祁棠很有一去不复返的趋势,一个未婚而且私生活很不检点的Alpha大半夜给他的Omega打电话——   他急火攻心地拢了一下睡袍,开门后有让人迷惑的酸辣鲜香引路,他直接找到了饿得眼冒金星的祁棠。   祁棠随意地抬起眼睛,恰好和怒火消弭后表情怔愣的宴任对视。   宴任面不改色地把解开的腰带徐徐系紧,好让彼此的僵硬反应有点缓冲时间。   祁棠尴尬而迟疑地任由筷子上的肉片热气散尽,状似没有想起宴任的腰带是自己解的,强撑无事地问道,“……吃吗?”   宴任沉默着,但他很快坐了下来,祁棠为免二度被尴尬袭击,就把配套的叉子递给他。   虽然是面对面坐着了,但是根本也没什么话可说。   热气在他们错开的视线中缭绕,把滋滋有声的自热声响无限放大,仿佛耳膜都浸在水里,能听得清那些细小的哔啵声。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婚姻是不是都会走到这一步?   这半年来的逐渐疏远已经把沉默变成离奇的习惯,如果不是因为宴任出轨,祁棠一直觉得感情变淡无可厚非,这是每场婚姻都会遇到的结局。   安静把氛围变得焦灼,刚才还让人觉得芬芳的食物已经失去了惊艳感。   他突然怀疑——即便身体上没有出轨,他们的婚姻真的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祁棠拖时长一样微微走神,气泡越来越小,看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宴任放下叉子,抬起的眼眸里锐意清晰,他看着祁棠,像是要从那无备的视线相触里瞬间攥住他的一点心虚。   “你刚才是出来打电话吗?”   安静被突然打破,又碎裂一地。   祁棠微微一震,不假思索道,“不是。”   宴任眼底的温度直坠冰点,他深深看了祁棠一眼,起身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仿佛是在控制濒临破碎的怒火。   祁棠猛然回神,又望向宴任的背影。   宴任的脊背宽阔坚实,在睡袍下也能看到性感而慵懒的轮廓,只是单从背影,都会有种让人微微出神的感觉。   ——你想知道什么,在率先不忠于婚姻之后?   祁棠的视线定在虚空,室内的光线柔和明亮,清醒被软缓的困意交织。   这是他的书房,洁净、无声、宽敞,他的眼前难得浮动起一些玻璃碎裂般的剔透过往。   他在桌边坐了片刻,然后回到卧室。   宴任已经重新洗漱,躺回床上,祁棠刷牙后走到床边。   夜里的浅淡微响,把沉默和距离感泡入窒息冷凉。祁棠微微蜷了一下指尖,坐到床边的动作轻缓无声。   他背对着宴任躺了下来,夜色钉在眼底,黑暗隐约如凋零般融化。   第一次重生他直飞阿尼,一整个晚上他都很担心宴任突然出事,甚至觉得他可以继续和宴任过下去。   第二次重生宴任用信息素挟制他,就好像七年来没有一点长进,他们之间仍然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得到屈从。   而且是在对他而言如此重要的发布会上。   现在宴任没事,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彼此的距离却比航线更远,在无言的沉默里,祁棠感觉到离婚无可挽回的趋势。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让宴任和自己都能互相解脱后重新生活。   他想挽回的只是宴任的命——而那不是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习惯   9月8号上午,祁棠决定亲自去观察一下吴升的住处。   发忝区和祁氏距离不远,祁棠上午处理了文件,下午就和洪田方一起去了一趟。   车程只需要十来分钟,就能看到在工地边还没拆除的老旧房屋。   这就是吴升居住的地方。   祁棠隔着玻璃观察那些生锈的窗栏,似乎被茶渍浸透的砖块,在风中微微晃动的衣物。   究竟是谁驱使了这样的人,让他敢对宴任动手?   “祁总!”洪田方惊讶地出声,他因为激动而稍稍向祁棠坐过去一些,“那是吴升吧?”   顺着洪田方的指向看过去,吴升戴着一顶鸭舌帽,一身都毫不引人注目。   他推开破败的铁门,从空无一人的保安亭边出来。   祁棠的目光紧紧盯在吴升身上,他看起来状态不佳,面色发黄且全身都有种不打理的脏污感。   无神的目光在街边游荡一圈,就垂下头靠在墙边不动了。   胸腔里心跳震颤,像是被擒获的鸟雀急剧拍打翅膀。   他在宴任出事后重生,医生斑驳如重击的话语在记忆里缭绕——   非常抱歉……   祁棠恨不得现在就叫人把吴升送进监狱,即便吴升现在还什么都没做,算是无罪,但在祁棠眼里这也是一种逍遥法外。   他和宴任结婚七年,无论一开始多么狼狈,无论过程多么磕绊难言,就算是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尽头,他都没有想过要宴任的命。   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才买了这样的人动手?   吴升动了。   他动了,祁棠才发现吴升不远的地方泊下一辆不太起眼的车,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人。   车门打开,戴着口罩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跟随下来的还有两个保镖,如果没有保镖祁棠还不能确定她是谁,但现在一目了然。   安子然一身防晒装,身姿轻盈又漂亮。   墨镜遮去了她的大眼睛,戴着手套的手抓着手机,手机上的兔子挂坠一摇一晃,莹莹闪亮。   吴升看到是她,打起精神笑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并肩往小区内走去。   又是她?   她和一个杀人犯见面,他们是认识的?   重生之前,祁棠对安子然的唯一印象只有半年前,宴任在酒后和她发生了意外。   重生之后,这个女人却好像无时不刻,都会在祁棠目之所及的地方出现。   宴任的车祸,难道和安子然相关?   祁棠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猜测,她上位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要宴任的命?   他们多等了一个小时安子然都没有下来。欧阳颜说要来看他,催他赶紧回去,祁棠留下几个保镖,坐另一辆车回去。   他以为欧阳颜还没到,没想到欧阳颜已经坐在沙发上格外专注地看电视了。   “妈。”   欧阳颜受惊般转过头,看到站在台阶边脸色淡淡的祁棠,立刻伸手去拿遥控器,补救一样把电视关掉。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在电视关闭前祁棠就注意到了播放的内容。   星台七套,安子然的明星单访。   “回来了啊。”欧阳颜笑了笑,“忙什么去了?今天这么晚?”   “有点事情要出去处理。”   “一天到晚这么忙,要多顾一下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祁棠稍微颔首,脸上的神色依然寡淡平静,像是不起波澜的水面。   客厅简约宽敞,垂下的玻璃灯罩内透出棕黄的光芒,把灰白的空间点亮。   欧阳颜环视了一下祁棠和宴任的宅邸,又看向祁棠问道,“小宴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不回来。”祁棠平静地说道,语气里不含太多关心或者期待,“明天就要飞阿尼出差。”   和祁宅相比,他们结婚后单独住在一起的宅邸其实非常安静。   空气里弥散着柔和而微微发冷的轻浅温度,只有厨房内隐约传来的厨具碰撞声带来些微的烟火气。   欧阳颜知道他们聚少离多,而他们也终于把这种日子过成低温的习惯。   作为母亲,她对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担心。   “最近休息得好吗?”欧阳颜看着祁棠眼底的灰影,轻声询问,“怎么感觉你下班后还是和之前一样累?”   祁棠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在莫名的重生里还要维持现在的生活。   但他的眼眸湛然而深邃,没有给欧阳颜感到担心的机会。   “这几天忙一下发布会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为母的慈柔似乎被祁棠淡然的语调所阻隔,欧阳颜知道这是祁棠一贯的态度,没有瑕疵和破绽,完美得不需要任何人分忧。   “小棠。”她温柔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母性的气息让她既柔和又包容,她迟疑着问,“有没有什么事想和妈说?”   她看到祁棠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还有一些忌惮和踌躇,却唯独没有从祁棠的脸上捕捉到太过鲜明的,因为婚外情而承受的过分痛楚。   客厅和餐厅相隔有一段距离,佣人把瓷盆端上餐桌,放置的时候发出轻微的“砰咚”声。   “暂时没有。”祁棠低声说道,叹息在齿间融化,吐露出来的像是吸热的碎雪。   欧阳颜为祁棠这种省心的反应而觉得有点气馁,她深吸了口气,无奈道,“先吃饭吧。”   因为祁棠不想多说,欧阳颜也就充分尊重地没有追问,母子俩心照不宣地吃完这顿饭,欧阳颜就坐司机的车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祁棠坐到沙发上,从点播去看回看。   安子然很早就被安氏认领回去了,虽然私生子的身份不被安家认可,但谁也不敢因此而薄待她。   她非常清楚在安氏她没有任何竞争力量,所以早早就不相冲突地进入了娱乐圈。   电视里,这个眼睛大得出奇的女人正以柔软甜腻的嗓音说话,糖果色调的穿着让她更显靓丽青春的稚嫩。   记者从祁氏挖不到爆料,索性从流量上开刀。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宴哥的家事。”安子然拿着粉红的手机,手腕一摇一晃地回答着问题。   “宴哥和我见面的时候从来不会提这些。”安子然笑眯眯地,“虽然媒体上一直说最近的消息很多,宴祁都非常焦头烂额,但我前不久刚去U国探望过,宴哥的状态很好,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回事。”   主持人又问她见面的事,安子然坦然道,“不是的,我也很忙,之前在U国拍戏,只有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和宴哥见面。”   “网上一直都很好奇然然你和宴总见面,祁先生是什么反应呢?”   “嗯?没什么反应吧,棠哥对宴哥很信任的,我没有看到过宴哥接到‘查岗’电话。   “不过如果你是好奇棠哥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那就想太多了吧?他们都结婚七年了,我是宴哥早就认识的妹妹啊,要有问题早有问题了,经常见面有什么?”   祁棠知道欧阳颜刚才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连他看到这里,都会有种相当不快的感受。   她的语言挑不出错误,但听得懂的人自然能理解话外之音。   他们是什么时候私下见面,见面是不是很频繁——这些事,连身为配偶的祁棠都毫无觉察。   在宴任去U国前,他确实知道安子然会单独找宴任,但经常与否宴任没说。   现在宴任在国外,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祁棠根本也很难得知。   他以为宴任是在U国工作,但其实这也是很好的私会方式,只是之前他没往这方面想。   ——从酒后的意外开始,就不该只当作意外。   毕竟在意外来临之前,信任或许早已透支到底。   “那下一个问题,然然喜欢什么样的男性?”主持人拿着卡片继续问。   “这个以前就回答了吧,怎么又问我一次?”安子然笑着推了主持人一下,动作还显出一些天真无害的可爱。   “我的目标是嫁给宴哥这样的Alpha,你们看我的挂坠,这是宴哥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的,是我最喜欢的粉色。”   随着安子然的展示,那个粉红水晶的兔子手机挂坠闪闪地透亮着,像是折射的微弱光晕,切入祁棠眼底。   兔子上的丝绸蝴蝶结已经稍微泛黄了,但依然没有被安子然所替换。   嫁给宴哥这样的Alpha?最喜欢的粉色?   重生前不被重视的问题终于被祁棠放进了眼底,也许在酒后乱性的问题发生以前,他们的关系就不仅仅是那么单纯了。   因为家族的关系,她认识宴任比祁棠要早,甚至如果按照她的规划来看,她应该是想嫁给宴任从而在安氏翻身。   嫁给宴任这样的Alpha,不如直接嫁给宴任。   不是祁棠不给她这个机会,一开始是宴任没给。   在大学时代,宴任对安子然的殷勤并不在意,反而专心致志于祁棠,无论以朋友身份自居的祁棠多么抗拒,硬是被他逼进了配偶栏里。   没想到结婚多年,宴任把上位的可能姗姗来迟送到安子然的手边。   多么嘲讽。   祁棠略感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黯淡的光色析入眼底,像是潺潺的清冷流光。   他关了电视,深灰而寂冷的波频在心里游戈,像是冰刀挫过的浅浅划痕。   祁棠在祁氏居高位多年,对这些蜂蝶般来去的年轻Omega没有太多危机感,向来都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去看那些无聊庸俗的玩闹,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种事情缠身。   在他们这场失败的婚姻里,错误比他想象中多太多了。   ☆、逝去   祁棠揉了揉眉心,疲倦而冷然的情绪被指节微微减轻,穿入眼睑的光线突然变得明亮。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却发现场景只在片刻就迅速转化,没有任何征兆,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入睡后清醒的过程——   因为洪田方就坐在他的身侧,他们一起坐在后排。   “祁总,您有在听吗?”洪田方露出一些苦口婆心的表情,看着祁棠似乎略感疑虑。   祁棠向他瞥去一眼,然后利落地抽出手机,在这个毫无印象的时间节点上确认情况。   屏幕触光亮起,2020.03.10。   ——第四次重生在半年之前?   有关倒逆时间的种种规律猜测直接倾覆,织入窗内的日辉映入瞳孔。他盯着屏幕的停顿似乎太长,长到在某一刹那的安静里,祁棠听得清自己的呼吸。   “祁总?”   “……今天是几号?”   洪田方推了一下眼镜,认真道,“十号。”   “三月?”   “是的,怎么了吗?”   车内空调的温度好像偏低,有那么片刻他完全被无法自控的僵冷攥入掌心。   长时间以来他过的日子都非常有条不紊,按计划如期发生,但现在,再三地倒逆时空已经让他没办法一直维持冷静。   为什么是半年?原因是什么?   “……你刚才在说什么?”祁棠微微侧过脸,洪田方从一边的车窗玻璃上看到了他狭长的眼尾,和眼底幽深冷凉的目光。   洪田方面对着状态不对的老板,愣了一下才说道,“律师团都建议您把离婚作为长线安排,太着急的话可能会提早引起宴总的注意……而且尽量还是不要离婚,对公司的影响太大,协商形婚会更——”   话语终止在祁棠的手势里,但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垂下的指尖微微发抖,如同微末的电弧在难以窥见的地方慌乱颤动。   记忆在语言的激发下被唤醒,2020年3月10日,宴任酒后意外的一周之后,他已经开始起草离婚的诸多事项。   安子然腻软的笑颜在他眼前微一闪过,他曾经以为的裂隙初始是这场意外,但在刚才——在回看的节目里,他知道现在只是出轨的中程,这不是一个应该突然感到晦涩的时刻。   缠身于出轨和离婚的逆流重生,他哪怕试着习惯,但也依然被细碎地拆解出描摹的伤痕。   祁棠无澜的目光放空地滞缓片刻,然后转向洪田方,情绪在忽视中回归冷静。   “离婚的事先按律师那边安排,你去查一个人,安氏的员工,已经离职了,叫吴升。”   “口天吴,升起的升?”洪田方确认道。   “嗯。”   车辆驶入公司,保镖为祁棠打开车门,公司内的景象欢欣鼓舞,冉冉的生气已经持续了一周多。   “神经连接”智能产品的产品测试通过后,公司的相关部门提前预支了喜悦,见到祁棠的时候满脸都是喜气和干劲。   那时候祁棠还能报以些微笑容,但现在他已经无法确定产品的质量和安全性,所以只是微一颔首,没有多做停留。   “把陈岳的财务部报表传到我这边。”祁棠对洪田方吩咐道,“查吴升的事要抓紧,信息越精确越好,暂时不要惊动到安氏。”   洪田方应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洪田方就带来了吴升的消息,说是他还没离职。   “还没离职?”祁棠的目光微微上抬,像是曳出蕴藏些微冷冽的弧光,定在洪田方脸上。   “是,但据说正在办理,离职应该就这几天的事。”洪田方点了一下头,“他这几天都在三实医院照顾病人。”   祁棠顿在鼠标上的指尖敏锐地觉察到细小的凉感,“病人?”   “刘裕山,我们公司的员工。”   “哪个部门的?”   “之前招进来的实验人员,做产品测试的那个。”洪田方上前一步,把刘裕山登记在公司内的资料放到祁棠面前。   祁棠在半年前的记忆里隐隐找回印象,刘裕山今年快六十岁,参与了“神经连接”环节的测试。   “什么病?”   “脑损伤。”洪田方踌躇道,但立刻解释起来,“不过祁总,这应该跟我们的项目没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早提出来了,不可能现在还安安静静地住院——”   吴升照顾脑损伤的刘裕山,半年后他开车撞向宴任,制造一场车祸。   假使现在看不出什么联系,祁棠也不肯轻易放下这种怀疑。   “刘裕山跟吴升什么关系?”   “好像是住在一起的邻居,互相照顾好几年了。”   祁棠稍稍一顿。   掌底压向桌面,祁棠看着一脸茫然的洪田方施施然起身,然后再度垂眸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陈岳的账目。   “我去一趟三实医院,让陈岳两个小时后——干脆明天吧,明天来见我。”   -   祁棠知道对于洪田方而言,自己每次都表现得很反常。   他的重心已经完全偏移,并不总是时刻专注于公司的文件和企划,现在这种随时把公司的事往洪田方身上一抛实属少见。   不过对倒逆时间的状况来说,这种情况之于洪田方,每次都是第一次。   三实医院和首都医院档次的差别非常明显,单是从外观来看,处于较为偏僻区域的三实医院就浸渍着年深日久的时代感。   在出发之前,洪田方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按要求换上了日常装,不再维持西装革履的精英形象。   两个保镖一前一后跟着祁棠和洪田方,空气里弥漫着冬日里未尽的冷意,但雪迹已经消退。   保镖摁下电梯,四个人走入嗡鸣明显的电梯内,洪田方拿出手机确认楼层和病房号,电梯门在锈迹斑驳的摩擦声里拢合。   祁棠不是非常信任直觉、预感这些在科学领域尚算模糊的概念,但现在重生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免因心里的各异想法而感到沉闷。   未经证实的揣测变成微微发麻的不安,他一时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恐惧。   电梯门开了,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浓郁而刺鼻。   在消毒水之下,还有一种不太干净的驳杂气味,口罩后的祁棠缓了一下呼吸,才微微眯着眼睛走了过去。   保镖安静地走在前方,避开了打水后从转角走出来的人。   那个人端着盆,烫热的白雾随着动作颠晃,跳升得一浓一淡,他低低地说了句“借过”,就从保镖身侧擦身而过。   祁棠猛地顿住脚步,窒息一瞬掐紧他的喉管,指节如同过电般蜷紧——目光穿过异味繁复的空气,看着那个胡茬明显而精神不佳的人。   ——吴升。   吴升的状态看起来和安子然见他时的差异不大,了无生气,有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疲惫拖沓。   洪田方显然也认出吴升了,他示意了保镖一眼,然后微抬下颌让他们跟上。   吴升把热水端到病房门口,对身后尾随而来的人没有任何感觉。掉色的塑料盆顶开门板,热气在门扉上融成水珠。   走廊里的人不多,家属应该都陪同在病房内,不大不小的嘈杂音量和吴升格格不入,他好像非常压抑,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祁棠在他进去之后走到门口,顺着那没有关严的缝隙望进去,吴升把盆放在地上,从床边拾起毛巾。   他不经意地转了一下视线,才看见心电图机上已经平稳了不知多久的横线。   他身边另一床的病人家属显然没有发现,大概因为太过劳累而架着椅子正昏昏欲睡。   “啊呀,没了……”洪田方略微吃惊地低声说道。   祁棠看到吴升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错愕很熟悉,祁棠在那短短的一刹联想到自己收悉宴任的死讯——没有任何恐惧、惊慌会在那一瞬间出现,有的只是空白,掺杂着不可置信、反应不过来,甚至一时无法理解的空白。   吴升一把把手伸手向刘裕山,摇了摇他,劳累又沙哑的语调满含惊恐。   “刘叔?”   “刘叔!”   呼叫铃被他用拍碎的力道狂摁着,麻木的样子裂解一样坍碎。   吴升整个人都活了,动作迅疾,踏下的声音力度惊人,猛带而后翻的塑料盆“哗啦”一声泼出热水,把他的脚跟烫得通红。   祁棠和洪田方避了避,洪田方尤其于心不忍地张望了一下,还叹了一声气。   吴升似乎一点也不痛,只是眼眶很红,哽咽在医生到来的时候从嘴里呛出,像是走投无路在原地打转的困兽,周遭人的劝慰被他完全隔离在外。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医生?   我只是去打个水——   医生在摇头,洪田方又唏嘘地叹着气。   脑损伤却住在这样的病房,依靠点滴根本无法挽救——   祁棠站在门外,好像被那种弥散开来的悲伤和死气所染,因而退开了一步。   如果你也会因为生命的逝去而倍感疼痛,为什么要做那个杀人的刽子手?   护士拿着表格进来,吴升颓然地坐在掉漆的木椅上,眼泪顺着手腕串串下落,无声的痛楚遍布面颊。   他的脸色阴沉,嘴唇抿着,泪流不止。他移开手,发红的眼眶和烫热的瞳孔汹涌地翻腾着炽烈的恨意。   “麻烦让一下。”祁棠侧过身,但只是在随意的一瞥中就顿住了目光。   这是安子晔的秘书!   医生、护士几次让吴升签名无果后,就暂时放弃地不去打扰他。吴升坐在床边,死死盯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刘裕山,他的表情太明显了,像是通过看着刘裕山,去感受极致的痛苦和憎恨。   安子晔的秘书停在吴升身边,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   吴升寸寸抬起狰狞的目光,浓烈的情绪感染到了那个和环境不相符合的秘书。   “我要杀了他……”   “什么?”秘书低头问。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祁棠——”   祁棠站在门口,倏尔间紧皱眉头,在眼前混乱的局面中感觉到离奇的难以置信。   洪田方大吃一惊,扭头看向祁棠,低声道,“老板……”   祁棠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和我们谈过的不一样。”秘书的声音非常冷淡,听起来甚至隐约有些不近人情。   吴升突然站起,一把掐紧了秘书的领口,把他生生拽到自己面前,“我要杀了他,凭什么不能杀了他?他害死我的父母,现在还害死刘叔——”   秘书身后的保镖在其他病人家属的惊呼声中拽开了吴升,然后动作干脆地将他制压下去,同情没有泅入他们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公事公办。   安子晔的秘书也是个男人,他在这样的挑衅里十足恼火地忍耐着,整理了一下衣着才冷笑起来。   “考虑清楚再说话,你是不是不知道收拾你有多容易?”   吴升被保镖死死压着,喘息几乎喷出火星,“你们这些——”   保镖堵住他的嘴,秘书走在前面,准备带吴升去外面谈。   吴升的泪水在极怒的情况下开了闸一样断不了,剧烈的颤抖席卷他的全身上下,青筋在额角和手背上凸起。   “祁……老板。”洪田方看着濒临失控的场面,病房内的家属开始摁着呼叫铃求助,“快走吧,我们回头再查!”   祁棠看着吴升被拖拽出去,病床上的刘裕山像是一捧稻草,毫无意义地躺在被子里。   “老板!”   祁棠再不多等,冷着脸色拔腿就往电梯那边走了过去。   ☆、后悔   上车之后祁棠示意洪田方不要说话,让他把事情先想清楚。   刘裕山在项目测试后脑损伤住院,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两者之间的关联,但从吴升的反应来看,刘裕山出事这件事和项目恐怕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是为了复仇,为什么最后是宴任出事?   祁棠的目光浸泡在冷凉的温度之中,交错的思绪仅用片刻就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宴任瞒着自己去做项目优化,是因为宴任已经知道项目存在问题——吴升对宴任动手,除非是宴任一直以来都知道,甚至连吴升的事都是被他压下来,所以才走投无路这么做?   但宴任究竟为什么要对他隐瞒?   安子晔的秘书又为什么那么巧合去见了吴升?   祁棠的指尖缓慢推过眉骨,频繁重生和难以解释的疑惑就像是无法排解的压力。公事上和宴任的互不干涉,导致在现在产生了一时间难以理解的情况。   洪田方虽然不能跟祁棠交流,但他捂着手机神色紧绷地和保镖低声交代,要盯紧吴升,然后又马上让人去查吴升是怎么回事。   祁棠的电话拨向宴任。   “宴任”这两个字过分清晰,也过分熟悉,但祁棠却在此刻茫然地感到一种陌生。   结婚七年了,七年来却把彼此的生活割裂得没有粘连的界限。   他不知道宴任什么时候得知了产品的问题,也不知道宴任和安子然并非只是一场酒后的事故,如果不是重生,他甚至都不知道同床共枕多年来的人会让人感到如此不适和陌生。   电话许久没有接通,然后结束了。   再度拨过去,依然没有回声。   祁棠隐隐皱起眉头,暖光从窗外也无法点亮他的脸色,祁棠的眼底平静深邃,难以言喻的压感像是寂静的锋芒或者危险。   宴任私用的手机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他忍耐着回忆了一下3月10日最近的事情。   他们的冲突屈指可数,所以一旦有什么情绪的爆发都非常记忆犹新。   3月3日是安氏的晚宴,宴任在意外之后睡了一天,等他想和祁棠解释的时候祁棠没有任何情绪接受。   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刚得知宴任和安子然过夜后的怒火已经散成冷灰,回忆在如今只能勾起一点略感嘲讽的心灰意冷。更何况他们并不是什么“意外”,那可能就是一次顺水推舟的刺激。   祁棠的屏幕上再次断开通话,洪田方胆战心惊地看着祁棠夹雪的侧脸,一声也不敢吭。   陈志强接到祁棠的电话时心头猛地一跳,然后背过赖着不肯走的安子然,说宴总还在上班。   “去宴氏。”祁棠锁定屏幕,漫不经心的冷淡色泽从他稍微后靠的动作里弥散成锐利的凉感。   宴氏的楼下停着一辆非常低调的跑车,就那么显而不显地停放在祁棠和宴氏的员工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洪田方探着头看了一眼,语气微妙地问道,“那是安小姐的车吧?”   祁棠没有说话,在保镖拉开车门后踏入了宴氏的大门。   3月3日安氏晚宴,安子然摔进宴任怀里的娱乐新闻在快速发酵后被宴任强行压下。陈志强把印着口红的宴任送回来,那个秘密就这样烂死在几个知情人的腹中,变成生锈的刀片,在肋隙里夹缝生存。   前台通知陈志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陈志强也不知道祁棠的一通电话竟然是要亲自过来——   洪田方推开宴任办公室的门,甜腻的柔软气味像是毒雾一样在半空蛰人。   宴任的气息很淡,整个办公室完全被安子然的香水和本身的气味所遮盖,那种撒娇和所有权的领属如此鲜明,门内门外的一个照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顿时僵住。   安子然坐在沙发上,擦拭着一个淡紫色的水晶雕饰,面上的粉底透亮清晰,嘴唇鲜艳而柔嫩。   “宴”字还没出口,就变成婉转的一声“棠哥”,笑意堆砌起来,像是珠光在眼尾闪烁。   “我刚回来,妆都来不及化,气色是不是很差?”   “不会。”祁棠并不拆穿地简单回答。   “……祁总。”陈志强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谦和笑意,“您怎么突然来了?”   祁棠无波的目光淡淡划过安子然,然后眸色深冷地看向陈志强,语调平缓地问道,“宴任呢?”   陈志强讨好地快步走过来,祁棠在他的暗示下退开一步,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宴总不在公司。”陈志强郁闷道,“交代我说无论谁问都说他在公司,在忙,您知道我拦不住安子然,但我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祁棠的眼眸里不渗半点剔透的琥珀色,眼底有种近乎金属的反光质感,在对视的时候会给人以十足的压力,还有体感上明显的降温。   是拦不住,还是根本不拦?   “宴任在哪?”他的嗓音低温而平淡,没有一丝星火从祁棠不辨喜怒的脸色上析出。   “……我不知道,宴总真没和我说。”陈志强苦着脸答道,“祁总,真不是我有意——”   “嗯。”祁棠走回门口,让洪田方准备离开。   安子然娇柔地笑着,抬起眼帘水波般扫了祁棠一眼。   “棠哥。”她指了指桌上的水晶雕饰,指甲上花瓣似的粉红非常柔和,在祁棠眼里却格外刺眼,“这是我给宴哥带回来的礼物,是U国的粉丝给我雕的水晶像,摆在这里好看吗?”   祁棠稍稍弯唇,笑意不达眼底,“你应该亲自问他,我是很反感在办公室内摆放赘饰。”   安子然的笑意一梗,祁棠和洪田方提步离开。   他没有心思和安子然多纠葛,和项目、刘裕山、吴升的事一对比,安子然这种吃醋撒娇的行为既低幼又毫无作用。   宴任不在公司,又不告诉陈志强,祁棠心里微有猜测,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宴任的母亲顾凝。   “小棠?”   “嗯,妈。”祁棠的语调温和下来,和面对安子然或者陈志强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宴任在宴家是吗?”   顾凝似乎是走了几步,掩人耳目后才低声说道,“对,你们吵架啦?小宴不让我说呢,这两天都跟老头子在一起说话。”   “没有。”祁棠平静道,“我现在方便过去吗?有点事要和宴任商量一下。”   顾凝“哼”了一声,“怎么这么见外,你随时想来就来,都是自己家。我等会跟阿姨说一声,你晚上就留在这里。”   祁棠也没反驳,只是迟疑了一下才说,“好,那我现在过去。”   “你来吧,我让阿姨弄点甜汤,来了就能喝。”顾凝似乎是在拿包,还吩咐了几句说“不是这个,要墨绿色鳄鱼皮的那个”,“我跟你妈今天要去逛街,一会就出门了,你需要什么就自己弄。”   祁棠应了一声。   “去宴宅?”洪田方确认道。   “嗯。”   祁棠进入宴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佣人请他进门,说去通知一下宴先生。   “不用。”祁棠说道,“我上去找他。爸在吗?”   “宴老先生也在。”   他换了拖鞋,走过光洁的地板,地面盈起一种家常而温喧的热度,像是踩在细碎的暖色之上。   转过红木铺设的走廊,隔着一段距离,能从那没有拢合的厚重木门里听到交谈的声音。   祁棠放轻了脚步,门微微向内拉开,佣人拿着烧水壶出来,应该是去装水。   看到祁棠的时候她刚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在招呼之前就被祁棠摆手示意了不要出声。   木质香饱满而馥郁,经过对流的晚风稀释,味道纯粹而略有厚度。   祁棠走到门边,听到宴任的父亲宴绅合在说话。   “这件事应该跟小棠说。”   “不用。”宴任的嗓音低沉谦逊,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   “为什么不用,吴升的父母就是你岳父当年那笔交易的——”   “爸。”宴任打断了他。   空气安静下来,交流中的一点碰撞如同轻微掀起的波浪,没有额外的热度提升,他们商讨的语气不曾发生任何变化。   门外的祁棠却在这只言片语中瞬间领悟了大半——爸和宴任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吴升的事恐怕真的是宴任在隐瞒。   当年的那笔交易,如果祁棠没有料错,应该就是七年之前,那朝夕之间就让首都鼎立之一的豪门祁氏跌入谷底,没落而难以重振的交易。   祁棠安静得无法呼吸,门内传来茶具的落下的轻声,片刻后宴任才继续说道,“那不是祁棠的错。”   宴绅合略带笑意地嗯了一声。   “……没有那件事,祁棠也不可能嫁给我。”宴任的声音低了一些,隔着一扇门,祁棠隐隐有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我们结婚两三年后,他还因为那件事一直被拖累,再让他知道……”   “你怕小棠有压力?”宴绅合笑了笑。   宴任没说话,祁棠却因为宴绅合的话语而感觉到一种辜负了长辈的惭愧感受。   “小棠没那么脆弱。”宴绅合说道,“而且你是他的Alpha,你现在还担心这些干什么?”   祁棠的视线聚焦在宴任的膝头,他看不到宴任的神情,却无端联想到安子然弯起的睫毛和眼睛。   “……是我一开始就错了。”   宴任语气微沉地说道,那摩挲耳轮的嗓音在祁棠心里刮入磨砂般的伤,把祁棠的猜测坐实,成全了出轨的理由。   他知道他错了,所以把那个正确的选择还给了安子然。   不适和疼痛如同细密又微弱的伤口,还没结痂的过往里是太多来不及愈合的千疮百孔。   宴绅合叹了一声,好像既看不下去,又无可奈何。   “那时候我跟你妈怎么讲都没用,现在知道后悔了?”   宴任一语不发,只是蜷起修长的手指,婚戒的光晕被指骨遮挡起来。   “从什么时候知道你错了?”   “……从他答应。”   轰然又无声的情绪把祁棠瞬间席卷,佣人打水回来,他表面上虽然一派平静,事实上却如同灵魂被剥离一样侧身让佣人推门,目送她进去。   对流的风带来树叶的娑声,门扉轻轻掩合。锁扣上金属浅浅一撞,溢出细小的响声。   ☆、擦肩   睡眠状态被清醒的意识打破,像是梦境崩解。祁棠睁开眼睛,宴任的气息慵懒而缓慢,熟稔地浸入他的呼吸之中。   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祁棠的手指失血一样递来冰凉的温感,在微颤的触屏之后时间跳入眼底——   2020.03.03。   他猛地坐了起来,宴任被他的动静弄醒,“怎么了?”   宴任的嗓音微微发哑,夜色浸润的磁性尤其低沉。他慵懒地伸手,在祁棠的手腕上富满暗示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触摸的温度和指腹的厮磨像是无间亲昵的撩拨,祁棠受了刺激一样立即抽回手腕,从床边站了起来。   他从半年后重生到半年前,在安氏的晚宴之后已经无法习惯和宴任非易感期的亲密接触。   第五次重生的错乱感还没从祁棠的感官中散去,他确认了一下手机没有静音,然后直接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手腕上还徘徊着彼此相抵的触觉,祁棠没办法解释突然这么抗拒的原因,也不可能咄咄逼人地问宴任和安子然什么时候有了关系。   毛巾把脸上的水滴擦去,祁棠微微湿润的手掌撑在盥洗台上,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隐约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镜子里,无论是五官还是轮廓都极为出众,矜贵的冷像是寒霜一样在面上冻结,挑不出瑕疵的立体感鲜明夺目。   这张脸给祁棠带来过很多麻烦,在国外时络绎不绝的追求者,在国内时被宴任趁人之危。   七年时光折成细细一线,除了越来越冷冽迫人的压感和生人勿近的隔阂,他又几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宴任自然也没有太多变化,时间让他越来越成熟而令人侧目,最大的变化只在他们的婚姻而已。   宴任推开门,祁棠僵了一瞬,然后苛求一样马上放松下来。他的手掌从台边移开,只留下掌底的温凉雾气凝成模糊的水泽。   浴室不小,但宴任进来之后祁棠就无端觉得压抑,缓和场面的话语在舌尖微微颤动,却没有一点声音从唇边流露。   他的Alpha早在他答应的那一刻就知道那是错误,彼此又延续和放任了七年,直到宴任另有所爱。   他还有什么能说?   祁棠缓步从门边出去,把步伐的节奏控制在相当自然的程度,像是擦肩的冷意。疏离感融入空气,一时难以寻觅。   今天是三号,安氏的晚宴,宴任酒后的意外,都在今天发生。   半年前的今天,祁棠没有参与这次的安氏晚宴,他被紧急会议绊住脚跟,然后就出现了各种各样始料未及的意外。   睡袍被脱到一边,他安静而快速地换好装束,打算趁宴任还没弄好之前就先下楼。   宴任从浴室出来,祁棠正拿起腕表,退避把心跳变得紧促,他的视线和脚步一同踱向门边。   “祁棠。”   祁棠稍稍一顿,偏过脸的视线被宴任捕入眼眸。   “要下去了?”   宴任脱下自己的睡袍,随手挂在椅背上,他精壮的身材高大而俊伟,祁棠微微侧过目光,不急不缓地调整着腕表的表带,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晚上是安氏的晚宴,你能空出时间吗?”   祁棠看着他穿上衬衫,骨节明显的修长手指穿交着扣上纽扣,肌理被掩在布料之下,勾勒出荷尔蒙极具的轮廓。   微微的热度在眼睫一烫,祁棠收回目光。   他之前没去,但不代表现在依然不应该去。   “我没空。”祁棠的嗓音平淡,仿佛并没有改变主意。   宴任套上外套,走到他的身畔,祁棠很想走,但维持着没有动弹的状态,像是等一样驻足原地。   距离收成一拳的界限,祁棠不确定是自己过分排斥还是太过敏锐,宴任的体温仿佛渡到他身上,阴影般压着他的半身。   宴任没有多说,推开房门后两个人就一齐无声下楼。   洪田方今天没有跟着司机过来,说是因为要提前去处理项目的事情。   祁棠到公司后才见到他,他正和法务整理文件,准备拿过来给祁棠过目。   “刘裕山今天来公司了吗?”祁棠抬眸问道。   洪田方马上打电话问人事,部门那里说刘裕山请假了。   “去查一下刘裕山是不是在三实医院。”祁棠说道,“在就把他转移到首都医院,费用从我这里出,不要声张。”   洪田方愣了一下马上点头,把文件放到祁棠的桌面上。   祁棠对着电脑思忖了片刻,在洪田方要为他泡茶前说道,“你查一查安氏的吴升,他父母是不是在七年前祁氏出事的项目里出了意外。”   洪田方讶异地安静了一会,“祁总,七年前的事情已经……”   “我知道。”祁棠打断他,“能查到一点是一点,慢慢来。”   下午的时候,祁棠亲自去了一趟人事部,翻了翻刘裕山留在公司内的资料以及他的个人文件。   没找到什么安氏和刘裕山的线索,但在出来之前,祁棠看到陈岳的秘书刚从人事部申请了早退。   等那个秘书走了,祁棠就去找部门经理。   他现在对陈岳没有一点信任,额外的任何动作都显得异常可疑。   “祁总。”   “刚才是陈岳的秘书吧?”祁棠坐在经理的对面,经理诚惶诚恐地点头。   “是,来申请早退的,说晚上有点事——”   “没说什么事?”   经理摸了摸头发,很为难地说道,“我们肯定也不好问的,就说是私事。”   ——陈岳和这个出了问题的项目挂钩,出事的刘裕山和安子晔的秘书有所联系,今晚是安氏的晚宴。   倒逆的线索连成一线,加上陈岳在安氏的晚宴前早退——   祁棠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道,“没事了,辛苦。”   -   安氏的晚宴置办得不算隆重,安子晔的父母,宴任、祁棠的父母都没有出席,主要是接见几个惯常合作竞争的老总,算是较为私人的见面会。   安子晔在这场宴会里把留洋回国的表亲介绍进入商圈,算是给他垫了一块入门砖。   祁棠没和宴任说他会来,自然安子晔也对此一无所知。   晚宴的场地设在安宅的偏苑,和主宅有很长一段距离,司机依照祁棠的意思把车开进了安子晔的私宅,看到是祁棠,一路安保全开了绿灯。   这里和偏苑很近,祁棠下了车,顺着安子晔私人管家的指引进了安子晔的宅邸。   从安子晔二楼书房外的长廊,又隔着一段抄手游廊,就是偏苑的二楼后门。   管家打开门,倾身道,“这边请,我就不过去了,您顺着这边过去,那扇门没有锁。”   祁棠不近不远地望着偏苑,二楼的光色显然比一楼要暗,水晶垂坠的流光像是悬空浮动的黄金,玻璃清晰剔透,人影从窗边缓步穿过。   游廊上落下几片鲜绿的树叶,顺着风夹在缝隙里颤了颤。   管家轻轻合上门,退了回去。   宴任在做什么?   和他不知道多久之前幡然醒悟的爱意四目相抵,在将安子然拥入怀中的时候,急不可耐地点燃他的出轨热情?   祁棠的脚步略微放缓,然后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来中止这一次心甘情愿的可悲笑话,还是要在宴任出轨的时刻抓一个现形?   凉风从外拂过游廊,叶片暧昧地磨蹭着,夜色沁入光晕,把所见的景象刻画一样勾勒得过分清晰。   侧边的楼梯走上了一个人,祁棠看了过去——   陈岳?   陈岳在这里——祁棠在这意料内的意外中,感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慎重。   陈岳的家庭非常一般,与豪门毫无关系,他的妻子姓韩,但韩氏也没有资格在今天的晚宴中出席。   祁棠转身往回走,管家已经不在这里了,走廊里空旷又安静。他快步进门,为了避免被陈岳撞见,直接拐进了安子晔的书房之中。   书房里关着灯,安子晔的气息很浅,他似乎很久没有回过安宅。   陈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的门内传来,声响越来越近,祁棠隐隐产生一点怀疑,所以直接摁下门把,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安子晔连通书房的卧室。   这里的陈设非常单调,安子晔自从单独分出去住,就很少把自己较为混乱的生活呈现到家人面前。   陈岳进了安子晔的书房,摸索片刻后打开了书房的灯。   祁棠没有把门关紧,门缝里透入亮光,在地上呈一隙拢合的扇形。他站在阴影和寂静之中,听得清陈岳焦灼不安的踱步和叹气,像是在一下一下来回,踏着祁棠焦虑的神经。   陈岳在等安子晔,祁棠意识到。   逐渐理顺的思绪让祁棠有种后知后觉的清晰揣测,他拿出手机,调成静音。祁棠听不到自己的呼吸,暗色里,呼吸轻浅地卷入安静。   他好像每一次重生,都会多得知一些本来并不清楚,或根本一无所知的事。   祁棠下意识握紧了手掌,腕表稍稍下滑,把体温传递给了手背的皮肤。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身材高大的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陈岳错乱的步伐一停,然后又急促地走向门口,像是迎上救命稻草,语气讨好且相当没有底气地讪笑叫道,“安总……”   的确是安子晔,那清楚而充满嘲弄意味的哼笑再明显不过。   安子晔的手掌往后一推,房中完全隔入了他们三人,祁棠静静伫立在黯淡的环境中,因陈岳而涌起的心寒让他微微咬紧了牙关。   多年的信任只会制造新一轮的崩塌,无论是宴任,还是陈岳。   他的另一半,他的得力下属,都是隐瞒着他在制造错误,倘若他没有重生根本就无从得知。   安子晔推门的手懒洋洋地垂下了,却稍微抬起下颌,不太在意地开口道,“你知道他是谁吧?”   ☆、钥匙   陈岳尴尬地笑了一声。   “安总……那是我们随便找来的人,我……”   “刘裕山是安氏一个职员的叔叔,吴升,知道吗?”安子晔语气玩味地说道,祁棠从中能够听出他不加掩饰的冷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互相照料好几年了,你觉得你能压下这件事?”   陈岳静了一瞬,继而立刻说道,“只要——”   “七年之前,吴升的父母死于祁氏和MH公司的工程,陈经理,你想怎么做?”   陈岳说不出话,站在黑暗中的祁棠微微后仰,他闭上双眼,确凿的冷感让他僵立原地。   “你也不用挽救你那个出问题的项目了。”安子晔冷淡道,“等九月份产品发布会后按时上市,就完全可以把祁氏再次拖垮。”   九月的发布会——祁棠从门缝里看到安子晔略有闪烁的眼眸,笃定的笑意像是饰品一样冷冷挂在嘴角。   安子晔已经知道产品有问题,难怪安子晔的秘书在几天之后等到了刘裕山的死,要抹除最后的痕迹。   祁棠本以为的七年后的翻身仗,恐怕在安子晔的预料中完全就是祁氏二度陨落的开端。   “……我……我怎么能这样?”陈岳颤着声开口。   安子晔又笑了起来,漫不经心的笑意明晃晃如同讥嘲。   “陈经理。”安子晔好整以暇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韩氏的亏损已经越来越严重,如果是以前也许祁棠还会帮你,但你现在已经背着他做了这些,你觉得他还会对你网开一面吗?”   “刘裕山就在三实医院,活不了几天了。你想试试被安氏告上法庭的感觉吗?让我看看韩氏的女婿有没有本事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出问题——”   “更何况,当时你娶韩氏私生女的时候,祁棠没有计较你的过错,但对他而言,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吗?”   祁棠在黑暗中唰然变了脸色!   安子晔知道得远比他清楚,当时的事情,压下的怀疑和放任、相信——   “可这样太对不起祁总……”陈岳讷讷地说道,嗓音因为发紧而显得极其紧张,“祁总对我来说……”   “没关系。”安子晔语调散漫地说道,“虽然他们的婚姻走不长久,但宴任也不可能让祁棠去坐牢,你不会受到太大波及,动荡过后的祁氏就当作祁棠的嫁妆,一并送来安氏就好。”   血液逆流一样带来浑身上下的冷感,埋下的隐患在七年后露出尖锐的原貌,黑暗无声无息把祁棠吞噬,像是某种寸寸撕扯的咀嚼。   那些权衡后的话语,在安子晔条理清晰的表述中碎成锋利的残片,仿佛是剔透的制品迸裂——祁棠的脑海里转瞬间就捋顺时间将事件回溯。   安子晔模棱两可地查吴升的身份,腰后的“棠”字,并不否认的癖好猜测,他对于“抢鲜”了如指掌的认知——   陈岳屈服一样和安子晔低声交流着几天后的计划,等到刘裕山死后,这件事情交由安氏处理,他会按照安子晔的要求……   谈话的时间不长,他们很快以洽谈融洽的合作姿态一并离开。   安子晔的手段一如七年之前卑鄙无耻,但祁棠被算计的怒火也只燃起片刻就消逝了。   书房回归安静,他的表情如同微凉的湖水,没有浮涌出情绪的变化。   祁棠等待了几分钟,然后悄声从安子晔的书房退出,穿过游廊,流淌的乐声和碰杯的谈笑在门扉推开时风一样涌出。   祁棠步入二楼,走到雕镂的围栏前。   二楼的人不算多,偶有单独谈话的也从露台出去了。佣人端着酒水,在这隐秘而较为黯淡的光色里呈上托盘。   祁棠随手拿了一杯,靠在廊柱旁边,视线垂坠下去。安子然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艳柔嫩,淡粉的礼服把她衬得肤色莹白,她的不远处站着宴任。   酒液入口,冷意在唇瓣上描绘着淡然的苦味,祁棠的目光在下方缓缓梭巡,最终还是停在了安子然身上。   她站在台阶之上,半倚靠着,眼睛上的妆容巧饰颇多,嘴唇圆软,笑意也甜甜的。   手机被她握着,那兔子挂坠微微摇晃,粉色的弧光细碎,她和女伴们笑着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在宴任身上一闪而过。   宴任背对着她,安子晔留洋回来的表亲正抓紧每分每秒向他问问题。   祁棠漫不经心地浅浅晃动酒杯,腕上细微的弧度缓慢而赏心悦目。他隔着不为人知的距离,在宴任不知道的情况下远远观望。   人群里,宴任惬意而从容,唇角的笑意点到即止,入骨的涵养和成熟的魅力化作吸睛的性感禁欲。   因为身材健硕而修长,西装就沦为一种掩盖般的衬托,多少Omega心甘情愿成为他婚姻中不要名分的第三者,其中就有安氏的安子然。   酸涩如同冰滴,点点渗入祁棠的心底。   他的Alpha和七年前一样,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如此夺目而耀眼,但他们之间的分崩离析又随着时间走到无法愈合的阶段,在数不清的大小遗憾里,看着彼此归还了所有权。   略微的骚动引起了祁棠的注意,安子然整个向前倾去,像是那太细太长的高跟鞋崴到了她的脚踝。   手中的酒杯泼洒出剔透的酒液,仿佛潺潺的血水,她往楼梯下摔去。   闻声回头的宴任在突发的情况里微微愣愕,条件反射地托了安子然一下,安子然也极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靠,小鸟依人般被宴任“抱”入怀里。   “然然没事吧?”   “安小姐?”   安子然很快又从宴任的怀里下来,红晕还没从脸上褪去,酒液在裙摆绽放出玫瑰瓣似的痕迹,她羞恼地摇摇头,被佣人搀扶着去换一套礼服。   照片肯定是已经拍下来了,明天在网上就有迹可循,宴任就是压得再快,有安子晔的授意也不愁他们离婚的谣言不会时起时落。   安子晔听到动静后从二楼顺楼梯下去,让佣人赶紧清理清理,就和宴任碰了酒杯,在宴任身边和几个合作方聊了起来。   祁棠看着和宴任气质迥异的安子晔,他的笑容完美,毫无破绽,油滑老练已经深深透入他的态度和行事里。   ——宴任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契机,和安子然滚到一张床上?   半小时后,宴任的状态终于不对了。   祁棠到底跟宴任结婚多年,看宴任那个状态就知道是喝多了的感觉,但他在楼上看着宴任喝,宴任的酒量还不至于几杯下去就出这么大问题。   要么是安子晔,要么是安子然在这里推波助澜。   宴任的意识还算清醒,但脸色明显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安子晔依然满脸调侃,还十分亲近地要送宴任去休息。   酒杯里的冷雾已经褪尽,澄黄的酒液淌入浅浅蜜泽,被祁棠一饮而尽。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么再多制造一点难堪也不算什么。   酒杯放回了侍者的托盘,祁棠从楼梯上缓步踏下,看到他的人恭谦又惊讶地向他问好,被祁棠稍一颔首冷然带过。   步入偏厅,这里是客房区。   只有几个守在门边的佣人,在看到祁棠的时候既不敢置信又略有不安,但还是按照吩咐上前将他拦下。   “如果你的另一半被带进去了,你也可以无动于衷吗?”   酒意浅淡,却煽动起祁棠嗓音里的冷冷火焰,他的眼底泛着不加掩饰的寒光,摄目的五官极其冷峻。   想到安总还在里面,佣人迫于祁棠的威势,不太敢反驳地让他过去了。   拐过走廊,安子然软甜的声音如同温风柔柔吹来。   “谢谢哥。”笑意渍在语气里,像是浓腻的糖,“明天我的股份就会转过去。”   安子晔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并不多话。   股份?   安氏有比例偏小的股份掌握在安子然手里,但并没有听说安子然把股份转给了安子晔。   门被带合的声音像是在祁棠心里挂上一把重量可观的锁,连坠着肋骨和胃部下拉。   他没有动,直到安子晔转过拐角,在暗处遇上表情冷沉的祁棠。   双双的安静在无声中拔地对峙,祁棠的眼尾狭长,细冰结作暗沉的冷色,在眼下摩成深刻的灰影。   安子晔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声音痞气而懒散,而且相当从容不迫。   “钥匙。”祁棠冷淡而简短地发声。   “什么钥匙?”安子晔挑了挑眉,“棠月光,向我要东西的态度——”   “安子晔,把安子然和宴任客房的钥匙给我。”   安子晔静了一刹。   嘴角的笑意仿佛流沙陷落,暗光里他索性一把把祁棠摁上了墙,整个人俯就如阴影一样贴靠过来,“差不多都该离婚了吧,祁棠,还在意什么?”   祁棠没有因安子晔的压制而显出矮一截的气势,相反他睨向安子晔的神情冷冽无感,丝毫没有波动杂糅其间。   “安子然想要宴任,我想要——”   骤然的巴掌声把安子晔的话语完全阻绝,祁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偏过脸的安子晔,在他浑身绷紧的攻击欲中波平如镜。   “钥匙。”祁棠动作冷狠地推开了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安子晔一摁之下有点痕迹的上衣。   安子晔站直了身体,用拇指在唇角稍稍一擦。   他顿了顿,情绪在翻搅后难以觅迹。钥匙从安子晔的口袋拿出,笑意不冷不热地重新在他脸上出现,“总有你求我的一天。”   祁棠淡淡地瞥过他一眼,提步往那间客房走去。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时候祁棠微微感受到掌底的潮气,这扇门隔音太好,里面究竟到了哪个地步他根本一无所知。   锁扣转到尽头,祁棠却没有马上推门而入。   他扭过头,看到安子晔还站在原处,倚靠在墙边,眼底深邃而情绪难辨地看着自己。   “叫你们的私人医生过来。”祁棠道。   安子晔嘲笑地开口道,“怎么?不去履行你Omega的配偶义务?”   祁棠的脸色泛冷,握着钥匙没有下一步动作。   安子晔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行,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开门的时候祁棠有一瞬间脑海里光色斑斓,想象和臆测拼凑成各式的图样,鲜明刺目的口红和抓痕,脱落散乱的衣物以及交叠的身体。   出轨照里腰后的“棠”字也许真实如同可悲的笑话,把浓重的喘息扎入脑海。   门开了,祁棠听到安子然的一声惊呼。   ☆、意外   门内的安子然和宴任都看到了祁棠,祁棠也看到了衣物凌乱的床上二人。   安子然和宴任没有贴在一起,宴任一把摔开了她,祁棠听到宴任怒不可遏地问她是不是有病,和他一个已婚的Alpha发情。   祁棠撑在门边,被浓腻的甜美信息素催得眼底发烫,有点头晕。   安子然的眼泪倏尔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她把崴偏的高跟鞋重新穿好,抓起解开的Omega保护环挣扎着起身,瞪着祁棠从门边离开。   像是一场闹剧,祁棠减缓自己呼吸的速度,免得自己在安子然这种掺入药品的信息素里引起恶心。   如果他来得再晚一点,他们是不是就来不及上演这出挽回的闹剧?   宴任的眼底赤红,在药效发作起来的时候陷入异常烦躁的状态之中,紧绷而僵硬的肌肉蕴藏着难以自控的爆发力,看起来相当危险。   祁棠抓紧了门上的把柄,强抑着嗓音下的颤抖,语气冷却地通知道,“安子晔去叫私人医生了,你……”   像是极致忍耐过后濒临崩解,宴任大步朝门口的祁棠走来,祁棠在悚然的退却感中松开攥紧门框的手,避其锋芒一样后倾一步。   过于优异的Alpha,他自身的强势意味确实无从忽视,从生理本能来说,他可以以这种优势来强迫Omega无意识屈服。   祁棠抽手后退,被宴任一把拽进了房间。药效让宴任的动作急迫而有种难以抵御的暴力,他把祁棠桎梏在自己身前,摁死地笼罩在他的身下。   “宴任!”   宴任埋入他的颈间,深深嗅闻着伴侣身上抚慰神经的气息,焦灼的燎烧感稍微缓解,但渴求就钻入神经联结的每一细胞中,呼啸着催促他占有和表明主权。   祁棠被宴任拔高的体温烫得偏头躲避,宴任急促的呼吸像是急不可待的抚摩,颈间咬入夹杂齿痕的吻,紧密如挟迫的拥抱勒得祁棠难以逃脱。   宴任紧摁着他另一侧的脖颈,不允许祁棠从他的唇齿下逃脱。   麻痒的热度被熨成祁棠冷淡肤色上的浅浅血晕,宴任似乎完全放弃了对药效的抵抗,这种屈从于本能的激烈索求,把祁棠都煽入难以抵御的情况当中。   宴任严丝合缝地顶紧了他,祁棠无法自控地感觉到攀升的窒息还有指尖的鲜艳热度。后颈开始产生酥软发酸的反应,他吞吐着宴任刻入自己身体的信息素,像是被浸泡在高浓度的麻药中。   祁棠被宴任搂得更紧,近乎密不透风。宴任还残留着些许清醒的意识,要伸手把门合拢。   关门前私人医生匆匆赶来,祁棠手软地扒住门板,因为太过吃力,腕内的筋崩成一线,他指尖发抖,在和宴任的纠缠中硬是让医生进了门。   外人在场,宴任就是再等不及也只能焦躁地忍耐下来。   医生深感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胆战心惊地问道,“祁总,现在……”   “……宴总被药了,给他扎一针镇静。”祁棠微微发哑地说道。   宴任森然的目光猝然看向他,祁棠从余光里都能感受到宴任陡然膨胀的怒火,医生显然也冷汗淋淋地发现了。   “你们……你们可以直接……不用那个办法是吗?”   医生一头冷汗,祁棠暂时还没从虚软的状态中缓过来,但视线看着医生,坚定而平淡地咬牙摇头。   药箱打开,针管抽入镇静,医生抖着手去给宴氏的总裁扎下这要命的一针。他不敢去看宴总因为牙关紧咬而僵硬至极的脸庞,只好速战速决地打完一针,提起箱子就要溜之大吉。   祁棠坐了一会缓过劲来,拿出手机拨给了洪田方,宴任一语不发地坐着,脸上的神色阴霾到可怕的地步。   安子晔没来见他们,保镖从后门进来,要直接扶着宴任走,宴任无声拒绝,祁棠走在宴任身边,从安宅内踏入后花园。   晚风的冷意越发明显,祁棠视线微移看向宴任,宴任的肩膀宽阔,现在隐隐压着一层克制的怒火。植物的清冽气息从鼻尖涤荡吹过,把残留在周身的甜腻气息绞成溃散齑粉。   一路沉默上车,祁棠和宴任没有沟通任何一句,刚得知的信息也没办法在这僵死的氛围中吐露。   祁棠能感觉到宴任忍耐的极端不快,车内档板提升,把空气变得更加闭塞窒息。   ——是他太过分,还是宴任太过分?   既然要了安子然,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把这段关系提上日程,反而演这一场虚情假意的戏,又用激烈的药效来掩盖事实?   车内的空调兀自循环,冷气层叠着在祁棠的手背吹拂而过。   到家后祁棠推开车门,视线微偏地向车内扫过一眼。宴任暗沉如冰冷石雕,五官在光影中锋利冷硬,没有任何波纹留下缓和的痕迹。   询问的话语被唇瓣所阻,祁棠关上车门。   进了家门后外面的车再度起步,宴任没有下车。   -   3月4日的上午天气回暖,张嫂看了一眼祁棠吃过的东西,早餐依然清淡又营养丰盛,但祁棠几乎都只是碰了几筷子,像昨天一样没什么食欲。   祁棠独自坐在餐桌旁边,洪田方在电话里说刘裕山转院的事情。   张嫂看着祁棠放下筷子,表情上没有任何异样。他穿上外套的动作十足雅观,背影修长立体,有种难以言喻的节奏和冷淡贵气。   宴任没有回来,祁棠并不意外。   上车后祁棠向公司出发,短暂爆发的情绪对撞没有影响他新一天有条不紊的生活。   下午,祁棠接到了宴任母亲顾凝的电话。   顾凝笑意吟吟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但在黑白交错的医院里,顾凝泪水模糊的惨然面色却不由自主在祁棠的脑中浮现。   他不断重生,无法选择地从宴任离开的截点不断向前。   如果一直倒逆,那宴任也不会存在任何危机,只是这种情况——   “小棠。”   “妈。”   “小宴今天不知道忙什么呢,都没接电话。”顾凝说道,“小宴的姑姑刚回国,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是爷爷要求的,能抽出时间吗?”   祁棠对长辈的要求基本上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那你直接和小宴说吧,不知道他怎么不接电话。”   祁棠顿了一下,又应了一声。   宴任不接电话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给宴任打毫无意外没有接通,祁棠拨给陈志强,陈志强说宴任住在酒店。   “宴总还没起呢。”陈志强唏嘘道,“这都到下班的点了,我来接他,宴总应该是醒了,不过摁门铃没开。”   “房卡呢?”祁棠问。   “在我这里,但宴总没让我进去。”陈志强郁闷道,“祁总,您方便来一趟吗?”   十几分钟后,祁棠到达酒店楼下,陈志强出来接他,顺便拎起洪田方拿来给宴任换洗的衣物。   “宴任起来了吗?”进入电梯的时候祁棠问道。   “应该刚醒没多久。”陈志强小心翼翼道。   半年之前,宴任在酒后昏睡了一天,等到他来找祁棠解释的时候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理由、借口,他都完全不想接受。现在,居然也依然能心安理得睡到现在。   房卡刷出微响的“嘀”声,祁棠转下门柄走了进去。   房间里拉着窗帘,除了浴室外都没开灯。   冷凉的温度在房内缱绻,不明显的熏香有种植物调的奢侈高级,天光残余,从曲折的窗帘下摆入尾影,略显昏暗。   宴任冲了个澡,窄韧有力的腰间系着浴巾,看到是祁棠,他也只是态度冷淡地扫过一眼,仍旧沉默。   “妈说姑姑刚回国,爷爷让我们晚上回去吃饭。”祁棠把袋子放在身边,用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稍微抓紧一点,时间比较赶。”   宴任用毛巾慢慢擦着头发里的水,压抑而沉冷的目光盯视一样缓慢攥向祁棠,祁棠不想示弱,但还是被迫偏斜了视线。   “今天晚上?”宴任随口问。   “嗯。”   “今晚我不去。”   “……为什么?”   宴任背后是浴室的亮光,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手臂上的肌理被光线细细描摹,紧致的线条流畅而慵懒。   他似乎是稍微笑了一下,但因为背着光,祁棠看得并不真切。宴任把毛巾放在一旁,悠闲惬意而气氛冰冷地走到祁棠面前。   祁棠的目光上移,不退不避地和宴任情绪冗杂的眼底相触。   宴任微微低头,似乎是在祁棠的颊边稍稍停留。祁棠的心弦瞬间绷紧,指尖蜷入掌心,他侧过脸皱紧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想让我去?”   “妈说——”   宴任抬手掐紧他的下颌,用丝毫没有情迷意味的触吻逼着祁棠闭嘴。   “……昨天晚上,你不让我碰你,可以理解。”宴任的手被祁棠用力制着,没有再去捏祁棠的下颌。   “你不喜欢我硬来,现在药效过了,不过分吧?”   低沉的嗓音舔舐一样让祁棠耳廓发热,宴任没有被布料遮蔽的皮肤在冲洗过后,留下纯粹而侵略感十足的Alpha气息。   祁棠想也不想直接冷声拒绝,“时间来不及。”   宴任又挨近了他一些,祁棠完全偏过了脸,但还是亲密得几乎被宴任吻上了唇角,“是时间来不及,还是不想我碰你?”   思绪翻涌间只短短停了一个空档,祁棠抿了一下嘴唇,宴任毫不犹豫就压着他的唇抵着他吻。   力道控制在相当完美的程度,宴任克制着本能,没有引起祁棠的疼痛,但祁棠依然反感,根本不想和宴任有任何亲密接触——   是他开门太早没有抓到现行,所以宴任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和安子然的事掩盖过去——   齿间极端熟悉的亲昵无法勾起祁棠的一点心跳,被迫交错的呼吸烫热得让他心寒。欲盖弥彰的谎言和背叛的感情,都以这种粗暴的方式在试图洗净。   宴任把祁棠往床边压去,祁棠闷声挣扎着和他分开对立。   唇瓣上还余留着厮磨暧昧的热度,连呼吸都因为重归冷气而感到略微不适。   他对宴任来说,是从结婚就已经知道了的错误,是除了结束没有第二种选择的体面。   连在出轨之后,都要以表面的和平来维持公司的原貌,把被撞破的现实,伪造成不情不愿的一场意外——   他重生到现在,只是想挽救宴任的命。   他不是来做宴任寻找爱情的踏板,更不是作贱自己去反复看清彼此间的伤害和失败。   “祁棠!”宴任如坠冰窟的脸色根本无从敛藏,他死忍着肆虐起来的Alpha征服欲,看向祁棠的眼底漆黑而黝深。   齿关的麻痒诱使他用穿入腺体的办法得到自己Omega的服从——从昨晚压抑到刚才的情绪,在被推拒后坍塌一样淌出尖锐的血流,“你——”   祁棠抬起头,情绪在崩解的过程蕴成眼底狼狈的潮意,红痕滚烫却影绰,像是密织过的修补难以负重,又彻底碎裂。   “……宴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忍耐在平静之下,难辨又压抑的沙哑,仿佛从齿缝里咬碎了血。   “……你不提,没关系……你也知道是错误,我过够了,就到这里……”   怒火缭绕着宴任高压而临危的神经,让他一时没有开口询问。   “宴任。”宴任听到祁棠仿佛被湿意塞入喉管,因而在吞咽时卡壳着顿了一下。   “……我们离婚吧。”   话语像是滴入水中,祁棠看着宴任的面孔乍然模糊。   无论是他还是宴任,好像顷刻间都因凝固而无法动弹——涟漪层层如波猛地轩成狂潮,祁棠忽然双眼一闭,意识无法自控地向后倒仰下去!   ☆、感情   祁棠坐在床边,神色恍惚了片刻。   意识的缓慢回归如同质感的聚拢,指关节里弹动的颤抖像是不太稳定的电流信号,回归现实的降落感在眼底缓慢盘旋。   一切归位。床、温度、从眼底褪去的湿意。   祁棠微微弓身,手指穿入发间,又从侧颈脱力般缓缓滑下。   睡袍在一夜过后变得松散,冬季的冷凉温度浸入衣物,离开被窝后,降温变得明显。   再度重生,第六次重生。   ——2019.12.20,手机没有静音。   祁棠坐在床沿,沉重感无处不在,只是坐在这里,他就感到难以言喻的身心俱疲。   和宴任的矛盾随着时间倒逆变得越发无法忽视,处于冷温中的婚姻关系在接近的过程中,不断四散地熔出细密的裂痕。   他第一次提出离婚,又因此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挫败。   偌大的房间内温度轻浅,暖气吹拂得异常缓慢,溯源一样的重生过程需要他自己挖掘,时间的倒流把逻辑变得难以连贯。   祁棠从床边站起,强压着疲惫和破碎的情绪开始洗漱。   ……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在出发向公司之前,祁棠接到了宴任的电话。   Alpha的凶狠急迫,酒店里强势而镇压的亲密,光影交织在祁棠眼底,错落得像是沾血的碎片。   犹豫了片刻后,他在洪田方看过来的视线中接了起来。   冬日的上午天气晴好,星市被昨夜的降雪覆盖得朦朦胧胧,光线滴落在雪堆上,随着温度融化。   祁棠微眯双眼看向窗外,在车内的暖气里一语不发。   宴任那里传来的声音略微嘈杂,像是置身于人不算少的环境,隐隐还能听到圣诞流转的耳熟乐曲。   “祁棠,我现在在特斯克——”   祁棠静静听着宴任的声音,宴任似乎心情不错,在特斯克的圣诞氛围里,他的嗓音如同微曳深澜的醇酒。   ——和他在酒店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在圣诞之前回去,现在时间比较充裕,妈喜欢什么?我可以亲自去看看。”   祁棠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连眸光也只是随着车流的前行而稍稍移动焦距。   “妈没有特地交代,你看着买吧。”   宴任“嗯”了一声,没有立刻挂断通讯,“那——”   “宴哥!”   软甜的声音仿佛丝缕的棉絮钻出,安子然的笑影在祁棠眼前恍惚地一闪而过,那些甜腻而矫揉的话语,电视里糖果色的印象——   “你问问棠哥喜欢什么呀?”   某一刹那,祁棠似乎在重压下被某种难得一见的冲动情绪点燃,非常想违背自己平时冷静平淡的形象,直接把手机砸出窗外。   能把神经和肋骨捏紧的情绪不断翻搅,像是在龟裂的心底燃起焦烧破碎的火焰。   祁棠很少在婚姻里表露情绪,他不查岗,也不轻易碰宴任的手机。   隐私被控制在相当透明又合理的地步,因为他们同样都是老总,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事无巨细了解清楚。   但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他对宴任究竟是什么时候萌生了出轨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和安子然愈演愈烈根本一无所知。   特斯克的圣诞卖场,这个被誉为“黄金熔炉”的地方,戴着口罩的名流和高级富人来来去去。宴任周身的事没有映入他的眼底,只有中断的通讯声勾起宴任的笑意。   安子然戴着口罩和墨镜,依恋地和他站得很近。   “宴哥,棠哥说什么呀?”   宴任瞥了一眼安子然,把手机锁屏,“他说,越多越好。”   -   寒意趔趄地埋入心底,像是裂隙或者废墟。   但在这样剥落的感受里,祁棠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如释重负。   不需要继续扮演相敬如宾,不需要在心情不佳的时候维持妥善的表象。   不管离婚与否,身处已经无能挽回的涡流中,他们的确走到了婚姻的尽头。   终于用两双手,一齐把错误埋进了坟墓之中。   “祁总,按您的意思去查了。”洪田方说道,“安氏的职员吴升还没辞职,您觉得他……”   祁棠微微摇头,“没什么,他没有问题。”   洪田方点点头,“夫人那边打电话来说您下班前给她回个电话,今天不要加班。”   现在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祁棠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欧阳颜。   “小棠,小宴的姑姑来我们家了,说圣诞前提前一点回来,你下班没有?”欧阳颜的言语里满是笑意,祁棠还听到她嗑瓜子的声音。   “马上。”祁棠道。   电话里传来宴任的姑姑,宴绅合的妹妹宴淑阳的声音,“小棠还没下班?”   欧阳颜道,“说马上就下了,那小棠你快点,我们都等着了。”   祁棠收拾了一下文件,让洪田方把陈岳在项目内出现的问题送去法务那里。   时间很巧,上次重生宴淑阳回国,他们要去和宴老爷子吃饭。现在还是宴淑阳,但宴任不在国内,祁棠从心理上就觉得轻松了很多。   洪田方把祁棠送到祁氏宅邸,还和出来迎接的欧阳颜打了个招呼。   祁云昌坐在客厅,脸上的笑意满含关切,他不多说,只是示意祁棠坐。   “爸。”祁棠换了拖鞋,把外套交给佣人,走到沙发边坐下,“小玫还没回来?”   “小玫再一会就到了。”祁云昌道。   欧阳颜从厨房出来,在祁棠身边坐,“累不累?我让阿姨熬了一点甜汤,你先喝一口。”   祁棠接了过来,“还好,事情不算太多。姑姑呢?”   “上洗手间呢。”欧阳颜刚说完,宴淑阳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看到是祁棠,宴淑阳快步走了过来,用刚擦干却还是微微潮湿的手在祁棠脸上捏了两下。   “小棠没怎么变啊。”宴淑阳笑眯眯道,除了眼尾的一点细纹,她保养得年轻而温润,“听你妈说你现在事情越来越多,我还给你带面膜了——”   “我不用那些。”祁棠微笑道。   “皮肤好的人就是这么任性。”宴淑阳坐在祁棠的另一侧,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对了,小宴什么时候回国?”   祁棠面色不变地答道,“圣诞前就回来。”   宴淑阳点了点头,向窗外的跑车看了一眼,“小玫的车啊?”   祁玫应声而来,飞一样冲进家门,“姑姑——”   祁棠扭头看向门边,祁玫似乎没想到她哥回来的比她还早,脸色略微一僵。   姑姑坐在沙发上,祁玫快速蹬掉名牌鞋,穿着袜子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宴淑阳的肩膀,“姑姑啊!”   姑姑完又不说什么,含含糊糊抱着宴淑阳一副小熊的样子。   祁棠拍了拍祁玫的手臂,“谁开跑车回来的?”   祁玫偏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祁棠,“司机。”   “哪个司机?”   祁玫转向宴淑阳,要她救场,“姑姑几点到的?”   “一两个小时前就到了。”宴淑阳心领神会,“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祁玫没考驾照,偷开跑车的事差点被祁棠知道。   “导员嘛。”祁玫随口应道,“临时开会,事情很多呀,烦死了。”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祁玫和宴淑阳的共同话语最多。   宴淑阳是宴任父亲的妹妹,早年就和她联姻的前夫离婚,现在久居U国,偶尔回来,男友清一水全是赛车手。   祁玫对这种生活分外仰慕,两个人从国际大赛直接聊开了。   “吃饭,吃饭。祁玫,把拖鞋穿上。”欧阳颜吩咐道。   祁玫粘乎乎地松了手,亦步亦趋跟着宴淑阳去洗手。   吃饭的时候,宴淑阳若无其事又明里暗里打听了一下宴任的情况。   “安氏是不是有个小明星,和小宴有点来往?”   祁棠没想到宴淑阳会提起安子然,但也只是稍稍一笑,没有多说。   他的反应相当平静,淡然又不受影响的样子让宴淑阳敏锐地觉察到一些分离的预兆。   就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对这些小小的风波并不在意。   “哪个小明星?”欧阳颜问,在“抢鲜”爆料安子然和宴任之前她确实不太清楚,放在现在的时间点上更是没有关注。   “安子然。”宴淑阳说完后看了祁棠一眼,“没什么,我随口问的。”   吃完饭后祁玫拉着宴淑阳和祁棠一起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晚间的狗血剧,主角享受着婚后的蜜月。   回归家庭环境里,这是祁棠重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次。   祁棠的目光往厨房看去,欧阳颜难得在削水果,祁云昌在旁边洗,两个人低语着,挨得很近。   没有佣人去打扰他们,脱去祁氏的光环,他们是一对亲密而普通的夫妻。   向宴任出口的话语像是给自己减负,如果此前他知道自己会这么做——不顾后果把离婚的想法提出,他一定觉得不敢置信。但现在他只感觉到精神上释压的放松,虽然宴任在19年毫不知情。   承认他们之间没有斡旋的余地,避开宴任,不接受缓和的条件。   如果他们早几年离婚,是不是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祁棠看着电视,但心思全然不在上面。祁玫偏过脑袋,靠在宴淑阳身边。   “姑姑,你现在还有被催婚吗?”   “没有。”宴淑阳笑起来,“我爸和我哥倒是很想让我稳定下来,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舒服。”   “你现在的男朋友是谁呀?”   宴淑阳说了一个英文名,祁玫羡慕地连叹好几口气,“还是不结婚好,万一结了婚关系不好怎么办?”   祁棠没有吭声,只是在心里泛起微微苦笑。   “怕什么。”宴淑阳揉了揉她的脑袋,“关系不好就离婚吧,离婚也开心啊。”   祁玫托着下巴问,“总是有各种各样不好离婚的理由吧,非要离婚的理由有什么呢?”   祁棠偏过视线,平淡开口道,“没有感情了。”   宴淑阳扭头看了祁棠一眼,对视里像是把无声的讯息一瞬交换,“……嗯,差不多。”   祁玫笑起来,“怎么说得这么轻松啊,哥?”   电视里的主角正轻轻亲吻,祁棠的目光微微下瞥,看向祁玫。   “哥?”   祁棠没有解释。   宴淑阳圆过了这个场,祁玫一会就没心没肺地去厨房边找零食吃。   “那个小明星的事情……”宴淑阳压低了声音,“是真的吗?”   她看着祁棠微微低垂的温和眼眸,然后听到那近乎无声却非常确定的“嗯”字。   ☆、例外   削完水果,欧阳颜和祁云昌从厨房出来,把果盘端到茶几上。   祁玫捧着零食袋走回来,两条笔直修长的细腿把拖鞋踩得啪嗒直响。   “来吃水果。”   祁玫乖乖应了一声,前倾身子给宴淑阳拿了一块。   她柔软的长发从肩后滑下,耳廓上连缀扣入的三只珍珠润泽明亮。   宴淑阳久在U国,对外媒上的花边新闻了解得比祁棠要多。   她知道宴任在国外多了一个黏腻的影子,也亲眼见识过那个小明星登门去找她的侄儿。   偌大的客厅里空气层渐变得稀薄,只有清晰的对白从音响里传来。   祁玫“咔嚓”地咬了下去。   宴淑阳其实是特地来找祁棠的,这对于祁棠而言是发生了第二次。   她没办法问得太直白,而祁棠之前也并不觉得宴任会和安氏的私生女真发生点什么。   她知道宴任和祁棠在婚姻最开始的错误,也在最早就告诉祁棠他可以不必接受。   宴淑阳不着痕迹地瞥向祁棠,发现他的态度极其无波无澜,电视的色泽映入他状似温和的瞳孔,毫无回声。   祁云昌皱着眉看手机,对狗血电视剧不感兴趣。   客厅里的钟表滴答走动,宴淑阳耐心数了十五圈,才转向祁棠道,“小棠,你妈说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你带我去参观参观?”   祁棠颔首,起身后对祁云昌说道,“爸,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   祁云昌抬起头,微微笑着应了一声。   祁氏出事后祁云昌的身体状态就变得很糟糕,现在调养回来了,但还是不能睡太晚。   宴淑阳跟在祁棠身后上楼,棉拖下的脚步声仿佛是把易碎的空气踩得窸窣。   进了祁棠房间,祁棠打开灯,示意宴淑阳先坐。   “看到了什么是吗,姑姑?”祁棠在床沿坐下来,笑意如同羽毛一样点缀着,缓和了宴淑阳的心情。   “那个女人……”宴淑阳停顿了一下,又望了一眼关上的门,才不经意般说道,“我知道她在国外总是去找小宴,因为看你这里没有动静——”   祁棠淡笑不语,流转的夜色沁入眼底,泛起浅浅凉光。   “你知道这件事,那和小宴说了吗?”   “没有。”祁棠的嗓音浅淡,浸润平缓的冷灰色调。   宴淑阳知道祁棠不会在长辈面前表露出太多的情绪,他总是让人信服和放心,以至于只要被祁棠掩盖过,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很难意识到情况,“小宴应该不会……”   祁棠的眼眸垂下,隐约的疲惫感在眼尾积聚,像是一点晕散的水光——   房间里非常安静,祁棠叹息着的轻微苦笑都变得色泽鲜明。   宴淑阳微微愣神,半晌后才被那暗示性的叹息找回声音,“……小棠?”   祁棠整理情绪一样抬起眼睛,笑意弥散着消失,他的面色依然寡淡而平和,“我想离婚了。”   有那么片刻时间,宴淑阳为祁棠的干脆利落而感到难忍的心酸。   “……是因为他不爱你?”   祁棠并不回答,他的眼底光色冷凉,像是黯淡的阴蔼。   “……那你还爱他吗?”   “这个年纪谈爱……”祁棠的声音很低,吐息如同寒凉的雾气。   宴淑阳怔怔看着他,隐约看到了七年之前,那个因为标记而发热,脸色苍白坐在床上,强撑无事的祁棠——“你不是说……”   祁棠其实没有笑的欲望,笑意只是为了掩去宴淑阳眉间的担忧——   “在别人眼里,这一开始就只是笑话而已。”祁棠的嗓音温凉,宴淑阳却倏尔间鼻尖一酸,“虽然我已经不在意了,但走到这一步我也会想,是不是因为一开始是错的,所以最后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小棠……”   宴淑阳在得知宴任咬了祁棠的消息之后,和宴绅合、顾凝亲自来到祁宅,劝祁棠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那时候祁氏濒临崩溃,对祁棠自己来说,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姑姑,我没事。”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错了,宴任也知道,勉力维持体面的也许只有祁棠自己。   这场错误的婚姻,从开始到结局,就一直都错得这么荒唐彻底。   “都是我们……”宴淑阳自责开口,被祁棠打断。   “不是宴氏的错,这的确是我的选择。”祁棠说道,“我本来没有打算说,现在……”   宴淑阳抿了抿嘴唇,冷静下来后看向祁棠,“……我不会说。”   他们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宴淑阳又伸手捏了捏祁棠这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像是对待小辈那样,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祁氏的总裁。   “一会我就走了,需要我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祁棠颔首,轻描淡写地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不在这里休息?”   “有人还在等。”宴淑阳说完就深呼吸了一次,“分开也没有什么,还可以找,至少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完全可以称心如意。”   祁棠没有回答,她又静静想了一下,“当时我不支持,小宴还和我闹得很僵。其实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强迫着在一起是谈不上爱的。”   祁棠没有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等这些事情过去了,爱情还是……”   “姑姑。”祁棠难得投降地低声笑道,“我结了七年的婚,再谈爱就太幼稚了。”   “哪里。”宴淑阳回暖气氛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幼不幼稚,你才多大?像你父母一样,遇到合适的不就好了?”   祁棠平和地看着宴淑阳,他语气轻浅,话语却像是无意义却也无可奈何的安抚和拒绝。   “……这都是例外。”   -   把宴淑阳送到门口,她摆手示意祁棠和欧阳颜别往下走。   等在车边的男人看到宴淑阳出了门,视线离开手机,踱步过来向正在说话的欧阳颜打了个招呼。   祁棠微微讶异地看了看这个人。   九龙的夺嫡之争他有所耳闻,姑姑的前夫穆宗豪在颓势中被逼到E国休生养息,现在留在本家的只有穆绍文。   来接姑姑的男友中,穆绍文是第一个在这种情况下露面的。   宴淑阳闻声回头看了看,面上的神色水影般冷了一瞬,但异色很快被她掩饰过去,看起来没有任何解释的兴致。   欧阳颜和祁玫对穆绍文都很是吃惊——姑姑七年前的小男友,后来不知怎么被扫地出门的对象,竟然在现在和好了吗?   几年前那种斯文的温和感烟消云散,现在简直有种异样的陌生。   祁棠没有多余的心情,只是颔首送别了姑姑。他自己的生活还处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中,对额外的事情提不起多少关注。   回到房间,关灯后半躺着靠在床上,宅邸的花园里流光潺动,宛如月色融化。   祁棠缓缓抚上自己的后颈,颈下是温热的腺体。   他的Alpha曾经是多么强硬急迫地狠咬这块无主之地,又是多少次反复地,在完全占有后一遍遍重温这个并不旖旎浪漫的开端。   祁棠翻过手机,在夜色里闭上眼睛。   一个晚上无数梦境缠身,被时光遮盖的回忆在睡梦中变得烫热。   他在花园内仰头看到的人影,那个人垂下眼眸,晚风吹拂,他们四目相对。   在星大上学的第一天,前面的座位已满,他走向最后一排,忽然撞见了灼灼的目光。   濒临破产的危机,心慌和走投无路的困境接踵而来,安氏的秘书脸色冷淡,微微抬着下巴提出羞辱一般的条件……   ——以及那隔着O保护环,齿关在颈后不容抵抗地生狠咬合,此后铺天盖地的娱乐和践踏的耻辱。   像是光怪陆离地重温着不必要的回忆,祁棠醒来后只觉得比睡前更累,整个人在晕眩中隐隐有些摇摇欲坠。   2019.12.21上午,手机没有静音,没有发生只一夜就再次重生的意外,时间依然正常向前。   下一次重生是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会有多少的天数?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里,他要怎么样才能离婚?   “哥,你上午有空吗?可不可以送我去上学?”祁玫拿着被黄油煎过的面包,在冰凉的奶油甜酱里蘸来蘸去。   祁棠稍微揉了一下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   “你现在怎么越吃越少?”欧阳颜把欧姆蛋推到祁棠的面前,“你在家里就吃那么点怎么上班?”   “我在公司随时可以吃。”   欧阳颜哼笑一声,明显不信。   “你确实应该多吃一点。”祁云昌说道,“吃太少了,我还上班的时候吃得比你多多了。”   祁棠没有反驳,随手拿过一块吐司,毫无食欲地咬了下去。   祁玫去洗了个手,拿上包。祁棠已经给洪田方打过电话,让他直接在星大旁边等,让保镖把祁玫的跑车开回去他就去公司。   “哥。”祁玫坐进车里,给他拿了个保温杯,“我让阿姨泡了点茶,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祁棠启动了跑车,目视前方地说道,“没有。”   祁玫不确定地看了他两眼,“可是你脸色有点白……”   “别担心了。”祁棠扭头看着她,“我没事。”   祁玫收回目光,“你老是说你没事,谁知道你到底舒服不舒服?”   头疼的感觉在太阳穴涨缩,祁棠猜测是晚上没有睡好,现在人才很不舒服。   跑车内的暖气因为循环的空间小,升温的速度算不上慢,祁玫已经不冷了,倒是祁棠觉得不够暖热。   祁玫吃着放在车里的坚果,偶一抬头看到了微出冷汗的祁棠。   “哥!”祁玫极其不放心地问道,“你别吓我?你是不是难受?”   冷汗蓄在祁棠的鬓角,从他的颊边向下淌。   “停车!”祁玫把坚果一放,伸手去握祁棠的方向盘,心慌意乱地喊道,“哥!”   祁棠把车停在路边,“到底哪里难受?”祁玫着急地拉着他问,“哪里疼?怎么不说?”   祁棠难得被祁玫教训一次,忍着不适低声道,“头疼。”   “头疼你还开什么车?”祁玫松了手,“我去给洪秘书打电话,先叫的士,然后我自己上学。”   早晨的车流不算拥堵,他们从祁宅出发,这一路上就更没遇到多少的士。   祁玫站在路肩上急得就差着火,她等了五分钟还是等不到车,索性自己去敲祁棠的车窗。   额角疼得引起嗡鸣,祁玫让他下来,祁棠有点腿软地下了车。   冷汗从下颌滴到衣物上,车外的温感比车内冷得多。祁玫赶紧把他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主驾驶,立刻把空调的温度提高。   “我送你去医院。”   