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不可以》作者:狐不仙   文案:   在一个加完班还没加班费的夜晚,段君诉出车祸穿进了书里。   从此,他成为留仙谷唯一的大师兄。   头顶一个将自己封印闭关的疯批师父,手边一个未来会杀遍全书的漂亮少年,再加上从前吃喝玩乐、宛如人渣的“他”,就是一整个门派。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还不如被车撞死算了。   而系统告诉他,想要投胎就去振兴门派、将你的反派boss师弟引领正途吧!   得,试试就试(逝)试(世)。   终于在他一手带领之下,曾经称他们留仙谷为废物帮派的正道:   “打不过打不过,您看我跪得端正吗?”   曾经视他为蝼蚁草芥的名门大佬:   “我已将你视为唯一的道侣。”   还有那个从未正眼瞧过、甚至想毒杀他的漂亮师弟:   “师兄,上午那个想请你做他道侣的剑修我请走了。”   “嗯。嗯?好像有股血腥味?”   漂亮师弟岚一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怎么会呢。”   没错,他的岚一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疯批反派了,怎么会莫名杀人呢。   正准备喝口茶,系统忽然提示:   【当前已超额刷满好感,请完成下一个任务:背叛岚一】   “?”   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好人攻VS执着于要攻变好人的微万人迷受   双C   文案已于2020.12.23留档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君诉,岚一 ┃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也高危   立意:做人要善良 第1章 教训 你就是我爹   段君诉很难受。   原本剧痛的身体忽然像是被人放进了棉花里,轻飘飘的,也没个着落。不久,他又恢复了嗅觉,但空气里弥漫着十分刺鼻廉价的香味,让他这位资深鼻炎患者忍不住想打喷嚏。   不行,他得醒过来。   明明脑子是清醒的,可身体竟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起来。   段君诉不禁心中咯噔一震,好家伙,他别成了植物人吧。   怎料刚想完,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半抚半弄地摸上他凉飕飕的胸膛之上,耳边还伴随吹来人说话的热气,“就让奴来服侍公子吧。”   什么情况?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拼尽浑身力气终于睁开眼,便瞧见一面容艳丽、衣衫不整的美少年侧卧在他身旁,涂满口脂的红唇就快要亲到他脸上去。   “走开!”   他吓到了,条件反射一掌推出去,毫不费力地将那人掀翻下床。   【叮——录入完成】   段君诉愣住了。   那小倌被无情推去地上,登时什么风情也无了,起身三两下套好几不蔽体的透明纱衣,怒气冲冲指着床上发呆的男人破口大骂:   “哟,敢问仙家是昊天门还是金玉台的?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凑半天才凑出十颗灵珠来点我的穷鬼,我这四灵根的身子还瞧不上你呢!”   ……   骂了好一会儿,不想床上的男人全当了耳旁风,双眼木楞楞盯着床帏,像是着了魔。   见他那模样,小倌有点怕了。   小倌开始后悔因贪图这难得长相俊美、身材也不错的客人而接了单。还以为捞到了好的,没想捞到了疯子。   “妈的!”   忽然,段君诉没由来低吼一声,一拳砸歪了为客人提供乐趣专设的玄铁床柱。   小倌从没见过有这般内力之人,彻底给吓没了魂,步步后退连声道歉:“仙家饶命、仙家饶命……奴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   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心如死灰的小倌:“仙、仙家有何吩咐?”   “留仙谷怎么走?”   “啊?”   .   约摸花了一个时辰,段君诉才接受自己穿了的事实。   本来他刚结束加班准备回家,结果太困没看见闯红灯的轿车,自己就这么成了野鬼。方才的系统告诉他,不论哪个世界,若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完成它交代的任务——让岚一改邪归正,维护天道平衡。   岚一?不就是昨晚看的小说《天途》里的大反派么?   杂灵根废人出生,一手烂牌凭借过人的才智与城府逆风翻盘。从无法结丹的小杂役爬到化神金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当时看的时候他还疑惑,就这标配居然不是主角?就很离谱。   而看到后面他悟了,就岚一这性格,能当主角就他妈离谱。   这反派着实阴毒狡诈、睚眦必报。   岚一身世凄苦、没有信任的人,意味着他可以算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曾经诚心救助过他的恩师同门,他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在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里,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那些得罪过的他的人更不用说了,族谱还在都算是好的。   就连外挂模式下的男主,都险些死在岚一的设计下,所幸光环够强大。   因为不是主角,作者也没怎么说岚一究竟是如何养成这样阴暗性格的,只是简单提了段他少时在留仙谷的可怜经历。万恶之源恐怕就是因为岚一那喜欢折磨他的变态大师兄一手造成,当然,那个大师兄也是岚一杀的第一个人。   接着孩子的反派之路就越走越通顺了。   段君诉一边解压系统发的新手大礼包,一边往留仙谷赶去。   不想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小树林内有嬉笑之声。他收起系统,小心探视去。   “留仙谷就一个疯子、一个癞子还有你这个傻子,居然还能存在下去?那我们金玉台不得出好几个留仙谷了?哈哈哈哈哈!”   有三个少年背对着他,说话之人是中间个子最高的少年。   单看他们金光灿灿的外衣和巴不得将所有高品级灵饰挂满身上的骚包造型,是金玉台的亲生“儿子们”没错了。   金玉台门派排行第三,上品神器占总实力的一半。然数百年前还是出过两个飞升上仙,故而站稳了第三名脚跟,爱好拿钱砸人。   “谢师兄,我看这小废物倔得很,还需折断双手才肯将火束草乖乖交出来。”身旁两个跟班教唆着,谢必赢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摩拳擦掌地从乾坤袋里摸出法器。   趁着空隙中,段君诉瞧见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少年蜷缩在地上,瘦弱身体似是一张绷紧的弓,紧紧护着怀里那几根蔫兮兮的草,就像护着命那般。   听到他们的话,少年没有动容反而将东西藏得更深。   谢必赢最不喜欢的就是这般油盐不进之人,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大老远路过这穷酸破地,好不容易看上一株品质不错的草药,竟被这乞丐摘了去!   蓦地,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谢必赢咧嘴笑道:“呵,你们两个去把他给我架起来,我有上好的黄汤赐给他尝尝。”   闻言,三人捧腹大笑。   如此恶作剧,最是折辱人不过。   “起来!”   少年有意反抗,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对上两个筑基期修士。他被人架起,另一人则钳住他的下颚,猛地将脸抬起来。   那一瞬,段君诉眼前一亮。   美人在骨不在皮,约摸就是这般。即便面容不洁狼狈,依然能看出比常人更加立体深邃的五官,不似中原之人。尤其是那双因憎恨而愈发冷厉的眼,段君诉很喜欢。   而谢必赢不喜欢。   “哟,没想到长得还挺标致。这模样修什么仙啊,卖去青楼做小倌可比你这有前途多了,爷一定多来捧你的场。你叫岚一,对吧?”   说罢,他开始解裤腰带。   岚一死力挣扎无果,终是认清形势不再反抗。极致憎恶之下他反而嘴角生出一丝笑意,沙哑道:“我们来日方长。”   这句话,竟没由来让盛怒下的谢必赢周身冷了一瞬。   随后他更生气了。   “哈?你在威胁老子?好啊,老子现在就让你尝尝……”   岚一闭上眼,想极力忍过这一时之辱。   忽然,近处之内他听到似有冰雪凝固,同时头顶上方传来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小东西,你路走窄了。”   微风带过,段君诉身姿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谢必赢上方,如鬼魅悄无声息。   “你什么时候……?!”   谢必赢裤子都来不及提,便被他单手摁住脑袋。顿时一股澎湃威压自头顶传来,谢必赢脊骨骤冷、双腿一软竟向着岚一跪了下去!   变数突生,当岚一睁眼见到来者,整个人直接定住。   怎么会是他?   “段君诉?!你怎会在此?”   谢必赢怎么也没想到那常年泡在赌坊的酒鬼段君诉,居然在这种时候回来了。   且他一向不是对那师弟不管不顾么?   此时,只有心细之人方能看出,此刻的段君诉虽然凹着“boss快给我加好感”的帅气造型,但眼角隐隐有泪溢出。   “因为我是留仙谷……大师兄。”   对,就是那个将早年boss折磨得生不如死害别人成为变态中的变态,也是拿去给boss开刃祭天的第一滴血,出场一章就下线。   配角中的路人,路人中的炮灰,留仙谷大师兄——段君诉。   系统还贴心将大师兄的名字换成他本人的,增加代入感。   他真是谢谢了……就不能给他换个角色吗!!   “留仙谷大师兄有什么了不起?