祁棠皱着眉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看到祁玫娴熟地打下左转向灯。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祁玫若无其事起步,看着路况道,“还没考。”   “那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我跟那群玩车的学的。”祁玫语速飞快地说道,“别问了,我会开,你先休息一下。”   祁棠只好暂时不做考虑,闭着眼睛忍受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昏昏欲睡的感觉袭来,他稍稍睁眼,看到身边坐着的是洪田方。   ——洪田方?   “到了。”洪田方扭头道,“那祁总,明天见。”   在祁棠望向车窗外感到震惊的时候,头痛的感觉顿时消失了——他的视线向上抬起,和宴任共同居住的宅邸上余晖灿然,夏日的白昼拉长,雀影从花园内的枝梢上一跳而过。   祁棠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低下头,上面显示的不是时间,来电提示——安子晔。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烫伤   措手不及的时刻太过频繁,祁棠指尖微僵地握紧手机,从车上跨下。   草坪在修剪过后散发着辛烈的味道,祁棠微微皱了皱眉,接起了安子晔的电话。   宴任的车在祁棠进门时驶入,祁棠把外套递给佣人,拿着手机听安子晔说话。   “星大知道我们没什么兴趣举办这种活动,所以和安子然说了。”   祁棠冷然的目光微微垂坠,听安子晔继续说道,“她说可以在圈内带几个人,你有兴趣吗?”   “没有。”   “没有?”安子晔在电话另一端笑了起来,嗓音放松而调侃,“是宴任昨天的消息刺激到你了?”   宴任昨天的消息?   “这不关你的事,安总。”   宴任进了门,祁棠的目光向他移去,又在中途稍稍一滞,收了回来。   “真不来?”   祁棠顿了顿,“看情况。”   “祁先生,晚饭马上就好了,您要先去洗还是在沙发上等一下?”张嫂从厨房出来,张望了一下。   “我等一下。”   宴任向祁棠的方向走来,和宴任一直没有视线接触的祁棠坐在沙发上,他微微窒息地感到了侧颈的紧绷。   但宴任的脚步一停,“明天?”   祁棠看着屏幕上的时间,2019.05.22,第七次距离刚才的重生时间点提前了半年。   兀自冷静了一下,祁棠开始查娱乐新闻,才看到捕风捉影的各种消息——说宴任在国外的宅邸里有女人来往的痕迹,多数还是从外媒截来的。   这应该是宴淑阳在U国经常能看到的新闻。   厨房里的气味很快就被通风系统带走,不会散入客厅。翻炒的声音在阻隔后略显轻微,佣人轻手轻脚把瓷盘放在桌上,白雾袅袅旋起。   祁棠稍微滑动着浏览了一下,直接锁了屏。   “嗯,我知道了。”宴任对电话道。   很有可能是在和安子然通话。   祁棠的眼睑微敛,毕竟安子晔除了公事外不轻易和宴任通话,而安子然应该是宴任无处不在的小情人。   半年之前,星大校友会由安氏操办,挂在安子晔名下,实际上应该是安子然负责。   祁棠一毕业就结婚,从此星大的活动在非必须的情况下也不会参与。   宴任挂了电话,走到祁棠身后,祁棠的下颌向上微抬,温度冷凉的眼眸却依然直视前方。   宴任可以若无其事地接起安子然的电话,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问题。   电视的弧形反光略显模糊,宴任高大的身影映入其中,祁棠的坐姿看起来相当冷慢,隔阂感夹杂其间,仿佛忽明忽暗。   “安子然要你去参与明天的校友会?”   “嗯。”宴任问道,“你要去吗?”   祁棠的兴趣不大,现在甚至也并不纠结于宴任和安子然的问题。   这一个屋檐下,对祁棠而言,他们其实无时不刻都亟待离婚,只是因为现在的重生问题难以摆脱,不得不暂时地忍耐下来。   真实情绪像是碎裂后被重新冻结,平淡的态度只是戴在脸上的面具。祁棠稍微抬了一下嘴角,竭力忽视流淌在心里的冰凉温感,“去。”   宴任大抵能猜测到祁棠语气锋锐的原因,所以他静了一瞬就继续说道,“昨天那条娱乐新闻……”   弥离的僵冷在对向的空间里交错,宴任充斥在祁棠的余光里,就像是醒目又引发不适的异物。   祁棠站了起来。   “你自己处理就行了。”   -   05.23,星大校友会在星大外的宴厅举办。   祁玫蹭了祁棠的面子,放学就换了一套精巧的小礼裙和祁棠宴任一起参与活动。   安氏出手阔绰,场地布置得相当精致。鎏光柔和的气球和色调软和的玫瑰一路排布,伴手礼的礼盒系着华丽的丝带,旁边还放了一本安氏新项目的介绍书。   宴任和祁棠签了字,祁玫探头探脑望了一下,直接挎着小包溜达进去。   星大作为首都星市最好的大学,从校内毕业的名流在各界都有所涉略,入场之后寒暄的人不在少数。   严卿华小宴任和祁棠一届,座位恰巧在祁棠这桌。   她的背景在特斯克非常复杂,现在基本已经确定是曼卡的继承人,近年回国的次数不多,但一看到宴任和祁棠还是马上转过来打了个招呼。   她的视线擦过祁棠,看向祁棠身侧的祁玫。酒杯被她拿在手里,深灰的礼裙袖口包到手背,指背的纹身因为施力而微微绷紧——   祁棠对Alpha的行径非常敏感,更不用提是眼前这个离婚后的Alpha,“这是我妹妹祁玫。”   祁玫的脸色似乎隐隐苍白,但在温暖的光色中又难辨分明,她对严卿华浅浅颔首,唇角边上翘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像是降温一样变得异常平淡。   严卿华的视线对未婚的Omega来说相当冒犯,祁棠的眸光泛寒,但祁玫只是松开挽着祁棠的手,转身就离开这里了。   “……你妹妹很漂亮。”女Alpha缓缓收回目光,对祁棠疏懒地笑了笑,“失礼了。”   祁玫绕了一圈过来和祁棠说她换了个位置,她要去和留学回来的学姐坐一起。   安子然的礼裙上镶着碎钻和珍珠,柔软白皙的胸脯被衬托得光色圆润,她跟在安子晔身边,来宴任身前先跟祁棠打了个招呼。   祁棠已经坐下来了,所以只是微一点头。   安子晔和宴任碰了一下酒杯,安子然也上前动作甜美地和宴任碰了碰。   特地从国外聘请来的乐队在聚光灯下欢快演奏,祁棠隐隐有点后悔过来参与。   他站在宴任的身侧,在这游刃有余的场合里感到极端索然无味。   19年他的婚姻还没有爆发出狰狞危机,自身的谈吐和礼仪气度,以及重新让祁氏回到现在的高位——就是对他的私生活有再多腹诽,表面上祁棠看到的也只是恭维和仰慕不止。   他跟宴任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来往的讨好笑意游走在他们之间的裂隙,像是疏离而默契的断层。   校董上台致辞前所有人都落了座,宴任把酒杯放回桌面,无名指上的婚戒笼入暗光。   柔美的甜香沁来,祁棠的眼睫稍稍一颤,唇角的笑意冷淡收起。   “棠哥,你去U国是不是没有特别频繁?”安子然坐了下来,把手机放在桌上,祁棠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的粉色兔子挂饰。   水晶雕刻得极其细致,柔软的兔子毛碎着微光,米粒大小的黑色眼睛和支棱的小耳朵都显得非常可爱。   “我不常去。”祁棠平淡道。   前菜被服务生端上桌,摆盘细腻又赏心悦目,安子然笑眯眯地拍了一张,圆睁的大眼睛再度望了过来。   “宴哥在阿尼的那栋别墅采光很好。”安子然抿了一口餐前酒,“棠哥你应该去看看的,重新请个设计师装修。”   祁棠礼貌一笑,视线转向台上正在致辞的校董,又扫了一眼台下的嘉宾。   在时间的变化里,很多人都染上肉眼可见的风霜,发福、松弛,变得更瘦或者气质改变。   安子然带来的女伴轻轻走到安子然身后,然后一把捏住她的肩膀,两个人悄声笑起来。   宴任和安子晔聊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祁棠这边,祁棠的唇角微微勾起,掩饰的嘲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安子然知道怎么引起宴任的注意。Omega不着痕迹的笑语和微弱勾引,对于Alpha而言应该更像是细弱的酒精刺激。   校董致辞之后,服务生再度端盘过来,安子然的女伴似乎不准备走了,她稍微侧开一步,仍然和安子然悄悄说话。   宴任向祁棠稍微靠过来一些,祁棠敏锐地向他看去。   浅淡的温热酒气在祁棠的唇边抵碰,宴任低声道,“我们早点回去。”   祁棠看着他,微微屏息地抗拒着呼吸里交融的气息。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宴任邃深的五官没有额外的情绪,眼底平静而专注——祁棠刚要开口,但只是眨眼间宴任就变了脸色。   祁棠猛地回头,跌落的汤罐盖口倾斜,浓稠的汤液飞出,同一时刻女伴的道歉声也乍然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掉落的过程晃成一道虚影,祁棠偏身去避的时候看到安子然的灼灼目光,那双大得略显奇异的眼睛里,笑意一闪而过。   但下一秒,祁棠直接被宴任粗暴地揽了过去,鼻尖撞上宴任的领口,滚烫的热液自大腿侧面迸发——   电击般的剧痛像是灼烧,倒抽冷气的声音从祁棠嘴里溢出,冷汗哗然涌上了后背。   祁棠疼得脑海一片空白,身旁的尖叫声却像是火星陡然炸响,把祁棠的思绪顿时拽回!   “没事吧?”宴任紧揽着祁棠起身,拽起餐巾的动作太快,拼盘落地发出“哐铛”的重响。   他迅速把佛跳墙的稠浓汤液从祁棠的西装裤外扫去,然后拉着他就要去处理。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祁棠搞不清楚情况地趔趄两步,回头去看安子然。   安子然半身被泼的全是汤液,自侧颈到胸前红得可怕,汤液黏腻在她精美的礼裙上,把珍珠和碎钻的光色狼藉抹去。   她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坠落在地,水晶的兔子耳朵断折了一只。   女伴完全吓白了脸,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连道歉都说不出来。   安子然痛得难以自控,眼泪和尖叫不断向下流淌,甜美漂亮的面庞扭曲得简直丑陋。宴厅骚乱起来,祁棠没时间多看,因为宴任直接把他拽进了客房里。   浴室的灯打开,宴任的脸色冷得可怕,满目郁气根本无法藏匿。   冷水从出水口涌来,宴任试了一下温度,把流速调缓,沾水的腕表上水珠下落,模糊了时间。   祁棠终于定了定神,冷水给灼热刺痛的伤口带来凉意的安抚。   他撑在浴室壁上稍稍垂头,看到宴任紧绷的臂膀,似乎为了保证足够小心而过分用力,连握着淋浴头的指节都失血发白。   “你……”祁棠略感疑虑地开了口,“……你刚才把汤泼到了安子然身上?”   宴任眼底的冷意如同荆棘,他看着祁棠寒声问道,“不然呢?看着她泼你?”   腿上的疼痛依然尖锐刺骨,勾起满身寒栗,但祁棠逻辑错裂地感觉到一种混乱。   为什么?   佛跳墙这种菜品刚上来有多滚烫可想而知,宴任把失手落下的汤在半程泼向了安子然?   安子然是明星,是他宴任的女人——如果为了做假能做到这个地步,事后不管是什么关系都难以挽回吧?   “疼吗?”   祁棠倍感混乱,愣愣地反应了一下,“嗯。”   “有粘在一起吗?”   “……应该没有。”   西装裤被打湿后显出极深的色调,但在表面没有看到水泡状的隆起。   “脱了。”   祁棠微微一僵。   宴任再度抬起视线,“这里不会有人进来,脱了。”   祁棠顿了一下就解开皮带,刚要往下脱的时候宴任又开口道,“别动,你拿着。”   祁棠接过湿凉的淋浴头,僵硬地低头看着宴任蹲下,动作仔细地往下褪。   宴任半边的掌背通红,干涸的汤汁下是灼伤的明显痕迹,还能看到发白的水泡,应该是在泼安子然的时候弄到的。   但他绷紧的指节下动作小心,好像不受疼痛的影响,连空气钻入衣料和皮肤间的温感都缓慢而清晰。   不可理喻也难以理解的情况让祁棠屏住呼吸,撑在浴室壁上的手掌无声握紧。   宴任那么小心,就好像出轨只是一触即碎的谎言。   心脏仿佛被拢入掌心,一丝一毫的捏弄都逼着祁棠窒息。   “你的手——”   宴任把淋浴头接了回去,距离很近地仔细观察他的伤口,不在意道,“刚才弄到的,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虽然处理得及时,但依然还是出现了几个水泡。   祁棠的腿上有水,宴任呼吸时的冷热交替太过鲜明,根本难以忽视。祁棠的眼底在压抑中升温,他抬起目光,嗓音竭力地平静着,“你的手过来一起冲。”   宴任直接把手掌贴在祁棠的膝弯,冲淋过祁棠的水顺流淌过他的掌背。   气氛隐隐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暧昧,宴任手心的温度比祁棠的皮肤温度要高,掌底的薄茧触感深刻。   像是圈在膝上的锁链,祁棠一动不动地瑟缩忍耐着,半晌后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不用。”   祁棠又忍了片刻,燎烧的刺痛感稍微缓解,他尽力忽视了宴任的手,不确定地试探道,“你不用去看安子然?”   宴任的眉宇紧拧,他抬起头,但拇指在祁棠膝盖上的微一摩挲非常轻柔,“我为什么要去看安子然?”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本能   祁棠的舌尖动了动,最终一语不发。   为什么?因为这是一年之后我们离婚的原因,因为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和安子然产生了感情——   陈志强把车开到酒店的后门,保镖把所有闲杂人等都清场。宴任的西装外套围在祁棠腰间,祁棠的伤口最好不要再碰到任何东西。   “宴总,安总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陈志强拉开车门,宴任示意祁棠上车。   祁棠坐在车上,抬眸看向陈志强,“安子然……”   “安小姐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后续的事由安总负责。”陈志强说道,“我已经通知私人医生了。”   宴任把祁棠这边的车门关闭,对陈志强继续道,“让李嫂仔细消毒一遍浴缸,放好冷水。”   祁棠坐在车内,看着宴任硬朗的下颌线条,用目光在他面上捉捕不舍的蛛丝马迹。   宴任在U国已经待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宴淑阳知道的消息,外媒爆料的绯闻——但宴任把汤泼到了安子然身上——   祁棠捏了捏眉间,宴任从另一侧上了车。   疑惑化成安静,司机在起步前把挡板提升,湿毛巾敷在祁棠的腿侧,被体温染上些微温度。   宴任坐过来了一些,眉宇间皱着晦暗的神色,他把毛巾拾起,轻轻扇了扇又放回祁棠的伤口上。   “还是我们直接去医院?”宴任问道。   “不用。”   脱口而出的话语在出口后变得冷却而清晰,安子然去了医院,宴任想去。如果他刚才理解了宴任的意思——   宴任的视线停驻在祁棠的腿侧,但似乎微微走神。路灯的暖光从右向左,在他的五官之下刻入冷色阴影。   祁棠微微启唇,吸入温凉的空气。   “……你没必要和我回去。”   宴任的目光抬起,定定看着祁棠。   “你可以去医院,安……”   “我去看安子然?”宴任嗓音冷沉地打断了他,让人心悸的意味如同低语胁迫。   “为什么?”   祁棠没有说话,鼻尖的冷感在呼吸时引起他的注意。   “为什么,祁棠?”   祁棠的目光重新回到宴任的脸上,他的Alpha满脸山雨欲来的压感,让人畏惧的碾压力道似乎牵制着最后的理智神经。   宴任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但像是情面破碎一样折断祁棠的抗拒,强横地迫入到祁棠身前。   情绪泛滥下的Alpha信息素紧摁着祁棠,逼他缴械投降,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瞬间被酒精彻底浸淫一遍。祁棠呼吸着无处不在的,属于宴任的气息,就好像完全落入Alpha的围捕陷阱——   “宴任!”   宴任抓紧他的膝盖,避免祁棠碰到伤口,但唇下的镇压没有任何犹豫和温存。   祁棠喘息着偏头避开,徒劳地寻觅没有信息素的空气,宴任粗暴地吻过他的唇角,舐进祁棠难以反抗的唇瓣之中。祁棠的颈侧被宴任咬下痕迹,他又按紧祁棠的肩膀,张口就要咬入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的腺体里。   ——如果不是重生,祁棠根本不知道宴任的情绪如此岌岌可危。   座椅的真皮熨入温度,腿上的皮肤在贴合中能感受到宴任烫热而坚实的肌理轮廓。   犬齿钉进温热而酸软的腺体后瞬间咬合,神经上弹动的痛楚变成一种遍布全身的领属信号。   在结婚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宴任用占有他的手段这么做过。   但现在,齿关在颈后咬合,哪怕祁棠不想接受,身体依然违背意志,本能又顺从地放弃抵抗,竭力放松地接纳了宴任的覆盖标记。   他痛恨Alpha用残酷而天生的能力来索取,不管是标记,还是名誉,以及别无可能的婚姻。在祁氏山倒般的颓势里,一切都陷入被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下眼睫含着一弧浅淡泪迹,祁棠把闷声压在舌下,只有颈间韧长抻紧的疏筋昭示着他忍耐得如何辛苦。   酥软发热的指尖蕴出一层薄汗,撑抵的手掌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宴任深重的呼吸在祁棠颈后徘徊,紧咬后的齿关寸寸松开,冷静似乎重新回归宴任的神志,他垂下头,贴靠着祁棠的后颈坠入沉默。   腺体内没有被注入信息素,就像是在濒临断裂的悬崖边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祁棠脱力一样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被抽去的力量在四肢缓缓流淌。   但长久的安静让伤口再度变得疼痛,如同钢针的刺扎插入血肉,祁棠闭上眼睛,对宴任突如其来地感到陌生。   那些尊重、忍耐的表象下,在这七年相敬如宾温凉如水的感情里,宴任原来是一直在极力抑制着残酷的本能。如果不是受激发作,他恐怕可以继续这样藏匿下去。   “……祁棠。”宴任的低语渗入腺体,吐息缓风般吹拂而过,“为什么最好什么都自己处理,总是恨不得把我往外推,推给别的Omega?”   祁棠稍微避了避,他的身体被迫卸去反抗的力道,被宴任牢牢锢在怀里。   冷淡的温色在泪意褪去后涌现,嘲意发苦地在祁棠心里刮出血痕,他的声音微哑,标记后的态度却被本能逼迫着软和下来,“……我把你推给别的Omega?”   “不是吗?”宴任慢慢松开了他,把湿毛巾盖在祁棠的伤口之上,“否则为什么让我去医院?因为我泼了她?”   祁棠看向窗外,在降温后的心跳中沉默。   路灯把他狭长的眼尾摩上玻璃,变成色泽阴暗的模糊反光,思绪在信息素的调控下趋向缓慢,仿佛泡入冷凉的海水之中。   “为什么我在国外的舆论那么多?”宴任突然问道。   祁棠转过视线,看到宴任没入夜色的低沉眼眸。   “为什么连一个私生女,都敢当着我的面泼你?”   祁棠静静看着他,若有若无的笑意浮上嘴角,像是不言而喻的自嘲。   因为他的Alpha出轨,因为安子然有信心上位,因为他们的婚姻伤痕累累,因为本来就是错,一错又是七年。   “因为她觉得我们有问题。”焦躁又发泄的怒火沉降,宴任深沉悦耳的嗓音卷入不知名的疲惫,“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可乘之机。”   “祁棠。”   祁棠的思绪中断,眼底的空茫细碎闪过。   “我知道你一直……”宴任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你非要这样吗?非要……”   祁棠听到宴任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懊恼和后悔中循环了太多时光,痛色变成黑夜掩盖的虚渺,一时难以分辨。   宴任久居高位,相比于祁棠,他在宴氏也更加顺风顺水。一开始他在瞩目中踏上通途,时间又将他打磨得仿佛没有软肋,祁棠从未见过他言语未尽的疲惫。   但现在,他好像比被重生反复折磨的祁棠更有难言之隐——   “……祁棠。”宴任看着他,光影一下一下,从他的唇瓣上错过。   祁棠无法肯定宴任的情绪是真是假,或者是自己不由产生的一种错觉,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表露情绪地交流过了。   “……你不疼吗?”   -   浴缸里放好了冷水,李嫂连冰块都准备在了一旁。   私人医生给祁棠看过,让他继续泡水,然后就去处理宴任手上的伤口。   祁棠把冰块倒入水中,只坐在边缘,单把被烫伤的地方屈腿泡进水里。   冷温让他微微瑟缩,但伤口的疼痛很快减缓。祁棠隐约能听到医生和宴任的低声交流,但具体的情况难以真切分辨。   祁棠的半边侧脸映入水中,暖光碎散,仿佛冷池里溶入鎏金。   ——你不疼吗?   话语在耳际变成呢喃般的摩挲,七年来平淡如水的婚姻,他人有心的破坏和舆论的沸沸不止,真相的暴露,以及丑闻再次翻腾而起。   和年深日久,无色无声的折磨相比,腿上的伤又只是多么轻小,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皮肉疼痛。   宴任推门而入,走到祁棠身边,“好一点了吗?”   祁棠颔首。   宴任的手被医生包扎过,他小心翼翼没弄到祁棠的伤口,但对他自己的烫伤却不太注意。   “你不用泡了?”   “不方便,我没事。”   祁棠垂下眼眸,疑虑在唇边打转,像是有柔软的羽毛轻轻撬动祁棠的齿关。   “宴任。”祁棠看向他,“你泼安子然的时候,她手机的挂饰碎了。”   太过清晰地,祁棠从宴任脸上看到难言的荒谬神色。   平和的气氛因祁棠的问话碎落,宴任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阴霾,他像是站在原地压了压火,才反问道,“我怎么会去注意这些?”   祁棠状似平静地看着宴任,“那是你送安子然的。”   宴任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脸色在片刻的暗沉后却稍稍回暖,他走到祁棠面前,垂头问道,“你觉得那是我给安子然买的礼物?”   祁棠仰起目光,似乎只是过了一次眨眼的时间,宴任从祁棠的面上就再也看不出任何涟漪,温度不高的眼眸中只透出些许寡淡的矜冷。   宴任稍微弓身,撑在祁棠身边问道,“我可能有时间,亲自给外人挑礼物吗?”   在祁棠开口之前,宴任的嘴角意味不明地略一挑起,他继续问道,“就算是你,给安子晔送礼也是由洪田方操心吧?”   他们相距不远,宴任看着祁棠在标记效力转淡后薄冷下来的目光,低声问道,“到底听到什么了?”   ——这是宴哥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的,是我最喜欢的粉色。   “……没什么。”   宴任缓缓起身,对祁棠这种藏匿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   “那些外界的传言没有拿来参考的价值。”宴任试了试水温,指尖的冷意滴入浴池,掀起不甚明显的微澜。   “还有传言说我们只是形婚,根本撑不过七年,这种你怎么不信?”   祁棠倏尔一窒。   他们的婚姻在今天还没走到第七年,而真走到第七年的时候,在离婚之前宴任就遭遇了那场车祸。   “你要是在意,就别给媒体任何机会。”宴任没有受伤的手撑在浴缸边缘,修长有力的双腿前后顶靠,在浴缸里,他看到了未化尽的冰影。   祁棠感觉到喉间的微弱阻塞,也隐约能确定宴任现在可能尚未出轨。   但那又怎么样——   即便现在没有,一年后他们依然走到了崩断的尽头。   宴任扭头看向了他。   水影似乎恍入宴任低缓深沉的眼眸,祁棠泡在冷水里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别再说安子然。”宴任道,“安氏的这些人,我根本提都不想提。”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拒绝   手机在响。   祁棠蹙眉伸手,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揽在怀里。手机的动静安静下去,祁棠微眯着眼睛,感觉到颊侧被轻缓地吻了一下。   “洪田方来给你送文件。”宴任挨着他低声道,“我下楼拿,你别动到腿。”   身上适度而缓和的限制松开,被宴任抱过的地方重新接触空气,吹拂中的凉意流淌鲜明。   床上一重一轻,宴任系紧睡袍,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扉掩合,祁棠的困意一扫而空。   ——他很久没有和宴任再贴近入睡,从安氏的酒后一夜,一张床分成两半,非易感期几乎不会越线。   这种在醒来时还交互体温的微一亲昵,对祁棠而言已经很不习惯了。   他稍稍屈腿坐起,伤口的存在明显起来,紧绷的痛感隐约灼热。   洪田方的电话被宴任挂断,但没有再度打来。手机上的时间是2019.05.24,祁棠迟缓地盯着屏幕,在宴任推门回来的时候把手机锁屏。   宴任拿着文件进门,看到祁棠清醒的样子有点诧异,“不睡了?”   祁棠顾及伤口,从床边慢慢下来,“嗯。”   文件被放在桌案上,宴任走到床边,缓缓摩挲着脖颈问道,“今天不去公司了吧?”   祁棠低头打量了一下腿边的伤口,遵医嘱地“嗯”了一声。   医生建议他不要穿长裤把伤口包入,但在公司里不穿正装的感觉太过异样,祁棠就是想去索性也不去了。   宴任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子就裹入床的正中间。   祁棠微感不适地看着一年后和宴任划好的“一半”界限被宴任直截打破,停顿了一下才问道,“你不去公司?”   “不去了。”   宴任睡在祁棠的枕头上,祁棠看了他半晌也没等到宴任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问道,“你昨晚没睡?”   “眯了一下。”宴任的嗓音放松下来,他半睁着眼睛看向祁棠,“腿还疼吗?”   祁棠抵在门边的手指微微收紧,自然道,“还好。”   两个人今天都在家,祁棠居家办公,宴任是补觉。祁棠把文件拿进书房,总觉得宴任在现在非常自如和惬意,毕竟习惯了一年后疏离感十足的婚姻,祁棠对这样尚算和谐的生活不由得感到不太适应。   洪田方送来的文件难度不大,电脑和公司可以对接着处理。祁棠把文件浏览一遍就暂时放在一旁,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洪田方。   “洪秘书,你记得五年前陈经理透露的资金问题吗?”   洪田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肯定下来。   陈岳和安子晔的渊源应该比祁棠认识到的更早,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安子晔的话,陈岳娶韩氏那个私生女时发生的事情,恐怕就会一直被祁棠当作意外不再深究。   结婚一两年来,祁氏的压力几乎完全负担到了祁棠身上,祁云昌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祁棠也不敢让他接触太多的公司近况。   和MH公司合作的失败项目把祁氏推入低谷,在高管陈岳不经意透露出祁氏运转不灵资金短缺的信息后,祁氏又面临了新一轮的舆论和资金风暴。   这件事虽然后来在宴氏的帮助下解决,但前期死扛的情况还是让风雨飘摇的祁氏元气大伤。   陈岳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恳求原谅,祁棠也有所体谅,最后不了了之。   他以为那是陈岳无心的失误,但经由安子晔和陈岳在产品问题后的私下会面提示,祁棠疑虑地发觉这件事恐怕和安氏也有很深的关系。   “……当时你娶韩氏私生女的时候,祁棠没有计较你的过错,但对他而言,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吗?”   他经历了太多事情,刚结婚之后的焦头烂额,七年之后的深重隐患。倒流时间看到了太多不曾发觉的真相,现在也无怪祁棠多疑。   “查一查陈经理结婚的时候,安氏和他有过什么联系。”祁棠说道。   书房里暖光潋滟,夏日的灼色透入玻璃,析出剔透的金线。祁棠的视线擦过门边一角,看到李嫂正轻手轻脚地擦拭盆景的陶盆。   -   到中午的时候宴任才补完觉起来,张嫂上来请他们下去吃饭,祁棠还在书房里和洪田方打电话。   宴任叩门后推入,祁棠站在办公桌边,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棠的目光非常平静,温冷的色调纯粹而淡然。自然光点亮室内,在祁棠的侧脸描出轮廓,光晕融入他的眼底,像是油彩在镜面滑落。   他的面上并不流露多少情绪,但那种疏离的吸睛意味仍旧像细薄弯钩,在宴任心上浸润凉意地微微刮挠。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慢慢查也没事。”祁棠转身的动作偏缓,宴任看到他线条利落而弧度流畅的脊背,“陈岳的事可能有安氏插手,你着重从安氏那里查。”   祁棠挂了电话,绕过办公桌,“张嫂叫我们下去?”   “嗯。”宴任让开一步,“你在查陈岳?”   “在查他泄露资金问题的事。”祁棠和宴任一前一后下楼,他犹豫了片刻,但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再度重生,所以保险起见问道,“你知道多少?”   宴任略感意外地微微挑眉,他们基本不在公事上有所交叉,祁棠向来一力承担,也拒绝宴任插手。   “陈岳和韩氏私生女是高中同学。”宴任走到桌前坐下,看着祁棠道,“私生女未婚先孕,但韩氏看不上陈岳。”   祁棠的心里顿时一沉。   “所以……”祁棠的手指在桌面微蜷,宴任的眸光略略低垂,看向祁棠圆润悦目的指尖弧度,“当时被透露出来的资金问题,事实上是韩氏提出来的入赘条件?”   宴任没有否认,但也并不肯定。   祁棠淡淡吸了口气,确定道,“你知道。”   “——安氏以工程转让作为补偿,让韩氏接受了陈岳。”宴任和祁棠对视道,“陈岳答应的不是韩氏的条件。”   ——是安氏的条件。   祁棠微微张开嘴唇,却没有出声。   宴任一直以来都知道,但因为祁棠在公事上极其分明的独立态度,所以时隔五年才亲口告诉祁棠。   宴任从很早就知道陈岳有问题,难怪会在项目产生问题后提前发觉,以至于去U国做项目优化——   七年前,祁棠以不光彩的方式结婚,太过年轻,又实在忙碌。   他对一起打拼的陈岳有所倚重,格外信任,却拒绝枕边的协助,不肯向舆论低头。   菜肴的热气散出勾人舌尖的鲜香,祁棠和宴任对坐着一时无话。   是他拒绝宴任去了解去帮助,把界限刻入地面,把婚姻切成两半。   “祁棠。”   祁棠拿起筷子,淡淡道,“没事,弄清楚就行。”   -   24日的晚上,祁棠苦等重生无果,在九点多去洗澡。   他关了水,踏出浴室,水珠从发丝中凝聚滴落,在大理石地面绽开灿如水晶的碎光。   易感期在25号开始,但实际上24就有微微发热的感觉。   把覆盖于伤口上的塑料膜摘下,祁棠低头检查,烫伤的地方没有被水沾湿。   祁棠磨蹭了片刻,等着不知何时会从天而降的重生,对于即将共处的易感期在心理上倍感复杂。   浴室外的卧室里光色微喑,花园里喷泉汩汩弹动,把下方的浅黄光亮托出水面,像细小的圆月。   宴任坐在床边,笔记本放在腿上,他的浴袍没系,精赤的胸膛沐浴在文件的白光之中。   祁棠走到床边,宴任抬起头,嘴角稍稍澜起的笑意无法错漏,祁棠别开目光,双手微有踌躇地伸向腰带。   “来了?”   “……嗯。”   手提的光亮无声一盖,祁棠的腰带向下滑至半空,他浅浅吸了口气,感觉到齿下和舌尖的微弱干涸。   他在预备离婚的期间不止一次和宴任共度易感期,因为要把离婚的准备藏匿,每个月都像是公事公办一样解决问题。   但这次又隐约有些不一样。   在这个逆流的时间点上,宴任尚未出轨安子然,他们的婚姻还没有碎成无法拼接的残片,即便裂隙明显,但也仍旧粘连着还没崩溃。   光色寂静,卧室里浓郁的Alpha信息素随气流翻卷,宴任拽落他的浴袍,醇厚深沉的嗓音像是夜色淌入鼓膜,“躺下来,不要碰到伤口。”   没有衣料遮盖的皮肤似乎些微发热,空气里的冷感宛如鲜明摩挲。   唇瓣上是熟稔的吻,还有熟悉的唇,交错的呼吸在鼻尖磨蹭,血流在接吻的过程里隐约发热。   宴任在婚姻里表现得相当绅士,在易感期内也克制一样把过程变得循序渐进。   刚结婚的时候,祁棠觉得这是安抚般的尊重,但时境变迁,在结婚第七年,这种耐心十足的过程变成离婚前的折磨。   宴任在吻他,唇齿亲密相依,夜色沁入血管,祁棠听见心跳的声音。   指节下的紧揽力道把靠近变成不容抵御的贴合,祁棠侧过脸,宴任揉摁着他颈后的腺体,在他的颈下嗅吻。   酥麻自脊椎爬升,穿入肋骨,肌肉浸泡在信息素的麻痹入侵中,祁棠抓紧宴任的臂膀,竭力控制着难耐起来的颤抖。   身下的床仿佛柔软陷落,宴任的身影在视野中涣入黑暗。   祁棠微微一惊,手掌抚上宴任的侧颊,宴任微一偏头,在祁棠的指尖浅淡轻吻。   那个细微的触碰似乎漾起了略感曼妙的风,潮热而迭起的感受从身上悄然褪去,夜色如暗淡的玫瑰流散般绽放——   祁棠看着车门被宴任打开。   洪田方和陈志强一脸笑意,洪田方挺了挺酸痛的腰,长叹道,“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祁总您也熬夜了几天了,早点睡啊。”   祁棠扶着车门,错乱地看着自己撑在门框边的手。   ——又重生了?   宴任坐进后座,把门关上,祁棠深吸一口气,也坐入空调舒适的车内。   他们刚才明明还在床上,被无处不在的夜色和体温围绕,现在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位子,司机把挡板升起,留下后侧的私密空间。   祁棠看了看时间,慌乱感已经不甚明显,等到思绪完全冷静,从脸上也根本找不到一丝端倪。   ☆、隐瞒   2018.06.08,第八次重生。   这是海外项目谈成不久的时间,引进的智能服务项目在一周前签了合约。   对于祁氏的窘况而言它是一次突破,所以祁棠对六一那天签下合约的事很有印象。   签完合约后,他和宴任足足有一整周都在处理后续的事情,计划被提上日程,和内外企业见面的次数变得格外频繁。   重生到这个时间点,连当时的困倦和疲惫都卷土重来。   “爸刚才给我打电话。”   祁棠听到宴任略感沙哑的低沉嗓音,于是偏头向他看去。   宴任正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眉宇稍稍轩起,指骨明显的硬厉手背上青筋微隆。   他扯松了领口,不自觉的性感意味融入倦怠,“问我们忙完了没有,晚上回祁宅一起吃饭。”   “好。”祁棠微一颔首,忽略了眼底的细微热意,把视线收回。   下班的时间点过了,虽然天色不算太暗,但阴影也依然变得浓重。   祁棠看向窗外,眼前却乍然浮起宴任浸没在黑夜里的五官,他俯视下来,吻过祁棠的唇瓣微张,灼热的吐息在祁棠脖颈上滚烫舐过。   眼下的热意微微凝聚,祁棠撇去后遗症一样的视像,拿起手机的时候却听到宴任的手机响了。   宴任从身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后稍微坐直了一些,才置于耳边“嗯”了一声。   “能延后吗?”宴任静静听了一会问道。   祁棠的视线向宴任偏移,但半晌后只停在挡板上,没有望向宴任。   他听不到宴任手机里的声音,只能隐隐听到说话的声音,空调的冷风吹拂如同海潮,把细碎的沟通抹除痕迹。   “嗯,那我马上过去。”宴任挂了电话,似乎是踌躇片刻才斟酌道,“我晚上有事,先把你送过去。”   祁棠静了一瞬,隐约从记忆里找出这段细微的插曲。   他不过问宴任的任何决定,对宴任没有袒露的生活从不追问。宴任不明确的话语在重生前祁棠并未过问,但现在祁棠转向了他,精致的五官没有表情,但冷色隐隐可见——“去哪?”   宴任怔了一下,像是对祁棠突如其来的态度微微心惊,滞了一霎后才漫不经心道,“处理一点小事,很快。”   祁棠知道这个问题简直可以称作唐突,毕竟他结婚以来就几乎没有问过,但他不问,不代表宴任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隐瞒。   寒意如同霜冻,把祁棠眼里的余温快速剥夺,徜徉于夜色的残剩旖旎细碎消散。   他瞥向窗外,再也没有任何提问的想法涌上舌尖。   “动能服务的市场调研明天会送到你这边。”宴任缓和般说道,“陈秘书应该会带着文件去祁氏。”   祁棠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看不出多少情绪。   “如果我耽搁了,你这边……”   “我会看着办。”祁棠无波的目光向宴任看去一眼,“你忙你的。”   话语被祁棠无缝堵死,宴任好像还想说什么,但祁棠偏头靠坐,眼睑无声敛合。   司机把车驶入祁宅,车停后祁棠开门下车,他感觉到宴任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却垂下眼眸,没有和宴任的视线发生任何接触。   “小宴怎么不下车?”欧阳颜听到声音就兴致勃勃来了门口,“让阿姨煮了一大桌,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是不是?今天要多吃一点。”   “宴任说有事。”祁棠进了大门,回头对还站在门边的欧阳颜淡淡道,“关门,不用管他。”   欧阳颜张望了一下,和宴任挥了挥手,“什么事呀?小宴车还没走呢。”   “我怎么知道。”祁棠语气微冷。   “小宴这孩子——刚才还打电话说刚忙完呢。”欧阳颜带上门,“哎,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拉住祁棠,硬是仔细看了看祁棠的表情,“在车上吵架了?”   “我和宴任?”祁棠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意思不言而喻。   “也是。”欧阳颜叹了口气,“不生气了,赶紧去坐,我再去厨房里看看。”   祁云昌换了身正装出来,祁玫笑着跟在他身边,“爸,吃顿饭你还特地吹头发?”   “我下午去游泳了。”祁云昌道,“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当然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爸。”祁棠从沙发边站了起来。   “到了?小宴送你来的?”祁云昌走到沙发边拉他坐下,“站着干什么,小宴跟我说了,下次再陪我喝酒。”   祁玫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樱桃塞进嘴里,“宴哥还有事啊?”   “嗯。”   “真忙,那哥哥晚上住家里吧?”祁玫向祁棠靠了过去,“累吗?听妈说你这周忙得不得了。”   “嗯,还好。”   “当然累了。”祁云昌叹了口气,“海外的项目总算拿下来了,你哥为这件事忙了多久了——”   欧阳颜和佣人们微微笑着说话,喜色在脸上鲜明而灿烂。   “先过来坐。”欧阳颜说,“可以吃了,别都坐在那里。”   瓷盘里的菜热气熏然,鲜美柔和的气息在呼吸里浅浅流散。   祁棠被祁玫摁着坐下,不让他去端菜,“你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记得给我伺候你的红包。”   “要多大?”   祁玫转身去厨房帮忙,闻言笑道,“一台车?”   欧阳颜敲了她一下,“又不会开,整天要车,我都拿好了,赶紧去坐。你爸呢?”   祁云昌应了一声,拿着小酒杯,“我来和小棠喝两杯。”   加上重生的这段时间,祁棠有很久没有回家一起吃饭过。   项目忙碌,离婚也一直悬而未决,压力和繁乱的心绪让他离家更远,怕把负面情绪暴露到家人面前。   祁云昌问着祁棠项目的事情,祁棠把近期的情况如实反馈。   祁玫很感兴趣但是听得云里雾里,欧阳颜笑着看向祁棠,欣慰而骄傲地看着她独当一面又相当有魄力的儿子。   “少喝点。”欧阳颜说道,保养得十分润泽的脸上荡起柔和笑意,“熬几天的夜了,不要肝了?”   “我没事,妈不用担心。”    烈酒下肚,祁云昌到底是上了年纪,不胜酒力地泛起醺色。   吃完饭他一边倒酒一边絮絮叨叨道,“小棠,爸真是太高兴你能做成海外项目了,我以为祁氏回不去了,就算是恢复了几年,也做不成这种成就了……”   “爸。”祁棠温声道,天生的冷意在轻缓的笑影里转淡,“祁氏恢复了,我们还能再做的。”   “爸,别喝了。”祁玫摇了摇他的手,“你醉了!”   祁云昌又干脆地饮下一杯,眼圈却忽然红了,“五六年了……事情都过去五年多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小宴很不错,你们刚结婚那会,我真是很不看好他——”   “祁云昌!”欧阳颜在他手背拍了一下,“说什么呢你?”   祁云昌抹了把脸,眼眶发红地笑了笑,“真的,小棠,那时候爸没用,让你受委屈——”   “不是那样,爸,我跟宴任……”祁棠试图用解释来安慰祁云昌,但祁云昌打断了他。   “是,我看走眼了,小宴是个好孩子。”这话一说完祁云昌堵心一样泛上了点泪意,“还是你看得准,还好,还好。”   祁棠略微僵硬地坐在桌边,想到宴任在车上含糊其辞,安静的波澜在心底轻轻撞出壁垒的冰冷。   “怎么不说话?小宴是太忙了,但对你是真上心——你说是不是,小宴?”   欧阳颜接过佣人端来的水果,插了一块递到祁云昌手上,“不许喝了,都说胡话了,小宴不在这,有事没来呢。”   祁云昌拿着水果愣了愣,“噢噢,对。我糊涂了。小宴上飞机了吧?”   边听边笑的祁玫诧异地看向祁云昌,祁棠也侧过目光,惊讶地看了过去。   “宴哥去哪了?”祁玫拿了一块西瓜边啃边问。   祁云昌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神秘地看了他们一眼,被欧阳颜再打了一下手背。   “你们宴哥不许我说呢,要我守住这个秘密——”   “爸!”祁玫嚷嚷起来。   祁云昌往椅背上一靠,叹息道,“小宴这一整年啊,都在海外开发市场——我其实对拿下这个项目一点信心都没有,小棠也知道在出事之后做海外的项目有多难。”   祁玫放下果皮,抬了抬下巴说道,“哥不是搞定了,上周才签的合同……”   “你以为合作方为什么不选安氏选了我们?”祁云昌用热乎乎的手掌在祁玫脑袋上揉了揉,“你宴哥打开了U国市场,这是项目最大的交易区,不然你以为出过事的企业哪能这么容易……”   “呀,那小宴晚上还在忙项目呢?”欧阳颜端着燕窝出来,“去U国?”   “明天才去,晚上去T市的市场开发部了。”祁云昌叹了口气。   祁棠的视线在果盘上停滞片刻,大脑因为隐约发麻的感觉降低了运转速度,他终于抬眼看向祁云昌。   祁云昌正看着他,眼底红热的湿意仿佛把祁棠感染,鼻腔内蕰起些微的温度,祁棠从桌边起身。   “还没吃甜点呢。”欧阳颜说道。   “我洗个手。”   宴任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热度似乎从眼眶向上钻,祁棠手指微颤地又拨给陈志强。   “我看一下……宴总晚上十一点多才落地,十一点十分。”   祁棠看向镜子,向来平淡又锐利的目光浸在光线中,化散一样模糊起来。   他走出洗手间,脸色一如平常。像是波光粼粼的水影扫去,重新露出镜面一样反射一切的眼底。   祁棠吃完甜点,要扶祁云昌去休息,欧阳颜赶他去洗澡,祁玫半路又塞了他一颗樱桃。   “我太撑了,本来想吃完饭吃的。”祁玫端着玻璃碗去厨房收樱桃,祁棠看着祁玫细瘦高挑的背影,折回目光上楼。   祁玫不觉得樱桃酸,祁棠却觉得那新鲜的汁水渗入舌下,卷起不明而绷紧的酸涩。   十一点多了,浴室里水声停止,发丝淌下细流,顺着眉宇垂至眼睫,祁棠闭上眼睛。   驳杂的信息在脑内交互,祁棠周身安静,连穿上浴袍的过程都几乎无声。冷气的流响像是耳旁穿过的轻风流云,没有丝毫抚入他焦灼而隐颤的心底。   从鬓角滑下的水珠剔透明亮,滴在铮亮的地面上,仿佛水晶溶入水晶。   祁棠在床边站立片刻,坐在床沿。床头的低热暖光柔和贴上了祁棠的手,修长的手掌在光影间荧荧发亮。   他垂眸看着手机,面部冷然的轮廓并不锋利,眼睫低垂,床头微光在他半边的侧脸上吻下暖色线条。   11:19。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退却感,介于怀疑和试图确认间的情绪拿握住了祁棠的胃部,拨向宴任的通话正在等待,而他却在某一瞬间想要摁断通讯,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如果……   祁棠的瞳孔骤然一收,通话计时从00:00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依赖   空调的冷意钻入浴袍,尚未擦干的发丝里仿佛结出凝冰。   “祁棠?”宴任周围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嘈杂,应该是刚下飞机。   “……宴任。”祁棠开口,他的声线微微沙哑,似乎是干涸地沉默了太久,“你在哪?”   停滞的沉默。   祁棠微微抽气,像是吸入了冰凉的雾气。   “你在T市,是吗?”   “……嗯,来处理一点事情。”宴任的嗓音穿入电流,似乎有种缓慢的磨砂质感,“怎么了?”   “……为什么没和我说?”祁棠低声问道,因为压抑着齿关下的情绪,呼吸略微变得难耐和急促——“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在开发市场?”   祁棠的“一直”,是从宴任开发市场的时候开始,从结婚四年之后,一直到七年的别离边缘,他都一无所知。   宴任似乎停下了脚步,但他周遭的声音很快变得安静,他来到人不多的地方,让保镖稍作等待。   “祁棠,等我回去之——”   “……告诉我。”祁棠打断道,他坐在床沿,手肘撑抵大腿。弯下的脊背承纳时间的重负,在剥落遮掩的障叶后,他隐约看到了流沙般漏去的真相——   宴任在另一端沉默,祁棠抬起视线。   窗外的夜晚光色叠合,不近不远的距离撞入玻璃,投入祁棠色泽晦暗的眼底。   “……这件事对祁氏和宴氏都好。”祁棠听到宴任的声音,每个字都好像掉入心脏,他从字句里分辨着埋藏在下的语句,“……这个项目对你而言太重要了,我希望我做的这一切会让我们越来越好……”   “我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可怜你——”   祁棠静默地听着,暗色坠入瞳孔,消失在过往里不被怀念的回忆却轩然浮起。   这个项目对祁棠而言非常重要,无论处境有多艰难他都要把项目完成。   安氏在中途挖走了他的团队,而他费尽心思从国外找来的团队竟然是宴任悄无声息帮他安排的。   祁棠的婚姻,于他自己而言太过失败。结婚几年之后,他依然被舆论缠身,就算装得再不介意,那也是心里难以愈合的伤痛。   在那几年,祁棠的咬牙坚持只是一场泡影,唯有卖儿求援的笑话,宴氏注入资金的实际才是娱乐狂欢的碰杯。   他忍受外界的一切困苦,想尽任何办法扛下所有压力,不想因为一场婚姻,或者他的性别,就接受宴任以婚姻为起点的无条件帮助。   但宴任还是帮了他——   那天祁棠以为的,自己苦心挖来团队的收效,不过是团队成员所认为的嫁给宴任的“幸福”。   团队从门外走过,等在贵宾休息室的宴任和祁棠,听到了真正的事实和真相。   “……我不需要你因为我是你的Omega而可怜我。”那时候祁棠说。   他听到宴任歉意的话语,无法言喻的苦味浸入两个人的心扉,距离在寂静中撕扯碎裂。   咬牙且不肯低头的倔强,执着又委屈的脆弱傲气,终于在七年后缱绻沉降,凝成体谅又酸软的后知后觉。   电话里,宴任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在耳畔的呢喃耳语,惯常难察情绪的嗓音低缓深沉,祁棠却从中感受到他清晰的恳求和不悔的决意。   “祁棠,多依赖我一点,好不好?”   眼中热意上升,像是光色也沾染温度,微末的淡亮缀在祁棠眼底,恍如真实的情绪从裂隙里疲惫淌出——   烫热蕰在下眼睫上,他的眼底微微发涨,像是被羽毛挠出了细痒。   祁棠抬起视线,天幕无光,高悬的月色皎洁透亮。   隐痕被暗色抹去,宴任隔着半张地图的遥远距离,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   -   晨光如同蓊郁斑斓的新叶,抽枝发芽般探入室内。   祁棠的眼睑微颤,眉宇微微皱起。   睡意如澜起伏,他半眯着睁开眼睛,伸手就拿来了床边的手机。   ——2018.06.01。   第九次重生。   祁棠怔怔看了时间片刻,然后闭上眼睛。颤抖细细地抽入肺腑,他略感倦怠地起身,坐在床边深吸了口气。   今天是智能服务项目签合约的日子。   他再次重生了,在一觉之后,重生到一周之前。   冷气从被窝外潺潺淌过,祁棠重新靠回床上,手机放在身旁。   这个智能服务项目从海外引入,做了将近两年。一开始买入了半成品计划,虽然在中途靠宴任的帮助更换了研发团队,但依然打造出了祁棠想要的成果。   这个项目中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安氏——而安氏将在今天和成功失之交臂,因为宴氏在U国市场占了大头。   时间的杂感混乱,昨天晚上——不,是8号的晚上,他刚刚听爸说有关宴任开发市场的事,1号的今天,就将是他签合约的日子。   宴任翻过身,吸引力十足的放松臂膀呈现出慵懒宜人的轮廓,他揽紧祁棠的腰身,高挺的鼻梁贴靠在祁棠肋下,像是在寻找他格外熟悉的暖热气息。   祁棠稍稍一僵,但很快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不是在结婚七年分崩离析的时刻,现在是18年,18年还没有看到离婚的裂隙。   祁棠垂下眸光,宴任的五官深刻,眉下的阴影被睡容减缓。因为家境、修养,各方面熏陶出来的强势气场,在搂抱祁棠的时候却变得不甚鲜明。   这张脸让无数Omega怦然心动,祁棠非常清楚。他们的婚姻笑话般沸沸扬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外界的嫉妒和无法理解,在祁氏落败之后,和宴任结婚就变成了等级的跨度,而那不再是门当户对。   宴任仍然在睡,呼吸的温度浸入祁棠的肤下,仿佛把体内的热感透入血流。   祁棠看着他相当摄目的俊朗面容,隐约能分辨出宴任匿于眉眼的危险和锋芒感。虽然眼下的疲惫清晰可见,但这也无法削减优势Alpha强劲有力的侵略力道。   他无声抬起了手,仿佛受了不知名的蛊惑,宴任的疲惫从何而来,他已然相当清楚。   为了照顾他执拗的自尊,宴任包容的隐瞒却最终导致在婚姻的交叉口,他们只能擦肩而过。   轻得不能再轻的抚摸碰上宴任的下颌,那蜻蜓点水的细微触碰似乎惊醒了祁棠,眼底些许朦胧的情绪忽然消失。   羞赧如同一口利齿,在他的心上啃开鲜艳一角。   他要抽手退回,宴任却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像是真切地寻觅到了他的气息,所以根本不需要睁开眼睛。   宴任掌底的温度微热,祁棠没有挣动。   他任凭宴任拽回了他的手,在唇边若无其事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手腕内侧的皮肤相当细嫩,而且尤其白皙,腕内的齿痕泛起薄血的色泽,在祁棠的眼底浅浅一激。   祁棠要抽手,这次宴任没有阻拦。   他的睡袍松散,宴任在他腰线上磨蹭着吻了一下,才惺忪低哑地问道,“几点了?”   祁棠触了一下屏,“快七点半了。”   宴任搂紧了他,埋头在他身上深缓地呼吸着,然后才翻身起床。   祁棠看上去脸色淡淡,但手底的速度却略显慌乱,他从床边起身,隐隐发麻的手指把腰带系紧。   洗漱后吃过早餐,洪田方先去了交易现场,是陈志强过来接的他们。   一路上车流通畅,星市仿佛日光陷落,树影之下,大厦之上,连风流穿行都浸渍着错落辉光。   下车前宴任突然问道,“紧张吗?”   祁棠看向他。   宴任的半边脸被阳光细密落吻,强势无匹的气度和奢侈华贵的西装,他完美地在祁棠眼底蕰下深刻烫热的痕迹。   如果是重生之前,这无疑非常紧张。   这个项目太重要了,重要到祁棠为此不顾自己身体,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在海外项目中重新拿回份额。   但现在,他已经得知宴任铺就的准备。他看着宴任深邃而暗沉的眼眸,一时间难以确定那种灼目的热度,究竟是源于窗外的光热,还是自己。   如果时间没有回流,如果他不是在七年之后得知真相——   祁棠稍稍弯起唇角,像是把光影抹在唇瓣上。   “……紧张。”   一切如期发生,海外项目的交易组进行对接,安氏的秘书率先和他们打了招呼,安子晔姗姗来迟。   祁氏的项目无疑做到了全国顶尖,拿出来的数据和成就强有力地证明了项目的智能、高度自动化,服务体贴入微,十分人性,其私密性的保护就是连考核团都叹为观止。   安氏也许略差一筹,但并不显得捉襟见肘,毕竟在项目的成熟期挖走了祁氏的团队。   他们的要价稍低,优势也非常明确。   祁棠站在高台之上,宴任不近不远地站在他身后,U国市场的总代理含笑和宴任寒暄。余光里,宴任的视线停驻在祁棠身上,祁棠的侧脸染上温度,像是被宴任的掌底微一摩挲。   曾经的这一刻,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宴任,他完全被这场交易所牵动,心血和付出被明码标价,紧张与期许交叠,变成窒息般的重压。   镁光灯下,合作方以英文宣布结果。   祁棠上前握手,笑意不达眼底,合作方脸上的细纹仿佛放大后变得一清二楚,但道贺的声音却微微模糊。   祁氏的高层笑着鼓掌,安氏虽然脸上不太好看,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送上祝贺。   祁棠置身于交易现场,有那么瞬间觉得周身的一切像是梦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梦醒,会收到宴任亡故的消息。   眸光流转,祁棠看向安氏的团队,曾经属于祁氏的团队改名换姓,他们面有愧色,眼神稍稍躲闪。   熟悉的气息涌上鼻尖,如同一种环抱,宴任站在他的身后,低语的嗓音仿佛钻入祁棠的颈侧动脉。   “不用看了。”宴任道,“他们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祁棠知道宴任在说什么,宴任说的是现在的团队,被宴任从海外找来的团队——而这时候,宴任以为他并不知道。   他会在贵宾休息室内知道,在今天,在一两个小时内。   对祁棠而言,他在几年前就知道了这件事。   祁棠的目光随着身体偏转,他平静地转向宴任,浅淡的笑意印入眼底,他看到宴任从容而专注的神情。   太过邃深、沉缓,瞳孔宛如无光。周遭的喧声被散成安静,即便正处在公众场合,祁棠一刹那间竟然觉得宴任像是要吻他。   温热的感受自血流漫到体表,混含着紧张的复杂情绪逼迫祁棠移开视线。心脏叩击肋骨,响动惊起颈边的紧绷,时隔久远又难以受控的悸动在胸腔里,像是关不住的鸟雀扇动翅膀,或者撞死的小鹿跳动复活。   祁棠久居祁氏高位,历经风雨,在婚姻上也已经踏过七年。   不再有初次时赤身相见的羞赧,年轻时烫得惊人的刺激,亲密也归于纵容,变成慢条斯理又规律如常的享受。   但现在,血液的温度溢到眼睫之下,天生的矜冷贵气像是冰川融化。   眼前这个高大笔挺的男人无处不在,相隔的距离似乎太近了,引发他呼吸的错乱。唇瓣微微发麻,仿佛感应到了驳杂的嗡鸣心绪。   祁棠逃避一样平淡转身,蜷起的指尖抑住细腻发冷的震颤。   余光里,宴任仍是盯着他,像是用目光在他的颈后吻弄只他一人可享的腺体、配偶,还有那些呼之欲出又咬入犬齿的情感——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应该   海外的合作方把会议定为视频会议,因为祁棠和宴任在合同签订后抽不出时间立刻飞往U国,合作方的总部老总也暂时没有时间飞过来。   宴氏派高层过去进行细节洽谈,合作方临时抽调了副总从分部直飞星市,和宴祁见面。   “他们说麦克先生在一个小时后抵达现场。”陈志强低声道,“宴总、祁总,你们先跟着团队去换一下衣服,大概中午十二点之后就会和合作方那边的人吃饭。”   祁棠颔首,看到洪田方一边沟通一边频频往这边望过来,就对陈志强交代道,“和洪秘书说一声让他专心处理,有事你帮忙转达一下。”   陈志强点头就过去了。   贵宾休息室设在会场右侧,爵庭作为相当盛大的会议举办方,依照宴任的要求留出了很大的空间作为会面室。   他们在侍者含笑的指引下进入休息室,祁棠的视线扫过一圈,发现这里布置得相当简约而且色调明净,和安氏惯常的浮夸风差别很大。   “你布置的?”祁棠微微偏过脸。   休息室内除了他们两人外没有外人打扰,剔透的阳光折入玻璃,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散出火星般的碎芒。   窗前流水淙淙,灌丛的草叶掩映下,稍稍可见那些金红鲤鱼摆尾游动。   宴任从祁棠身后环抱他,祁棠在短时的不应后由任宴任的双臂穿入自己腰间,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在耳后压低,渐成难以逃脱的吻。   “嗯。”   ——两三年前,他们竟然还能如此亲密。   祁棠微微低头,宴任埋在他的颈边亲吻,呼吸潜入发丝,祁棠好像被和缓的力道完全擒入掌心。   对宴任而言,祁棠身上越靠近腺体的气息就越是让他难以自拔,吞吐的气味被烘焙成暖热的绮香,他克制着没去触碰腺体的区域,只是临门一样在嗅闻中着迷地浅尝辄止。   祁棠被闻得不自觉有些放松,像是肌肉拉伸后的舒服感,他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体验已经缺失的记忆。   他们的生活总是有长时间的聚少离多,加上无法澄清的绯闻,七年前原罪一样的开始,还有无法负荷的出轨挑衅——   现在的触觉对祁棠来说太过久远,被压力、出轨、离婚各种事项缠身后,他早就没有心情和想法,和他的Alpha有太过的放任和深入。   闭合的门突然“咔哒”一声推开,祁棠发僵一瞬地要拉开宴任,但宴任搂得更紧,毫不犹豫地将他梏在身前,只无声回头看向了门口。   “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拿着西装的侍者声音略微磕绊,她赶紧关上门,门边稍稍一碰。   宴任埋在祁棠耳侧,亲近而厮磨地抵了一下,低缓笑道,“紧张什么?”   祁棠不退不避地扭头看向他,宴任看到他亮如水影的眼底,抬手抚摩了一下祁棠的下颌。   被宴任指腹挲过的地方隐隐腾起一点热度,祁棠推开他的手,语调淡淡道,“合作方再一会就到了。”   宴任脱下外套,靠在沙发后,修长的双腿惬意交叠着,视线却没有任何一刻从祁棠的面上离开。   “嗯,确实来不及。”   祁棠的目光立刻看向他,“什么?”   “不是吗?”宴任稍一抬眉,五官里析出些微慵懒怠惰的笑意,“晚上再补。”   祁棠缓慢拧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对两年前的婚姻状况有点说不出口的无所适从。   门外传来脚步声,祁棠的眸光转向门口,才发现刚才的侍者也许是因为慌乱,没有把门关紧。   耳熟的声音从门边钻入,是他自己的研发团队,被时光模糊后的回忆随着只言片语,在夹杂的笑音中变得清晰。   “总算谈下来了……刚才我太紧张了……”   “哈哈……我也是,安氏那些人的态度太有把握了——”   “什么时候休假?我想回去度个假,这里真是住不习惯……”   “确实住不习惯,如果不是宴总那么大手笔,怎么可能把我们挖来?”   祁棠的侧脸映在宴任眼底,宴任靠在沙发旁边,门外的声音不容错漏,他闻之色变。   “祁总真幸福啊……和宴总结婚连操心的事都少了——”   祁棠静静不动,微微露出的叹息神色像是轻缓的流水,在面上不着痕迹地淌过。   而曾经给他带来撼动和冲击的言论仍在继续。   “不过我之前有听说……”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以这种方式结婚真的会幸福吗?”   “谁知道,真八卦,哈哈。”   他们的脚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踏出成功后志得意满的声响,交错的沟通和随心的话语,略微模糊地透入门边一线,把祁棠的伤口描摹得清晰而肉眼可见。   祁棠侧过身,眸光定定地看着宴任。   宴任处变不惊的脸上冷意凝结,稍稍褪去的血色和抿紧的嘴唇,都像是在酝酿辩解或者忍耐的喑声。   他本来会怎么做?   温存跌落在地,碎出满地的血,亲密被字句裂解,如飓风般的冷感让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残留。   两年前的一切在脑海里重演——他大步走向宴任,像是在崩溃中攥紧不愿伏低的自尊,齿缝间细雪碎散,痛色在眼尾凝成微末的冷弧,如同刀刃上的浅浅一层薄光。   “……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   “这段时间再难熬,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   “安氏只是让这件事变得麻烦,但不是我解决不了——”   颤抖在指下鲜明,顺手腕向上,攀附向祁棠的双肩。宴任抓紧祁棠的小臂,在那压抑不住的战栗下,清楚地感受到他翻滚而起的折磨——   “我知道。”宴任打断了他,“我知道,只是你看起来太辛苦了,祁棠。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你有多辛苦——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而且我明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你是我的Omega,别这样高强度压榨自己……”   痛意仿佛过电般从祁棠腕下切裂,他挣开宴任的动作大到两个人都稍稍一退。   混含着羞耻、愤懑,在年岁流走后依然澄澈的伤痕,像是烙铁印下的疤,即便是愈合之后,也在瞥见的时候引起了难以自控的隐痛——   “……我不需要你因为我是你的Omega而可怜我。”   血色涌上眼底,零星的水光让祁棠感到加倍难堪。   静默的对立中,桥梁似乎轰然塌陷,地面坍裂,冷潮如风般幽幽旋起,清晰了他们之间无法修正的错误和隔阂。   宴任退开一步,偏转的侧脸上神色低喑,眸光晦暗。   “……是我考虑得太急了。”   ——那明明只是需要一句道谢的情况。   祁棠提步走向宴任,像是把曾经的难堪无声踩碎,重构的时空里裂隙痊愈,血液涸成暗色的痂。   他站在宴任面前,宴任垂眸看他,团队的脚步声淡去,仿佛某种消失。   视线悄然软化,已经被消化过几年的消息无法再勾起祁棠的疼痛。   “……他们说得不算错。”祁棠平淡道,“但有人帮的感觉也没那么糟糕。”   宴任深深看着他,好像一时间无法确定祁棠的情绪真实,他所以为的愤怒和受伤竟然都没有出现。   ——宴任迟疑了一下,才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率先自我纠正地低声道,“我不应该……”   “不应该这么做?”祁棠看着他问道。   宴任似乎微微屏了一下呼吸,祁棠却继续说了下去,“你是觉得他们不应该说出来,你不应该给他们放松到闲聊这件事的机会。”   在祁棠的视线里,他没有错过宴任任何微僵的脸色变化。   几年前的倨傲因为不断重生而冷静下来,反观现在,似乎都变成不痛不痒。   如果他一直不知道,如果宴任在车祸后他没有重生——   寒栗微微抚上祁棠的后背,像是为了躲避,他向前又近一步,手掌摁上了宴任的胸膛。   紧实的肌理热度和沉闷的心跳,发麻地钻入祁棠腕底。   他闻到宴任身上浅淡的Alpha信息素,因为这几天同起同眠的缘故,他甚至能寻觅到些许自己的明显气息。   “宴任。”   宴任握入祁棠的手掌,微微垂头的距离近在咫尺,吐息的温度在交错时隐约发热紊乱。   他看进宴任的眼底,内里深邃而光色内敛,囚禁于Alpha体内蠢蠢欲动的野兽近乎要从瞳孔中脱身而出——   门被叩响。   祁棠呼吸一滞,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从宴任的掌内脱离,若即若离的浅淡温度在皮肤上抚摸般存余。   “宴总、祁总。”洪田方在门外说道,“合作方提前到了。”   隐隐的静谧在祁棠转身后茂生,像是藤蔓抽枝,绻紧祁棠被挲过的手指。   他回头看向宴任,宴任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意似有似无地嵌在嘴角。   倾靠在沙发上的身型尤其颀长挺拔,祁棠的接纳像是得寸进尺的许可,宴任眼底的欲求意味刻骨般透彻可见。   祁棠的喉结微微滑动,他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走向门边。   手掌握上门柄,沁凉的冷意弥入掌心,祁棠拉开门,门外所有人在脑内呈现的视像就像是被开门的动作拉扯了一样,粘连着变成异常的彩块。   祁棠猛地松了手,回头向身后看去。   置身的环境在眨眼的瞬间仿佛光色变换,安氏的科研团队在霎那的暗沉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祁棠转身时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透过办公室里剔透明净的玻璃,看到了星市广阔而川流不息的图景。   “……祁总。”   祁棠转了回来,视线在艰难发声的团队成员脸上微微一顿,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2017.04.08,第十次重生。   一年前多。   回溯的记忆如同潮水,争先恐后把记忆拼凑完整。   他刚才在一年后的交易现场,谈下了那个项目,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人,都是被安子晔高价挖走的团队人才。   虽然他们在协商完全之前还属于祁氏,但显然他们在祁氏已经无法发挥效能。   祁棠的眸光定定看着手机屏幕,直到虹膜唤醒的解锁页面再次锁定,他才抬起了视线。   这些来辞职的研发团队核心,面上的神情各色而难辨,虚张声势的情绪在祁棠冷淡的反应中萎缩——毕竟对于祁棠而言,现在这些都是已知的事实,不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打击。   一年后的交易现场,他们脸上可见一斑的羞愧,强忍异色的恭贺,就在片刻之前还在祁棠的眼前重现。   “我知道了。”祁棠和他们的目光一一相触,“按违约流程走,洪秘书,交代法务先解决这件事,财务那边有什么要结算的就先结算,签订的协议部分重审,没问题就这么办。”   洪田方满脸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一群被安氏挖走的人,听到祁棠的话先是震撼,继而无法置信地看向他。   做好和祁棠拉开持久战的科研团队也茫然地看着他,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不敢相信的始料未及。   祁棠的眼底色泽平静,仿佛倒映云影的冷凉浅海。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局促   下班之前,洪田方急匆匆走进了祁棠的办公室。   祁棠坐在办公桌边,脸色波平如镜,翻看招揽的团队信息表时动作悠闲,隐约还有点阅读的惬意感。   “……祁总。”   洪田方干巴巴叫了一声,对祁棠出了这么大的事依然无波无澜的态度感到很不适应。   “宴总在楼下了——不是我说的。”   洪田方知道祁棠不想让宴任得知团队的事,他相当要强的老板已经在着手对接新团队,对眼前的情况予以了及时的安抚。   重生之前,祁棠得知宴任出乎意料的返回后,他更多是隐瞒和疲于应对的心态,没有丝毫求助欲涌上心扉。   但现在,他知道宴任为什么而来。   “把宴总请上来。”他淡淡对洪田方说道,手上的文件被搁置回桌面,他仰靠进扶手椅中,态度平缓。   宴任为了智能服务项目能够成功谈下来,现在已经在海外开拓市场,除了每个月在祁棠易感期的时候返回,其余时间基本都呆在U国。   宴任没有详细告知他在国外做什么,结婚七年后祁棠也并不清楚,如果不是祁云昌酒后吐真言,这个默然的秘密还不知道要藏匿多久。   从宴任久处U国后外媒总有捕风捉影的绯闻消息,但那时候祁棠在国内忙得抽不出手,想都不会想亲自去扼杀舆论。   更何况他自己也算是舆论的根源,连澄清都变成说不清的耻辱。   洪田方叩了叩门,把宴任请进了祁棠的办公室。   宴任本以为会看到祁棠焦头烂额的一面,但眼前的祁棠太过放松,反而让他准备好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   “坐。”祁棠示意他,“再一会我就下班。”   本该加班的紧急情况竟然还能按时下班,宴任的眸光瞥向洪田方,看到洪田方满脸有苦说不出,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历经七年的婚姻和工作经验,祁棠知道只要宴任把国外那个团队聘来,祁氏可以再度做到效益最大化。   他没必要急,而且回望过去也不再觉得蒙羞。   心态的变化让他相当平静,既然能够解决,就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祁棠翻看着团队文件,发现和未来的团队相比,这些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含金量的不足。   宴任虽然面上无波,但连目光里都能感受到难得的如坐针毡。   “宴任。”祁棠的视线移转,看着宴任略有疑虑的眼底,“你是因为祁氏团队辞职的事过来的吗?”   宴任一时无话。   说是,就确切插手了祁氏的内部事务,说不是,祁棠似乎已经知情,而他就变成了隐瞒。   祁棠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宴任的脸,极其难得地看到了宴任略微局促的神色。   浅淡的笑意被祁棠抑在嘴角,他看了一眼时间,“走吧,下班了。”   洪田方毕恭毕敬把两位老总送出祁氏,一脸烧心的神色比祁氏的老总更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急迫。   上车后祁棠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洪田方紧急找来的团队,觉得质量都比较一般,想要如期发布这些团队恐怕做不到。”   宴任被祁棠一反常态的单刀直入带动得非常谨小慎微,他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你现在有想法是吗?”   不知道结婚久了,感情是不是真的会逐渐消失。13年9月他们结婚,现在是17年,看到宴任种种略显踌躇不安的反应,祁棠竟然觉得宴任有种惊异的可爱。   像是细碎的闪光点被悄然发现,毕竟在之前的岁月里,在13年到20年的婚姻生涯中,他感到的更多是平淡无奇和被动的捆绑。   “你明天回U国?”   “……嗯。”   祁棠颔首,“我去U国接触一下那边的团队吧,明天跟你过去。”   宴任堪称寂静地看着他,受宠若惊的神色把他一贯沉稳内敛的形象打破。   此前是什么样的?   宴任得知团队即将解约的消息就返回祁氏,被祁棠遮盖下来。他对祁棠太过辛苦的拼命看不过去,明里暗里示意了几次可以帮他,都被祁棠无声抵挡,相安无事却绝不接受。   视线在疲惫的间隙里偶然微错,祁棠能感受到宴任失望的情绪,却在忙碌中一概忽视。   为什么当时的态度会那么强硬?好像接受一点付出都是对自己的折辱。   时隔七年,溃裂的情绪被时间美化,再看自己傲慢的坚持,祁棠离奇地产生了无法理解的感受。   好像如果不是踏上了离婚边缘,从死生的界限重返而来,他都没有反思过那些无意义的坚持带来的纵深伤害。   车窗外天穹转淡,仿佛云霭和煦,余晖交映,光色却并不绚烂。   隔日上午,他们乘坐宴任的私人飞机,抵达了清早时的U国阿尼。   驱车到宴任在阿尼购买的豪宅,祁棠隐约有种半个多月前刚来过的感觉,但实际是他在2020年重生来过一次。   错乱的时间频繁跳跃,现在是宴任购置有一段时间的17年。   富豪区距机场的距离不远,一方面是方便出行,还有一方面是这边和CBD相隔较远,环境优雅安静,空气清新。   宴任不喜欢外人太多,进门之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这里闲置着被当成办公休息的地方,没有佣人,没有刻意装修的痕迹,估计买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休息一下。”宴任领他去了卧室,“下午我们去见团队。”   祁棠接过陈志强鞍前马后送来的浴袍,刚要询问的时候就被宴任响起的手机打断。   ——安子然。   突如其来的震感让祁棠瞳孔紧缩,他所以为的现实情况再次摇摇欲坠——连这个时间点,安子然都和宴任有联系?   宴任不怎么避讳地接起了安子然的电话。   “嗯,我刚回来。”宴任打开橱柜,在里面找新的毛巾和牙刷,“什么点映?”   祁棠的眸色转冷,他垂下目光,在手机上点开了外媒的娱乐讯息。   首页的外国明星绯闻下,“抢鲜”板块醒目得刺眼,安子然扮演的吸血鬼图片作为封面,英文标题简短写着“星国美人子然安,点映在U国上映……”   无法言说的顾虑和眼见的现实交错,现在的安子然依然情意绵绵,但之后被宴任泼了一身热汤——   宴任挂了电话,走到祁棠面前时祁棠已经敛藏好了面上的情绪。   “安子然说她在阿尼,今晚有一场点映,邀请我去看。”宴任随手把手机放在旁边,“我要了两张票,晚上我们一起过去?”   祁棠的舌尖向后微收,点头后就拿着浴袍进了浴室。   下午的时候,祁棠和未来的团队成员见了面。   从交流的观感而言,这个海外团队的态度并不积极,但祁棠在一年后见识到了这个团队的真实价值,所以对他们不想迁入星国的态度非常理解。   碰面之后,祁棠确定宴任事前已经和这个团队约谈过了,否则不可能这么恰巧一过来就进行会面。   “你感觉怎么样?”宴任为他拉开车门,稍稍低头问道。   祁棠抬起视线,看向宴任的态度极其平静,“等我见见明天那个团队。”   宴任微一点头,没有表态。   只是看一场点映,他们没有过分热切地准备,单独吃了晚饭后就出发向阿尼最大的极星荟影院。   影院门口围着记者和粉丝,演电影的明星在门口下车,和粉丝招了招手就在呼声中走了进去。   宴任和祁棠在保镖的围拢中进入嘉宾通道,恰巧和安子晔碰上。   宴任和安子晔仅仅一个照面就有种相互排斥的激烈感,几年前对祁棠相当无耻且心怀鬼胎竞争的Alpha都记忆犹新。安子晔看了一眼锋芒冷冽的宴任,转而把视线投向祁棠,非常没有挖走别人团队的羞耻心。   “你还有空来阿尼?”安子晔看着祁棠问道,挑起的笑意隐隐有着轻浮的散漫意味。   祁棠温度低冷的目光平平扫过安子晔,“托安总的福,我只好和宴任来阿尼度假。”   “有心情度假?”安子晔嗤笑一声。   祁棠颔首,“还可以。”   宴任眼底隐见的暗芒因为祁棠这句话而乍然消散,揽着祁棠腰身的力道变本加厉。他在祁棠腰间稍一摩挲,对安子晔道,“安总应该不是很能理解,毕竟对夫妻活动还没有经验。”   祁棠敏感地去按宴任的手,细微的摩挲让他难以自控地略微紧绷。宴任倒是顺势握入他的手掌,直截了当跟安子晔擦身别过。   这话太恶毒了,虽然安子晔美曰其名对结婚没有兴趣,但他们三个当事人都知道安子晔当时的结婚想法是多么无耻而强烈。   虽然宴任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但作为求偶的胜利者他实在是有资本扬眉吐气。   “别摸。”祁棠低声道,抬手要隔开宴任的手。   宴任微微放松一些,半眯着眼侧头在祁棠耳边浅浅抵靠,“好。”   放映厅里已经坐了一部分人,安子然给他们留的位置比较靠前,本来要给第一排的票,但被宴任拒绝了,说看着脖子不舒服。   作为女二,安子然竟然索性跟着放弃了第一排的位置,到第三排和宴任坐在一起。   宴任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宴哥,棠哥。”安子然笑意明艳地站了起来,“你们坐这里,位置很好。”   祁棠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宴任,发现宴任正看着自己,脸色有些冷淡。   落座后宴任才问道,“点映会坐满?”   “不会。”安子然笑着把饮料递给他们,“这个厅是最大的。”   “那我老婆身边也坐人吗?”宴任帮祁棠放下饮料,略有隔阂地看着安子然。   祁棠被宴任挡在身后,因为宴任在外的称呼而难以适应地面色微僵。   之后的几年他们很少一起出席活动,正式的场合都是介绍为“我爱人”,像这种娱乐性的场合宴任称呼“我老婆”。   以前没什么感觉,现在重新经历起来,这个名称就好像蚂蚁的足迹,细细在他心上踩过一路。   “我哥坐那边。”安子然说道。   宴任面色发寒地不再继续往下问,安子然倒是自己解释道,“那是我哥选的位置,我没办法安排。”   祁棠和安子然来往不多,就算是读星大的时候,安子然也更多是以安子晔妹妹的身份在努力刷存在感,甜美的笑意下是对祁棠掩藏的排斥。   在国外的点映厅没什么寒暄的必要,祁棠看安子然脸色讪讪,宴任和她之间相当泾渭分明,闲来无事就继续翻看娱乐新闻。   关键字“宴任”后跟着数不清的绯闻,稍微归纳一下,外媒是各种猜测,“抢鲜”爆料的更多是有关安子然拍戏后探访宴任的新闻。   宴任凑过来看祁棠的手机,自己疑似出轨的绯闻清晰地映入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在乎   祁棠锁了手机,若无其事地放回身侧。   宴任像是把这件事消化了片刻,才挨近地偏头道,“你会看舆论新闻?”   其实不会,至少现在这个时间段不会,祁棠结婚之后有相当长的时间和娱乐彻底隔绝,直到筹备离婚才开始重新关注。   “偶尔。”   宴任拿出手机自己静默地看了半晌,对祁棠低声道,“我回去就让陈志强处理,这些都是假的。”   祁棠的唇角微弯,笑意像是礼仪或者风度,没有什么实际含义,“你之前不知道?”   “我以为你不看。”宴任道,“所以我没关注。”   这两者间似乎没什么必然联系,祁棠微微蹙眉,宴任就握入他的手,在祁棠耳边呢喃般亲密道,“如果你在意——明天就处理了。”   祁棠被耳际的温度一熨,稍稍后退地看了宴任一眼。隐约的笑意在宴任唇边一闪而过,他看起来依然禁欲而沉稳,仿佛祁棠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是错觉。   宴任在较劲后不肯松手,一只手牵着祁棠,另一只手继续翻阅。他面色坦然,毫不在意,安子然偶尔的发问也会得到他的回答。   祁棠只能维持着淡然的面色,仿佛他们在电影院牵手实在一如平常。   安子晔和他的女伴一并入座,陆陆续续那些明星也携朋友家属入场,灯光转暗,巨大的弧形屏幕亮起,光效极佳。   祁棠总算暗松一口气,不会有种牵得明目张胆的感觉了。   安子然笑意盈盈,好像没注意到他们牵握的手,她柔声问道,“宴哥,你方便在这里拍一张照片,等会回应我的点映艾特吗?”   “在网上?”   “嗯,不露脸也可以的。”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祁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宴任扭头看了祁棠一眼,又转回去和安子然说道,“可以。”   刚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安子晔瞥过视线,看着宴任松开了和祁棠交握的手,然后把相隔的扶手推上去,直接靠着祁棠坐了下来。   安子然发僵的脸色在3D眼镜后都遮挡不住。   祁棠也因为宴任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微微愣神,距离骤然缩减,熟悉的气息彼此交融,体温透过衣料,鲜明地昭示着宴任的存在。   四个人根本没一个往巨幕上看,宴任重新牵紧祁棠的手,因为他用右手牵着祁棠的左手,手腕还微微翻转地找到角度,把祁棠的婚戒聚焦进镜头之中。   “你……”祁棠惯常冷淡的脸色都被冲击得有点溃败,他看着宴任拍了几张,“差不多了吧?”   “急什么。”宴任转向他,低沉地笑了笑。   他的视线蹭过祁棠的侧脸,和安子晔冷沉的目光相对,宴任垂下眼眸,看到祁棠稍稍侧目地瞥了一眼安子然。   祁棠视线微抬,看着宴任倾身低头,唇角的触碰像是归属般的浅吻。余光里,安子然大得奇特的双眼在眼镜后一眨不眨,笑意仿佛水流般下滴。   巨幕场景转亮,宴任又拍了一张,婚戒的铂金色泽如一环雪光,在模糊的电影背景和交握的暗淡轮廓中细微发亮。   ——宴任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西幻题材的剧情里欧美大牌明星轮番上阵,祁棠感觉一般地看着点映,牵手的触感比刺激的画面更加清晰。   不知道有多久他们不在公开场合同时出现,更不要说在这种情况中的亲密接触。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想要离婚。   电影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安子然扮演的吸血鬼舔去唇边的血迹,露出可爱的笑容。   祁棠看着她娇柔甜美的脸,想到沸腾的出轨绯闻,宴任和安子晔腰后相同的“棠”字纹身。那个不舒服的夜里静音的手机,以及六神无主赶到医院后收到的绝望消息。   错杂的思绪在脑内交织,电影里鲜血漓落,祁棠的掌心微微汗湿。   他会一直重生到什么时候,有没有可能某天他一觉醒来,真的就要处理宴任的后事?现在的时间会不会只是压缩的逆流梦境,而他总有一天要睁开眼睛回归现实?   “你在紧张?”宴任低声问道。   祁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巨幕,视线似乎在拉扯的暗影中寻觅着什么。   单是从旁观察的话,祁棠周身隐冷而且眸光微喑,根本看不出他正在走神。如果不是光效偶尔增强,宴任甚至都辨别不出祁棠稍稍发白的脸色。   “……祁棠?”   祁棠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扭过头,眼神化冻一样清晰了起来。   宴任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祁棠的指节,没有出声。   点映结束后还有一个采访环节,宴任和祁棠都不打算接受,但安子然极力请他们留下来回答,就一个问题也好。   “就回答一下看点映的观感就可以,拜托了。”   安子晔作为安子然的哥哥,纵然对这个认回来的私生女有多么轻蔑,表面工夫也十足到位地回答着媒体的问题。   话筒递到祁棠的唇边,祁棠淡淡看着摄像头,非常庆幸这些近距离的采访比较纷杂,只拍了半身。宴任一直和他牵着手,祁棠没有真正和他翻脸,宴任自然绝对不可能松手。   “还不错。”   看祁棠没有继续点评的意思,话筒转向宴任。   “我们很少来电影院。”宴任说道,“相比于这里,我更愿意在家和祁总单独看。”   “有什么差别吗?”   “太拘束。”   祁棠云淡风轻地和宴任牵手出去,要是真在几年之前,可能他也还不能身经百战到这貌似处变不惊的地步。   安子然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他们交握的手后也只是收回目光。   上车之后宴任问道,“你对装修风格有没有什么偏好?”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祁棠摩挲了一下不再紧牵的手,感受到掌底中潮湿和温度的差别。   前后挡板提升,宴任倾身揽过祁棠的侧颈,埋身在他颈间深缓地闻了一下。   “我打算把这边重新装修。”   祁棠的手臂撑抵在宴任胸前,但没有特别抗拒宴任在他的颌边亲吻。   几年之后他来到这里,宴任的宅邸依然和现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重新的装修和粉饰,像是对工作时必须入住的酒店毫不上心。   “如果你会和我过来度假,我就把这里重新装修。”宴任在他的颈上不留痕迹地咬了咬,仿佛对圈进身下的猎物含而不咽,“感觉这边不是你喜欢的风格。”   置于宴任肩颈的双手,因为宴任的啃咬而抓握得紧了一些。   祁棠感觉到宴任粗重起来的呼吸,他稍稍皱眉,垂下的眸光和宴任色泽浓重的眼底抵合一处。   “宴任……”   宴任抬起头,重而深地吻住了他。   对祁棠而言,他们已经非常久,不在清醒的时候接吻了。   易感期的吻像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辅助,而这种没有缘由的灼热亲密,似乎连祁棠的指腹都要因此烫伤。   他能触摸到宴任坚实的颈部筋肉,也能感受到皮下搏动的温度和血流,喉结的滑动在颈侧肌肉上呈现,仿佛摩入祁棠的手中。   唇齿的密切和舌尖抵碰,呼吸在交缠的过程中升温,宴任揽紧他的腰后,似乎恨不得把他压入腹中。   脱轨的感觉像是刺激在神经上弹跳,车内Alpha的气息浓度不断提升,又因为前后被挡板所阻所以更加稠郁。   祁棠感觉到浑身泛滥起来的热意,空调和体温像是极差一样异常明显,他呼吸着宴任无处不在的气息,仿佛全身心浸泡在Alpha的牢笼之中。   这种感觉如同失控,仿佛易感期时剥离理智迫使他进入本能,可现在他的意识又太过清醒,焦灼而隐隐的不安都团成一种近乎逃避的羞赧——   “宴任!”   宴任低喘一声,生生克制着去追索腺体的天性,看向祁棠的眼底赤红,像是被祁棠的信息素诱得有点难以自持。   祁棠微微一愣。   他就好像被祁棠易感期的气息彻底控制,疯狂的迷离感和清醒的神志迭起一般迂回轮换。   “你怎么……”祁棠推住宴任的肩膀,不让他继续靠近。   宴任垂头,在祁棠掌背厮磨着吻了一下。   祁棠看得出来宴任在竭力维持冷静,但笑意还是不由自主地勾上宴任的嘴角。祁棠皱眉看他,一只手去打开车窗,“在高兴什么?”   “……在想你居然会看我的舆论绯闻。”   “……什么?”   “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   随着车辆前行,和风吹入,车内浓郁的气息开始转淡。   祁棠顿了顿,让宴任起身,“……我不在意?”   宴任定定看着他,一会后才坐了回去,“我不知道,我希望你在意。”   祁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脸转向宴任。他上抬的目光里寒意消逝,虽然侧脸依然泛着摄目的淡淡冷感,但表情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言和复杂。   “……我应该怎么在意?”   “如果你稍微在意一点,你也不会看到那么多娱乐绯闻。”宴任说道。   祁棠审视地看向他,像是要从宴任脸上找到端倪。   车窗关闭,干净柔和的温凉空气涌上鼻尖,刚才的热度已经降温下来。   “我该怎么做?”祁棠无波问道,“打电话、打视频查岗?让你向我报备,把手机给我查?”   宴任看着他,然后对祁棠若有所思地沉稳颔首。   如果不是话题奇诡,祁棠觉得宴任的反应简直是在肯定他提出来的可行方案。   “……这是侵犯个人隐私。”   “我不介意你侵犯我。”   祁棠知道Alpha的精神状态多少会受点信息素的影响,但宴任目前就像是吞下了信息素的毒,还在余毒中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影。   祁棠收回视线,绷着脸默然无声。   相比之下,结婚七年的宴任简直堪称君子。   “我们明天下午见另一个团队。”宴任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抢鲜’虽然是国内的,但在外媒上也是发表舆论的主力。”   “‘抢鲜’是韩氏的。”祁棠说道。   宴任点头,“明天我就来处理这件事。”   祁棠微微皱了一下眉,“明天?”   宴任翻腕给祁棠看了看时间,慢条斯理又暧昧不明道,“今晚有别的事要做。”   祁棠深知宴任会错了意,明天要见团队,他不是在说今晚处理——   宴任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   “陈志强”三个字在屏幕上亮起,宴任脸色一凝接起电话。   半分钟后祁棠看着宴任的脸色,半肯定地猜测道,“临时要加班?”   宴任盯着他没说话。   祁棠收回视线平视前方,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体谅地微微点头,语调虚无道,“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么晚发,有任何延迟问题请到我的wb告诉我一声,因为不常在网上等消息,所以可能时隔太久后才看到,会影响之后的剧情进展。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头条   祁棠因为确知事情会解决,所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早早休息了。   等到宴任半夜回来,只能抱着祁棠一觉到天亮。   4月10日上午,祁棠是被宴任的动作弄醒的。   颊侧被浅浅印上亲吻,宴任偏头在祁棠的颌下嗅了一下,“睡你的,没事。”   祁棠被宴任大清早一反常态的行为弄得很不适应,他想翻过身,但又被宴任抱了回去,“等一下。”   “在做什么?”   “拍两张照片。”宴任把手机递到祁棠面前,祁棠半眯着眼接了过去。   照片从室外拍进来,其间距离不近不远,像素极其清晰。宴任宅邸的落地窗澄澈明亮,整栋米白色调的别墅在绿影中尤其柔和。   祁棠拉大图片,看清了宴任想要拍摄的区域。   他们身处高位,平时的隐私保护极佳。但现在,窗边微微拉开一帘,阳光铺陈而入,双人床的一角映入视野。   他们穿叠的双腿放松而惬意,宴任脱了睡袍,但祁棠依然穿着,只是在过夜后略显散乱。搂抱祁棠的臂膀能看出他相当紧密的力道,仿佛无时不刻都想和祁棠密切贴合,亲密的意味根本不容忽视。   腰部以上全被窗帘阻挡,祁棠把手机还给他,宴任又欣赏了片刻,才问道,“怎么样?”   祁棠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从床边起身,“你想……”   宴任坐起来,用中控把窗帘闭合,才揽过祁棠的腰,在他紧韧的侧腹上吻了一下,“我想买外媒‘伯力’的头条。”   祁棠的左手置于宴任肩头,他微微低头,看着宴任道,“我以为你会让陈秘书清理这些——”   宴任低低笑了一声,非常沉溺地埋入祁棠睡袍中,“这种麻烦太多了,删不完,要从源头解决问题。”   祁棠的舌尖微微一颤,源头?   这么多年来源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们在万众瞩目下的失败开端。   “他们认为我们的婚姻有机可乘,所以才敢在你我都视而不见的情况下发布这些绯闻。”宴任握过他的左手手腕,唇瓣厮磨了一下祁棠的婚戒,又在他的指关节上微微咬合。   “交给我吧。”宴任松开他的手,手掌向下的时候顺势在祁棠的大腿后侧抚过。   祁棠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穿着拖鞋就去了浴室。   宴任几年前小动作有这么多?他当时怎么没有觉察?   吃早餐的时候宴任也相当费心,祁棠知道宴任在星大修过一段时间的美术,但不知道他对美术有这么高的要求。   陈志强指挥着保镖把清理后的植株搬入,室内被绿意盈盈地点亮。   窗台一尘不染,陈志强在窗边和宴任确定了一下角度就出去了,宴任让祁棠坐在添置的圆桌边,去厨房端来了早餐。   他修长有力的手端稳餐盘,因为穿着睡袍,笔挺的身型更显俊伟的气度和健硕的雄性荷尔蒙。   祁棠看着宴任,又看着宴任把托盘放在自己面前,他腕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略微的侵略力度潜藏在力量感下,融成鲜明的慵懒魅力。   “你做的?”祁棠问道。   “嗯。”宴任往返三趟后坐了下来,“平时是陈志强买了送过来,但今天可以稍微讲究一点。”   “没有佣人不会不方便吗?”祁棠拌着酸奶,把果脯和蜂蜜加入。   “这里我基本上只是回来睡,不会不方便,其余问题陈志强能解决。”宴任随口道,“在这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真的要装修?”   “只要你还会过来。”宴任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可能一直都不会来。”   祁棠和宴任的视线微微错开,焦黄的面包在入口后细腻酥脆,咬下去却相当柔软温热。   宴任猜测得没错,他一直都没来,直到重生开始。   “陈志强说第二个团队的资料有一些变动,我还来不及看。”宴任吃完后把手机递给了祁棠,“你看看有什么变化。”   祁棠顿了一下才接过手机,对翻阅宴任手机的行为感到略微局促——好像踏入对方无形的领地,虽然没什么过分的秘密,但总觉得应该保留最后的个人区域。   “中午你想去哪吃?”宴任起身问道。   屏幕检测到了祁棠的目光,立刻就自动解锁,祁棠有些发愣地抬头,迟疑道,“没什么想法,随你。你手机备过我的解锁信息?”   “嗯,方便你查。”宴任坦然道,“在邮件里,第一封。”   祁棠微微颔首,点开邮件。   “抬头。”   “嗯?”祁棠的视线无意识向上看去,宴任的双手撑住桌面,俯身在祁棠的唇瓣上抵合。   宴任抬起右手,在祁棠的颊侧抚摩,又不轻不重地捏紧祁棠下颌,不让他偏头躲过。   唇齿里浸润着黄油的温软暖香,连亲吻时湿润而浅缓的触碰都沁入烘焙的酥软热意。   “……宴任。”祁棠握紧宴任的手腕,“早就拍完了。”   宴任意犹未尽地在他薄软的下唇最后一亲,才退开一些,低叹道,“——那就多拍几张。”   结婚七年的祁棠面对几年前的宴任,游刃有余地保持了片刻的面色不变,却在宴任去了厨房后感觉到腾升的面颊热度。   中午,他们一同出发去了阿尼的五星酒店帕涅斯,陈志强带着花钱聘来的外媒狗仔,要求他们一定要拍得真实深刻而画面唯美。   帕涅斯不仅是在阿尼,就算放眼整个U国也有绝佳的地位。   对精致餐宴习以为常的宴任和祁棠,在进门后都因帕涅斯设计的错落雕刻感而略微惊艳。   与此同时,网上的消息开始发酵,娱乐新闻的头条再次被星国的“宴任”所霸占,而这“情人”的谣传也第一次配上了相当惹眼的实图。   宴氏、祁氏、安氏,三鼎在星国举足轻重的巨头企业,其现任老总的一点波动,都会在国内以至国外产生轩然大波。   潮汛般的八卦热情席卷整个U国,又以辐射状透回星市。   首当其冲的就是宴任的姑姑宴淑阳,之前没有实锤她一直秉持信任且观望的态度,但现在那所豪宅里住进除了小棠外的别人,她一通电话就向宴任直逼过来。   宴淑阳和宴任在宴任结婚前关系亲厚,直到宴淑阳知道宴任对祁氏长子强取豪夺又加以阻拦后,他们的关系就转为僵硬冷淡。   ——几年过去,体谅之下关系也有所缓和,但宴任一看到他姑姑的电话,立刻就把手机推给了祁棠。   “清者自清。”宴任解释道。   祁棠看了他一眼,笑意在唇角一触,不甚明显。他接起了宴任的电话,“姑姑。”   对面立刻就哑了火,“是小棠啊?”   “嗯,我跟宴任在一起,那个是我,您不用担心。”   宴淑阳大起大落一阵后有点后继乏力,她哼了一声有气无力道,“你不是刚在国内开会,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公司有事临时过来处理的。”   “噢噢,那就行。”   像宴淑阳这样的知情者不多,欧阳颜多少有个底,和祁棠发了短信就安心了。但网上洪流一样的猜测和嘲笑,仿佛预言被证实的举杯狂欢,在祁棠的手机页面上随着头条而跳了几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宴任盖过他的手机,“昨天我们去看了安子然的点映。”   祁棠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才问道,“你还没回应?”   “迟点就回。”   帕涅斯的菜品做得格外精致,餐盘里食物的分量不多,但都新鲜且颇具设计感。   他们坐在格挡起来的私人空间内,玻璃墙状如流淌的水幕,侍者从外经过的身影被模糊些微。   形似直刀的餐刀锋利下切,鳕鱼微收的鲜嫩外层下,是柔软而汁水丰甜的细肉,沾上花色的酸果酱料,有种微弱刺激的极佳口感。   光影偏黯,自上而下的暖色挲过宴任挺直的鼻梁,祁棠在宴任抬头的时候望入宴任眼底,其间毫无阻隔,像是垂落的光都变得透明。   宴氏、祁氏,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沸腾起来的舆论进行回应。   陈志强和狗仔们选了四张照片,一张是床角,另外两张在圆桌边——宴任提前准备的圆桌让他有机会和祁棠拍下接吻,只是非常隐晦。   他撑在桌面,右手伸向窗后的遮挡,只能确定地揣测他捏住了“情人”的下巴。宴任的臂膀线条坚实,颈侧抻长的肌理悍厉,如果不是绯闻照,可以说隐约都拍出了强势的色感意味。   最后一张是他们从帕涅斯进入酒店的背影,这张照片有人揣测是祁棠,但祁棠才在国内活动的消息尚算确凿,所以这个推论很快就被覆盖过去。   祁棠在下午见了另一个团队,从数据和成就来看,这个团队似乎有些微的优势胜过祁棠未来的团队。   “你偏向前一个?”结束会面后祁棠问道。   宴任滞了一下,微不可见地稍一颔首。   “为什么?”   “……他们和MH集团在几年前做过接洽。”   宴任没有继续解释,但祁棠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MH将祁氏拖入深渊,后卷款逃逸,能够被抓到的MH高层都只算替罪羔羊。   再度让与MH相关的团队和祁氏接洽,宴任并不放心。   “我知道了。”祁棠点头。   宴任深深看过祁棠一眼,似乎对他现在的态度不太确定。抗拒和独立变成常态,偶有的一点软化迹象都让宴任不敢置信。   晚上没有出去吃,祁棠有心想回去翻翻舆论。宴任对八卦放任发展的轻松感实在自然,祁棠按耐的好奇就似乎显得格外幼稚。   到家后祁棠看到陈志强已经排布好了的晚餐,稍微环视一圈,别墅内被简单打理过一遍,但清洁的人员已经离开。   饭后祁棠冲了个澡,等宴任进了浴室就坐在床边点开娱乐新闻。   隐约的紧张跳入指节,加载的过程中,各色评论似乎一齐顺记忆涌来。   但没有,热点最高的地方挂着宴任网上动态的截图。   祁棠点开来看。   发动态的是安子然,对她的西幻电影介绍推荐,热烈邀请,接在概述剧情后的是一大串点映艾特和可爱表情。   祁棠对网上动态非常不感兴趣,宴任自婚后被祁棠的态度影响,在网上也变得三缄其口。   直到今天。   他转发了安子然的动态,还贴上一张照片,配文极其简约,“看点映”。   祁棠点开图片,看到了宴任在影厅里拍摄的那张照片。   作为背景的荧幕光色发亮,但内容着实模糊,相机聚焦在他们交握的双手,婚戒被微光映照,明亮柔和。   在网上争论不休,霸占各种娱乐版块的八卦新闻就在宴任的一条转发中被拔上了更高的热度,也给了那些分析宴祁婚变的财经报告以沉重打击。   评论区里多数是英语的留言,热度高的几乎都没什么戾气。   “hhh点映没看清楚,倒是看清楚婚戒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祁这种冷美人会在白天接受宴的吻……他当时是我的学长,【tear】他永远是我心里Omega的top1。”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尺度的真实绯闻,甚至还心寒地觉得他们依然不会澄清,即便我很看好……没想到宴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他们真是般配TT。”   “结果曝光了一天的舆论情人竟然是宴的老婆吗??”   宴任推开浴室门,祁棠不经意般放下手机,匿于嘴角的笑影藏在眼尾、唇下,他的眼底呈现出异常透澈的偏凉淡亮。   “在看什么?”   “……我决定要第一个团队。”祁棠平静道,他的喉间微微发涩,但嗓音依然浅缓悦耳,“但祁氏估计谈不下他们,你有办法吗?”   如此清晰的求助让宴任驻足原地,宴任看向祁棠的目光陡然深邃,酝酿般的浓烈色泽在祁棠眼底深重碾过——   “有。”宴任沉声道。   祁棠的眸光安静,但笑意像是从眼尾溢散,晕出油彩融化的光亮。他矜冷的薄唇微弯,浴后的潮气余留在唇瓣上,仿佛一吻浅淡微寒的温色。   “谢谢。”   宴任感觉到眼下灼起了相当明显的热度,脑后的神经拽扯般绷紧,继而“啪”地断裂。   他急不可耐一样大步上前,随手解去浴巾的动作仿佛捕猎的狰狞前兆,向祁棠俯就般倾倒压下。暗沉在瞳孔中收紧,析成一种血色而贪婪的本能锐欲,“——我不需要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有问题我就直接删除,感谢来提醒我,要麻烦大家了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重要   冷。   冷感逼迫着祁棠清醒,发烧的不适让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微微泛酸。   似乎是因为体温的升高,抽入肺腑的空气就显得越发冰凉,祁棠微微后靠,却没有碰到睡在身旁的宴任。   他半眯着睁开眼睛,偏头时伸手捂向发烫的后颈。   天色还不算亮,酒店的套房里潜入灰霭般的淡光。祁棠独自睡在柔软的大床上,看到周遭陌生的环境时微微一愕,然后拿过床头的手机,瞬间冷静地确认再度重生时间。   2016.08.21,第十一次重生。   他忍着发烫的感觉坐了起来,齿间吸入稍稍发苦的冷气,大抵能够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   过劳和疲惫导致了易感期的混乱,现在他易感期提前了,腺体却不是柔软充血,反而开始隐隐作痛。   上午5:23,睡在隔壁的洪田方接到老总的电话,马上开车接来了私人医生,衣冠不整地推门进来,可见来去一趟多么匆忙。   “辛苦。”祁棠坐在床上没下来,他脸上的血色很不正常,像是在苍白中显现了毛细血管的涨色。   “没事!”洪田方飞快侧身催促医生进去,然后跟着进了套房给祁棠倒上热水。   “抑制剂我已经打过了。”祁棠对医生说道,“退烧的药开给我就行。”   医生走到祁棠身边,略微能闻到一点洗漱过后浅淡干净的味道。祁总烧得很不舒服,医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他每次生病也都是这样,再不舒服都会竭力保持一贯的体面。   检查后医生从随身的药箱里给祁棠拿药,皱眉道,“祁总,吃了药之后您起码应该休息一天,这次还是过劳的问题。”   祁棠触了一下放在床边的手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医生把药剂抽入针管,祁棠对消毒注射的过程毫无波澜,抬眼看向洪田方问道,“今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八点半和市政这边的人见面,参与发布会,大概傍晚结束,晚上还要和H市的几个合作方吃饭。”   热度还没退去,浑身像是被迫溺在高热的血流中,以致于脑膜都有种隔阂般的滞后感。   他的工作量逆着时间越来越大,虽然重生前也依然忙碌,但很久都没有达到让易感期紊乱的地步。   为什么会重生到这个节点?   向来畅通无阻的思路好像被身体拖累,祁棠坐在不觉得有多么温暖舒适的被窝里,乏力已经棉絮一样无孔不入地透入身体和脑海中。   洪田方稍微整了一下衣服,在门铃响过后开门取来了白粥,确定温度就端给祁棠,推了一下眼镜道,“祁总,其实今天的工作都可以推了,我去帮您解决就行。”   今天的工作不太重要,几年前如果身体允许,他确实不会缺席,但现在祁棠似乎突然缺少了非去不可的冲劲,稍稍停顿了一下就颔首道,“你去处理。”   洪田方意外而惊喜地愣了愣,很快点了点头。   “这个药我给您放在这里。”医生把药分类放好,将医嘱详细写完,压在旁边,“洪秘书那边设闹钟提醒您,您这边尽可能多休息一下。”   祁棠接过医生递来的水杯,就着温热的水把药片咽下。   为了尽量减少对祁棠休息的打扰,洪田方和医生很快离开套房,祁棠重新躺进被窝里,翻了一下讯息栏。   宴任昨晚还和他发过消息,在商量过纪念日的事情。去年他们都非常忙,8.23那天没有见面,今年宴任向洪田方确认过祁棠的工作安排,在U国腾出一段空闲时间,打算回来和祁棠一起过。   祁棠把手机放回床头,天光淡淡转亮,三面俯瞰的巨大落地窗被洪田方遥控着关上窗帘,只能从下方波浪般的缝隙里捕捉到些许光亮。   祁棠闭上眼睛,没有迫使自己快速回忆,而是慢慢回想之前的事情。   他对这段时间的印象不深,是看到了宴任的讯息后才想起了一些事情。宴任在U国开发市场的时候他们见面时间很少,基本上除了匆忙会面的易感期外,根本没有额外的时间呆在一起。   祁棠在对待工作方面不会懈怠,而且也不觉得一次纪念日有什么值得宴任腾出一段时间,然后还要求他也腾出一段时间的。   他们不过结婚纪念日,宴任清楚祁棠对他们婚姻一开始的态度,8.23是他们初次见面的纪念日,这天对祁棠而言不会引起什么糟糕的回忆。   他拒绝了宴任的邀请,带病坚持工作。宴任的母亲顾凝要给工作暂时告一小段落的宴任接风洗尘,因为很久没一起见面了,打电话让祁棠回去两家吃一顿饭。   祁棠从不抗拒工作,也不否认工作的重要性,但相比于工作,长辈对他而言的分量一直更重,他把工作留给洪田方,买了机票直接回到星市。   见面之后宴任就确知他带病工作又回来的事,祁棠清晰地觉察到宴任相当不快的态度,但依然平静地和长辈吃了饭。   祁棠微微蜷了一下,感觉到被被窝带走的热量像是恒温一样覆在体表,发热时酸软乏力又略微泛冷的感觉仍旧鲜明。   宴任那时候是怎么样呢?   他们起冲突的次数其实不多,宴任似乎一直顾忌着错误的开始,但那天离开宴宅的时候宴任忍无可忍发了火。   纪念日祁棠回不来,因为要工作,生病了也不照顾自己,再不重要的工作也一定要亲力完成。他和祁棠商量半天毫无效果,他母亲一通电话就能千里迢迢把祁棠叫回来——   祁棠记不清楚宴任当时是怎么说的,只是脑海里隐约还能浮现出宴任当时的神色,怒火让他的脸色冷沉,失望和种种复杂的情绪不断汇聚,似乎还有着难辨的无力。   他是怎么回答宴任的“为什么?”?   他们的婚姻错误似乎难以随着时间消弭,祁棠对宴任的情绪不算理解,也很难过分在乎。   为什么?   因为重要性不一样。   宴任让司机停车,甩上车门的动静格外明显,豪车在闭门时的减缓效果似乎毫无用处,他下车后重新上了后面保镖的车。   祁棠看着宴任下车,当夜宴任没有回来,隔天宴任就回了U国。   闭目片刻的祁棠微微睁开眼睛,疏淡的视线里一切都非常清晰。   腺体微弱不适地刺痛着,浑身上下的疲倦昭示着他为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工作对自己有多么严格。   聚焦定在半空,隐约的疑虑让祁棠微微抿唇,吊灯垂下,稍微折射着窗帘下细弱的碎光。   ——导致他们的婚姻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只是宴任而已?   他呼吸着浅凉的温度,发烧让太阳穴亏虚地胀痛着,祁棠把手伸出被窝,空气的冷意沁入指下。   祁棠把手机拿过来,点开和宴任的讯息栏。   上面还是昨晚的记录:“有工作,纪念日以后还能过,这次算了。”   宴任回复他:“嗯”。   没有跌宕的情绪,只是在经常性的拒绝中,流露出星星点点,还没有被拼凑和汇集的失望。   祁棠看着屏幕,眼睫微微眨动,拇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抵摁。   思忖的时间不长,几秒后祁棠编辑道:“我行程改了,晚上回星市,一起吃饭吧。”   -   除却中午起来了一次,祁棠一直都补眠一样被药效逼着休息。   中午洪田方提醒祁棠吃药,祁棠交代洪田方买机票。他起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讯息,发觉宴任在他发完没过多久就给他回道“好”。   门是什么时候开的祁棠根本不知道,他很少生病,不舒服也基本都是因为过劳。身体似乎对过劳的情况有了较强的免疫力,所以因此引发的发热情况也不多。   祁棠听到放轻了的脚步声,以为是洪田方来送文件,但这个人径直走到床边,然后就感觉有人在他的额头上试温。   他的眉头蹙起,睡意也剥离般短短退去了片刻。祁棠睁开眼镜,看到宴任站在床边,嗓音微弱发涩道,“宴任?”   “嗯。”宴任又伸手在祁棠的颊侧缓缓抚了一下,“退烧了,还冷吗?”   他掌底的温度比祁棠的面颊要高,祁棠重新闭上眼睛,微微喑哑地应了一声,“几点了?”   “五点多。”宴任低声道,“饿了吗?”   祁棠在被窝里稍一摇头。   衣料摩擦的声响不大,祁棠瞥见宴任脱了外衣,“你怎么突然过来?”   “你过去还是我过来都一样。”宴任动作不重地上了床,沉缓小心地掀开被子,没让太多空气进去,从祁棠身后把他抱紧,“冷怎么没调一下温度?”   “困。”祁棠任由宴任贴紧自己,周身的温度仿佛提升了一些,他再度放松下来,闭着眼睛问道,“不去吃饭?”   宴任在他的耳后厮磨着吻了两下,潮热的气息暧昧地余留在祁棠颈边,像是在沙滩渗下的海水。鼻尖抵靠在祁棠颈侧,宴任呢喃般对祁棠低声问道,“你怎么出得去?”   “退烧就好差不多了……”   宴任低缓地笑了一声,稍微把祁棠抱得更紧了一些。臂膀坚实的力道隐约有种独占欲作祟的束缚感,体温缺少隔阂地摩挲传递,套房内没有开灯,些微的触碰都诱发着缓慢的舒适和夹糅困倦的惬意。   “我本来想跟你去旅游,但现在抱着你睡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时候去?”祁棠略略侧过脸,宴任顺势在他的颊边磨蹭着吻了吻。   “明天。”   “打算去几天?”   “三四天。”   “是哪里?”祁棠问完没听到宴任的回答,就把手伸向宴任揽紧自己腰身的手,又被宴任扣进掌心。   “……那边太冷了。”宴任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低头埋进被窝里,在祁棠的颈肩交接处咬了一口,“下次再去吧。”   “有多冷?”脚背上被祁棠稍微摩挲了一下,宴任立刻把他压紧了不让他动,祁棠继续问道,“零下?”   “嗯。”   祁棠安静片刻,“——极圈附近?”   宴任拱了他一下,紧挨着微哑道,“睡吧,迟点起来吃药。”   “做好保暖都一样。”祁棠低声道,“我只是最近太累了,可以去放松几天——”   宴任像是捂着他一样把祁棠抱得严严实实,在他颈后嗅了嗅,顾及着他不舒服也没有咬他,“下次吧,你现在……”   “去吧。”祁棠就是再困,被宴任多抱两下也差不多醒了。他稍微往后窝在宴任身上,看着窗帘下析入的夜景色泽,像是能听到那种静谧的川流光亮,“……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去吧。”   宴任静了片刻,稍稍起身贴在祁棠身后,嗓音低沉地问道,“真的?”   “真的。”祁棠微微后仰,后脑不重不轻地顶在宴任胸口,重新闭上眼睛道,“退烧就差不多好了,给医生打个电话确认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好看   “……嗯,没事,迟就迟了。”   “那祁总现……”   祁棠隐约能听见是宴任和陈志强在说话,他从侧躺稍稍翻身,退烧之后的感觉夹杂着微弱晕眩,身体轻松得近乎有点乏力。   翻身的微小动静似乎被宴任敏锐捕捉,他突然不再说话,悄声走回房内,和醒过来的祁棠视线相触。   “吵醒你了?”宴任走到床边,嗓音深沉微澜,像是不打算惊扰到祁棠。他俯身在祁棠的下颌微微摩挲,又掖紧祁棠的被子道,“再睡一会,我和陈志强去外面说。”   “不用。”祁棠闭着眼睛,“睡一天差不多了,让陈秘书进来吧。”   宴任没动,祁棠稍稍掀起眼睑,浅淡而朦胧的柔絮在眼底缭绕。宴任赤着上半身,正目不转睛看着他,像是在克制地欣赏着他神色薄淡的侧脸,连呼吸都稍有压抑和减缓。   “宴任。”   祁棠看到宴任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收回略深的眼神才转身对门外的陈志强道,“祁总醒了,你进来吧。”   陈志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动作很轻地放下手提袋。   “是什么?”祁棠很快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在宴任面前流露的放松姿态被完全敛藏,极佳的修养和完备的工作状态根本难以挑剔。   “宴总让我临时去买的衣物,全部都清洁过了。”陈志强看着宴任去提袋子,赶忙道,“宴总,我来就行。”   宴任微一摇头,亲手拿出来分门别类地看了看。   “几点的飞机?”祁棠从床边起身,步履平稳且带着难以言喻的贵气,根本不像是昨天刚发完烧的人。   “中午十二点。”   宴任看了陈志强一眼,视线才转向祁棠道,“不用卡那么死,等一下再预约就行。”   “不是买机票去?”祁棠微微一顿,略感诧异地看着宴任。   “坐私人飞机。”   祁棠用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余光瞥见中控屏也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宴任把温度调到三十,难怪连他也有点热,陈志强都开始出汗了。   “你开这么高?”   “你起来就不会冷。”宴任对祁棠道,说完又转向陈志强,“让中餐厅现在去做早餐,尽快送过来。”   陈志强颔首出去了。   洗漱完已经十点多了,祁棠很久没有睡到这么晚的体验,也不是中规中矩在餐厅吃饭,反而是坐在床上和宴任一起吃。   “到底是去哪里?特斯克?”祁棠看着宴任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宴任把粥里熬得软烂的牛肉舀进祁棠碗里,视线看向陈志强,“医生多久到?”   “很快。”陈志强不远不近地站在柜门边,“洪秘书说五六分钟就到。”   洪田方领着昨天的私人医生上来,医生和宴任恭敬地打过招呼,给祁棠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医生道,“祁总愿意休息实在是太难得了,宴总,你们是去哪里旅游?”   宴任示意陈志强去外面和医生说,片刻后两个人又走了回来。   “可以去。”医生点头,“做好保暖,主要是祁总如果留在这里,他一加班又太伤身体了。”   现在不用穿特别多,但宴任仍旧给祁棠加了件外套。祁棠坐进车里,不是保镖给他开的门,是宴任。   天光浑亮,在宴任背后泛出浪尖的靓蓝色泽,宴任微微垂眸,嘴角的弧度在祁棠心上悄悄一挠。   门被关了起来,夏日的和风被阻绝在外,宴任从另一侧上车,尤其自然地盖住了祁棠的手掌。   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旅游过,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   多数伴侣的第一次旅行都在婚前,在热恋的浓情蜜意时,但他们没有,毕竟婚前本来就不是情侣。   婚后的焦头烂额让他们根本抽不出一点空余去度蜜月培养感情,更何况这场婚姻对祁棠而言也完全没有蜜月的必要。   直至结婚七年,情感在婚姻里的地位也没有压过工作,如果没有意外,没有重生,他们在婚姻彻底崩溃前都不可能有一起旅行的机会。   但现在,宴任硬韧的手指穿进祁棠在退烧后,略显绵软的颀长手指中,把指尖扣抵在祁棠的掌心,细微地稍一摩挲。   “在想什么?”宴任盯着祁棠问,目光里似乎有种不明显,但又相当显见的情绪,一种介于满足和不满足间的吞咽,仿佛在婚后也仍旧渴望更完整、更亲密地占有——   祁棠微微伸直手指,但又放松下来,他在宴任的目光下只觉得坦然,甚至连眼底都隐隐泄露出不符平时的轻松惬意。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和宴任单独旅行。   祁棠的浪漫细胞着实有限,最多的时候尤其可见于国外时的生活和辅修的专业上。但自从祁氏出事,他再也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艺术,对仪式感、感情里细水长流的亲密培育,和宴任很难感同身受。   他很忙,忙碌中对伴侣又很信任,信任之下就不会有情趣般的查岗吃醋,更不会想用一张机票创造一次惊喜。   祁棠想到宴任独自在阿尼的别墅,想到宴任想要重新装修的打算,透彻平静的目光稍稍软化,宴任清晰地从祁棠的眼底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祁棠的语调漫不经心,听起来却有种淡漠的旖丽感。   “很早。”   “多早?”   宴任微微笑了起来,加深的笑意下他的面庞尤其深邃吸睛,“暂时不能告诉你。”   祁棠静静看了宴任一会,好像被宴任感染,笑影如同碎石跌入水里,漾开极为浅轻的涟漪。   他不怎么笑,一直如此,但宴任不是。   他从结婚七年倒逆回流,如果不是来到现在,根本已经不太记得宴任发自内心的愉快笑意。   虽然结婚一两年时所有的事情都很艰难,不过那时候宴任和他都非常年轻,一夜的亲密就可以让他的Alpha倍感满足。   但随着结婚的时间变长,身体的亲昵偎依已经不再能够全然弥补错误和缺憾,一点的撕裂都会制造难以愈合的创伤,血痂堆叠,婚姻里的伤痕让宴任的笑意越来越少见。   就好像刀刻一样,在宴任的唇角凿出了平直的硬线,沉稳变成繁冗情绪的表面,再没有什么真心的笑容是源于他们彼此。   “祁棠。”   祁棠看着宴任,等待他的下文。宴任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气质已经完全变得成熟又强势,但还是能捕捉到他大学时代面对祁棠时,在深浅中变换,但对象却从来不变的笑意。   “嗯?”   宴任握紧了祁棠的手,另一手轻缓地在祁棠的颌边慢慢摩挲。   “你笑起来很好看。”   -   旅游需要宴任操心的事情不多,陈志强作为贴身秘书基本上能够完美地安排一切,公司里下分的各种事务还有另外几个秘书一同解决。   他们在贵宾区办理手续,因为起得晚了所以也没有多做停留,准备直接登机。   祁棠环顾了一下空旷的贵宾区,宴任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直接摁断。   “谁给你打?”   宴任眸光含笑,略略讶异地挑眉道,“闹钟。”   陈志强跟着走,洪田方留下来,倒是私人医生在今天上午被宴任要求随行,紧赶慢赶收拾好行李被保镖迅速送到机场。   随行的保镖全部进行安全检查后开始登机,笑容满面的机场服务人员欠身邀请他们上飞机。   “把空调温度升一升。”宴任进机舱前说道,“倒杯温水过来。”   落座后祁棠透过机舱窗户向外打量,宴任则是转身去找医生,没多久就拿着药和温水回来,“有点超时,刚才在办手续。”   “还要吃?”祁棠接过宴任试了一下温度的水,又拿过宴任手里的药。   “嗯,巩固一下。”   宴任撑在座椅边,手掌从椅背边随意垂下,昂贵的腕表上滴落一线微芒。他的身材高大,把身后的舱内光遮挡,一语不发看着祁棠把药吃下去,才接过祁棠的杯子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冷不冷?”宴任坐下来问道,把毯子给祁棠盖好,前前后后事无巨细,比秘书还认真。   “不冷。”祁棠看了一眼宴任,宴任似乎对于能照顾他这件事极其乐在其中,“你是不是很期待?”   宴任凑过来,在祁棠的颊边闻了一下,又吻了吻祁棠的鬓角,“我一直都很期待。”   祁棠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以前没看出来你喜欢旅游。”   “一般。”宴任的嗓音起伏不大,像是真的不太感兴趣,他继续道,“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祁棠经由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妈是不是要我们一起回去吃饭?”   “我拒绝了。”   祁棠茫然地看着他。   “我说我要和你去补个假期,时间太难得了。”宴任低声说道,视线却叛变音量,尤其灼热而专注。   “……什么时候的事?”半晌后祁棠才反问。   “你说要回来和我吃饭的时候。”   毯子下,宴任的手臂揽过祁棠腰后,把他拢在自己臂弯内,祁棠没有挣动,额角贴靠在宴任的肩窝,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你怎么没和我说?”   “说了你不会跟我走。”   “……那你现在告诉我?”   “现在你来不及下飞机了。”宴任低沉一笑,侧颊靠在祁棠的额边,话语吐露的时候,他胸腔内的震感在彼此的身体里共鸣,连低低的笑声也很清晰。   祁棠微微仰头,看到宴任深沉而敛藏笑影的眼眸,深缓地呼吸了一下,没和宴任计较。   “我说的话没有我妈说的话重要,不是吗?”宴任垂头挨紧了祁棠,听到祁棠难得又不太真切的嗤笑声。   “你妈就是我妈。”祁棠抚了一下宴任的掌背,又攥了攥宴任的手掌,“跟妈比什么?”   宴任在祁棠的发间亲了亲,语气轻松而愉悦,“嗯,你说的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爱人   飞机落地的震感让祁棠半眯着睁开眼睛,周身暖洋洋的温度仿佛穿入衣物中的细缓洋流,宴任把他揽抱在身侧,垂下的眸光看着手机。   “到了?”祁棠低声问。   透过机舱窗向外看去,夜色垂拢,机场内的灯光规律地亮灭着,除此之外的光源是更远处的航站楼,暖热的光晕析过玻璃,在雪地上轻巧融化。   “嗯。”宴任稍微放松了臂弯下的力道,看着祁棠靠回自己的座位上,略显怠色地抻了一下。   “晚上不用睡了。”祁棠把毯子叠合,接过陈志强递来的水。   “我也刚醒没多久。”宴任示意祁棠把杯子给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药效过了吗?”   “嗯。”祁棠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已经自动改变时区,现在是傍晚六点多,“没什么感觉,好差不多了。”   “冷吗?”   陈志强闻言立刻打开随身行李,把手套、针织帽、羽绒服种种从真空袋里拿了出来。   “不会。”祁棠把手套戴上,从座位上起身,“外面多少度?”   “零下十七度。”陈志强答道,“祁总、宴总,你们换完衣服再下机吧?”   宴任颔首,把陈志强隔在帘子之外。   “要不要再升温一会再脱?”   “不用。”祁棠随意把外衣放在椅背上,侧身去拿保暖的衣物。宴任从他的身后贴近过来,体重和压感牢牢附着在祁棠的脊背。   祁棠的动作一顿,就感觉到宴任埋入他微微前倾的后颈,腰部也被固定一样梏在宴任臂下。   因为顾忌着陈志强还在外面,所以祁棠保持着一声不吭,温热与微冷轮替的呼吸在颈后交错,宴任浅浅□□着他皮肉下不再胀痛的腺体,低声问道,“这里好了吗?”   宴任的触碰和衣料、或者自己的动作全然不同,腺体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能够辨别谁才是这里的真正领主。   还没磨蹭够几下,宴任就被祁棠抬起的手制止了动作,他低笑着靠在祁棠后颈,把祁棠推拒的手掌摁向自己筋肉结实的侧颈,压着他的手缓缓摩挲。   那种酥痒并不浓烈,甚至只是轻微的、像是缓缓摁下琴键后绷紧而低颤的琴弦,不会鼓动血流,更不可能引起齿关下的抽气。   祁棠的视线尤其清晰,机舱内的暖色和真皮座椅上堆叠整齐的衣物,颜色的差别还有截然不同的质感,以及日期崭新的报纸和杂志——但他的注意力好像都汇聚到了大腿前侧,又沉入皮下,酸感由膝关节倒逆洄流到大腿骨,仿佛是热感的上伸——   “……宴任。”   宴任摁着他的手,在自己的颈侧缓慢揉动,祁棠经由手掌的磨蹭,可以感觉到掩藏在炙热肌理下,微弱受激而加快的搏动。   “会疼吗?”宴任吻了一下祁棠的后颈,把衣服交由祁棠,视线在祁棠的颈后反复描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祁棠深吸了口气,微微摇头。   对所有Alpha而言,Omega最为直观的就是他的脸,祁棠那张神色冷淡而又异常吸睛的面庞就是他婚前能让Alpha争相出手的原因。   但在婚后,对宴任而言,单单吸引他的就不止是祁棠的脸,还有反复熟悉,在婚姻的纵深过程中的细微发现。   无论是举手投足的修养,还是身体过分熟稔后的反应——在时间的提纯下,一经触碰就要发烫发疯的激烈感退去,化作相当浓稠的热度和燎烧余温,刺激变得绵长而烂漫,契合因此长久又无间。   尤其是祁棠的后颈。   腺体之上的皮肤愈合的比任何地方都快,Omega的颈后本能就是受创频繁的地方,但不意味着那里不会留下痕迹。   宴任非常清楚他第一次侵占腺体的时候给祁棠造成过多大的创伤,因而在那之后的每一次标记都相当温存,只是标记本就夹杂着滚烫的热和煽情的血,无论如何,那都交织着难辨的珍视和践踏。   齿下的痕迹驳杂,任何一点新旧交替的色差都是他和祁棠紧密贴合的证据,深浅、轻重缓急、也有可能是逃脱时的刮伤——那里还会留下更多新鲜的创伤,又沉淀成无法洗去的痕迹。   高领毛衣遮挡去了宴任视线的终点,祁棠无波无澜地瞥向宴任,发觉宴任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不换吗?”   “……换。”   机场的服务人员没让祁棠接触到冷空气,他们下机穿过了封闭通道,虽然能感觉到气温的下降,但还不算强烈,通道接上车辆,车内暖气充盈。   祁棠打量着宴任,眼底流转着宴任没有领会到的情绪,宴任的嘴角微弯,“看什么?”   虽然现在还算是傍晚的时间,但整片区域已经完全浸入夜色,车内的灯光明亮,映得窗棂缝隙中的碎冰极其剔透。   宴任穿着羽绒服,加上里面的几层衣物,裹得很厚实,但因为身形挺拔,所以坐着也不显得臃肿,反而有种强悍意味十足的慵懒和健硕感。   再加上他戴着针织帽,围着围巾,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婚前的时候,老总的感觉稀释了,更像是家境优渥又锋锐的太子党,在外出旅行时显出一种气场惊人的痞劲。   “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星大那时候——”   宴任隔着手套揉了揉祁棠的手指,“才结婚几年,能有多少变化?”   祁棠的目光微微深入,在宴任的面上多看了片刻,虽然五官轮廓没有变化,却有种难以言喻,熟悉又久远的陌生。   现在的宴任还不是婚后七年的邃深冗沉,所有显见的攻击性和狰厉感偶尔还能从他的神色中辨别出来。相比于走到崩断点的时期,宴任在此刻显得更加真实而且具有色彩——不是以后那种深沉、敛藏,情绪尤其让人难以捉摸的危险模样。   祁棠淡淡地应了一声,开口问道,“现在可以说我们到哪里了吧?”   “你没有猜到?”   “特斯克?但特斯克的机场好像不是这样。”   宴任颔首,“很近,我们在距离特斯克一小时车程的边陲小镇。”   “马尔洛尼?”祁棠看着宴任突然问道。   “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宴任稍稍后靠,不肯定也不否认地看着他。   祁棠浅淡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摇升的极光在脑海一闪而过,“……原来有听说过。”   宴任专注紧密地看着他,目光里的深度灼然,仔细而不许错漏地辨别着祁棠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但语调听起来却有种非常平常的漫不经心,“嗯,就是马尔洛尼。”   祁棠略微偏移视线,惊讶地看向宴任,“你怎么会想到这里?”   “听说这里的极光很美。”宴任低缓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今夜没有极光,显而易见。   气温很低,但在马尔洛尼这还不算是特别低的温度。   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家酒店,宴任在车上向祁棠解释道,“我本来不想订在这里,但皇家酒店是最难订的。”   祁棠因为宴任的逻辑而微微投去疑惑的无声视线。   宴任继续道,“这里是特斯克皇族建造的度假区,现在开发成酒店,我订了最靠近海边的城堡——那是姆切森给他的皇后打造的观景城堡,第三代皇族,这个听说过吗?”   “嗯。”详尽到皇族祁棠就立刻了然,但他一瞬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但是预订要很早,最起码也要半年,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订这里的时间?”宴任的眉头微微轩起,他回忆了一下才道,“去年我就订了,九月还是十月吧。”   “你这么早就打算来马尔洛尼?”   宴任的笑意不变,但没有肯定祁棠的答案,只是偏头看向窗外,“今晚没有极光,但从城堡内看星夜应该也不会遗憾。”   祁棠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天际垂落,海水涌到灯火通明的城堡脚下,哪怕在零下的温度也还没有封冻。   “再过一个多月这里就会封冻了。”祁棠看着海面道,“你选的时间刚好。”   “这不是我选的。”宴任的嗓音沉缓,在鼓膜上尤其有种摩挲至心扉的低频震感,“恰好是为了我们遇到的那天而已。”   祁棠看向宴任,他的五官乃至表情,在视线中都一清二楚,看向自己时的温度没有因为时间的流走而消逝。   只是少了初见时窒息般的震撼,更多是坚定不移又渐趋加深的热度,似乎在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自己的所有物,昭示他全然的拥有和领属。   他们不久后抵达了皇家酒店,即便是在酒店门前下车,也能一瞬间感受到相当强烈的冷感。   积雪被清扫过,大理石地面保持着冰冷的洁净和干燥,保镖前后跟随,酒店老总已经殷勤地等在前台,直接领他们上去,陈志强留了两个保镖在前台处理手续。   “欢迎来到马尔洛尼的皇家酒店。”他欠身为宴任和祁棠摁开电梯,“除了一层外都属于城堡区域,这里是工作人员的主要活动区,为了避免油烟、服务的工作影响到旅客的居住环境,所以几年前做了这样的改动。”   宴任点头,和弓身的酒店老总握手。   “我叫库肯,是韦伯家族的长子,您好,宴先生,祁先生。”   保镖分两批上楼,陈志强在库肯介绍的时候用手机很快记录着注意事项和旅游建议。   “因为听您的秘书说您明天还要去一趟特斯克,所以我详细问了问,建议您在特斯克停留到傍晚,因为下午的时候特斯克有传统的美食月可以参与,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可以直接入住酒店,欣赏极光。”   “我爱人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宴任道。   “这个您不必担心。”库肯微微笑了一下,“因为考虑到您有可能改变行程,所以我们已经为您预约了雪声阁楼,您可以在那里单独享受,不会加入到下方嘈杂的环境中。”他周到地回答之后,视线从宴任转向祁棠。   祁棠看了一眼用目光征询自己的宴任,向库肯点头道,“可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星夜   壁炉内的火焰并不刺眼,噼啪的微响从燃烧着的柴火上迸发,像是细小的破裂,薰然地碎开暖热的辛香。   侍者踩在花纹繁复的华丽绒毯上,收拾打点着他们带来的衣物,动作轻小又迅速。   祁棠慢慢在城堡内逛,宴任走在他身后。触目可及都是洁净而极富年代感的深灰石块,原木打造的楼梯扶手已经被打磨得近乎平滑,因为平时被保养得很好,所以还透出些许油润饱满的光泽。   垂挂而下的针织画,年深日久的陈设和默不作声的酒架,安静把氛围簇拥得温暖惬意。   祁棠站在楼梯口打量,惊叹于这种浪漫缓和的旧时色泽和工艺,眼底跳入一两点壁炉的微火,像是把他的神色微微点亮。   这里更像是王公贵族用以堆放赏玩物事的陈列室,铁骑与刀戟的巨大石刻,被罩笼的金石孤品,以及墙上迭起的山岛轮廓、远洋船只——浮雕粗犷又真实,仿佛迎面挤迫而来。   宴任盖住祁棠撑在扶手上的掌背,稍稍摩挲了一下,祁棠感觉到宴任的指腹在自己的婚戒上些微蹭弄,低头问道,“这里是封闭的?”   “不是。”宴任往上走过两级,揽着祁棠指道,“从那里可以出去。”   金色的烛台像是遍开鲜花的树,城堡内没有安灯,即便两侧烛光充盈,但因为空间太大,所以只呈现出温和轻薄的淡光,而不显得过分明亮。   走过层叠着、被雕像分割的光廊,辉煌的金影在夜间熔坠,尽头的石门触手冰冷,但推开时却没有看上去的厚重感。   绻着雪温的风从缝隙里勾入,像是冰凉的丝帛柔覆,“冷不冷?”   “还好。”祁棠走了出去。   星夜像是潮水般涌来,无尽、绵延、绚烂。银河甚至难以分辨,仿佛置身于钻石般的星河中央,天穹低垂着,如同俯就下来的天鹅绒毯,漫天都是毫不刺目的繁星,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沉降,泛着微蓝的色泽,宛如从沙黄的星云缕带里出生又穿行。   宴任从后把祁棠的帽子戴上,扇状观景台延伸得不远,祁棠在边缘微微屏住呼吸。   视线垂落,天海的交际被夜色模糊,难以辨别,遥远的边界像是瑰丽又朦胧的异世入口,万千星辰从其间倒映丛生,蓊郁成摇篮般流淌的海。   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璀璨,好像随着海水的涌动,藏于海水里的银河化作暖流,从天际烂漫地倒逆泅来,轻巧地缀在沙滩上,随着波浪粼粼明灭,犹如时隐时现的贝壳或者珍珠。   呼吸的空气很冷,撞入眼底的盛景让人一时无话。背后拢紧了羽绒服叠压后的温度,祁棠在略微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宴任从背后把他抱紧,寒意驱散般悄然退去。   戴着手套的手默契又无声交扣,震撼缭绕成无垠柔声,在瞳孔内低颤,呼出的白气仿佛是唇角融化的烟,祁棠片刻后才低声道——“太美了。”   太美了——   微末的颤抖压抑在他的嗓音下,像是克制着唇齿间某种兜转的情绪。哪怕说的话太过简短,宴任也能从其中发觉祁棠微微松动的怆然心绪,还有难以言状的感情。   但他没问,因为祁棠不想说。   似乎混杂着一些遗憾,一些非常忧虑又无言的痛楚——他很难理解祁棠这些情绪从何而来,以致于宴任怀疑那可能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没有关系。   他感觉到祁棠握紧了他的手,像是低鸣一样把冗杂的感情承担到他的身上,不是逃避,也没有抗拒,而是在接受后不经意淌出的真实——   宴任松开祁棠的手,脱去了右手的手套。颌边被摩挲的触觉鲜明暖热,不重的力道促使祁棠偏过视线,冷风从身侧滚过,漫长地吹拂着,仿佛要把人麻痹。   但宴任的手——就像从指骨中析出的热度,指腹上的薄茧——宴任缓慢而难抵地揉了揉祁棠下唇,祁棠的唇边溢出非常轻微的一缕雾色。   像是用拇指在浅缓地吻他。   但只是缝隙一样的中断,就好像星辰之间的细腻空隙,眼前骤然被挡去大半天幕,被完全熟悉的气息圈禁起来。   吸入的、吐露的、吞咽的,无所不在又无法逃离的,感官上全方位都被宴任彻底占据着。   从耳鼓里的摩挲声,以至神经上轩起的沸腾信号,还有那种让Omega不自觉想要逃离的,如同围猎般的危险感——   冷意无法钻入湿暖的唇齿间,蔓着雪色的风从祁棠的指骨里踏过,在手套下挠起一阵仿佛猝不及防的,迫使他蜷紧手指的痒。   斗转的星夜太明亮了,哪怕他眼睑敛合着微微蹙眉,都能望见无端而熠熠的夺目长空,星光浮涌。   一种无法以常识解释的战栗自脊椎透出,像是波频的震感,逃遁的意味变得强烈,但桎梏却越来越具备镇压感。   纯粹的净雪气息被Alpha难以自持的气味感染,哪怕马尔洛尼的风无论轻重没有停止过任何一刻,祁棠都只能从其间感受到宴任因为兴奋而泛滥出来的强势压迫。   结婚前他和Alpha亲密的初体验太糟糕了,无论理论看到多少,真正的经历就像是刀凿一样难以忘却。   祁棠一开始对宴任在高度兴奋时的状态倍感恐惧,随着时间的淡去也留有无法名状的阴影,哪怕宴任竭尽全力把归属于本能的急迫藏匿,但难免有时候仍旧可见一斑。   他偏过脸,被宴任捧紧的侧脸微疼,力道在神经上略略失控。   宴任顿时停下了这个吻,就像是训练有素一样在浅尝辄止后选择放弃,只是非常亲昵又难耐地厮磨亲吻着祁棠唇角,让祁棠产生了一种被巨型犬压着舔,退无可退的错觉。   “……宴任。”祁棠觉察到宴任有意无意磨蹭着他,但又被喝止一样停了下来。   被激素煽动过后的Alpha看起来非常可怕,就像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制止进食的猛兽,越是强势的Alpha表征越明显。就是宴任那张脸再让人心动,现在也有种非常逼摄而狰然的意味。   他竭尽全力,在祁棠不接受的时候保持冷静,熔断的理智被迫冷却,最初的失误让他长期都小心翼翼,唯恐再造成二次伤害——   抵御本能的感觉大概非常痛苦,宴任在僵硬地停滞片刻后埋在祁棠肩上,揽抱的动作隐隐有些粗暴,虽然压抑着冲动,但力道却很难减轻太多。   风声被宴任急促的呼吸盖过,亟待发作的不适从来就被镇压着。   祁棠觉得脸上的温觉更冷,唇瓣却有着一时半会不会消退的热感,紧梏在腰后的臂膀好像要把他嵌进宴任身体,笑意不自觉地浮出祁棠眼底。   祁棠微微垂头,在宴任耳际挨道,“下去吧。”   宴任仰面朝向他,手却根本没放松一点,嗓音发哑地问道,“……现在?”   祁棠的脸颊在夜色里如同浅浅轻轻的光雪,有种让人爱不释手的极佳质感。宴任身后的星空从天际坠落,点点滴滴浸亮了祁棠的眼眸,眸光里的冷感难以寻觅,反而隐约可见奇异的潋滟。   “嗯。”祁棠在宴任的颊边稍一摩挲,语气难辨真伪地平淡道,“你不是很难受吗?”   -   天亮得很晚。   祁棠的闹钟被宴任关了,因为没有任何公事的打扰,他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三点一线的精确生活过太久了,偶尔的一次晚起竟然尤其放松,好像骨节里填入温热的棉花,让他对床格外恋恋不舍。   祁棠向另一侧摸索了一下,发觉宴任不在。   身旁还余留着温度,随着祁棠的动作被子微微翻开,杂糅着双方的亲密气息从被窝里挤压而出,似乎在呼吸道里描出了淅沥的微末火星。   他半眯着睁眼,看到宴任在阳台上打电话。晨光从地平线上掀起,像是斑斓油画的朵朵晕染,极远处还是湿灰的深紫,上升又滴入海水的柔和光亮,仿佛橙黄又涣粉的旖丽妆容,模糊间余留着在夜色中变幻的朦胧。   从宴任身后看去,他显得尤其慵懒又放松。挂断电话后他转过身,和祁棠的视线相对,祁棠自宴任眼底清晰地感到他的餍足,似乎短时间内再没有什么可以搅扰他相当优渥的心情。   宴任进门后脱了羽绒服,没有立刻到祁棠的身边,而是在壁炉边站着等了等。   “还睡吗?”宴任的手随意地搭在自己胯侧,比例完美的身材因为这个动作而呈现出荷尔蒙浓重的雄性气息,从头到脚都弥漫着吃饱喝足后的惺忪惬意。   祁棠缓缓从被窝里坐起来,“差不多了,你今天定的几点走?”   “我打算你醒了再安排确切时间,不急。”   “嗯。”   把寒意驱散后宴任才走回祁棠身边,低头无声地端详着祁棠,视线在祁棠身上到处定了定,满脸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种非常感慨又难以表达的情绪。   祁棠挑了挑眉,对宴任逐渐烫起来的目光无法视而不见,“……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宴任俯身撑在床上,迫在祁棠面前,盯着祁棠缓缓重复了一遍,才澜起笑影道,“就是不太想出门的意思。”   祁棠佯装平淡地转移视线,在宴任硬韧的肩上推了推,宴任巍然不动,甚至还反过来在他颊边蹭着狠亲一口。   “……宴任。”   宴任盯了他一会,才慢悠悠起身叹道,“什么时候才能闲一点?一个月来旅游一次多好——”   祁棠从床边下来,闻言看了宴任一眼。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倒是不太抗拒地平心而论道,“可能还要几年。”   没预想会得到答案的宴任愣了一下,转而受宠若惊道,“不忙了就可以每个月旅游一次?”   “时间又不长,两三天还是抽得出来的吧?”祁棠边说边往浴室那边走去。   宴任难得喜形于色,跟着祁棠直截道,“那要避开易感期——”   “宴任!”   宴任猛地想起了什么,骤然收声。   祁棠从浴室里重新出来,常年近乎波平如镜的脸色终于龟裂出相当赫目的表情——“你咬在这里?”   “……这两天不是都穿高领。”   “你……”祁棠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痕迹,简直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昨天洗的时候痕迹的色泽还不重,现在看,他都快不认识宴任了——“你之前——你以前好像没这么严重?”   宴任底气不足但相当平静地反问,“我没有吗?”   祁棠抬起目光,“那你以前为什么……”   宴任几步上前,把祁棠刚穿上的浴袍拢紧,不让他继续仔细看。   “以前——”宴任伸手摩挲了一下祁棠颈侧的鲜艳痕迹,微微低头,定定看着他含笑道,“我觉得这么做你会不高兴。”   “……那现在呢?”祁棠要宴任松手,宴任却系紧他的浴袍不让他动。   “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宴任的笑意加深,态度亲亲热热地挨近了祁棠,蹭着鼻尖低声问,“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保密   到达特斯克的时候,特斯克的商铺才刚刚开门。   和星国的氛围不同,也许是因为还有雪迹的渲染,这里完全氤氲于一种悠闲安逸的缓调中,连阳光的照射仿佛也透明而缓慢,空气清新,弥漫着人气稀薄的生气。   街边的每一家商铺都各具特色,因而色调各异。   但无论是深蓝还是肉桂,浅咖、酒红,也许深棕,都充斥着尤其舒适的设计感,入目的色彩纯粹和谐,仿佛清吧里慢撞的冷色乐流。   街面上的雪厚薄不一,洒扫的人动作懒怠,但堆积的雪澄澈柔白,下方扫露的赭色石地条纹微深,和商铺一起汇成步调适从的惬意街景。   “你想来特斯克购物?”祁棠扭头看向宴任。   特斯克是经济非常发达的地区,但又和大型的卖场全然不同,这里的建筑设在店铺之上,有的是整栋的商铺,也有可能是住户,但总之不超过三层。   从屋脊堆下的雪沿斜面垂滑,夏日里盛着鲜花的窗台也只剩下白雪,天穹的蔚蓝化水般变淡,云迹很浅,上方看起来极其明亮。   “嗯。”宴任握着他的手,靴下踏出轻微咯吱的响声。   这些建筑没有以规整的直线排布在街边两侧,而是呈现着不同的倾斜角度,祁棠直直望去也只能看到尽头的房屋,另外两个方向都是看不见的拐角。   “在准备惊喜吗?”   宴任转过来微微笑着看向祁棠,“不是。”   祁棠略感讶异,宴任继续道,“我有想买的东西。”   走到尽头右拐,建筑发生了一些明显的改变,围墙从某一段设起,下方是灰白的巨大墙砖,上方的米白墙体粉刷整齐。郁郁葱葱的的藤叶沾满新雪,仿佛甜品上洒满糖霜的薄荷叶,一簇一簇点缀着。   墙内可见是一栋私人宅邸,建造的风格尤其复古,色调棕黄,窗前鲜红的遮阳帘斜斜撑起,色泽冲突得极其悦目。   “是这里?”祁棠看着宅邸外有人正候在门口,看见他们又远远走来。   “对。”   “宴先生、祁先生。”这个人极具宫廷礼仪地深深鞠躬,用浸满牛津腔调的英语流利道,“我是曼卡的总管,请你们跟我来。”   曼卡是特斯克颇赋名望的盛族,最早靠精致的贵族饰品发家,现在在特斯克的商业范畴遍布各个方面,饰品上的生产变得尤其古老而奢侈。   祁棠突然想起宴任此后和安子然一并购物的事,那时候他的愤怒、不快,以及习惯性不追问的沉默,导致他现在都不知道当时宴任为什么那样做,后来又是怎么样。   “……如果你来特斯克,你会因为什么来?”   “我?”   “嗯。”祁棠看了他一眼。   “我一个人?”宴任捏了捏祁棠的手,确认似的问道。   “对。”   他们来到曼卡宅邸的大门前,被油漆覆满的深绿木门已经敞开,前院的雪清扫干净,门内两侧的大理石喷泉没有水,只有石雕的海豚向上跃去。   “给爸妈买礼物吧。”宴任揣测着答道,“我总不可能一个人来旅游?”   “如果和别人一起呢?”祁棠进入了特斯克的宅邸,但对这里的风景一时毫无兴致,注意力完全在宴任的回答上。   “是除你以外的人?”宴任略感疑惑地皱眉问道。   “嗯。”   “不可能。”宴任斩钉截铁,说完又微微挑眉,“如果真的和别人一起,那也只是恰巧碰上,而且时间也不会很长。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和别人一起来过特斯克?”   曼卡的总管一路都没有说话,因为祁棠和宴任两个人正在交流,他只会偶尔停下来,欠身礼貌地示意他们怎么走。   祁棠斟酌了一下宴任的话。   “还没。”   “还没?”宴任顿了一下,失笑低声道,“还没你就这么猜?给我敲个警钟?”   祁棠看着莫名非常愉快的宴任,脸色淡淡默然半晌,收回目光道,“嗯。”   曼卡宅邸的前厅内非常温暖,壁炉旺热,野生动物栩栩如生的标本错落地摆放在黑金石台上,黄铜吊灯庞大却精致,水晶从灯柱下垂坠,曳动着轻小的光色。   “请稍作等候,家主还要再仔细地确认和检查一遍。”总管把木质托盘端到沙发前的矮桌上,又把两杯饮品摆放到他们面前。   佣人轻手轻脚地在前厅擦拭、浇灌,生长在室内的绿植苍翠鲜艳,水红的花朵妍丽地绽放着,还有一缀缀的小白花像是斑斓雪点,开在布满阳光的屋角。   “你认识曼卡的家主?”祁棠拿起比拳头大两倍的垂直木杯,里面盛放着果香温暖的茶水,漂浮的水果肉粒褪去颜色,像是糖块。   “不认识。”   祁棠用银勺搅了搅下方的蜜糖,用彩色的吸管喝了一口才问,“但现在要让曼卡家做饰品,没点关系不是做不到吗?”   宴任颔首,“好喝吗?”   祁棠抬了抬勺子,“搅一搅,上面比较淡。”   宴任凑过来用祁棠的吸管喝了一口,“你记得严卿华吗?”   祁棠对宴任不自己喝一杯的行为稍稍有点不习惯,但也不抗拒地问道,“嗯,她上次不是来聚会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严卿华来聚会?”宴任皱眉看着祁棠,“她婚后不是一直在国外?”   祁棠顿时想起那是之后的聚会,现在的时间还没发生烫伤的事情,倒逆的重生冲击了他对时间的记忆,导致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记错了,我知道她,你先说她的事。”   “曼卡的家主是严卿华的父亲,我稍微跟她说一声就行。”宴任就着祁棠的手喝,祁棠索性把杯子给他,宴任捧着杯子殷勤反问,“喝吗?我喂你。”   “不用了。”祁棠觉得周遭的保镖和佣人存在感太强,多扫了宴任一眼不许他再问。   “严卿华和小玫熟吗?她小我们一届吧?联系她的时候她向我问起小玫……我没印象她和小玫有什么来往。”宴任拿着杯子,指骨修长的手慢慢敲了敲杯缘。   祁棠经由宴任的话想起祁玫在宴会上的表现——她对严卿华微微颔首,笑意和仪态脱去放松时的稚丽和玩笑,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就走,隐约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   但当时祁棠没有深想,他以为她们根本不认识。   “不知道……回头问问小玫。”   没有急迫的文件和工作压在双肩,等待的时间也就有种旋律般的舒适感。   祁棠在重生前几乎没有和宴任坐在一起慢慢说话的记忆片段,他们之间总是很仓促,氛围又总是有种强抑的虚伪平和,像是风雨飘摇的最后体面,以免彼此更加难堪。   他们聊了一会严卿华,对她的记忆不深,她母亲是星国的水墨画家,父亲是曼卡的现任家主,两人根本没结过婚。   严卿华由母亲抚养,但每逢假期都回到曼卡家族,这个女Alpha强硬地游离于两个家庭之间,毕业后久居国外,结婚之后也基本没有回国。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人从内厅出来,祁棠闻声回头,发现不是陌生的曼卡家主,是严卿华。   她非常高挑,穿着垂坠感十足的绒绸长裙。身上的曲线并不柔软,反而有种健身后的韧长轮廓,因为正在家里,所以也没有精致刻意的妆容,波浪般的丰厚黑发搭在漂亮的皮草上,脚踩毛绒绒的尖头平底鞋。   严卿华捧着深棕色的原木盒,步履不快不慢,却有种慵懒迷人的风情,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严卿华才问到,“宴总你跟我检查一下,还是和祁总一起?”   宴任站了起来,“我自己。”   他侧身看向祁棠,微微俯身摁住祁棠肩头,深沉地微微笑道,“等我一下。”   祁棠的视线在严卿华的臂上微微一定,没有长袖的礼服遮挡,满臂的纹身像是由躯干生长到指尖,异样而冲击的美感赋满野性震撼的风情。   他状似不经意地稍稍垂眸,看到严卿华的长裙下也是大面积的繁复纹身。   等宴任检查完,把包装好的木盒交给陈志强,严卿华才拿着纸质文件走到祁棠身边,用做着宝蓝色美甲的手指了指空白处,笑意烂漫道,“这里需要签名,祁总。”   她的声音低柔,带有水波般起落的磁性,微微弯腰的时候发丝滑落,绽开若有若无的辛烈木调,应该是熏香。   文件上是当地的古语,祁棠没提前准备,只能看懂宴任的签名。   “签的是什么?”祁棠微微抬眉。   “宴总要我帮他保密,您很快会知道的。”严卿华慢慢说道,声调懒洋洋的,有种不紧不慢的舒缓。   祁棠点头,签字完还给她。严卿华把文件交给秘书,“不留在这里让我招待一顿吗?”   宴任摇头拒绝了她,“不用,客气了。”   “给我个机会吧,一起吃顿饭聊一聊?”她笑意盎然地再度问道。   宴任挑了挑眉,终于直白道,“我要和我老婆过二人世界。”   祁棠淡淡看向宴任,宴任的笑意不变。   严卿华摊了摊手,“好吧,反正过两天……”她突然微微顿了一下,但宴任根本不打算多留,“那我送你们到门口——天气太冷了,我就不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祁棠偏过视线多看了严卿华一眼,这个女Alpha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因为一直都是笑着的,但她的笑意似乎又波平如镜,像是某种极佳的防护和完美的手段。   “你和我妹妹认识吗?”祁棠问道。   严卿华微微一愣。   那愣神的时间很短促,仿佛时间的一瞬骤停,她恢复常态的速度太快了,毕竟也是久经风雨的人物。对祁棠而言也是同样,他可以感受到严卿华的短时愕然,即便那几乎难以发觉。   那裂开的细碎真实里,他好像捕捉到了非常微小,非常难言的复杂情绪,混含着因为说不清楚而尽力敛藏起来,又微微被窥探到一点的狼藉。   “……认识。”严卿华笑着点头,“怎么了吗?”   -   “在想什么?”宴任看着若有所思的祁棠,“因为我没告诉你所以不高兴?”   祁棠片刻后才消化完宴任的字意,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你买的东西是我们的吧?”   “嗯。”   “那为什么不高兴?”祁棠道,“我是在想,严卿华为什么认识祁玫?”   “家族之间都有点联系不是很正常吗?”宴任反问。   祁棠眯着眼睛没说话,“回去要问问祁玫。”   “但严卿华不是结婚了?”宴任敏锐地补问道。   祁棠思忖了一会,“嗯,对,祁玫应该不至于对已婚的Alpha感兴趣。”   他们的下一站是雪声阁楼,本来要乘车去,但比宴任预想的情况好很多,这里的人似乎很懒怠,因为生活的步调慢,所以连走在街上的当地人也不多。   “人真少。”   “到节日的时间点才会出来。”宴任道,“如果我们在国内也能这么悠闲……”   祁棠的唇角微弯,笑意很浅,但在阳光下又不容错过。他看向总是看着自己的宴任道,“所以我说每个月我们都可以出来一次。”   宴任似乎在微微屏息地看着祁棠。   祁棠的笑意稍深,齿关溢出了些许悦目的亮色——“我没有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原谅   雪声阁楼处于特斯克的中心,阁楼下的人流稍微密集了一些,因为能出游活动的时间并不长。   和其他斑斓的建筑物不同,雪声阁楼完全由纯净的白色所覆,甚至没有任何灰埃夹杂的深浅黑斑,保养修缮得崭新洁净。   陈志强在祁棠身侧背稿般说道,“在雪声阁楼,您可以品尝到当地最正统的特斯克菜,同时,也可以倾听特斯克的民族之声——相信音乐与美食,将给您带来难以忘怀的体验。”   祁棠偏头看了他一眼,“陈秘书,只让你干贴身秘书实在是太屈才了。”   “没有没有。”陈志强笑笑道,“秘书干久了看一眼基本就记下来了,听说这家还有很正宗的发酵鲨鱼肉,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雪声阁楼在特斯克是很难预定而且价格不菲的特色,但内置的陈设没有阿尼富丽,显得简约甚至有点简单。   阁楼内的乐声安静缭绕,和外街有一定距离,完全避免了嘈杂的情况。   但祁棠向窗外望去,裹得厚实的当地人来来去去不快不慢,整条大街依然徜徉在和煦温暖的韵调中,似乎即便是人数变多,也很难喧闹起来。   穿着皮绒服饰的歌手坐在楼下,嗓音却带有温柔沙哑的穿透力,仿佛缓缓腾升的砂雾,吟唱呢喃着不能辨识的古语。   他们在顶层落座,太阳的光热并不刺眼,且已经向另一侧偏移,日影错落着掉下,被窗檐咬去一角。   坐在遮阴处,沿街流满淡金的日光,糅入困倦,仿佛是回笼觉的提醒。白雪皑皑地堆积着,涣散出薄薄光亮,像是在蜜罐里渐渐冻结的蜂糖,而下方的建筑也凝成了精巧的糖饼构造。   宴任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偏过的视线在屋脊上淡淡扫过。从祁棠这里看去,宴任的眼睫似乎染上棕金的色泽,那种光色又滴入瞳孔,在眼底慵懒焕亮。   雾气从宴任的唇边吐露,像是在度假时锦上添花的烟气,但其实祁棠已经很久没见过宴任抽烟了。   “你戒烟了?”祁棠看着宴任问道。   宴任挑眉看向他,“结婚之后我就不怎么抽了,怎么了?”   祁棠略略顿了顿,在他的印象里宴任刚结婚的头两年,还是会背着他一个人抽根烟缓解一下。   “好久没抽了。”宴任回忆了一下,看了祁棠一眼,又稍微直起身四处张望着说道,“你不喜欢那个味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去年就彻底戒了吧。”   祁棠的视线跟着宴任移了移,“要干什么?”   “坐得太远了。”宴任起身示意保镖过来,“不知道是夫妻来吃饭吗?又不是谈生意。”   保镖把宴任的座椅调到祁棠旁边,祁棠仰头看着宴任重新坐下来,无言地看了看正在挪餐具的宴任,片刻后才问道,“你以前……不是,你好像没这样过?”   “之前在家里吃我们也没坐得这么远。”宴任重新坐下来,舒心地冲祁棠笑了笑,笑容稍微还能看得出他满意的意思,“现在在度假。”   纯正的特斯克菜很快被送了上来,陈志强身兼数职地翻译着厨师的话,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翻译器,又补充道,“不过因为考虑到我们可能无法习惯当地人的饮食传统,所以还安排了几道西餐。”   这个想法非常体贴,至少祁棠在第一口吃完鲨鱼肉后就微微变了脸色。   “太腥了?”宴任像是感官都长在祁棠身上一样,立刻看着祁棠问。   祁棠颔首,实在无法下咽地把鲨鱼肉吐出来。   宴任从餐盘里切下一角试试,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倒是祁棠喝着餐前酒安慰道,“就是体验一下,别计较了。”   祁棠的食欲恢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重生前他总是食欲不振,现在虽然吃喝不多,但都保持着正常进食。不过这一口鲨鱼肉完全唤醒了祁棠的排斥感官,他把菜样都稍微尝了一下,一点进食的欲望都没有。   陈志强看他们都不吃,急急忙忙下楼催厨师做西餐了。   宴任的态度不算明显,但祁棠还是能轻易看出他的不满,就好像他的精心计划里出现了瑕疵,因为祁棠有边角的一点不舒服,所以他的心情就相当不愉快。   “就是来尝一下而已,别较真了。”祁棠伸手抚了一下宴任的手背,手就被宴任擒入掌心,“那么晚起,现在也不想吃。”   宴任看着他,眼底的色泽深沉,一语不发。   祁棠稍微靠过去一点,“以后还要一起旅游那么多次,你不可能事事追求完美。”   在高位已久,事事追求完美成功的宴总,总算雨过天晴,不追究了。   特斯克上菜的效率实在不快,等到西餐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太阳都已经明显地偏斜过去。这里渐渐在进入漫长的冬季,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街边的人声有些嘈杂,也有小孩在街上捏着雪奔跑。   西餐无功无过,总体而言并不如在星国或者U国的星级餐厅,但羊肉和鳕鱼都味道鲜甜,比当地菜不知道好了多少。   “回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宴任坐上车,对祁棠道,“你想吃什么,我提前交代他们做。”   “不想吃了。”祁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上不少,羽绒服上虽然没有碎雪,但冷温也像是在融化。   宴任没说话,祁棠扭头看向他的脸色,“你安排吧,我本来对吃的就兴趣一般,回去陪你吃几口,这样可以了?”   宴任深深看了他一眼,“嗯。”   亮丽的光影像是海水退潮,从天边渐次落下,夜晚不是降临,更像是蛋壳里雏鸟的细弱搏动,慢慢涌起。   交替间的明暗色彩把天穹团入雾霭般的深紫,遥远的冰冷雪岭上,金色渐褪成炽烈的橘红,又是橘粉,再是紫粉。融合的色彩里勾入浓稠云影,仿佛画布上没有涂料的底色。   偶尔经过即将封冻的河流,倒映的天光就仿佛流淌的油彩,带着结冻的块状感,向远方弯曲着离去。   等到抵达皇家大酒店附近,司机就慢慢停下了车。祁棠正翻看着新上的礼品,和宴任商量着回去的时候给爸妈带,他抬眸随意地看向窗外,看到和酒店相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怎么停在这里?”   宴任把手套给祁棠戴上,又替他扣好定位表,微微笑道,“今晚会有极光。”   雾气在车外蔓延,循着风的痕迹。   夜幕早已把灿烂的天色一点点吞入,余留着浅浅发白的微光。   “我们去看极光?”祁棠被宴任摆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宴任把手套、帽子、定位表戴上,“不回酒店?”   “暂时不。”宴任伸手开门,对祁棠道,“接下来的路车没法开,下来吧。”   祁棠下了车,被冷空气狠狠一卷,立刻把羽绒服拢得很紧。   宴任把祁棠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一些,才拥着他一起走,“看见极光了吗?”   “没有。”   宴任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背对着保镖所以祁棠也不会太抵抗,他埋头在祁棠的颊边亲了一口,指着斜后方道,“看看那里。”   祁棠转过脸,在略带湿气感的色泽里分辨出还不算清晰的极光。   那甚至称不上是极光,只是色彩的轻微变化,淡绿的虚影轻轻浅浅,像是无心的一撇摩挲。   “再等一等,我们先去看另外一个地方。”   当地的导游走在陈志强身边,陈志强走在他们前面,地势或高或低地起伏着,车的确开不来这种地方。   慢慢向下,海面的暗色里滚动着不大的声响,沙滩上矗立着尖锐的雾色石块,像是崎岖的怪物庞然站立。   “这是……”   “冰沙滩。”宴任低声道,“这里还不算旅游区,只有当地人会过来,这个时间点人也很少,观景的效果更好。”   走近了才看清这些远离海洋的巨大冰块,沙滩的色泽极深,因为光线不强看起来也就更加黑沉。这些被冷风打磨过的坚冰像是自沙滩里生长的尖锐风石,剔透如钻。   不明显的光亮在透明质地中冷冷折射,整片沙滩都被空旷而静谧的神秘感围拢起来。   陈志强还在和当地的导游说话,不过声音绕过冰块,越来越远。   雾气像是生灵,随着冷风悄悄奔跑,宴任抱着祁棠站了一会,祁棠听到宴任突然深缓地吸了口气,在他背后无声地回头示意。   “交代保镖什么?”   “我要单独的二人世界。”宴任又转过来,把祁棠从背后抱得更紧了一些,“冷不冷?”   “现在还好。”   “祁棠。”   祁棠看着深澜浮涌的海水,平淡地眨动眼睛,没有说话。   “你会愿意和我来这里,我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什么意思?”   呼吸里泅入的冷气像是冰水打湿了鼻尖,呼气的热度在半空变成透明,融入极其干净的自然气息中。   宴任沉默了半晌,垂头在祁棠的耳际抵靠,“我觉得你不会答应,但我又觉得我们都结婚四年多了,你会跟我来。”   舌尖似乎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梗意很轻地撞在喉顶,祁棠安静无声。   “我们结婚的时候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宴任低沉的嗓音仿佛浸入风里,因为只是以彼此能够听清的音量缓声交流,所以又仿佛一种亲密无间的呢喃厮磨,“……而且我一直觉得很后悔。”   攥在宴任小臂上的力道骤然收了收,继而又松弛下来。   “你觉得很后悔?”祁棠微微偏过脸,低语般问道。   祁棠听到宴任叹息着的深沉笑声,“你觉得我在骗你,是不是?”   片刻后宴任继续道,“是安子晔太无耻,他提出那种意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他,我太着急了——”   ——那时候的打击太多了,祁氏的问题,MH的失踪,安氏的条件,所有都接踵而来,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所以为的朋友,以逼迫的形式和家境向他求爱,再然后是同属于朋友的宴任,直接咬进他的腺体让一切板上钉钉。   “你就不无耻吗?”祁棠问。   他从来没问过宴任这个问题,在一切都被迫成型后他也没资格反悔,输家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抗衡的本钱。就算是宴任无耻,那也是他的有求于人让宴任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么多年,结婚这么多年的心结,他却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放任伤口或愈合或溃烂,既不试图治疗,也不愿意多看。   直到重生。   岁月在拼凑的过程里自愈,七年过去了,朝夕相处的人无论再怎么心存芥蒂也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他所以为的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不堪,甚至还有很多是有待发掘和被他错漏的失误。   一开始的受伤是宴任的错,可是放任病入膏肓的不是宴任,是他自己。   你就不无耻吗?   祁棠的嗓音浅淡,有种冷凉的磁性,没有激烈的回忆夹杂其间,更没有过去咬入齿缝藏匿踪迹的情绪。   只是很平淡的,玩笑般的,带着一点难得可见的嗤笑的语气。   “我也无耻。”宴任在祁棠的鬓边挨着,亲昵地嗅闻他身上让伴侣神经放松的,平日里浓度很低的信息素,“我比他无耻多了。”   祁棠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弯,眼底映入的光色殆尽,冷雾因为暗色而不易发觉。   “我一直都记得你说你想在旅游的时候看极光。”宴任说道,“那时候我觉得婚后的蜜月就去看吧,但之后真结婚了却根本没这个可能性。”   祁棠微微蹙眉,有点惊讶地问道,“我和你说过吗?”   “嗯。”宴任把祁棠搂抱得更紧,即便控制着力道,也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和身体,完全镶嵌着生长在一起,“你忘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祁棠静了一会,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他的浪漫细胞早在结婚前后各式各样的冲击里死绝了。   “没关系。”宴任慢慢亲吻着祁棠的耳际,一下一下地,颇为留恋道,“我还记得。”   宴任呼吸时的冷热和潮意在祁棠的耳后积聚,唇瓣的触觉鲜明熟悉,祁棠被亲得有点想躲,但被抱得动弹不得。   宴任像是抱了个够本才稍稍松手,在祁棠帽沿下的后脑又吻一下,“转身看看。”   祁棠转过身,瞳孔在触及烂漫的光影时骤然收缩。   和海面这一侧全然不同,宴任的身后极光摇升,像是碧绿而光芒璀璨的焰火在温柔燃烧,又仿佛天际流转的曼妙琴音荡成了广袤光谱。   久远而连绵的浪漫壮美翩跹,缭绕成瑰丽的无上和鸣,无垠的波光悱恻拂动,熠熠迷幻,宛如夜空正陷入吟唱的梦境。   时间向下一格拨动,簇入眼底的盛景转瞬间遥挂天际,祁棠重新开始呼吸,才发现自己把宴任抓得太紧,以致于连微微的颤抖都鲜明传递。   他看到宴任专注而溺于自己的笑影。   宴任稍稍低头凑近了他,唇齿之间只相隔一个指尖的距离,呼吸热烈又煽情地在唇瓣描摹,像是在干渴的时候等待清泉般的吻。   “……我应该在这里和你求婚。”宴任低语道,他的嗓音太低,好像浸渍着一种难言的沉重和虔诚又隐殇的悔过。   祁棠定定看着他,似乎有太多意义不明的声响塞入喉间,让他无法启齿。   宴任向后退开一步,单膝向他跪下,石块棱棱地晃入一点波动,又恢复冰凉光滑的冷泽。   那个精巧的礼盒向祁棠打开,因为太过仓促而在七年前没有发生的一幕,初次在静谧而壮丽的天穹下偿补。   光晕飘渺,莫测的极光辉煌在天上。   风声很轻,像是柔和的波澜,周遭偌大而岑寂,连海水都屏住呼吸。   宴任仰头看着祁棠,像是配偶栏里的墨迹太浅,因而要把他深可见骨地刻入每一寸皮肤,熨入每一块肌理,刻入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他的目光很亮,所有喜怒不辨的表象完全消解,真实得太让人心惊肉跳,仿佛要完完整整,把祁棠从头到脚,都囊括到身体的每一处领属之中。   可痛色隐隐却鲜明,嗓音带着渴求到恐惧被祁棠否认的程度,满是祈求和希冀。   麻痹像是骤鸣的电击,在祁棠的四肢百骸中喧腾,不知名的酸楚和冷意紧紧纠缠,竟然开始刺痛。   “……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遗憾   宴任不打算从马尔洛尼回国,他把在外的最后一天定在娃索。   离开马尔洛尼的时间很早,太阳刚刚放亮,极光归入夜色的另一半天空里。   市镇在安静中深眠,偶有的店铺光亮柔和,对一切都毫不惊扰。   前后的挡板升起,宴任虽然起得早,但明显非常困倦。车内的温度足够暖和,他们都脱掉了羽绒服,宴任揽抱着祁棠的腰身,埋入他的颈肩补觉。   热度丰裕的呼吸在祁棠的高领毛衣中晕染,他的视线瞥向窗外,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夜色未褪的冷华,像是平日里一样没有过分波动的情绪,依然带着极具吸睛的疏离感。   但他对宴任搂抱的动作显得很放松,甚至是有些轻微的纵容。   他们的戒指和原来全然不同,被精心打造的奢侈品里熔铸心意,又因为是严卿华的父亲亲手创作,所以耗时也许会更久。   在重生前再也没提起过的旅行,那一对被打造完成的婚戒最终究竟如何,他根本也一无所知。   相比于祁棠,宴任要兴奋得多,的确如宴任所说,他不是给祁棠准备惊喜,他是在弥补他的遗憾,或者是双方的遗憾。   身体的疲惫让祁棠洗完没有太久就睡了,宴任自己无法入眠,像是结婚的第一天一样难以置信。   他呼吸着沾满宴任气息的空气,就好像呼吸着自然的、纯粹的空气,习惯于身上被Alpha的气味圈禁,也习惯了这样占有的标志。   原谅我。   祁棠垂下眸光,看着宴任修长的手,他的掌骨明显,筋韧和血管有种放松自如,却又不加掩饰的力量感。揽抱的动作不容抗拒,又意味鲜明,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都像是一种昭告,仿佛猛兽圈起的尾巴,包绕其中的空间根本无从窥觑。   那是一个没有人不清楚的过错。   错误是酿成的,也没有机会后悔,祁棠清楚宴任后悔,从他的克制,他的退让和忍耐,都知道他在后悔。   但他也越来越清楚,宴任其实又不那么后悔。   他不会因为后悔放手,更不可能选择离开,他只想求得原谅,却从未打算失却。   祁棠轻缓地覆在宴任掌背,感觉到他骨血中底蕴般的烫热温度。   娃索和马尔洛尼的距离同特斯克相比其实更远,而且气候尤其和暖,火山还在蒸腾热气,雪迹遍及山口下侧,然后是草地,林地,是斑斓错落的屋舍。   雪水从高山上流淌,汇成清透的冷河,又淌入湖泊,粼粼着细密灰蓝的横纹。   “醒了就起来。”祁棠看着湖水中的天鹅,它们像是镶在饱和度极高的色彩中。   岸是金黄的,无论是草还是矮树,远山泛白,绿意不常见,岸上的房屋红白相见,在阳光下色泽纯艳。   宴任抱着祁棠磨蹭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松开抱着他的手。   娃索的风光秀丽,下了车更有感触。声音似乎是画面的一个部分,黄喙天鹅和湖水的声音,草叶沙拉拉的响动,万物鲜活。   祁棠静静看了一会,在冷凉的和风里,陌生的惬意如同清冷的水,在心间层层涤荡,恍惚着打开崭新的感官。   置于双肩上的重压卸去,工作上繁忙又无法回避的各色问题,一段看似失败的婚姻。他好像脱离了那种深灰色调的忙碌,短时来到干净明快的区间,得以稍稍休憩。   “喜欢吗?”宴任在他的身后问。   祁棠望着安静的湖水,还有湖水对面来来往往的市镇声音,稍稍颔首。   虽然有心想让假期变长,但他们两个也都不是什么闲人,娃索作为复工前最后一天的放松,宴任也只是安排了一些走走停停的闲适活动。   在人烟稀少的树林步道中漫游,满山金叶灿烂柔和,树下郁郁葱葱生长着鲜红的矮株。   枝条很细,红叶烂漫,色泽深深浅浅,幼嫩的枝叶是柔软的黄色。   宴任牵着祁棠的手,偶尔遇到来遛狗的当地人也并不回避,祁棠总是时不时感觉到宴任对他戒指的摩挲。   步道的尽头是娃索的商铺入口,大概是因为比特斯克温暖的缘故,这里出行的人更多,老人、小孩,年轻的情侣或者慢慢变老的夫妻,和当地的古语以及鼓点旋成缓流。   祁棠饶有兴致地尝了尝这里的金枪鱼披萨,鱼肉肉质鲜美口感丰厚,在披萨内热腾腾的果蔬脆爽酸甜。   他不吃这类食物已经有几年时间了,上一次吃可能还是在大学时期。   宴任把他的手腕转向自己,在祁棠咬过的地方又咬一口。日光在宴任的眼底映入光泽,看着祁棠的笑意深邃又真挚。   被宴任握过的手腕隐隐发麻,祁棠瞥过宴任一眼,在这温暖和煦的气候里,阳光似乎星星点点在脸上泛起奇异的热度。   午餐吃的是吉利安格鲁牛肉汉堡,刚刚出炉的火候把汁水绽放到极致,相比于发酵鲨鱼的深沉打击,汉堡的口感饱满得近乎完美。   他们在娃索逛到这里的傍晚时分,又乘车准备去到机场,夜景仿佛被慢慢唤醒。   天穹倒映在朦胧的水中,连同下方的娃索,光色陆离着,或许橘红、深黄、明黄,偶有的紫光也掉入湖中,沉坠般拉得很长。   “明天就要上班了。”宴任用手机稍微翻阅了一下邮件,又暂时搁置着没有多看,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景,略感惋惜的神色在他又看向祁棠的时候变得明显。   “嗯。”祁棠看着他,眸光安静,只是指尖轻轻触抵了宴任的指骨,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旅行时间短得遗憾,但根本比不上从未一同出行过的遗憾。   倘使没有重新的开始——   心脏好像骤然一紧,无法出口的原委,言明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溯源而去的感觉,仿佛不能被理解的孤独,引起了说不清楚的细微恐惧。   “宴任——”   宴任凑过来,在他的唇角落吻。   “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   8月25日中午,私人飞机抵达星市,洪田方在机场翘首以盼。   穿回夏季的衣物,好像时间里的差错,祁棠对阳光的热度有点不适应,稍稍眯起眼睛。   宴任很顺手地拿过洪田方手里的遮阳伞,和祁棠一起边遮边往回走。   “这几天情况怎么样?”祁棠偏头看着洪田方。   洪田方站在大太阳里道,“没什么问题,都挺好的,祁总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祁棠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出发之前发烧的事,“没事了。”   洪田方点点头,“是这样,安氏今晚有场晚宴,我想先确定您的身体情况再安排行程。”   “安氏今天晚宴?”宴任扭头越过祁棠,看向洪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洪田方总觉得宴总的表情有种毫无缘由的不快。   “……对,陈秘书还没说吗?”   陈志强赶紧道,“宴总说回来之前不能谈及公事。”   “他们什么宴会那么多?”   祁棠看了宴任一眼,对他毫不掩饰的不满态度略感诧异,就听陈志强继续说,“安氏的私生女今年要在安氏过生日,礼物我这边已经备好了,去不去都看您安排。”   “不去。”   “去。”   宴任看向祁棠,祁棠语气平淡道,“安子然从来没有在安氏过生日过,今年等于是安氏要把她认回来,安氏和祁氏、宴氏都有来往,更何况又不是不认识——”   祁棠发觉宴任的视线微微偏移了一下,他向宴任视线的目的地看过去,发现宴任垂下眼眸正在看他自己的婚戒。   崭新的婚戒微微反光,像是一缕夹笑的寒芒在宴任眼底倏尔划过。   “那就去。”   -   作为女主角的安子然姗姗来迟,宴任和祁棠在安氏的偏宅里已经到达了一段时间。   “真好看!”祁玫垂眸看着祁棠的戒指,悄声对祁棠道,“宴哥好浪漫啊。”   祁棠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很想制止宴任继续以泰然自若的态度和周围人碰杯炫耀。   “啊,宴总,这不是曼卡定制的戒指吗——”   “嗯,和祁总刚从马尔洛尼回来。”   “结婚了也这么浪漫啊,太好了,我们家那个总是跟我说要一起出去,但实在是忙啊。”   “忙哪有讨好祁总重要?”宴任不重不轻地揽着祁棠的腰,边说边微微偏过脸去抵了一下祁棠,亲密的意味十足鲜明。   听说是曼卡的定制戒指,几个刚结婚的或者是要结婚的都围过来羡慕地看了看,“这个定制要多久呀?”   “半年多吧。”宴任云淡风轻道。   “要那么久呀,不过我听说没关系曼卡都不做……”   浅淡的笑声自祁棠身后出现,笑意却很疏淡,倒是插入的意思更突然一点,“宴总去定制戒指?”   祁棠看着安子晔走到他们面前,旁边的人都给安总腾了腾位置。   “是啊。”宴总动作缓慢地和安子晔碰杯,动作不紧不慢得有点刻意的意思,玩笑般说道,“安总什么时候也去定制一对?”   “那还早。”安子晔笑笑,不咸不淡道,“还没这个打算——这对戒是找谁做的?”   “曼卡的老家主。”宴任微微澜着笑影,和安子晔对视着,彼此眼底的邃深光泽都非常难辨。   门边传来一些骚动,聚在这边的几个人把视线向门口看去。   盛装打扮的安子然浑身上下都很亮丽,视线在厅内转过一圈,看到安子晔、宴任、祁棠,于是改道拐了过来,笑意浓甜,眼睛又大又亮,“哥哥,宴哥、棠哥。”   祁棠感觉到宴任稍稍把他揽紧,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安子晔一些。   学生时代的情谊变得浅淡,陈志强看得很明确。所以在安子然提着裙子来到他们面前时,他非常适时地把礼物盒交给宴任,宴任又单手递给安子然,阻止她带着一身香水味继续上前。   安子然的脚步生生一收,在祁棠眼前不明显地来了个刹车。   “生日快乐,这是我和棠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祁棠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安子然接过礼物,视线有如骤然聚焦,在宴任的戒指上有力一定,但眼神立刻屏去情绪,如水般稍稍撩起。   安子然把精致的礼物盒抱在怀里,微微偏头的动作有着些许可爱,但也许是下眼睫的珠光太厚,眼底似乎都浸润着有点奇怪的亮色。   “送我的是什么呀?”   周遭依然是交谈的声音,不远不近,聘请而来的乐队正把握着欢快轻松的氛围,皮鞋和高跟鞋都无法在地毯上留下重声。   宴任面不改色微微笑道,“拆开就知道了。”   “我不要。”安子然扮可爱一样撅起嘴,眨了眨眼睛,又笑起来,“快告诉我啦。”   安子晔微微挑眉,但因为他和安子然的关系根本说不上亲近,所以只是轻轻晃着红酒,目光时不时在祁棠的面上流连。   宴任垂头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祁棠,从祁棠波平如镜的面色里捕捉到那点细碎的,斑斓而微亮的痕迹——   忍住在那两瓣嘴唇上啮下咬痕的想法,才心情不错地和祁棠勾唇笑笑,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陈志强,问道,“是什么?”   安子然脸上的笑意顿僵,怎么都没想到宴任是真的不知道。   陈志强深吸一口气,把得体的笑容堆得闪闪发亮。   “是粉水晶的兔子挂饰,安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是经常上来,发布时间都已经设定好了,所以才看到大家给我的留言TT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真的太喜欢大家的留言了,很谢谢你们的鼓励TT 谢谢你们喜欢我的鹅子们TT替鹅子们给大家道谢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叛逆   安子然的小插曲没有破坏宴会的氛围,作为今天的重要人物她很快就去到父母身边。   安子晔不咸不淡地瞥过视线,无波地看着她凑到父母面前,嘴角的笑意没有产生丝毫变化。   这是祁棠第一次见到安子然的母亲。   老安总是出名的Alpha主义者,他的身边站着风韵犹存的安子晔母亲,还有安子然那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外室母亲,她显得容光焕发,而把另一侧的安总妻子比对得笑意内敛,略有靡态。   安子晔的视线在母亲的脸上微微一定,似乎也没有任何共情的体验,只有一种对Omega天生无能的习惯接受。   然后他的视线偏转回来,祁棠觉察到安子晔移动的视线,在目光相触的时候,祁棠看到安子晔的笑意深了深。   祁玫挽着祁棠的手臂,在祁棠耳边小声道,“哥,听说她能回来是那个小三妈的枕头风吹回来的。”   “是吗?”祁棠多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安子然,还有她那个春风得意的母亲。   “你看其他那些私生子哪个有机会被安总认回来?”祁玫眨着眼睛道,眼下的珠光像是银霜摩出的亮丽痕迹,把眼底衬托得汪然灵动。   祁棠不着痕迹地浅浅弯起唇角,示意祁玫不要继续说。   门边再次传来一些骚动,祁玫扭头看向门口,祁棠才看到她耳后顺延到颈侧的一支细小垂花。那是一吻青色的纹身,但祁棠对祁玫的这些纹身基本上没有印象了。   祁玫耳骨上连打了三个耳洞,现在佩戴的只有耳垂上坠下的碎亮钻石,祁棠一时微愣,才想起三四年前祁玫还有一段叛逆期。   “谁呀?”祁玫探头去看,又转过来看着宴任和祁棠。   宴任对门边是谁根本毫无兴趣,但既然祁玫问了他还是微微偏过去看了一眼又退回祁棠身边,“严卿华。”   “严卿华?”祁棠的吃惊还来不及表露,就感觉到祁玫挽着他的力道骤然一紧,继而强掩一样放松得如若平常。   祁棠不好直接去看祁玫的脸色,他的视线偏向宴任,宴任的目光从祁玫面上转向祁棠,他看到了宴任微微皱眉的肯定神色。   安子然知道严卿华地位显赫,她和她母亲对老安总竟然愿意把严卿华请来这件事掩饰不住地高兴,只是安子晔母亲的脸色更平淡了一点。   严卿华被安子然迎进来,她穿着更像职业套的黑色礼服,长发盘在脑后,妆容精致深刻。身上繁复的纹身极尽视觉冲击,她走在安子然的身边,就好像一柄漫散冷晕的利刀,让在场的Alpha都不由微微警惕起来。   宴任揽着祁棠的腰身,在祁棠的耳际亲昵低语道,“认一个安子然还需要把严卿华找过来?”   祁棠默然片刻,直觉不是这样,再说他从来没听说过严卿华回国,更不要说参与这种无关紧要的宴会——“不知道。”   主客寒暄,慢步入席,严卿华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返回国内,宴会上各种意图的人都上去和她打了招呼。   祁棠一直观察着祁玫,宴任没祁棠的意思更不可能自己去和小一年级的女Alpha说点什么,倒是安子晔倚靠在旁边看着祁棠问道,“不去和她打个招呼?”   “她怎么会来?”祁棠看向安子晔,余光里的祁玫微微垂头,拿着酒杯的细白手指仪态完美却微微发僵,只是除却这种细微之处,根本难以觉察出她情绪上的端倪。   “我也很意外……”安子晔慢慢喝了口酒,“谁知道?至少就安子然确实是配不上她光临一次。”   因安子然被认回安氏而要讨好她的人簇拥在她身边,祁棠、宴任、祁玫跟这件事的相关性无非就是出席而已,所以找到座位就坐下。   嘉宾来客都很年轻,认回安子然这件事还请不动父母辈的人物,祁棠和宴任在这种场合已经算是不动如山的上宾,干脆就带着祁玫落座后对周遭不闻不问。   宴任就过来一些,抵向祁棠低声道,“小玫是不是很紧张?”   “嗯。”祁棠的视线微微侧过,祁玫正垂眸在刷着手机,应付着从别桌过来的,围着她笑笑闹闹的年轻女孩。   “你觉得……”   祁棠毫不动弹地抬眼看了宴任一眼,“你不觉得?”   宴任先是一顿,然后发自内心的笑意就涌了上来。笑容仿佛没入缓波的酒液中,深邃的五官也因此显出些许溺于祁棠的迷人魅力,不声不响地在祁棠的眼底漾起一点涟漪。   心跳好像微微乱了一瞬,明明是在讨论祁玫的事,却偏偏被宴任的无声笑意碰出一点软热的情绪。   祁棠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倒是宴任自觉地凑过来道,“我觉得小玫看不上已婚的。”   夫妻俩在无声的视线交流中达成共识。   严卿华的座位不在这一桌,但等基本落座后她却拿着酒杯来到祁棠这一桌,“宴总、祁总,又见面了。”   三个人碰了碰杯,她又微微偏过身体,对祁玫笑笑道,“小朋友,听说你现在在星大读书,怎么了,不好意思和学姐碰个杯吗?”   祁玫站了起来,雪白简约的礼裙把她衬得高挑纤细,她的眼底色泽剔透,笑意虽然偏淡却没有一点纰漏。   “严学姐。”   祁棠看着她们平淡地碰了杯,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什么奇怪,但根本又没抓出任何蛛丝马迹。   “少喝酒啊,喝得这么干脆。”严卿华的眼底染着笑意,看着祁玫只稍稍挑高了一点唇角,等她赶紧走然后才能坐下。   宴任和祁棠盯着严卿华,严卿华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祁玫,笑意完美无瑕地挂在嘴角,她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然。   那一两秒微凝的视线仿佛唇齿里一点知根知底的回味,在异物般发酵之前,她晃了晃酒杯,闲适地缓步离开了。   祁玫难辨地松了口气。   “你认识严卿华吗?”坐下后祁棠问道,他的语调温和,好像这个问题是无意提起。   “嗯?”祁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我知道她。”   祁棠颔首,看了一眼宴任,从宴任面上捕捉到和自己完全一样的想法。   但碍于大家基本都坐下来了,宴任也不好直接说什么,拿起手机大概是准备和祁棠讨论这件事,祁棠也随手拿起手机,解锁宴任发过来的讯息。   宴任:我们几点走?   祁棠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回复道:你觉得小玫想走是吗?   宴任:不是,这个晚上还算我们的度假时间。   祁棠放下手机没理他了。   严卿华去而又返,但这次不是为了和宴任祁棠打个招呼,她在祁玫的身边停驻,对祁玫身边的那个人道,“不好意思,我方便和你换个座位吗?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杜荣聊聊。”   杜荣坐在祁玫左边的左边,换了座位严卿华就会坐在祁玫和杜荣中间。   这个被要求的人没有拒绝,根本也不敢拒绝,赶紧起身让她坐下。   “她怎么样?”祁棠低声问道,时隔久远,他和严卿华的来往又少,对她这个年龄段的事情真的所知甚少。   “之前玩得挺开的,去年结婚了好像就收敛了。”宴任也低声道,两个人又用仅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低语几句。   围在祁玫身边的女眷已经回座了,祁玫好像打算沉下心静静看手机。她和严卿华似乎真的不熟悉,严卿华和杜荣聊得不错,偶尔还发出融洽的笑声,但她和严卿华中间就仿佛高墙竖立,完全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祁棠时不时就会看向祁玫,她现在太瘦了,简直有种骨骼清透的感觉。秀气漂亮的五官没有和祁棠相似的漠然感,眼睫浓密而卷长,像是微覆光泽的鸦羽,映下一层晦暗的阴影。   “不舒服吗?”祁棠问道。   祁玫抬眼笑了笑,眼底依然亮晶晶的,她拿起手包道,“有点闷,我出去呆一会。”   才过没多久,杜荣就和严卿华一并起身,祁棠猛地看向严卿华,却发现她和祁玫走的是两个方向。   “我们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宴任问道。   “不知道。”祁棠向祁玫出去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我之前根本没发现。”   十几分钟过去后只有杜荣走了回来,宴任稍稍拦了一下杜荣问道,“严卿华还没回来吗?”   杜荣僵了僵,堆砌起笑意道,“她在洗手间,应该还没好。”   祁棠和宴任这种惯看细微之处的人脸色微变,祁棠直截起身,在宴任的肩上微微一按,就朝祁玫出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八月的星市非常炎热,夜色里的安氏偏宅笼入细密水雾,把温度控制在舒适的程度。虫药已经打过了,花园内安静地弥漫着浅淡药味,灯光澄亮,下方的葱郁绿叶缀满水珠,溶入淡金的光色,仿佛舒展的灿烂黄叶。   祁棠把电话拨向祁玫,但从无人接听到挂断都没有等到她接。   他快步在花园内四处寻找,迎面碰上了一个安宅的侍者,她咬着嘴唇看起来格外紧张,步履匆匆像是要逃一样。   “祁,祁总……”   “你看见祁玫了吗?”   “祁小姐……”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才捏着拳头道,“在喷泉池后面。”   祁棠绕过她,大步向喷泉池那边过去。   水声掩去了响动,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喷泉池的后面还有人,垂落在地的影子紧密挨着,仿佛在草叶之上无声挣扎。   祁玫很瘦,比她之前之后的时候都要瘦,那种瘦削匿藏着一种异样的病态,就好像元气受损的脆弱。   她被严卿华紧摁在石壁之后,紧梏在严卿华身前,雪白的礼裙被那只覆满纹身的修长手掌托起,祁棠一眼就看到祁玫礼裙下的腿侧,那些洗纹身的痕迹。   青色的图案被激光洗去,像是红粉的烫痕,肩带扯落肩头,雪白的胸骨上同样是斑驳的泛红痕迹。   严卿华像是饥饿到极点状态的Alpha,恨不得直接死在祁玫身上,她的长发微散,因为磨蹭的动作礼裙都刮出了褶皱。唇瓣上清晰的口红唇线稍稍晕开,但那双因为混血而格外邃深的眼睛亮得简直滚烫。   火焰腾地一下从祁棠的胸腹直接烧上颅顶,祁玫宛如被利剑穿刺了的白鸟难以挣扎,刚要脱口的声音却被骤然的响动顿时遏止。   “啪!”的一声脆响,连疾步上前的祁棠都收住了脚步。   严卿华的脸被祁玫一个巴掌掼到偏侧——祁玫浑身都在抖,仿佛一场细密冷凉的雨,从她的全身上下狼狈浇灌,冷得她不断发颤。   鲜血从严卿华的唇角下晕,仿佛晕散的口红微微加深。   “你凭……”   祁玫在颤,在抖,抖得说的话祁棠根本都听不清楚,哭声咬在齿间,因为竭尽全力地忍耐哽咽而很难完整地把话说清楚——   “你凭什么?严卿华……”   严卿华浑身上下的狂躁热切似乎都被那个巴掌扇入寂冷的区间,她顿在原地,攥住祁玫手腕的手指攥得太紧,以致她和祁玫都显出一种失血的青白,偏斜的目光一动不动,只有喉间的微微滑动让她还不显得完全僵硬。   “……你把我当成什么?”   不知道有多久,那好像只是冷却的一小段时间,严卿华一语不发地松开了她。   祁玫似乎因为颤抖和脚软差点跌坐下去,她抹了一下脸,声音抑着哭腔,有种呢喃而钝痛的沙哑。   “……走。”   严卿华凝神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慢用拇指擦去唇边的血迹,视线专注,又近乎空洞,好像藉由看着祁玫的目光在呼吸。   “你走。”   严卿华深吸了口气,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触碰到祁玫的神色,只能不出一言地转身离开。   祁玫慢慢站直身体,整理凌乱的礼裙,把那些激光洗下的伤痕遮掩,好像受伤的鸟梳理伤口上血淋淋的羽毛。   她瘦了很多,胸骨的轮廓都隐隐可见,颈下的纹身已经脱去深青,留下泛青又发红的痕迹,就好像磕伤的青桃,又像是未愈的淤血。   这么多年,祁棠根本不知道祁玫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她身上第一次出现纹身,后来又褪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叛逆来去无踪的身影,是年轻时骄傲的权利。   现在叫住祁玫,给她披上外套,可能就会在她那幼小的自尊上碰出细碎的伤口。   但祁玫的脚踝红肿,走路的样子十足艰难,不忍的情绪让祁棠根本没办法视而不见,“……小玫。”   祁玫向前的脚步错拍一样停滞。   她好像要拭去泪水,但又放下了手,慢慢转过来的动作似乎很疲惫。祁棠看到她的正脸,才知道祁玫为什么觉得抹去眼泪是如此徒劳。   细嫩的粉颊上,两行清澈的泪水恍入夜间光影,在脸庞上浅浅发亮,如同不做声的星河,源源不断汇在她的下颌,滴滴答答地掉在礼裙胸前,泅出一团伤心的痕迹。   “……哥。”祁玫的嘴角往下撇,好像委屈收不住了,要从眼眶里掉下星星,“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未知   “小……”   小玫!   祁棠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眩晕感来得太过突然,不适感仿佛在后脑盘旋,甚至有种饥饿过度的些许恶心。   纸页从手中顺着腿侧滑落,跌在地上发出轻微响动。   祁棠低下头,才发现这是一份策划书,是四年前重新开拓海外市场的计划说明。   推门的声响让祁棠抬起头,宴任端着一碗粥,动作很轻地关上了门。   他们在医院里,祁云昌在病床上输液,时间应该尚早,他还没起床。这里的环境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祁棠和宴任对视一眼,又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祁云昌重病后修养的医院。   宴任走到祁棠身边,把粥递到他的手上,抬颌无言地示意祁棠当早餐喝了,在祁棠伸手接的时候他又捏握了一下祁棠发凉的手掌。   他的掌温比祁棠高出不少,握入的动作虽然只有片刻,但分明的骨节力道和温度还是把祁棠稍稍一烫。   隔着碗壁,指尖因为所触及的热温轻微发麻。   祁棠喝了几口,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2016.01.09,第十二次。   祁玫的哭腔好像还是上一秒的声音,但仅仅一个眨眼他就所知甚少地再度洄逆。热意无法沁入他的指尖,骨血里的寒冷像是让人背后发凉的抵御。   祁棠抬眼看向宴任,宴任正微微俯身,距离推近到呼吸都渐趋清晰的地步,却发现宴任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的眼睛下方。   宴任的拇指在祁棠的眼下微一摩挲,像是把一点热切的余温熨入,“和爸说完就要回公司?”   祁棠眯了眯眼睛,没有避开宴任指腹下低柔的抚摩,只是还处在不太清楚情况的状态,“怎么了?”   “回去休息吧,这几天策划开会你根本没睡好。”宴任收回手,“要处理的文件你让洪……”   祁棠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抓住宴任的臂膀,隔着衣物感觉到掌下坚韧的肌理硬度,“祁玫在哪?”   宴任愣了一下,“小玫不是说和朋友在U国旅游?”   严卿华也在U国。祁棠隐隐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好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微弱心慌,“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确定一下她——”   他们交流的声音很低,但祁云昌稍稍动了一下就睁开眼睛,略微困倦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祁棠起身走到祁云昌身边,“爸,吵醒你了?我和宴任去外面说——”   “不用。”祁云昌看了一眼挂钟,“到时间点我就起来了,你们没有吵到我。”   祁棠回头看了宴任一眼,宴任颔首,拿上手机从病房里出去。   “我去叫护士来检查一下。”祁棠伸手要去按呼叫铃,被祁云昌叫住。   “你这么早来没事要跟我说?”   “有。”   “那你先说,我没事,检查要一段时间。”   祁棠踌躇了一下才开始说道,“我跟海外的几个集团都谈过,各项政策也都确认清楚了,差不多可以重新开拓海外的业务……”   “你没和我说过,自己做了挺久的吧?”祁云昌打断道,慈爱的笑意在脸上显得很温和,那种果决而锐意的态度因为病气而大大削弱。   “嗯。”祁棠淡淡应了一声。   四五年前,当MH对祁氏的打击处于缓冲期的时候,祁棠就已经千方百计地试图重振祁氏,疲惫、抵抗力低下、晕眩恶心的透支感受伴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但从以后的效益来看,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想清楚了?这件事难度会很大,团队也不好找,毕竟现在合作方对我们的顾虑……还有后期上市,上市的时候说不定安氏还有什么想法,你有心理准备吗?”   祁棠看着祁云昌,祁云昌稍稍靠坐着,祁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视线里的祁云昌重病过,又大病初愈在静养,那种苍老疲惫的影子已经早早来到了本应还在壮年的Alpha身上。   但他的语气很平稳,所预料的也没有任何差错。   这个项目的团队在之后会被安氏挖走,寻找替代团队的艰难他已经亲身经历。后期上市时安氏确实和他竞争,如果不是宴任给祁氏找来团队,在U国开辟了市场,这个耗资巨大的计划一样会失败。   那时候祁棠说有心理准备,完全就是年纪轻轻的莽撞,只要其中的一环断链,就可能是二次巨大的失误和损失。   淅沥的阳光淌入病房,冬季里弥漫着的冷意和日泽浅浅碰撞,拨动悄无声息,仿佛陆离又安静的光。   “有。”祁棠道,他看着祁云昌,从祁云昌眼里看出那份温和的内疚,还有一种叹息的,仿佛对祁棠的倔强和抵触深为了解的无可奈何。   “我和宴任都有心理准备。”   祁云昌稍稍愕然,继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意外和喜悦。   宴任敲了敲门,皱着眉推门进来。   “爸,我跟祁棠说两句。”   祁云昌点头。   宴任从衣架上把祁棠的羽绒服拿下来,示意他穿了再出去。   “怎么了?”祁棠隐约有点不适的紧张,他的视线牢牢盯着垂眸替自己摁上纽扣的宴任,“小玫怎么说?”   “小玫没接电话。”   祁棠的心里微一咯噔,肩颈上侧似乎滚动着让人不安的麻冷。羽绒服正从他的身上汲取温度,如同冰冷的棉团将他一裹。   “那小玫……”   宴任深深看了祁棠一眼,“出去再说。”   病房外的温度确实低上很多,冷温使祁棠无法自控地瑟缩了一下,心脏慌乱地蹿动着,在他发问前宴任就关好门转过身来。   “一开始打没人接,后来是小玫的同学接了,结结巴巴讲不清楚,但跟我说姑姑在。”宴任和祁棠挨得很近,握着祁棠发凉的指节,试图让祁棠温暖一些,“我给姑姑打电话了。”   祁棠紧紧盯着他,脸色泛起一种恐惧的冷白,以致于宴任的面庞落在他眼底,都有种对比偏高的光影色差。   “……小玫出车祸,姑姑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买好机票了,现在就走。”   祁棠愣愣地看着他,冷感仿佛拼命抽枝发芽,藤蔓一样把他每个细胞都攥入掌心。舌尖的颤动阻塞了他的开口,宴任还能维持镇定,不等祁棠说话就带着他走。   “我给……我给妈——”   “别跟妈说。”宴任侧过脸看了祁棠一眼,“小玫让姑姑谁也不要说,我们先过去,爸现在的状态也……”他顿了一下,“有事就再跟妈说。”   祁棠的牙关微微发颤,手指冷到蜷得指骨疼痛的地步。   宴任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攥进自己的掌心里。   热度包绕一样强硬地迫入冷凉之中,逼着祁棠冷静下来,窒息感在紊乱的心跳中微微消退,有所倚重而并非强打精神的可靠感让祁棠缓了缓呼吸。   “别怕。”宴任打开车门让祁棠上车,然后从另一侧上来,雪迹还沾在他的手上,他擦去后才扣入祁棠的掌心,“小玫不会有事。”   -   小玫确实没事,因为等到寒假过去她还能毫无异状地回来继续上学,倘若不是重生到这个时间段祁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过这次意外。   爸妈肯定也毫不知情,唯一知情的应该只有宴淑阳。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祁棠任由宴任握着他的手,一点一滴回拢的心安让他能够重新整理思路。   难怪在认回安子然的宴会上祁玫瘦了那么多——她应该是这段时间都留在U国,在姑姑这里休养,直到开学才回去。   那时候祁玫的说辞是留在姑姑这里玩,但实际上可能就是在养伤。   重生的第一次,他坐飞机直赴U国,唯恐宴任遇害。现在他处在四年之前,宴任坐在他的身边,还能平安无恙地和他一同去U国确认祁玫的情况。   意外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降临。祁棠垂眸看着宴任和他交扣的修长手指,眼前忽然闪过医生手术服上淋漓的血液。   逆流会在什么时候终止?他还有没有挽回一切的可能?   像是倒逆缩减的计时。   祁棠闭上眼睛,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吴升在做什么,在这个时间段?被更多关注点吸引去的注意力回归原点,祁棠后怕一样忽然想要得知吴升的情况。   宴淑阳已经派了人来接他们,下机后坐上车就直奔私人医院,U国傍晚的余晖还算明亮,在林立的高楼中错落成影绰的片光。   抵达医院的速度很快,U国并不存在下班的高峰期,保镖陪同他们一起上楼,心慌仍旧时有时无地在胸腔里敲出闷声,引发间断一样的窒息。   电梯门无声打开,整层楼已经完全清空,只有服务台的医务人员很快起身,从台后走出,领着宴任和祁棠去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门前坐着宴淑阳和她的两个助理,她正偏着脸在小憩,姣美的侧脸弧度盖下浅浅阴影,她拢着呢绒大衣,黑色的高领针织衫把她的下巴也微微遮挡。   祁棠刚要让医务人员动作轻点,姑姑可能从祁玫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休息,但脚步声已经把宴淑阳吵醒了。   她抬起头,眼底的困倦像是一层淡色的阴霭,眼下还有两弧青翳,面上没有丝毫妆容,蓬松的头发也随意地堆在帽檐上。唇瓣还余留着口红的一点踪影,状态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来了。”宴淑阳微微点头,“应该快做完了。”   “小玫怎么会突然出车祸?”祁棠问道。   宴淑阳稍稍坐直了一些,毛衣从下颌滑入颈间,祁棠发觉姑姑也瘦了,下巴颏似乎有些脆弱的尖。   “喝酒了,跟那群朋友开跑车去玩。”宴淑阳微微叹息道,“但进手术室前还醒着,跟我说不要告诉你们。”   看到宴淑阳醒了,助理给她倒好热水,送到宴淑阳手边,宴淑阳喝了两口又还给她,“给他们倒杯水。”   “我跟医生确认过了,伤的是左臂、背后,虽然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宴淑阳苦笑一样弯了弯唇,“小玫就默默地哭,和我说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求我别告诉你们。”   祁棠茫然地听宴淑阳说,又抬眼看了看手术室上还没熄灭的灯。   “没事了。”宴任稍微揽紧了他,“等小玫出来就好了。”   坐着等待就好像是把时间涂白,虽然确知会没事,但那种煎熬也没有丝毫减缓。   夜色泛滥一样漫上,手术室门前的光骤然暗淡。   祁棠和宴任一下子站了起来。   医生显然已经见惯情绪激动的家属,比他们更快地说道,“没事,她没事的,状态很好,但需要休息,也许一天、两天就会醒过来。”   高悬在上的心倏尔放松,祁棠那瞬间吸入的空气近乎是续入生命。   宴任在他的身边对医生道,“谢谢,谢谢,辛苦了。”   医生摆了摆手,转身又回去了。   祁棠长松一口气,转过身看到脸色苍白的宴淑阳正被助理扶着。大概是因为没有休息好,也没怎么吃,突然放松下来就开始发晕。   但祁棠的瞳孔刹那间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宴淑阳的腹部。   宴淑阳一直坐着,又拢着呢绒大衣,所以看不出她的腹部已经隆起。现在她站着,大衣垂坠在两侧,毛衣温暖地裹住她腹部的弧度,看上去应该有已经五六个月。   他们根本不知道宴淑阳怀孕过,也从来没听说过姑姑有孩子。   “姑……姑姑?”祁棠艰涩地开口,身旁的宴任也震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大白   宴淑阳微微垂眸,视线在自己的腹部浅浅扫过,继而她抬起目光,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回头再说,先去看看小玫。”   确知祁玫没事,但看到祁玫戴着面罩紧闭双眼的样子,祁棠还是连肺腑都透彻地凉了凉。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才从祁玫身上捕捉到呼吸时起伏的淡痕,就好像褪色的花瓣,脆弱又零落。   “小玫……”宴任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姑姑知道小玫的事情?”   仿佛被抽去温度,祁棠的手掌有种失血的僵冷,宴任穿入他的指缝,慢慢揉摁着他发凉的指节。   “不是特别清楚。”宴淑阳叹了口气,“小玫其实不太想让我知道。”   祁棠走到病床边缘,俯身紧紧地盯了一会,嘴唇被冷然的色泽泅染,后怕、顾虑,在心底重叠成阴霭般的深影。   他想抚一下小玫的长发,或是小玫的脸颊,可到处都太一触即碎,碰都不能碰上一下。   就好像只需一点不明显的撞击,都会让摇摇欲坠,被刻下裂痕的生命瞬间溃裂。   呼吸变得浅缓,喉管下仿佛被硬力拽紧,他的视线微一虚渺,似乎日光融尽,躺在这里生命垂危的可能是来不及见最后一面的宴任。   眩晕,把清晰的思路践踏,因而所有都一塌糊涂。   颤抖的指尖几次微微绷紧,剧烈起伏的情绪崩溃一样在血管中汹涌——他曾经对宴任做过什么一无所知,曾经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知道祁玫在几年之前曾在病床上无法出声,只是虚弱地呼吸着——   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本来也会继续一直不知道下去。   宴任一把扶住了他。   “祁棠?”宴任的声音急虑起来,“脸怎么白成这样——”   祁棠的视线微微发颤,吞咽了几次后才强撑地找回思绪,看向正要去叫助理的宴淑阳,“我没事……姑姑,是严卿华吗?”   宴淑阳的手臂在把手上停了停,但还是先推门交代助理去把医生找过来,才扭头叹息着说道,“我觉得是。”   严卿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什么时候和小玫有了联系?   “小玫说来我这里玩,其实有挺长时间不住在我这里,说是住在朋友家。这个应该你们都知道?”宴淑阳问。   宴任颔首,让祁棠先坐下来,皱着眉伸手抹去他鬓下的冷汗,“怎么回事?”   祁棠攥紧宴任的手腕,既不让他擦拭也不让他多问,只是维持着宴任的手贴在他的颊侧,没让他有抽手的机会。   “那个朋友……”   “已经让人去查了,今天应该就能出结果。”宴淑阳疲惫地再次坐了下来,看着医护人员匆匆推门而入,“很隐蔽,不查都不知道这么难查。”   祁棠没说话,只是等着简单做了个检查,让宴淑阳和宴任都确定他没事。   “我们在这边等着小玫就好。”祁棠对宴淑阳道,“这一趟折腾下来姑姑你基本没有休息,有消息我们立刻告诉你。”   宴淑阳摆摆手,“没关系。”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祁棠深吸了口气,“而且也不知道小玫多久会醒,先回去吧,别让我们担心了。”   她的助理低声跟着劝了几句。   宴淑阳心疼地看了看小玫,无声叹了口气。   “行,那小玫这边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我现在回去通知家里给你们收拾一间出来,我和你们轮着过来。”   “不用。”宴任道,“姑姑你就先回去休息,有需要会跟你说。”   宴淑阳似乎想握一下小玫的胳膊或者手,最终只是无措地收了回去,留了一个助理在这边照看。   助理小心翼翼地站了一会,看着宴任和祁棠双双坐着一语不发,悄声开口道,“宴总、祁总,我就在门外,你们有需要立刻叫我就行。”   祁棠看向她,稍稍颔首也没说什么。   “小玫没事的。”宴任的嗓音低沉,仿佛波涛里的平缓澜漪,“我们会一起等到小玫醒过来,你不要太担心。”   交握的手一冷一热,热度却无法浸入祁棠的毛细血管,他知道祁玫会没事,但这种触目惊心的画面还是让他尤其恐惧。   现在的宴任还能和他扣着手,搏动的心跳通过手,顺着血温慢慢传递。   但以后呢?   祁棠缓慢地收拢手指,将宴任硬韧的掌骨抓握得很紧,然后一遍又一遍,低缓又带着力道,规律地摩挲着宴任的指节。   在这种时刻,心慌能够被分担,他不必一直强硬又无坚不摧,可以由另一半来告诉他没事,连同自己的恐惧和不安都得到更强势的安抚。   可就是有那么一天,他必须只由自己来劝慰所有人,好像无论任何打击都能够咬牙承受——   他真的还能再次经历一次那一天吗?   齿关里仿佛碎雪咬合,钻入神经,甚至攀爬一样,逐渐沁入后脑,轩起撕扯的冰冷与疼痛。   宴任捧过他的脸,让祁棠看向自己,他的面色仿佛血液已经完全消解,苍白得都有点恍惚。   “祁棠?”   祁棠定定地看着宴任,像是试图穿入宴任眼底,把他不论是灵魂还是生命都完完全全地私藏和保管起来。   ——他知道祁玫会恢复,但宴任不是。   微微干涸的失血唇瓣轻浅地开合几次,声音却似乎因为思绪错乱而难以脱口,以致连眼睫上都氲入一点化开的凉光,平静被搅扰,看起来异常空茫。   宴任拽紧祁棠的手,垂头急迫地看着祁棠的面色,眉宇紧皱地低声问道,“小玫不会有事,医生跟我们说过了,不用太担心……怎么了?”   祁棠的眼睑微敛,像是把眼底的光色疲倦覆去。   他的额头轻轻抵靠在宴任胸膛,微微偏过脸,能清楚地听到他Alpha的心跳声。   小玫不会有事,但你呢?   沾满入骨气息的熟稔温热浸入鼻腔,随着呼吸一次次埋入肺腑。   一次次的倒逆重生只是把真相和原貌大白于自己面前,但如果只会留下刻骨铭心的遗憾,那这无法证实的一切到底是有多么徒劳?   到底该怎么做,还能做什么——   颈后捂上了暖热的温感,把令人不安的低冷挡去。宴任的手掌摁在祁棠身后,似乎是亲密无间的无声安抚。   然后是吻。   祁棠闭着眼睛抵在宴任的颈间,贴靠着他颈侧的肌理,勃勃流淌的血液温度,还有坚实硬韧的触感——那些不含任何煽情意味的吻落在他的鬓角、耳际、颊侧,反反复复,鲜明昭示着宴任的存在。   祁棠一动不动,难得脆弱一样依赖着另一半的体温、气息、安慰。   他不能忍受再一次经历崩溃的结果,不能让吴升再次因为走投无路而带来始料未及的灾祸。   本来不该是那样的。   -   祁棠和宴任的本意都是他们俩来轮替,守到小玫醒。但在祁棠不言不语地向宴任寻觅了片刻的安全感后,宴任还是决定他们和助理轮替,他们俩一起休息。   只轮了一次,恰好在宴任和祁棠守着的时候祁玫就微微转醒了。   视线刚开始还有些涣散,随后渐渐能够聚焦,祁玫似乎还不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情况,所以在看到祁棠和宴任的时候表情都稍稍有些放空。   “小玫……小玫!”祁棠急促地低声唤她,宴任立刻摁向了呼叫铃,然后把助理也一并叫了起来。   事情瞬间变得清晰,祁玫好像骤然清醒、疼痛,还有如今难以动弹的难堪境况,都让她一瞬间眼眶红热,泪水蓄积起来。   “……哥。”   她的嗓音发哑,吐字模糊着,面罩下的水汽在略微的清晰和模糊间快速交替几次,像是连哽咽都无法藏匿。   祁棠伸出手,很轻地拭去祁玫的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祁棠抽过纸巾,慢慢沾去她溪流般的泪痕,“医生说没事,休息休息就会好,要先做个检查。别难过,没人怪你,我也没和爸妈说。”   祁玫闭上眼睛,微微蹙着眉,不知道是因为麻药消退的剧痛,还是单纯地因为难以言喻的苦楚。   那只被严卿华钉死的白鸟,孱孱的、虚弱的,似乎翅膀被摊开了,徒留细弱颤抖的力气,甚至都无法收拢。在这么早之前,就无人知晓地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你……”祁玫哽咽地艰涩吞咽着,才接近无声地问道,“知道了?”   祁棠很小心地抚了抚祁玫打结的黑发,从宴任的目光里看去,祁棠面上的冷感早就融化一样褪尽,只剩下温和如凉水的情绪,不会给祁玫带来任何刺激。   “嗯。”祁棠淡淡地应了一声,“刚知道没多久,不是姑姑说的。”   他没打算多问,祁玫看起来也没有在现在解释的想法,她安静地接受了检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眼泪,没有叫痛。   宴任出去了,病房里只留下祁棠,在包扎的伤口之外,显而易见的就是皮肤上错落繁复的精致纹身。   细白的手脚上全无痕迹,只有被衣料遮盖的地方,无论是胸肋还是后背,乃至腰侧、腿根,但凡能被藏匿的皮肤上都有那些夸张又吸睛的纹路。   这很自然就能让祁棠联想到严卿华,就好像他的妹妹已经被那个强势迫人的Alpha从头到脚打上自己的记号,只是因为藏得太好,他们一家竟然根本没人知道。   祁玫垂着目光,面色因为痛楚而泛出忍耐的惨青。   宴淑阳的住处离医院不算太远,等到基本检查都做完后多了十几分钟她就到了。   她身上重新收拾了一遍,不像前两天疲惫得那么明显,但仍旧裹得很紧,像是手脚都比较畏寒怕冷。   “疼不疼?”宴淑阳捏了捏祁玫的手,替她把被子盖好,“还要打麻醉吗?”   祁玫低低地拒绝了。   “警方那边问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是飙车的意外,没错吧?”宴淑阳坐了下来,离祁玫很近,“要是有什么不一致的你跟我说,我重新去处理。”   祁玫垂着目光,轻轻应了一句:“谢谢姑姑。”   宴淑阳“嗯”了一声,看着祁玫极浅地叹了口气。   沉默和疲倦在病房内随着空气流转,没有人知道关心会变成安慰还是伤害,至少在此刻都没人敢说出口。   祁玫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又重新睁开眼疲沓地看了看祁棠和宴淑阳,“宴哥呢?”   “在外面。”祁棠道,“你做检查,他不好进来。”   “困吗?”宴淑阳掖了掖祁玫的被角,“想睡就睡,我们陪你。”   祁玫眼底的亮色细细碎碎的,拢着一层不太清晰的雾色,像是生机受损因而异常疲倦。   “……别让别人知道。”祁玫很轻地补了一句,稍稍偏过脸。   “……以后,我不会再犯错了,”她的语调太轻,把泪水的吞咽都忍成极轻的喉音,“对不起。”   祁棠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几秒后才浅浅地“嗯”了一声,“睡吧,你还小,犯错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犯错   “这对我们来说不麻烦。”祁棠听到宴任答道,“我和妈那边说了我们是过来看看你,玩几天就回去。”   “公司也不要紧吗?”祁玫问道,她清醒后躺了两天,虽然脸色还是隐隐萎靡着发白,但眼底的色泽已经渐渐恢复,就好像事故只是一时的意外,她根本也没有受到过太大的打击。   “秘书也不是白养的。”宴任偏头看了祁棠一眼,祁棠拿着玻璃碗,里面是宴淑阳助理早晨买来的苹果。   宴淑阳靠坐在一边看文件,时不时搭几句话,看到祁棠出来顺手把文件一放,“拿来吧。”   祁棠有点讶异地看了看宴淑阳,“姑姑会削?”   “你不会?”   宴任低笑一声从祁棠手中接过玻璃碗,“我来削就行,把手擦一下。”   祁棠收回手,宴淑阳翻了翻白眼,“我只是怀孕,洗个水果削个皮根本没影响好吗?”   另外三个人齐齐看了宴淑阳一眼,祁棠和宴任没吭声是因为觉得祁玫还是孩子不好在祁玫面前问,祁玫是因为知情所以装哑不敢说。   祁玫微微笑了笑岔开话题,“真不用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我现在这状态还能做什么?”   祁棠往宴任身侧一坐,“你无证驾驶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玫装聋作哑。   祁棠的目光淡淡扫过祁玫,她看起来和平时差别不大,好像连叛逆都不是特别明显。   能笑了之后依然笑笑的,貌似很自然,但那种微不足道的涩意和疼痛还是潜藏在下,让她的笑容持续的时间不长,变成一种像是需要加以调动才能出现的表情。   “不用担心,你哥他们守不了你几天,公司的事这么处理肯定积压,两三天估计就得回国了。”宴淑阳垂眸批着文件,   “我助理和我都会轮流看着你,出院之后你也别想去什么朋友家,乖乖在我那里养好了再回国,出这么大的事,你让谁放心?”   祁玫的笑意稀释一样转淡了,像是被揭穿一样,眼眸里的微光只是无意义地随着眨动低颤。   “小玫能吃吗?”宴任问道。   祁玫伸出完好的手摆了摆,“我不用。”   宴任向宴淑阳示意,“要切吗?”   “不要。”   宴任起身把苹果递给她,又去拿了个碗把苹果切块。   宴淑阳调侃地看了祁棠一眼,“小棠这么讲究?”   祁棠的目光薄而平淡,透不出情绪地看了宴任一眼。   “不是,是我要吃。”宴任头也没抬,边削边自然地答道。   祁玫刚才被宴淑阳不轻不重地说了一顿,好像没听他们交流,只是想了想,攒着笑容又慢慢补了一句,“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了……那天喝太多了,情绪也出了点问题——”   抢在祁棠开口前,祁玫赶紧道,“你们想守着我就守着我吧,我是觉得这样太辛苦了,没必要,不用担心我还会干嘛……没到那种地步。”   宴淑阳应了一声,“不过你哥确实应该跟我回去,反正你们兄妹都属于不听劝的,你也劝不了他。”   祁棠接过宴任切好的苹果,看着祁玫没说话。   祁玫弯了弯唇,笑意也很难揣测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强撑。   “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比较舒服。”   宴淑阳哼了一声,“小没良心。”   “你哥和我晚上去姑姑家休息。”宴任对祁玫说道,“不过就算病房里没人我们一样会让人看着你。”   祁棠看向宴任,宴任又给他拿了块苹果,没让他开口,“回去休息一下吧,在医院你睡不好,这样真的很辛苦。”   宴任单独对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偏低,只用着一种商量的语气,表情也很平静。   祁棠清楚只要他拒绝宴任的提议,他们就会继续在这里守着祁玫,宴任没有单独回去休息的想法。   他的目光深邃而纯粹,似乎对祁棠的任何决策都不会感到不满,只是希望他真的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是不是想都不想就会拒绝?   舌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像是某种难觅的松动和裂隙。祁棠看向祁玫,稍稍深呼吸了一次,无言颔首。   苹果切块的微酸甜意在咀嚼中从细胞里破裂迸溅,浅淡的果香在齿间变得湿润。   祁棠看到祁玫冲自己笑了笑,那笑意很有种松了口气的意思,还有她努力藏匿的愧疚和无力。   从医院出来之后宴淑阳才对祁棠道,“我秘书把大概情况跟我讲了一遍,我也大概跟你讲一遍。”   “小玫来U国之后的事?”   “对,她们在国内应该就认识吧?”宴淑阳扭头看了祁棠一眼,把羽绒服揣紧,“来我这里没两天就住到严卿华那里了,后来是因为知道严卿华回U国的情况才特别委屈的吧。”   2016年——祁棠稍稍理了一下时间,“严卿华要结婚了?”   “嗯,再过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宴任深深皱起眉头,“那她跟小玫……”   “我猜小玫不知道。”宴淑阳走到车边,等着助理替她打开门,“先上车。”   宴淑阳坐好后边揉太阳穴边道,“我也是刚知道的,知道的人不多,严卿华估计没和小玫说。”   祁棠深吸了口气,“那小玫是自己知道的?”   “那女的上门找的小玫。小玫在严卿华那里这件事严卿华保密做得特别好,而且好像就是怕小玫发现异样,所以严卿华大半时间都跟小玫呆在一起。”   车辆启程,速度和平稳都维持在相当舒适的程度,宴淑阳揉着太阳穴,习惯性地伸手去拿什么东西,摸空了才愣了一下。   “姑姑你头疼?”祁棠皱眉问道。   宴淑阳随意地一抬手,“老毛病了,没事。严卿华的未婚妻本来就知道她是那种人,一开始确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自己也是个名门闺秀,对跟严卿华这件事应该也不是特别满意。毕竟你也知道这种家庭结婚在配偶栏里的多数不过就是个大房……”   祁棠心里一沉,“她怀孕了?”   宴淑阳拧了瓶水喝,“嗯,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严卿华回U国之后。”   车里忽然静了下来,好半天祁棠才后知后觉问道,“那小玫反应这么大不会……”   “放心,她心里有数。”宴淑阳很浅地笑了一下,基本也不算是个笑容,“检查的时候查过了,小玫没怀孕。”   祁棠刚刚加快的心跳又平复下来,宴淑阳继续道,“严卿华找不到小玫,来联系过我,看小玫那样子是要断了,所以我也没和小玫说。”   “嗯。”   祁玫这里应该是断干净了,此后换对象换得还挺勤快,但严卿华那里是什么意思真的很难讲清楚。   祁棠想到小玫满脸是泪地转过身,那些洗去的纹身疤痕像是磕伤的痕迹——在桃子还青涩的时候被碰伤,连熟透之后都无法掩饰、依然显眼的疼痛——   祁棠皱着眉叹了口气,顺着自己的记忆说道,“那等到养好伤就赶紧让她回国吧,之后会看住她。”   宴淑阳点点头,细长的手指仍然在太阳穴上一圈一圈地慢慢转着。   缓了一会祁棠才问道,“这几天都没来得及问,姑姑……”   宴淑阳嗤笑一声,“还没忘呢?”她的手轻轻盖在隆起的腹部上,对这种关怀意味十足的动作似乎也有点不适应,“别和我哥说,这孩子生下来也不是我的。”   宴任和祁棠都茫然地看着宴淑阳。   “我哥那脾气……”宴淑阳眯了眯眼睛,对宴任道,“你爸要知道了能骂死我,知道吗?”   宴任的表情震撼一样都快碎了,难以置信道,“……难道是前夫的?”   “当然不是。”宴淑阳立刻反驳他,“我们是真离婚了,离婚了还给他生个带宴家血的孩子传宗接代?是穆绍文的。”   祁棠悬起来的心又下去了,穆绍文当时跟着宴淑阳来参加他们简单的婚礼,算是跟了宴淑阳好几年鞍前马后的情人,但穆绍文和姑姑是什么时候有过孩子的?   “那穆绍文呢?”宴任问道。   “分了,前一段时间刚扫地出门。”宴淑阳百无聊赖道,“我发现现在年轻人是真不行,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半天发现说不通我就开始跟我算分手费。”   祁棠根本说不出话,他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姑姑和小玫有这么多秘密,甚至穆绍文他还难得觉得是能和姑姑走下去的人,因为太体贴又太尽心了——   “他要多少?”宴任的心情显然和祁棠如出一辙,语调都冷沉下来。   宴淑阳指了指肚子,“要这个。”   刚要开口的祁棠和震惊的宴任双双陷入沉默,半晌祁棠才问,“……这孩子是意外来的?”   “也不算。”宴淑阳想了想,“我不是跟穆宗豪掉过一个?他硬要等我养好身体才跟我考虑生孩子的事。”   祁棠干涩地咽了咽,“那姑姑你本来是要跟他确定下来的?”   宴淑阳的视线微微偏向窗外,细白的面上仿佛笼着淡淡的雪色,岁月妄图刻下痕迹,但偏偏她有大把的钱来保养。   下颌和脖颈的线条依然柔和,视线疏淡,在贵气里隐约还能辨别出怠惰和冷漠的无感意味。   “本来是吧。”宴淑阳说,“为什么让他滚就别问了,利益牵涉的问题讲起来复杂,跟去年的九龙项目有关——   你们姑姑我不是那种情爱小事就会把人家扫地出门的人,但只要让我怀疑这触及了宴氏的利益,或者有可能借我的手损害宴氏,天皇老子都得给我收拾干净立刻滚蛋。”   宴任看向祁棠,祁棠的神色微深,但两个人的疑虑几近无差。   “穆绍文会做那种事?”   宴淑阳收回目光看了他们俩一眼,“他说他不会,你们也觉得他不会?我不主张冒险,就当他会吧。”   到了宴淑阳宅邸也已经接近晚上,庭院里的雪被洒扫得非常干净,地面不留丝毫残余,只枝桠上覆着柔和的白。   宴淑阳快步被迎了进去,佣人又轻声细语地跟宴任和祁棠问好。   “房间收拾好了,跟着过去就行,等会下来吃饭,晚上早点休息,不放心就给我助理打电话,小玫没睡就让她接。”宴淑阳把外套递给佣人,穿着平底拖鞋率先上楼,“找我敲门就行,我有个简短的视频会议要开。”   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切都体贴而宜居,甚至连牙刷都是电动的,已经在充电座上充好了电。   宴任进了浴室,祁棠隐约能分辨出他淡淡带笑的嗓音,“要泡澡吗?水都放好了。”   祁棠走到门边瞥了他一眼,“不要,冲一下就吃饭休息了,再晚点小玫估计也睡了。”   “水都放好了,恒温的,不泡多可惜。”宴任从浴池里拿起一片花瓣,转身看向祁棠,“还没试过呢,嗯?”   他们确实没一起泡过,祁棠这种事事抓紧时间的人根本不考虑这些耗时项目。   刚结婚那几年尤其闲不下来,但等到时间宽裕了,宴任却也越来越善于忍耐,不再是一经点火就非要不可的状态。   他站在浴池边上,微微倚靠着,身型修长而健硕,几天的忙碌让他看起来隐隐有些倦怠,但不设防备的慵懒笑意和近乎贪婪般攥向祁棠的目光,都让祁棠不自觉有点紧张起来。   “你……”   宴任把花瓣随手放回水里,悠闲地走向祁棠。祁棠的手指微蜷,一向无波的目光被浴室里的暖光细缓拆解,甚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染着绯意的躲闪。   鼻梁轻抵,呼吸又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宴任邃深的视线和融入些许沉溺意味的低笑都让祁棠想偏头避开。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因而宴任就吻在他的唇边,甚至宴任也不去追索,只是迷恋而反复地亲吻他柔软的唇角,在他的颊侧半眯着眼嗅闻。   觉察到宴任逐渐深重的呼吸,祁棠终于彻底地偏开脸,回视宴任灼热的目光,“……宴任,姑姑还等我们吃饭。”   宴任盯紧祁棠片刻,赤色仿佛深潭上隐约漾过的波痕,Alpha急躁炙热的占有欲和独占欲鬼祟地作祟其中,虽然被宴任生生压抑,却仍旧给祁棠带来微弱的,勾起难控悸动感的毛骨悚然。   “……嗯。”   他又凑过来,低缓地在祁棠颊上一亲,忍耐着转身就要出去了,“你先洗。”   祁棠看着宴任的背影,在相当长的时间,或者说是一直以来,结婚这七年,宴任从来都在忍耐着,那种Alpha每每肆掠起来、刻在本能里的焦躁欲求。   因为一开始糟糕的记忆,他从来就没有放任过宴任哪怕一次。   而宴任也从来没有放任过自己哪怕一次。   “……宴任。”   宴任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祁棠。   “……吃完饭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和睦   怀孕基本不影响宴淑阳的工作强度,她把事情处理差不多了还能洗个澡再下楼,恰好和轮流洗了澡的宴任祁棠碰在一起。   “房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缺的?”   “没有。”祁棠道,“太用心了。”   宴淑阳笑笑道,“那就行,赶快吃了去休息,打算几号回国?”   “再一两天吧,小玫要麻烦姑姑了。”   “那有什么。”宴淑阳坐下之后先是接过佣人递来的汤药,“一家人不计较这些。”   宴任开口问道,“那今年姑姑不回去过年了?”   “嗯。”宴淑阳点头,“这样子怎么回去,我哥我爸不得杀了我?懒得解释那么多,还有就是事情确实很忙,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情要做。”   2016年春节宴淑阳的确没有回国,那时候说是业务繁忙,不过现在看来确实也另有隐情,祁棠思忖片刻后才说,“九龙那边的事情如果处理很麻烦就让我跟宴任去,姑姑不要飞来飞去了。”   “不会。”宴淑阳皱着眉把药喝完,不在意道,“又不是白干的这么多年,我自己能搞定,不能再跟你们说就是了,反正现在多两个人分担秘密,一个人也没那么大守秘密的压力。”   “你真打算把孩子给穆绍文?”宴任忍不住问道。   “那不然呢?”宴淑阳眼皮都不掀地反问道,“我自己养?婚都不打算结还带个拖油瓶?”   祁棠叹了口气,没打算再劝宴淑阳,毕竟她谈妥了就必然不会动摇,几年后他们也没料想到姑姑已经生过孩子了。   吃完饭宴任和祁棠就打算先上去了,又看到宴淑阳秘书带着一身冷意匆匆进门,想停下来问怎么回事,宴淑阳挥手赶了赶他们,“听什么,U国这边的事务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上去休息。”   刚进房间,祁棠就被牢牢禁锢在宴任怀里,炽热的气息夹杂着繁密的吻,在侧颈上印了一路。   灯尚未打开,暗光满室萦绕,臂膀揽抱的力度克制了也显得深重,祁棠易感期外偶有的一次允诺,对宴任来说那是难能可贵到催人发疯的地步。   “等一下——我给小玫打个电话。”祁棠抓握着宴任的手腕,紧缚在腰上的手臂像是恨不得把他完全囊括进骨血,完全嵌合与占有。   “打。”   让宴任松手估计是没可能了,祁棠被他的步伐带着往浴室走,一只手控制着宴任的手不让他动弹,但也制不住另一只手从他的下摆向上抚摩。   他只空出一只手给宴淑阳的助理拨了过去,等待接通的过程基本就是被宴任摁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深深嗅吻着。   被吻过的地方轻微发麻,继而是一点带着湿意的凉,清晰得仿佛是一种低温灼烧。浴室里只有池边的一盏暗灯,祁棠能看见镜内的宴任埋入他后颈,但看不到宴任正用鼻尖顶靠着他皮肤下还没被挑起的腺体——   这些感知全靠他自己,祁棠微微蹙紧眉头,难言地稍一仰面,靡弱的酸麻蜷起微末热度,连呼吸都被阻遏着无声绷紧。   “祁总您好——”   宴任的唇瓣摩挲着他的肩骨,触感鲜明,唇下的热度和齿痕的刮弄都暗示着这里亟待留下的悱恻痕迹——“……小玫睡了吗?没睡就麻烦你把电话给她。”   “祁小姐睡了,我一直看着,她的状态挺好的,您离开之后她看了一会新闻,困了就叫我把电视关了。”   ——皮下的腺体被猛地叼紧,宴任的犬齿异常小心地没有扎入祁棠皮肤,牵扯的力度并不尖锐,却好像颈后的所有神经都被宴任完全抓入掌底,脆弱瘫软地任他摆布。   充血而柔软的腺体在唇下被极佳克制地吮啃着,薄软又易伤的皮肤却没有划上任何伤痕——   视网膜仿佛被通入碾压神经的电信号,痉挛感从双肩扑入指底,全身上下的骨节碰撞着因领属而产生的顺从本能。   祁棠紧紧掐握宴任的小臂,似乎空气都将使他在窒息中漂浮又溺毙。   ……好的,谢谢你。   声音大抵还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稳状态,但这是声带传递来的感受,他自己已经无法确定他是怎么说的了。脑内还能接收的只有被自己Alpha铺天盖地笼罩的感觉,束缚、拿握、啃咬。   暗色淙淙地垂坠,从镜子上下滴,越接近光源越在滚烫蒸发。   等一下——   刚被释开的腺体还没等到祁棠喘上口气,迫来的亲吻就逼着他陷入伴侣围捕一样的信息素涡流中。水温也许是太过合适,所以入水的感受都算不上刺激,只有淌溢的哗声在鼓膜上微弱弹动。   色泽稠郁的花瓣仿佛堵塞在港口的太多航船,随着波浪互相剐蹭碰撞,偶留的缝隙间橘黄的光亮碎成细链,在水影中微一忽现。   宴任的半边面颊背向暗光,线条锋锐的五官却更加一清二楚,他看着祁棠的视线有如实质摩抚,寸寸不放。在彻底把祁棠灼伤到想要逃脱之前,他又深深抵埋进祁棠的肩窝,难以忍耐地咬合下去。   无论外表看起来是什么样——   祁棠向来都异常冷淡,平静得甚至带着不近人情的漠然,好像任何情绪的投影都只会由镜面剔透挡回,以致给人一种极端锋利的坚锐感。   但齿下的皮肤是柔软温热的,隐隐散发着只许伴侣贴近嗅闻才能捕捉到的、诱人发疯的馨暖气息。   搏动的血流,轮廓韧长的肌理,都没有任何抵御,似乎只要宴任再深紧地嵌合一些,齿关就会刻下血迹,在祁棠身上烙下仅他一人能看到的痕迹。   宴任微微侧过脸,亲密地吻着祁棠因强抑瑟缩而偏过的僵硬下颌,被紧咬的地方只不过是留下压痕,没有带来真实痛楚的任何伤害。   祁棠的手摁在浴池边缘,指尖微弱地含着星点颤抖和苍白。他被宴任不容拒绝地摁下脖颈,承纳了片刻唇齿的亲昵后才放松下来。   “不会疼的。”宴任抬手,拇指在祁棠的颊侧缓而略重地摩过,抹去了祁棠颌下熠熠发光的水珠。他微微仰面,亲过祁棠的下颌,继而是祁棠稍稍抿紧的唇角,再是湿润温热的冷薄嘴唇,都不重,像是承诺一样在认真安抚。   唇瓣浅抵着淡淡厮磨,祁棠才稍微松口就被宴任攥着亲了一口。宴任眸光喑深地看着祁棠,带着笑意缓缓把低语渡入他口中,“不会让你疼的。”   -   宴淑阳捧着水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宴任正在和佣人说着什么,“怎么了?”   宴任偏过头看向她,“姑姑,你还没睡?”   “要睡了,出来倒杯水。”   “你让人……”   宴淑阳打断他,干脆道,“也要走动一下的,回去就睡了。你和小棠怎么还没睡?”   “祁棠睡得不好,我来问问有没有吃的药。”   宴淑阳把杯子捧到脸边吹了一口,热气晕晕地散开了,“你跟我过来拿。”   “嗯。”   “小棠是因为小玫睡不好?”   宴任走在宴淑阳身侧,“他的睡眠质量一直都比较差。”   “之前也这样?”宴淑阳微微仰头瞥过目光。   “结婚之前不知道,结婚之后都睡得很浅。”   他们步入宴淑阳的卧室,宴淑阳指了指靠门的柜子,“左边第二层,有个白色的没标签的。”   “是什么?”   “说不清楚,穆绍文从九龙带来的中医,Omega或者怀孕的Omega都能用,放心好了,我就是吃那个。”   宴任打开柜门,看到瓶瓶罐罐的上方还放着一张纸,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医嘱一样的清单,反面却只有一行字:   无论你怎么想,孩子都有妈妈。   宴任迟疑地从柜边退开一步,把纸递给宴淑阳,“是穆绍文的?”   宴淑阳接过去翻了一下,像是被隐秘地威胁了,脸色微不可见地发生了些许无声变化,她抬起头没回答宴任地问题,倒是下颌微扬地示意宴任拿药,“吃两个,整瓶拿去,我这里还有。”   宴任看着宴淑阳两手拢合,直截把纸揉成团,随手置于旁边的桌面上。   “姑姑你……”   宴淑阳无所谓地挑了一下眉,“干嘛呢?赶紧去照顾祁棠,我多少岁了还要你们小辈操心?”   祁棠睡得确实不好,早期一直被高压和忙碌占据生活,又经常接到紧急电话,睡眠很浅,而且因为过度疲惫也容易做梦。   宴任回来的时候祁棠就醒了,开关门的锁扣咔哒声其实不大,但祁棠还是眯起眼睛,翻身朝宴任看过去。   “吃个药再睡。”宴任走到床边坐下,把水递给祁棠,旋开药瓶的盖子。   瓷杯很烫,祁棠摩挲了一下没有立刻喝,“姑姑的药?”   “嗯。”宴任倒出两粒,“我试过了,水是温的。”   祁棠把药咽下,杯子还给宴任,“几点了你去把姑姑吵醒?”   “一点多。”宴任把杯子放在床头桌,“姑姑还没睡。”   他脱了睡袍躺进被窝,很顺手地把祁棠往自己怀里一带,垂头贴触着祁棠的额角,“睡吧。”   “你有什么想说?”祁棠挣了挣问道。   “没什么,明天再说。”宴任的臂膀略微收紧,在祁棠额前吻了一下,“一点多了。”   “说了再睡。”   宴任垂眸看着祁棠,抵着他说道,“刚才遇到姑姑……去她房间的药柜拿药。”   “嗯。”   “就那些药瓶上面,我看到有张纸就拿起来看了一下,正面都是用药的细则,反面写说‘无论你怎么想,孩子都有妈妈’,我估计是穆绍文写的。”   祁棠皱起眉头,“这是威胁姑姑吗?”   “不知道——不像吧?”   祁棠淡淡应了一声,“我也觉得不像。姑姑怎么说?”   “姑姑没说,直接揉了扔一边。”宴任埋在祁棠的发间深深嗅了嗅,“——还是这样好。”   “什么?”   “跟你这样。”宴任闭着眼睛,很享受地感受着彼此紧贴的触碰,在祁棠鬓边蹭了蹭,“夫妻关系和睦。”   温热的吐息在颊侧徘徊,毫不相干的两种信息素在结合后发生微妙的改变,似乎本就该理所应当地融汇一处。   祁棠从余光里看到宴任闭上眼睛,颊边的触觉清晰反应着宴任鼻尖和唇瓣的触碰。   像是宴任自然而迷恋地在反复摩挲独属他的珍宝,甚至桎梏在怀里才能感到安心。   室内暗色流淌,信息素毫不排异地缱绻成柔和而放松的气息,呼吸像是吞吐,细细挠起了安然的困倦。   祁棠的视线在宴任肌理紧实的肩头缓缓徘徊了片刻,最终只是稍稍偏过脸,唇角触抵了宴任温热的唇瓣。   很好吗?   你根本不知道结婚七年的我们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闹事   睡梦中祁棠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身旁的空调凉温因为翻身的动作向他渗来,祁棠略略皱起眉头,伸手摸索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冷凉舒适的温感,Alpha停留过的气息还算浓郁。   祁棠猛地睁开眼睛。床头桌上的手机无声发亮,未接来电正在提醒。   宴任什么时候出去的?   祁棠翻身坐了起来,拿过的手机上是再度静音的模式——   他从不静音,这是第二次,是在宴任出事后的第二次——   他刚要接起洪田方的电话那边就挂断了,屏幕上的亮光消失,室内恢复黑暗。   点开屏幕,上面的未接来电最早是二十分钟前,在2015.11.11。   这是第十三次重生。   凉意透入指尖,像是冰水的浸泡,心跳的震感传达到肋骨,甚至连脑内都能够捕捉——   祁棠立刻给洪田方拨了回去。   洪田方正在通话,片刻后才接起来,“祁总。”   “你打给我什么事?”   “晚上收到消息说有人要来祁氏闹事,赶紧要通知您。宴总接电话了,刚让我别再给您打,他过去处理……”   “宴任现在人呢?”   “宴总应该刚出发不久。”   挂断电话后祁棠起身开灯,却被突如其来的微弱晕眩滞在原地。   他今年的这段时间是在忙什么?身体的情况怎么会这样?   宴任接通了祁棠的电话,“还是吵醒你了?”   “……没有,你现在在哪?”   “我在去祁氏的路上,这件事情我来解决,一会我就回来,你先睡。”   祁棠静静注视着窗帘,拼接般的思绪在脑内像是片段一样续接——那天深夜里无声放亮的手机,宴任悄无声息的离开——   “你静音了我的手机?”   “嗯。”宴任静了一下,解释的嗓音低缓,浸润着安抚的意味,“你这几天要不然在公司要不然在医院,真的太辛苦了,今晚的事情没那么严重,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处理就好。”   那天晚上宴任也是关了静音然后离开——祁棠根本无法理解那天晚上为什么是宴任去祁氏,原来洪田方那天找的根本不是宴任,而宴任是替自己出发——   像现在一样。   眼前的窗帘素色简洁,暖光在晕染中折下浅淡的曲影,掌间的冷汗微微发冷,路灯光影在车窗外仿佛交替般错落。   他全无知觉地拔腿奔上楼梯,他的亲人在哭。   廊道内一切都黑白分明,宛如被手术刀鲜明切裂,灭下的灯光,医生身上泅开的血迹,模糊的话语——   躺在那里的不应该是宴任,根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祁棠这里久久没有回声,宴任屏息了一瞬,叹息道,“祁棠,我……”   “……没关系。”祁棠回神一样低语道,“没关系,你先处理,我去祁氏找你。”   宴任似乎因为这个答案而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好。”   佣人惊讶地看着这次半夜出门的祁先生没有特别着急,换好衣服喝了碗燕麦才从家里出发,司机一个电话被鲤鱼打挺地叫起,十几分钟后才等到祁棠出门。   “祁总。”   祁棠点头,“辛苦了,去祁氏。”   后座上的路灯灯光恍如夜泽般的水影,手机的亮色映在祁棠面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祁棠,今天的祁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神色依然是疲惫的,眼下的青灰摩成困倦的痕迹。   白光在面上勾勒出轮廓吸睛的线条,眼睫垂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祁棠眼底薄薄的一线光亮。   但又不像是平日那种紧促的急迫——他的拳骨抵在颌边,甚至有种安适从容的意味。   滑动屏幕的祁棠突然抬起视线,“超速了吗?”   “是的。”   祁棠稍稍怔然,“别超速,正常到就好了。”   “好的。”司机应道,但还是因为一反常态的情况而忍不住问道,“祁总今晚去公司不是急事吗?”   “是急事。”祁棠撑抵在颊边的手放了下来,“但宴总已经先过去处理了,没关系。”   那种语调确实没有任何急迫,嗓音称得上是平淡甚至温缓的,在夜色中徐徐淌入耳鼓,仿佛是毫不经心的浅浅凉意。   洪田方巴巴地在公司楼下等他,一见面就开始道歉,“我不该再打最后那个电话的祁总——”   “没事,是我自己醒的,宴总已经给我静音了。”祁棠步入电梯,和洪田方一起上楼,“现在怎么样?”   “大概查清楚了。”洪田方面带愧色地说道,“资金周转的事情走漏了,之前那些人因为事故很紧张,估计是要闹事……”   祁氏的资金在这段时间确实为难,不过也没到那种地步,根据协约赔款的话一定会按期尽数付清,但显然有些人一方面是不安心,另一方面是根本就不想等。   等到事情发生,祁氏的股票再一次剧烈动荡,几年前的舆论沸沸扬扬压抑不止。   祁氏出事之后祁云昌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又隐隐约约感觉到波动,压力倍至。   这几天祁云昌过劳在公司晕倒,祁棠几天都在医院和公司两头跑,昨天才在欧阳颜的压力下回家休息。   “宴总还在查是谁透露的。”洪田方的手拦了一下电梯门,微微欠身请祁棠出电梯,“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宴任在祁棠的办公室里站着,后背的线条宽阔利落,一手接打电话一手摁在腰胯边。他背对着祁棠,面向深夜里仍旧斑斓的星市,听到动静就侧过身来。   祁棠朝他稍一颔首,然后走到他的身边,靠在办公桌边等待。   凌晨接近三点,他喝了碗燕麦出发,现在胃里压着东西,人自然也没有起床的时候那么难受。   稍微推测一下应该是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回来就倒头睡了。   能省则省的吃饭时间、休息时间都被省略,这是他结婚开头几年的不良习惯,伤了胃后期连胃口也变得一般。   祁棠看着宴任,宴任走到办公桌边,拿了张纸写道:再等一下   祁棠垂眸看了一眼,直起身朝门边的洪田方走去。宴任抬起的目光钉在祁棠身后,拿笔的指尖攥紧地顿了顿,又无声把笔放回桌面。   “祁总?”洪田方茫然地看着祁棠。   “给宴总倒点热水,看看有什么牛奶、燕麦或者粥弄一点。”   洪田方呆滞地看着祁棠,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啊?”   祁棠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噢!”洪田方骤然回神,“我就去,您稍等!”   回过身的时候宴任的电话已经打完了,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我觉得基本上能确定是谁,就差最后……”   “是陈岳,他和我道过歉。”祁棠道,他看着宴任,“确认一下吧,陈岳最近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做。”   宴任看着祁棠,目光幽微地深邃起来。   办公室似乎被某种寂静异常地充斥了一瞬,向来不会要求任何协助的祁棠自然而然提出了要求,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突然变得透明——   “……我知道了。”宴任点了点头,垂眸在手机上查找片刻才问道,“是谁吵醒你了吗?”   “没有。”祁棠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把安保系统拉进屏幕,“因为你出去了。”   宴任偏头看向祁棠,面上隐约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祁棠被他注视了片刻,扭过头来看着宴任,微微启唇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叩门的响动转移了祁棠的注意力,他让洪田方进门,洪田方把热气腾腾的牛奶燕麦端了进来,“宴总,祁总交代的,您先坐下来垫一垫吧。”   宴任少了几年磨砺,就连洪田方也能看出此刻的宴任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坐在祁棠身边好像都有点恍惚了。   “安保那边安排下去了吗?”祁棠抬头看向洪田方。   “宴总已经安排了。”洪田方道,“跟警方也报备过了,现在就是……”   “嗯?”   洪田方踌躇地看了宴任一眼,祁棠示意他直接说。   “赔款那边,现在就是这个问题。”   祁棠扭头看向宴任,语气和神色似乎都微微有点惊讶,“宴总还没解决吗?”   在资金问题上祁棠从结婚以来就没再开过口,甚至也很忌讳在这方面开口。资金最开始关涉的就是他们的婚姻,这像是祁棠不能显露的伤口一样,一直以来都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宴任不能提。   宴任震惊地看向祁棠,祁棠略显惊讶的面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同清澈的水泽里晃入浅淡的晨光。   笑意星星点点的,从眼尾、眼底、唇角糖霜般出现,在宴任的瞳孔中温凉地一烫。   像是他们之间不可能出现的,挠人又抓心的亲密玩笑。   祁棠收回目光,看向洪田方。   祁氏在深夜里非常安静,紧急召回的员工不算多,所以声响也并不大,仿佛巨大而安静的机械里,螺丝微弱的悄悄拧动。   洪田方游移半天的视线回到祁棠脸上,为宴总捏了一把汗的心跳还尚未降速。   他甚至都不敢确信向来寡淡的祁总,那唇角难辨的一点弧度,是不是真的在笑。   “那就交给宴总了,这件事。”   -   陈志强在接近天亮的时候急匆匆到达祁氏。   “陈岳的女友叫钟之雪,是韩家的私生女,和陈岳已经谈了很多年恋爱了。”陈志强站在祁棠和宴任面前说道,“前一段时间刚知道意外怀孕的事,韩家不想让陈岳进这个门,孩子也不打算要。”   祁棠静静听着陈志强说——这就是当时在安氏的晚宴里,陈岳和安子晔的对话,他平静总结道,“陈岳要这个孩子,也打算结婚。”   宴任看向他,似乎想要从祁棠的脸上找出被背叛后的情绪,以便他准备好措辞面对祁棠的选择。   “他接受的是韩氏的条件?”祁棠不咸不淡地问道,视线从陈志强脸上偏移,转向宴任,没有任何笑意,祁棠的神色清晰得透彻见底,“透露祁氏的资金状况跟韩氏没有多大关系,韩氏也不怎么可能因此获利。”   陈志强噤若寒蝉,为近乎确凿的答案而十足疑虑。   天色刚蒙蒙亮,雾气仿佛从每一丝缝隙里抽枝涌起,汇成遍漫的冷凉云海。   日光曦微又苍白,弥散着黑夜里寂静的尾韵。   祁棠看着宴任,宴任和他对视片刻才道,“是安氏。”   祁棠不太在意地点头。   洪田方脸色凝重,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都咽在嗓子里无法脱口而出。   “不用查了,就是安氏。”祁棠转向洪田方,他的声音极其冷淡,却也不是因为恼怒,只是相当无波的漠然。   “洪秘书,这两天配合一下陈秘书,把陈岳的事情清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老婆   祁氏处于星市的中心区。   事实上宴氏、安氏也都在中心区内,中心区划归的范围不算小,但它们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祁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身影被日光锋锐涂抹,像是极简的速涂。   阳光在他的身后、脚边绽得异常明艳,祁棠的视线向车水马龙的道路坠落下去,眼底蕴着淡漠的疏淡光色。   宴任不自觉地看了他片刻,才打破那种专注的状态走到祁棠身边。   办公室里除了彼此没有别人,祁棠放松地被宴任揽紧。目光在祁氏的大门前梭巡一圈,一切都井然有序,毫无风波。   “困吗?”宴任的低音深沉,很有种诱哄的意味。   祁棠眯了眯眼睛,任凭宴任接连在他颈边轻轻吻了几下,才有点疲怠地“嗯”了一声,“有点。”   “陈军长傍晚会到宴宅来,爸让我们今晚都过去,等会休息一下。”宴任的臂膀稍稍收紧了一些,好让他和祁棠间的空隙被贴合。他低头抵靠在祁棠的肩头,隔着祁棠的西装深缓地吸了口气。   非常浅淡的气息被Alpha熟稔捕捉,祁棠知道宴任一样感到疲倦,这样的亲密接触隐隐有种短时休憩的感觉。   “吃完饭我跟你去医院看爸,这样晚上就很迟了……”   “好。”祁棠颔首,侧过头瞥了宴任一眼,“你跟我去休息。”   宴任埋他肩窝的动作一顿,继而抬起头,“我在这里看着,万一有什么事情——”   “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起来处理就好了。”祁棠毫无阻隔地和宴任四目相对,“洪秘书和陈秘书现在都在祁氏,有什么不放心的?”   宴任看着祁棠没说话,他线条深邃的面上双目暗沉,似乎有种极难琢磨的深不见底。   祁棠重新看向窗外,语调毫无波澜地继续道,“要不你跟我去,要不都别休息。”   宴任静了一瞬,十足慵懒地缓缓站直,垂头在祁棠的鬓角淡笑着吻了一下,“那就睡吧。”   -   陈宏运军长和宴绅合是老熟人,年轻的时候一起当过兵,现在也时不时有联系。   宴家接待得隆重而亲切,祁棠和宴任到的时候宴宅内已经忙碌起来了。   进门后和长辈打了个招呼,陈宏运冷淡地看了祁棠一眼,回头把女儿喊了过来,“小娜,过来打个招呼,你不是嚷嚷了半天要见你宴哥。”   刚结婚几年见长辈常有这种状况,多数人对他们的婚姻鄙夷而轻蔑,有些看好宴任的长辈对祁棠的态度直接就摆在了脸上。   那时候祁棠很在乎,但他面上云淡风轻惯了,即便是心里抵触也不会表现出来。   这种抵触情绪延伸到宴任来解释都会被祁棠直接打回,用相信、没关系、我知道,随便搪塞过去。   不过对现在的祁棠来说他真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地位、名誉,基本上用以傍身的一切都被下落到低谷也再重新爬起过,所以再看这些嘴脸根本就没什么波动可言。   视线无声地转向宴任,隐约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宴任倒是毫无笑意地回视他,满脸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浩然正气。   陈宏运老来得女,疼得要命,掌上明珠刚从国外回来,名字也很洋气,叫陈丽娜。   祁棠不记得自己几年前有没有和宴任一起来过,毕竟这在他的经历里实在算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痕迹,所以也就等在一边任这件事自由发展。   “宴哥。”陈丽娜规规矩矩走到父亲身边,看到宴任的惊艳被垂下的眸光敛去,但血色在面颊上出现得太明显,把她父亲逗得笑了起来。   “又不是没见过面,不好意思什么?”   祁棠随波逐流地跟着他们上了饭桌,其间还收到了顾凝几次眼神的暗示,叫他稳住,别生气,回头就收拾宴任的意思。   宴任分外无辜地睁大眼睛看了顾凝一眼,手在饭桌下不着痕迹地伸向祁棠的腿,毫无防备地被祁棠不重不轻踢了警告的一脚,委委屈屈地又收回手。   “小宴啊,有什么事需要尽管跟叔叔说,都是一家人。”陈宏运点了根烟,边抽边叹息道,“你就是结婚太早——都还没做好准备呢,一下子就结婚了。”   顾凝的脸色微变,脸色微冷地看了宴绅合一眼。   陈宏运的妻子接着继续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小宴和丽娜一起玩,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以后能成呢……”她看了祁棠一眼,又看向宴任,语气难辨道,“结婚了压力很大吧?不过你也稳重,都不是问题。”   祁棠的修养和礼节一直非常好,怒气都未必能使他周到的礼数破裂,更谈何现在的小打小闹。   倒是宴绅合和顾凝意识到气氛不对,顾凝暗暗有种要把人扫地出门的火气,祁棠再度不轻不重地踹了宴任一脚,让他把手从他的腿上收回去。   “丽娜啊。”陈宏运不给插缝机会地衔接道,“结婚要做好准备,要找像你宴哥这样优秀又稳重的人——”   宴绅合在媳妇的目光中刚要说话,宴任就微笑着反问道,“叔叔怎么说我没准备?我倒是准备了很久。”   气氛稍稍一凝,除了祁棠外所有人都看向宴任。   “祁棠回国进校后我就开始准备了,祁氏要是没点挫折我也就只能做做梦想把他变成我老婆。”宴任低缓地笑了一声,非常乐在其中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追,能跟我结婚想想都觉得太幸运了——”   祁棠虽然是经历了诸多起落的波澜不惊,但在这种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面对宴任毫无压力又有点不要脸的话实在是不太好招架。   宴任看了祁棠一眼,虽然祁棠的面上还是微微带笑,就像是完美的一种无端敷衍,但脸上矜冷的色泽还是略略重了一些。   乍一看似乎祁棠态度冷淡,但夫妻两个结婚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宴任对他的脸色显然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   宴任在桌下悄无声息地握住祁棠的手,祁棠挣了一下没挣开就随他了。   陈宏运脸上有点挂不住,饭桌上的空气似乎浓度过密,吸入和吐出都微微阻塞,一时间还没人能开口说话。   上菜把发僵的气氛打破,接下来谁都没再从祁棠的身上找过话题,吃完饭宴任就要跟祁棠先走。   一顿饭没跟宴任搭过话的陈丽娜有点颤声地问道,“宴哥……宴哥去哪里?”   “有点事要处理。”宴任平淡地回应道。   “那个……我想请宴哥吃顿饭……嫂子也可以来,就这个周末……”   被叫了“嫂子”的祁棠有点不适应,他看了宴任一眼,宴任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行,没空。”   祁棠和陈丽娜都诧异地看向宴任,祁棠倒不是意外宴任拒绝,而是意外他拒绝得实在是太不委婉。   “我跟我老婆要一起过周末。”宴任更不委婉地说道,“婚后的二人世界要很珍惜。”   祁棠脸上平静无波的面具都快碎了,掏出手机佯装着看了一下时间,扭头跟笑意暧昧的顾凝对上了视线,强装无恙道,“妈,我先去外面打个电话。”   “去,去。”顾凝笑眯眯地冲祁棠眨眨眼睛,一边让他去一边跟他到门口,“晚上回不回来住?”   “太晚的话就不回来了,妈早点休息,不要等我们。”   “那有什么——”顾凝倚在门边,“老头子有话要跟你说呢,跟我交代说记得告诉你一声,今晚能早点过来是最好的。”   祁棠愣了一下,马上就认真而紧迫地问道,“——是什么事?”   “小事情,回头再说,就是跟你说两句,先别告诉小宴,他……”   “什么别告诉我?”宴任从顾凝身后插嘴问道,“什么东西只告诉我老婆不告诉我?”   祁棠看都没看宴任一眼转身就出去了,顾凝笑着低骂宴任一声,“你跟小棠耍什么流氓呢?‘我老婆我老婆’一直叫,没看出来小棠不好意思啊?”   祁棠坐进车里,没听宴任继续说了什么。   宴任上车就低声笑着贴过来问,“妈跟你说什么?”   祁棠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车辆启程,顾凝朝他挥了挥手。   爸要找他?是最近这件事吗——   前后挡板被宴任升了起来,宴任凑到祁棠颊边亲了一口,“我妈跟我老婆说什么了,我老婆怎么不告诉我?”   祁棠终于正色看向他,隐隐有点后悔早晨和宴任在资金上开的玩笑,宴任实在是适应得太快——他用手臂抵着宴任,不让他再靠过来,“叫我们晚上回这边。”   宴任压着他又不容逃脱地狠亲一下,祁棠偏开脸,颈侧很快也被吻了吻,“宴任!”   宴任的笑意明晃晃得都有点刺眼了,一副虽然心满意足但还是心痒痒的样子,“那你怎么跟妈说?”   祁棠思忖了片刻,他一是担心回来晚了吵到爸妈这边,二是既然爸要找他他肯定会回来见长辈——“早一点就回来,太晚了我明天再过来。”   -   磨砂漆的宝石蓝大牛停在医院门口,刚熄火,祁棠多看了一眼这辆跑车,刚收回的视线再度震惊地看了过去。   “那个——”   祁玫从副驾驶上下车,站在车边和驾驶座上的人讲了几句。   “小玫来医院了?”   没等司机去停车场,他们就在跑车不远处停了下来,“那是谁的车?”   宴任看了一眼牌子,拿出手机就准备给陈志强打电话,还没打驾驶座上的人就利索下车了。   严卿华。   晚风里的严卿华显得瘦削又高挑,缓风撩起她卷长的发梢,皮裤下的长腿踩着一双巴黎世家,她锁上车朝祁玫走了过去。   宴任祁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快步赶上,“小玫。”   祁玫听到祁棠的声音,讶异得稍稍一怔,又貌似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宴哥、哥,这么巧呀。”   “宴总、祁总。”严卿华松开揽着祁玫的手,无波无澜地打了个招呼。   “严小姐。”祁棠微一颔首,“你送祁玫来?”   “嗯,顺路就送她过来了。”严卿华笑了笑,烂漫的风情有种极致的磨人意味,Alpha的锋芒宛如刀背的光弧,敛藏着不算特别明显。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大门内的光从玻璃里透出。严卿华把肩梢的长发拢到背后,手背的纹身和耳骨上的耳钉都非常显眼。   祁玫在她身边,完全就是羊入虎口的典型形象。   “严姐本来要送我上去。”祁玫解释道,又转向严卿华,“我哥在这里,你直接回去就好。”   严卿华垂眸看了她一眼,笑意懒洋洋地在唇边渲染,看起来有种异常和缓的耐心,她安静地注视了祁玫可能不到两秒,就“嗯”了一声。但对于这边有过结婚经历的人而言,这种微妙的时间差简直不能忽视。   她抬起头看了宴任和祁棠一眼,“那我走了,还是需要我在下面等一等把祁玫送回去?”   “不用了。”祁棠立刻回绝,“我一会联系秘书,辛苦了。”   “哪里。”严卿华不在意地笑了笑,绕过祁玫身侧的车门边要上车,和祁棠的距离骤一缩短,祁棠清楚地看到严卿华耳骨上那两个钻石耳扣——   Q、M。   他瞬间去看祁玫的耳朵,祁玫的耳朵上空空如也,只有耳骨上三个耳洞。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警告   祁棠和宴任看到宴淑阳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姑姑?”   宴淑阳扭头朝他们看过来,“哎,来了?不是听你妈说你们在宴宅跟客人吃饭?”   “没关系。”宴任道,“那种客人陪不陪都无所谓,爸怎么样?”   欧阳颜转过身来,“他睡了,刚才还跟我交代说不要你们过来,谁知道你们来这么早?”   “那我进去看看。”祁棠道。   “有什么好看的?”欧阳颜笑了起来,“不就男人睡觉——想看就看看去,别吵醒他。”   祁玫率先推门进去了,她现在就周末能腾出时间,平时上课还是很忙。   祁云昌这段时间偏瘦,还瘦得很明显,压力、三餐不规律、睡眠不足都让他的脸上显出负压的暗黄。   祁棠静静看了一会,无声叹了口气就跟宴任一起出来了。   “今晚……”   “今晚我在医院。”欧阳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祁棠,“你们回去休息,你才刚刚歇了一天,是公司不忙吗?   祁棠看着欧阳颜,语气平静道,“但你晚上一个人照顾……”   “一会刘嫂和看护就过来了,你妈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助理还在下面买点东西,等下两个都会上来。”   宴任稍稍偏头,在祁棠耳边道,“听妈的。”   祁棠“嗯”了一声。   “小玫还在里面?”   欧阳颜朝宴淑阳点点头,“她不好出校,跟我叨叨好几天说要来看爸爸了,让她呆着吧。”   “姑姑晚上在医院?”宴任看向宴淑阳。   “没有,我一会回去。”宴淑阳的视线从宴任身边擦过,直直向他身后望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祁棠和宴任敏感地跟着回头,看到宴淑阳的前夫穆宗豪。   这个人在祁棠的记忆里消失很久了,在宴淑阳离婚之前他们见的就不多。   早年结婚的时候夫妻还是成双入对,后来各过各的,再后来宴淑阳离了婚和穆绍文在一起,见穆绍文倒是见得比穆宗豪多,而且基本上也很难得见到穆宗豪——   “祁太太,我来看看祁总。”穆宗豪示意助理把礼品递给欧阳颜身边的秘书,虽然是突然到来,但态度却状似非常融洽。   这时候的宴淑阳和穆宗豪还没离婚,祁棠理了一下时间,应该还属于离婚前有名无实的阶段。   穆宗豪和安子晔有点微弱的相似感,虽然穆宗豪的年纪比安子晔大上不少,但身上那种纨绔、属于高门子弟的玩世不恭感却很强烈。   他的身材管理得极好,甚至都很难看得出他的实际年龄。   虽然笑意非常诚恳,但似乎有种客套的面具感在齿缝里咬合,从微微绷紧的下颌也会透出潜藏在下的急躁脾气。   宴淑阳的笑容像是色彩凋融,扫向他的目光无波而冷淡。   欧阳颜简单地道谢了一下,客气道,“祁总休息了,你可能就不方便进去跟他见个面。”   “没关系,代我向祁总问好。”   宴淑阳低声和欧阳颜笑笑地说了什么,继而朝祁棠和宴任微一颔首,“我差不多走了。”   穆宗豪的目光这时才带着一种掌控欲极强的力度看向宴淑阳,但宴淑阳全无感觉一样拿着手包往电梯走去,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我晚上还有事,现在就走了,回头祁总醒了我再来拜访——”   欧阳颜从善如流地把祁棠和宴任推出去,警惕被她敛得极好,完全看不出她在替宴淑阳防备着穆宗豪,“开车去送你们姑姑,不用在这边守着。”   一部电梯四个人,宴淑阳的脸色疏冷,漫不经心地问着祁棠,“晚上回哪里?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我跟宴任回宴宅。姑姑呢?”   穆宗豪看着宴淑阳,“你回哪里?我送你。”   “你这么闲?”宴淑阳抬起眼睛,笑意像是一弧薄冰般的高光,浅浅缀在眼下,“不麻烦穆总了,绍文来接我。”   穆宗豪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穆宗豪在九龙本家属于嫡出,是正经的穆太子。穆老家主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如果祁棠没记错,确实再没几年穆家就要迎来腥风血雨的权力交接。   不过九龙跟星市的距离差得太远,两边的生活模式也很不一样。宴淑阳结婚的时候做过一年多的穆太太,后来和穆宗豪彻底分开了,但是因为什么原因祁棠根本一无所知。   不过就从祁棠这边看,宴淑阳非常习惯于U国的生活,把她捆绑在九龙的确是一种束缚。   “穆绍文来接你?”   宴任和祁棠都抬眼看了嗓音冷沉的穆宗豪一眼,宴淑阳倒是没什么波澜地反问道,“是啊,怎么了,你哪里不知道?”   穆绍文等在电梯口,看到穆宗豪的时候表情略微有点讶然,但也没太多情绪,他对宴淑阳淡淡地笑了笑,把外套披上宴淑阳的肩。   