即便你师父当年是天子剑圣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老疯子带两个小疯子,一群扎堆的贱种,我呸!”   谢必赢面红耳车想把裤子提上来,但双腿软绵绵硬是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想起段君诉虽说是个不知上进、贪财自大的废物,但也是元婴变异冰灵根修士。   其实力不能小觑。   他面色一冷,呵斥身边二人,“发什么呆!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他们管不了岚一,赶紧去把这位少爷搀扶起来。可当他一站直,身边二人登时脸色大变。   “谢师兄、你、你看你那个……”   “啥?”   谢必赢低头,瞧见一冰棍子直在裤|裆头,不上不下、收不进去。   他登时面目狰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   段君诉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建议别把裤子穿上去,要是不小心别断了……记着,来留仙谷撒野,我首先没收作案工具。”   谢必赢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亏。手颤颤巍巍指了段君诉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个跟班信了他的话不敢提裤子,就这么提着人露着鸟儿灰溜溜赶紧回金玉台。   闹剧结束,段君诉心情不错。   为了耍帅,他最后将自己的月牙外袍脱下递给衣不蔽体的岚一,用略显淡薄又不失体恤的语气道:“先穿上。”   岚一没有接,只是直直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发毛。   怎料半晌,岚一竟后退三步扑通跪下,一巴掌毫不犹豫落在自己脸上。   “弟子知错,请师兄责罚。”   段君诉拿着外袍的手僵硬在半空。   【当前目标:通关生劫,岚一好感>50 当前数值:- 50】 第2章 防心 我没有想对你这样那样的意思   他大意了。   没想到岚一对他的戒备如此之深。   也就在刚刚的接触中,脑海里间断出现原主曾经的记忆,左牵右扯弥补出一段boss破碎的身世。   岚一出生便是一无是处的杂灵根,继父嫌他没用但样貌不错就打算将他卖去青楼,不想被刚从赌馆出来的原主看上,三颗灵珠就给买回留仙谷,做了留仙谷第二个徒弟。   说好听点是徒弟,其实就是专门伺候人的杂役。留仙谷掌门走火入魔多年闭关不出,门派上下只剩原主一人做主。那原主还是个双,本想收了岚一做小宠,但岚一骨头太硬死活不从,宁愿被打得半死也不愿上他的床。   久而久之,原主也不强求,只将他当成一条狗,心情不爽就去踹两脚。反正命贱,踹坏了放几天,还能动弹再继续踹。   难怪岚一这么怕他,生怕“自己”又莫名其妙生气,将他打成重伤。   段君诉扫了一眼,果然岚一露在外面的皮肤皆没一个好地儿,肩膀上最新的伤口还在发炎冒脓水。   如此这般,怀柔政策定行不通。毕竟常年折磨你的变态突然对你嘘寒问暖,这事儿怎么想都是个恐怖故事。   得慢慢来。   段君诉收起嘴角的笑容,一转语调:“穿上,碍眼。”   说完这话,岚一才放下心来有所动作。   他习惯服从自己的命令,但伸出的手仍有迟疑。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岚一闭眼轻轻从他手中抽走外袍披在身上,低低应了句:“多谢大师兄赐衣。”   “哎……”   见他这拒人千里的模样,段君诉挠挠头,先行一步。   而他没看见的是,在他离去后,原本面无表情的岚一眼底渐渐暗色浮现。   前一刻还用命去护的红束草,转眼如废品被他随意扔在脚下。   “居然还活着。”   只是……   为什么要救他?   .   段君诉一开始对系统布置的任务有疑虑。   岚一本就作为全文最重要的反派,哪里来引导他改邪归正这一说?   系统解释是这样没错,但由于岚一人气太高,导致同人文点击量远超原作,直接逼宫破坏了平衡。岚一在同人里都杀疯了,活下来的正道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所以就需要他来维持天秤。   好家伙,原来他是穿进了同人文里。   可当他问系统是哪本同人书的时候,系统却支支吾吾半天不回答。段君诉也懒得追究,反正他都是工具人。即便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他头上。   留仙谷因人烟稀少,房屋也零零散散坐落山间。难找不说,还破旧。   大概半个时辰后,段君诉才认定那间看起来稍微像样的屋子是他住的地方。   原主是好赌之徒,故房间里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统共一张床、两张凳、一张桌,加上外面一个脏兮兮的小厨房。   不行,这是他长久要住的地方,可不能如此寒酸。况且从今天起他就是留仙谷大师兄了,不管以前原主是什么德行,现在他说了算。   难得当回老大,他心中除了把岚一引回正途甚至还有将门派发扬光大的宏伟目标。   成功第一步,就是做家务。   