穆宗豪一语不发地上了车就走。   “他怎么在这里?”   “谁知道,闲的吧。”宴淑阳回过头看了祁棠和宴任一眼,“要不要送你们?”   “不用,司机在等着了。”宴任揽着祁棠道。   穆绍文的视线望向穆宗豪的车,表情上仍旧谦和,甚至显出一些年纪尚轻的温顺。但他的视线幽微,很难让人觉得他全然无害。   四月的天气还没完全转暖,他握着宴淑阳的手摩挲,怕她不小心冷到。   宴任的司机先到,和宴淑阳跟穆绍文告别后就上了车,祁棠多看了一眼站在宴淑阳身边的穆绍文,很难想象一年多后姑姑怀着他的孩子还把人家扫地出门了。   “看什么呢?”   祁棠收回目光,“看穆绍文——姑姑跟他是认真的?”   “你觉得不是?”   祁棠没说话,犹豫了片刻才深吸了口气,“不知道。”   姑姑、小玫,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他根本就不清楚她们都是怎么回事。   回到宴宅的时候顾凝坐在客厅的瑜伽垫上,敷着面膜悠闲地做瑜伽,无线耳机里通着电话,“老头子在上面,你直接去找他。”   “我?”宴任愣了愣。   “我。”祁棠把宴任揽着他的手推开,“我去找爸。”   “爸什么时候说要见你?”宴任隐隐有点紧张地看着祁棠问道。   祁棠看了他一眼,“走之前。妈,客人都走了还是留在宴宅?”   “都走了,看着都烦人。”   宴任亦步亦趋跟在祁棠身后,祁棠站定在楼梯中途,扭头对宴任道,“爸又没找你。”   “有什么事是非要一个人听的?”   祁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宴任的话,索性直接上楼敲了敲门。   “爸,我是祁棠。”   “是小棠啊,进来。”   祁棠推开有一定重量的木门,宴任蹭在他的身后也跟了进来。   宴绅合把手机放回桌面,看到紧紧跟进来的宴任,表情非常无语。   “你出去,我单独和小棠谈谈。”   “我为什么要出去?爸,你要和祁棠说的我有什么不能听的?”   祁棠拉着门边没让门关上,用眼神示意宴任别和爸争,虽然他一声不吭,但宴任还是完全能看出祁棠警告的意思。   “我和小棠单独谈两句怎么了,你这不肖子孙怎么回事?赶紧出去。”宴绅合对宴任戒备异常的样子神色复杂,挥手赶他,“很快就让小棠出去了。”   祁棠忍无可忍,低声道,“宴任。”   宴任才迫不得已往门外走,到门边还补充了一句,“爸你别给祁棠压力。”   宴绅合当老总多年,实在是忍不了了对儿子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爸。”   “小棠你坐过来。”   祁棠坐在宴绅合对面,从头到脚的冷意都褪尽了,显出一种尤其平静和温和的样子。   在面对长辈的时候,祁棠的礼节几乎可以说是挑不出任何错处。   宴绅合想到宴任,再一想就知道宴任肯定还在门外走来走去等他放人,就叹了口气长话短说道,“小棠啊,虽然我几乎也是尽可能放权给宴任去做,但公司里的事情我基本还是清楚的。”   祁棠微微一愣。   “你能跟宴任伸手这件事我很高兴。”像是怕祁棠理解错了,宴绅合没有停顿地续接下去,“结婚的时候就是宴任的错,这事他做得不对。”   心跳隐约加快了,血流的温度在体表似乎都能感受到些许。   即便是结婚七年了的祁棠,在不断重生中有所改观之后,都还是因为宴绅合的话而感到一种几近模糊的羞耻。   “虽然小宴不让我说……”宴绅合又叹了口气,“但你真的太要强了。婚姻是携手并进的事,不要什么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来,不然还结婚干什么呢?”   祁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坐在宴绅合对面,感觉视线好像都因为眼底的微微充血而过分清晰起来。   “你不要有压力,我不是在怪你。从私心来说我是希望你多依靠宴任的,你看你用他一下他多高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祁棠略略尴尬地僵了僵,“爸……”   宴绅合用手阻止他继续说,“小宴他有多喜欢你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啊,你不用不好意思。这几天你爸累倒了在医院,好在没事,你看你都这么紧张,不要过劳了,有什么能分担的就一起分担。   我啊,是小宴的爸,现在也是你爸,真是希望你们都过得很好——我都不敢想,你要是累倒了,小宴怎么办?”   喉间似乎微微梗着,祁棠的视线稍稍下瞥。   不光是宴任,整个宴家都对他们的婚姻感到难以言喻的愧疚,因为宴任的举措把所有情况都变得无法解释。   祁棠低低叹息道,“我知道。”   宴绅合缓声继续道,“今天陈宏运那么说,我和他还是有朋友关系的,真不好当面说他。但这件事你不要往心里去,结婚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管别人怎么说?根本就没必要管别人怎么说。”   好像除了祁棠,所有人都不是特别在意别人是怎么说的,这么多年对言论异常敏感的只有他自己,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被顶到风口浪尖上的笑话。   他人是如何不在意,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祁棠的处境上。   但反观这么多年时间,喧嚣的也只是无聊而吵闹的人群,日子到底怎么过还是他跟宴任两个人的事而已。   当时年轻的自尊心就像是还没被风吹日晒剐蹭的皮肤,一经砂纸的粗粝摩擦就会微微冒血。   伴侣的一点帮助,都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被扶助的败者和输家,再是联想起他们可笑的婚姻,宴任跨过雷池的啃咬——   祁棠深吸了口气,眼底凝定下来,“我知道,谢谢爸。”   “行,你能理解就好,我也不多说了,我估计小宴还在门口。”宴绅合边叹气边说,“别让他等了,去吧,有什么事宴任解决不了也可以和我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太客气。”   祁棠颔首,走到门边拉开门,宴任果然在门外走来走去。   看到是祁棠开门,先是怔了一下,仔细辨别了祁棠神情中的细枝末节,好像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还要极力藏匿痕迹。   “没事。”祁棠看着宴任低声道。   宴任微微笑了起来,脸色也放松下来,他往屋里看了一眼,“我们去休息了啊,爸。”   “去去去。”宴绅合不耐烦地赶了赶宴任。   门还没关上楼下顾凝就敷着面膜笑了,“小宴啊,你这么黏着小棠他烦不烦你啊?”   宴任从背后把祁棠往怀里一带,揣着他一样贴着走,路上没有佣人,宴任趁没人就放肆地在他耳后亲了亲,又揽得很紧,磨蹭着问,“你烦不烦我?”   祁棠的神经被宴任一抱就完全紧绷起来,还不处于彼此的双人空间时,他一直都不太习惯接受这种亲昵,“松手!还没进房间——”   “没人。”宴任在他颊边又亲密地抵了一下,“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小气   “这样可以了?”宴任随手把门一关,把祁棠压在门和自己之间,弯起的唇角染着些许逗弄的笑意,他垂头在祁棠的唇上吻了一下。   祁棠推不开他,无言地微微仰头看了宴任一眼,“你想问爸跟我说了什么?”   “嗯?”宴任把膝弯顶进祁棠的腿间,埋头在祁棠偏开的脸上亲了几下,再抵着祁棠的唇角亲吻,“刚才想,现在看你没事就没那么好奇了。”   让宴任松手几乎是不可能的,祁棠摩挲了一下宴任劲窄的腰间,能感觉到宴任急迫的兴奋感。祁棠收手揽向宴任的颈后,压下他和自己接了个吻。   好不容易等宴任差不多亲得满足,祁棠才侧过脸说道,“等一下。”   “等什么?”   “我给祁玫打个电话。”   祁棠听到宴任略显得意的淡淡闷笑声,“我知道你要打,我刚才打过了,小玫到祁宅了,在家里。”   祁棠默默把刚拿起来的手机放到桌上。   “还有什么要等的吗?”宴任埋入他的颈边,边嗅边吻道,“还有吗?仔细想想——”   血色渐渐从颈边涌上面颊,泛着冷意的偏白皮肤在宴任折腾几下后也弥漫开吞吐温度的柔软色泽。   祁棠眯起眼睛,皱着眉掐紧了宴任的臂膀,“……宴任。”   宴任稍稍站直,在祁棠的唇上又无间亲密地轻轻摩挲,再压入一个吻。   “我开玩笑的。”   -   细细渲染的阳光从窗帘隙中透入,在被子上晕开隐约苍白的光色,中央空调输出暖气的声音和缓,低柔地作响片刻后又停止下来。   祁棠侧过身,半眯着眼去摸床头的手机。身后的宴任紧跟着他翻身贴来,伸来的手臂摁入祁棠腰腹,祁棠感觉宴任不自觉地贴紧了他的肩骨,深嗅着磨蹭了一下,稍稍用力把他往怀里收抱。   11.12,还是这段时间。   祁棠刚要放下手机,突然猛地清醒过来,“——十点半!我闹钟没响?”   宴任占有欲膨胀地把祁棠抱得更紧,在他颈后亲了几下才含糊其辞道,“掐了……”   “洪秘书今天也没给我来电话。”祁棠重新拿起手机看,宴任揽住他腰腹的手松开,顺着祁棠的手臂摸索着把祁棠的手机推回床头。   “宴任?”   宴任修长的手指穿入祁棠指缝,扣合着把他的手拽回被窝抱紧,“……跟洪秘书交代过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祁棠被宴任紧紧抱着,没办法回身问他,只能侧过头,余光里看见宴任埋在他的肩胛上,毫无回应地准备抱着他继续睡。   “你……”祁棠捏握了一下宴任缚在他腰上的手,“今天不去公司了?准备睡到几点?”   宴任张口在祁棠微微凸起的脊骨上咬了咬,“怕你累,不然不去了?”   “我还好。”   宴任睁开眼睛,睡意一扫而空。   同床多年,祁棠对宴任的一点反应基本都能猜出个大概,他刚敏锐地要扭头制止,就被完全覆压过来的宴任紧压在身下趴着。   宴任稍稍撑起来一些,免得把祁棠摁得太紧,微一抬腰的明示动作让祁棠僵了僵,“宴任——”   宴任埋在祁棠的颈肩中反反复复地嗅来嗅去,又抬头在他耳际后亲了一口,“——好香。”   “信息素?”祁棠伸手挡向宴任的脸,怕他在自己身上闻得越来越兴奋。宴任垂头咬了咬祁棠的指尖,祁棠马上缩回了手。   “不是。”   鼻尖和唇瓣的磨蹭微乎其微,但对祁棠而言却不可忽视。   宴任在他颈边嗅着吻了片刻,才在祁棠的颌边吻了吻,“到处都很香。”   祁棠偏过脸,微微躲闪地看着宴任说道,“在爸妈家呢,这还是白天——”   “不会来叫的,这都十……”   敲门的响动打断了宴任的话,顾凝的声音在门外出现,“还不起来?都快十一点了,小宴你是不是又不让小棠起床?”   宴任盯着祁棠,像是在看着自己亟待下口的储备粮。   祁棠刚起床没多久,脸上流露出非常无备的惺忪,极为浅淡的笑意在眼底缓慢旋搅,仿佛涡流般的深色枫糖。   但他的唇边没有星点弧度,态度状似非常认真,只是唇角看起来柔软异常。   他们不是第一次一起起床,像这样悠闲的早晨即便不多但也存在过。   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很忙碌,但仓促的时间里宴任也见过祁棠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地更换衣物,或者困意尚未完全退去前微弱拖沓的动作。   各有不同,但相差又不大。   宴任的视线有如锋锐聚焦,他把完全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桎梏在身下,祁棠没有反抗,甚至有种懒怠的纵容——   心跳叩击前胸的肋骨,继而是颈侧的血流、微微发热的喉管,敲击到颌边、耳鼓,在眼底酝酿起热意真切的寂静风暴。   后脑似乎被微弱的冷意纠缠拉扯,以至于细微的晕眩在感知中四处游戈。   但宴任非常清醒,这种清醒染上心跳,变成压抑的蠢蠢欲动。   他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极其克制地在祁棠唇边温存地吻了一下。   “起来了。”宴任对门外的顾凝道,“我跟祁棠一会就来。”   -   顾凝笑眯眯地要给祁棠盛粥,宴任伸手要碗,“我给祁棠装就行。”   “用得着你?小棠多久才肯来这边住一次。”   祁棠看他们母子含笑地对峙片刻,中场打断地说道,“来这边住爸妈都不太方便,妈今天早晨本来有事的吧?”   “想跟你一起吃早饭。”顾凝舀完就坐下来,让宴任自己给自己舀,“谁知道你们起这么晚……”   祁棠的笑意不变,但偏头看了宴任一眼,虽然没什么情绪在眼神中传递,但宴任还是异常敏感地解释起来,“是我掐了祁棠的闹钟。”   顾凝看向自己的儿子。   “祁棠这几天都太忙了,就想让他休息一下。”宴任转移话题问道,“爸呢?”   顾凝抬腕指了指自己的腕表,“十一点了,小宴,老头子上班去了,不然在家里等着你吗?”   宴任恍若未闻地喝了口粥。   “今天有什么安排?”顾凝的视线从儿子身上收回来,又满脸温和笑意地看着祁棠,“反正都晚了今天干脆直接不去了吧?”   “嗯。”祁棠点头,“我等一下联系洪秘书去找个人,妈有什么安排?”   “没有。”顾凝道,“我和老头子下午去医院看你爸爸,跟阿颜讲过了,你要是要一起去可以和我说一声。”   “好,要是时间一致我就跟妈说。”   顾凝的笑容亮丽,看着祁棠似乎心情非常之好,“小棠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抢在祁棠开口前宴任就打断道,“一吃饭你又要留祁棠住。”   顾凝瞪向宴任,“留小棠住怎么了?又不是留你,你可以回家啊。”   宴任忽视了祁棠瞥过来的目光,对自己妈毫不客气地二度拒绝道,“不行,我要跟祁棠一起睡。”   “你真小气哎。”顾凝白眼道,“住两天怎么了?”   “这是我老婆。”   祁棠在饭桌下一把摁住宴任大腿,警告的意味十足鲜明,宴任收回在饭桌上的左手,要去牵祁棠摁着他的手。   “啪!”的一声响动让气氛微微一滞,祁棠面不改色地收手,忽略了宴任挨打后的委屈神色,“妈,没事,晚上看情况,能回来我就回来。”   -   “吴升?”   “嗯。”祁棠看着洪田方发过来的资料,“之前祁氏的事故害得他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祁棠和宴任今天都没去公司,两个人坐在后座上等着吴升出现。   这个地段根本算不上豪华,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偏远,司机把车都换了,保镖也坐在不算显眼的车内。   “那不是你的错。”宴任牵着祁棠的手微微松开,转而去缓缓摩挲祁棠的掌心。   “我知道。”祁棠的视线在窗外梭巡,玻璃窗的弧度把他的面庞映进上仰的虚空内,傍晚的余晖渗入雪迹的寒凉,又析渍座椅的真皮,仿佛冷白也熔铸其间。   吴升的下班时间是五点,推算乘坐地铁的时间,五点半前应该就能到达。   他会回这里吃完晚饭,晚上去打零工,夜深了才返回。   调查的资料上平述无奇,个中辛酸也只有吴升自己知道。   他和祁棠间本来不该有任何交涉,是祁棠婚前的事故,以及那次之后刘裕山的事故,终于让他连同自己的前途都选择一起断送。   如果没有重生,安氏也许会藏匿吴升的行踪,也许不会,但消失的都难以挽回,也不可挽回。   宴任静静观察了祁棠片刻。   祁棠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忽远忽近的,此刻那种距离感就极其强烈。祁棠自顾自消化着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分担的情绪,也有可能他需要,但是他不会说出口。   “这个人很重要?”宴任缓声问道。   祁棠看向宴任,看向这个才结婚两三年,还不是七年后那个充满隔阂感的伴侣。宴任容貌里的变化不大,但浑身上下的气度越来越内敛深沉,甚至到后来的确令人畏惧。   他们间点点滴滴累积着发生了多少事,把情况陷入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余地。   “他不应该过这种日子。”祁棠把手机递给宴任,语气平淡无波,像是某种温吞而缓慢的雪色。   那场事故毁了吴升的家,也毁了祁棠的婚姻,在七年之后狰狞尽显,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挽留和挽回的可能。   吴升不应该过这种日子,他们本也不应该。   祁棠拿过手机,接起洪田方的电话,“祁总,您看左边,吴升今天好像没走地铁,是和刘裕山一起乘车回来的。”   宴任和祁棠一齐往左侧看去。   公交车离站了,吴升和刘裕山一同从马路对面向这边走来。   祁棠对刘裕山的印象只停留在他躺在医院里,生命岌岌可危,吴升端着热水要照顾他,推门却只等来噩耗。   但现在不是。   刘裕山手里提着打包的塑料盒饭,吴升接过他的毛巾和袋子,和刘裕山边说边笑地慢慢走。   倘若祁棠不知道情况,只一眼应该就会认定他们是父子。   “那是他的家人?”宴任的视线跟随着他们两人,偏头向祁棠发问。   “算是吧。他和刘裕山都在这一带生活,互相照顾。”祁棠静静地看着他们刷开老旧的小区铁门,和裹着羽绒服的保安老头挥个手就进去了。   那是平凡无奇、接近于过去,能够让吴升放下恨意,重新生活的新家。   他不是一开始就走上了极端。   “要做什么吗?”宴任的目光从窗外偏移,落在祁棠的面上,视线有如细致入微的摩挲,寻觅着祁棠微不可查的情绪变化。   祁棠转了回来,看向宴任。   宴任好像很想问,但把所有的疑惑都咽下了,不想因此给祁棠带来负担或者被探究的不快。   他的眼底色泽深遂,看上去甚至有种等待的平静和诚恳,似乎祁棠说或者不说,他都完全可以接受。   宴任看到祁棠微微笑了一下。   祁棠很少笑,即便是笑,也只是礼节一般浅如水迹的澜影,真心发笑的时候是从他的眼里能看出笑意,而面上不动声色的情况居多。   但现在他的唇角弯起,齿关都因为那让人极难抵御的笑意而稍稍显露,在傍晚的光色中显得极为白皙。   宴任的神经像是被猛地叩响,简直是难以相信自己还能看到祁棠笑,甚至是朝自己笑——   在研究生的时候,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祁棠很偶尔会和他笑一笑,不过和婚后相比,偶尔也已经是非常频繁的次数了。   心脏似乎被祁棠唇边的弧度彻底挑起,宴任怔然而微微屏息地看着祁棠。好像有透明的丝线牵扯着脏腑和肺叶,还隐隐发热滚烫,连呼吸都在某一拍后无序紊乱,摄人地悄声灼烧。   祁棠把手心覆上宴任的掌骨,稍一用力地握了一下,继而就被宴任完全抓握进掌底。   “什么也不用做。”祁棠的嗓音疏浅,却有着淡色的、流风般的质感,“跟我来看看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过敏   手机在响。   祁棠翻身去拿手机,才感觉到身上自内而外散发的热度,酸软、萎靡的疲倦感侵入细胞中,随着抬手的动作越发明显。   是欧阳颜来电,祁棠接了起来,“妈?”   话一出口,他浑浑噩噩的困倦感才瞬间清醒了不少,嗓音沙哑呢喃,带着清晰的鼻音,一听就是在生病。   “棠棠?”欧阳颜大吃一惊,“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个样子?小宴呢?”   祁棠发蒙地拿着手机,完全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拿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2014.07.25,重生的第十四次,在他易感期的时间。   但这既不像是易感期混乱的感受,也毫无易感期应有的一点兴致,祁棠慢慢坐起来,忍着头晕靠在床上。   推门的声音吸引了祁棠的目光,他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好把自己完全包在被窝里。   宴任拿着小药瓶进来,看到祁棠起来了有点讶异。   “怎么回事?怎么不说话?”欧阳颜焦急道,“你烧糊涂了?”   祁棠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宴任母亲顾凝的声音,“我们直接去小棠那边……”   “行,那我和顾凝现在马上过去——”   祁棠把手机塞给宴任,宴任愣了一下才接了起来,“喂,妈?”   他把维生素递给祁棠,比了个“二”,然后夹着手机去给祁棠倒水,一边忙一边道,“祁棠他有点抑制剂过敏,不是,医生和我说是婚后体质会有点变化。嗯,不是抑制剂的问题。”   祁棠接过水杯,动作迟缓地喝了一口温水,对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太多印象。   “没关系,妈你们先玩,医生很快就到了——我不忙,今天不去公司。”宴任低头看了祁棠一眼,好像很担心这样说会被祁棠反驳,“好,那我们都在,等你们也行。”   挂了电话祁棠才看向宴任,不确定道,“我抑制剂过敏?”   他好像是抑制剂过敏,但他基本上不用抑制剂,这件事太久了,结婚六七年用抑制剂的次数屈指可数,导致他对这个症状都没什么印象了。   “医生说有可能是。”宴任看着祁棠,面无表情的样子相当严肃,忧虑和压抑的样子被藏匿起来,只能隐隐窥见分毫,“怎么醒了?被电话吵醒的?”   祁棠“嗯”了一声。   “我试一下温度。”宴任坐在床沿,看样子还有点拘谨,祁棠略感疑惑地点头,宴任才伸手触了一下祁棠的额头。   “还是有点烫。”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等医生来看一下。”   祁棠对这个时候的宴任已经不太熟悉了,刚结婚一年多的宴任好像事事小心,额外的肢体接触似乎都因怕祁棠排斥而忍耐下去了。   医生和欧阳颜她们一前一后到达,医生给祁棠问诊,宴任到门边给她们开门,欧阳颜换了拖鞋就赶紧走进卧室,“怎么还打抑制剂,小宴不是来这边了吗?”   宴任跟在欧阳颜身后赶紧解释,“我今天有事,项目那边有需要改动的地方,祁棠怕我耽误就打抑制剂了,是我这边的问题。”   欧阳颜摸了摸祁棠的脸颊,“难受不难受?”   “还好。”   欧阳颜转身看着宴任问道,“棠棠说得也没错,我还以为他闹别扭呢,没让你在关键时刻缺席是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处理一大半了。”宴任答道。   “那你等一会还去公司?”顾凝的眉头皱了起来,“小棠这边……”   “去。”祁棠颔首,“我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去什么?”顾凝立刻着急起来。   “没事,咱俩都在这,小宴去忙小宴的。”欧阳颜对顾凝道。   宴任没说话,祁棠抬眼看了看宴任,宴任的表情隐约晦暗,像是忍耐着什么也没说。   医生对祁棠道,“祁先生,您确实是抑制剂过敏。”   祁棠微微蹙眉地看着医生。   “Alpha和Omega结合之后双方的体质都会发生一些变化,也有些人不会变,像您就是变了的那种。结婚前您能打抑制剂,婚后很明显您这就是过敏,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还是尽可能和伴侣一起度过易感期。”   欧阳颜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惊讶地点头对顾凝道,“还有这样的?”   顾凝也点点头。   医生听了就笑起来,“很正常的,虽然比较少见但也都存在这种情况。不仅是Omega,有些Alpha的体质变化后也很受不了抑制剂、镇静剂,虽然Alpha本来是基本不用,但一旦用了也会有不良反应。”   “不良反应?”祁棠皱着眉头看向医生。   “嗯。有些人也会发热、高烧,或者出现急性炎症的症状,好一点的可能昏睡一天半天药效就散了,糟糕的也可能会休克,不过都很少见就是了。”   祁棠茫然地看了医生一眼,然后微微仰头看着宴任。   宴任仍旧垂着眼眸,表情毫无变化,深邃的五官甚至勾描出冷泽般低沉的灰影。   ——安氏的晚宴之后,宴任是因为体质变化所以一整天都在酒店里睡,根本没办法向他解释没有出轨?   而当宴任想向他解释时候他已经——   “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也没有什么药吃,因为症状不算严重,就是补充维生素,多喝水,加快药效代谢就能好。”医生扭头对宴任继续道,   “我个人感觉,Alpha如果可以的话,陪在伴侣身边也有促进恢复的作用,不过这没什么科学依据,是我自己觉得的。”   宴任点头,把医生送出去。   “你校友会还能去?”欧阳颜坐下来问道,“跟学校那边说过了没有?”   “……校友会?”   顾凝紧张地多看了祁棠两眼,“小棠怎么啦?真烧糊涂啦?你不是受邀来当嘉宾吗?”   祁棠已经很久不参加和学校相关的活动了,星大虽然算是他的母校,但校里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很多,星大的活动他一般都不参与。   倒是他留学的麦斯坦大学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母校,无论是同学还是导师,都是因为他的能力而对他感到认可。   “——没事,明天才过去,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宴任送了医生,又走回卧室,欧阳颜和顾凝当妈当了那么多年,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有话要说。   欧阳颜起身道,“有事就跟妈说,我跟阿凝去看看中午吃什么。”   祁棠颔首,看着顾凝出门的时候冲自己眨眨眼睛,带上门出去了。   宴任走到祁棠的床边,一语不发地站了一会,“睡吧,我中午再叫醒你。”   祁棠打量了宴任片刻。   屋内很安静,他们之间的隔阂和压力,未愈的伤口,都像是没有洒扫干净的碎镜粉末。不多,但仍在角落里漫散出冷冷的微光,难以忽视。   “你很不高兴。”祁棠徐徐道。   换做这个年纪的他一定说不出这种话。   那时候他只想赶快逃离这种让人不适的环境,最好和宴任相隔一堵墙,无论宴任是关心还是担心,这都会让他想起结婚带来的耻辱。   但现在不是那个很年轻的自己了。   宴任因为祁棠的这句话而意外地看向祁棠,眼底的惊异甚至还流露着些许的手足无措。   祁棠的嗓子不太舒服,所以说话的声调也比较浅缓,“为什么不高兴?”   宴任默然地伫立半晌。   “宴任。”   “……我昨天说过了。”宴任看着祁棠,语气依然沉稳,但又夹杂着微弱的委屈,还有忍耐委屈的低落,“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有时候还是希望你真的会需要挽留我。”   祁棠愣了一下,因为全无印象所以感知上也有点空白。   再者就是惊奇,因为宴任这种掩饰委屈、还有点懊恼的样子已经多年没见,都消失在记忆里了。   祁棠不怎么笑,但不妨碍他也真的会想笑,只是此刻笑出来未免有种说不出的过分,所以他忍着不动声色,仔细看了看宴任。   和结婚七年的样子大相径庭,此时的宴任还带着年轻公子哥的感觉,和往后的老总感完全是两回事。   他的情绪也没藏匿好,至少对结婚多年的祁棠而言,宴任的那些心情简直是明摆地写在脸上。   “别去了。”祁棠懒洋洋地抬手,缓且不重地攥了攥宴任垂在身侧的手掌,眼底仿佛微光陷融,平静无波的神色也析入斑斓的摇影,“那就留下来陪我吧。”   -   欧阳颜把橙子塞进祁棠嘴里,“就这么躺了一天?”   “你们又不让我起来。”祁棠看着欧阳颜道。   “小宴呢?他在你旁边处理事情?”   祁棠被欧阳颜又塞了一块橙子,有点含糊地说道,“他在床上开视频会议。”   “在床上能处理文件?”   “不能。”祁棠摇头,“他差不多跟着我躺了一天。”   欧阳颜复杂地看了祁棠一眼,“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明天身体还不舒服就别去了。”   “现在没什么感觉。”祁棠道,“我问宴任要不要一起去,他还挺高兴的。”   欧阳颜的复杂神色更明显了。   宴任去冲澡,欧阳颜进来看看祁棠,现在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停了,祁棠对宴任道,“妈在这里,你穿了衣服再出来。”   宴任兴致不错地应了一声。   “别担心,我没事。”祁棠拍了拍欧阳颜的手,“明天就继续逛街去吧,宴任反正他也高兴留着,又不是没人在这边照顾我。”   “人手够吗?你们不是不爱在家里留人。”   “够,让宴任忙前忙后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   欧阳颜无言地看了祁棠一眼,回头看到宴任从浴室里出来,穿着浴袍,“妈。”   “累不累?”   宴任心情极佳地笑起来,“哪里会,我跟祁棠一天都窝在床上。妈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跟我妈一起追剧。”   “你们什么时候睡?”   “要睡了。”宴任坐到床边,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这几天祁棠不能熬夜。”   欧阳颜点点头,“那我出去了,一会就睡。”她格外多看了祁棠一眼,“你少熬夜,自己身体自己清楚。”   祁棠点点头。   等欧阳颜出去,祁棠去洗漱了一下才坐回床上。   宴任关上灯脱了浴袍就钻进被窝,有点着急一样把祁棠往怀里带,埋在祁棠的肩上亲了一口。   “等一下,抱太紧了。”祁棠推了推宴任,“我睡袍没脱。”   “别脱了,等下着凉。”   祁棠侧过脸回眸看了宴任一眼,“不好睡。”   宴任凑过来,在祁棠地颊边亲密地亲了亲,伸手去解祁棠的腰带。   婚前祁棠都是穿着睡衣或者睡袍睡,结婚之后才被宴任培养出脱了再睡的习惯,“冷就说,我再去调温度。”   “不用了。”祁棠稍稍翻过来,躺在宴任身前,“不冷。”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胁迫   麦斯坦大学是U国顶尖的私立大学,祁棠从初中开始就在国外读书,考入麦斯坦不能说特别难,但难度也不算低。   车流排成一线,在校门口徐徐经过。每辆车都会下来一到两个校友,有些人会带着保镖,有些人没有。   换届后的校长热情洋溢地站在门口,老校长则是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看这样热闹的景象。   学生在今天是特殊放假的,不过优生被要求留下来参加典礼,其余学生是否参加全凭自愿——但校门口挤着一大群学生,祁棠扫了一眼,确知有几张脸是熟面孔。   宴任很敏锐地发现问题,“这些学生是来见你的?”   “可能是。”   宴任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祁棠脸上。祁棠的半边侧脸相当出挑,眼睫的灰影坠入眼底,似乎有种慢调的冷色在缓缓中和。   面色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稍稍发白了,他润泽的肤质白皙,很有种夺人眼球的效果。   宴任又瞥了一眼窗外,再度看向祁棠的时候很有种打道回府的意思。   祁棠偏过目光看了宴任一眼,波平如镜的神色却莫名有着让人为之微动的魅力。   宴任非常肯定,在场的不少人绝对是被祁棠无心的目光吸引来的。   “下车。”   新届校长和祁棠握手,又和宴任握,拍摄照片时的声音完全被骚动起来的学生群压过去了。   “这位是您的爱人吧?”   祁棠颔首,稍微凑近了一些去听校长在说什么,因为学生的议论太热闹了。   “是祁!”   “天呐!我就听说他会来——”   “他真人比照片上完美太多了!”   “旁边那是谁?”   “保镖?”   “保镖在他们身后啊。”   祁棠点头表示他明白了,“不,我没有打算上台说话,我的前辈有资历比我更高的,这样不太合适。这是学生们要求的吧?”   新校长笑了笑,“是的,那就请先入座吧。”   宴任脸色淡淡地向眨巴着眼的学生群看过去,但只是微微一顿又正视向前。他揽向祁棠的腰身,祁棠毫不介意地被宴任揽着,和老校长打了个招呼就并排地往校内走去。   “那是他的丈夫吧?”   “我就说那肯定不会是保镖……”   “原来他结婚的消息是真的——这也太让人心碎了。”   “是任,宴。宴家的人。”   他们往里走,学生群呼啦啦地跟在外面,麦斯坦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大门边立刻变得冷清起来。   “你回国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都很遗憾?”宴任低声问。   “嗯。”祁棠应了一声,片刻后突然道,“有相当一部分人不知道祁氏遇上了危机——有些人是在解决之后才知道的。”   宴任警惕地看着祁棠,祁棠云淡风轻地继续道,“一会你就会遇到这些人。”   “后悔没早点出资?”   祁棠抬眼看了看宴任,揶揄的神色掀起微小的星影,“也许吧。”   落座后祁棠才发现他们的位置稍微特殊了一点,正好处于学生能清楚看到的中心位置。   学生们非常激动,因为祁棠在麦斯坦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撼动的冰冷传说。祁棠还在校的时候多数人都认为这个强硬冷然的Omega注定看不上任何一个Alpha,谁知道才回去没多久就结婚了。   他们毫不吝啬地对祁棠和宴任大拍特拍,祁棠和宴任对此倒是没什么波动,在星大基本上也是这种待遇。   只不过现在在麦斯坦,拍祁棠是拍来留恋欣赏,拍宴任是要发在校内论坛上大扒特扒。   才坐下来没多久,几个之前在麦斯坦对祁棠穷追猛打遭遇失败的名流Alpha就凑了过来,学生那边又热闹地讨论起来,显然对现在的情况异常激动。   来围观祁棠的很多学生都是小祁棠好几届的学弟学妹,对这些花式追求的大家公子都有所耳闻。   “太久没见了——亲爱的,这就是你的丈夫吗?”   祁棠对亲亲热热贴上来的Alpha没多大反应,只是颔首道,“库勒。”   库勒笑意烂漫地和祁棠对视一眼,视线斜向宴任。宴任微微带笑,森冷胁迫的意味却深深渗入他的眼底和唇角,Alpha强势的征伐感让库勒的笑意稍一凝滞。   他和宴任握了一下手,很快就触电一样放开了。   库勒在U国已经是非常出名的望族,基本没有人会自讨苦吃去惹这种军,火世家。   但宴任的背景和库勒家不相上下,甚至在U国分部的宴氏宴淑阳也让这些Alpha更进一层地望而却步。   祁棠看到库勒松手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仰头看向宴任,宴任垂头看着祁棠,舒缓的无害笑容很有种安抚意味,甚至能嗅出或多或少的宠溺气息。   库勒的表情不变,用冷下去的目光多看了宴任一眼。   库勒身边的那些纨绔子弟很清楚自己没有挑衅的本钱,一改之前的态度,和祁棠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   “你用信息素胁迫他?”祁棠压低声音问道。   宴任刚才还像是守在伴侣面前不容进犯的猛兽,现在经祁棠一问气势瞬间骤减,“我其实没想……”   祁棠猛地扭头看向宴任。   他是从结婚七年后逆流重生,对宴任这样极端小心谨慎的态度已经很陌生了。他的Alpha在婚后赎罪一样变得谨小慎微,像是很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到祁棠脆弱的神经。   接触到祁棠的目光,宴任乍然间停住了后面的话,像是脑内突然空白,或者斟酌着无法把后面的话语坦白。   “宴任。”   “嗯。”   “没关系。”祁棠看着宴任,在这张俊美深邃的脸上看到了无可逃匿的踌躇、不确切的不安,“你是对的。”   -   “我有一个项目在麦斯坦做了很久,差不多要做成的时候……”   “祁!”   祁棠被稍显陌生的声音打断话语,向小跑而来的人看去。   “妮丽女士!”祁棠肉眼可见地露出真挚笑容,“您是特地来见我?我刚才打听了听说您还在带学生忙……”   妮丽风风火火停在祁棠和宴任面前,“怎么不给我来个电话,优等生?你好不容易来学校一趟我能不来见你吗?这是你的丈夫吧,是宴,我没记错的话——”   “您好。”宴任礼仪态度都非常良好地问好道,“刚才祁棠正向我说起您,您是他非常重要的导师。”   “谢谢。”妮丽的眉眼弯了起来,时间在她的眼尾刻下深深浅浅的皱褶,“你和祁非常般配,很英俊。”   宴任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想来看看当时的半成品项目,是不是?”妮丽转向祁棠问道,在祁棠点头后才说,“校方卖掉了那个项目,是被拍卖出去的,我知道你也很舍不得……但是那时候祁氏需要,学校没有留下任何款项,这个你问一问就有记录的。”   祁棠愣了一下,“您当时没和我说——”   “是的,我认为在那时候你差不多知道了项目的结局,没必要再让你更难过了。”   祁棠的笑意稍微淡了些,但依然点点头,“嗯,我知道的,谢谢您。”   “被库勒家买走了,如果你需要去看我可以……”   “不用的,谢谢妮丽女士。”祁棠的嗓音偏淡,情绪都埋于平缓之中,很难追溯出波动的蛛丝马迹,“过去好几年了,只是问问而已。”   妮丽怔了一下,然后就安慰般笑了笑,“接下来去做什么?”   祁棠看了看时间,“再逛一逛就差不多和宴回去了,晚上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下次再说吧,最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像你这样不用我费心的学生太少了,还有一群在等着我回去做指导呢。”   他们一路散步地把妮丽送回教学楼,祁棠微微笑着目送妮丽上楼,才看向宴任道,“走吧,带你再逛一会。”   宴任没有来过祁棠的母校,此前他从来没有打算带宴任回来,甚至他自己也并不是非常喜欢返校。   再加上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地度过开头几年后,他的一门心思也全部都收束在工作上,完全没有再去考虑学生时代的那些想法了。   “是什么项目?”宴任问道。   “星河环绕。”祁棠答道。   他自己说出口的时候有种时间久远的感受,好像这四个字已经和他相距太远,因此就像在称呼很久不见、已经陌路的朋友。   “很早之前的事了,做科技类的辅修。”   宴任没出声,祁棠突然侧目看了宴任一眼,“不用背着我把项目买下来当惊喜,我现在对那些已经不感兴趣了。”   “……你在麦斯坦的时候对金融没什么兴趣?”   祁棠像是叹气一样微末地笑了一声。   宴任不了解祁棠在国外的生活,他们之间的透明壁垒也没有因为结婚而消融。   只是因为祁棠一直很忙,那些无人知晓的单人过去变得不再重要,在被忽视后就全都消失了。   “是啊。”祁棠微微仰面,两排年深日久的巨木垂落光晕,把祁棠的眼底映出相当瑰丽的琥珀色泽。因为眼里充盈着自然的暖光,所以即便是微微眯着眼,也不会让宴任觉得距离尖锐。   “我那时候会去看音乐剧、舞台剧,看艺术展、画展,还看那些有年代感的电影。”祁棠缓声道,像是被思绪拉扯,所以语调有种漫不经心的拖沓,   “和现在完全不像一个人,是吧?”   宴任停住脚步,祁棠有点诧异地也停了下来。   光影像是在塑造艺术,斜斜地打在宴任脸上。无论是眉弓、眼窝、鼻梁,或者是嘴唇,那张向来让Omega趋之若鹜的面庞格外深刻,且正因为情绪不明而和暖光相阻。   宴任很高,祁棠也不矮,两个人都显得挺拔修长,面对面站在一起更是悦目吸睛。   虽然他们之间隔着距离,但拖长在地上的影子却抵靠得很近,也许只要宴任前进一步,傍晚的阴影就会无声拥吻。   晚风等了片刻,从枝梢跳下,从那相隔的一隙光里窸窸窣窣跑过。   “你在国外的过去都是有人保密的,我了解不多。”宴任的语气低深,似乎在按耐某种情绪,因为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能试探一样提议,“只要你想,我们其实随时……”   祁棠抬起手,做了个在本来这个年纪、本来这个情况下他一定不会做的动作。   那一隙暖光因为祁棠稍一靠前而拢合消失了。   ——抚摸是很轻柔的。   甚至因为手的主人也不习惯安慰别人,更不要说主动表达亲昵,所以这个动作还有点生涩的意味。   戒圈在夕阳下细细碎碎地亮着,光色透明,异常温柔。祁棠的手指修长,骨节的弧度恰到好处,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漂亮。   但指腹是微凉的,还很柔软。   他的拇指在宴任的唇边很浅地摩挲片刻,轻易就制止了他的话,又单手捧着宴任的半边脸,掌心里有微弱的、胡茬剃净的触感。   “我真的已经没有那些兴趣了。”祁棠认真道,他直视着宴任的眼睛,没有退避,更不是那种看到隐殇时作痛的躲闪,“那是我一个人的生活。”   宴任垂头看着祁棠,视线专注到像是在辨别真伪的程度。好像只要祁棠是违心的,他也只会独自承担那种被哄骗的崩塌。   “但我现在是两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差别   “好可惜……”   “差一点就亲上了!”   “不会亲的。”   祁棠和宴任停在门边,耐心地听着里面的声音,说不会亲的的声音斩钉截铁,还继续道,“宴那种Alpha肯定知道我们在,不要小瞧他啊,你以为库勒刚才为什么松手?”   “真的吗?他知道我们在?”   宴任从窗边往里看了看,“真的。”   门内的三个学生齐刷刷看着窗边,满脸震惊。   祁棠推了推宴任,宴任笑道,“怎么了?刚才不是在议论我们吗?”   学生们的脸立刻变得通红,马上开始道歉,“……对不起!我们只是见到祁先生和您太激动了——我们保证不会拿照片做任何事的,如果您不放心我也可以删掉!”   “没事。”祁棠看了宴任一眼,“喜欢就留着吧。”   三个学生眼里都快冒光了,“那我们能和你们拍个合影吗?”   “可以,当然。”   手机被摆在桌上,祁棠和宴任站在三个学生中间,其中一个学生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而絮絮叨叨讲个不停,   “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您一次!就算是我去星国旅游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见到您,再说了我也没联系方式……不过太好了您看起来真好,宴先生看起来也特别帅,我也是做科技类的……您等会能给我签个名吗?”   等倒数结束拍了一张后祁棠才看着学生问道,“我不是明星,你真的需要这个吗?”   “需要!您马上就要离校了吧,拜托——宴先生也给我们签一个吧?”   得到祁棠的首肯后学生们光速掏出纸笔,兴高采烈地被签了名才舍得说再见。   “你在麦斯坦很受欢迎。”宴任边说边环视了一下教室内的环境,“我没有留学过,否则一起来这里读大学应该也很好吧?”   “我在这里的体验比星大好,家里的事和我在这边的学业不挂钩。”祁棠流露出些微的惬意和放松,“走吧,你不介意照片被传到论坛上吧?”   “不介意。”   他们慢慢往外走,校内已经安静下来,回宿舍的路比这里热闹多了,沿着教学楼外围走,看到的就更多是校内职工。   “在麦斯坦……那么多人追你都没答应?”宴任突然问。   “嗯,我不觉得需要。”   宴任默然了片刻,倒是祁棠开口打断了沉默,“我认识你之前,你是不是经常和安子晔泡在夜场、酒吧里?”   “对,那时候算是一项娱乐吧。”宴任看向祁棠,发现祁棠正略带调侃地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库勒的吗?”   祁棠难得重提旧事,宴任立刻惊喜而兴趣地追问道,“怎么拒绝他的?”   “我说他沉迷泡吧、泡夜场,我对这种Alpha没有半点兴趣。”   宴任滞了一下,马上用更快的速度续接道,“但我认识你之后就戒了。”   “我知道。”祁棠颔首,一会后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戒烟了吗?”   “戒了,你不是不喜欢吗?”   祁棠难得惊讶地看了宴任一眼,“真的这么早?”   “早?”   破坏逻辑的话被祁棠咽了回去,这比他猜测的时间要早——“没什么,晚上看电影吗?”   宴任满脸震惊又不敢置信地多看了祁棠两眼。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吃惊?”   “……总觉得你这两天比较不一样。”   祁棠微微停顿一下,才状似无异地继续道,“那看吗?”   “看。”   -   偏深的澄黄酒液一下子冲向杯口,气泡马上以满溢的状态勃发,宴任把棕色的玻璃瓶放在桌上,“尝尝看。”   祁棠拿起来喝了一口,“还行,是精酿?”   宴任拉过祁棠的手,就着祁棠的手喝了一口,“嗯,说带花果香的。”   酒液带着饱满馥郁的香味入口,和红白酒全然不同,香气绵密扎实,甚至有种微弱刺激的稠丽口感。   涩意和酸只让精酿的风味趋近饱和,苦甜相间的冷感把人的精神和感官都彻底放松下来。   宴任拿走祁棠手里的杯子,压着他寻了个吻。   室内的光色只来源于巨大的弧形屏幕,电影才刚刚开始,郊外的风景色泽明丽,触目的感觉舒适柔和。   “真难得。”宴任从背后半抱着祁棠,在他的肩上和侧颈都闻了闻。   “难得?”   “这种夜生活——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祁棠拍了拍宴任梏在他腰上的手,不让宴任从他衣摆里摸进去,“别摸了,不是说很难得吗?”   宴任应了一声,在祁棠的耳际厮磨了一下。   电影的光跃入散去泡沫的精酿里,再从杯口跳进祁棠无名指的戒圈上。   祁棠拿起精酿喝了一口,看着屏幕隐隐带笑道,“现在怎么不去酒吧了?”   “我是有家庭的人了。”宴任把下巴搁在祁棠肩头,明显很爱不释手地说道,“而且大学的时候你也不喜欢我去。”   祁棠侧过目光看了宴任一眼,“我那时候对你没任何心思,谁管你去不去?”   “我去了更追不到你。”   “那哪里是我不喜欢你去?”   “我去了你就不喜欢我。”   祁棠刚要笑他,宴任就在祁棠颊边亲了一口,“不许问了。”   靠在宴任身上,两个人都相当放松地坐在一起,没有隔阂和隐瞒,没有未出口的话,只有身体上非常亲密地抵靠。   那种感觉仿佛是从头到脚的舒服,没有一点阻碍让人想起来就感到痛苦。   无论是指尖的抵碰,还是皮肤间的摩挲,一点触摸,呼吸时的起伏,放松的肌理、温度,都非常亲昵。像是亲昵到了无间的地步,连心跳都严丝合缝地缱绻着,细软地窝在一起。   在曾经的七年时光里他们没有一起旅行,没有一起居家看电影,好像也没有这样放松地亲密过。   只像是磕磕绊绊地履行着伴侣的职责,非常点到为止地防备着磕碰的伤痕,因为宴任的小心,祁棠的抗拒,所以基本也很难交互。   电影里光色绚烂,自然的和谐气息被缀在各处。   台词不算多,更不可能繁复,凝定的清晰透过屏幕。祁棠感觉到宴任掌心的温度,他微微偏过一点,好靠进宴任的肩窝。   “其实结婚没结婚差别还是很大的。”   祁棠懒洋洋地拖了一会才问道,“为什么?婚前其实我们也一起看过电影,还是在你家看的,你忘了?”   “没有。”宴任用腿磨蹭了他一下,“但那时候能抱着吗?”   “不行。”   宴任低头亲了祁棠一下,稍稍含笑地低声道,“所以我说结婚真好。”   祁棠看着屏幕,风景悠远地泅入眼帘,在眼底浅浅亮起,斑斓而清丽。   他抬起头,宴任就垂下目光看着他。   背后是坚韧有力的臂膀,还有紧实的胸膛,祁棠看到宴任颌角的弧度,偏上就是宴任的嘴唇。   如果是几年后的宴任早就亲下来了,哪里像现在还有点犹疑和不敢确定。   祁棠眨着眼睛,表情仍旧很淡,情绪也不甚鲜明。眼睫投下的影子在他的眼底轻轻扫过,像是水迹或者涟漪。   他稍稍起身了一点,和缓地吻上了宴任的唇瓣。   -   “哥?”   祁棠茫然地看向祁玫。   “干嘛不理我?”   祁棠定定看了祁玫片刻,突然抬眼看了看周围。   是祁宅。   家里昂贵的摆件全部不在了,只有摆台空空地放着,上面还有底座留下的年深日久的痕迹。   “——妈呢?”   祁玫恹恹地端起杯子,“还没回来,还在警察局吧。”   第十五次重生——   祁棠一下子低头点开了手机上的时间,2013.04.17。   ——祁氏出事有一段时间了,为了填补资金漏洞他们已经尽可能把一切都变现。   祁棠猛地起身,脸色忽然白了白,亏空的呕吐欲促使他撑住桌面——“哥!你干嘛?”   “……我去公司。”   “妈叫我今天看住你!你怎么不用睡觉的啊?”   祁棠忍着突然出现的偏头痛和恶心,瞥过视线看了祁玫一眼,“你宴哥呢?”   祁玫着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万分寂静,甚至莫名地出现了一些空白区间。   “……我宴哥?”祁玫迷茫地喃喃了一下,然后倍感震惊地问道,“你是在说宴氏的宴任吗?”   祁棠反应了一下,才有点错乱地记起他现在根本没结婚。   甚至不要说结婚了,恋爱也不是,现在和宴任不过就是朋友的关系而已。   祁棠摆了一下手,拿起红茶喝了两口,走到窗边去打电话。   他对眼前的情况都心里有底,唯一没底的就是现在的宴任。   那时候他对宴任的关心屈指可数,以至于在婚前他就只剩一些较为深刻的记忆片段而已。   宴任没接。   祁棠锲而不舍地打了几次,直接拨给了陈志强。   他没存陈志强的电话,甚至现在也没接触过他,但不妨碍洪田方和陈志强的电话他都非常熟悉。   陈志强接了起来,“您好?”   祁棠皱了皱眉,电话的那一头声音嘈杂,但好像又被陈志强捂着所以听不太清楚,“你好,我是祁氏的祁棠,现在有事找宴任,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对面安静了一瞬,才有点卡顿地说道,“那个,祁少,现在不太方便——”   “宴任在哪?在星大?”   “……祁少,您找宴少……”   “陈秘书,您如果不方便告诉我我直接去星大找宴任也没关系的。”   陈志强憋了一会才说,“您别来星大——宴少在现在在医院,星大这边有人在闹事——”   祁棠敏锐地反问道,“是祁氏的事情?”   “……是。”   “宴任现在在哪?怎么回事?”   陈志强被祁棠紧张得有点烦躁的语气稍稍震慑了一下,这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祁少完全不同,他有一种相当冷静但相当急迫的感觉,与现在的年龄不太相符,甚至隐隐让人胆寒。   “在首都医院,应该没有特别严重——”   祁玫躲闪不及,和转过身的祁棠正好面对面。   她趴在窗边使劲偷听的样子藏匿得不够及时,只来得及露出无辜的笑容。   “那个,哥——”   “我去一趟医院,你在家好好呆着。”   “可是——”   祁棠拿起桌边的吐司咬了两口,“放心,我没事。”   祁玫都没心思继续愁家里的事了,“哥,你和宴任什么时候那么要好了?”   “还好。”祁棠走到门边穿鞋,管家赶紧为他开门。   “你要去星大吗?”   “我路过去看一下。”   星大的情况已经被警察控制下来了,因为稍微放慢了速度所以祁棠隐约还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陈志强。   难怪刚才那么嘈杂。   在宴任出事之前祁棠对首都医院没有太多感觉,他本来就不喜欢去医院。但现在听到“首都医院”,就微微有种心惊的感受。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宴任的事他结婚前基本不关注,更不要说这种肯定会被宴任隐瞒的事,以至于他七年后一次次返回才能有所了解——   祁棠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眉间,略显病容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开手机看了看,没有宴任回过来的电话,更不用说讯息。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祁棠一眼,“祁少,您不要紧吧?”   “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关心   陈志强把宴任的病房号告诉祁棠,祁棠只带着两个保镖就过去了。   私人病房非常安静,只有几个宴氏的保镖守在门口,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门边,显出微微发愁的样子。   “江助理。”   江助理是顾凝的助理,和祁棠的第一次接触应该也是婚后的事了,但现在硬生生被祁棠提前,她看到祁棠的时候似乎还怔愣了一下。   “你是……祁少?”   祁棠颔首,“我来看宴任的,他怎么了?我能进去吗?”   江助理有点反应不过来,点了点头指了指门道,“宴少现在醒着,太太一会会过来——”   心跳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连吞咽都有些干涩,这种未知的感觉很不舒服——祁棠推门进去,和侧靠在床上看手机的宴任对上了视线。   门在背后缓缓合拢,江助理偏着头抓紧偷看,边急急忙忙给顾凝打电话边反复看了祁棠好几眼,握着电话小声道,“太太,祁少来医院了,祁少也太好看了……”   “你——”宴任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祁棠大步走到宴任身边,“哪受伤了?”   宴任从没受到过祁棠关心的礼遇,眼睛稍稍睁大,看着祁棠满脸不敢置信,“腰这边……”   祁棠掀开宴任的被子,看到宴任腰后的伤。现在已经被包扎好了,只有一些没有擦除的额外血迹干涸在皮肤上。   “医生怎么说?”   宴任不知道是麻醉又起效了还是怎么样,他好像也不会痛了,迷茫地看着祁棠,“医生说没刺到要害,年轻人缓几天就好了……”   祁棠蹙着眉沉默,脸色冷得让宴任没敢继续往下说。   “你怎么突然来……”   祁棠视线微抬,和宴任四目相对。   他抬手比出两个指节多长的距离,“伤口是这样吗?”   宴任看着祁棠没敢出声地点点头。   “你这个疤……”祁棠因为脸色不好,再加上也不是现在这个年龄的思维,七年后的祁棠看着宴任现在的伤,染上了些许怒意的神色就冷得比平时还吓人。   “纹身盖一下就过了。”   祁棠盯着宴任,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宴任有种胆战心惊和自我怀疑的心颤。   ——平时的祁棠是这样的吗?   “纹什么?”   宴任梗了一下,貌似平淡地说道,“还没想好……”   祁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对着宴任。宴任腰后的“棠”字纹身,那天深夜里他解开宴任睡袍,才看到的那道不明显的伤痕——   “你想纹‘棠’是不是?”   宴任在一瞬的无措后冷静下来,深深看了祁棠一眼,嗓音微低地问道,“如果是呢?”   祁棠点点头,没说什么,“怎么弄的?”   话题被祁棠轻易扭转,还想借题发挥争取一下的宴任没有机会了,只能重新静下来斟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这段时间也没去学校……”   “宴任。”   宴任和祁棠对视了片刻,祁棠稍微往前坐了一点,直直望穿宴任的眼底,“你要瞒着我吗?”   宴任忍了两秒,一五一十道,“就是祁氏事故的那些工人在闹事,我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了,警察能处理,我秘书也留在那里。”   “那你的伤呢?”   “我没打算上课,往车那边走的时候有人以为你在我车上。”   “那个人——”   祁棠的话被敲门声终止,顾凝和她的秘书推门走了进来,她知道宴任没事,笑笑的,样子还挺高兴,“小棠,你来看小宴呀?”   “嗯,m……阿姨好。”   “你坐。”顾凝把刚站起来的祁棠摁坐下来,坐到秘书搬过来的椅子上,手放在祁棠的椅子边,“你别难受,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保镖那边的问题。”   “那找到是谁了吗?”   顾凝点头,“听说是一个叫吴升的,现在在局里了,等会怎么样小宴的秘书会说。”   吴升。   吴升的父母死在这次的意外里,他没有妻子孩子,父母之上也再没有长辈,几年后祁氏又变相害死了他唯一的家人。   在听到是吴升的时候,升腾起来的情绪很快又平息下去。   “你认识他?”宴任没有片刻把视线从祁棠的面上移开,所以立刻就发觉了他微弱的态度改变。   顾凝看着宴任,她儿子的意图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可能也就是因为他是祁棠,对这些事不太在意,所以好像也不容易发现。   祁棠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不认识吴升,宴任也不认识吴升,他们的人生本该毫无交集。   吴升对祁氏的复仇欲,却两次都出现在宴任身上。   “小棠?”   祁棠回神一样看向顾凝,那种思忖着的、陷于安静且深灰的密闭空间的样子瞬间就被打破了。   “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马上就是中午了,宴宅那边送过来很快。”顾凝和气地问道。   祁棠微微摇头,“我不留了,阿姨您在这里就行。”   顾凝的视线稍一偏移,看了宴任一眼,祁棠敏感地回头看向宴任,宴任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藏干净。   意思很明了,宴任怪顾凝来早了,顾凝来了祁棠就会走。   祁棠薄而温冷的目光静静瞥过宴任,那种用了好几年的婚后警告霎那间就把未婚的宴任震慑住了。   宴任坐在病床上,朦胧间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有种甜蜜的、被□□管制的猜测。   祁棠不知道宴任在想什么,只是礼貌地又对顾凝微笑道,“我得去公司,但还会来看宴任的,阿姨不用担心。”   顾凝面上的讶然和宴任脸上的震惊如出一辙,两个曾经都以为“宴任希望不大”的人对视一眼,默默抽了口气。   祁棠起身,顾凝高兴地把祁棠送到门口,“还要来噢。”   祁棠点点头,顾凝继续道,“去我们家玩也行,家里条件肯定比医院好的。”   “好。”祁棠的眼尾很浅地弯了弯,笑意像是月色在清晨时不算明晰的余影,模糊而明亮,让人看了一下子就有种摇曳绽放的心情。   他转过身,刚踏出一步就发现脚下毫无实感——仿佛在直直地堕落下去。   -   是妮丽女士的电话。   星市机场建设得异常恢弘,穹顶拱桥般长长伸去,灰白的色调把挑高的空间浸入现代感十足的极简风格里。   祁棠身边跟着祁云昌的秘书,身后还有几个随机返回的保镖。   在电话响起前,他的神色一直都微微泛着稀薄的冷意,但又因为太过年轻,所以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多少压迫。   接起电话后祁棠的表情就软缓下来,嗓音温和又礼貌,像是调试过后的琴弦,再没有半点音质的瑕疵,“妮丽女士?”   秘书不由得多看了祁棠一眼。   “嗯……我知道很突然,但我父亲认为这个项目应该由我一起参与——抱歉。”祁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把隐约发涩的话语掩藏起来,“未完成的就算我捐给学校吧,我此后可能也没——”   大抵是因为妮丽说了什么,所以祁棠停下来听了听,才笑笑说道,“应该没有可能了。”   秘书为祁棠打开车门,稍稍弓身,低声请他上车。   祁棠颔首示意,目光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多出分秒的停顿。   倒是秘书仔细看着他,发觉祁公子的眼底好像略略黯淡了一些。   祁云昌本意是想在晚宴上介绍祁棠,但巧合撞上祁棠的易感期,那天祁棠没参与,只是随意地在花园里溜达一圈,仰头看到正百无聊赖的人影。   MH和安氏的合作不如MH和祁氏合作得多,祁棠回国的第一年跟着MH这个项目,又旁听学习着公司的其他项目。   生活变成简约的三点一线:公司、家、学校。   祁氏能够给祁棠提供很多优渥的条件,生活、眼界、Omega独身的选择,那些不在意的事都完全无法干扰祁棠。   在麦斯坦,Alpha们各式各样的搔首弄姿在祁棠面前就像挡着一面镜子,他们最终只能从祁棠冷而无波的表情里看到自己的滑稽,再是心生退却。   夜晚因为疲倦,所以变得很安静,祁棠推开手机,简单地冲了个澡。通讯里的宴任和安子晔无论发来什么,过了十点他从来都视而不见。   欧阳颜有时睡得比较晚,就端着热好的牛奶来慰问祁棠,“棠棠,累不累?”   疲翳从面上消失,像是水影在轻微摇动后映出光亮。   祁棠的笑意很浅,眼底也很平静,但整个人却让人感到温凉又无需担心,“还好,妈怎么还没睡?”   “来看看你,你也好忙噢,怕你累到了。”   “我一会就睡了,爸回来了吧?妈不要熬夜。”   欧阳颜点点头,捏了捏祁棠的手,多看了他两眼,很不知道怎么劝地出去了。   没人知道MH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空壳,安氏是怎么提前发觉,那个海外引进的项目才刚刚开始,安氏就对着祁云昌点头哈腰地道歉,说资金问题要撤资。   所有人都觉得怪,但又合情合理,所以没人知道原因,更没人深究原因。   隐约的风声和多年合作的伙伴,祁氏选择了后者,补上安氏的空缺,就将工程继续做了下去。   意外来得意外,毫无准备,事故发生得措手不及。伤亡、问责,MH卷款离开,国际漏洞,那时候祁氏才知道这是埋下伏笔的混乱。   安子晔和祁棠变得疏远,不是祁棠疏远安子晔,他和任何人之间的距离都相等,更不可能去亲近哪一个人。   等某天欧阳颜问起,祁棠才发觉安子晔有点躲着他,祁棠对这悄然细腻的变化,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寂静的无视。   ——不在意。   麻烦接踵而来,警察、法院、委员会,各式各样的检查、约谈,矜贵的生活碎片化,下陷成没有回声的无底洞。   公司让人异常崩溃又疲倦,在学校里也没有心思搞研究。即便祁棠再怎么冷淡,那些本像是角落里蚊蝇般的存在,终于还是嗡嗡作响地飞到了眼前。   家成了唯一能舔舐伤口的地方。   祁棠无论何时都有着教养良好的礼仪和习惯,就算是面色惨白也会耐着性子做表面工夫,因此总有一种精英般易碎的完美感。   上衣,解开扣子后顺着指尖掉在地上。   祁棠踩过价值不菲的西装裤,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叠整齐,连皮带都掉落地毯,发出闷闷不乐的声音。   那一截入水的小腿细韧修长,肤色苍白。水温可能偏高了一点,所以片刻就涌上了堪称漂亮的轻浅血色。   他坐在浴池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重负压着重负,让疲惫的身体更加疲惫。   好像会在浴池里撕碎一样融化,因为每一个明天看起来都毫无光泽。   或许是热气、热度,热,让血液加速流动,捂着脸的双手也很热,不复平时的冷凉。   但那种感觉夹杂着无法顺气般的胸闷气短,沿着鼻腔,呛进眼底。   接近十二点,祁棠深深吸了口气,星点的赤色在眼里淅淅沥沥,他瞥向一旁响起来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卑劣   “库勒。”   “是我,睡了吗?”   “什么事?”   库勒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你还是这种态度……项目,你想怎么处理?”   祁棠被水光微弱涣散的神色冷凝下来,他慢慢从浴池里起身,像是无声无息地在重覆甲胄,“我和我父亲在处理。”   “嗯?”库勒愣了一下,“我不是说那个,我说‘星河环绕’,你想怎么处理?”   “……我已经捐给学校了。”   “你不在乎学校怎么处置吗?”   “无所谓。”祁棠倚在盥洗池边道,“没有想过。”   “如果你……”   “随你便,我挂了。”祁棠掐了电话,根本不在意库勒打算,或者不打算做什么。这些Alpha只让他觉得很厌倦,在这种时候尤其如此。   手机二度响起,祁棠冷冷地垂坠目光看了一眼。   有点惊讶,不是库勒,是宴任。   宴任应该是他遇到过的最有特点的Alpha,宴任很奇怪。   家世不如祁棠的Alpha,总有种很让人不屑的讨好意味,努力半天,祁棠偶尔心情不错,报之嘲意十足的冷笑。   家世与祁氏差别极小的Alpha,他们总是在收敛自己的同时,又丢三落四一般,剖露给祁棠看他们身上小小的、富家公子哥那种无伤大雅的问题,还觉得自己充满让Omega趋之若鹜的魅力。   好像他们就是希望祁棠爱上他们的魅力,再迷恋地去包容他们决不肯改的缺点,以达成Alpha和Omega无法平等但又维持稳定的婚姻关系。   宴任不一样。   他从一开始就收敛着,有时祁棠也会发现他身上的问题,但那种问题的数量一直在减少。   他一边收敛,一边改变,好把真实和隐藏完全结合,达到祁棠也无法理解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和宴任相处起来他的压力最小,所考虑的事情最少,甚至受宴任的邀请,他们一起娱乐的时间还算是多的。   还在犹豫接不接的时候,门就被叩响了,“祁少,祁先生在公司晕倒了,现在被送去医院。夫人让我……”   思绪一扫而空。   换衣服、快速出门、超速、夜晚、凌晨、医院。   公司里的所有事情,稀里哗啦地从祁云昌,全部倾倒在祁棠身上。   像是泥潭一样,根本没有呼吸的可能,只是挣扎,然后下陷,不断反复,非常徒劳。   祁棠坐在祁云昌的病床旁,有时候他身边还跟着同样着急又崩溃的董事会。   他只能坐一会,且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就回公司。   没什么好转,一切不过是□□。好在祁云昌醒了,那种夜不能寐、发自骨子里的鬼祟冷意终于消停。   不久之后祁云昌回家静养,安氏登门拜访。   来的不是安总或者安总夫人,也没有安子晔,是安氏的秘书。   趾高气昂的样子被忍耐着,冷眼倒是很清楚。他的嘴开开合合,说可以援助,但有条件,祁氏也没什么可挑,安少要的只有一个,就是祁棠。   但其实安氏也不满意,只是小孩子在胡闹,你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反正条件摆在这里,你们自己斟酌。   祁棠在,欧阳颜在,祁云昌也在。祁云昌气得破口大骂安氏的无耻,当晚又进了医院。   祁棠越来越吃不进东西。   安氏的秘书来祁宅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宴任那里,祁氏的情况有多危急和艰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边追一边改的宴任等不了,和父母报告一声就只身去了医院。   宴绅合和顾凝对宴任追祁棠这件事是不抱多大希望的,虽然他们支持儿子自由恋爱,但其实感觉多数情况下宴任就是在踢铁板。   宴任铁板踢多了,又急得要命,安氏那种相当卑劣的手段他居然都敢如法炮制。   宴绅合的电话宴任一个没接,他在祁云昌的病房里,跪着说他想娶祁棠。   祁云昌气得下了床就要揍他,欧阳颜哭着拦他。宴任规规矩矩地跪着,请欧阳颜不要拦,他是无耻,他该挨揍,但是请不要不考虑他,宴氏比安氏更有价值,他比安子晔也更有价值。   宴任结结实实挨了祁云昌一拳,在矮桌上撞出结实可怕的动静。欧阳颜捂着嘴唯恐尖叫就要溢出来了,眼泪阶梯一样穿过指缝,滴到地上。   然后宴任又跪好,夹着痛音说他有多喜欢祁棠。   他知道祁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道祁棠这段时间有多辛苦。   拜托给他一个机会,他发誓一定会好好对祁棠,他之前没遇到过谁,会坚定地想要和他走过一生。   叔叔我求您了,您怎么揍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以后能喊您一声爸就好。   血从宴任的嘴角很缓慢地淌下来,宴任都顾不上擦一下。   他好像也不觉得痛,眼睛铮亮。那些在祁棠面前压抑的感情,在祁云昌面前根本没有半点保留,因为也不怕吓到祁棠。   祁云昌觉得他疯了。   事已至此,祁云昌反而冷静下来。他跌坐回床边,爆沸的血也冷了下来,他说宴任,你是宴氏的人,你在这里挨我的打……   宴任的口气太认真了,他说叔叔,我们可以是一家人。   宴任滚出去了,倒没再挨揍。   祁棠对宴任来过病房的事毫不知情,祁云昌和欧阳颜商量了一下都决定先不告诉他。他们儿子对宴任没感觉那是写在脸上的,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给祁棠添堵。   情况越来越糟,祁棠的睡眠时间一减再减,食欲跌入谷底,甚至吃了反而开始想吐。   无解的斡旋周而复始,“钱”变成祁棠日思夜想,困苦其间的字眼。   退学之后祁棠抽出一些时间去收拾东西,宴任听说祁棠回到星大,很快就去祁棠那里找他。   祁棠瘦了很多,兀自和色彩阻隔,陷入一片静谧的冷然灰泽。   “祁棠。”   祁棠转过身看着他,资料室里空无一人,这里南北通透,明媚的阳光向来被挡在窗帘外。不过即便如此,热度也缓缓泅来。   宴任脸上的淤青淡了很多,虽然不显眼,但也根本不容忽视。   “你的脸……?”   宴任怔了怔,才知道祁云昌没和祁棠说。   他这段时间其实也不是特别敢联系祁棠,总觉得祁棠知道了,因为厌恶所以完全不打算再见到他。   “发生了一点事。”宴任缓慢地摸了一下颌角。   为什么没告诉祁棠?是因为对他不满意吗?   可是如果祁棠不知道,祁棠又怎么会选择他?   可能是太绝望了,太走投无路了,从来不愿意向有追求自己意愿的Alpha求助的祁棠,都忍不住松动地开了口,“你可以……帮我吗?”   只一霎那宴任就意识到,那是一个机会。   他还没作答,只是算不上弹指的停顿,祁棠就好像因为承受不了这种颜面的羞耻而移开视线,侧身道,“当我什……”   宴任一步上前,动作快得祁棠都反应不过来。   他揽过祁棠,捏紧他的下颌,虽然确知这一定会让祁棠倍感冒犯,但还是鬼迷心窍一样忍不住吻了他。   在梦里徘徊的唇瓣,这个每每只会在思绪里才能接近的人,终于被他撬开齿关。又因为祁棠太没经验,像是被撕伤了的蚌一样,被掠夺者一丝不落地彻底侵略一遍。   宴任紧盯着血色褪尽的祁棠,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本能让他开始兴奋,他不容逃脱地低语道,“那你可以嫁给我吗?”   这句话像是细到极致的针,把祁棠敏感的神经扎得剧痛。   “放手!”祁棠挣扎起来,慌乱从头到脚把他浇得湿透,“宴……”   宴任轻易把他压上柜橱,没给他任何挣脱的可能。因为祁棠的拒绝,这个强压而来的吻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丝缕的腥甜血意。   Alpha刻在骨子里的求偶欲让他竭尽全力地将祁棠桎梏,完全无法顾及祁棠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我有什么不好?既然迟早要结婚为什么不跟我?你明明对我知根知底……我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宴任和祁棠都非常年轻。对宴任而言,将自己无时不刻都渴望着的Omega困在身前,嗅闻到的,全然是平时渴望一探究竟,却因为距离而无法真切感受的微弱信息素。   就像是微末的丝毫火星,跳入已经累积得如山高的干柴之上——   Alpha信息素弥漫的速度太快,仿佛一种神经上的毒素入侵。Omega会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是一种本性,更何况是从未被Alpha欺负过的祁棠。   他的细胞、神经元、血液,完完全全像是被围捕一样占领。   他呼吸着宴任的气息,被宴任的血温同化,连信息递质的本原存在都被宴任挤迫出去,被迫溺于宴任无边的牢笼之中,找不到一点除他外可以呼吸的氧气——   祁棠皱紧眉头,对这种从来没经历过的情况惊恐异常,好像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双腿发软,只能勉强站立,甚至因此像是被宴任揣进怀里。每呼吸一次,灼热的感受在面上就更加明显,好像全方位的侵占,他一点点被宴任熨入领属的痕迹,似乎连身体都在慢慢承认这种归属——   宴任兴奋而迫切地继续道,“安子晔有什么好?是安氏把祁氏变成现在这样……那些不如宴氏的家族有什么价值让你去奔波考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祁棠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好像人在被溺毙之前,根本无心去听别人在说什么。   他只觉得恐惧,想要逃离,想要呼吸,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簌簌地往下掉。祁棠的脸色通红,简直是接近窒息,他的手一直发抖,怎么都推不开宴任。   “放……”   宴任一把将他翻了过去,摁死在墙上。   祁棠的Omega保护环圈环偏细,但腺体上的装置威慑力极佳。   这种保护环价格格外昂贵,而且如果这个Alpha只算一般,这一口的侵犯就只会导致Alpha的受伤甚至残疾,对祁棠却不会留下任何影响。   但这个Alpha是宴任。   在看到祁棠颈后的瞬间,神经感官就像是被激烈暧昧几近痛苦地鞭笞了一遍,继而涌起的就是无法抵御的激烈兴奋。   齿扣无法对宴任产生任何威胁,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祁棠无主的白皙后颈,还有那保护环下摄人心魄、满浸血温的柔软腺体。   “宴任!!”   宴任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了下去。   像是过电。   祁棠的挣扎在一瞬间就完全静止,保护环形同虚设,犬齿的扎入和咬合清晰得仿佛深深嵌入他的骨髓之中。   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热熔一样滚烫,并开始渗血,因此祁棠完全没有力气抵抗或者挣扎,甚至身体都因为这样的侵入,试图顺从地卸去反抗意识,变得服帖起来。   指尖无力、徒劳、剧烈地发抖,攀附不到任何东西上,好像宴任的手臂和他的齿关是将祁棠拽于悬崖上的救生索,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任何倚杖。   他的身体被迫钉入Alpha的伴侣气息,从此他的信息素将混杂他和宴任的味道,并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直至临时标记失效。   祁棠头晕目眩,仿佛完全被剥落外衣,皮肤、肌理、血液、骨骼,每一点,他所能感知的每一点,都完全与宴任紧密贴嵌,甚至开始糅合。   距离被彻底打破,因为身体相当亲密,以至于到达错觉般的无间程度。   只要走出这个资料室,无论遇上谁,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是“一对”。   因为信息素把一切都昭示得清楚明白。   泪意好像突然汹涌,因为祁棠面上的湿痕才微微隐去,现在又变得清澈透亮。   他开始重新呼吸,氧气涌到唇边,他不再对宴任的气息感到任何排斥。   腺体在出血,保护环上也有血液,宴任的嘴里是让Alpha心满意足的血味,唇边泛凉的点滴血迹都让他神经放松。   他舔了舔祁棠发热的伤口,祁棠硬生生挣开了他,颤声让他滚。   眼泪是满的,止不住的。   宴任骤然就感到那种无法后悔的恐惧,滚血坠入冷海,一切看似有希望的前景如同玻璃制品,在他们之间摔得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无耻   茶几碎裂的重响后是宴绅合的暴跳如雷。   “宴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种疯子?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顾凝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外,双手掐得死紧,眼泪兜兜转转,仆人都不敢上前安慰她。   宴任一声不吭,只能听到镇纸“当啷”落地的响动,再是拖拽、拳骨揍在皮肉上的可怖声音,“你说安子晔胆小,说他无耻!你比他好到哪去?”   “祁氏就算这样,祁棠也不是你用这种手段能得到的!”   “你这是趁人之危!”   颧骨和拳骨撼然撞出的声响让顾凝猛地一颤,她的泪水滴滴答答一直掉,全部的心神都牵扯在宅邸内宴绅合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注意到楼下开门的动静。   “我没有你这种儿子,你现在马上滚去祁宅跟祁家的人道歉,以后再也不许在祁棠面前出现。”   室内安静下来,但只是安静了片刻,宴绅合抓狂地痛斥起来,“起来!给我起来——你跪着什么意思?我让你去道歉你听不见吗?”   又是碎裂的声音,里面能砸的都被宴绅合砸了一遍——   “你还没搞清楚你做了什么?”宴绅合的声音冷下来,“你以为挨完揍就没事了是不是?你想过祁家跟你追究你要怎么办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怎么敢咬祁棠!你说啊,你怎么有这种胆子!你怎么敢做这种下流无耻的事情!”   整个宅邸内噤若寒蝉,宴淑阳从楼梯边拐上来,一路脚步也很轻。   她走到顾凝身边,小声问道,“嫂子,哥……”   “砰!”的一声重踹让宴淑阳都惊吓一样抖了抖,她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听里面宴任嘶哑地说道,“……我会去道歉,我可以承担责任……”   “你他妈的会个屁!”宴绅合咆哮起来,“去啊!去道歉!你不是会去道歉吗!那你现在跪这个样子给谁看!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怎么会生出你这种——”   宴任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宴绅合不敢置信地重新问道。   “我不可能不见祁棠。”宴任似乎是吞咽了一下,他的嗓音变得清晰了一些,“我不可能不见祁棠,我一定要——”   重拳打断了宴任的话,宴绅合几乎是颤抖地,用崩溃的语气问道,“你疯了是不是?我和你妈随便你追祁棠,从来不干涉你的事情,你就疯了是不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干什么了?你临时标记了他,你觉得祁棠人家愿意吗!”   毫无回声。   宴绅合好像彻底无法理解他的儿子了,那种无力、无法言喻的悲从心来让他对宴任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   “也不用你去道歉了。”宴绅合沙哑地下了最后通牒,他听起来已经疲惫到没办法再说些什么了,“我和你妈去,你就给我留在家里,从今天开始一步都别想往外走。”   宴任还是没出声。   “保镖会直接守在你房间门口,你没可能出去,我告诉你,少打那些主意。你的卡、手机、车,今天开始全断了,到你想明白为止,否则别想出来了。”   宴淑阳很久没听到她哥惊天的怒火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们站在门外,终于听到宴任再次开口,“爸,求您了,我……”   宴绅合狂怒道,“闭嘴——!我没你这种儿子!”   “我不能——”   宴绅合“砰!”地开门,“刘秘书呢!你马上把保镖叫进来,也不用回房间了,就把他关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   顾凝往内看了一眼,宴任靠坐在沙发旁边,鼻青脸肿的,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鲜血线一样掉下来。   顾凝抽气的声音抖得稀碎,宴任的泪水织入血液,已经看不分明了。   他很想站起来,但根本站不起来,他看着顾凝,血和眼泪一并滑落,他张了张口,像是在吞咽着哽咽,“妈——”   门被宴绅合一把关上,保镖站在门边,门从外面直接反锁。   -   祁棠一直在发烧。   那种降不下来的温度和疼痛让他连睡眠都无法维持平稳,临时标记后本该做的一切事情他不能接受,所以抑制剂和结合热不断地发生反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他难受得迷迷糊糊,思路缓慢,但不意味他不能思考。   祁氏不能再拖下去了,祁云昌不知道能起来坚持多久,而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维持不了公司。   好像所有的指向都逼着他走向唯一的选择,而他真的也别无选择。   到底是放弃祁氏,还是放弃自己。   对祁棠而言这本来就不是特别难的选择,只是只要他还有能做的一点事情,他都不会接受这个选择。   祁云昌才因为宴任勇于讨打而产生的一点认可,现在已经全没有了,是真的恨不得直接杀了那小子。   欧阳颜整天整天守在祁棠身边,祁玫老是躲起来偷偷地哭,但出现的时候又总是在安慰欧阳颜和祁云昌,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很省心。   “祁总,宴家的人在门口。”管家小声地告诉在门边偷看祁棠的祁云昌,“是宴绅合、宴太太,还有宴淑阳,说来道歉的。”   祁云昌的脸色阴晴不定片刻,才让管家把人放进来。   一会之后三个人才上来,礼品转交管家,见面的气氛异样又低沉。   祁云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欧阳颜快步走过来叫他,“云昌,棠棠现在找你。”   祁云昌看都没看刚落座的三个人,起身就赶紧往祁棠卧室去。   没人招待的宴家长辈无声坐了一会,顾凝看了宴绅合一眼,“我和淑阳过去看看,你先坐着吧。”   “别过去了,讨人嫌,坐着等就好了。”   顾凝摇摇头,“远远看一眼就好,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祁云昌进房间的时候祁棠正被佣人扶着,稍稍坐起来。   “别坐起来了,躺着就好。”欧阳颜看祁棠那样,眼泪又要往外冒了。   祁棠似乎是咬牙忍了一下痛楚,才挤出一点笑容道,“爸。”   那一瞬间祁云昌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妻子、孩子都在受委屈,他眼睁睁看着儿子努力担起责任,又因为并不喜欢的Alpha发烧、疼痛,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答应宴氏吧。”   欧阳颜眼睛睁得圆圆的,一下子转身看着祁棠。   “你在说什——”祁云昌的声音都在发颤。   “其实宴任挺好的。”祁棠打断祁云昌,看着他的目光笔直,因为在竭力隐藏崩塌的情绪,所以目光都变得湿润而清澈,“我对他是有那个意思的,只是没想那么早结婚。”   如果祁棠的嗓音没在抖,如果他不是说出这句话后就微微垂头,如果他不像是在说假话的话,他们会以为这是真的。   顾凝和宴淑阳愣愣地停在门外,听祁棠说话的时候心都要碎了。   “小棠——”   “爸!”似乎是因为祁棠的声音稍微用力了一些,所以又引起了他身上的伤痛,他忍了忍,耐着哭腔,低颤地缓声道,“求求您了,相信我好不好?”   欧阳颜一下子哭出了声。   宴淑阳几步走进门,祁云昌的目光刚转向宴淑阳就要发怒,她却在祁棠床边半蹲下来。   “你不用跟宴任结婚。”宴淑阳忍着泪意对他说道,“我是宴任的姑姑,宴任的爸妈都在这里,我们不是来让你和宴任结婚的,宴氏肯定会帮祁氏度过这次难关,但不用牺牲你来当代价。你明白吗,祁棠?”   祁棠看着宴淑阳,似乎放空了一瞬。   “不用结婚也是一样的,是宴任的错,不是你的,你不用强迫自己。这件事之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了,我哥已经——”   “没关系。”祁棠的声线低了下去,和刚才截然不同。   “我答应宴任。”   宴淑阳不知道还能怎么让祁棠相信,她知道一切都没有说服力。   祁云昌老泪纵横,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可是不用的,你不是……”   祁棠微微弯唇,那个弧度不明显得都快分辨不出来了。但宴淑阳还是能一瞬知道这个礼貌、勉强的年轻人已经疲惫至极,无法再试图信任任何条件——   “这是我自己选的。”   -   婚礼办得很低调,但舆论很高调,虽然媒体立刻就被封杀,但那些议论还是无孔不入地迅速发酵。   与之相反,祁氏开始恢复元气,祁棠的忙碌也步上正轨,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驳杂、毫无头绪的忙法。   宴任合法地标记了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法律予以认证,只是在公众眼里,这从一开始就是无法抹除的羞辱和笑话。   易感期的热潮刚刚过去,祁棠看起来相当疲惫。   Alpha很容易在Omega身上失控,尤其是当他的伴侣就是他所渴求的人的时候。   他可能会无视Omega的请求,超过Omega的身体负荷,但是也会遵循着本能的判断,一定不会伤害到他。   但祁棠对失控相当恐惧,那种恐惧夹杂着厌恶、伤痛,会使刻意回避的记忆泛滥,导致即便在易感期他也很难放松。   宴任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对此束手无策,他只能观察着祁棠的点滴变化,因为祁棠无论是痛或者需要他都不会开口。   他们之间的亲密过程变成某种规律的、按月发生的忍耐。   祁棠无法克服心理阴影,宴任也不敢轻易失控,吻变成形式般的无声安抚,只有在感知彼此体温的时候,宴任才觉得祁棠是属于自己的。   而一旦易感期过去,肢体接触的次数就大幅锐减。   宴任伸手要把祁棠带进怀里,祁棠翻过身,在双人床的一侧拉开距离,把被子裹紧。   他看着祁棠掩在颈后的伤痕,属于他的信息素已经雕凿一样刻入祁棠的身体。刚才在嘴里含咬过的腺体温暖柔软,和祁棠给人的感觉极其不同,腺体外的皮肤微微充血泛粉——   他知道祁棠现在不会感到痛楚,虽然疲惫,但是放松而舒服。   宴任会慢慢等到祁棠的呼吸变缓,才把祁棠圈进自己的身前。   睡着后的祁棠不复平时的冷淡,眉目都浸在温柔的夜色里,还有微微湿润的热意在面颊上没有散去。   他鼻梁和唇瓣的线条让宴任百看不厌,他可以趁着祁棠无知无觉,把他的伴侣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观摩到底。   祁棠团着被子,脸上毫无一点防备,让宴任怎么看都心生可爱,心底酸酸软软,萌生出一种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或者揉进自己骨血,再或者珍藏着不让任何人觊觎的想法。   这种时候,宴任觉得他不再是宴氏的独子,不再是天生就有光环的富家子弟,他只是一个结了婚,而且尤其尤其幸福的卑劣Alpha。   宴任垂头看着祁棠,看着他认定的此生伴侣,郁郁葱葱的各种心思都生长起来。   斑斓的想法没有头绪,却点点交汇,淌成月下的汩汩溪河。   他可以变得很大,把一切都遮拦在外,不要再让祁棠心生绝望,他也可以变得很小,比小狗、小猫都更小,小到被祁棠轻易一捻,他就散成尘埃。   那种时候,倘使祁棠要捅他一刀他都认了。   他偷偷地吻祁棠的额头,偷偷亲他的脸颊、鼻尖,有时忍不住又亲吻祁棠有点肿的唇瓣,但都很轻。   如果祁棠要被他弄醒了,他又在心跳中紧张,好像这样做是不应该的,祁棠不会接受。   后悔就在这种独自温存的时刻泛滥成洪、成灾,成雨季时单调淅沥的冷水,被风吹扫一地。   错误终于如他所愿,但是再也无法修正。   他知道他错了,其实咬下去之后宴任就后悔了。知道祁棠答应的时候他在后悔中感到了震惊和兴奋——他看着祁棠戴上戒指,听到他说“我愿意”,他知道没有回头路,却还是卑鄙地觉得得偿所愿。   宁可被祁棠掩人耳目地恨着,他也不能接受失去祁棠的结局。   哪怕这件事错得离谱。   祁棠从床边起身,宴任在床上看他。   早晨的日光澄澈明亮,把祁棠的身体衬得好像玉一样微微晕光。痕迹是鲜明的、重复的,从肩、到腰、到胯、到腿。   祁棠的轮廓非常让人移不开视线,那既不是曲线,也并不瘦窄,从肩收束到腰的线条极其悦目,胯侧不宽,顺下相当修长的双腿。   祁棠稍稍仰头,脖颈的弧度琢入些许疏离的意味,从侧过的半张脸,宴任看到的是和睡眠状态完全不一样的矜冷神色。   换好衣服,祁棠没有看向宴任,只是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重启   夏日的蚕丝被柔和温凉,抚摸时的手感近乎虚幻。祁棠坐在床上,困倦如同化冰,他的目光在卧室游移一圈,顿在了床脚的行李箱上。   这是他在祁宅的房间,屋角的行李箱还没打开。   泛着酸意的疲惫仿佛把骨节变得尤其拖沓,祁棠握了握手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处于注射抑制剂的易感期。   “妈!”祁玫在门外喊。   隐约能听到欧阳颜说了什么,祁玫就压低声音回答说,“我知道啦。”再从旁边顺着楼梯下去。   手机在床头充电,祁棠拿来看了看时间,2012.08.23。   这个时间上,他刚从麦斯坦大学回来,在研二转入星大,并不抵触地接受了祁云昌要他学着接触一些的想法。   ——这下真的重生到了甚至连宴任都不认识的时候,那下一次会怎么样?直接到国外读大学?   祁棠下了床,出门站在走廊里向下望。   这种感觉既不习惯也很新奇,清早的光亮毫不刺眼,窗棂内剔透的金辉像是温水,宅邸内佣人的动作轻小,都在下方洒扫忙碌。   欧阳颜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祁玫靠在门边,穿着拖鞋的脚一晃一晃,非常悠闲。   “醒了就赶紧去吃早餐,我跟你爸忙着呢,没空伺候你。”欧阳颜挥手赶她,随意地抬了抬眼,看到祁棠站在栏杆边向下看,“怎么起这么早?小玫吵醒你了?”   祁玫捂着嘴一脸不好意思,“我还不习惯哥突然回来——”   “没有。”祁棠平静道,“我自己醒的,在忙什么?”   “晚上几个星市龙头要聚聚,你爸还请了几个外地的合作方,布置好几天了,本来想你顺便一起接风洗尘了,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欧阳颜说完又转头和门外的人交代几句,“好一点没有?”   “嗯。”   洗漱完祁棠从卧室里出来,祁玫等在门口,美曰其名要陪他吃饭——“哥,你知道宴任吗?”   祁棠下楼梯的脚步一滞,但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走,“为什么突然提他?”   “你知道呀?”祁玫跟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复述道,“妈那天和我说宴氏的宴任真是一表人材,也就他那种才配和我们小棠结婚,就是不知道你哥现在怎么想,让我回头来刺探你一下。”   祁棠微带笑意的目光碰过祁玫的长发,她的发质很好,像是亚麻色的柔絮,暖光织入其中,笼成淡金的光雾。   “你这是刺探吗?”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嘛。”祁玫笑眯眯地在餐桌边坐下。   “是吗?”   “是啊。”   祁棠颔首,慢慢喝了一口馥郁的红茶,“你会开车了吗?”   祁玫的笑意微微一僵,下一秒更灿烂的笑容绽放一样开在了祁棠面前,“妈说宴任今晚会来我们的晚宴,晚上看看去吧?”   祁棠眯了眯眼睛,“这学期结束就去考驾照。”   “知道了。”祁玫插着水果哼道,“那你晚上去不去?”   “不一定。”祁棠道,浅色的皮肤在光影下甚至有些荧荧明亮的感觉,“看晚上的身体状态。”   吃完早餐祁玫就跟欧阳颜监工去了,祁棠回了卧室,习惯性地翻了翻娱乐新闻。   他归国的消息没有在舆论圈内引起任何波浪,虽然在结婚之后祁棠常年是热门人物,但现在的他还不能引起多少关注。   被窝的温度在空调里陷入微凉,祁棠躺在床边,搜了搜“宴任”的相关信息。   宴任此时也没有多少曝光点,除了宴氏独子的身份,在星大上学时的专业信息,他在网上可以说是不留痕迹的。   同样,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错误的婚姻还没开始,他们连第一次见面都还没经历。   今天的晚宴对祁棠而言没有产生多少影响,他对宴会的记忆不多,更多是宴任无意垂下的目光,还有在那一瞬的安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Alpha对自己本能的吸引。   学生时代的宴任太年轻了,和他结婚之后完全不同,他分担了另一半的压力,让自己成长成不被需要的依靠。   祁棠直直盯着天花板,毫无实感地用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指根。   那里没有苦心准备的戒指,没有婚姻的沉重枷锁,细碎的浮尘在祁棠微微放空的目光里起落。   傍晚的时候,盛装打扮的欧阳颜推门而入,把躺在床上碌碌无为但不是非常习惯的祁棠叫了起来。   按之前的生活模式,他才下班不久,现在在家里还有点意外的无所事事。   “小棠。”欧阳颜理了一下裙子,坐在祁棠床边,“我跟你说,我上次和宴太太见了面,仔细看了看她家儿子,长得真好看。”   祁棠默默无语地坐在床上,看着欧阳颜推销商品一样继续说道,   “我打听了啊,她儿子宴任也在星大上学,和你是同级,读研还要一起的,到时候就是同学了。”   欧阳颜对祁棠适时点头又不为所动的态度有点着急,“真的很帅,你去看看,看看就知道多帅了。”   “网上有图。”祁棠指了指手机,云淡风轻道,“看过了。”   何止是看过,之前的重生还是一起过的。   “哎呀,那个不可信。”欧阳颜摆手,“照片哪有真人好看,我问了,没在谈恋爱,跟我说阿姨好,样子真乖,晚上不去看看?”   祁棠静默片刻,毫无印象地回忆了一下,看着欧阳颜奇道,“你这么喜欢他?”   欧阳颜一拍大腿,务实道,“星市还有哪家Alpha配得上你?”   在祁棠开口前她又继续补充了一下,“当然,我这个当妈的也不是那么肤浅。我让人查了,这孩子没什么花边新闻,人品不错,很难得啊,你接触接触嘛。”   祁棠看欧阳颜一脸力荐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但我不想去晚宴,开学我再去认识新同学吧?”   “你不想看看他穿西装的样子?”欧阳颜冲祁棠挑了一下眉毛,“你自己看啊,晚上要是舒服一点就过来。”   “嗯。”   祁棠只能从残存的印象里,似曾相识地找出零星记忆,欧阳颜似乎确实是推荐过宴任,但祁棠的兴致实在不高。   那时候他根本不考虑结婚,作为祁氏长子,祁棠的回国本身就是为了项目的接触和未来的继承,联姻这种事对现在的祁氏而言完全不必要。   没有人能确定宴任会在什么时候走出宴会厅,在纳凉的广阔露台上环顾祁氏宅邸。   八年前的祁棠也不知道,所以他只是晚上闷了,在花园里溜了一圈。   重生回学生时代的祁棠认真挑了一身休闲装,在宴会开始一个多小时后才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像是还没入睡的幼鸟,在心窝里软软蜷着,时不时转动毛绒绒的脑袋,稚嫩的喙蹭过祁棠心扉,勾起微弱而隐秘的浅淡愉悦。   这时候,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结婚七年,竟然还能重温相见的第一次,那会是什么感觉?   花园里流光淙淙,夏日的热度在夜晚散去,晚风如同低缓无声的歌谣,从耳鼓上绻过。叶片上缀着蜡泽的亮光,绿意浓郁,妍丽的花朵没有香气,绽放得像是烂漫的光火。   宴会厅设在祁氏的偏宅,豪车依次停放在外,宽敞通明的厅室里传出纷繁而浪漫的乐声,把奢侈和格调融成艳丽的色泽。   祁棠微微向上望,他能感觉到易感期注射了抑制剂后的疲惫,浸渍肌理的酸软,Omega保护环在颈后如同冷凉贴合的限制。   露台的雕栏里落下间隔交错的光影,在地面晕成模糊,晚风从身侧波浪般涌过,捧上枝桠抽长时的辛鲜气息。   驻足的时间不知道有多久,时间的流淌异常缓慢。安静,长久、认真,语言也无法形容的,耐心的安静,如同空气一样完全把祁棠环绕。   裂隙在倒逆的时光里悄然弥合,仿佛海啸倒流,把婚姻坍塌的潮水归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时间在每一次呼吸时滴落,像是亟待牵紧的双手细微摩挲。   手机发出了提示音。   祁棠低下头,发现是欧阳颜发来的消息。   “西装好看。我让小丽拍了,等下发给你。”   小丽是欧阳颜的秘书,欧阳颜说得不算详细,估计是担心身边的人看到。   小丽办事效率也很高,屏幕上继而就跳出了【图片】消息。   祁棠点开来看,是从侧边的角度拍到了宴任,还有他身边的安子晔。   他们的确有些地方极其相似,但祁棠只是认真端详着照片里的宴任。   他拿着酒杯,动作熟稔而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天生就是这种场合里难以忽视的耀眼名流。他很年轻,面上是对待长辈的恭谦,越来越成熟内敛的暗沉锋芒还不算明显。   小丽的角度不对,但宴任肩宽腿长的修长身型依然相当吸睛,侧脸的轮廓有着极佳的雄性线条感,Alpha的强势意味在他的五官中极其浓重。   祁棠的唇角微微挑起,这个让Omega面红心热的Alpha,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   低叹在风中消散,手机回到口袋。祁棠随意地上仰目光,看到了撑在雕栏边的人影。   愕然让祁棠隐约感觉到眼底的微弱紧绷,他睁大眼睛,宴任的面庞映入瞳孔——那张过分熟悉的脸——   无论是深邃的眉眼、鼻梁,还是那略带笑意的削薄嘴唇。   就像是年轻的猛兽,视线俯就下来,笼罩一样打量着刚才垂头的祁棠。   但那只是片刻的事情。   祁棠到底和他结婚了七年,就算是一刹间怦然心动了,也能很快平静下来。   但现在的宴任,对祁棠几乎就来不及生长出任何抵抗力。   打量的淡淡笑意转瞬就被惊艳而愣愕的神情袭过,那张隐隐透露出家世底蕴的疏离面庞冷意散尽,只剩下不敢置信的灼目烫热。   那时候的宴任是这样吗?祁棠的眼睫微颤,在自己Alpha的目光中有些难以直视的退却。   那个不为所动,忠实于婚姻的人,在初见的时候就露骨地表现了他被吸引的迹象,并且在此后付诸行动——   祁棠眨了一下眼睛。   他惯常冷然的眼睛微微弯起,笑意从唇角泄露,触碰的视线如同粘合而牵引的拉扯。   祁棠状似泰然的笑变成一种调侃般的挑衅,他深深看了宴任一眼,然后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无波地转身离开。   指尖相触,汗意微渺却湿润,心跳仿佛突然才在脉搏里快速腾动,细弱的信号把保护环都染上难以抑制的体温。   宴任回到宴会厅的时候,安子晔正躲着在一旁抽烟,懒洋洋地朝他笑了笑。   侍者端上酒水,宴任接过一杯。   “有点可惜。”   宴任因为冲击而有点迟缓,他顿了一下才似笑非笑问道,“什么?”   “你看,祁家的丫头不错。”   宴任向安子晔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祁玫站在欧阳颜身边,拿着果汁,她笑意灿烂,和刚才那张微带冷感的脸完全不同。   矜冷的贵气,还有难以抵御的笑影,在脑膜上电弧一般细细挠过,化作明晃晃的勾引。   安子晔低声说道,“你说她长那样,那她哥肯定差不到哪去,是不是?”   宴任“砰”地一下失手摔碎了刚拿来的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看破   2012.08.31。   祁棠看着钟表上的时间,隐约觉得午餐有些食之无味。   这次重生后保持了最久的时间,在这一周内他已经适应了现在没有工作压力的生活,而且并不确切地等待着第十七次重生。   祁氏对MH的项目有意向但还没开始,他在这个时间段也尚未插手任何工程。眼下的祁氏如日中天,像是万里晴空下远航的巨大母舰,无需任何担心。   ——还会继续重生吗?   祁棠的筷子和瓷质的筷枕轻碰,祁玫了无生趣地拨了拨她的减肥餐,看着祁棠问,“哥你不吃了?”   祁棠的目光流转,定定看了祁玫一眼,才“嗯”了一声。   祁玫撇了撇嘴,把筷子一放,睁着圆而明亮的眼睛前倾问道,“你做好在国内上学的准备了吗?”   “需要准备吗?”祁棠反问,他稍稍后靠在椅背上,“就是把研究项目转到星大,差别不大吧。”   祁玫愁眉苦脸地喝了一口西柚汁,“那明天就要跟国内的Alpha当同学了——”   祁棠的视线微偏,没有说话。   开学后他加入了和宴任相同的星大研三,伊始的记忆多数都鲜明而深刻。   他走进开班会的教室,看到了教室最后一排,在宴会上遇到过的Alpha。   这个时间点和过去完全不同,他和宴任的交集几乎等于零。   在关乎重生的问题上,这里显得极其怪异。   但如果真的不重生了——祁棠略感疑虑地想,是不是从现在开始,他就要着手处理MH公司相关的事件。   “爸中午回来吗?”   祁玫挑挑拣拣着西兰花,兴致缺缺道,“今天中午应该不回来,好像下午会带客人回来一趟。”   “什么客人?”   “不知道。”祁玫捧着脸,从糖醋肉里夹了一块,“要不要打电话问?”   祁云昌下午果然回来了,确实是带着客人。   祁棠坐在沙发上等,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有点熟悉的面孔。   MH破产之后被国际通缉的流亡犯,MH的高层赫利。   “爸。”祁棠站了起来,眼底的冷冷浅亮如同暗涌的一星澜影,但他唇角的笑意又太过千锤百炼,仿佛斡旋无数所以相当沉稳。   祁云昌扭头看到了他,笑道,“小棠在啊,来认识一下,这是赫利。这是我儿子祁棠——”   赫利上前两步,和祁棠修长完美的手掌交握,冷然而疏离的意味不轻不重,赫利敏锐地嗅到了祁棠令人略感惊心的气息。   他微微偏头看向祁云昌,松开了和祁棠握着的手,用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说道,“我听说祁公子在留学?”   “是的,之前。”祁棠颔首代答,“现在回国接触一些项目。”   赫利点头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祁棠的唇角微弯,但冷感依然不化地凝镇在瞳孔之中。   他像是初学者,坐在祁云昌身边,听他们秘书各自呈上的资料,还有赫利和祁云昌的交流。   这个精心伪装的骗局在祁棠耳内层层消化剥落,溶出其间崩溃的断链真相。   如果是八年前的自己,他的确云里雾里甚至抱有展望的蓝图,但现在他对情况一清二楚,只是苦于没有任何资料证明MH如今濒临边缘的情况。   祁云昌和赫利谈了两个多小时,约定下周再见,因为赫利还要去安氏一趟,所以没办法久留。   “难吗?”祁云昌让秘书送走赫利,转过身来面对祁棠。   祁棠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而健康的Alpha如今是多么意气风发,成功让他的气度显得非凡而坚毅。   这个时候的祁棠怎么可能知道,祁氏之后如山倒崩溃,祁云昌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光鲜亮丽的祁氏长子身份,也会沦为卖儿求援的笑话和狼狈。   重演的危机睁开矇昧的眼睛,祁棠的眼底亮色剥离,黯淡如同哑光刀芒,他温和谦逊地笑了笑。   “我是要试着接触这个项目吧?让我跟进试试。”   祁云昌没料到祁棠已经料到是这个浩大繁复的工程,意外而惊喜地看着他,“感兴趣?感兴趣就去吧,回头挑个秘书跟你一起处理。但你也不用太挂心,听说研三已经很忙了,学业也要兼顾好。”   祁棠微微点头。   9月1日上午,被祁棠选择的秘书洪田方,一大早就鞍前马后地来报到了。   “祁少。”洪田方为他拉开车门,“傍晚有个项目研究的会议,我查了一下您下午还有一节教授课,需不需要延迟会议时间?”   祁棠坐进车里,对初见的洪田方习惯道,“不用了,到点我准时出来,你不用特地来接我,在公司处理好等我过去就行。”   洪田方对祁棠十足稳当的态度略感惊奇,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到时候看情况。”   “辛苦。”   “不会不会。”   祁棠对星大的校园环境没有太多印象了,毕竟时隔久远而且之后他从未回来探望过。   研究还没做完就退学结婚,结婚之后的事务太多,因为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他也不会再回去寻找羞辱。   星大作为首都最好的大学,历史的年代感和磅礴的古韵都十分明显,深厚的底蕴在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中都渗透深入。   爬山虎垂落下来,叶片的绿泽鲜丽,天穹广博,白云像是油画的浅淡勾勒。   这种充满年轻气息的环境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生命力似乎从每一点缝隙中舒缓地抽枝发芽。   祁棠的目光微微扫去,无波的神情下是摄目而疏离的冷淡面庞。   他在别人的目送中一路寻找,直到进入开学的那个教室。   教室不大,导师才刚来,第一节课学生已经把前排坐得满满当当。   后几排有几个人相当显眼,别人都挨挨挤挤,宴任、安子晔,还有几个人一人占两个位置,而且相隔着空位不靠在一起。   后到的同学别无选择,往前面填充。相比别人把包放进桌栏的位置紧张,宴任他们坐得堪称悠闲又大手大脚。   祁棠来星大之后,也知道这几个龙头企业的儿子被人戏称太子党。   他的目光在上方环视一圈,看着安子晔喝到一半的水从嘴里呛出,又看到宴任拿着手机,因为骚动而随意地抬起眼睛,带着散漫笑意的神情骤然一收,眼底倏尔深热地紧盯自己。   祁棠收回目光,对轻微的动静不以为意,状似无感地走到导师身边,低声说明了情况。   “我知道,祁棠同学,你找个位置坐,不用紧张。”   “……谢谢老师。”做了好几年祁总的祁棠不习惯道,然后转身压下第一排的椅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还没有人的第一排。   后面的动静更明显了,祁棠的眼睛微微眨动,如果不能保证接下去还会重生,那他其实根本不应该在现在就认识宴任——   祁氏的危机还没解决,他们过早地认识只是把彼此牵绊进涡流般的坎坷,在祁棠看来,这根本没有必要。   早知道过了一周都不会重生,他那天晚宴就不会特地去见宴任。   八年前他们在教室里再度相遇,他看到宴任身旁的空位,他坐在宴任的身旁。   宴任内敛却外露的威胁感太过强烈,连眼角的余光都仿佛被野性的掠夺感完全侵占。   那是祁棠第一次意识到,即便他的家境、他的出身和能力都如此优渥,在他所不屑的Alpha中,确实有令他瑟缩的侵略气息。   安子晔默默把包从桌栏里拿出来,重新放回身边的空位上。   “那是祁氏的长子?”他半唏嘘半感慨地看向宴任,嘴唇上流露出鲜明的兴味笑容,“我说的没错吧,他妹妹……”   宴任的视线从祁棠的颈侧略一擦过,才转向安子晔。   “为什么收包?觉得他会过来坐?”   安子晔轻浮又夸张地叹了口气,“看破不说破。”   “……你觉得他会对Alpha感兴趣?”宴任的嗓音无波无澜,嘴角的笑意依然十分放松,像只是随意发问,对这个新来的Omega毫无兴趣,但那微微发热的麻痒和钻入锁骨的绷感,都让他自己非常清楚并非如此——   那挑在唇角仿佛提亮的笑意,眼底斑斓浓郁又相当吸睛的璨色,夜影下Omega的面庞被精致勾描,完美得近乎逼他窒息。   指尖无形的灼伤,心跳撞击头骨的重响,无处不在的沸腾温度,好像他是第一次遇到Omega,所以才体验到Omega对自己本能的吸引。   连在鼻尖盈盈的晚风,都焕发着难得又煽情的瑰丽气息。   “也是。”安子晔吐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道,“什么样家境的人才配得上祁氏的长子?就算结了婚,Alpha也得低人一等吧。”   “安哥。”坐在安子晔前面的狗腿回过头来笑了笑,“要不要去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你去?”安子晔挑眉问道。   狗腿讪讪地摩挲了一下手腕,“那也得等下课吧……”   祁棠太久没上过课,其实对研究已经不太感兴趣,在导师还没开口前他一直在搜索MH的相关信息。   网上对MH的评论都十足乐观,而他暂时也找不出MH全盘皆输的蛛丝马迹。他不再处于祁氏的高位,所拥有的人脉和可以动用的资源实在有限,这不仅约束了他目前的眼界,还有计划下的行动力。   班会开始后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祁棠,祁棠无声起立,冷淡像是剔透的无瑕薄光,把他矜贵的脸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魅力。   他见了几位有所接触的专业导师,熟悉了一下学校,就早早来到后排随便占了个座位,等着听唯一一节教授的讲课。   研一研二的课比现在要多,现在除了一些专讲,课余时间都让他们自己研究。   祁棠对目前的情况感到安心的宽裕,这样的时间足够他考量怎么拒绝MH的工程,扭转之后的所有败势。   他和洪田方以发消息的形式沟通着,洪田方很被迫地习惯着没有寒暄、不算客气,直接按部就班开始秘书祁少的工作模式。   他要查MH不是通过公司,如果单是通过公司,他父亲祁云昌当时就不可能签下那个工程。   声响从后门进入,祁棠后倾地靠坐着,眼睑低垂,对身后的情况毫不在意。   高大的人影站定在祁棠身边,扰动的脚步声也不再嘈杂,祁棠微微偏头上仰,看到了垂下眼眸、挑眉又微微带笑的宴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渊源   大学时代的宴任穿着非常休闲,名牌T搭运动裤,踩着一双昂贵的奢侈品。一干二三线小太子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安子晔就站在宴任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祁棠。   祁棠淡淡地扫视了这一圈人脸,对于这些未来不配和他洽谈商务的同学印象不深,他多看了一眼笑意散漫的安子晔,终于重新看向了宴任。   “这是你们的座位?”祁棠问道,他莫名而略觉好笑地看着宴任,对宴任大学时期的大哥作风很不适应——   “是他的。”安子晔偏头示意了一下宴任,“不然你来和我坐吧,嗯?”   祁棠浅淡地瞥了一眼在事业场上频繁相见的人,对安子晔大学时代的轻佻行为感到年轻的幼稚。   “不用了。”祁棠回答道,他随手拎上包站了起来,“我换个位置就行。”   “没事。”淡笑着看了祁棠半晌的宴任开口,他的嗓音沉淀着笑意的磁性深沉,隐隐有种说不清的纵容感觉,“你坐吧。”   祁棠重新坐下,没有多少表情地继续顺着下一行资料看。   安子晔嗤笑一声,和宴任后面的一群小太子回他们后排的宝座。   如果不是中途要走,祁棠很愿意继续坐第一排,但他还要开会,中途离席却坐那么靠前确实不太合适。   宴任绕了一圈,本来一屁股坐下的座位变成从另一侧进来,矫健长腿委屈地跨过几个挨挤椅子边,坐在了他一人两座的另一边放包位上。   Alpha不太一样的气息清晰地感染了他身边的祁棠,祁棠的视线顿在屏幕之上,余光汇报着宴任落座、放包、调整坐姿的全过程。   宴任说的没事就是他们俩一起坐?现在再挪位置好像就不太好了。   祁棠的视线从屏幕移上桌面,他微微眯起眼睛,终于辨别出了宴任浅淡的信息素里,那种微弱而陌生的不同。   不融入任何Omega的气息,干净得没有一点残留。   祁棠所熟悉的是自己和宴任揉合习惯的味道,但现在他的保护环还戴在颈上,自然不可能有婚后那种熟稔亲密的味道。   他们一直没有交流,也没有人刻意提起一周前的见面,上课后祁棠放下手机,平淡的目光看向教授,和身旁的宴任没有任何接触。   宴任似乎有点坐立不安,祁棠发现。   可能换作安子晔,或者他这群不入流的狐朋狗友,都捕捉不到宴任微微僵硬的姿态,但对祁棠来说宴任的微弱紧张相当明显。   为了维持无波的表象他几乎是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习惯性的气度和笑意都一成不变,但稍稍绷紧的肌理里都透露出无所适从的意味。   没办法确认重生的情况让祁棠不敢贸然接触宴任,他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片刻,总觉得宴任就是在强装镇定。   教授的声音时隔久远而变得完全生疏,祁棠暂时也没有把当时放弃的研究继续下去的心情,他慢慢等着时间流逝,感受着在自己未来的伴侣身边,这种相当陌生,又有点奇妙的体验。   大半节课过去,总算等到教授拿出水杯喝水,宴任稍稍扭头,看着祁棠问道,“那天在祁宅……”   祁棠把包拿了出来,“是我。”   “你没有参与?”   祁棠波平如镜的双眼浅亮如晕,透澈的凉温冷白分明,他稍一颔首,“嗯,那天不太舒服。”   宴任微微一愣,祁棠已经单肩挂上包,无声而疏离地从门边出去了。   坐在宴任前面的狗友回过头来,茫然问道,“走啦?”   宴任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嗯。”   “宴哥,你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啊?”   宴任表情不变,但面色还是微梗,他安静了片刻,沉声道,“上你的课。”   洪田方把车开到了教学楼下,星大内达官贵人的孩子很多,洪田方在其中也不显得过分耀眼。   他看到祁棠出来,下车给他拉开车门,“祁少。”   祁棠上车后问道,“MH现在在国内留了多少人?”   “大半个计划团队基本都在国内,赫利,还有几个高层也在。”   “他们和谁走动得比较密切?”   洪田方思忖了一下,“安氏,毕竟是安氏把他们整个项目引入,然后招标。”   安氏撤资的时间太巧,虽然损失可怕,但确实等于全身而退,只有祁氏陷入泥泞,长久脱不开身。   不过如果真是安氏要撤,何必等到要紧的关头之前,而且把MH的事实曝露于媒体之下对他们也没有坏处——   那么应该就是有谁,在事态完全失控之前,给安氏递了讯息。   祁棠蹙起眉头,冷光在微敛的眼眸里含成一道薄线,目光深邃而虚渺地钉入空气之中。   他的生活在不再重生后就褪去温度,因为进入工作状态,所以和之前跟宴任相处的态度完全不同,又恢复了七八年后久居高位的冷然模样。   “再查一查,还有谁和MH接触。”   豪车驶入祁氏的广袤范围,祁氏的现代设计感十足,在光辉下给人以视觉上剧烈的磅礴冲击。   天气晴朗,苍穹湛蓝,白云稀少而雪白,来往的员工步履轻捷,行事干练。   这是祁氏最鼎盛的时刻,和宴氏并驾于星市,甚至隐隐有压过宴氏的趋势。   没有人能料到,突如其来的颓势会让这里元气大伤,单是仰望祁氏的宏大气象,根本无法预料到几年后都难以抹去的崩溃黯淡。   祁棠来到公司,洪田方请他进了电梯,一并走进了会议室。   看到是祁棠进来,祁氏的几个高层和MH的负责人都站起来和他握手寒暄,落座之后祁棠虽然坐在主位,但也没有额外提出什么疑问,只是单单坐在那里脸色平淡地旁听。   MH的推销意味并不浓厚,一个是因为他们和祁氏的合作经验不算单薄,另外就是近年的合作量确实下降,甚至在洽谈时还表露出宴氏的优势,以及祁氏和宴氏的微弱差别。   虽然话语隐晦,但祁棠仍然能感受到MH埋藏于下的傲气,就好像他们在U国仍然相当强势,根本没有亏空的迹象。   双方带着翻译交流完,高层低声向祁棠解释了一下情况,祁棠微微点头。   “祁少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一定为您解答。”赫利的MH秘书用英语说道,他的笑意合适,没有多余的热诚或者轻蔑。   祁棠的视线转向他,沉凝片刻后才缓声问道,“我记得……C海峡是有封禁可能的吧?毕竟S国和Y国现在边境线上有摩擦。”   在场的人都以为祁棠只是来混混经验的富家公子,完全没想到他会天马行空地提到这个问题。   赫利的秘书笑意一僵,但肉眼可见地笑得更加平静,“是的,确实有这方面的威胁。”   “如果海峡被封禁,你们要怎么绕路运输?”   “这个可能性太……”MH计划团队里有个人贸然开了口,被秘书制止。   “祁少担心得对,我们想绕过半岛或者进行陆上运输,一切都考虑在内,您不用担心。”秘书笑着说道,“回头我会把相关情况发过来,让您过目。”   祁棠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往下问。   等高层送走了MH团队的人,洪田方才用赞叹而奇异的隐晦目光看了祁棠一眼,“祁少,您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事实上C海峡真的会被封禁,但这是一两年后的事,对祁棠来说这件事并不重要。   MH根本没撑到海峡封禁,他们甚至都没考虑过怎么解决封禁后的运输问题。   “虽然那只是MH所有项目中微乎其微的一个部分。”祁棠淡淡道,“甚至可能也不会对我们产生影响,但我还是有点好奇。”   洪田方点了点头,“您让我查的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您要等老总一起下班吗?”   祁棠本来想直接回家,想了想又顿住脚步,“我去找一下我爸。”   祁云昌等下还有第二场会要开,秘书正在帮他收拾文件。   “刚开完会是吧,有什么收获吗?”祁云昌笑问。   “嗯,MH信心十足,觉得我们会接这个单子。”   “当然。”祁云昌点头,“虽然还在观望,但情况估计是十拿九稳的,安氏已经投入了相当大的启动资金,而且MH很早就向我们抛出了橄榄枝。”   祁棠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祁棠知道那些蛛丝马迹的渊源,但那是在事发之后,现在除非有证据,否则如何让他父亲确信MH有问题?   还是祁氏本身就有内鬼,暗箱操作隐瞒情况?   “……我想查一查。”   “尽管去查,让洪秘书把高层的联系方式给你。”祁云昌说道,“就说我让你参与这个项目了,有什么不懂都去和前辈学一学。”   “谢谢爸。”   “这有什么。”祁云昌把西装外套穿好,“赶紧回家,你妈说饭做好了,我迟点回去,不用等我。”   祁棠点点头,“注意身体。”   夜晚的车流穿成暗光,下班的高峰期过去了,通行无阻的感觉让人精神放松。路灯已然点亮,光线如同片缕掠过的灰影,一下一下亮起。   宴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的思绪有多么空白,就好像糅合生长的一部分自己被完全剥离——无法言喻的恐惧,望向未来时排山倒海的茫然和措手不及,都在倒逆的时流中转淡。   夕阳的余晖仿佛浅淡的火,透入祁棠的眼膜,又悄声点染他的瞳孔。   宴任现在在做什么?   在他们不算认识,尚未深入接触,也离婚姻太过遥远的时候,宴任在做什么?   祁棠低头看了看手机,2012.09.01的时间在视野内泛着温和的白光,像是一种提醒。   他们曾经在太多弥合的缝隙里不断错过,又因为一开始的错误,只能把强行的结合以抗拒的姿态推入深渊。   屏幕暗了下去,祁棠看到自己的面庞映上玻璃,轮廓清晰,但是色泽模糊。   还会逆流重生吗?   如果不会的话,是不是就拥有了修正错误的机会,应该顺着溯源的时间洄游,把他们所有擦肩而过的遗憾都在生长的光阴里补全?   祁棠抬手摸向后颈,他的保护环精致名贵,紧缚如同无主而禁闭的宣告。   一切错误都还没开始,一切遗憾都可以挽回。   屏幕上仿佛隐约出现宴任的来电提示,就好像宴任还会在这个时间点通知他说要加班晚归——   祁棠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屏幕依然暗沉。   他微微攥紧指尖,似乎有细微的电流抽丝般沁入指腹,变成一种挠心的冰凉和疼痛。   目光再度投向窗外,祁棠把手机盖过去,放在身边。   他们会重新开始,但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鲜明   “祁少。”   祁棠感觉背后的椅子稍稍负重,他扭过头,看到安子晔正撑在他的椅子后。   “不方便加好友吗?”安子晔晃了晃手腕,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张黑白的女人裸影。   祁棠顿了一下,目光在宴任的侧脸上瞥过。   “还好。”祁棠把手机屏幕上的软件退出,“加什么?”   “1chat,给你发过申请了。”   祁棠点开软件,“不好意思,我不常用。”   他的习惯完全遵循着七年后的模式,七年之后1chat不是他的主要软件,手机自带的讯息系统反而成为他唯一使用的信息交互工具。   “那你常用什么?”安子晔奇道。   祁棠点开二十几个等待添加的列表,微微下滑看到宴任,才从头开始加起。   “讯息。”祁棠漫不经心道,“Omega在学校里比较吃香?”   “也不是。”安子晔在祁棠通过申请后站了起来,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看是谁了,长什么样——”   祁棠把手机放回桌面,对安子晔的调侃几乎没产生任何反应。   安子晔笑着微微弯腰道,“祁棠,你说什么样的Alpha配得上你?”   换作别的Omega,在安子晔这种轻佻又亲昵的接触下早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但祁棠深谙安子晔的泡O之道,非常不为所动地抬眼看着他反问,“你怎么这么自来熟,安子晔?”   “不好吗?”安子晔一屁股坐在祁棠身后,“难道你觉得宴任那种更合适?”   八年之前祁棠要是遇上这种情况,估计表情就像结了冰一样一语不发。但岁月到底已经把他打磨一遍,祁总对于这种玩笑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说不定呢?”   坐在旁边旁听,而且让出自己宝座的宴任,偏头看了祁棠一眼。   “啊,不喜欢我这款啊?”安子晔托着脸问,“你说说看,我就不相信你才刚回国就了解我多少,太以偏概全了。”   “你抽烟,泡夜场。”祁棠边回忆边说,“你没有固定的对象,一直在换,而且不打算负责,也不想结婚。”   安子晔仍然笑眯眯的,斡旋的话语似乎在他的唇边打转,老练的哄骗技巧像是即将要在祁棠的身上施展。   “而且你尤其钟爱女人——这样够了吗?”   “你详细地了解过我?”   祁棠被他的脸皮激起略微鄙夷的目光,差点脱口而出道“安总你年轻的时候真不要脸”,但还是淡淡道,“网上都有,还用我了解吗?”   宴任侧坐着交叠长腿,撑着下颌专注地看着祁棠,隐约的笑意变得明显。   祁棠对宴任这种有点骚扰意味的压感目光不以为意,但还是偏过眼睛忽视了近乎实质化的视线。   安子晔沉吟地点点头,一指宴任道,“可他也泡夜场。”   祁棠的目光转了过去,正好对上宴任邃深的目光,“是吗。”   宴任带着笑意和祁棠对视片刻,眼底擒获般的力道清晰传递到祁棠的感官中,像是在隔着距离欣赏着心仪的所有物。   然后才无声偏转视线,定定看了安子晔一眼,笑意不变道,“——偶尔。”   安氏不如宴氏,更不如祁氏,宴任警告的意味传递给了正在笑的安子晔,安子晔就收敛着没再往下说。   “晚上去不去酒吧?”趁教授还没开始讲课,安子晔问道。   “问我?”祁棠惊道。   “嗯。”   “安z……安少,我们才认识没两天。”祁棠莫名道。   “我知道,但是玩两天就熟了,去吗?”   “不去,我不喜欢那种很吵的地方。”祁棠缓缓摇头,“你们不用接触公司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闲?”   “读完研我就接触。”安子晔说道,“最后再玩一段时间。”   祁棠难得忍不住嘲讽地笑叹一声,“你放心好了,等你做了安总你也不会收敛。”   现在的课很少,傍晚来上课,下课之后基本就差不多回去了。祁棠空闲的时间都在公司跟进,在项目还没确定下来前收集证据。   “祁少爷,你等一下干什么?”宴任问道。   “回家吃饭。”祁棠经过十几天的适应,对大学生活的模式已经恢复良好。   安子晔转向宴任,往墙上一靠,“宴哥,那一起走了?”   宴任拎上包起身,“不去了。”   安子晔停滞般看了宴任一眼,虽然嘴角的笑意依然完美,但眼底的色泽却略微加深。他没有当众调侃宴任的资本,就算再放荡随意,也无法忽视他们背后的企业差别。   “行,那我走了。”   宴任靠坐在桌边,肌理健硕修长的双腿踩在地上,他看着祁棠,一副不打算立刻走的样子。   祁棠收拾完站了起来,随口问道,“你不走?”   “我没司机。”   祁棠刚要走的步伐一停,有点奇幻地转头看着表面上一派平淡,唇角笑意和煦的宴任,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有什么盘算。   视线里涌动着一种明灭的暗示,祁棠不确定是因为结过婚的原因,还是宴任本能地吸引着自己,在宴任安静暗沉的目光里,祁棠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你在暗示我送你?”   宴任的喉结微微滑动,然后他点了头。   祁棠对宴任这种行为感到非常惊讶,半晌无声后才问道,“你司机呢?”   “我晚上本来要跟安子晔去,现在不去了,没通知司机。”   教室里还留有几个慢吞吞收拾东西的学生,明里暗里打量着宴任和祁棠,像是要在他们之间找出什么暧昧的联系。   不想和宴任、安子晔走得太近的想法被安子晔打破,现在似乎也绷不住无关的距离。   自己的另一半就在自己眼前,他对拒绝宴任这件事狠不下心,只微微扫过下方八卦的眼睛,又看向盯着自己的宴任道,“走吧。”   宴任略感意外地挑眉,但还是立刻跟在了祁棠身后。   他们无言地走了片刻,祁棠扭头问道,“那不是你的座位吗?为什么不坐了?”   宴任的目光在祁棠面上短时流连了一下,又顺势在他的颈边一刮,才掩饰不自然一样偏移目光道,“你不是想自己坐?”   “嗯?”   “那天你不是中途就走了?”   祁棠回忆了一下,稍稍抬眉道,“那天我有事。你这么敏感?”   宴任微微弯唇,半眯着眼睛胁迫地看了他一眼,没继续往下说。   走廊里的光线明亮,教室内的人算不上多,上晚自习的人或埋头或看手机,整栋教学楼都显得非常安静。   “你在做祁氏的项目?”宴任问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祁棠颔首。宴任看到祁棠颈后的保护环,那皮质的细长圈环缚在颈后,像是甜品上精致的鲜嫩装饰,能够相当诱惑地勾起Alpha的食欲。   白色的光面环圈太细了,灯光下祁棠的后颈近乎呈现出华贵的优雅冷淡,环后的尖齿对Alpha而言是一种莫大的震慑。   倘若Alpha没有与之相配的强硬优势,就会受到精密科技的相当伤害。   但如果是他呢?   宴任盯着祁棠的保护环,这个环的保护作用应该会大打折扣,他的犬齿会在忍耐排斥的痛苦时深深钉入那湿热柔软的无主之地,在那里完成临时标记。   眼底隐约感受到刺激一样的痛感,齿根的麻痒透入舌尖,连下颌都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咬合渴望。   宴任猛地移开视线。   心跳在胸腔内迅疾搏动,宴任知道Omega的保护环将祁棠身上的任何信息素都收敛得一干二净,但他好像还是能嗅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微弱气息。   他就像是第一次遇到Omega这种生物一样,即便视线离开,内心也压抑不住地产生了兴奋的好奇。   祁棠转过拐角,视线微凉而浅亮,看向宴任的眼底却有种光色敛藏的深不可测,“你不用去宴氏做项目?”   “有在做。”宴任状似平静地看着他回答道,“但不算特别忙。”   他们穿过校园,沿路碰上的人看到宴任和祁棠并肩而行,都不由自主地反复看了他们几次。   宴任大学读了这么多年,极少单独和Omega相处,这个Omega又是祁氏的长子,更吸引别人的眼球。   洪田方没来,是保镖和司机来,保镖看到宴任的时候还微微吃惊,然后赶紧道,“宴少,晚上好。”   宴任点点头,“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   祁棠坐上车,宴任紧接着也坐了上来,司机升起前后挡板,不知为何竟给人一种相当贴心的感觉。   宴任的低笑微朗,祁棠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在国外读了几年?”宴任问道,正色后的嗓音低沉悦耳。   “我高中就出去了。”祁棠说道,“八年多吧。”   “嗯。”宴任停顿了片刻,思忖般问道,“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吗?”   祁棠偏头看他,光色已然黯淡。宴任除了穿着休闲装而非西装,表情也一如既往舒朗平静外,看样子就像是在问他“合作项目进行得怎么样”而不是问祁棠有什么兴趣。   祁棠的印象比较模糊了,但之于当时的感觉,根本没有发现宴任问题里这么鲜明的意味。   那时候他一心做研究,后期他满心都是公司,对Alpha的问话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感觉出任何倾向,还能把宴任当成把性别排除在外的朋友。   这不是对他感兴趣能是什么?   “我……”祁棠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大学时期一心向学的兴趣已经全盘改变,此后的所有忙碌消磨了他的兴趣,再提及兴趣,只能从学生时代寻找——“音乐剧?留学的时候我会去看,还有看电影吧。”   宴任看着他继续问道,“那如果约你出来,你对条件有什么要求?”   祁棠的唇角弯起,放松而调侃地问道,“你问得太明显了吧,你对我感兴趣,是吗?”   宴任稍一挑眉,表情不变,甚至连目光和笑意都还显出相当体面的游刃有余——只有指节的微微收拢泄露了他的紧张。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对我感兴趣?”   宴任不算辩驳地淡笑道,“在此之前,还没有谁让我产生兴趣。”   如果祁棠是第一次认识宴任,确实会觉得宴任像是在用惯常的手段哄骗Omega,但现在他知道情况属实,所以想了想回答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最好安静一些,而且要有空调。”   回答完之后祁棠才问道,“你一直以来都这么问?”   宴任的笑意慵懒,态度平缓但是相当不平道,“祁少爷,我是第一次问。”   车辆驶入宴宅,警卫拦下后看到了宴任——“宴少?……祁少!”   他满脸不敢置信,就好像能在宴任身边看到Omega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嗯,开门。”   警卫恭敬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还没到主宅门口,主宅的大门就被推开,穿着拖鞋的女人小跑而下,祁棠认真一看,发现是宴任的母亲顾凝。   顾凝拿着手机,穿着长裙,笑意盈盈地等在门口。   “怎么不给司机打电话?还麻烦人家同学送你——这是小棠是吧?哎呀,快下来,你晚上就留在这里吃吧?”顾凝把宴任从车上拽了下去,弯着腰仔细打量着车内的祁棠。   宴任站在一旁维持笑容忍道,“妈。”   祁棠差点习惯性地答应下来,摇摇头看着顾凝,“妈,我得回家吃。”   顾凝愣了愣,宴任也稍微低头茫然地往车内看进来。   祁棠笑意全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圆场——“阿姨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我妈说好了要回去吃——”   “啊……”顾凝愣神片刻后不再强求,非常愉悦地喜笑颜开道,“说好了那就回去吃吧,下次来玩啊,小宴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阿姨再见。”祁棠含着笑意看也不多看宴任一眼,让司机赶紧走。   顾凝笑着目送祁棠走,眉梢、眼角、鼻尖上都是欣慰的笑影,“人小棠真可爱,我还担心他看不上你呢。”   宴任偏转目光,隐约弯唇地看了母亲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暧昧   祁氏的长子来星大读研,这件事情突然像是风一样吹遍校园,慕名而来的多数都是对祁棠想要一探究竟的人。   其实祁棠在国内的名气不大,祁氏的保密工作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但也偶有听到风声,或者看到祁棠的长相后顿生好奇的人,会在祁棠来听课的时间到门边望一望。   八年前,祁棠在教室外的探寻目光中冷脸无波,但实则对这种情况异常反感,现在的祁棠经历了媒体各种各样的追拍,全然无感地坐在宴任身边。   宴任还稍稍替他挡了挡。   靠近过道的祁棠和宴任换了位置,被宴任挡在内侧。宴任从来不去看祁棠防窥屏上的内容,祁棠也就借着他的挡在学校内做MH漏洞的寻找工作。   虽然关系没有得到进展,但宴任显然很享受这种能和祁棠左右共处的感觉。   在确定宴任有点意图后祁棠也没刻意避开宴任,他的目光垂向课本,笑意却在唇角浅浅地向上描了描。   岁月果然神奇,七年之后的宴任远没有现在可爱。   但这份距离模糊的安静只持续到宴任冷冷抬眼望向门口,Alpha强势的锋锐眼神显出压抑的色泽,探头探脑的人本能地感到危险,不得不在宴任漆黑的目光里噤声离开。   安子晔随意地翻着课本,视线在祁棠和宴任的脸上转了一圈。   祁棠放下手机,偏头看向了宴任。   这时候的宴任隐隐可见介于青年和成熟间的过渡色调,那种骨子里,压抑在涵养下的浓重威势,像是天性一样阻挡着他人对伴侣的窥视。   虽然表现得不算明显,但也算是一种信号。   祁棠对这种信号比较麻木,却对门边的偷偷拍摄更加在意。   “你被拍了。”祁棠锁屏后说道,“虽然我不看校内的论坛,但你应该看吧?”   宴任微微侧过目光,和祁棠风平浪静的眼底相触,对他并不反对的态度暗自愉悦,“嗯。”   “‘嗯’?”祁棠的眉间微蹙,对宴任的答语略感惊奇,结婚之后不要说起落的离婚传言,事实上开头几年宴任对绯闻的处理一直非常频繁,不会任由别人诽谤的消息无端发酵。   祁棠向宴任靠过去了一点,瞥过安子晔灼灼看着自己和宴任的目光,又盯着宴任低声道,“宴少,我们认识也没有多久,你要是惹上这种新闻回家要怎么解释?”   宴任微微抬眉,偏过脸,和祁棠靠得更近,挨在他的颊侧有样学样低声说道,   “祁少,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存在早恋影响学习的情况。至于我家里,我妈只担心我配不上你。此外,Alpha对Omega的追求同样合法。”   安子晔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能看到祁棠和宴任挨得很近。   宴任说完之后一动不动,就维持着暧昧又试探般的亲密距离,微微垂下目光和祁棠微笑对视。   祁棠稍稍挑起的目光略含深意地穿入宴任眼中,又对峙一样无谓地垂下视线,安静了片刻才靠回座位继续做他的事。   空气恍然间重新在安子晔的鼻尖流淌,教室内不高不低的交谈闯入耳膜。   他低下头,翻弄书本的动作却停止下来。   他亲密触碰过的Omega远比宴任多过太多,当然可以轻易发觉祁棠作为祁氏长子,那种底牌般的疏离底气和对Alpha的本能冷淡。   但这样一个理应拒Alpha于千里之外的Omega,对宴任的暗示堪称视而不见甚至放纵。   他们的可能性并不因为宴任的靠近而提升,更多是因为祁棠没有对宴任设下距离的限制。对安子晔而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祁棠在他和宴任间不算选择地做出了抉择。   但是为什么?   祁棠身边的Alpha一定不少,他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刚认识的Alpha,即便是宴氏的长子,去靠近他?   “安哥。”二线太子在他身边站定问道,“去买东西吃吗?”   安子晔看了一眼时间,离教授到达的点还有段距离,他推开课本,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走吧。”   他没有看向宴任,安氏无法给他相当的底气和宴任争夺Omega,而祁棠本也不是可以拿来争夺的对象。   眼角投入的视像中,这个完美符合他各方面取向的Omega,正微冷而静谧地坐在宴任身边。   而他唯一能得出的合理原因,就是他和宴任间家境的差别,否则除家境外,被称为“星大双子A”的他们,其实并不能看出多少差别。   “你在校的时间不多。”宴任说道,“在校外比较忙?”   “这段时间。”祁棠回答道,因为一心二用,他淡漠的嗓音稍稍拖沓,听起来却非常迷人,“确实有事在忙。”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祁棠没有立刻回答。   宴任看他拿着手机,似乎对上面的文字信息产生了一定疑虑,因而那张冷而夺目的面上都隐隐皱起一点思忖的痕迹。   宴任的视线顺着祁棠的侧脸轮廓下滑,视线如同一种被礼节强硬制约的触碰。   他挲过祁棠的鼻梁、唇瓣,热度上升的目光停在祁棠的下颌,又无声扬向祁棠微敛的眼睑,从他狭长的眼尾里捕捉到浅冷的凉光。   祁棠突然抬目看向宴任,眼底摄人心魄的感觉变得异常强烈,像是骤然出现的吸力让宴任胸腔一紧,继而心跳加速。   但异样很快就被压抑下来,宴任维持着面不改色,却猛地有点不安于自己现在看起来的状态。   不过祁棠也只是扫过他一眼,教授进了门,祁棠的视线就转向讲台,若无其事开口道,“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   “要多久?”   “不知道。”祁棠道。   宴任眯了眯眼睛,向祁棠偏过去一点,但看着教授说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祁棠难得笑了一声。   宴任第一次听到祁棠笑,所以不论是注意力还是视线,都一并回到祁棠的身上。   祁棠的笑声很淡,愉悦像是温感不强的空气,嗓音里的磁性夹杂着些微冷意,在宴任的脑膜上激起麻痹的空袭,带给他相当窒息而又僵硬的失控感。   Omega都充满这么难以抵御的摄人魅力吗?   宴任眼中的祁棠还余留着笑意,笑意如同薄暮下的流影,霎时就煽动般烫热了宴任的血流。他的感官清晰而敏锐,感觉得到颈侧的心跳、耳道的热感,连同掌底的触觉,还有那种幻想般充斥鼻腔的味道——   祁棠把手搭在宴任肩上,因为坐在最后一排,所以比较随意地靠过去说道,“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现在不要帮我。”   隔着衣料的触碰快感调动面部神经,逼着宴任只能强耐自己向上勾起的嘴角。哪怕生理上的灼热体温反应了他的经验不足,但他还是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侧目无耻问道,“什么?”   “现在不要帮我。”祁棠重复了一遍,顿了一下又看着宴任低声问,“听够了吗?”   宴任偏过脸,和他心照不宣相视一眼,颔首低笑道,“够了。”   祁棠坐正之后,安子晔从后门进来,在他们身边微微停顿一下,把两瓶饮料放在宴任桌上。   宴任拿起其中一瓶稍微晃了一下,把它拧开又拧紧,放到祁棠面前。   安子晔撇下的目光和祁棠视线相接,祁棠见识过安子晔此后的种种手段,以及几年后依然没有败退的破坏想法,所以只是淡淡收回目光,“谢了。”   虽然祁棠的重心全然不在硕士学位上,但既然来听了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如果事情能够完美解决,补他学位的文凭也算是弥补一种不痛不痒的遗憾。   下课之后祁棠和宴任、安子晔一起往外走,安子晔走在祁棠的另一侧,突然问道,“你在负责MH的项目工程,是不是?”   祁棠转头看向安子晔,楼道的光无法把安子晔的神情变得清晰,他痞气的五官里有种模糊的轻浮笑意,真实的情绪掩藏在瞳孔之后,像是温吞又没有多少意味。   宴任同样把目光投向祁棠。   “嗯。”   “我听说了……所以我和我爸说让我参与试试,说不定我们会合作,你说是不是?”   “确实有可能。”祁棠点头,“MH和你熟悉吗?”   宴任看了安子晔一眼,安子晔在对话的过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棠。   他的喉结缓缓滑动,真假难辨的伪装变成稍深的笑意,“还好。”   洪田方等在教学楼下,安子晔和宴任的司机也已经抵达。   看到三位少爷都出来了,洪田方上前打了个招呼,安子晔笑了笑道,“那我走了,有机会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祁棠颔首,“好。”他看向宴任,发觉宴任的眉头微微轩起,“那我也……”   “等一下。”宴任等安子晔走远了几步才说道,“祁氏在考虑MH的工程?”   事实上这些问题并不应该拿来讨论,但祁棠不怎么避讳地点了头。安子晔既然已经讲出来了,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继续藏着掖着。   宴任似乎是因为回忆而稍稍迟疑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祁棠看着宴任说道。   安氏的车已经发动,洪田方看他们还没讲完,稍微退远了一些。   教学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多不少,谈话的空间只需要拉近一段就能保持私密。   祁棠看得出宴任的意思,“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但从祁氏不好查。”   在宴任开口前他就被祁棠拦下来了,“不要帮我。”祁棠凑近了一点,晚风徐徐从他们间吹拂而过,呼吸却越过界限,兀自挠缠了一下。   祁棠嗅到Alpha那种若有若无,昭示着强大意味的弥散气息,“除非我来找你。”   宴任垂眸看他,笑意像是唇边若即若离的烟气,他没有立刻答应。   “宴任?”   “——我知道了。”   祁棠准备走了,但想了想还是转身补充道,“我下周四有空,临时抽的。”   宴任的眸光微深,很明显知道了祁棠的意思。   “知道了,我不会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可爱   祁云昌对欧阳颜来探班的事情非常开心。   欧阳颜作为万人仰慕的祁太太,其保养、窝家刷剧刷小说、逛街三合一且三点一线,基本上不会到公司来送爱心餐点,毕竟晚上就可以夫妻见面。   “小棠呢?”欧阳颜把买来的点心往祁云昌的办公桌上随意一放,转身就要出去找儿子。   “在跟项目,你要找他?”   欧阳颜惊讶而无辜地回头看了祁云昌一眼,“我就是来找小棠的,你以为我来看你?”   祁云昌面不改色地饮下婚后苦水,对秘书说道,“带夫人过去。”   欧阳颜高高兴兴找到祁棠,祁棠正坐在组里听预设的项目企划。   秘书叩响了玻璃门,祁棠回过头,正襟危坐的样子稍稍放松,看到是欧阳颜,他示意暂停,起身走到了门口。   “妈?”   “在开会?”   祁棠微微回头扫了一眼,“不是,听项目的事,你来找我?”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   欧阳颜看到祁棠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等一下。”   今天是和宴任约定见面的日子,虽然祁棠不知道宴任会安排什么见面的地方,但从宴任不久前安排的特斯克之旅来看,应该也会按照他的浪漫细胞选定合适的地方。   “那你先忙,我等一下。”欧阳颜笑眯眯道。   祁棠颔首,准备进门时还有点踌躇地停了停,偏头问道,“是有什么事安排了吗?”   “等会再说。”欧阳颜一脸笑意,挑了挑眉就等在了外面。   祁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看欧阳颜就是故意要逗他的样子,也没继续问。   MH藏得非常好,祁棠深有所感,否则祁氏不会在考量后就愿意加入。   从祁棠跟进的情况来看,距离项目确认的时间绝对不远了,而他现在也还没从祁氏的U国分部找出MH败落的迹象。   宴任是怎么知道的?   宴氏有所觉察,所以没有和MH进行这方面的商业洽谈吗?   祁棠的视线无意义驻留在某一行文件上,记忆把过往织就成完成度相当高的线路,思绪如同电流把过去和未来重合完整——   重生前宴任不知道这件事,这点祁棠可以肯定。在祁氏签订合约之前,宴任对此毫不知情。   那他现在知道的,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我们拟定于28天后和MH签订合约,这件事暂时不要向MH吐露。”项目组长确定文件,把双手撑在桌面上,“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我会和董事会汇报。”   组长看向祁棠,祁棠面色莫测,只是冷淡地稍一点头。   经过大半个月的项目跟进,这些组员已经发现祁棠并非项目小白,更不是来这里摸工时的纨绔太子,他有着非常丰裕的经验储备,同时浑身上下都是不输于老总的冷冽气魄。   “先这样。”祁棠起身,去见卖着关子的欧阳颜。   欧阳颜捧着手机兴致勃勃地在打电话。   “你儿子藏不住?我儿子可能藏了……你不和我说我根本就没看出来……”欧阳颜笑着低声说,“哎呀,他忙完了,迟点再说吧。嗯?”   祁棠站定在欧阳颜面前,欧阳颜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拍拍沙发示意祁棠坐下来。   “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也一起吃个饭。”   欧阳颜挂了电话后祁棠才微微皱眉问道,“妈?”   “下午有事吗?”欧阳颜单刀直入,把祁棠梗得一时无话。   “……怎么了?有活动要我参与?”   “嗯。”欧阳颜点头,“也不是非你不可,陪我去见个人。有时间你就来,没时间就算了。”   “谁?”   “有时间吗?”欧阳颜不依不饶满脸笑意地追问。   祁棠就是再迟钝也能觉察到欧阳颜知道了这件事,非常不符期待地淡淡点头,冷静道,“我下午会和宴氏的独子宴任见个面,如果有什么事更有价值我会参与的。”   欧阳颜愣了愣,明显没想到祁棠竟然不是冷脸微赧,反而还一本正经地在说官话,“你们有事情要谈?”   “对。”   欧阳颜看着祁棠毫无破绽的表情半晌,才犹豫又迟疑地说道,“啊……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和朋友见面……”   婚姻走过七年,在祁氏高位上什么风浪没见过,祁棠完全能做到不露马脚的地步。   他没透露任何相关信息,但欧阳颜要是知道了,应该就是宴任出了问题。   “你和宴任的妈妈打电话?”轮到祁棠思路清晰地反问。   “……嗯。”   “宴任怎么说的?”   欧阳颜看着他无语片刻,“前几天宴任跟他爸妈去V市,和几个合作方谈生意,喝多了被问出来的。”   “被问出来的?”   “他妈妈看他这段时间心情都很好,随口问的……”   祁棠点头,“这样。那下午你是要我做什么?”   欧阳颜对祁棠波平如镜的态度非常失望,“没什么事,我还以为我儿子开窍了呢。”   开窍有相当时间的祁棠状似木讷地颔首,“那我准备一下去了?”   “去吧。”欧阳颜无力地赶了赶他,“早点回来。”   祁棠穿多了西装,现在的穿法难得有着大学生的简约时尚感,相比于宴任和安子晔大LOGO的名牌浮夸,祁棠白色的穿着更像是气质的冷淡外化,有着绝佳的高级质感。   是宴任来接他,保镖坐在前座,身后还跟着一辆车。   祁棠上车后看到连发型都认真梳了一遍的宴任,“你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   “嗯。”   宴任神色自若,但放在膝边的手微绷筋骨,无声昭示着宴任的莫名紧张。   “你和阿姨说了是吗?”祁棠侧过脸看着他,隐隐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不是。”宴任提及这件事就有种强掩的尴尬感,“前两天喝多了,我妈一直问——”   祁棠的唇角些微弯起,面色近乎有种化冻般的升温感,似乎疏离冷淡的线条都缓和下来。   宴任感到相当鲜明且激烈的窒息,那种堵而烫的温度在颈上随着吞咽时不时滑动。   “我们去哪?”   这个问题好像瞬间让宴任镇定下来,沉默的色泽涌上宴任略含笑意的脸,那张让人流连而发热的面庞此时有种阻塞般的难言之隐。   抵达后祁棠终于知道宴任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因为这个地方是他自己定的,然而他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该来的地方——   被包场的博物馆前空无一人,陈志强快步从空落落的大门内出来。   “宴少,祁少。”   这是星市历史最久远的首都博物馆,但只是其中之一的宇宙馆,外观上没有其他藏馆那样的现代设计,大理石堆砌出厚重雄浑的气势,似乎有种撑托向天穹的宏丽感。   大概是祁棠久久而迟疑的安静让宴任心虚难忍,他开口道,“你说喜欢安静又人少的地方,还要有空调。”   祁棠的目光转向宴任,暑气的热度在车外变得明显,空调确实是必需品。   “宴少。”祁棠率先迈向博物馆,踏入古木的绿荫之下。树影外金斑雀跃,午后的热度随风在树下滚动。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可爱?”   宴任落后祁棠半步,距离不远不近,但是步伐如影随形,就好像无形的丝线拉扯距离,把他们系在交错摩擦的温热空气里。   “没有。”宴任低沉的嗓音稍稍靠近了祁棠一些,祁棠回过头,“我没和别人培养过感情。”   鼓动的热度仿佛溢到下眼睫上,祁棠眨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选宇宙馆?”   “没什么。”宴任挑眉道,“因为它最安静。”   陈志强只送他们到门口,他已经让保镖确认过清场,也确定所有监控都在工作。   馆内的光线暗淡,很多数据资料,包括研究猜测,都是祁棠八年前看过的东西。   那时候为了辅修的专业参考了很多文献,对宇宙的浪漫美学有着极大的灵感和创造欲。   但时隔久远,再次看到这些曾经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东西,已然没有当时的心境了。   安静在步下撞成听不见的回声,他们踩下的低低声响仿佛涟漪一样相互碰撞。   祁棠走得不快,每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会停一停,宴任等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慢慢把失却的过去补全。   “……我辅修的专业作品和这些有关。”祁棠看了一眼宴任,视线又再次回到浮空的文字上。博物馆内偌大宽敞,冷凉舒适的温感在体表摩挲,这里安静得让人能浸入碎片般的回忆中。   “就是还没弄完,我爸就让我回国了。”   宴任看着祁棠的侧脸,祁棠正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起源的描述,“其实你要是想,回国也可以做。”   祁棠微微弯唇,没有解释。   他们不时说两句话,但更多时候都徜徉在舒缓的安静中,这不是结婚之后,他们还没有那么多亲密可以分享。   这个阶段好像就是有些暧昧闪烁的贴近和远离,会牵动呼吸和心跳。彼此间的气氛如同酒液发酵,弥漫出被压抑的亲昵意图。   他们走到中心展区,但这里一片黑暗,一盏灯都没开。   “我听说你辅修的毕业设计是微缩宇宙的拟真投影。”宴任低声说道。   他们背后的灯光逐渐黯淡,好像一点点被卷入洋流轻撞的无光海底。   “你还差一些时间才能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但是你现在时间不够,所以向导师提出了放弃。”   祁棠的周遭微微变亮,细碎的光芒点点荧荧,仿佛翩落的星辰,起伏成海面一样的柔和波动。   祁棠猛地看向宴任。   他回国前的确向导师提出放弃,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事情,所以在宴任陪他回到母校时,只得知了被贩卖的结局。   柔光在变亮,宴任的五官被描摹出深邃的轮廓。   他们置身光中,微光膨胀,像是星辰绽出鲜花,绚丽的色泽并不刺目,反而有种极尽缠绵的温柔。   最中间就是温凉燃烧的太阳,橙红的火光犹如生命力蓬勃的颤动,月球寂静环绕,然后星体圈圈延展,以不同的规律,在各自轨道上或快或慢地前行。   宇宙的缩影黑暗而斑斓,光芒映入了祁棠眼中,星河恍如漫天。   动态效果做满了,不再是半成品时的卡顿,运动时的流畅感完美漂亮,像是流淌的音符旋绕成无尽绵延的琴谱。   光影美得如同虚渺,仿佛一触即碎的梦,难以言喻的细微怆然把时光逆作焦灼不安的真实。祁棠看到未果的遗憾全了,却在半臂的距离里和宴任断开八年的光阴,仿佛深渊一样凿刻下去。   “……为什么是我?”祁棠低低问道。   他的嗓音压抑着难辨的颤抖,涩意微酸,像是浅浅的磨砂蓄在喉中。   宴任只是往前一步,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隔阂悄声崩塌,但也只是这样,在安全的克制中点到即止。   “为什么是我?”宴任的嗓音隐见淡笑,他低声反问道。   “为什么允许我靠近你,为什么不拒绝?”   祁棠抬头看着他,宴任的眼底聚缩着微弱银河,漆黑却明亮。   因为他跨越了太多的错误,穿过了倒逆的时光,看到了太多遗憾——但这些却无法解释这一刻,晦涩又难以理解,让他对不确定是否停止重生这件事,那种略感恐惧的心情。   “……我不知道。”   宴任微微吸了口气,弯了弯唇角,看着祁棠的视线凝定,目不转睛。   “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原因   洪田方看了祁棠片刻,终于艰难开口道,“祁少,这样不行。”   祁棠平淡问道,“为什么?”   “我怎么敢为您和老总打这种掩护?”洪田方苦闷道,“您要知道,我不是歧视任何一种性别,但在那里Omega就是非常危险,您说去一次我们还能冒险试试,您要连着去我觉得这根本藏不住。”   洪田方想了想,继续苦口婆心道,“更何况安少也未必是见MH公司的人……”   祁棠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洪田方洗出来的几张照片。   安子晔出入在莫斯特会所有一段时间了,这家会所的私密性极佳,保镖是不允许入内的,而个人的进出都严格遵循着内部制度。   这不是安子晔大学时期的作风,这种一反常态的行动让祁棠极度敏感。   洪田方盯着安氏对接MH的所有高层,但其余的人都没什么额外反馈,除了行踪突然有变的安子晔。   离签订合约的时间越来越近,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尽快确认下来。   抓不住MH的狐狸尾巴,就好像是MH把最后的所有资金都用于做项目欺骗。如果重生的结果仍然是卷入MH带来的巨大泥潭,那所经历的一切又损失了多少意义。   虽然祁棠尽力地快速融入现在这个团体,但一没有实权,二不能打草惊蛇。   而且目前的团体也无法熟练地为他服务,更不要说团体还暂时被MH蒙蔽。   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煎熬,祁棠迫不得已甚至萌生了和祁云昌坦白的想法,但觉得用重生作为理由,推掉足以使整个祁氏向上猛跨一步的工程,实在是太像笑话。   “你帮我确认一下下周安子晔去莫斯特会所的时间。”祁棠抬起眼睛,对洪田方说道,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扰动的光影,疏离冷淡地不被任何情绪所染。   “可是祁少……”   “就那一天,先定那一天。”   -   星大校运会比祁棠回忆里的情况更加热闹,祁棠备受瞩目地坐在篮球场边上,对身边的细碎议论置若罔闻。   服装对个人观感的影响很大,如果祁棠穿着西装坐在这里,估计周围的人就少了一圈。但现在他看起来年轻又没什么压迫感,只是脸色偏冷,精致而出众的五官就吸引了一群学生来观摩他。   安子晔踏上几级台阶站在祁棠面前,篮球服下的紧身衣勾勒出相当明显的肌肉轮廓。   他套上护腕,向祁棠伸手,坐席上的大部分视线都聚光一样收束到他们身上。   祁棠拿起身边还在滴水的矿泉水给他。   安子晔在祁棠身边坐下,微微侧头问道,“宴任真的回不来?”   “你不是知道他在U国?”祁棠刷着手机低声说道。   “我以为他会来,毕竟多少人都是慕他的名而来的啊。”   祁棠瞥了安子晔一眼,“那现在剩下的这么多人看来都是因为你来的。”   “十有八,九。”安子晔中肯道。   祁棠继续看着手机,“回你的场上,别坐在这里,你没看到那么多人在拍?”   “我不在意。”安子晔拎着瓶口,翻腕扬了扬,把冷凉的瓶底和水珠蹭到祁棠手背上,“你在意吗?”   祁棠把水珠抹去,无声颔首。   安子晔嗤笑一声,向祁棠靠得更近了一些。   余光里,祁棠可以看见频繁扭头的学生,还有那些自以为非常隐蔽,正在拍照的手机。   “你知道宴任不会来,今天为什么还来?”安子晔的嗓音压低下来,隐隐能辨别出夹杂其间轻佻意味。   祁棠正色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们中午要一起吃个饭,探讨一下项目的事。”   “那你其实可以不接受我的邀请,中午再来。”安子晔盯着祁棠,像是用眼睛在紧攥他志在必得的目标。   祁棠平淡无奇地和安子晔对视半晌,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别想太多,安少。”   安子晔不算气馁地叹了口气,语调浮夸道,“棠月光,你就完全没打算谈个男朋友?”   祁棠半眯着眼睛,稍微上仰着看了一眼逐渐刺目的日光,用重生前的借口搪塞道,“我没打算结婚。”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安子晔的预料,安子晔面色微变,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场上就已经开始吹哨。   他随手把手机往祁棠的手里一塞,对周围八卦好奇或者嫉妒、仰慕的视线并不在意,“你会在这里等到结束吧?”   “嗯,你手机别放在我这里。”祁棠说完就看着安子晔恍若未闻,大步流星从台阶上三两步跨下去。   这些年轻Alpha暧昧模糊的手段——   祁棠转身就要把安子晔的手机递给常常跟着安子晔的二线太子,但人家摆着双手拒绝,“安哥的手机根本不让我们碰,祁少你先拿着吧。”   祁棠无法,拿着安子晔的手机就像拿着烫手山芋,只能若无其事地先拿在手里。   但可能是微抬的动作导致手机感应,祁棠稍稍低头一看,发现安子晔的手机壁纸不再是女人裸影,而是换了一张机身自带的壁纸图。   这么一拿就拿到了比赛结束,虽然祁棠本意很想过得低调,但安子晔就是有轻浮的本事把情况弄得人尽皆知。   赛后祁棠等他冲澡更衣后才去吃饭,地点是安子晔定的,就在安氏旗下的一家酒楼。   “你真不打算结婚?”安子晔问道。   祁棠看了他一眼,十足平淡地分析道,“安少,如果你是我你会结婚吗?家境优渥,一般Alpha都比不上我,个人也有充足的能力和水平,一个人就能把日子过得很充实。做不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我为什么要随便和一个人踏入婚姻?”   安子晔没法反驳,只是用略微加深的目光看了祁棠一眼。   “那么如果你结婚了,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祁棠微微一愣。   他和宴任不是因为一加一大于二的原因结婚,纯粹只算是被胁迫而产生的婚姻,而在那之前,安子晔同样也对他提出了无耻的条件。   “你觉得呢?”祁棠语气微寒地反问。   安子晔笑了一声,仿佛对祁棠微不可查的不快没有发觉。   “因为你需要。”   迎宾的穿着华美,酒红的礼裙描画出身材的玲珑曲线,仿佛夕阳下波涛起伏的海水。   她们得体大方地把安子晔和祁棠引入,大厅内洁净明亮,陈设低调而奢侈,绿植在钻入窗棂的阳光下极其鲜艳。   黄铜吊灯微微折射着清晰光亮,因为没有积灰,所以映入眼底的光线相当清楚锋利。   祁棠的唇角稍一绷紧,呼之欲出的淋淋真相似乎就藏在安子晔的话语后,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不详隐喻。   安子晔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你们在MH的项目上好像拖了挺久的,准备要签了吗?”   “快了吧,还在定时间。”祁棠淡淡道,“不过这个项目是你们引入的,为什么签下来之后后续的投资还没投上多少?”   安子晔弯了弯嘴角,“不知道,可能我爸喜欢拖,我也喜欢吧。”   落座后无需点菜,前汤很快被送了上来,祁棠面对着八年前的安子晔,依然是以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和MH有没有联系过?”   “有啊,难道你没有?”   祁棠看向他,眼底的色泽一时难辨。   “我是说私底下见面。”祁棠缓声道,“越过公司,单独处理这件事。”   安子晔的笑意不变,“怎么可能?”   祁棠停顿了一下,没有深究下去。   吃完饭后祁棠和安子晔从酒楼里出来,祁棠看到熟悉的车牌,然后就看着顾凝在保镖拉开车门后走了下来。   “宴氏……”安子晔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笑意盈盈地上前几步,“阿姨好,是刚逛完街吗?”   顾凝看到安子晔,又看到安子晔身边的祁棠,稍稍一滞才问道,“是小晔和小棠啊,我刚逛完来吃饭,你们刚吃完吗?”   祁棠抢在安子晔开口前点头,“嗯,我们有些事情要见面讲讲。”   “这样啊。”顾凝依然笑笑的,面上也看不出别的意思,“下午还去哪里玩吗?”   “要回家了。”祁棠对安子晔转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阿姨快去吃吧,不耽误您了。”   顾凝点点头,“小宴这几天都在U国,回头也叫上他一起玩啊。”   祁棠的笑意浅浅点在唇角,面色的疏冷早在看到顾凝时就烟消云散了,“好。”   等顾凝进了大厅,安子晔才垂头看向祁棠问道,“你和顾阿姨很熟?”   “还好。”祁棠看了安子晔一眼,笑意又消解般淡去,冷凉的温感重新笼罩回了面上,“那我差不多走了。”   “什么时候要不要来我家?”   祁棠扭头看了安子晔一眼,礼貌地勾了勾唇角,几乎不带笑容地淡声道,“再说。”   安子晔的父母对祁氏败落的家境不满,但又对安子晔突如其来的执着没有办法。   他们让秘书代替安子晔来到祁宅提出条件,但是施舍一样的条件和渗透在字句里的无可奈何,七年前就像是钝刀的割痕,在年轻气盛的祁棠心里留下相当屈辱的回忆。   祁棠从台阶上往下走,司机已经等在一旁。   “祁棠。”   祁棠听到安子晔的声音,转身看向他。   “我还没带过Omega回家。”   安子晔的声音仍然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但却有种底气失却的奇异感觉。祁棠多看了他一眼,仿佛罕见地看到了安子晔的真实情绪,所以忍不住露出了讶异的微微笑容,“是吗?”   安子晔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但没说话。   祁棠没有多留,转身上了车。   “祁少。”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祁棠,还没升挡板。   “嗯?”   “洪秘书说今天太忙来不及接您,他有事要跟您说,已经在公司等着了。”   “没关系。”祁棠点头,“我现在就过去。”   洪田方准备跟着祁云昌的策划团出发一趟,所以一时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等祁棠到达公司,他立刻放下手头还没忙完的工作,和祁棠单独见了个面。   “祁少,老总让我跟策划团去做一次调研,这几天我都不在。”洪田方推了一下眼镜,面色有点古怪。   祁棠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安少三天后会再去会所一趟。”洪田方小声说道,“但我不在我不认为您……”   “你先去忙。”祁棠打断道,“这边我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酝酿   莫斯特会所的外观宛如中世纪的城堡,暗沉的建筑色调下,磅礴而恢弘的气势显得格外静谧。   车窗降下,祁棠微微翻腕给警卫看了身份凭证,就在恭敬的鞠躬中缓缓驶入会所内部。   低调的乐声如同不太清晰的勾引,像是女人在门边抚弄的手指。密林在会所外沿途生长,保证了这里的隐私和安逸。   流光坠入祁棠的袖扣,保镖毕恭毕敬为他拉开车门。   祁棠戴着面具,下车的动作有种近乎自发的冷淡和贵气,即便看不到他是谁,都会为那种极尽疏离的格调和生人勿近的锋芒感略微心惊。   保镖只能把祁棠送到门口,门边的警卫核验过祁棠的身份,侍者谦逊地领着祁棠进入。祁棠微微侧目打量,瞳孔里毫无波澜的深色溶入微芒,仿佛熠熠的冷光。   外部还算安静,顺着澄净的大理石级不断前行,迷乱的乐声像是自地底腾起的潮涌,在周身绕成明显的闭环。   侍者保留着一定距离,但稍微靠近了一些,问祁棠去哪。   “大厅。”   来往的人逐渐变多,除了贴着卷曲胡子的侍者外,所有西装革履的人都戴着面具。   走道从一开始的玻璃磨砂,到深入后的镜面长廊,就好像陷入相互折射的空间,太多身影纷至沓来。   祁棠微微蹙眉,躁动的鼓点对他来说与干扰的脉冲无异。他对这种环境向来不感兴趣,音波般的冲击在太阳穴上微微敲打,祁棠走入噪音的源地,在大厅内的上宾位落座。   这里的视野绝佳,从上往下能看到进出的来往人影。   眩目的色泽在面具上频频闪过,祁棠眯着眼睛,看着大面积的波点在雀跃的人脸上浮动,等着安子晔进场。   魅惑的蓝紫光仿佛一种感官上的刺激,密度极高的电子音乐像是要从祁棠的体表渗入。繁杂的环境很快让他开始忍耐,祁棠对这种地方毫无好感,对下面被酒精和音潮吞没的人群过了八年也无法理解。   八年前,宴任在和他的关涉变多之后基本也不再来这种地方,倒是保持单身的安子晔一直玩到了八年之后。   祁棠拿出手机,摁了一下解锁键,发现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信息提示。   从博物馆那天之后,他们基本保持着每天的交流,消息来往居多,有时候可能会发送语音。   祁棠发现这种交流确实和婚后不太一样,宴任好像对于值得一提或者不值一提的事都有简短的分享欲,不像是结婚之后总是交代加班或者要不要回家。   但今天宴任难得没有发来任何一条消息,祁棠还有点不适应。   片刻后一条消息弹了过来,祁棠垂眸后屏幕解锁,不是宴任,是保镖发过来的:   祁少,安少已经入场。   十一点之后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大厅的卡座内各种面具光色陆离,祁棠眉头紧锁,在下方的人群里一个个辨认。   安子晔应该相当好认,但现在人流偏多,又各自戴着面具。祁棠隐约觉得其中一个能够确认是安子晔,他刚要起身,一杯内置雕凿冰球的澄澈酒水就拦住了他的动作。   俯就下来的身体与声音一并在祁棠的注意力里出现,他扬起目光,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我请你喝一杯?”   祁棠扫过他的目光再度向下方望去,安子晔从大厅内侧的偏门拐了出去,很快就进入了莫斯特的包厢区。他抬手冷冷挡开陌生人的酒杯,一语不发地绕过这个人快步下楼。   祁棠没有看到MH的人,但安子晔已经来了,如果安子晔来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MH已经率先入场在里面等候他?   人太多,推挤的感觉对于享受的人而言也许异常刺激,但祁棠对人多的情况实在太过反感,等到他穿出人群,面具后的脸色已经是相当冷冽不快。   包厢区的人比大厅内要少很多,祁棠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看到安子晔在走廊尽头那边的包厢门口停了停,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祁棠背后的门一开一关,他根本无意在意背后的情况,倒是身后跟上来的陌生Alpha开口道,“为什么走那么快?一个人玩不觉得无聊吗?”   厚重的地毯踏不出任何声响,包厢内的所有动静都被掩在门后,灯影垂落,鞋尖上划过一道不算显眼的痕迹。   祁棠直截走到廊道尽头,但尽头的几间包厢内都没有任何光线,仿佛刚才根本就没人进入过。   身后被酒精麻痹的Alpha仍然跟在身后,“嘿——”   祁棠转回视线,冷然的眸光在他的面具上停留了一下。   他不能确定安子晔在哪,现在的情况也不方便他一间一间检查。   “我有伴了。”祁棠对靠近过来的Alpha寒声道,他从口袋里掏出莫斯特的黑金卡,以厌倦的态度冷冷道,“你最好立刻回去,否则等你酒醒了你一定感到后悔。”   陌生的Alpha顿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黑金的Omega……你觉得星市有几个Omega能拿到这张卡?有这种卡的Omega,你觉得可能有伴吗?”   祁棠身后的包厢门悄无声息推开,他和眼前的Alpha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微小的情况。   Alpha的纠缠对祁棠而言实在不堪其扰,尤其是他在国外被迫参加学校派对时情况更是层出不穷。   他的目光里寒意凝结,冷蔑和排斥清晰可见。   “谁告诉你,这种卡的Omega没有伴?”   深缓低沉的话语以及示威般的胁迫气息,自祁棠身后迅猛侵至Alpha的身前。   雄性的危险征伐感在保护环的作用下削弱,但即便如此,祁棠依然能无法错漏地感受到那种相当强硬,又异常狰戾的意味。   过分熟悉的信息素只在嗅闻到的瞬间就让祁棠放心下来,但他的身体现在还没和宴任的信息素有过交融,所以在强势的侵略感中有种心跳加速的莫名恐惧。   宴任远超一般的Alpha,他的信息素直接越过了祁棠对Alpha警惕又排斥的防线,让他感受到了天性一样,在迫入的情况中屈就下来的本能。   但这种顺从Alpha的潜意识又太违背意志,所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无与伦比地在后怕中想要逃避。   不过现在不一样。   陌生的Alpha在近乎践踏尊严的针对中略微趔趄,似乎脚软而无法抗衡,他在危险中一语不发,浑身上下的酒意已经完全清醒。   Omega背后的Alpha高大可怕,最关键是这个Alpha还没戴面具,让他想要放狠话找回场子的想法都无法实施——   “宴……宴少……”   祁棠猛地扭过头,在Alpha的话语提示后才发现宴任没戴面具。   宴任的面色冷然,眼底的意味极其清晰。   这个Alpha当即就滚,而且最好是滚到宴任也无法查出来的地步。   祁棠转过身,和宴任相当默契地一并进入没有开灯的包厢。   “你怎么在这里?”祁棠关上门后摘下面具问道。   “你是因为安子晔来的?”宴任往沙发上一坐,微微仰面看着祁棠。   冷峻的面容略微放松下来,似乎是因为面对着祁棠所以减轻了压迫,笑意不着痕迹地归于面上,把怒火骤然压下,无瑕的风度清晰渲染。   祁棠刚要伸手去开灯,就被宴任握住手腕,不轻不重地拽到自己身侧坐下。   “嗯。”祁棠转而敏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去查了?”   “没有。”宴任松开祁棠的手腕,“你不是不让我查?”   “那你怎么知道?”祁棠偏头看着宴任问。   宴任微微低头,和祁棠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的微弱气流细腻交错,好像下一刻就会再俯低一些,在祁棠的唇瓣上印下亲吻。   “宴任。”   “我姑姑查的。”宴任低声道,“我一点都没参与,只是旁听而已。”   宴淑阳查的。祁棠听到这里,眼神就变得非常复杂。   宴淑阳在U国的势力和人脉都不可小觑,她知道的话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但宴淑阳能查到安子晔今晚的行踪上,宴任要是没起任何推波助澜的作用,祁棠是完全不信的。   宴任显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站不住脚,所以虽然表情沉稳干练,但还是弥补着解释道,“我只是不太放心——如果很安全的话我肯定不会参与——”   祁棠的唇角微微弯起,笑意不算明显,但也没被宴任错过。   宴任微微攥紧祁棠的小臂,垂头缓声道,“安子晔今晚确实在这里,MH的人还要一会才到。”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引人注意的MH实况却没有绷紧祁棠的神经。   被攥紧的触觉好像织入了他的中枢神经,宴任的气息和体温都仿佛灼热的存在,把祁棠的注意力完全拿捏过去。   Alpha的信息素唤醒了祁棠蛰伏过一段时间的感官,他现在甚至没有被临时标记过,还在依靠着抑制剂度过每个月单身又规律的易感期,尽可能不去比较抑制剂和AO解决之间的感觉差异。   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亲密接触了,即便现在这个暧昧期的动作可以说是一种酝酿,但这和结婚后相比完全是浅尝辄止。   祁棠没有避开宴任,相反,出乎宴任的意料,祁棠任由宴任攥住他,还微微前倾地凑到宴任颊边——仿佛宴任稍一扭头,就会任由祁棠浅吻到他的唇角。   “你知道MH的事了?”祁棠低声问道。   宴任自己主动靠近祁棠的时候不会紧张,但祁棠的主动似乎就让宴任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嗯。”   还得等到什么时候?祁棠闻到自己Alpha的身上,那种还没被Omega的信息素融合时,尚未被占据的纯粹味道。   祁棠盯着宴任的眼睛,他的视线清晰,却突然有种难言的心虚。   步入婚姻殿堂七年,一度把易感期当成任务的祁棠,竟然在考虑怎么把八年前还没结婚的年轻丈夫吃干抹净。   “你想帮我?”祁棠又向宴任靠过去一些,吐露的气息摩挲在宴任的唇角,气流的微弱触碰近乎变成了实质化的勾引——   “等到这件事解决……”祁棠的小臂被宴任抓得更紧,甚至还能感觉到宴任略感紧张的汗湿掌心。他抬起另一只手,相当熟稔地扳过宴任脸侧,仰面在宴任的唇瓣上轻轻一蹭,“我就给你——”   宴任一把松开了他,神色乍然间有种迷瞪游离的不敢置信。   祁棠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冲击过大还是打击过大,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不行。”宴任霍然起身,像是整个人的协调被失去初吻的刺激瞬间打乱,刚才面对陌生Alpha的强势和自如毫无残留,完全变得手足无措——“不行,我们还没结婚。”   “……什么?”   宴任看起来被刺激得非常苦恼,连同笑意都一并失却。仿佛在危险边徘徊一样原地来回了几步,极力试图冷却。   他突然俯身,单手摁上祁棠的肩,另一只手略微发抖地托住祁棠下颌,继而重而狠地在祁棠唇上吻了一下,又用拇指在祁棠微疼的下唇上揉了揉。   “我会吻你……只要你愿意……”宴任受不了一样垂头埋入祁棠颈侧,嗅闻着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我不能……只有结婚了,我才能标记你——”   祁棠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要结婚才行?”   八年前,对婚姻神圣感和珍重感格外强烈的宴任,被煽动的眼底色泽紊乱,因为咬着牙忍耐吐息,所以颌边的弧度异常僵硬。   “……对,要结婚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初吻   “你要怎么拿到证据?”   祁棠似乎因为宴任的问话而微微怔然,他扭头看着宴任,好像觉得他看起来格外陌生,然后才略微麻木地反应道,“他们用的服务生是自己人,但洪田方说动了他。”   “他进不去。”   “什么?”   宴任看着祁棠还有点游神的样子,稍稍有点始作俑者的心虚。   他的手肘撑在大腿上,坐姿稍向前倾,但侧过脸看着祁棠,语气强装着已经完全冷却下来,“莫斯特是我姑姑宴淑阳的产业。”   祁棠对这件事从未耳闻,所以注意力也骤然聚集,他偏移视线正色看着宴任,“我不知道。”   “嗯,因为前一段时间她要和男友分手,这算是赔偿,直接送给他了。”   祁棠略略愕然,难怪他在婚后根本不知道莫斯特曾经属于宴氏,因为宴淑阳太早就把它转赠出去了。   “你想要听的东西——”宴任微微仰身,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耳机,“我估计他们谈不到。”   祁棠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宴任递来的耳机,指尖的细微触碰似乎因为宴任以结婚为前提的相处而变得鲜明,实属浅尝辄止中的浅尝辄止。   如果不是结过婚,以宴任八年前如此坦荡的君子态度,八年前迟钝的祁棠也完全不会考虑和他结婚。   戴上耳机后,祁棠摁压了一下开关键,只到中途的交流瞬间闯入耳中。   “……打算怎样做,才会让祁氏相信?”   应该是MH方的人,他们用英语对话,浓重的U国口音和洋调鼻音,都有一种相当粗鄙的感受。   安子晔说道,“我父亲打算在下周三转款。”   “如果祁氏不签,你真的愿意全盘接手MH的计划?安先生,你的父亲似乎对我们不感兴趣……”   “我可以承担。”   MH的人粗声粗气地笑了一声,“用什么?用你所有的个人资产,在你父亲允许范围内?”   “是的。”安子晔没有被MH的人的笑意感染,他面对着这种情况,似乎从态度上来说还隐隐压了正在开玩笑的MH一头。   “我明白了,安先生真是痛快。”   祁棠听到了片刻的安静,在安静中,他捕捉到酒液灌入玻璃器具的哔啵声。   他们碰了一下杯,祁棠微微低垂的眼睫稍一眨动。   “我很好奇。”MH的人说道,“这件事完全可以由你父亲做决定,是什么让安先生你想来进行主导?”   “这是私事。”   MH的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不是因为祁吗?我见过他,他非常漂亮。”   祁棠脸色微冷,宴任瞥过目光,从祁棠相当完美吸睛的侧脸上,看到那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摄目轮廓。   祁棠的面部线条并不硬厉深刻,反而是一种舒缓难耐的冷淡,虽然隐在暗色里,但白皙的皮肤在衣领之上,皮质的圈环又相当禁欲性感,让人无端就蠢蠢欲动,想要将这冰雪般的外壳在窸窣声中挤压拆碎。   安子晔没有说话,MH的带头人兀自笑完,徐徐补充道,“你想得到他,不是吗?但是你害怕——”   “我害怕什么?”安子晔沉声打断道,“你……”   “他是祁氏的长子,你怕自己无法驯服他,所以你才——”   酒杯落地的声音在耳机内溃裂,安子晔厉声道,“闭嘴,MH现在还有什么资本说这种话——”   “安先生还是太年轻啊。”MH无喜无怒地说道,“我不会再提了,那么我们来聊聊之后的事吧。”   “不必了。”安子晔的嗓音发紧,似乎在忍耐着羞辱后的怒火,“星期一来安氏谈,我晚上还有事。”   MH的人并不在意地送走了他。   等到安子晔离开后,MH的人转而开始低声用俄语交流。   祁棠对俄语并不了解,他侧目看向宴任,宴任盯着半空,眼底的灰芒夹杂在略微的寒意中冷冷闪烁。   “在说什么?”祁棠刚问完,耳机内就爆开不大不小的一片笑声。   宴任伸手摘了祁棠的耳机,安抚般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会把录音的所有内容整理,回头你可以拿去给祁总。”   祁棠颔首,思忖片刻后问道,“祁氏都不知道,你觉得安氏是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MH这次不敢直接找祁氏,所以才先找上了安氏,由安氏牵线搭桥。没有盯上宴氏恐怕是因为我姑姑在U国坐镇,他们不敢冒任何暴露的风险。”   祁棠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要不要和我去一趟U国?”宴任低声问道,他稍稍靠近一些,轻微俯低的动作有种迁就而认真的意味,“你们估计很快也要签合同了吧,不把事情弄清楚——”   “如果我不能去呢?”祁棠看着宴任反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两拳,祁棠能够清楚看到宴任微微滑动的喉结。   他强势的Alpha表征已经完全成熟,颈上的肌理有种流畅而异常悦目的慵懒感。   “你想想。”祁棠微微向前,仿佛对峙一样把距离收紧,又严苛控制着触抵的呼吸,把煽动收拢在极其微妙的麻感内,“一个未婚的Alpha和一个未婚的Omega,结伴去国外,你觉得别人会怎么觉得?”   祁棠顿了片刻,发觉宴任虽然毫不示弱地没有动弹,但却屏住呼吸没有开口。   “宴任?”   “……我会单独过去。”宴任定定看着祁棠缓声道,“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祁棠笑了笑,虽然笑意浅淡,但揶揄感却很强烈。   “差不多了就走吧。”祁棠说道,“辛苦你整理了。”   他刚要起身,宴任就将他的手腕牢牢握入掌心,但力道控制得相当小心,没有让祁棠感觉痛楚。   “怎么了?”祁棠的眼底笑意微澜,但面上的神色依然浅冷,只是隐隐可见化冻的迹象。   宴任忍了又忍,最后说道,“……那是我的初吻。”   祁棠绷了一会,忍不住觉得宴任在学生时代实在可爱,他凑近了一些,抵在宴任的鼻翼边,悄声道,“也是我的。”   他感觉到宴任的手掌收得更紧,被攥入掌心的感觉仿佛轻盈的镣铐,彼此都没有推拒的意思。   祁棠低笑一样微微叹气,下颌向内浅收,吻上宴任的嘴唇。   包厢里一直没有开灯,一切都浸没在清晰的黑暗里。   似乎因为视觉的光线剥夺,所以任何触碰都能顺着毛细血管遍染全身的细胞,把温度的色彩和光亮,亲密的触碰和刺激,都钻进低颤的神经中。   呼吸的气息交融成祁棠熟悉的婚后糅合,暗色仿佛在凋零后开花。   祁棠感觉到宴任的紧拥,他的迫不及待又生生扼制。宴任沦陷又沉溺于祁棠看似冷然却相当温和的唇舌,细微的响动被暗光吞咽,像是在吻着心上抽枝生长的花叶,或者是自己狂沸不止的心绪。   叫嚣起来,在体内试图挣断束缚的本性,和宴任微蜷的手指形成错差矛盾,抵御仿佛带来了指尖的疼痛。   他不由自主地渴望拽裂那条保护环,连接吻时都有一种食欲般饥饿的牙关发痒。   好像齿关一定要嵌入他尚未接触过的,那鲜嫩、柔软、也许多汁的脆弱腺体,在那里紧紧穿刺咬合,钉入自己无法洗去的气味和痕迹,让祁棠从此散发的信息素都染上自己的气息。   祁棠推开了他,但没有离得太远,只是在宴任唇边抵靠,低声道,“……你想咬我。”   宴任再度索吻的意图登时被自己勒死,理智重新占据了生理的高峰,他松开祁棠的手臂,仰靠在沙发上,等待着颅内的温度下降。   祁棠把手掌压在宴任的手背上,感觉到他分明的骨节和有力的筋络,“想让我跟你去U国吗?”   宴任漆黑的视线转向他,好像因为过分忍耐而僵硬起来。   “送我回去。”祁棠的指尖蜷紧,在宴任的指缝间扣合般握了握,“我跟你去U国。”   等到宴任完全冷静下来,他们才一同出了包厢,穿过狂欢的人潮,祁棠示意保镖单独走,他坐宴任的车。   “你怎么跟我去?”宴任问道,他摩挲着祁棠的指尖,被祁棠翻腕牵入掌心。   “你觉得我妈知不知道今晚我们碰上了?”祁棠漫不经心地问。   扣合的手掌里温度弥合,但对宴任而言却有种难以满足的欲求感。在血流中生长膨胀的占有欲和亟待渴望证明什么的想法,单是双手相扣,似乎就变成某种前菜尝完,更鲜明又极难忽视的饥饿。   “应该知道。”   “我也觉得。”祁棠点头,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宴任的手背,甚至顺延到宴任硬韧的腕部,继而就被宴任握得更紧。   “所以下车之前,我们得演给她看,我因为公差,所以要和你去U国。”   宴任没有理解,但等到到了祁宅,他看到欧阳颜站在门口笑意吟吟地等着祁棠回去,就隐约意识到祁棠想怎么做了。   祁棠偏头看着他,笑意溶在眼底,宛如浅浅微光。冷淡而不近人情的神色仿佛冰雪消融,变得剔透柔和。   宴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间的距离感无声吹散,牵紧的手有种难以言喻的真实,真实到甚至又难以置信。   “祁棠……”   祁棠的眉眼微弯,狭长的眼尾仿佛晕入一点粼粼如波的光,把宴任的瞳孔骤然点亮。   他松了手,另一只手伸向车门,“下来送我。”   宴任开门下车,快步绕向祁棠,心脏因为莫名的兴奋而快速跳动。他强耐着色泽鲜亮的各异心绪,和欧阳颜笑着打招呼,然后把炽热的眼底转向祁棠,祁棠面色微寒,表情一如平常。   “到这里就行,宴少不用送了。”他的嗓音淡淡的,有种初雪般细碎而薄冷的质感。   宴任的笑意微微一愣,看到祁棠伸出手,于是条件反射和他握了握,然后又疏离而平淡地分开。   “谢谢你送我回来,宴少早点回去休息吧。”   宴任不着痕迹地瞥向欧阳颜,发现欧阳颜面上的喜色逐渐转淡,隐隐还能看到些微惊喜消退的遗憾。   宴任点头,祁棠也稍一颔首。   祁棠上前一步,错开欧阳颜的目光,眼底的微末笑意像是焕发一样点点出现,他低声道,“注意安全,晚安。”   压低的声音里有种细微挑逗的曼妙,仿佛偷,情般有着难以见人的刺激,他人都无法发觉,而只有彼此清晰的触感在话语中低低诠释。   欧阳颜看到的距离、隔阂、冷淡,置于他们彼此之间,好像变成了无声无息的细细锁链,相通一样把心意圈紧。   祁棠转过身,冷脸无波地走向欧阳颜,欧阳颜朝宴任挥挥手,看向祁棠的目光似乎是非常有感而要立刻发。   宴任站在车边稍稍驻足,留恋一样看着祁棠修长夺目的背影。   近日的风逐渐转凉,吹拂在宴任的面庞之上,他才忽然发觉自己的唇角已然上扬,体温似乎偏高,因而全身都在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怜悯   白瓷盘上热气袅袅,汤汁正好嵌于下陷的区域,微末的气泡勾起清晰的食欲。   祁玫只刷了个牙就下来吃午饭,神色还有点惺忪。   “我哥呢?”她含含糊糊问了一句。   “你哥说要跟我商量一件事,在拿文件。”祁云昌说道,他多看了祁玫一眼,祁玫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舒服地垂下,还挂着一只拖鞋。   “小玫,两条腿都放下来。”   祁玫晃了晃拖鞋,不理他。   欧阳颜往上望了一眼,祁棠还没有出门的迹象,她略微停了筷子,“小棠最近和宴家那孩子走得很近。”   “真的吗?”祁玫难得听到哥哥的一点风月新闻,精神大振地抬起头。   “他们不是当了同学?”祁云昌边喝汤边问。   “是啊,但宴任几次送小棠回来了。”欧阳颜思忖着,“我还听你顾阿姨说,星大论坛上都在说他们是一对,还给我看照片。”   “什么照片?”祁玫放下碗走到欧阳颜身边,“给我看看。”   欧阳颜解锁手机,把一张发送来的小图点大,没点开之前旁边还是顾凝和欧阳颜的对话,两个操心的老妈彼此感慨着“要是是真的就好了”,“孩子这么大了也没见过有什么心上人”。   祁云昌做了多年老总,堪称八卦绝缘体,但事关亲生儿子,也探过来一起看,“我看看。”   欧阳颜给他们看。   照片应该是从教室外拍的,祁棠坐在宴任内侧,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表情完全是事不关己的疏离冷淡。   宴任微微悚人的目光钉入镜头,年轻的Alpha崭露头角般把强势的震慑意味宣泄出来,略向前倾的遮挡动作更像是无声的占据,对所有窥视的人都虎视眈眈。   “哇。”祁玫捧着手机拉开来细看了。   祁云昌皱着眉点头,“这么看确实有点问题。”   “什么叫有点问题啊?”欧阳颜伸手推了他一下,“小棠多大了,难得有个我看了也满意的Alpha。”   祁云昌不声不响地继续吃饭,用沉默抗拒现实。   “人小宴有什么不好?”   祁云昌忍了又忍,“都叫上小宴了……”   “你说。”   祁云昌迫于老婆的压力,思来想去勉为其难道,“太早了。”   欧阳颜“嗤”了一声不理他,转而问祁玫,“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祁玫点点头,眨着眼睛低声问,“但是哥哥有那个意思吗?”   欧阳颜接过祁玫递回来的手机,忧愁地叹了口气,“应该还没有。”   祁云昌松了口气,祁玫不死心悄悄道,“我觉得看起来很般配也。妈,你想想,哥哥之前根本没有Alpha能坐他身边,至少从这点来说,他应该不讨厌宴任。”   “不讨厌又不等于喜欢……”祁云昌刚说一半,后半句就在欧阳颜胁迫的眼神中咽下去了。   祁棠推开门,祁玫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弄这么久?”欧阳颜给他舀汤,“赶快下来。”   祁棠颔首,拿着文件就下来。   “什么事要跟我商量?”祁云昌问道。   “爸,我觉得和MH的项目工程有问题,想去一趟U国。”祁棠把文件递给祁云昌,“这是我目前收集到的一些问题,我觉得去那里实地考察效果会更好。”   祁云昌接过文件,祁玫伸着脖子看。   他稍微翻了一下就略略讶异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文件?”   “宴氏的U国分部这段时间查到的。”祁棠说完后各看了欧阳颜和祁玫一眼,因为她们听到宴氏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你委托了宴任?”   祁棠点头,“我们在U国没有宴淑阳那种深入的能力,所以安氏找上了我们,而不是宴氏。”   祁云昌紧皱眉头快速又翻了一遍,沉声道,“这件事你别再参与,我等下回公司……”   “不行。”祁棠摇头拒绝,“你派任何一个高层去接洽宴氏都是打草惊蛇,而且宴任未必愿意。”   祁棠看着祁云昌眼睛都睁大了,继续道,“不要引起MH注意的最好办法就是我去,而且还能拿到我们所需要的全部证据。”   “你要跟宴任去?”做父亲的非常敏锐就问道。   “我会带着我的保镖和宴任去。”祁棠平淡说道,他的脸色依然浅淡干净,没有涌上任何一丝羞赧或者突然的眼神躲闪。   祁玫和欧阳颜不着痕迹却紧紧盯着祁棠,生怕错漏他一点疏忽。   “你和宴任去,你和他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追我。”祁棠坦然道,“我要是和他一起去顶多就是被外界以为我们在交往,爸,传言无所谓,事情解决了再和平分手不就好了?”   祁云昌、欧阳颜、祁玫三个人重点完全跑偏,祁云昌和欧阳颜同时开口道:“我再想想。”“真的吗?”“啊?”   “我觉得不需要考虑很多,如果你是担心宴任,那多带保镖不要独处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MH的事情,这件事比较紧急,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会私底下走的。”   祁云昌恍惚产生了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   “公司这边需要调整一下时间,让几个核心策划和高层准备好时差会议,我去那边应该要按照宴淑阳那边的团队来。”   祁云昌似乎很想发表什么感言,但最终只是“噢”了一声。   祁玫非常自告奋勇地来打破僵局,“哥,那你对他有没有意思啊?”   祁棠冷静又平淡地说道,“从目前来看,他是我见过的适婚年龄段条件最优的Alpha,他的家族背景、个人品行、行事作风都可以说是非常优秀。”   欧阳颜心说祁棠似乎终于开窍了,就是话语太具有批判性,一副不怎么乐意接受的样子。   “但我目前还没有和他交往的打算,只是单纯他在追我的关系,有进展我会说的。”   祁棠这份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态度严重打击了欧阳颜和祁玫的积极性,她们拿起筷子不说话了。   祁云昌还是不太放心道,“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祁棠颔首,眼底像是幽深而薄韧的坚冰,没有任何动摇、迟疑,或者是面对年轻Alpha后的一点心动渗入其间。   “……那就暂时这么定,等一下我还要想想,你把你的行程表发给我。”   祁棠点点头,道,“好。”   -   “你和爸妈说了?”宴任在电话里问道。   祁棠没有追究宴任含糊地把“你爸妈”的“你”去掉这件事,他站在书房窗边,躲开刺目的日光,垂下视线看着修整精致的花园。   “对,你怎么知道?”   宴任沉默片刻才低笑道,“……我妈看我的目光很怜悯。”   祁棠无波的面色才微微鲜活,笑意像是鱼尾摆开的涟漪,在唇角浅淡一绽。   “是吗。”   祁棠听到宴任吸了口气,似乎是酝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跟我说没什么事是容易的,尤其是终身大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要轻易气馁……”   祁棠低低笑了一声,宴任继续道,“我妈很喜欢你。”   的确如此。   顾凝真的很满意祁棠进他们家门,虽然进门是一场交易,但作为宴任的母亲她也竭力弥补,试图为宴任的错误做一些补救。   他们结婚七年,顾凝的好意是渗透于方方面面,说是把祁棠当作第二个儿子都不为过。   祁棠的眼底漫上微澜般扰动的活色,像是一泊沁光的湖水,绻起细微的笑影。   “回来之后我去你家吃个饭吧。”祁棠道,他的嗓音有种冷凉却舒适的温感,听起来能稍稍松弛神经。   宴任“嗯”了一声,好像不准备往下说,但也没打算挂断。   “还有什么想说?”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你家吃饭?”宴任问道。   “等回来就来吧。”祁棠微含笑意的眉眼映入玻璃,在窗棂上描下浅浅的光影弧度。   “好。”   谁也没继续开口,缓慢沉淀下来的静默舒缓如空气,在呼吸间安静游戈,却没有尴尬的隔阂,也不会有那种窒息般的不适。   祁棠坐到书房内置的沙发上,淡淡问道,“你知道学校的论坛上,有一张照片现在热度很高吗?”   宴任没有回答,祁棠继续道,“我觉得你知道,你和安子晔之前都有在论坛里玩过。所以是你放任发酵,没有处理?”   舒适的感觉寸寸绷紧,宴任迟滞片刻才状似泰然道,“……嗯,怎么了?”   祁棠的视线在室内微微偏移,从书架滑落到地毯上,轻浅无声。   “没有,就是觉得他们拍得还不错。”祁棠低声道。   祁棠听到宴任的呼吸一促。   “下午的补课……”宴任顿了一下,“你应该没什么事非要在这几天去公司吧?”   “嗯,没必要了,我现在等着去U国就行。”祁棠低头看了一下表上的时间,“我下午会回星大。”   “我现在去接你。”   宴任的声音穿过电流,把隐隐的热感和压抑都咽在喉下,虽然语速不快,却离奇地给人一种相当急促的感觉。   祁棠看着茶几上的摆件,视线似乎因为某种偶然的发现而被稍稍吸附。他的坐姿悠闲,但又相当注意,所以无意识地呈现出一种悦目而优雅的气势。   笑意浸入祁棠的唇瓣,一贯冷淡的嗓音里析出些许星星点点结晶般的兴趣,“——这么早?”   “嗯。”祁棠听到宴任起身的响动,还听到顾凝远远问说去哪的声音。   “去接祁棠。”宴任无波无澜地说道。   祁棠不明显的低笑像是顺着耳鼓,直接撞进了宴任充斥在高活跃状态下的神经中,清晰得让人心痒。   “真的这么早?”祁棠虽然这么问,但还是起身回卧室去挑外出的衣服。   祁棠打开衣柜,听声音是宴任出了门。宴任出门后正经稳重的表象瞬间褪去,语调像是刚才那样,再度变得略显压抑,又隐隐有些热切的沙哑,“我想吻你。”   手指还扶在门边,祁棠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动,只是指尖难以发觉地稍稍抵紧柜门。   “祁棠——”   祁棠的视线直直看着自己的衣服,一动不动,像是被缓慢的麻痹感涡流般吞吐缠抱了片刻,只有眼睫抑制着发颤。   “……那就快点。”语气似乎掩饰不住那种细微的颤抖,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线微微发紧。   没有等宴任再说任何一句,祁棠挂断通话,转身把手机盖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噩梦   温度有点凉。   腹部似乎不太舒服,这种感觉有段时间没有了,祁棠困倦地伸手捂向自己小腹。   翻身的动静从背后传来,宴任听起来还很清醒。他尽量轻缓地钻进祁棠被窝,把祁棠抱进怀里。   背后的体温更高,像是把他圈进一个保护的限制内,凉意驱散,在鼻尖盈盈的都是他们混合已久的婚后气息。   祁棠感觉到宴任埋入自己的颈侧,在其间轻浅克制地吻了吻。   大概是因为太困了,体感记忆一段一段地丢失。宴任搂抱他的手抚上祁棠微凉的腕部,又穿下祁棠在睡梦中稍稍放松的手掌,用手掌微一摩挲地捂住祁棠小腹。   祁棠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意识虚渺地坠落着,像是缓缓陷入暖热又温和的流沙中。   他的睡眠太脆弱了,又容易因为工作惊扰,手机响起的瞬间宴任就快速抽身,把电话掐灭。   祁棠刚浮起的些微清醒又气泡破裂般归入梦里。   宴任没有再抱他,而是无声起身,拿着手机出去。   降落的温感渗入体表,捂在下腹的热源也已经消失,像是寒意细微又凛冽地透入神经,又节节传递到身体的各处。   怎么这么冷?   宴任呢?   祁棠蹙起眉头,稍稍瑟缩了一下,就半眯着眼睛去拿手机。   2020.09.27。   这个熟悉却因为隔着错乱时间而有点久远的数字,在祁棠的眼底略微一顿,继而像是烫伤或是胁迫一样让祁棠瞬间坐了起来。   他立刻开灯,如同驱散恐惧一样驱散黑暗。祁棠穿上拖鞋就往外走,周遭太亮了,近乎刺目,脑海里一片空白,汗意发冷,湿寒逗起一身上下的战栗。   祁棠双腿发抖地走出卧室门,通话拨向宴任,等候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敲击在肋骨,像是给肋骨钉上了冒血的楔子。   正在通话,片刻后自动挂断了。   客厅里的灯开着,李嫂看到是祁棠,略有困惑地问道,“祁先生,您还没睡?脸色怎么这么白?”   “宴任呢?”   惶惶的恐惧在心脏内震颤,像是堆放着硌人的冰,顺着血管融化。   他不是重生了吗?为什么回到八年之后?   “宴先生刚刚出去……”   祁棠顾不上换衣服,推门就要大步流星向外走。   “祁先生,大晚上的……”李嫂还在他身后喊,但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心跳跃入耳鸣,脑袋都几乎开始嗡响,恐惧在每一个细胞内生根发芽,又生长参天,仿佛要把器官彻底挤裂,从而让祁棠溃不成军。   门外还是黑夜,漫天无光,看不清星斗,风大得离奇,宴任的车还没开出去太远。   祁棠拔腿而下,对安保道,“让人把宴总拦下来!”   腹部的坠感近乎刺痛,祁棠却甚至不能安抚般捂一捂,他的视线被那辆车牵紧,车的尾灯、前照灯,在视网膜内太过清晰又惊悚。   电话还是打不通。   冷意似乎顺着呼吸不断灌入身体,无法挽救、看着一切继续发生的感觉太过徒劳,祁棠的齿关都咬合着发颤。   2020.09.27,09.27,27。   他听到卡车的声音,轰鸣得异常响亮,在安静的深夜里可以辨认得极其清晰,那种呼哧的响动,高光的亮度——   祁棠?   祁棠?   祁棠微微蜷缩了一点,意识在朦胧中略略清醒。   “祁棠?”   祁棠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身侧的宴任。   他跟宴任刚上私人飞机,一登机就抛开所谓“不独处”的原则,单独和宴任坐在一起。   宴任托着他的一边侧脸,用拇指不断抹去祁棠鬓边的冷汗。   “怎么了?做噩梦了?”宴任低声问道,他微微低头,看着祁棠略微涣散而恐惧的目光,在那苍白的唇瓣上分辨出了极其难觅的颤抖。   祁棠感受着颊边传来的,宴任掌内的温度,他深缓地吸气,整个人似乎在放松中瘫软,半敛的眼眸里沁出鲜明的疲态。   宴任看得到祁棠眼底的微粼水泽,于是俯身在祁棠的唇上轻轻一亲。祁棠推开他的手,无声地抵进宴任肩窝,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做什么梦了?”宴任问道。祁棠难得像是冷雪渐融,隐约露出孱弱的样子,这种感觉仿佛盔甲被剥落,露出柔软而含血的细嫩内里。   宴任温缓小心地搂紧了他,感觉到祁棠发凉的体温。   祁棠沉默了片刻。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宴任微微垂头,抵着祁棠道,“不是。”   他扣入祁棠的五指,让祁棠能因为自己的体温而稍稍回暖。   祁棠握了握宴任的手,又掐紧自己的指节,刺痛明显,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快到了。”宴任道,他的唇瓣在祁棠的前额微微磨蹭,“还睡吗?”   身心俱疲的感觉让祁棠再次闭上眼睛,但他蹭着宴任摇头,“不睡,我眯一会,你别让我睡着。”   宴任牵着他的手,抚慰受激后低颤的神经一样,一下一下,摩挲着祁棠的指节和虎口。   如果当时没有重生,如果后来没有一次次的重生要怎么办?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从那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误会没有解开,从悲痛到麻木到放下,要一直过到什么时候?   他还能靠着宴任,像是把一半的生命靠在自己另一半的生命上。婚姻把他们约束在一起,但糅合的过程却把彼此深嵌,再提及个体都只算是模糊的概念。   宴任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太多,他有太多的自己都是由彼此构成。   如果没有这种违反常理的重生,他要怎么继续过下去?   祁棠无法往后深想,只是慢慢吸入宴任的气息。   刚开始很容易辨认,每个人的体表都有属于自己的个人标识。但呼吸的过程里,气息在腔道内加热,辨别味觉的器官开始习惯,他渐渐没办法清晰辨别宴任的信息素。   在没受激的情况下,单单只能从信息素中分辨出他的强势与否,那些勾起情感和趣味的情况还无从出现。   祁棠安静地靠在宴任身上,身心在时间的点滴流淌中舒缓下来。   落地之后,祁棠接到欧阳颜的电话。   “到了?”   “嗯。”   “这一路上休息得好吗?小宴怎么样?你有没有太打扰人家?”   祁棠瞥过宴任一眼,把手机递给他,“我妈问我有没有太打扰你。”   “没有,阿姨。”宴任接过手机,示意陈志强把事项安排清楚,“我跟祁棠相处得很好,怎么会算是打扰。”   “我等一下和祁棠去吃饭,吃完就去见我姑姑宴淑阳。”   “不麻烦,祁棠愿意来宴氏的U国分部做客我真的很高兴。”   欧阳颜和宴任明显比和祁棠说得多,祁棠八风不动,她从宴任嘴里至少还能撬出点东西。   过完安检后祁棠的随身拎包就被宴任拿在手上,没准备还给他。   “谢谢阿姨,那我一回国肯定要去。”宴任笑着看了看祁棠,祁棠扬起目光瞥了他一眼,“好,肯定会去。”   打完之后宴任才把手机还给祁棠,祁棠看到欧阳颜直接挂了电话,甚至不打算和自己多说两句,微微抬眉也没说什么。   欧阳颜很喜欢宴任,祁棠能看得出来。   “你觉得阿姨对我是不是算比较满意的?”宴任和祁棠并肩走着,在机场里都戴着口罩,不算太引人注目。   “怎么比较?”祁棠问道。   “跟你身边其他的Alpha相比,我是不是最有可能和你结婚的?”宴任语气诚挚地灵魂发问道。   祁棠看着他,宴任面不改色地任由他看,让人面红心热的脸上笑容诚恳得有点厚颜无耻。   “嗯。”祁棠颔首,“明知故问。”   出机场后祁棠本以为会先和宴淑阳去公司探讨一下情况,没想到她直接把他们带去吃饭,而且显然没有谈公事的激情。   “你别急。”宴淑阳笑眯眯地看着祁棠,“让你来一趟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办下来的,不用紧张。我们先一起吃个饭,等一下就回公司,晚上你住哪里?”   祁棠看了宴任一眼。   宴任答道,“在凯契斯酒店,都订好了。”   “就在你公寓旁边?”宴淑阳笑着问道,然后又转向祁棠,“那边风景很好,你回头看看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直接跟小宴说,让他去弄。”   祁棠插不上话地点点头。   “你酒店订那么近接送都要好好负责。”宴淑阳对宴任道。   “就是为了这个。”宴任点头。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拘谨。”宴淑阳交代服务生尽快上菜,“还有什么想吃的就直接说,我参考了一下宴任提的意见点的。”   祁棠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睁大地扭头瞥了宴任一眼。   都是一家人了?哪来这么快的进展?   宴任佯装没有感觉到祁棠的视线,这张平时魅力无限的深邃面庞上,露出了收到长辈祝福时的发甜笑意。   国内外到底是哪里出了信息差?   宴任的脸皮怎么会这么厚?   宴淑阳兴致勃勃地拉着祁棠家长里短地问,祁棠对现在的宴淑阳还没有什么招架能力,坚持了十几分钟就说要去洗手间一趟。   “去吧去吧,赶紧回来。”   祁棠洗了个手,在推门回来前听到宴任也正被家长里短地问,“交往多久了?”   宴任低沉共振的的朗声里浸渍着些笑意,“有一段时间了。”   “我见过这个孩子,他估计没见过我,之前在做辅修项目的时候我看过一次。”宴淑阳喝着餐前酒,感慨道,“他其实弄得挺好,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他叫停之后项目被人买走了,你不知道?”   宴任顿了一下才道,“我买的。”   宴淑阳惊讶地看了宴任一会,“你是不是已经考虑到结婚了?”   门外的祁棠微微一愣,敲门的动作再次顿在半空。   “嗯。”   祁棠的指尖微蜷,拇指指腹稍稍摩挲了一下食指指节。   “定时间了?”   “还没。”宴任语速稍微提快了一些,“还没和祁棠说。”   “你觉得祁棠像是愿意早早结婚的人吗?”宴淑阳的语气染上些许怜悯的意思,“我觉得人家愿意和你交往就挺好的,哪里会愿意那么快结婚?你可能还得磨几年。”   宴任没说话。   “结没结差别大吗,你干嘛这么失落?”宴淑阳惊叹道,“我快不认识你了小宴。”   “大。”宴任低低道,“我不安心。”   宴淑阳笑了起来。   祁棠的眉眼不自觉地微微放松,虽然脸上没有展露出多少笑意,但神色却显出化雪后的剔透明亮感。   对宴任来说真的是这样,当他那天晚上抱着自己看电影,结婚就好像是一种无时不刻的亲密许可,格外珍重。   祁棠叩了一下门,轻轻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料想   “MH没有打算从安氏里盈利。”   祁棠坐在欧阳颜对面,宴任坐在他的身侧,宴淑阳交叠着长腿,微微翘起的靴尖轻轻磕地。   “我知道。”祁棠颔首,“他们只是桥梁一样搭进了祁氏。”   宴淑阳的眉眼弯起,略显狡黠的柔和笑意让她的年龄根本无从显现。她没有追问祁棠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祁氏却打算接下这个工程,只是垂下眼眸翻了翻资料,   “关于MH的实况,因为小宴和我讲的时候我才开始准备,所以目前只有这些。你可以先发回国内,之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在公司内完成,另外。”   祁棠的视线和宴淑阳相碰,宴淑阳撑在沙发上的手托住下颌,“我不知道之前MH和宴氏有过多少交易,但据说你们之前合作了不少项目,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毕竟你现在来U国对MH而言也一样让人警惕,你和小宴是真的应该有些吸引眼球的新闻——”   “我知道了。”祁棠点头,他的笑影在嘴角微微澜起,“谢谢姑姑。”   宴淑阳顿时心花怒放。   “晚上回来开会。”宴淑阳合上了文件,“和国内的时间尽可能对上,不要让你们祁氏的时间差得太离谱。现在先去看看电影还是吃点什么,在人多的地方被拍几张照片,晚上再来忙。”   宴任点头,起身等着祁棠。   “需要我给你们找团队吗?”宴淑阳笑吟吟瞥了宴任一眼。   “不用。”宴任垂头看着祁棠,笑意淡淡道,“我们自己能解决。”   祁棠看着他,稍稍一笑就和他出来了,“你已经想好了?”   U国分部内绝大多数人对宴任都非常熟悉,虽然他目前很少跑国外,但宴少对他们而言也并不陌生,倒是走在宴任身边的祁棠极为引人注目。   即便不提及祁棠的家族,单是看那张让人心折的面庞,对他的印象都会尤为深刻。   在祁家长养而成的冷淡气度,含蓄而微微平视的疏离态度,像是钻石上切割溢散的棱角晕光,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略显失真的色泽感中。   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是祁氏的长子,祁家年轻而迷人的Omega,是在麦斯坦大学本就颇负盛名的权财代表,U国财阀之子竞相追捧却拒情感关系于千里之外的人物。   现在这个一度渴望低调,却一直难以掩藏地保持一定热度的祁棠,居然走在自己老板的儿子身边。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亲密举措,比如牵手,或者搂抱。   但那种若有若无,在眼神交错间的某种无言低语,甚至是让人反复揣测的并肩距离,都让人觉得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想好了什么?”祁棠问道,他很有推演感地猜测道,“买上一对戒指,去看一场电影,然后把交扣的手拍下来,发一条动态——”   宴任猛地看向他,步履顿了一下才微微皱眉弯唇问道,“你想买对戒?”   “不是。”祁棠的眼底隐隐可见些许调侃,“我觉得你会想这么做?”   宴任坐在车上半眯着眼睛考虑了片刻,祁棠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从宴任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犹疑——   “……我没想到这个。”宴任微微吸了口气,转向祁棠道,“我打算——”   -   车程有一个多小时,一开始祁棠对于这个地方还倍感陌生,毕竟他所熟悉的是八年后的情况,对于倒逆前行的空间变化印象不深。   这里远离CBD,和机场相隔不远,豪奢的聚集区在八年前给人的感觉尤为不同。   祁棠下了车,滚烫的光色从天穹滑落,质感厚重的大理石外墙被涂抹得极其灿烂。   这是宴任在他们婚后买的宅邸,像是重生的一次次停靠点,这整座宅邸现在应该是刚刚建成,苑内的绿植格外鲜嫩柔软。   宴任在结婚三年多后买下了这里,但只是作为办公点,他从原买主手中买下了这套宅邸,因为从来都无人居住,所以相当简约明了。   代理人和他们寒暄过后,祁棠转向宴任,“你想买下这里?”   宴任颔首回头,听到身后的响动祁棠也跟着往后看,又来了一辆越野车,车上几个人抱着器材下来,应该是宴任找来的团队。   祁棠一把抓住宴任的手腕,宴任的目光转向他,和祁棠的眼底微微低垂着相触。   “……你知道买下这栋宅邸意味着什么吗?”   宴任面不改色地看着祁棠,惬意的笑容底气十足,“这样才会让MH完全信服。”   “做到这种地步?”祁棠看了一眼奢华而抓眼的宅邸设计,悦目的美感令人极其舒适,“你没有私心吗?”   “你知道我一直都有私心。”宴任用另一只手微微摩挲着祁棠抓握他的手,又稍稍俯身,勾唇在祁棠颊边不远不近地隔着空气抵了一下。   距离感像是被忽然压缩,因而密度骤然增大,没有磨蹭到的亲密如同划归的强势领属。   落在镜头里,就化作不被拒绝、剥夺空气一样的温和侵犯,但宴任的神色又太过无害,只呈现出模糊的灼热专注。   祁棠松开了他,却被宴任握入掌中。镜头前祁棠无法适应地想立刻松手,像是感到难为情所以试图逃脱。   “……宴任。”   宴任把他牵得更紧。   他们在偌大的宅邸内部绕行一圈,团队没有进来,只捕捉着他们在窗边微微逗留的身影。   镜头在外,祁棠的掌心微微潮润,反倒是宴任坦然得极其悠闲。   “祁棠。”他们步入主卧,主卧内的陈设已经摆放妥当,家具的色泽偏亮,格调尤为简约大气。   那天深夜祁棠第一次闯入宅邸,被Alpha的气息和酒气完全包绕,在重生的第一天,在那个无光的深夜,仿佛鲜明的呼吸还在指节徘徊。   “安子晔为什么想给祁氏牵线搭桥?”宴任撑在窗台边缘,偏过脸低声问道。   夕阳的烈色毫不炽热,但浓厚鲜亮,宴任的五官在光影间厮磨,明暗切变得格外明显。他的眼底情绪内敛,光色在角膜上微亮,瞳孔内部却有种极端压抑的深不见底。   他似乎想谈这件事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开口。   祁棠和他牵紧的手掌放在窗沿,铮亮的石块滴入体温,在所及之处变得暖热。   “……为什么?”祁棠看着他,略微向宴任靠近了一些,密语一样低低问道,“安子晔没有告诉我,曾经那些U国的Alpha也不对我透露任何口风,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视线明明是直接触碰,却好像一圈一圈,如同螺旋一样,缓慢、紧贴着在旋抱。   呼吸不会错漏,眼睫的眨动仿佛在聚焦后变得清晰。   祁棠看着宴任,这八年的时光似乎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变化,即便是现在的宴任,也能够找出时日变迁后一点一滴的影子。   “……你对于Alpha而言像是一种危机。”宴任缓声开口,他的嗓音自胸腔而出,有着雄性感极具的独特共振,深沉地,仿佛用字句在织就一张逐渐收束的网。   如果宴任从身后抱住自己,那种低音的颤抖,就会穿过他的脊背,浸透一样钻进他的肋骨,把所有的情绪和声音都熨进祁棠的血流中。   “谁都会被你吸引,但谁都会感到不安,好像你站在那里就是对Alpha的一种嘲笑,你自己知道吗?”   “——你也会吗?”祁棠用指尖徐徐磨蹭着宴任的指节,嗓音却有种烟气般的淡感。   “当然。”   宴任停顿了一下,转而看着祁棠问道,“如果按照MH的预想发展,把祁氏拖入这个项目,你能想象后果吗?”   祁棠听到自己的呼吸,很浅淡。如果不是因为太安静,这近乎可以算是无声。   “……祁氏深陷其中的时候安氏已经退出,安氏借这次的机会迅速翻身,而祁氏一落千丈。”祁棠揣摩一样,漫不经心地说道,   “同样是受害者的工人聚众闹事,而我为了挽救祁氏也不得不低头哀求——我会耻辱一样和从来没料想过的人结婚,在错误中走过七年,然后……”   祁棠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能感觉到宴任攥紧了他的手。   他微微抽了口气——“他们接受不了配偶在各方面都优于自己,好像这样会极端打击Alpha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但你为什么告诉我?你觉得你有哪里优于我?”   现在的宴氏虽然和祁氏比肩,但隐约有着微小的差别,同样,现在的宴任无论是在身份和地位上都略微差了祁棠一点。   “没有。”宴任低沉道,但他看着祁棠,没有被祁棠的态度掩去锋芒,不落下风地淡淡笑道,“我知道我目前不如你。”   “那为什么告诉我?觉得这是追求我的筹码?”祁棠平静地反问道。   八年之前,祁氏面临着近乎灭顶的灾难,宴任情急之下,如法炮制地用了相当无耻的手段,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断走向崩断的终点。   那么现在呢?   在祁氏回避风险,不受挫折而能继续奔腾的时候,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不。”   宴任抵近了祁棠,祁棠微微仰头,看到宴任颌边利落的下颌线,还有他已经渐趋熟悉的年轻唇瓣。   宴任微微低头,在祁棠的颊边蹭过一样浅浅落吻。   “为什么要让你低声下气地哀求?”宴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视线像是磁珠一样具有了剧烈的吸力——那种感觉牵扯着神经和心脏,好像攥紧五腑一样引起微不可查的颤抖和疼痛。   “你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胸腔里好像有种内收的抓感,把肋骨、肺腔都拼命收拢。空气似乎一时陷入极端稀薄的困境,让祁棠的视线窒息般有一瞬的失焦模糊。   祁棠感觉到宴任的靠近,感觉到他的唇瓣在自己的额角、颊侧,一下,一下地轻轻亲吻,慢慢向下,试探又安抚地触碰着祁棠的唇角。   他听到宴任低低笑了一声。   “就算我不知道。”宴任厮磨着祁棠的唇瓣说道,“你的那种猜测也不会发生。”   “为什么?”祁棠慢慢松懈下来,他轻声反问,唇边的字句似乎都被亲密沾染得柔软湿润。   “除非你不打算和我结婚。”宴任抬手托高祁棠的下颌,又用拇指在他的颊边揉了揉,“我走投无路之下,就会变成和你结婚的那个‘没有料想过’的人。”   心扉仿佛被无声的叩响轰然撼动,串联前后的因果和解释,就像是顺畅的逻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倘使他不是在婚后回溯,倘若宴任从未是他考虑结婚的对象,那种下作、无耻,堪称强迫的手段,就只能变成Alpha再也无法压抑的侵略本能。   在恐惧和不安中,宴任会选择没有回头路的极端,哪怕他自己也清楚那种错误有多离谱——   而哪怕是错,他都会选择用错误来完全占有,而不是彬彬有礼地遗憾失去。   “……你不怕我恨你吗?”   “怕。”宴任抵着祁棠的额头,环抱着他,似乎在迷恋地感受着让人愉快的真实拥有。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么想,但现在更怕你会不属于我。”   “祁棠。”   祁棠没说话。   宴任安静片刻,隐约是焦灼又祈盼地不安叹道,“……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你。”   祁棠的笑意太过浅淡,像是无法触及的光,但他唇角的弧度却突然加深——宴任看到祁棠垂下目光,眼睑舒适地微微敛合。   亲吻似乎要让唇瓣融化,没有任何迫切的欲求,只是在感受、摸索中不断深入、确认,堪称缓慢又轻柔。   血液一点点在毛细血管中加速流动,温感慢慢延伸到祁棠的眼睫之下。热意、心跳、煽情的厮磨,都好像逐渐腾起的晕眩,把祁棠全身的力气悄然剥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大家的评论的!真的很感谢TT 但是都没回 怕我一不小心就剧透了…TT 大家都好可爱啊!!真的好谢谢你们这样陪我TT 完结后我会回复滴!那时候就没有剧透的顾虑了 不然我真的好想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名分   祁棠在U国和宴任拍的照片瞬间把国内的潮汛吸引,类似于“宴氏、祁氏接班人疑似交往”,更有甚者“疑似同居”,“疑似婚期将近”。   报纸上外媒的新闻尺度比国内更浮夸,祁棠看着陈志强递过来的报纸,头版就是团队狗仔拍摄他们在宅邸内的照片。   但外媒上的切入点更加直观,重点是祁棠,“麦斯坦名流棠祁疑似与星国宴氏继承人隐婚,现居阿尼富豪区”。   毕竟祁棠在麦斯坦大学的时候,稍有一些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到麦斯坦的财团,他们非常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把这个星国Omega一举搞定——   疑似隐婚。祁棠拿着手机,无声看着狗血又夸张的娱乐描述。   宴任坐在他对面,动作娴熟悦目地给面包抹上酱料,然后递到祁棠手里。   触感蓬松微酥,入手还微微烫热,面包篮里的餐巾沾上细碎的面包屑,像是缀着的点点繁金。   “……我昨天在公司研究了这件事,现在百分之百确定这是真事了。”祁云昌在电话里说,“MH这边应该不确定我是不是知道了情况,今天还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   “嗯。”祁棠应了一声,“等完全弄清楚再和MH协商,看是曝光还是怎么解决。”   祁云昌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有听到一些风声,后来从宴任这里又更确定。”祁棠咀嚼着面包,语速较缓但是吐字清晰,“只要能叫停就好。”   祁云昌在电话里吸了口气,又叹气道,“你妈有话跟你说。”   欧阳颜很快把电话接了过去。   “妈。”   “小棠!”欧阳颜的语气很急,祁棠还能听到她拿走祁云昌手机后噼里啪啦往外走的脚步声,“你现在在哪?”   “我在酒店。”祁棠稍稍侧目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环境。   凯契斯酒店不论是在阿尼,还是放眼整个U国,都算是顶级中的顶级。   现在来吃早餐的人不多,他们又选在了私密性不错的窗边,舒适而安静的氛围徐徐把这里环绕,乐声绵延,远远还能听见水流汩汩的声音。   身侧就是巨大的高层落地窗,挑高接近五六十米,宽敞明亮的空间下可以俯瞰车水马龙的阿尼全景。   一切都纤毫不染,铮亮明净,精美的餐食摆放在个人面前,侍者倒上浓郁芬芳的伯爵茶,又把摆盘华丽的烟熏三文鱼置上桌面。   “小宴呢?”   “在我对面。”祁棠道。   宴任闻言抬眸,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他切着三文鱼,阳光淌入勾勒金线的雪白餐盘,像是盛着一勺化开的蜜糖。   祁棠不由自主地想笑。   他估计是结婚久了,虽然一贯都非常细致入微地打理自己,但也没有宴任这种“为悦己者容”的感觉。   宴任做了发型,穿着崭新的昂贵西装,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一不精,领带、手表、袖扣、皮鞋,单只一眼就能看出他搭配得如何完美仔细,连色彩的微差都有种极富魅力的低喑。   乍一看只觉得赏心悦目剪裁合身,浮夸不足但奢侈有余,祁棠多打量他一会,就能看出宴任身上被精心塑造的冲击感和摄人的Alpha气度。   “你们买房子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欧阳颜问道。   宴任起身,把切好的这份和祁棠面前的那份交换,祁棠边打电话边吃道,“是真的。”   欧阳颜默默无声地倒抽一口气,半晌才道,“他的态度这么认真?”   “他不是一直都挺认真的?”祁棠反问。   “那……”欧阳颜微微梗了一下,好像为祁棠这种大言不惭的态度有点无语,“他这是在追你,还是你们已经交往了?”   “他在追我。”祁棠无波无澜道,“而且现在主要是为了公事。”   “你们弄得太夸张了,回头要说分手别人都不一定愿意信。”欧阳颜道,“你自己清楚不清楚?之前一直说不想结婚,别把小宴那么好一个孩子伤到了。”   “知道了。”祁棠说道,“不是说回国他就要来我们家?”   “那是我邀请来的,又不是你带回来的。”   “有差别吗?”   “当然!”   宴任跟团队确定方案,仔细修图弄了一天,娱乐又发酵了一天,他们来U国有两天多了,现在打开手机随时随地都是对于他们各种各样的猜测。   挂了电话后祁棠随手点开一条看,外媒评论里的热度还在上升:   “我真不敢相信我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就要跟我基本没听说过的人在一起了TT”   “那个男人是谁?他好吗?”   “我记得麦斯坦里追棠的人非常多啊……那些人都搞不定棠,图片上这个人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别的优势吗?”   “那是宴氏的独子宴任……他只是非常低调但不是无名之辈,人很优秀也很洁身自好,和那些麦斯坦的Alpha比远超一大截好吗?和棠很般配,祝好~~”   “学长回国好久了,没有添加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看过他发动态,太伤心了x-x,看到他还是这么好看就很怀念下课偷看他的时光。”   祁棠点开最后一条,楼中楼里全是“我也是”,还有附上偷拍照片的。   “没什么人认识你。”祁棠锁屏后说道,“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低调了。”   宴任微微挑眉道,“他们会认识我的,如果我隔三差五就和你有新闻的话。叔叔怎么说?”   “我爸会叫停这件事。”祁棠道,“之后的事情就让公司去处理吧。”   宴任点头,“我姑姑让我参考一下你的意见,今天在公司忙完之后晚上去见几个公司高层,还有一些在U国和宴氏有关系的人。”   祁棠微微吃惊地看着他,没料想到宴淑阳这么急于把他在宴家定下来。   “你姑姑这么……”祁棠想了想,迟疑道,“怕你追不到我?”   宴任面色不变,一语不发。   视线和宴任微微错开的目光蹭过,祁棠多看了宴任片刻,宴任才看着祁棠如实道,“她觉得你不可能太快跟我结婚。”   祁棠的刀叉稍微一顿,玩笑的意味在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反光般淡淡一显,“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会和姑姑说我们在交往?”   宴任带着无奈笑意的表情瞬间僵硬,并不是被兴师问罪时的尴尬和躲闪,反而是难以置信得好像无法理解祁棠的语义——   “……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   宴氏的U国分部里所有人对待祁棠的态度都很微妙,看着祁棠就像是看着老板的儿媳,礼貌和热情的态度一如既往。   除了宴任面色不虞外,祁棠也非常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好意。   避人耳目收集信息的工程量很大,祁棠并不负责对外处理,只是在宴淑阳公司内跟着分析这些文件,然后发送回祁氏。   到了公司的下班时间,宴淑阳才有空来见祁棠。   “累不累?”   “还好。”祁棠看了一眼跟在宴淑阳身后的穆绍文。   这时候的穆绍文显得非常年轻,而且尤有一种九龙地区特带的斯文感。如果不是知道姑姑之后会和他有个被藏匿的孩子,他差点就以为穆绍文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君子型Alpha。   “我晚上还有个活动要参与,小宴跟我说你晚上愿意去跟我安排的人见个面,是不是?”   祁棠点头。   宴淑阳满目笑意地看着祁棠,满意的态度格外明显。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站在祁棠身边的宴任,发现他的面色微喑,一副有什么人惹到他的样子。   “吃个饭就赶快去吧,我快来不及了不跟你们拖拉,就过来看看小棠。”宴淑阳抬手捏了捏祁棠的脸,做了美甲的手指指尖微凉。   祁棠跟宴任上了车,宴任目不斜视,也没有开口。祁棠偏过脸看向他,隐约能从宴任的面色里辨认到他婚后不快时沉默的熟悉感。   挡板已经提升,祁棠不太在意地问道,“在不高兴吗?”   宴任扭头看向他,眼底的色泽显现出幽深而泛冷的温度,削薄的嘴唇上唇线清晰,紧绷感在嘴角刻成一线。   在窗外的暗光衬托下,昭示着的Alpha危险感更为明显,他像是被踩到了底线,所以视线中有种相当清晰而不可错漏的锋芒。   祁棠挲上他的手背,感受到指腹下宴任清晰的骨节和筋络,宴任纹丝不动,任由祁棠探入他的指缝,却也没有回扣。   “因为我说我们没有交往?”祁棠问道。   祁棠的仪式感比较淡,但顺着重生也能发现宴任对仪式感极为在意,“宴任?”   宴任翻手挣开了他,继而一把掐紧祁棠的手腕,稍稍把祁棠拽向自己。   力道在指节的收紧中越发鲜明,Alpha的信息素近乎难以自控地转瞬间蔓延到祁棠眼前。   尚未被标记的Omega天然会被这种浓度不高的信息素胁迫,重力像是顶在喉前,祁棠一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看着宴任紧盯自己,眼底神色漆黑而莫测,鼻梁的一侧阴影聚拢。   宴任发紧的下颌线条尤其明显,像是亟待在祁棠的唇瓣上啮下伤痕。   “谁都可以吻你?”宴任把祁棠拽得更近,呼吸紧贴着,沉冷的语调在祁棠的唇上压抑摩挲,像是隔空的、距离发僵的暧昧亲吻,“是吗?”   祁棠看着自己年轻的配偶,他忍耐着怒火,仿佛因此倍感嫉妒,但却没有失去理智一样用他的本能来逼迫祁棠屈服。   对这样的宴任,祁棠相当游刃有余地蹭过宴任鼻尖,低声问道,“你说呢?”   路灯在窗外一轮、一轮交替,光色转瞬即逝地在宴任面上雕凿出分明的痕迹。   他的眸光深不见底,祁棠在他的唇角触了一下,感觉到宴任把他攥得更紧——“当然不是。”   “我和你提过交往吗?”祁棠低声问道,他稍微转了一下手腕,“太用力了。”   宴任略微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打算放开他。   “宴少,你在意的这件事只是一个名分问题。”祁棠的语气浅淡,语调甚至非常正经平淡,让人听不出他渗入其间的调侃意味。   “——如果我是你。”祁棠反握住宴任的手,牵引他抚摩过自己的颈侧,触碰到那皮质的圈环,又让宴任用指尖刮过自己后颈的齿扣。   “我就每个月都在这里留下一次痕迹,直到结婚再把这里完全标记。”   宴任的目光骤然加深,祁棠把宴任的手在自己颈后微一用力地摁紧。   对宴任而言,掌底的触感太鲜明了,祁棠温润的皮肤,还有那光泽明亮的皮革质感,都通过感知在大脑分析成细致入微的暖热暗示。   “我紧张了这么久的事快要办完了……”祁棠引导着宴任生涩地抚摸了一下腺体外的皮肤,宴任的手掌微僵,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棠如此泰然大方的诱惑,“宴任,你不想咬着试试吗?”   宴任僵硬片刻,脱开祁棠的手掌,不重不轻地抚摸着祁棠的后颈。   指腹所触及的地方应该非常脆弱,温暖的皮肤触觉像是无数电子信号,缓缓透入了沸热的血流之中。在这微冷的圈环之下,是多少Alpha梦寐以求的无主之地,就这样被他在允许的条件下放肆触及。   宴任看到祁棠像是追索一样微微眯着眼睛,如果不是确定祁棠真的没有和别人交往过,他实在觉得祁棠现在的表情,很有点食髓知味的感觉——   “……被咬会很舒服吗?”宴任凑到祁棠唇边,几乎要吻上他一样缓缓问道。   祁棠的目光稍稍上抬,眼底光泽细润,嘴角只向上淡勾,“你说呢?”   “那就早点结婚。”宴任猛地揽紧祁棠后颈,惩戒一样吻了祁棠的嘴唇,动作隐隐可见被煽动后的粗暴和急迫,齿关都溢出相当热切的温度——   祁棠对宴任的这份执着近乎无言以对,圈环下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烫,宴任却状似毫不留恋地退离他的唇瓣,直接松了手,又桎梏一样揽紧他的腰身。   如果八年前没有安子晔的竞争胁迫,宴任是不是也可以一直忍下去?   祁棠被梏得难以动弹,只能深吸一口气,非常遗憾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未婚   宴淑阳把地点定在阿尼的舜迪亚酒吧,估计是觉得酒吧这种地方更符合年轻人的品味,还有她自己的。   祁棠透过窗外,看到堡垒般的高墙宅邸,光效拟造炬火,复古的雄浑感下是刻意维护的异域风情。   “我不知道她会选在这里。”宴任道。   司机的车窗降下,证明文件被扫描后车辆关窗驶入,防窥的车窗外安保仍旧面无表情地敬礼,动作标准而硬厉。   “没事。”   下车之后就像置身于皇家林苑,巨木的树峰越过屋顶,显得尤为庞大,步道两侧的黄铜灯造型古老,向下的石级粗糙洁净,仿佛是在进入地宫般大气的博物馆。   “都有谁?”祁棠偏过视线,看着宴任问道。   宴任走在他身侧,距离被压近到相当惹眼的范围,只稍一眼就多半能确认他们是一对。   “和宴氏有来往的几个财阀继承人,还有一些关系比较密切的商户。”   舜迪亚的酒吧非常之大,而且分为三区,他们径直进入中心区块。身边或快或慢经过的,多半是准备纵情欢乐的年轻富二代,再晚一些才会有年龄更大的富奢入场。   还没进门就能够感受到震颤在脚底的乐响,仿佛通过石块把音潮透析,洪流一样撞入五感。   祁棠不着痕迹地微微皱眉,对这种嘈杂的环境略感不适。   宴任问了一句什么,祁棠扭头看他,稍微靠过去一点问道,“什么?”   宴任把他往自己身上带过来一点,凑在祁棠耳边问道,“不舒服吗?”   “当然。”祁棠皱着眉回答。   侍者笑容满面把他们迎入,欢迎的动作夸张而滑稽。   光色无规律地骤亮,继而涌来冲锋般的波点光,上下左右颠晃,在祁棠的眼底爆起一阵又一阵失真的视觉效果。   “你怎么会喜欢来这种地方?”祁棠任由宴任揽着他,眯着眼在宴任耳边问道。   “已经不喜欢了。”宴任稍稍俯身,压在祁棠的耳屏边亲吻一般道。   祁棠冷凉的目光斜斜向上微扫,揶揄的意味在光芒绚烂中映入宴任眼底。   那一瞬间的亮度模糊了一下祁棠的视线,他猛地笑容微僵,似乎是错觉一样看到了安子晔的脸。   “我好像……”祁棠低声道,他直直看向刚才的地方,但只看到扰动着叠合的暗色人群,很难再仔细分辨。   宴任没听到祁棠的声音,他稍微环顾了一下,对等待着他们的经理道,“走。”   开场的时间还没到,但人已经不少了。漂亮性感的Omega坐在一众Beta和Alpha间,夸张的妆容把面部色泽提亮,看起来异常精致完美。   祁棠的视线淡淡擦过他们点烟的手,因为手腕微垂,黄金的手镯滑靠到掌后,蹿起的微弱火光照亮指尖。   冰块下薄薄一层的斑斓酒液里,打火机点上几抹碎光。   宴淑阳给他们订在半封闭但朝向DJ的区间,可以望向根本没有太多阻挡的前台卡座。区间内已经有几个人在等了,看到是宴任后都纷纷起身,抵近后稍微寒暄。   这些都是Alpha,祁棠没有兴致和他们靠近说话,所以只是在宴任介绍了他之后一一握手。   他对这些一般的Alpha毫无恐惧,即便宴任身上的气息没有或多或少覆盖住他,但每天承受着宴任本能般对Omega的信息素压感,这些Alpha就根本不足以激起他的神经反射。   这几个Alpha在他们婚后的确和宴任有多方面的交易往来,宴任对他们也算是非常熟悉。   祁棠把手里的名片在桌上一碰一拢,熟练地收了起来。   “你是麦斯坦的棠祁吧?”坐在祁棠身边的Alpha问道,“——我听说过你,我是从美亚特毕业的,已经毕业了两年多。”   祁棠保持着一定距离听完后微一颔首,“是我,我现在回国了。”   宴任坐在祁棠身边,腿侧毫无间隔地靠在一起。他稍微偏转向另一侧和别人沟通,但手掌覆在祁棠膝上,占有欲昭示得极其清楚明白。   “啊……那么回国后在做什么?”   虽然他不问,但视线几次扫过宴任的手,对这种根本谈不上暧昧的直白占有略感惊异。   “还在读研,接触公司。”祁棠在纷繁的环境中稍微加大音量,但听起来仍然如夹风的薄雪,有种撇清酒精的清醒冷感,“我听说MH有几条航线属于你们家族?”   这个Alpha晃动酒杯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但冰块仍旧带着微末的加速度悄然撞了一下杯壁,碰出一点无声的碎响。   “是啊。”Alpha挑眉看了他一眼,“MH要和你们合作,是吗?”   他掏出质感绝佳的打火机,蓝色的灯光垂扫,把银质唰然涂亮。拇指顶开盒盖,火焰在烟头有声般跳起,点燃的烟被递到祁棠手边。   宴任回过头,看到祁棠脸色平淡地回绝了那支烟。Alpha被拒绝后把烟又递给宴任,宴任微一摇头。   “宴少戒了?”他把烟含进嘴里,笑着吐出烟雾。   宴任感觉到祁棠略感讶异的目光,脸色微冷地带笑警告道,“我一直不怎么碰。”   “真的?”祁棠问道。   他知道宴任抽过烟,因为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宴任和安子晔会抽,到结婚就少了,结婚几年就没再见过宴任碰烟。   “碰过。”宴任冷沉的视线在Alpha身上再度警告般缓缓碾过,那个Alpha的神色微僵,才发觉宴任的态度认真得异常。   祁棠在宴任的掌背稍稍摩挲了一下,对宴任维护形象的行为感到一点幼稚的可爱。   被开启的酒瓶立在一边,经理充当着侍者和营销,适时把酒补上。开场前还有几个Alpha和Beta到来,后面跟着三个穿着华丽的Omega,应该是常在这里玩的中等阶层。   男性Omega比女性Omega少,但不等于几乎没有。祁棠略微打量了一下,他们带来了两个男的,还有一个女的,都化着艳丽吸睛的妆容,一旦接触到灯光,那唇釉饱满的嘴唇上就是两瓣灿色。   “我听说宴少带了一个Omega来……”刚来的Alpha嗤嗤笑起来,“我上一场刚结束,随手带过来几个,宴少看看——”   宴任看向祁棠,发觉祁棠正打量着那几个酒气醺醺的Omega,面上虽然波平如镜,但隐隐可见一些略感趣味的调侃笑意。祁棠一动不动,只是视线偏移,在宴任眼底轻浅碰过,又无波地收回目光。   宴任站了起来,祁棠也随之起身。这是兰诺家族的继承者,几年后在国外和宴氏的合作项目不少,宴淑阳把他都弄来,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是棠,祁氏长子,之前在麦斯坦读研,现在回国了。”宴任微微笑着简短地介绍了一下,祁棠伸手和兰诺握在一起。   兰诺晃了几下,目光震惊又近乎贪婪地紧盯着祁棠,根本没有松手的想法。   祁棠脸上的神色微寒,但宴任的速度更快,他同样握向兰诺的手,且逼着他松手,才微微垂眸看着兰诺,“这是我未婚妻。”   祁棠猛地看向宴任,扭头的幅度大得把震惊表露无遗。   宴任最近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大不相同,脸皮的厚度与日俱增,在祁棠让人压力备至的视线中如若无负,还十足亲密地垂头吻了一下祁棠前额,然后转向兰诺缓缓笑着继续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刚下肚的洋酒好像在这时候才腾地攥紧胃部,热意顺着肋骨、锁骨、颈侧一路烫到喉顶和耳后。   宴任刚碰过酒杯,唇瓣还被冰块的冷感微微沾染,然后又在祁棠的额前轻轻一亲,把鲜明的凉意传递。   兰诺大梦初醒,遗憾地收回手,再三打量了一下祁棠。   虽然话语听不清,但祁棠还是在闪烁的光影间看到兰诺似乎是低语了一句“真可惜”。   兰诺挤开祁棠身边的Alpha,一屁股坐下来问道,“你怎么会选了他?”   祁棠还没说话,宴任就极其警戒地看向他反问道,“怎么不能?”   兰诺偏过头,拿起酒杯,看向宴任问道,“至少我们做过同学……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让你千里迢迢来看棠一次?”宴任和他稍稍一碰,喝完后把杯子推回桌面,“没必要。”   开场后的表演让音效变得更大,似乎每一个重音落地都会回荡起涟漪般的颤抖,回旋的立体感在周身包绕,无限放大了感官里的不适。   祁棠揉了揉额角,视线无意义地随意瞥了一圈。   来往于半包围区外的更多是那些穿着丝袜职业套的Beta和Omega,有些还缚着相当精致的保护圈环,只是后侧的尖齿拆除,可以看到圈环下种种不同的咬痕。   端着酒杯的指尖细腻漂亮,眼尾也缭绕着五光十色的灿彩,踩着高跟的步伐似乎在一摇一摆,后颈的伤痕成为一种受追捧的证明,且相当以此为傲。   祁棠的目光在他的后颈逗留片刻,对这个身材纤瘦而色泽俗艳的男O有种复杂的感觉。   他刚要收回视线,就看到男O脚步一顿,从卡座里站起一个Alpha,搂着他亲亲密密地接吻,光从台上猛打,把Alpha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的MH高层赫利。   祁棠一把拽紧宴任,“看那边。”   宴任谈到一半瞬间中止,赫利搂着那个Omega离开卡座,搂腰的手向下滑去,动作下流地揉了揉Omega的臀部。   “让人盯住他。”祁棠说道。   “我知道。”宴任拿起手机,刚要拨向保镖就发现这里的信号不好,“我们过去。”   祁棠颔首,眉头微微蹙起,散乱的光在桌台上旋搅充斥,澄黄的酒液和漆黑的大理石台面仿佛化学试剂。   “去哪?”兰诺大声问道。   祁棠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回来。”   他刚走出两步就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祁棠敏锐回头,却发现不是兰诺——兰诺已经揣着他带来的其中一个Omega开起了玩笑。   祁棠的目光在二楼的开放廊道上梭巡一圈,在暗色斑驳下谁是谁都极难察觉。   掌内是宴任手底的温度,他跟在宴任身后,暂时把这种感觉抛在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止损   急迫的步伐被嘈杂凌乱的声音完全掩盖,宴任紧牵祁棠绕开一条路,没有和赫利拉出距离。   彩光在左右偏扫,人脸上的色泽异常失真,但是笑意显明,甚至能辨别出酒精熏陶后的夸张愉悦。   他们快速追到长廊内,私密性极佳的长廊与音潮相隔,噪音大幅减弱,就仿佛隔着水泥感受海水的涌涛,一时还很难适应。   “信号呢?”祁棠攥了攥宴任的手。   “好多了。”宴任道,“看看他们的包厢号。”   扰动的色泽在包厢内跳动,一面防窥的玻璃里透出驳杂光色,“别停在这里,你去外面跟保镖说这件事。”祁棠从宴任身后推了推他肌理紧实的脊背,宴任稍稍松开他的手,“快点。”   “你呢?”宴任拿出手机,让祁棠往门内看不见的地方多走几步,确保不被里面的人发现。   “我在这里等到你回来,如果赫利突然走了我还能跟着他。”   宴任微顿一下,理解了祁棠的意思,颔首道,“是叔叔——”   “还没跟我爸说。”祁棠简短道,“我猜的。”   宴任在尽头的廊道外通话,祁棠站在墙边,静静看着包厢内的陆离光影,在墙上旋转般轮换。   他的穿着在这里没有被侍者怀疑,侍者频繁来去,但没有人打扰他。   他已经记不清楚赫利是什么时候丢失了行踪,带着款项人间蒸发。   那些MH背后的财阀贵族斩尾一样避开了连带责任,把所有的麻烦都留给失踪的赫利还有祁氏。   勾描镀金纹路的墙面晕满惹眼的光,扩散开的光圈在祁棠眼底有种色彩之间背道相驰的不适。而后彩光被骤然一挡,门内的声音高度饱和一样快速宣泄流出,有人开门走了出来。   祁棠稍稍偏头,借着暗色敛去自己的脸,那个人在门外停留片刻,和远远踏来的另外一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门边玩笑般交流起来。   嗓音的辨识度不低,祁棠垂着眼眸,脚下的天鹅绒地毯上花纹华丽,色度的深浅仿佛产生距离的远近差别,在祁棠眼底印下痕迹。   这是安子晔。   安子晔讲外语和他讲母语的时候差别不大,玩世不恭的语气里总是带着轻佻的、不多不少的玩笑意味。   心情极佳的时候偶尔会有些缕的真情流露,就好像以此为手段,所以跟在他身边的很多情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旧面孔。   MH的人进入包厢,安子晔没有。他驻足片刻,然后朝祁棠走了过来。   祁棠抬起视线,有那么恍惚的一个瞬间,好像看到的是在他婚姻分崩离析时,把安子然送到宴任床上的人——   那个不交付钥匙,依然能以玩笑态度去阻挠的安子晔。   廊道一时泅入静寂,激流般层层叠叠拍打的重声削弱得极低,似乎连一点低颤也无法引起。   安子晔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漫不经心的笑容淡去,点烟的过程流畅熟练,视线从未从祁棠的面上偏离片刻,他问道,“宴任呢?”   祁棠的视线薄淡,语调也一如平常道,“在附近。”   但凡是经过的人,都闻得到安子晔身上浓重的酒味和烟气,他在这里应该已经呆了相当长的时间。   安子晔眯着眼睛狠抽了一口烟,然后吐息着白气弯了弯嘴唇问道,“有空说两句吗,棠月光?”   空包厢的门向内侧推开,祁棠站在安子晔身后。他微微回头,余光里,廊道尽头的玻璃门里人影踏入,他毫无负担地跟着安子晔单独闭塞于一个空间内。   灯是祁棠打开的,但即便是开到“明亮”的光效,这里的光色也依然不强。   安子晔转过身来,随意把烟头杵灭在桌面,直身问道,“跟宴任在阿尼的事是真的?”   他好像是被酒精干扰,没办法保持虚假的无动于衷,看着祁棠的时候似乎在尽可能地克制情绪,“你不是说根本不打算结婚?”   祁棠的表情没产生任何变化,无论是唇角,还是眉眼间细微的线条。   疏离仿佛是冷脸上惯常的面具,既不会加深,也没有消融。   “你觉得有可能是假的?”祁棠的嗓音有种极度平滑的淡感,仿佛从脱口开始就缓缓弥散,散入内循环干净后的包厢里。   安子晔定定看着祁棠,酒精和暗调把他的瞳孔凿就前所未有的深度,对烟酒麻木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情绪的波动,甚至连心底都有种异常的冲动,怂恿他去把祁棠面上的矜冷剥落。   “安少。”祁棠像是没有感知到Alpha带来的危险信号,整个人仍旧沉浸在相当平缓的反应内,“你觉得我会因为需要结婚,是吗?”   安子晔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会需要?”祁棠语调平淡地继续问道,“因为祁氏在意外中跌入谷底,更因为我是个Omega。作为祁氏的长子,我得求援一样和一个Alpha结婚,是吗?”   迟钝是安子晔最鲜明的反应,他看着祁棠,只有喉结滑动。   “就算真的到那么狼狈的一步,你就真的觉得我会选择你吗?”祁棠无波无澜地问。   “你……”   “MH和安氏已经签了合约。”祁棠的语气浅淡,就好像刚才的假设对他而言只是随口的揣测,“你和MH联系得那么频繁,为什么会不知道MH的情况如何?”   安子晔瞳孔骤缩,掩饰的笑影却猛地提上嘴角,“MH怎么了?”   “我的建议是及时止损,如果你真的一无所知,最好仔细去查一下。”祁棠看着安子晔道,他微微退开一步,似乎不打算继续留在原地。   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上的种种磨砺,祁棠七年多来的经验都远超现在的安子晔,游刃有余的平静态度几乎是震慑一样让这个Alpha望而却步。   “其实我一直在想,MH为什么选择安氏给祁氏牵线搭桥,而没有考虑在U国更有基础的宴氏。”   没有讲明的话语却仿佛已经把事情挑明,被推演得异常巧妙的情境只在言语里发生——安子晔霎那间有种相当空白的错觉,好像频闪一样,极端纷繁地把各色心绪,渗入其间的恐惧,毫无遗漏地照亮。   似乎在滑塌。   所有累积于欲求之上的建树、精细的策划,被祁棠的语句压住一角,开始倾斜、跌落。   被看穿的惊惶化作亟待失去的警告,安子晔艰涩地吞咽一下,突然对着祁棠的背影说道,“祁棠——”   祁棠握住门柄的手顿住,微微侧过脸,精致而出挑的侧脸轮廓,随意垂下的淡漠视线,还有唇瓣上被凉感描摹的细腻线条,让安子晔的呼吸突然猛地一窒。   “……我是让你感到危机了吗,安少?”祁棠缓声问道,但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夹杂其中。   安子晔瞬间收声。   门被祁棠打开,拉开门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宴任站在门外,站姿悠闲,相比于冷汗微出的安子晔,他看起来尤其从容不迫。   应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但也没有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情,像是笃定里面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所以看向安子晔的时候,宴任并不在意地笑着,表情相当凝镇平淡。   “聊完了吗?”宴任上前一步,像是他的双肩、胸膛都笼下亲密的阴影,和祁棠贴靠得很近,完全把他圈回自己的地盘里。   “嗯。”祁棠稍一颔首,视线微垂地看着宴任触碰了他的手,又并不抵触地被宴任牵入掌中。   宴任的视线蹭过祁棠,和包厢内僵死的安子晔相对。身前的祁棠让他眼底的笑意略微加深,但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气度合适的微微笑影,对安子晔道,“走了。”   诺兰对他们隔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这件事似乎已经下了定论,想要凑到祁棠身边一闻的动作被宴任挡开,他干脆直接冲着宴任闻了闻。   “我还以为。”诺兰大松一口气。   嘈杂的环境让祁棠又开始不舒服,桌上一群喝嗨了的把牌洒得到处都是,巨大的果盘航船压上酒水和牌面,祁棠丝毫没有再度坐回去的想法。   “要不要点什么来吃?”诺兰问祁棠。   祁棠站在外侧,皱着眉微微摇头。   “走吧?”宴任垂下头,挨在祁棠的耳边问道。   祁棠扬起目光,在宴任邃深的眼底里看到些许愉快的淡色。   “现在走也无所谓?”   “消费都记在我怕这里,想走随时就走。”宴任边说边揽着祁棠往外走。   “就走了?”诺兰大声问道。   宴任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然后向祁棠发问。   祁棠指了指出去的方向,现在的声音太冗杂,他听得不是特别清楚。   宴任点头,然后低头向祁棠的颊侧亲昵地挨过去,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   手被牵得更紧,修长的指节微微摩挲,指缝里严丝合缝地扣合着。   夜里狂欢的人潮被摆脱在身后,彩色的钞票从砰然炸开的彩球里缤纷下落,侍者一路扫,上面一路洒。冷气的喷枪被扛在肩上挥舞,宴任稍微靠过来一些,避开站在沙发上叫嚷的人群。   音流透过耳膜,在脑海里引起震颤的回声,但可能是在酒吧里经过了一段时间,感官上暂时能屏蔽去这种烦躁的讯息。   步伐趋向一致,身体隔着衣物抵靠,祁棠能清晰地感受到下台阶时宴任收紧的五指,掌间拢合的微弱湿意增加了些许摩擦。   出了酒吧,祁棠还有种微末嗡响的耳鸣感。   “要问我什么?”祁棠问道。   “和安子晔说了什么?”   祁棠刚从吵嚷的环境里脱出,没有多少解释的想法,只稍稍摇头道,“现在去哪?”   “送你回去。”   -   电梯门打开,陈志强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少爷身后。   “耳朵还不舒服吗?”宴任低声问道。   酒店的廊道内非常安静,只有他们的步履踏下轻响。暗金的光华从雕镂的摆设中淌出,枝桠般遍生一地。   “有点。”   陈志强快步上前,刷了房卡请祁棠进去,然后回避一样躲远了一些。   祁棠进了门,宴任站在门外没动。   “你回公寓?”祁棠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嗯。”宴任低下头,伸手捂了捂祁棠的耳朵,“下次不去这种地方了。”   “嗯。”   拇指在祁棠的颊侧揉了揉,抵近的额头轻触,唇瓣的微末厮磨像是把晚安细细碾碎。   “我走了。”宴任低声道,在祁棠的唇上反复亲了一下,“赶快去休息。”   祁棠抬手摩挲着宴任的手腕,微微握紧了一些。   气氛的流动趋于缓慢,鼻尖蹭过稀薄的酒气,宴任轻轻抚弄着祁棠的鬓边,视线一刻不离地坠入祁棠眼里。   彼此的呼吸缱绻着交错,祁棠微微仰面,好像下一次的触碰和轻吻随时都会到来。   “你困了?”祁棠触抵着宴任的唇瓣,轻浅湿润地低语道。   “快精神起来了。”宴任略微带笑地低沉道,稍稍捧近了祁棠的颊侧,鼻翼微碰着深深吸气。   指腹在宴任硬韧的腕部上蹭弄,祁棠低声道,“不然别回去了。”   宴任深深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意不知为何加深了一些,却没有立刻答应。   酒店的夜晚非常静谧,尤其是当他们也沉默下来之后。陈志强在拐角后默不作声,只有温凉舒适的空气在细微的缝隙里悄然穿行。暖光盈满整条长廊,淡金的墙面也无声泛光。   陈志强秉持着未来老板的隐私不要多看的想法,一直在电梯口静静等待。   楼层长久地停留不动,深夜没有多少动态能翻,他无所事事地发了会呆。   十几分钟后宴任还是没有过来,而且毫无一点声响。陈志强不由得略感警惕地心上一紧,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   他往回走,皱着眉悄悄探出一点,只看到宴少跟刚才没有多少变化的站姿和背影,刚要往回缩宴少就动了。   宴少走进了祁少光色黯淡的房间,戴着吸睛腕表的修长手掌在门边稍稍一顿,然后毫无声响地关上了门。   “咔哒。”   陈志强老怀大慰地轻轻配音。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红线   闹钟在响。   被捂得极为紧实的祁棠微微皱眉,感觉到缚在身上的压感骤减,手机里传来的铃声消失。   宴任又翻回来,深呼吸着再度把他在身前抱紧。   “几点了?”祁棠蜷了一下问道。   耳后隔着被子,宴任低头抵着他,在祁棠颈间钻过来一样顶靠着拱弄,嗅了片刻才道,“……五点半。”   “这么早——”祁棠想翻身躺平,但身后的宴任又梏住了他的动作,他只能卡在一半的位置,像侧躺在宴任怀里,“宴任。”   宴任坚实的臂膀收紧,把祁棠牢固地搂在自己身前,“……别动。”   祁棠半眯着睁开眼睛,斜斜瞥去的目光里流散着夜色未褪的困意,在晨灰和白霭间,像是某种充满暧昧和暗示的符号。   给陈志强发过消息之后,宴任就留下来没走,洗漱过后祁棠还清醒着逗了一下宴任,就被宴任用被子一捂,一觉抱到天亮。   “为什么设那么早的闹钟?”祁棠低声问道。   因为刚醒,祁棠的嗓音里浸渍着些微浓郁的舒缓,浅淡的声音仿佛曳入星点呢喃的尾韵,在宴任的耳膜上激起微末的酥麻湿润。寸寸相连的骨节像是被引诱了一样隐约酸软,但血流陡然加快,呼吸和心跳都被迫泡入含蓄刺激的兴奋中。   宴任将祁棠抱得更紧了一些,像是恨不得直接撇开身前的被子,把祁棠圈入怀中。   “宴淑阳……”宴任低沉的声音隐隐有点咬牙,“她如果知道了,今天上午就会早点去我的公寓——”   祁棠扭过头,微微挣动了一下让宴任放松,然后嵌合般靠进宴任怀里,面对面地重新被宴任抱紧。   “太早了。”祁棠稍稍仰头,磨蹭了一下宴任的下颌和唇角,又在宴任的唇瓣上浅淡一亲,“再睡一会。”   宴任静谧半晌,脑内天人交战半天,听到祁棠几乎无声的绵匀呼吸,终于投降般再度闭上眼睛。   -   再度睁开眼睛是因为门铃在响,祁棠略感不耐地偏过头,宴任坐起来看了一下时间。   09:26。   他瞬间清醒,看到手机上陈志强的几个未接来电,估计门外就是陈志强。下了床后他马上去开门,却和祁棠的秘书洪田方面面相觑。   洪田方瞠目结舌,虚弱晕眩片刻,才哑声发问道,“那个……祁少在里面吗?”   宴任深吸一口气,定神颔首道,“在。”   洪田方略略踌躇,为难道,“……我可以进去吗?”   竭力洗清误会的宴任二度颔首,毕竟他虽然坐怀乱但真的一点越界的事情都没做,祁棠即便穿着睡袍但也都在被子里,没什么不能看的。   被吵醒的祁棠坐在床上,随手从床头桌拿过解下的Omega保护环,和门边踱来的宴任和洪田方打了个照面。   宴任面上无波,但瞳孔内因始料未及的情况巨震坍碎,他都没法去想象站在自己身前的洪田方会是什么表情。   窗帘遮蔽了大片明光,祁棠在偏暗的一侧把圈环戴上脖颈,齿扣咬合,祁棠波澜不惊地看着洪田方淡淡道,“这么早?”   宴任已经无法深想后果,被洪田方看到摘了保护环的一幕不就像是被祁棠的父母看到了一样吗?他们能接受这样的误会?   各色思绪在脑内狂响般流窜,宴任的表情尤其晦涩难言。   但祁棠仍旧是表里如一的凝定,他摘了保护环后宴任显然就差点理智崩断,不过好在祁棠和易感期相隔有一段时间,所以宴任把他用被子一捂,好说歹说隔着被子捱了一夜。   谁知道他苦心维持、不敢越过的红线,就在别人的误会中被反反复复践踏稀碎。   “……”洪田方好半天回不过神,又好半天才道,“夫人让我和您说,晚上让宴少去祁宅吃顿饭。”   “嗯。”   洪田方木然地放下手提袋,“还有这是您今天的衣服,那我先去外面等了。”   祁棠点头,洪田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宴任,悄悄带上门在门外等着了。   宴任兀自在受冲的状态下默然站立,看着祁棠懒洋洋下床。   祁棠踩着棉拖,阳光如若一线金链,挽在祁棠瘦韧摄目的脚踝上,透入视网之内,简直是在暗色中晕出熠熠荧光。   “宴少。”祁棠的表情淡然,狭长的眼尾却析出分明笑影,一句话打破了宴任静止的状态,“姑姑还在等你。”   -   宴淑阳笑意盈盈地等在宴任宅邸门口,看着宴任快速从车上下来,又快步走向自己。   “回来啦,小宴。”宴淑阳不无浮夸地问道,“去哪了啊?”   宴任但笑不语,虽然看起来仍旧泰然无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笑意有多么百口莫辩。   宴淑阳调侃道,“笑得这么勉强,小棠生气了?”   “什么?”宴任的笑意一滞,眉梢微微轩起。   宴淑阳微微叹气,“都和你说了,小棠看起来不是愿意早早结婚的类型。”   宴任的笑意微逝,但还是不太理解宴淑阳的意思。   “昨晚碰钉子了,是吧?”宴淑阳笃定问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不笑你了,来,最后几个文件我临时赶出来的,进去一起看看。”   宴任顿时意识到宴淑阳在说什么,但他根本也没法解释。   一是他丝毫不打算把他和祁棠间的亲密隐私透露出去,二是要是真的被宴淑阳知道是他死死忍着,恐怕不仅不会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反而还会建议他去医院看看。   宴任一语不发地维持着微微笑意,防止宴淑阳从自己的脸上得到更多讯息。   “我还以为你们会多玩几天。”宴淑阳在宴任公寓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过我也没空了,接下来要去D国开会,回去帮着小棠把这些问题处理清楚。”   她把文件推上桌面,坐姿既漂亮,又夹杂着年岁沉淀后的野性。像是年长者,同时又像是比宴任大不了太多的姐姐。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宴淑阳说道,“看得出来了,你想跟他。”   宴任的笑意微深,眼底却没有多少遮掩,反而有种相当坦然的愉快。   “他应该也很喜欢你。”宴淑阳朝宴任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但你自己要把握那个度,千万不要在Omega不愿意的时候过分了。”   “我知道。”   宴淑阳低头看了一下时间,指腹在腕表上微微摩挲,“时间差不多了,我本来八点多就到了,谁知道你还没回来。”   宴任看着她没说话。   她拎着包站起来,气定神闲道,“这半年我估计都不怎么回去,太忙了,你跟你爸说一声,省得一直催我。”   “嗯。”   “不过要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比如说你和小棠结婚——我肯定回去。”宴淑阳拍了拍宴任的肩膀,笑道,“争口气啊,我真是太喜欢小棠了。”   宴任和宴淑阳一起走到门口,祁棠正好也刚到这里,“姑姑。”他微微笑着看向宴淑阳,礼仪气度根本无可挑剔。   平时那张神色稍淡的脸染上笑意,就像是细腻完美的浅色油彩,相当夺目地诱引他人用目光细看。   “小棠!”宴淑阳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她捏了捏祁棠的脸,“我还以为遇不上你,你也准备出发了是不是?”   祁棠点头,“差不多要回去了,傍晚多就会到。”   “接下去我就很忙了,应该没办法回国看你。”宴淑阳晃了晃手机,“有什么想要的,还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不用通过秘书转达。”   “好。”祁棠的眉眼微弯,神色在面对长辈时脱去冷淡,变得格外温润。   “小宴要是对你不好还是怎么样了,你也立刻跟我说,不用害怕他。”宴淑阳握着祁棠的手腕,在他的手背稍稍摩挲,“不喜欢的事就拒,知道吗?”   祁棠颔首,弧度从唇角沁出,仿佛柔和的微光。日影之下,祁棠的五官都被笼合在颇具温感的笑意里,“放心,我没事,姑姑赶时间就先去吧。”   宴淑阳又恋恋不舍地交代祁棠照顾好自己,才卡着时间赶紧走了。   祁棠在门边和宴淑阳挥手,宴淑阳坐在车里笑眯眯地挥回来。这个女强人的容颜一如七年后那样,强势、温柔,虽然是个Omega,但就是有着绝佳的实力和魄力。   在宴任不顾他的意愿咬了他之后,这个初次见面,只单纯从道德上对宴任大为光火的女人,当时也没有管亲疏问题,而是第一时间来关心和道歉。   不管是宴淑阳,还是顾凝、宴绅合,所有人都以极嘉的善意在处理当时始料不及的结果。   “在想什么?”宴任低声问道。   祁棠看着宴淑阳的车消失在绿荫的遮蔽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唇角的笑意略微减浅,像是缀在叶下的光影,轻轻浅浅余留在祁棠的唇边。   他微微吸了口气,“……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现在对他好也许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他很可能就是宴任的另一半,对宴氏而言,祁棠以后就是宴氏的一分子,对他好是很自然的。   但原来呢?在宴任和他只不过是同学朋友,却隔着保护环咬了他,是因为是受害者才极力弥补吗?   可给祁棠的感觉又不完全像是这样。   宴任凑过来,在祁棠的颊侧亲了一亲,“这有什么好想?”   祁棠扬起目光,眼底淡淡的亮色映入宴任垂下的眸光。宴任抵近祁棠的脸颊,不远不近低声道,“因为你很好,所以所有人都会对你很好。”   “……因为我很好?”祁棠略感意外地反问道。   “有什么不好?”宴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从祁棠难以深辨的目光里,只凭能看穿的剔透亮泽,一点一滴把自己渗透其间。   唇上压来两瓣吻,不重。眯起的眼睛里,宴任在视野内稍显模糊,但触抵的感觉却很清晰。   日光明亮,但转凉的秋意早已泅入风里,树上纷繁的枝叶细细摩挲,偶尔落下温润渐涸的火红色泽。   这里的纬度比星市更高,气温更冷,降雨也更少,但树下的草叶却如同丰厚绒毯,又遍生玫紫的嫩花。光影绰绰地漏下枝梢,在风中墨滴一样淌下叶芽。   唇瓣微微错开,最后的一点厮磨似乎勾描一样挑入神经,引起微不可见的细弱刺激,浅尝辄止一般耐人寻味。   祁棠看到宴任在笑,惯常的、由家世和修养凝固的适当笑容,融入了真实又悸动的情绪。   那种笑意难以用深浅衡量,更像是某种饱和。让Omega流连忘返的那张脸上似乎出现了满足的神色,连同极佳的心情,都透过不言不语的笑意沁入祁棠眼里。   血流里蕴着温浅的火,好像苗焰,慢慢穿入所有的毛细血管中,又无声无息地轩然大作。   呼吸顺畅,却有种微微涨紧的阻塞感,祁棠眼里的宴任稍稍靠近,鼻尖轻小地蹭了一下。心跳在耳鼓,在指尖,在感知凝聚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细微的觉察。    宴任看着祁棠退开一些,笑意更甚,目光不退不避地缓声道,“对我来说,哪里都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为难   名门望族不同于那些一二线明星,就算最近宴任和祁棠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抵达机场的时候也没有引起多少动静。   宴氏的车同样等在到达层,刚出电梯宴任就接到了顾凝的电话。   “妈?”   “你是不是要跟小棠去他家吃饭?”顾凝含笑问道。   “嗯。”   陈志强到车前,先替宴任打开了后车门,回头一看发现宴少非常自觉地跟着祁少上了车,走都没往这里走过一步。   宴任坐进祁氏的车里,前后挡板已经拉升,他关上车门,把手机调到扬声模式。   “那你晚上在小棠家住吗?”顾凝问完还笑了两声,喜悦之情根本无以言表。   宴任看向祁棠,祁棠无声道:都行。   “嗯。”宴任又应了一声,朝祁棠微微弯了弯嘴角,牵着祁棠道,“让陈志强不用等我了,直接回去。”   顾凝“噢”了一声,声音里隐隐还能辨别出浓郁的笑意,“好,那明天早上呢?”   祁棠的眼尾微微弯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他用牵在一起的手摩挲了一下宴任的指节,对电话道,“阿姨,我明天送宴任去公司。”   顾凝听到他在,立刻说道,“呀,小宴快把手机给小棠,我来和小棠说。”   祁棠接过电话,“阿姨。”   “在那边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顾凝的语速猛地变快,像是对谈话的兴趣骤然拔高,“宴任有没有按时接送你,没有惹你不开心吧?”   笑意变得明显,像是无声又温和的扩散,祁棠温声道,“都很好,宴任也没有惹我,谢谢阿姨。”   “小棠啊,你问问小宴在U国买礼物了没有?”   祁棠的视线从屏幕转向宴任,略感惊讶道,“没关系,阿姨不用那么客气……”   “哎呀这是礼貌呀,又不是我去找你妈一起玩,小宴啊——”   “买了。”宴任凑近一些说道,“应该已经送过去了。”   顾凝满意地应了一声,“小棠,过两天你也来我们家里玩吧,小宴他爸非要弄个家庭电影院,你来一起看看吧。”   “好。”祁棠道,“过两天我就去。”   “哪两天啊?”   顾凝不依不饶的态度有点顽固的可爱,这种脾气难怪和欧阳颜越玩越好——之前祁棠和宴任还不认识的时候,两个妈妈更多就是老总夫人间的疏淡联系,现在因为宴任和祁棠的关系,两个人倒是情同姐妹经常一起出门玩了。   “后天吧?明天我可能得留在公司——”祁棠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啊对,那你先去忙,忙完别忘了这件事就好。”   “不会,放心,我肯定去。”祁棠道。   挂了电话后祁棠才转向宴任问道,“你买了什么礼物,怎么没和我说?”   “我都在准备,觉得齐全了就没和你说。”   天色转暗,天际的色泽浓郁,像是浮涌着大面积的油彩,云层有着些微的遮光厚度,却如同棉絮一样团拢蓬松。   路灯盏盏延伸,顺着车流行进的方向汇成弯曲的光流。他们正好卡在下班的高峰期,远远望去,整个星市都笼罩在纷繁闪烁的明暗光色中。   因为是从机场离开,所以偏离了CBD,不远处就是傍晚下的海滩,波光微深,人影稀疏,还有一两只风筝飘飘摇摇地游在天边。   另一侧的高楼渐趋拔起,绿荫之上,像是围拢一样聚成繁华的中心区。   “祁棠。”宴任的声音唤回祁棠的视线,祁棠看向他,在车内,祁棠的面色微微背光,但因为肤色偏白,缱降的暗色里就有种对比低弱的柔和浅温,“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特别想去的地方?”   “嗯。”宴任补道,“……我们不可能每次都去博物馆,也不可能每次都去你家或者我家。”   祁棠稍稍笑起来,“之后会很忙,你可能都没办法这么频繁地见到我了。”   “那去旅游吧?”   “什么时候?”祁棠看着宴任问道,他稍微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我要处理MH的事,你肯定也得开始大面积接触公司业务吧?”   宴任嗯了一声。   “那年前基本上都没空,年后?”祁棠微微顿了一下,“而且还有硕士论文——你确定抽得出时间?”   片刻后祁棠浅显地从宴任的面上看出他的意思,“你想延的是论文?”   宴任没有反驳,只是松开祁棠的手,用指腹慢慢摩挲祁棠无名指的指根。   车内的氛围安静下来,宴任侧身向祁棠靠近过去。亲密铸就近距离的习惯,宴任的身型带来的压感对祁棠而言早就无可厚非,他朝抵近自己的宴任微微倾过去一点,任由宴任摩挲着他的指根。   “想说什么?”祁棠低声问道,嗓音里的冷意不见踪影,仿佛吐露的是温吞的白雾。   宴任低低笑了一声,在他的颊边和唇角轻嗅着微微一蹭,“都这么忙的话,把旅游安排给蜜月怎么样?”   “这样啊——”祁棠按住宴任摩挲自己的手,又缓缓伸手把五指穿入宴任的指缝中,和他叠合着握在一起,“那蜜月安排在什么时候?”   指缝里的触觉细腻又清晰——微微落差的温感、不同的肤觉、扣合的力道和相互磨蹭的指节。   好像没有任何的空气或者裂隙能透入其中,时光在逆流中重新牵紧。   碎裂的过往被再度作答,更改了的错误,变迁了的心绪,从朋友到爱人的视角转换——   唯独空白的,只是还没有被戒指刻下痕迹的无名指。   “等你忙完。”宴任在祁棠的鼻翼边深缓地呼吸,隐约能分辨出独属于祁棠的,那种若有若无,昭示着他自己的气息,“年后准备吧。”   -   祁棠有时候不是很能理解女孩子爱美的心。   祁玫把晚餐看得非常重要,像是第一次家人见面一样,连发型都去认真弄了弄。   夸张的不是这个,祁棠已经加了外衣,祁玫还是穿着定制的小礼裙,看起来非常正式,也非常冷。   祁棠看着她转身回去,比管家还勤快地通报说他们到了,又转身出来。   “哥!”祁玫巴巴地看他们从车上下来,紧了紧外套。虽然嘴里喊着哥但也就瞥了祁棠一眼,倒是非常认真地上下扫描了宴任几次,笑笑道,“宴哥好。”   宴任适度的笑意略深,颔首和祁玫打了个招呼。   宴任可能看不出来,但祁棠看得明显,祁玫不仅是激动,还有一堆问题想问。   “先进去。”祁棠道,“你不冷吗?”   祁玫气定神闲地一指后背,“我贴了好多暖宝宝。”   家里平时就有佣人收拾,此刻更是一尘不染。欧阳颜赶紧来到门口,示意他们把大衣脱了,直接交给佣人。   “外面冷,赶紧换了鞋进来,这几天累不累?”欧阳颜问道。   “还好。”祁棠答道。   欧阳颜接过祁棠的大衣,笑眯眯地看着宴任,“小宴呢,小宴会比较辛苦吧?”   “不会。”宴任微笑道,“稍微忙了一点,不怎么辛苦。”   走进客厅,才看到祁云昌“姗姗来迟”,拖拖拉拉地过来,“是宴任啊。”   “叔叔好。”宴任谦和道,上前两步弯腰和祁云昌握手,“叔叔是刚下班吧?”   “是啊,最近在处理MH的事,还麻烦你费心了。”祁云昌不动声色地露出长者的惯常笑意,但宴任清晰地从祁云昌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他不满的情绪。   “一点也不麻烦,叔叔阿姨能让我和祁棠多相处一会我就很感激了。”   宴任毫不拐弯抹角的直白话语让祁云昌一时没法接话,祁云昌半晌挑眉叹道,“孩子大了……”   欧阳颜岔开话题,不让祁云昌有继续为难宴任的机会,“赶紧去洗个手来吃饭,都站在这里干什么?”   祁玫没插嘴,就只是眼睛亮亮地在祁棠和宴任间看来看去,等欧阳颜推了推宴任先去洗手的时候,她马上凑在祁棠耳边调侃道,“哥,宴任好帅,跟你好搭啊!”然后对祁棠挤眉弄眼起来。   祁棠深知打败厚脸皮祁玫的方法就是脸皮更厚,所以他稍一点头,淡淡道,“我也觉得。”   祁玫笑了起来,和祁棠一起去洗手,“你们是不是在交往了?”   “嗯。”   “他有没有偷亲你?”   祁棠默然片刻,蹙眉半眯着眼转向祁玫问道,“你都是从哪里想出这种问题的?”   水流从祁玫的腕下滑落,在指间汇成剔透的水线,“我觉得Alpha一般不敢当着你的面亲你嘛——”   “祁棠?”   祁棠听到宴任稍微压低的嗓音,多看了一眼正挑眉的祁玫就转身问道,“怎么了?”   “祁玫在哪?”   祁玫微微一愣,“我在我哥旁边。”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宴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质感奢华的黑色皮质礼盒,“阿姨打电话和我说千万不要吃一次饭还要破费,不然下次就不请我来了。这是买给你的礼物,先别和阿姨说。”   祁玫猛地睁大眼睛,红唇微张毫无主意地看向祁棠,一副过年长辈给卡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该接的表情。   宴任给祁棠买了辆超跑,这件事连祁棠也瞒着。   “小宴不是去找你们了吗?还没洗好?”欧阳颜从走廊另一侧转过来问。   “赶紧藏起来。”祁棠从宴任的手里一接,动作快速地塞进祁玫怀里,祁玫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火急火燎地从另一侧上楼。   “祁玫呢?”欧阳颜皱着眉问。   “衣服上弄了点水,上去处理一下。”祁棠语气淡淡道,“我们先过去吧。”   “这丫头……”欧阳颜瞥了一圈,确定周围都没人才小声道,“小宴,别和叔叔那态度计较,他就是儿子第一次和Alpha出门,心里有点小疙瘩。”   “我知道。”宴任微微笑着回答,低沉的嗓音格外温和,“没关系,叔叔以后就是我的家人了——”   祁棠侧过目光看向宴任,宴任趁欧阳颜不注意就挨向祁棠,在他的颊侧深深浅浅闻了一下。   “哎呀。”欧阳颜低声惊呼,转身的时候他们早已恢复原状,她悄声道,“在一起了?”   祁棠微微颔首。   “就这段时间的事?”欧阳颜放慢了步速,“其实我猜也是……就是小棠这里根本看不出来……跟顾阿姨说了吗?”   “还没。”宴任答道。   “那我晚上打电话告诉她。”欧阳颜冲宴任和祁棠眨眨眼睛,“等会先别告诉叔叔,等喝了点酒再透露给他。”   祁棠深吸了口气,“没必要这么早跟爸……”   “难不成等你打算结婚了再跟你爸说?”欧阳颜哼道,她转而又看向宴任,“辛苦你啦,小宴,这次的问题确实很严重。就算你是为了小棠,这件事也该和宴氏道谢的。”   “都要是一家人了,妈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宴任语气缓和地低声道,他看着欧阳颜弯弯的明亮眉眼,笑意谦逊得让长辈甚至觉得乖巧——   然后对祁棠的目光,那种被迫推进加速后的目光,有样学样地视若无睹。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不够   坐上饭桌的时候宴任还比较拘谨,和他七年后跟祁云昌吃饭的态度极不相同。   那时候自然地叫一声“爸”就坐下来了,现在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自若,但还是抬眼看了看祁棠。   祁棠示意他坐,然后才坐在宴任的身边。   “爸,我和宴任在U国碰见赫利了。”   祁棠没有带对象见家长的紧张感,毕竟一起同桌吃饭这件事他都经历了多少年了,把客套寒暄一笔带过直接转向正事。   祁云昌本来正在倒酒,隐隐约约还有点莫名置气的感觉,现在倒是一下子精神起来,“最近确实联系不上赫利了,你有让人跟着他吗?”   “我的保镖不能跟,宴任在处理这件事。”   没有办法,祁云昌迫不得已给了宴任表功的机会。   宴任礼貌地笑了笑,“我姑姑那边在监视他,我带过去的保镖干不了这个,赫利目前还在他U国的私人岛屿上,已经向警方报备过了。”   祁云昌点点头,在欧阳颜凝注的目光里深沉道,“挺好的。”   开头几年祁云昌对宴任的态度更是刁钻,现在跟当时相比态度已经算很好了。   祁棠在饭桌下娑了一下宴任的大腿,让他放松一点,“那公司现在处理得怎么样?我明天就可以回公司。”   祁云昌看了祁棠一眼,有种你很不争气的意味在其中,“现在都没出什么问题,你要多休息几天也可以,这段时间挺忙的吧?”   欧阳颜看不下去他那种折磨人摆架子的长辈态度,接着祁云昌的话道,“是,我感觉很忙呢,有没有好好休息?”   祁棠颔首,“有,我住酒店,但跟姑……宴任姑姑的公司挺近的,早晨接送一下很快,休息时间都够。”   “那小宴这段时间就很辛苦呀?是你送棠棠的吧?”欧阳颜看着宴任问。   平时面对着祁棠宴任还算游刃有余,现在在祁棠家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不会,能接送祁棠……我也很高兴。”   祁玫没忍住笑了出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祁玫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宴任……宴哥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我原来以为是那种在长辈面前也能面不改色的——”   祁棠偏过脸,对宴任道,“紧张什么?”   他眼底笑意浓郁,以至于面上都显出淡淡的笑影,仿佛是薄而透明的浅光,牵得宴任心头猛颤。   热意从颈下攀起,直接红到了宴任的耳根。   欧阳颜边感慨着“小宴这孩子真可爱,跟你妈说的一点也不一样”,边套话一样问来问去“一定很受Omega喜欢吧?”、“平时有什么爱好呀?”、“现在的年轻一辈好多是不婚族的呢……”   宴任对答如流地时刻在线道,“没注意过,不太在意”、“现在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公司里的事太多了”、“但我想结婚”。   “噢。”欧阳颜示意宴任别光坐着回答,也要吃饭,“那大概交往多久你会要结婚啊?”   宴任顿了顿,迟疑地向祁棠这边看了一眼,但又没和祁棠对视,很欲盖弥彰地犹豫道,“三四个月?”   祁云昌插不上嘴,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欧阳颜发愣的时间,立刻问道,“宴任——”   “叔叔您叫我小宴就好。”   “你跟小棠在交往吗?”   祁玫的视线左右飘忽,完全没心思吃饭,恨不得把哥哥和宴任直接抓起来彻问一通。   宴任征询般看了看祁棠,祁棠面色淡然,没有要否定的意思,他才答道,“嗯,有一段时间了。”   祁云昌深吸了口气,拿着筷子思忖了片刻,转向祁棠问道,“你这一去一回也没多久吧?去之前你不是说根本没这个打算?”   祁棠点头,对祁云昌这种家庭内部状似老虎的纸老虎,很无惧道,“去U国之后他一定要有个名分。”   祁云昌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他自己要的,我本来没想这么早。”   宴任点点头,有种自己争取来的光荣感。   祁玫突然开口道,“那如果这么说,宴哥你打算年后就结婚?”   “是有这样的打算。”已经被各种问答考验了片刻的宴任平静下来,镇定道,“因为MH现在的事祁棠说要跟进解决,所以之后他会很忙,我年前在公司也有工作要做,干脆就推迟到年后。”   想了想宴任又补充道,“其实主要是看祁棠的想法,他要是不想太早结婚也没关系,我能等的。不介意的话就是明天结婚我今晚也能做好所有准备。”   祁玫有点跟不上地看了看父母,“已经要结婚了……?”   祁云昌半晌说不出话,欧阳颜代为发言地问道,“那棠棠你自己怎么想的?”   “年后吧。”祁棠左右看了看,表情凝定,根本连一丝赧意都没有泛上脸颊,“确定MH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才有心思结婚。”   连结婚这话题都捱过了,之后无论谈什么都很轻松。   饭后祁玫热情地邀请所有人一起看电视,祁云昌忍了忍,还是单独把宴任叫上了楼。   祁棠皱了皱眉,看着祁云昌通红的脸色,“爸他……”   “不会为难宴任的。”欧阳颜宽慰地拍了拍祁棠的手,“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担心他了?”   “不是,爸喝太多了,他没事吧?”   很多年没当面见过祁云昌喝酒了。   祁氏出事、祁云昌病倒,从那之后就彻底和放纵的烟酒绝缘,现在祁棠看祁云昌喝得脸色充血,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可避免的紧张感。   “能有什么事?前几天还有酒局呢,喝高兴了比现在夸张多了,别管他。”欧阳颜坐在祁棠和祁玫之间,稍稍偏向祁棠,   “和妈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你是认真的?”   “嗯。”祁棠的视线从电视移到欧阳颜脸上,和端水果过来的佣人颔首打了个招呼。   “怎么这么突然呢?”欧阳颜有点不适应地问道,“你之前可是一个Alpha都看不上啊,才认识多久就要结婚了?”   “你觉得宴任不靠谱是吗?”   “……那倒不是。”欧阳颜在沙发上仰了仰头,“小宴确实是好孩子。”   “那你还担心什么?”   “感觉你们认识的时间也不够长……”   祁棠安静地看了屏幕片刻,才开口道,“你也觉得?”   “当然了,从认识到现在才几个月。”   “妈。”祁棠扭头看着欧阳颜,看着她精心保养的皮肤、柔软的头发,目光温和又平缓,“其实主要是宴任很想结婚,我还好。”   七年前就是这样,宴任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婚姻落实,而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远没有现在亲密,只是朋友而已。   但那时他竟然真的敢跟祁棠结婚,在算是毫无感情基础,也不确定未来磨合会多么艰难的情况下——   祁棠低低地吸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太能理解,你说他是从哪里来的这种信心?”   重生而来,祁棠对宴任这种堪称盲目的婚姻自信,已经没多少探究欲了。他自己是因为有过七年的婚姻,解开种种误会,才能在第二次毫无负担地走进亲密关系。   但宴任呢?   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能做这种极其重要的决定?   这个问题好像把欧阳颜难住了,她皱起眉头,看着电视思索,完全没仔细在看节目。   倒是祁玫从欧阳颜另一侧探出头,疑惑道,“这有什么难的?”   祁棠和欧阳颜都诧异地看着祁玫。   祁玫被她们看得有点不确定起来,挠了挠脖子才说道,“我是觉得,就是能这么快要结婚——”她想了一下,悄悄“啧”了一声,压低声音继续道,“我觉得宴哥有点恋爱脑也。”   祁棠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但也没什么不对啊,他很坚定地选择你了,要跟你结婚,就说明他很爱你嘛。妈,你和哥哥担心认识时间太短什么的,人家肯定也想得到啊。”祁玫靠在沙发上很大师风范地指点道,   “人有时候会很冲动的,又不是只有冲动的人才会做冲动的事,他要跟哥结婚,那就是已经做好准备了,无论后面遇上什么事都不可能轻易分开的。   而且——磨合期在婚前还是婚后我觉得差别都不大吧?”   欧阳颜想了想,反问道,“但是结婚和谈恋爱还是不一样啊?”   “哎哟。”祁玫拍拍大腿,圆圆的眼睛大而明亮,“当然不一样,在我们这种家庭更开不起玩笑。   你看看圈内的Alpha多少都是把结婚当玩乐的,他们觉得不合适离了就好,但是宴哥不一样啊,这是跟祁氏的人结婚也——”   祁棠轻轻嗤笑一声,觉得祁玫的话虽然听起来幼稚,但从之后的经验来看其实真没什么错。   “等一下!”祁玫一屁股坐了起来,转向欧阳颜和祁棠很入戏地揣测道,“难道他是急于攀上祁氏的高枝?”   “够了啊你。”欧阳颜敲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宴氏还需要这样?”   祁玫哼了哼。   节目自顾自播了一会,欧阳颜才叹了口气。   “你有底吧?”   “嗯。”祁棠看向楼上推开的门,祁云昌送宴任出他的书房门,表情比刚才愉快多了。   欧阳颜站起来,摆手示意宴任别下楼梯了。   “要休息了,棠棠你也起来,上去睡觉。”   “阿姨,那我房间——”   “在上面。”欧阳颜说完就扭头对刚起身的祁棠说道,“带小宴过去。”   “行。”   祁宅的客房和祁家的卧室相距一个厅,分在左右两侧。   祁棠跟宴任并肩走,因为遇到一两个佣人导致宴任频繁地到处观察。   “我爸妈卧室在楼上。”祁棠从旋转楼梯边指了一下,“我在那边,跟你同一层。”   “不邀请我去你房间参观一下?”   祁棠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宴任,目光安静得有点深邃,把宴任看紧张了祁棠才稍稍靠近宴任一些,低声问道,“要不要过来跟我睡?”   那种刺激太过直白,所以效果也如同直逼脑髓,比那种含蓄模糊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棠棠,你送小宴过去了没有?”欧阳颜刚把祁云昌送上去,下来看看他们。   祁棠静静和宴任对视,视线似乎被眼底骤然邃深的宴任紧紧摄入。即便宴任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祁棠也能藉由宴任的细微变化感觉到他正在忍耐。   祁棠微微笑着扭过头,“刚到,他说想去我房间看看。”   “去吧。”欧阳颜点点头,“下来看你们一眼,早点休息。”   祁棠的房间很宽敞,光色充裕明亮,一切都非常干净简洁,没有多余的东西侵占空间。   宴任转过身,埋在祁棠的肩上,双臂梏紧祁棠的腰后,反复在他的颈肩厮磨亲吻。   祁棠抱住宴任,很习惯地感受着体温的交融,肌理绷紧的力道像是把安全的讯息填入神经,祁棠微微垂阖眼眸。   “怎么办?”祁棠低声开口,因为压低了声音,所以笑意都模糊着难以分辨,“还有好几个月才结婚。”   宴任咬了咬祁棠颈边的圈环,又在祁棠颌下轻轻亲了亲。   祁棠捧起宴任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腰腹、大腿,隔着衣物贴靠在一起。祁棠靠在墙上,身后微微发凉。   但所有和宴任抵靠的地方都暖热惬意,似乎彼此在对方的感知中鲜明得异常,甚至因此还越来越舍不得留有空隙,更不要说隔着走廊分开。   祁棠看着宴任的五官,呼吸的时候总能嗅到他略微发热的酒气。   眉毛、眉骨、鼻梁、嘴唇,祁棠慢慢描画一般看过一遍,静静止于宴任深沉发烫的眼底,感觉到那种晦暗的,几乎是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的亲密欲。   如果是重生之前,他早就因此倍感不适地别开视线了。   但现在,祁棠垂眸看了看宴任的嘴唇,因为喝了酒,所以连唇瓣上的热意都醺然,让他忍不住凑上去,在宴任的唇上微微亲了亲。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七年后怎么看都越来越感到寂静漠然的伴侣,会在现在老是扰乱他平稳的心跳?   宴任护住祁棠的后脑,毫不犹豫地压入他的唇舌。   那温度并不烫人,唇瓣却像是在灼烧,舌尖触及的一切仿佛温柔濡湿的火苗。宴任亲昵、徒劳而反复地在寻觅满足,却只感觉到抓心挠肝又不可忽视的空虚。   在饭桌上宴任觉得,只要吻到了祁棠的唇瓣就不会一直想了,吻了之后发现一次接吻实在太过单薄,等到祁棠觉得嘴唇发麻硬是制止了他,他还是觉得到处都欠缺,到处都不够。   什么都不够,不管是亲吻、触碰、磨蹭、嗅闻,好像总是感到压迫神经的饥肠辘辘。   那种饥肠辘辘在越来越亲密后变得益发频繁,开始在深夜的微渺遐思,乃至闲暇的一点空隙,毫无防备地乍然猖獗起来。   “……怎么办?”宴任隐隐沙哑地低声问道,那种困苦其间的感觉清晰得祁棠无法错漏,“……根本不够。”   “结婚了会不会好一点?”祁棠模糊地弯了弯唇,浅浅触了一下宴任的唇角。   宴任微微皱着眉,体温烫得有点惊人。   他垂头埋在祁棠颈窝,祁棠感觉到他叼来叼去死死忍耐的齿关。搂在宴任腰后的手收了回来,从紧实的腹中向下顺。   在宴任猛抽冷气的时候,祁棠漫不经心地用掌心推挤着摁了摁。   “祁棠……”宴任从祁棠的颈窝里略微仰面,低沉的声线似乎被紧咬在齿缝,用以压抑和忍耐着咀嚼般的疼痛。   “别动。”   祁棠偏头轻吻了一下宴任炙热僵硬的颈侧,他皮下的肌理绷紧充血,Alpha强大又狠遏的狰狞感格外强烈。   昂贵的皮带开扣时声响轻微,有种皮革的微弱闷声。   察觉到宴任退开的趋向,祁棠的另一只手指节探入,一把拽紧了宴任的腰沿——“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私会   年前的时间祁棠都非常忙。   MH的事件落下帷幕,这种感觉极其异乎寻常,在一开始给他们婚姻埋下□□的始因,终于被祁棠彻底解决。   那种感觉很微妙。   他的重生倒逆而来,之前并不知道会停留在什么时候。   但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了,他的时间线只是正常向前,再没什么多余的变化。   祁棠让洪田方查了查吴升,委托拍来的照片上吴升和父母安然无恙。   近一段时间公司的担子落到祁棠身上,因为祁云昌去跟国际对接,在U国参与MH的调查案件。同样,安氏的董事也在U国,但他们的处境比较棘手,主要是面临调查。   祁棠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和安子晔见面了。   虽然有想法去把学校的学位遗憾弥补一下,但一个是公司的事他能处理,倾斜到他身上的压力就更大;另一个是阔别学校多年,让祁棠去写学术研究报告确实已经生疏了。   安子晔还在校,但没有再主动联系祁棠过。   祁棠坐在办公室内,因为手机屏幕的亮起才微微偏移视线。   是宴任。   宴任这段时间和他见面的次数很少,年关前两个人在公司里都忙得马不停蹄,上一次见面还是顾凝让祁棠又去宴宅吃饭看电影。   再之后宴任就被宴淑阳叫回U国,因为她要配合国际对MH的调查,但本人又有事情要到九龙去一段时间,所以宴任这个当之无愧的未来女婿就过去接班了。   2013.02.10,宴任抵达首都机场,落地就给祁棠拨过来。   “棠棠。”   祁棠适应了一下宴任的称呼。   叫他棠棠的一般就欧阳颜,祁云昌不会这么叫儿子,一般叫小棠。宴家的长辈也都是叫他小棠,只有宴任跟着欧阳颜一起这么叫他。   可能七年前祁棠对这个称呼会适应良好,但是七年过去后的祁棠再被宴任叫棠棠——他可能还是需要一段习惯时间。   “下飞机了?”   “还没。”宴任大概是站了起来,周遭变得有点嘈杂,“马上下来,晚上要不要过来吃饭?”   “听妈说最近家里都有客人,我要是不想去就12号再来祁宅看我。”   宴任低低笑了一声,嗓音隐约有些呢喃的、磨砂的深沉感,勾起模模糊糊,想要见他一面的冲动。   “那晚上我去找你。”宴任道,“爸说中午是几个合作方,必须要回去见一面。”   “嗯。”祁棠应了一声,“先忙,太晚了明天后天再来都一样。”   宴任似乎在电话另一端微微变化地沉默了一下,略感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急着想见我吗?”   边看文件边打电话的祁棠无声放下笔,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宴任的问题。   确实不急。   对宴任来说他们是即将新婚燕尔,对祁棠来说就是跟结了婚七年的另一半见面——   年前久居高位的祁总和宴总,一般都是早晨各忙各的,太忙就只能一起入睡,稍微好一些会一起吃晚饭。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倘使没有那些零碎的意外,已经固定的婚姻生活让彼此都没有任何不安。   “会想你。”祁棠没有正面回答,挑了个非常诚实的答案,“但你在忙,不要太赶了,年后的时间都是我们的。”   宴任的心情顿时阳光明媚起来。   虽然祁棠不急着见他,但宴任已经说了晚上会过来,祁棠也就等着他过来。   家里有客人,祁棠坐下之后就被祁云昌相互介绍着认识了一下。   祁棠的酒量不错,一开始为了祁氏他喝得不少。婚前婚后都伤了胃,再加上是和宴氏的独子结婚,也就没人敢在酒桌上劝他,几年后越喝越少,后来都不太沾。   宴任的讯息终止在八点多,他在酒局应酬。   快十一点了,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欧阳颜搀着酒后不太讲道理的祁云昌上楼,他还不要管家扶,只跟欧阳颜左右晃悠地走。   祁玫端着水果上楼,边吃边问,“宴哥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刚回。”   “他来找你了吗哥?”   “没有,估计还没下桌。”   祁玫“噢”了一声,又上了几级台阶才惊讶道,“那宴哥下了桌要过来吗?”   “不知道,我等等问问。”   祁棠给宴任打了个电话,但接的是顾凝。   “小棠,你找小宴是不是?小宴喝了好多——”   祁棠模模糊糊听到宴任的声音,“妈,你在跟谁说话?”   “坐着,我跟朋友说话。”   “你在跟我老婆说话是不是?你把电话给我……”   “几点了人家不用休息吗?别吵了,喝成这样——”   “妈。”祁棠叫了一声,把顾凝无奈又无语的抱怨打断,“我跟宴任说吧,没事,我们家这边才刚喝完。”   顾凝把电话递给宴任,仔细交代道,“不要勉强小棠,都十一点多了。”   宴任接起电话,“棠棠——”   顾凝的声音立刻出现了,“小宴,走好一点!你摇摇晃晃撞到了怎么办?”   “你在往哪里走?”祁棠问道。   “去找我老婆。”   “你这状态还要过来?”祁棠跟管家示意去叫一下司机,“你就在宴宅等着,我过去接你。”   宴任愣了愣,好像也不是特别醉的样子,清醒道,“那你干脆过来睡吧?”   “也行。”祁棠向楼梯上的欧阳颜看了一眼,欧阳颜正诧异地看着他套上羽绒服。   “去哪呀?”   “去宴宅。”祁棠指了一下手机,“宴任喝多了,我晚上不回来了。”   “小宴回来了呀?”欧阳颜看了看他们主卧的房门,“明天早点回来,你爸十点多起。”   祁棠点点头出去了。   “客人都走了没有?”   “没有,不知道要烦到几点。”宴任拿着手机,被佣人搀着往上走,“我洗个澡,等会从后门接你。”   “你真喝多了?”祁棠有点怀疑地问道。   “不装一下他们都不让我碰手机不让我下桌——说我回来第一天还没找你,现在肯定是急着要去祁宅。”   祁棠很轻地嗤笑一声。   从祁宅到宴宅没有多久,宴任已经在后门等了有片刻时间。   时隔快一个月没见,祁棠从车里下来,被拥进羽绒服之间挤压的温度里。   触目都很明亮,花园里净是柔和的雪,灯下昏昏黄黄,路面的大理石映出浅淡的金影。   生活的平静似乎在加负的臂膀下被打破,忙碌而日常的工作、习以为常的状态,似乎因为被宴任抱着,又抱着宴任——呼吸的空气变得清冷鲜活,连光色都与众不同地绽开。   夜色里,矮石厚雪,微光低垂,却有种让人心跳加速的烂漫多彩。   宴任微微退开一点,专注而滚烫地看了看祁棠。没有交流,又顾及有外人在场,只有挠人的悸动细细震颤,除了彼此外无人知晓。   祁棠微微呼出一点暖湿的雾气,眼底的浅亮宛如一坠星影,笑意澜澜的,他低声道,“走吧。”   从后门进宴宅,隐约还能听见客人们带来的热闹动静。   祁棠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在婚后单独和宴任住尤其能避免这种情况,除了长辈要求他来参与的,除此之外就很少参与这种聚餐。   血液似乎引起了肤感的微麻,莫名而细腻的紧张在指尖徘徊。   宴任和祁棠一前一后,暂时的沉默好像包含着几欲破裂和喧嚣的情绪,仿佛只要轻微地抚弄一下,战栗就会无处不在地蔓延开来。   他们对这个月的事情不需要交流,电话、视频、讯息,公开还是私密,彼此的情况都非常清楚。   除了身体相隔太远,其余都实在亲密。   进了宴任的卧室,门在背后“咔哒”闭合。祁棠半阖眼眸地微微仰面,宴任舐进他的齿关,伸手把门反锁。   气息驳杂着,热度像是在互相吞吐。剥落的羽绒服落在地上,发出很蓬松、又微带重量的响声。   祁棠的肌理匀薄,但丝毫不显得瘦弱,所以能将西装的线条感和利落感完美展露。   宴任的手在冬天一直不冷,没冻到祁棠,祁棠也就没推拒他。   “老婆……”宴任模糊而偏低地喃喃了一句,在祁棠的唇边厮磨,才稍稍弓身埋进祁棠肩颈,一路上亲,把祁棠拱得偏头躲了躲。   宴任的酒味重,但看着没醉,祁棠喝了不少,不过确实清醒。   只是酒精这种东西,或多或少都烫热又悱恻地跟神经纠缠着,煽动体表的温度,勾挠磨蹭的渴求,似乎硬生生地排挤着新鲜空气,只选择性地把伴侣身上的酒气抽入脏腑。   单人睡的双人床量身定制,软硬适中,屋内的暖气充盈,脱下衣物也不会有多少寒冷。   祁棠仰躺在宴任的床上,深刻又稠郁的情绪缀在眼底,像是水影里泠泠盘绕的漩流。宴任撑在祁棠身上,眼眸深不见底,滚烫得几近灼烧,仿佛被Alpha的本能催促着亟待失控。   那种样子还是让祁棠些微紧张地蜷了蜷指尖,但他还是竭力放松下来,只撑起一点,在宴任唇上并不退避地吻了吻。   向来气质疏冷的脸上冰雪消融,犹如镜面般让Alpha压力备至的双眼里承入婚姻的另一半。   冷意褪去,祁棠在宴任的眼里,像是无瑕而令人沦陷的紧缚——他可以心甘情愿地纵身溺入,极度没有自我地渴望窝入祁棠怀里,又梏紧祁棠的腰身。恨不得把祁棠刻上自己的一切讯息,又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一个地方不属于他的伴侣。   那个轻吻像是一种许可,宴任拽握着祁棠的手腕,压着他亲道,“摸摸我。”   宴任显然比祁棠清楚他自己的下限,虽然上次是被祁棠拽回来,但把那层下限打碎,到最后就把祁棠手指的便宜占得一干二净。   祁棠被宴任抓着一只手,没有挣动,只是微微翻过掌心,把宴任焦躁的情绪熟稔地安抚下来。   另一只手抬起,在宴任的颊侧轻轻摩挲,再伸向自己颈后,片刻就扯开保护环,推到宴任枕下。   “不等结婚了?”祁棠似乎是微微用了点劲,宴任瞬间紧皱眉头,把发烫的吻落在祁棠的颊上。   “……不等了。”   -   祁棠摁掉闹钟,翻身埋进宴任身前,磨蹭了一下道,“我要回去了。”   宴任半眯着睁开眼睛,“现在几点?”   “七点多。”   “这么早……”宴任在被窝里把祁棠往自己身上托了托,“急什么?”   “我爸十点多起来,现在收拾一下也不回家了,我直接去公司。”   宴任差不多清醒了,热意舒适的手揉了揉祁棠的腰,“会难受吗?”   “还好。”祁棠有点犯懒地倦声道,“我保护环呢?”   “在床头。”   祁棠从床边坐了起来,把宴任的睡袍披上,拿过保护环就走进了浴室里。   画面竟有点惊人的相似,祁棠那张波平如镜的冷脸在晨光里震撼碎裂,他刚要出来找宴任宴任就已经赤身走到浴室门口——   对视片刻,祁棠拿保护环给宴任看了看,“保护环就这个宽度。”他又指了指自己满脖子无处遁形的痕迹,“这是你干的。”   宴任上前一步环住祁棠,从背后抱着他走到盥洗室前,看着镜子低沉笑道,“我应该想到的……”   祁棠被宴任抱着,左右拉开浴袍看了看肩膀、锁骨、胸腹的痕迹,才抬眼看了看镜中的宴任,“昨晚没想到?”   “没有。”宴任低头在祁棠的肩上隔着睡袍咬了咬,“跟你说制止我……你没说。”   Alpha被情热煽动后是极具压迫感,甚至是具有一定的危险胁迫感。   祁棠的这种阴影持续了七年多,从来没有放任宴任彻底溺于本能过,即便是重生,已经咬伤过祁棠的宴任也丝毫没有自己放松警惕过。   这是第一次,祁棠压抑着畏惧却没有推开他,感觉到宴任的失控,但没有遏制他。   Alpha的确有边限,违背Omega意愿的失控真的不会伤到他。   祁棠在镜中和宴任对视片刻,感觉到宴任在对视里萌芽的蠢蠢欲动,他掐了掐宴任的手,“别想了,送我去公司。”   “好。”宴任垂头在祁棠的发丝里嗅了嗅,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相似   保护环敛去了祁棠身上微微变化的气味,只要不是靠得太近都没法发现。   祁棠看了一眼手机,宴任发讯息道:晚上还过来吗?   :不过去了,今天很忙。   除夕的安排非常紧凑,上午在公司,下午跟祁云昌去会见一些星市的高级政要,晚上还要请一些重要的宾客见面。   宴氏的安排估计差不多,忙完大概也是深夜的事了。   宴任正处于把祁棠送到祁氏后还有一天不能见面,那种小别胜新婚的焦灼状态:那我晚上过来找你?   祁棠揉了揉颈侧,干脆道:自己睡   标记和单身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好像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身体是属于两个人的——包括宴任也是,不会因为他是Alpha就减轻这方面的感受。   因此这大大加剧了宴任黏祁棠的程度,毕竟他本来就喜欢,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宴祁两家安排在12号吃饭,就是明天,正好是春节。商量好是宴家过来,毕竟结婚虽然早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也完全符合了宴任的心理预期。   宴任被勒令自己睡,委委屈屈地回了个表情。   事实上在重生前,在这个时间段里,祁棠没有像现在这么忙。那时候各种事务祁棠都算不上熟悉,一方面是靠着团队的紧急补课,另一方面就是再无力都要扛起大梁。   现在不一样,现在看文件根本没有障碍,能帮祁云昌处理的祁棠就直接解决了。   钢笔上折射着些微晕散的阳光,隐约还能看到落地窗外倒入的天穹流影。   他停止重生已经长达半年,好像日子已经确定下来,会这样分分秒秒,一直走到七年之后。   最后一次重生是第十六次,祁棠在纸页上流畅地写下“十六”,然后从头指到尾,数了一下时间。   一天、四天、两天……接近一个月。   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洄流到了七年之前。   吴升导致的惨剧,或者说,因为祁氏最开始的崩塌,还有后来信任陈岳导致的隐患。这些累计溃裂的隐瞒和真相,最终导致的就是祁棠半年加一个月前所经历的那些——   那么是不是从现在,从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都是在修正错误,把一切推回本该有的轨道?   这种独他能感受到的疑虑只能自我消化。   祁棠闭了闭眼睛,因为浑身上下都在标记的各种不应期,所以即便是仰靠在扶手椅上,还会感到一种无力而泛酸的略略沉重。   手机响了,祁棠看了一眼屏幕才接了起来。   “安子晔。”   安子晔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很倦怠地说道,“有没有空出来见个面?”   换做七年之前的祁棠,可能问也不问就会顾及着经济关系赴约了。但现在他完全就是七年后利益至上的高位者,和年轻大学生不太共情得起来,“为什么?”   “我在祁氏楼下。”安子晔答非所问道,“你结婚之后,如果不是因公就很难见到你了吧?”   “不是因公都很难。”祁棠起身,他的嗓音无波而平淡,“在哪,下楼说吧。”   安子晔没上电梯,在祁氏待客的贵宾休息室里等祁棠。   祁棠步入休息室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风尘仆仆又难掩倦色的安子晔。他在星大里的那种旺盛感已经消散了,更像是他几年之后越来越不经心的危险态度——   “安子晔。”   安子晔站了起来,他看向祁棠,混杂着被看穿的耻辱、一点的微末希冀、还有彻底陷落的失望。难以言喻的心情让他无法玩笑般喊“棠月光”,只是稍稍地挑了一下嘴角。   祁棠看起来似乎泛着风平浪静的冷色,向来都平静甚至冷静地浸于自己的单向空间里,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只能竭力触碰到那隔绝的屏障。   西装革履的祁棠太过吸睛,好像心神都会因此在他身上牢牢一定。   ——然后总是反复想起祁棠眼底,那种引起微弱卑感的色泽,哪怕是在梦里,安子晔都几乎没有见过祁棠难得的浅淡一笑。   “……我刚从U国回来,听说你确定要跟宴任结婚了。”   祁棠的视线似乎一直比常温又冷一点,所以安子晔没办法像对待别人一样,用轻松的态度去占用他的时间。   “你早就问过了吧?”祁棠站在沙发边,似乎没有坐下来长谈的打算。   安子晔缓慢地攥紧拳头,但很快他又松了手。   “……我没有一点可能——”   祁棠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否定只是在当下必须要做的事,但祁棠不是真的这么确切。   “那宴任为什么——”   “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祁棠状似不太在意地打断了安子晔隐隐急迫起来的问话,让安子晔重新陷入沉默。   安子晔没有任何可能,难道宴任一开始就有吗?   他们一开始都没有。   因为祁棠从一开始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是被求偶压力击垮的安子晔制造了逼迫祁棠选择的困境,又因此给宴任创造了制造错误的机会。   他和宴任的开始是纯粹的错误,是只能在七年后重返修正的错误,但那不是七年前的祁棠有办法改变的结局。   因为倘使祁氏没有意外,祁棠就不可能结婚,祁棠不结婚也不会发现错得离谱,更不可能在重生后去修正这个无解的错误。   如果宴任没有犯过错,可能他们都不会有今天。   祁棠看着安子晔,模模糊糊好像有点印象,印象里安子晔似乎在他婚前还和他见了个面。   大抵是说祁棠随时都可以反悔,可以选择他,他一定不会再伤害到他——   从本质来说,Alpha好像是有相似性的。   为了占有,他们可能会急不可待地用那些下作、不入流的手段去胁迫。等到把目标变成自己无法逃脱的另一半彻底占有,就会卸下全身上下的威胁,竭尽全力把所有都奉献出来。   那之间只是轻微的一点差异,但对这些Alpha来说却好像是天壤之别。   “……如果我没用安氏和MH的手段来威胁到你,我有过可能吗?”   安子晔和宴任差不多高,祁棠因为和他隔了一段距离,所以视线只是很轻地抬起一点弧度,然后看进安子晔眼底。   那里深不可测又亟待破碎,哪怕安子晔控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太多情绪,但脸色也显而易见地略微发白。   祁棠平心而论道,“我不知道。”顿了顿,祁棠又补了一句,“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重生的七年前,和重生后的七年前,安氏都是这样的。   “你还有什么要说吗?”祁棠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面上的情绪疏淡,整个人的矜冷气度却更显得浑然天成。   安子晔向祁棠靠过去两步,却猛地收住了脚。   祁棠戴着保护环,应该能防住已经结有标记的父母发现,但防不住安子晔这种单身的、对自己又格外在意的年轻Alpha。   “你和宴任标记了?”   祁棠微微诧异地看了安子晔一眼,那种冷淡的态度才细微碎裂一样,露出一角淋漓浅亮的讶然。   “嗯。”   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祁棠转身要走。安子晔没有拦他,贵宾室里的光色透亮,把祁棠的影子裁得利落修长。   安子晔坐回沙发上,手肘抵撑大腿,脊背微弯。他捂住脸,声线沙哑地低骂一声。   -   “哥——”祁玫飞一样冲进祁棠卧室,穿着柠檬黄的连衣短款皮裙,整个人都显得朝气蓬勃。   祁棠正对着镜子试穿,欧阳颜把祁棠衣柜里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挑挑拣拣很不满意的样子,“为什么颜色都这么单调?”   祁玫往祁棠床边一坐,“哥也不能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吧?”   “你没见过男大学生什么穿着吗?”欧阳颜反驳道。   “那哥穿白色吧?”   欧阳颜皱着眉比对来比对去,才把一整套白色的休闲装递给祁棠,“换上,以后少买深色系的。”   “宴哥什么时候来呀?”祁玫翘着腿问,“是不是那个女总裁也要来?”   “嗯。”欧阳颜点点头。   “女总裁?”祁棠后知后觉道,“你说宴任的姑姑?”   “对,她很好看吧?”祁玫把手机拿到祁棠面前,“我关注她好久了,她超级酷。”   祁棠点点头,被欧阳颜抓到镜子前理了理衣服,“就这样吧,下楼,宴家要到了。”   祁云昌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看到欧阳颜还很老总地点了点头,欧阳颜笑着走过去推他,“干什么呢?我是你合作方啊?”   祁玫在窗边看,高兴地扭过头来道,“宴家来了也!”   祁云昌和欧阳颜走在前面,管家推开门,把宴家的人领了进来。   祁云昌和宴绅合在生意场上是老相识了,欧阳颜和顾凝倒是最近才因为祁棠和宴任走得很近。   祁玫规规矩矩地和长辈打了招呼,眼里的星星一路跟着宴淑阳冒。   宴淑阳笑眯眯地喊了声“小棠”,才垂眸看向满脸兴奋又紧张的祁玫,“你是小棠的妹妹小玫吧,长得真漂亮,像娃娃一样——”   祁玫激动无措半晌,诚心诚意叫道,“姑姑——”   宴淑阳一下就被她逗乐了。   宴任走在最后,祁棠站在门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笑意在面上不算浓郁,但在眼底却暖热而深邃,祁棠瞥了一眼宴任的肩头,碎雪挂在大衣外,肩上都缀着星星点点的亮。   “放哪里?”宴任问道。   管家和佣人急忙接走了宴任手上提的东西,“宴少,我们来收就行。”   佣人们不是第一次见到宴任,但再度看到祁少的未婚对象还是一直笑笑地偷偷打量。   人太多了,前面是家人,后面是佣人。祁棠扭头回看向宴任,宴任依然无声却带笑地注视着他。   肩与肩隔着两三拳的距离,只有目光相抵。如果不是因为周围都是人,宴任估计上来就跟祁棠抱着黏黏糊糊,根本舍不得松手了。   来的时间正好,直接上饭桌,顾凝和欧阳颜说说笑笑地,边走边吐槽自家儿子,“小宴也是……他在学校都穿那种logo很大的衣服,他们都玩那些。然后今天过来就不会穿了,也是挑半天。”   祁棠穿得休闲,和宴任坐在一起,闻言看了看宴任的穿着。   宴任今天穿的算是休闲版的正装,和他惯常的穿着还有点差别,就算直接穿去公司都不会奇怪。   “我猜你会穿白色。”宴任低声道,“我妈没让我穿。”   “为什么?”   一桌亲人,两个人靠得不是很近,只能正常但偏低地交流道,“我妈说那样太不成熟了……”   “像董事会跟大学生谈恋爱。”祁棠澜起笑影,眼底恍入些许绚烂的灯色,“别担心了,很合适。”   宴任定定看着祁棠,因为祁棠难得的笑意而感到呼吸一窒。   宴总和祁总两个父母辈的见过好多次了,见面很融洽,聊了几句就有点感慨地说真没想到要当亲家了。   “小宴说年后就结婚,小棠也没意见——”宴绅合看了看坐在一起的宴任和祁棠。   “是,都随孩子,就定年后吧。”   “你想过我们要怎么结婚吗?”宴任低声问道。   “想过。”祁棠转过来看着宴任,因为长辈在场而时刻都保有非常温和的笑意,“你想怎么办?”   “跟你结怎么办都行。”   宴淑阳和祁玫互相关注之后祁玫开心得收不住笑容,“姑姑,我打死都想不到这么早就能互关上了,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强的美女,我要高兴死了。去年我还跟我妈去了一趟U国,在商会上见过姑姑——”   “PLO的商会?”   祁玫点点头,翻出一堆私藏的宴淑阳照片给宴淑阳看。   宴任看了看兴高采烈的祁玫,“小玫是姑姑的粉丝?”   “嗯,之前就很喜欢姑姑了。”   “棠。”宴任微微压低了一点声音,隐隐有点呢喃感地对祁棠道,“爸晚上不让我留。”   祁棠震惊地看了宴任一眼,“你和爸说你要留在祁宅?”   “没有。”宴任垂下眼眸,就正对着他的祁棠能看到他一脸委屈又舍不得的样子,“我爸说猜我想留,但都还没结婚不能给你们添麻烦,叫我不许想。”   祁棠刚要说什么,欧阳颜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打断道,“你们俩。年后就要结婚自己要准备一下,我们帮你们看但是自己有什么想法都要说。”   顾凝点点头,“这么重要的事,因为有点仓促,有什么想要的都要提前说。”   “我想跟祁棠去旅游。”宴任道,“反正这段时间都有年假。”   “度个蜜月回来就超过年后的时间了吧?”顾凝转过去看了看宴绅合。   “那就蜜几天吧。”祁棠淡淡笑道,“回头我和宴任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管制   宴任和祁棠除了坐在一起,左右都是家人。原先在饭桌下宴任可能还能伸手摸祁棠的大腿,现在加上佣人,简直是全方位的监控。   主菜吃得差不多,宴绅合和祁云昌因为今晚要不要留下而争执着。祁棠婚后七年过去,很清楚宴绅合的脾气,晚上宴任肯定是没办法留的。   他从桌边起身,宴任仰头看向祁棠,正好和祁棠的目光相对。   祁棠的视线里毫无冷意,触目如同沁和的温水,笑意仿佛一两尾金鱼,在眼底轻轻闪过。   其实祁棠的表情没有变化,甚至连笑意也没有再鲜明些许。   但在那时间走动的细微缝隙内,在和祁棠的四目对视的时候,就会引发低颤地、在胸肋下反复碾磨的悸动。好像时空和烟火都一瞬拽离,他兀自安静又略感紧张地和祁棠无声交流了霎那。   祁棠转过身,宴任才续接裂隙一样听到周围热热闹闹的第二个字节。微微升腾的热感在眼底回溯,他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指尖。   一两分钟后,宴任才朝祁棠那方向走过去。   顾凝抬头看了宴任的背影一眼,摇摇头很无语地叹了口气。   欧阳颜笑道,“你翻白眼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人家妈呢。”   “他爸不让他留,一桌子都是人,他跟小棠都保持一晚上距离了,你看他坐立难安的。”   “你还讲出来,当妈的怎么那么坏?”   顾凝哼了哼,“好像你看不出来一样。就小棠过去那会,你看他神都飞了。”   宴任穿过走廊,垂坠在头顶的黄铜金灯稍稍摇曳,切割折射的亮丽晕光掉在地上,变成气泡般的灿影。   祁棠靠在盥洗室门边,微微偏头看着宴任。   宴任顿了一下,就大步上前把祁棠揽进怀里,直接把门反锁。   一天没见,见了又憋了一晚上,别说亲一下抱一下了,手都不能碰一下。   能牵扯他心神的人就坐在身边,却连说话都不能靠得太近,只能若有若无闻到祁棠身上混杂着自己的气息,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忍得半死不活。   宴任在祁棠面上亲了两下,继而就埋在祁棠的高领毛衣里嗅着拱来拱去,“老婆……老婆。”   手早就老实不了了,硬是钻进去触及了祁棠的皮肤才安分下来,整个人恨不得密不透风地跟祁棠贴在一起,或者拱在祁棠怀里把距离踢到天边。暖热又着急地磨蹭了一会,就压着祁棠的唇瓣厮磨,把一天多欠下来的连本带利一次性收干净。   祁棠被宴任急迫的动作一惊,但知道宴任都要忍得不行了,就任他又吮又咬简直要吃了他一样亲密了一会,才在宴任的腰侧掐了一把,让他平静一点。   “别亲了。”祁棠捧着宴任的脸,唇齿里的热度还在唇边逗留,呼吸糅入酒味,悱恻暧昧地在唇上摩挲,“在这里解决不了。”   宴任硬是压下来亲了他一口,才把下巴搁在祁棠肩上,用双臂紧紧缚着祁棠,“让我抱一会。”   “抱着就不难受了?”祁棠的嗓音波澜不惊,但宴任现在已经越来越能分辨祁棠细微夹杂的情绪——调侃的意味不容忽视,但音调却很温和。   “嗯。”宴任埋在祁棠的肩窝里热乎乎地吸了口气,安静地清清脑子,才问道,“你想办那种盛大的婚礼吗?”   “你觉得我想吗?”   “……不是很想。”   祁棠缓缓地深吸了口气,“家人、重要的客人,差不多就够了。”   他七年前的婚礼规模不大,主要是祁氏并不想因为婚姻而声张,但这个不受祁棠的控制。   都结婚七年了,更不会像那些年轻人,因为没经历过,所以非要声势浩大到处敬酒的热闹场面。   “你想办大一点吗?”祁棠挲了挲宴任紧绷的腰肌,低声问道。   “都听你的。”   “其实我比较期待我们的蜜月——可能没那么长,蜜半月应该有吧?”   宴任抬起头看着祁棠,“要一个月也行。”   祁棠挨近他,贴着鼻尖带笑道,“不急着回来结婚了?”   “急。”   “我们之后还会一起旅游的。”祁棠亲了一下宴任的耳际,“不止这一次。”   宴任抱着他爱不释手地时不时磨蹭一下。   “好。”   “宴任。”祁棠拍了拍宴任,伸手给宴任看了看,“我知道你想它。”   宴任眼馋地看着祁棠空空如也的掌心,视线又回到祁棠脸上。   祁棠收回手,在宴任的唇边亲了亲,“但是在这里不能呆太久,所以想也没用,你要是还抱着我蹭等会我就自己出去了。”   -   祁玫老神在在地打量了面不改色的祁棠片刻。   “哥。”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宴哥呢?”   “上洗手间。”   “……这也太久了。”   “肚子痛。”   祁玫确认没发现端倪,又满肚子猜测地坐回去了。   吃差不多了,除了宴任还在关禁闭,所有人都坐到客厅里,餐厅留着让佣人收拾。   宴淑阳坐在祁玫和欧阳颜身边,左右都能被搭话,“没有,我晚上不回宴宅。”   “那就留下来住嘛,真是的,怎么那么客气,你留下来顾凝肯定也留下来。”   顾凝看了欧阳颜一眼,“啧”了一声,使了个眼神道,“老头子怕小宴去闹小棠,他古板得很,结婚前小宴争不过他的。”   “我哥就那样。”宴淑阳耸肩道,“会管,连我都管。”   “姑姑不回宴宅晚上留着跟我睡也可以啊!”祁玫盛情邀请道,“我双人床很大的,三个姑姑都睡得下。”   宴淑阳笑起来,“我有人在等,一会就要来接了。”   欧阳颜愣了一下,“你老公吗?怎么晚上不一起来?”   “不是,现在没跟我老公住。”宴淑阳大大方方地小声道,“他侄子现在被我养着,跟我住,我哥还不知道,知道得骂死了。”   “噢——是那个穆绍文?”   宴淑阳吃惊道,“呀,你知道呀?”   “小玫天天说起你,说你小男朋友和你很般配,她就整天痴迷你。现在好了,成她亲戚她高兴死了。”   几个女人虽然自己聊得热火朝天,但看到宴任回来都投之以各异的目光。   宴任佯装面不改色,非常自然地坐到祁棠身边。   祁棠瞥过视线,看了宴任一眼。   电视里热热闹闹,但没人注意,嘹亮的歌喉化作立体背景音,春节的氛围第一次如此浓烈。   宴任低声道,“以后的春节我们都会一起过了。”   “嗯。”祁棠垂着眼眸,虽然面朝宴任,却好像没有感受到宴任凝定深沉的目光。   他悄无声息地抬手,在宴任的掌背握着摩挲了一下。   “去特斯克吧。”祁棠的视线稍稍上挑,佳节的热度似乎被他们屏蔽在外,单独相处时的氛围和节奏缓风般藏匿在彼此之间,不会因电视里的大笑和长辈们天南地北的谈论而受到影响。   那是七年之前仓促遗留的遗憾,但好在一切可以从头弥补。   “好。”宴任翻过手腕,但祁棠没让他抓住。祁棠浅淡的视线涌起些微警告的意味,但面色却毫无波动,因此旁人对这种细致入微的互动完全看不出来,只有宴任知道。   宴任轻缓地吸了口气,笑意浓郁起来,“——知道了,都听你的。”   -   抵达斯特克的时候还属于斯特克的冬季,春季将在四月份重返。   寻亲访友的过年项目被渴望二人世界的宴任直接剔除,祁棠没有反驳宴任的提议,倒是宴任自己出乎意料地惊讶道,“我以为你会不同意。”   祁棠颔首,在通话的视频里看着宴任道,“我也以为。”   宴绅合和祁云昌对此心情复杂,倒是欧阳颜和顾凝干脆地放他们走。   国际航线确定之后,陈志强把私人飞机的安排准备妥当,收拾了行李就和洪田方陪同着一起飞向特斯克。   祁棠对特斯克的了解基本上只包含极光和当地文化,后来还加上重生过程里跟宴任来旅游的体验。宴任这次准备得非常着急,觉得陈志强的提议没经他的手安排过就很不靠谱。   “他好歹是非常能干的秘书。”祁棠看着宴任,“不用那么担心。”   宴任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行程安排,皱着眉道,“皇家酒店也没有订上,说是班西的政要在住,现在不可能让我们插队。”   “你知道严卿华的父亲是曼卡的家主吗?”祁棠问道。   “嗯,他可以做曼卡的顶级定制。”宴任因为没什么把握,所以在祁棠面前难得有点懊恼,“但就算要定制现在也太晚了——”   “曼卡的定制时间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祁棠按住宴任的掌背,“订皇家酒店也要提前半年多。那我们如果订戒指的时候把酒店订上,下半年来的时候是夏秋季或者冬季都刚好。”   宴任定定地看了祁棠片刻,心情顿时雨过天晴,凑过去在祁棠的鬓边嗅着磨蹭了一下,“好。”   落地的时候还是白昼时间,宴任和祁棠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后半程都在看还没有体验过的攻略。   “那鲨鱼肉的特色菜……”   “这个不要。”祁棠被宴任围着围巾,稍稍仰头对陈志强道,“鲸鱼肉也不要。”   “怕腥?”宴任掖了一下祁棠领口边的围巾褶皱。   “嗯。”   行程安排得非常宽裕,入住之后就先关在房间里过了半天。   春节宴任没在祁宅留宿,祁棠在祁云昌眼皮底下也不会去宴宅住,虽然说好第一天抵达干脆去看蓝冰洞,但好不容易到了特斯克这个安排立刻就被宴任抛之脑后。   等到宴任舍得离开床的时候祁棠已经窝在被子里不想动弹了,宴任下床去开门,洪田方和厨师一起进来布菜,“宴总下午还要安排出去吗?”   “不了吧。”祁棠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过去看了宴任一眼。   “那就不出去了,行程都延后一天吧。”宴任兴致盎然地答道,才扭头看着厨师,“不用留在这里,我跟我老婆单独吃。”   祁棠懒洋洋地窝床,看宴任干劲十足地献殷勤,抬脚踩在宴任大腿上,“宴总这么殷勤,怕什么呢?”   宴任僵了僵,搅汤的动作在停了一瞬后又继续下去,“什么?”   柔软舒适的大床好像会慢慢抽走人的骨头,被窝里暖洋洋的,稍微往下一些还有逐渐下陷的绵软感。   祁棠打了个哈欠,才收回腿隐隐嘲笑道,“怕我说做太狠了……之后稍微克制——”   宴任一把攥紧祁棠慢慢内收的脚踝,制在自己掌下揉了揉。   祁棠由他拿捏着,干脆把腿架在宴任的腿上,看宴任微微有点内敛和紧张的样子,祁棠眼底薄薄的笑影都显得清晰起来。   稍微用了点力伸直腿,从架在宴任腿上到往宴任的腹部踩紧,“没事,不会说这个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修正   天气晴好的时候,闪闪发亮的蓝冰洞瑰丽得堪称梦幻。   冰川融水在夏季汩汩流淌,在冰川底部穿流。空气和杂质历经千年,随着滴答碎落的时间被剔出冰体,冰层里毫无杂质,透明得几近虚幻。   阳光毫无阻碍地坠入,因为没有多余的折射,透明亮丽得仿佛玻璃宫殿。   祁棠对拍照兴趣一般,倒是宴任带着时尚杂志的顶级摄影,偶尔选到绝佳的美景就会给他们拍摄一张。   “冷不冷?”宴任攥紧了祁棠手套下放松的手指,感觉不到多少真实的温度。   “不冷。”祁棠的眸光还在上方流转,光线倾泻而来,在钻石般打磨的冰里,晨光如同琥珀珍藏的夹心,炽热却冷凉地滴入眼底,焕起蜜般的金棕水影。   陈志强和洪田方属于公费旅行,非常自在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偶尔还非常好哥们地一起自拍。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宴任和祁棠,看到祁总面上不加掩饰的赞叹,还有宴总已经基本不观赏美景而完全沉浸在看另一半的喜悦之中——   “祁总没有发现吗?”洪田方低声问。   陈志强见怪不怪道,“祁总应该已经习惯了。”   祁棠伸手抵了抵冰壁,然后摘下手套触摸了一下寒凉光滑的剔透冰体,才转向目光微深的宴任,“几十年后可能就看不到了。”   宴任弯了弯唇角,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辉,冰蓝的色泽映在祁棠面上,垂淌的阳光仿佛挂在玻璃杯里的蜂糖。冷雾从祁棠的唇边浅淡溢出,温度在宴任的瞳孔里熔陷。   “没关系,我们还会来很多次。”   特斯克的温泉非常出名,但最出名的和皇家酒店相隔较远,上次可能是时间安排的问题最后宴任没和他去。   但现在的时间非常充裕,天然温泉上渺渺腾起纱一样的白雾,空气寒冷,但是顺风涌来的湿暖感却非常柔和。   米莉丝的温泉池在落地前就已经被确认包下,游客不会在这几天内进入。   祁棠裹着浴袍,站在原木的矮桥上,栅栏堆着绒绒的雪,伸手一碰就花叶一样窸窣落下。   金光波澜而浩渺,从云影中万千蝴蝶似的降下,粼粼在水面,像是毫不刺目的蔚蓝雪波,温吞缠绵。   宴任在温泉池里抬了抬手,把暖热的温度抚到祁棠小腿上,水滴很快就冷凉下来。祁棠把浴袍挂在一边,踏入温热舒适的水里,宴任摩挲着他的踝腕,然后又是小腿——   祁棠摁住宴任的手,瞥过视线看向宴任,宴任被警告着老实下来,但立刻坐到祁棠旁边,非要贴在一起。   “宴任。”祁棠吸了口气,面前的雪白雾气云迹般绕了绕,“你包了这里,这么大的场地,你跟我挤在一起?”   宴任颔首,探头在祁棠的颈侧厮磨了一下,又一路向上亲到祁棠的唇角,“嗯。”   “‘嗯’?”祁棠微微蹙眉,五官里混入一点耐心不足般的精致旖丽,宴任因此看得目不转睛——祁棠看了一眼宴任专注又有点沉迷的神色,深感极高的说服难度,直白道,“你过去一点,太浪费了。”   宴任一动不动,祁棠再度扭头看向他,被宴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亲了亲脸颊——   “还有一个办法。”宴任半讨好半商量地低声道。   “什么?”   宴任的手伸出水面,在祁棠的下颌缓缓揉了揉,“你抱我,在水里又不重。”   “不要。”   “那我抱你。”   祁棠实在是忍无可忍地看了看宴任,宴任已经揽上他了——“肯定不挤——”   祁棠惯常无波的冷脸隐隐有点碎裂的迹象,手指在岸边撑抵了一下,最后放弃地松了手。但还是压低声音警告道,“这里是公共场合,你……”   宴任心满意足地把老婆抱在身前,毫不在意地随口道,“我保证。”   周遭非常安静,缓风拖着湿雾,微弱的鸣响幼鸟一样在祁棠的颊边蜷了蜷。   祁棠撩开湿漉漉的朦胧水汽,澄澈干净的冰蓝色泽跃进眼底,地热的温度渗入肌理,浑身都舒缓而松散。   他靠在宴任身上,宴任按摩般边揉祁棠边享受,这种很自觉的克制让祁棠舒服得没阻碍宴任时不时就突然动一动的手。   “……我听陈志强说温泉水里富含矿物质。”宴任低下头,在祁棠的肩骨上亲来亲去,“泡了对皮肤很好。”   祁棠最近被宴任频繁亲得有点麻木,仰在宴任的肩上懒洋洋道,“所以他们在泡温泉?”   “嗯,在下面。”宴任的鼻尖蹭了蹭祁棠的皮肤,“泡不泡都一样香……”   被祁棠的手掌摁住脸,宴任抬头贴入祁棠掌心,张口用齿关咬合着刮了他一下。祁棠立刻抽回手,在水里毫无声响地掐了宴任一把。   -   蜜月的时间缓慢得黏腻,好像连呼吸都要相嵌着来回摩挲,作息随意颠倒着,对时间不再苛求,晚起晚睡变成常态,消磨在床上的时间尤其亲密无间。   “在看什么?”   “万年历。”   “万年历?”   宴任刚要说话,手机就立刻带走了他们俩的注意力——   “妈?”   扬声器里的顾凝笑道,“在玩什么也不汇报,蜜月都蜜得忘记家里了?”   宴任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被祁棠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就捏着祁棠的脚慢慢揉着。   “还‘嗯’!你有没有太折腾小棠?那边好玩吗?小棠呢?”   刚被折腾完的祁棠强打精神道,“妈,挺好玩的,下次可以一起来。”   “冷不冷呀?”   “还行,穿得够多就没什么感觉。”   “什么时候发几张照片回来?我跟阿颜等了几天都没见你们俩自觉过……”   “等下就发。”宴任道,“本来想明天发。”   “行,明天也行,要记得。”顾凝应道,“听声音还在酒店里啊,没出门?”   “一会出门。”   祁棠偏过视线,疑惑地看着宴任,宴任的手掌浅浅压在祁棠的腹部,拇指微微用力地挲了挲他的腰线。   “好,把你们玩去吧,别忘了啊,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哪里打扰……”祁棠还没说完,宴任就兴致不错地“好”了一声,“那挂了。”   祁棠无言地看了看宴任,才开口道,“等下要出门?”   “嗯。”宴任俯下身,浅淡地吻着祁棠的嘴唇,像是在品尝只允许他一人感受的温度和柔软,所以异常贪求又爱惜。   磨磨蹭蹭地亲了一会,宴任才问道,“能出去吗?”   “别弄我。”祁棠扯过被子,“躺一会再出去。”   “我陪你躺。”   “不用。”   “那你陪我躺。”   祁棠懒得理他,被宴任抱着休息了一会才起床换衣服。   “今晚出去看极光?”祁棠把高领穿上,手套戴上,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连略略泛红的指根都被彻底藏匿,旖旎的点滴痕迹根本无从显现。   “对,今天的日子是这段时间最好的。”   “你研究万年历研究出来的?”祁棠带着笑意掀起眼帘,像是眼底晕着一团濡湿的淡光。   “还给九龙那边的大师打电话问过了。”   极光这种自然现象属于可遇不可求,但在特斯克的冬季并不少见。   倒推一算上次来看极光还是重生期间,和现在相隔不过将近一年,只是那时候没有现在这种宏大的盛况——   只是离开酒店,映入眼底的就是漫天灿烂的荧色,和上次看到的不同,这些绿意盎然的光谱浓烈得惊人,像是把夜空都陷入梦魅。   驱车抵达的是海岸边,但这里遥遥地铺出长路,和缀满巨大冰石的沙滩不同。   礁石在脚下嶙峋,他们到达海边的高地,保镖在前方开路,宴任牵着祁棠,但其实都很保险,脚底也并不打滑。   站定在半坡的高位,再上方的路况就很陡峭。   从这里俯瞰下去,万古长河同夜色明明灭灭,寒意抽入肺腑,耳鼓内隐隐约约好像能捕捉到来自冰海的呜鸣。   保镖退下去一些,不算特别远,但都很安静,没有人上前打扰。   身下的海是色泽深黑的,波澜撞击着冰和峭壁,低沉的声音像是迂回的沉重交戈。海岸线绵延着,不算太过破碎,偶尔有陡山似的陆地,周围一圈浪花的灰白浮影。   暗色一直泅到海天交界,色彩越来越清晰,极光仿佛孔雀扇状的尾羽,似乎蓝绿的颜料延荡得触目遍及。   今夜的极光也许相同,也许不同,仿佛晨光一般从地平线上生长。   夜色里的极光从天海贴合的一线里瀑射般扬起,直直穿入灰黑的云霭,宛如鲸豚嘹亮而不绝的歌喉绽放,在海际彻底放亮。   宴任曾经在极光下弥补过错误,或者说是遗憾——误会、沉默,他们的婚姻伤口淋漓。   极光之下,宴任单膝跪地,曼卡定制的戒指吸入浪漫光海,析出摇摇曳曳的嫩光。   宴任说:原谅我。   他好像一直觉得,如果把错误只归咎于自身,是不是祁棠的所有抗拒和毫不容忍都可以解释,也都不会导致自己的失望?   祁棠感觉到宴任落在他唇边的吻,温热、发自肺腑,又似乎融着些许无法言说的颤抖——他看到宴任单膝跪了下去。   酸软的绵意自腹中抽枝旋起,占据脏腑,攀上双肩,又扼紧咽喉,他的视线因为微末的窒息而更加清晰,好让祁棠不会错过宴任眼底点点滴滴的所有情绪。   宴任的眼眸似乎被极光占据,但光色又并不浓烈,祁棠的身影垂映其中,比天光更加馥郁。   特斯克的风温柔而寒冷,无垠的海面拂动天穹,极光汇成绚丽的河流,华美莫测地奔涌而来。   宴任看着祁棠,像是用目光触吻着祁棠的眼睫。温暖的感觉浸入瞳孔,在血管里游鱼般溯源回流,那种初生的、热烈的、斑斓的温度撞上祁棠的心脏——心脏似乎被双手极尽柔和地托起。   戒圈泛着一点微芒,祁棠的指尖有种微渺的烫热感,他听到宴任的嗓音低沉,甚至因为语调的微微放缓而近乎像是摩挲耳鼓——   “老婆。”   祁棠垂着眸光,鼻腔里沁入湿润的凉雾,似乎微微凝着特斯克的柔软冷雪。   “嫁给我。”   指尖像是钻入了滚烫的流星,所以难以自持地低颤着,祁棠稍稍弯腰,发抖的指尖捧着宴任的脸,亲昵的吻从上压来,没有任何人推拒。   宴任把戒指戴上祁棠的手,又让祁棠帮他戴。祁棠的眼底蕰着一点化雪的泪色,但他又忍不住笑起来,笑意鲜明得简直夺目,宴任根本舍不得呼吸甚至眨眼——   在面对父母的时候,祁棠的笑容会稍微浓郁一点,但也只是点到即止。   他的笑意惯常吝啬,但现在描着一点泪影,却笑得突然止不住。   “到底在笑什么?”宴任揽着祁棠,本来想吻他,但第一次看到祁棠笑得这么真切,实在是太过难得——   “给我戴戒指的时候你在抖,还有……”   “那是因为我紧张。”宴任在祁棠的唇边狠亲一口,喘了口气把祁棠抱得更紧了一些,“还有什么?”   “你还没跟我求婚就叫老婆……”祁棠笑着揉了揉眼尾的泪色,抹成一小片摄目的珠光,“还不是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宴任挑了一下眉,在祁棠的颊边寻觅般磨蹭了一下,“这就是我老婆,一定会嫁给我。”   笑意微微敛藏了些许,但仍旧含在唇角,像是极光蜷在风和云的流影里,祁棠的视线微抬,落在宴任眼里,“这算不算无耻?”   “算。”宴任干脆地承认道,“我就是无耻。”   还没等祁棠笑,宴任继续道,“现在无耻的人不经你同意要亲你了。”   这个不经同意的吻很轻柔,一点一点,像是第一次的吻。   生涩、略带试探,缓慢而温柔,像是啃噬心扉的一种折磨。   又很暖热,不带任何欲求的味道,像只是在冬夜里,厮磨交颈着寻找温暖,在属于自己的自己里藏匿起来。   ——心满意足,仿佛已经得到了漫天的晨星和无底的深海。   -   特斯克的自然奇观非常之多,祁棠和宴任并不准备一次性遍览,旅游的过程变成一种隐约期待的等待。   等待夜晚,等待温热的被窝,等待消磨在彼此身上的时光。   蕾莎冰河湖在返春之前融得越来越明显,湖中漂浮的冰像是一座座雪白孤岛,远看又像是海豹身上的花斑。   澄黄的灯影滴入湖底,摇曳着仿佛长长的鱼影,在白天也很灿烂。   东部的奈罗卡斯山已经全然地生出绿草,夕阳在天边像是勾描的粉迹。   暮光如同苍茫的暗色油画,在远山之上几笔带过,徐徐坠入还没解冻完全的冰河。冰河因此泛滥着粉紫的霞色,其间清透的冰蓝河流无声淌过,像是寂静的画。   祁棠拒绝当地的所有特色食物,基本上都是在特斯克各个景区的高级餐厅里吃西餐。   半个月的时间如同甜酒,返程前宴任简直是把“不想回去”写在脸上,“如果要上班不是不能24消失都呆在一起?”   “没有如果。”祁棠道,“就是要上班。”   宴任抱着老婆呜呜咽咽。   祁棠抵着宴任的前额,距离靠得很近。   “你不想回去领红本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惊喜   从特斯克返程之后,他们只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来确定婚礼现场,因为规模缩略得比重生前的婚礼还要小,所以时间非常充裕,还有空闲用来休息。   从民政局办下来的红本被宴任翻来覆去地看,他时不时就笑得非常发自内心,然后凑过来抱着祁棠,在他身前举着两个本子,“这是结婚证。”   “我知道。”   宴任的唇瓣在祁棠耳边厮磨片刻,“棠棠。”   祁棠稍稍仰头,偏过去瞥向背后的宴任。宴任低下头,在祁棠的面上轻浅地亲了几下,力道柔和,好像把祁棠看作易碎而脆弱的珍宝。   心底微弱地,像是有雏鸟在挣动毛绒绒的嫩翅一样,暖呼呼地颤了一下。   “你现在真的是我老婆了。”   七年前祁棠的婚姻来得措手不及,七年后的祁棠对婚礼的要求就是排除所有无关人等。   欧阳颜对祁棠完全无法理解,毕竟她当时和祁云昌结婚的时候声势浩大,在当时的舆论上也沸沸扬扬了好久。   但拗不过祁棠就是不喜欢那样——祁棠对引起舆论的事件异常敏感,洪田方这几天都在组织保镖竭力排查媒体偷偷溜进来的任何可能。   宴任对祁棠的低调完全支持,也可以说是完全无所谓,整天走哪都带着两个小红本,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结婚了。   婚礼选在上午,在祁氏的跑马地上。   这里绿草如茵,遥遥望去才有绿油油的山峦起伏,阳光温柔地遍布在软絮般的草尖上,草尖随风晃出波涛般的风影,一路吹拂得好远。   天气还是偏寒,但冬日的冷意退却,雪迹也消融成汩汩窸窣的小河。待绽的花被风带着摇头晃脑,但还是倔强地顶着玉白的花苞站得摇摇晃晃。   天光云影明媚灿烂,仿佛金线织就的夺目画卷。   祁棠深深吸了口气,把糅着雪水、草叶、阳光的和风渡入肺腑,好像生命都因此,在这难以觉察的一刻焕然一新。   “在想什么?”   祁棠看向宴任,宴任的眼里蕰入波点般的金影,笑意像是油画在圈圈深入,因而显得异常深邃迷人。   在让人难以置信的重生开始之前,他们已经有相当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在对视的时候互相领会了。   不光是祁棠,有时候宴任也会因为无法辩驳和不容解释的情况而无力沉默。   他们曾经浪费过好多时间。   “在想……”祁棠细细端详着宴任,学生时代的宴任、婚后的宴任、婚后七年的宴任,变化都不大,但其实差别都非常巨大。   不过此时的宴任,他还没有因为婚姻的困苦而越来越压抑和缄默,他看着祁棠的目光近乎铮亮,有种直透祁棠心底的占摄意味。   那种独占的、餍足的,却仍然如饥似渴,在祁棠面上流连的目光,隐隐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侵犯感。   颈侧的肌理不自觉地微微绷紧,祁棠移开目光。   “在想现在真好。”   宴任没有揭穿祁棠状似无波的面上,那种相当明显的,在眼尾晕开的浅淡血色。常年在面上驻足的冷调细腻中和,变成非常吸睛的瑰丽色泽。   ——宴任凝注地紧盯祁棠,好像心脏都几乎要跳出胸腔。   能够牵动他每一点心绪变化的人,正因为他炙热到快灼烧起来的目光而略显不自然。   从今往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时每一刻,这个缭绕于梦境的人影,嵌合于滚烫心扉的一丝薄薄冷意,就会在他的生命里抽枝发芽,把交糅的潋色绽得参天遍野。   “祁棠……”宴任抚过祁棠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日光浮升,整片天穹仿佛在浪漫燃烧。无名指上的戒圈闪闪发亮,在祁棠的眼底碎出璀璨的熠光。   宴任垂下头,轻掐着祁棠下颌的手缓缓摩挲。   祁玫猛地背过身去,按着自己的胸膛,像是憋气太久后才狠狠喘了口气。   “不行……少儿不宜。”   也许是光线敞亮,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斑斓明丽,像是美感十足的曼妙梦境。天际的渺色奔涌,奏成缱绻的珠色琴音。   祁棠的手指稍稍抓在宴任右手的臂弯里,宴任垂在身侧的左手抬起,把祁棠攥入自己的右手之中。指尖穿入指缝,然后深深握紧,掌心里蜷着一点风和日丽的流影,溢出些许盈盈的温和热度。   从某一瞬起,时间的流淌再度与重生贴合,无数分秒滴滴答答汇成星海般的长河,向未来飞速涌去。   七个月之后,曼卡家主呈上了祁棠在重生里戴过几天的戒指;智能项目里毫无风波,然而却毫无原因进行了团队的替换;陈岳被翻查账目,进行检查;吴升结了婚,经洪田方认真调研,结婚对象是吴升的初中同学;刘裕山和吴升并不认识,他在保安亭里每天都过着悠闲的长日;七年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依然有人捕风捉影,询问他们的婚姻近况。   “那是不可能的。”祁棠平淡道。   祁玫三催四请地让祁棠去体检,祁棠没去医院,等主任回来才让她到家里做了一次检查。   宴任正跟祁棠打视频,“刚进门的是谁?”   “体检的医生。”   “你多久才能体检完?”   “不知道。”   宴任对着手机思考了片刻,看着祁棠和医生说了几句,“不然开着视频?反正我也没什么没见过——”   宴任看到祁棠低下头,用那种看似难以揣测但是又情绪明显的视线看了看自己。   然后祁棠抬手摁断了视频通话。   报告单来得很快,比之前快得多。   祁棠拿着报告单坐在沙发上,医生在电话另一头的叮嘱絮絮叨叨。   “……开头几个月要比较注意,您应该和宴总说一声,大概再过——”   “别告诉宴任。”   “……什么?”   “先别告诉宴任,他过几天就从U国回来了。”   医生心说没想到祁总竟然面冷心热,还有搞个惊喜的想法,立刻一连五六个“好”,才挂了电话。   2020年9月26日,宴任回国后抱着老婆不肯撒手,祁棠不要就是不要,决定和宴任看电影看个通宵。   “手拿出来。”   “易感期呢?”   “没来。”   宴任快委屈死了。   “宴总。”祁棠被宴任抱着夹来夹去,宴任很想磨蹭又一直被祁棠喊停,“在新闻上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   宴任在祁棠颈后深缓地闻了闻,总觉得气息好像有种非常馨暖的平和感,不再是那种凑近嗅了嗅就浑身发烫的状态,有哪里不太一样,“——你知道不一样就好了。”   他从后揽抱着祁棠的腰,祁棠在他硬韧的腕骨上摩挲了一会。   手机一直摆在桌上,一个晚上都没响。直到天色转亮,祁棠才倦意明显地和宴任回房睡觉。   “明天不去公司了吧?”宴任有心折腾,但看祁棠实在是困得不行,只能紧抱着老婆蹭了蹭,委曲求全地准备睡觉。   “嗯。”   修长的手指钻入祁棠的指缝,祁棠靠在宴任的身前,好像被无处不在又极具安全感的领属环绕。   戒指在触抵掌内的时候格外明显,宴任握紧祁棠的手,祁棠软绵绵地回握了一下。   祁棠身上的气息非常淡,像是微微泛凉的静水。宴任埋在祁棠的颈后辨别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在祁棠脖颈和发丝里上下嗅闻了片刻。   虽然和之前差别不大,但总感觉有点陌生。   既不是任何Alpha的气味入侵,也不是洗发香波的味道改变。   祁棠被他轻轻地拱来拱去,睡意起起伏伏,偏过脸隐约皱眉地转向宴任。   因为窗帘没有拉紧,花园里的暗光偷偷溜入。从宴任的角度看来,祁棠的下颌轮廓清晰,线条却因为困倦而显得柔和。   祁棠微微睁开眼睛,眼睫下方含着一隙淡光,目光很随意,却霎那间把宴任的呼吸和心跳都微弱拽紧,连耳鼓都莫名地温热起来。   “睡觉。”   “好。”   一觉睡得非常踏实,2020.09.27,崭新的一天像是齿轮一样旋过一扣,未知的一切铺陈而来。   祁棠看着时间又跳过一分钟,才拿过手机稍微翻了个身,被半梦半醒黏过来的宴任再抱进怀里。   宴任顶在祁棠的颈侧吸了口气,含含糊糊低声道,“棠棠……我做了个梦。”   祁棠偏头亲了他一下,“什么梦?”   “梦到你想跟我离婚……我出车祸,然后你一直重生到我们认识之——”   祁棠瞬间清醒过来,宴任的手机响了,打断了宴任的话。   陈志强被祁棠串通好了,快到午饭点就来电话,宴任还在床上没起来,接起来就要拒绝。   “陈秘书说什么?”祁棠握住宴任的手腕,彼此的体温交融得相当一致,脉搏在祁棠施力的掌下非常清晰。   “叫我去公司……说还有事没处理完。”   “去啊。”   宴任睁开眼睛,看着“好像有点异样,但是怎么都确定不了哪里奇怪”的祁棠,“我们昨天说好今天不去的。”   祁棠踢了踢他,“那是我,不是你。”   “……但我今天……”   “去。”   宴任起床洗漱去了,在浴室门前眼睁睁看着祁棠拿着他的手机给陈志强打电话。   “嗯,你过来接宴总,他很快好。”   “没有,他午饭不在家吃,你在公司给他准备就行。”   祁棠披上睡袍,不紧不慢地走进浴室。他边洗漱边看着宴任挑换衣物,戴上手表。   宴任走回浴室门边,有点怀疑地看着祁棠。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祁总老板当了多年,面上是云淡风轻到让宴任都找不出一点端倪。   “可能吗?”   “好吧。”   等宴任讨了个吻舍得出门后,祁棠才让家里的佣人开始摆桌装饰。因为没人注意着他,祁棠才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次没给他带来多少不应感的下腹。   玫瑰在烛光下有种妩媚的垂滴感,像是洒下的金粉都变得湿润。   长桌两头摆上银质刀具,被仔细打磨得手感极佳。   祁棠拿着剔透的酒杯,酒已经醒过,从玻璃壶内哗然淌入,卷起鲜妍的微末气泡,碰出醺意细腻的碎响。   管家给宴任开门,宴任进门后看到的就是祁棠修长的背影,因为正在倒酒,所以还有种烂漫的、近乎慵懒的感受。   佣人都躲了起来,暗暗期待着这个惊喜的时刻。   “……棠棠?”   祁棠等倒好才转过来,宴任的视线略略下移,发现祁棠倒的是葡萄汁。   祁棠拿起酒杯,微微倚在高脚椅上,面庞在绮丽的烛光下焕出玉一样的质光,笑影匿在唇角,透骨得让宴任几乎忘记呼吸。   葡萄汁水在杯里随着祁棠的手腕悄声打转,像是洋流里的深色群鱼。   “告诉你一件事。”   宴任怔怔地看着祁棠,无法动弹的视线一次次、无数次地把祁棠刻入眼底,雕凿得无微不至、隐隐发痛。   “……什么?”   “你要当爸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给自己完结撒花~ 不知道今天对大家来说是不是很突然! 这是第三次写后记啦~事实上今年2月2号我就已经把后记写完了,那是我完全个人的后记,已经放在微博上了,下面放的是和你们的互动后记! 离婚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并不轻松,而我当年打甜文tag也改不了了…像诈骗。现在印象不深了,不过当时写和修的过程都感觉很沉重… 它本身的基调就不怎么欢快,各种事情交织,还没完结前有个宝贝在微博上一顿哭,跟我说看得鼻涕眼泪哗啦的,我是很怕剧透所以不敢回复,但她一路挥泪长评我都于心不忍了看到就赶紧回了…orz 这个宝贝还问我说如果之前这么苦,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不是并不般配,这个我觉得可以放在这一起说。就是棠棠他本来是不婚族,他自己一个人最般配,谁跟他都是打乱他的生活,所以宴哥只是最好的闯入人选罢了,棠比较适合独美。 宴哥:我想闯入你的生活。 写作中途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我结局写逆流重生只是一场梦,棠棠醒来真的要处理后事,这算不算烂尾…? 哈哈哈哈!但没有啦! 还有这本书是没有番外的,我不太喜欢写番外,觉得正文能写完的就不用写成番外了。 本来打算30w完结的,但感觉扩写蜜月是赘述,而且亲密片段越写越多了…宴哥见到老婆就忘了娘,不听指挥,我总不能两三章全写谈恋爱吧…?! 全部修完也发现我的判断是对的,后面的节奏刚好,没有拉低前文的质量,所以最后就是26w出头。 果然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写个饱满的结尾会比较有艺术感! 关于鸡血掉落,这个已经放在微博置顶了,可以顺套娃链去看滴,目前是这些(还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告诉我 我有灵感的有空就会补上!): 2020.11.21安总 你就活了该自我欣赏 2021.03.11无辜的25章到底缺少了什么 2021.03.17假如宴哥当年没有咬一口 2021.03.20笑面美人严狗姐和小桃祁玫(预警看好不要挨天雷哇) 2021.03.22#甩安总一耳光爽吗 2021.04.03女王姑姑和白切黑小狗 2021.04.25完整版后记 关于下一本书: 虽然放了两本预收《终极代理人》和《就要躺赢》,但非常确定下一本是《终极代理人》,已经写了20多万了,每天都为现在的心尖尖小鹅子嗷嗷哭泣,当年棠是我小鹅子的时候我也一写就为他抹眼泪TT 因为有点完美主义所以非要完结发表orz…所以为了最完美的成品只能让大家再等等了orz 然后要恳请大家动动小手摁个预收,我非常非常需要大家支持,谢谢大家~ 接下来是完篇感谢! 好多宝贝真的太可爱了TT有每天陪我给我留言和动力的TT有要用地雷包养我的TT还有跟我对着鞠躬的TT完全可爱晕了! 我个人认为评论其实是在和作者互动,然后也已经完结了,这段时间会经常上后台给留言的宝贝写回复的!应该不会拖拉很久,因为你们给我留言我也超级开心! 真的好感谢大家看完我努力呈现的作品,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喜欢,感谢所有的支持,之后会继续努力!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喜欢宴哥和棠棠! 还有预收文! 《终极代理人》: 如何吸引自己未来对象的注意力? 宗少爷表示很简单,他就是这么把国安代第一大代理贺瑾秋搞到手的。 首先,为他离开千金公子的舒适区,进入他的编制内; 然后—— 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叫他,“杂种”; 在他为生活努力自食其力的时候问他,“赏你一百?”、并在他拒绝的时候说,“这是什么可耻的自尊心?”; 制造他完美履历上的第一个污点,并为他庆祝得拍红手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宗潇终于成功吸引了贺瑾秋的注意力。 贺瑾秋【忍无可忍】:…宗家到底是做了多杀千刀的事才断子绝孙生了宗潇? - 国安代,全名国家安全代理会,属世安代下级单位,管辖各地区的委托代理。 十八年已成秘闻的宗家阎罗杀生出世,失踪事故频频出现,守护神污染,传说变异,魔怪吐露人言,世界潮汐在某一瞬间急转直下—— - 双强双处双初恋,命运所迫生活隐忍拮据的天才大代理攻x颜值爆表但日常脸臭嘴欠的高奢大少爷受 /现代都市魔幻狗血传说 一切人地事属作者想象发散用 切勿较真伤脑筋 《就要躺赢》: #只要躺平就不会摔倒 末世前,庄新宇是完美的军部笑面虎。 末世来临后,因异能觉醒他被评为全球最强,扛下万民宏愿,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到了Boss门前。 然后他死了。 结果死后他就重生,死后他还重生,他反复失去初恋对象,反复失去并肩作战的同伴,多次就死在Boss门前。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困境。 庄新宇:悟了!天定胜人! 知错就改,他下定决心隐姓埋名,让老天再找一个牛逼格拉斯的勇士去闯关,他要躺平得彻彻底底。 天遂人意,庄新宇在末世沦陷区搞起了小美菜园,整天用系统刷新闻看最强勇者邵秦闯到哪一关了,因后继有人非常欣慰。 直到有一天,邵·牛逼格拉斯·秦如神兵天降,一击石破天惊,把他家毁成了陨石坑。 大梦初醒且毫发无伤的庄新宇躺在废墟里讷讷难言。 英俊&冷酷&残忍&牛逼格拉斯&邵秦:来帮我,要不就杀了你。 庄新宇两眼一闭:我躺着。我死了。 - 看受就烦的扑克脸攻x末日投机的笑面虎受 新书的预收就麻烦大家啦! 高高兴兴地给大家鞠躬,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