他干劲十足、挽起袖子正准备收拾,门外岚一端了东西进来。   “师兄请用。”   他的外袍穿在岚一身上有些大了,袖子衣角都多了半截出来。虽然他穿着还挺好看,只是这个……   “放那儿吧,我待会儿用。”   段君诉不喝酒,但原主爱喝,他只能等岚一走后偷偷倒掉。   岚一默了片刻,然后顺从地将酒盏放上桌。   他正要离开,段君诉忽然叫住了自己。   他缓缓收回迈出去的左脚。   “师兄还有吩咐吗?”   段君诉没看他,一边放下撸起的袖子,一边对他道:“从今天起你不用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闻言,岚一不自觉握紧袖中双手,余光瞥向桌上的酒水,小心反问:“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吗?”   天知道他此刻多想说那种刷爆好感令无数缺爱少年为之动容的话,比如“我想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过去辛苦你了,以后有需要跟我说”、“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可他只能说:   “没有,我只想一人呆着。”   噫呜呜噫。   岚一渐渐松开拳头,眼神聚焦回地面,脸上仍是恭恭敬敬,“是。”   “不过麻烦……不过你最后给我做件事,等会儿我回来,我房间里要有一桶热水。”   岚一不解,“师兄是要沐浴?可后山有温泉……”   有温泉?那更方便了。   他有些小激动,临走前嘱咐道:“你先去后山等我,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还不等他应答,段君诉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岚一静了片刻,吃不透他在打什么牌,还是先去后山等着了。   段君诉说到做到,半个时辰不多不少。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岚一正站在温泉边发呆。   本来是十七岁的年纪,身量因长期营养不足看上去足足小了两岁,外袍穿着有点松垮,双手还颇为老陈地拢在袖里。若忽略那头乱糟糟脏兮兮的黑发,背影看过去就是某个离家出走的小贵公子。   他没有掩藏脚步,岚一很快察觉到他的到来。   见他手里提了一个包袱,岚一眉头不自觉紧了紧。段君诉看得出他想问,可求生欲让他什么都别说,免得引来麻烦。   怕他胡思乱想,段君诉将包袱扔去地上,打算速战速决。   “脱。”   然而说出这字后,他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因为他看见岚一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更加惨白,身体僵硬成石头。他给他的外袍当成一件盔甲,让他把自己牢牢裹在里面。   段君诉已经快听见系统的声音了。   都他妈-50了可别再减了啊啊啊啊——   “哎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就……你跳进去洗……这是那个衣……反正你就……你就洗!!”   他急得嘴巴就像是刚长出来的,语无伦次加手舞足蹈地指指岚一又指指泉水,抢着扣分的紧要关头终于把话说完。   最后也不知道在和谁置气,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就走了?   确定那人是真的走远后,岚一上前仔细用脚尖挑开包袱上的活结,里面放着几套干净衣服。   原来那半个时辰竟是那人给他买衣服去了。   身上的月牙外袍上弥漫着一股廉价脂粉味。   他早就想脱了,但他不敢。   如今恰好有换洗的衣物……可无功怎敢受禄。   岚一最终还是把外袍脱了,但他随后把它和那包袱抱在一起,走向十步外的山崖边。正要松手,脑海里却突然出现段君诉方才那副滑稽模样。   “罢了,再等等看。” 第3章 摊开 物归原主   段君诉本来还在气呼呼赶路,结果系统来了一撒花提示音让他心情立马好转。   【恭喜!好感+2 】   软硬兼施的办法果然有效,他真聪明。   步履放缓,他哼着小歌回到屋内。   岚一给他端的酒还在桌上放着。   没来由的,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原主是怎么死的?   由于原主只存在了一章,又是给boss祭天的炮灰,所以他的笔墨自己并没怎么放心上。不过有一个场面段君诉还是记得比较清楚,那就是岚一利用男主得到了可以改造体质的洗髓丹,好不容易到达筑基期,却被原主大师兄发现。原主气极岚一竟没有将这种好东西给自己,便要下杀手弄死他。   但奇怪的是,才刚筑基的岚一,竟在十招之内反杀了元婴中期的大师兄,并将他的内丹活生生挖出来,为自己所用。   虽说原主酗酒意识常年不清醒,但元婴就是元婴,还是稀有冰灵根。怎么会被一个区区筑基……   “师兄。”   段君诉正专注想着原主惨死的场面,恰好岚一在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那瞬间让他不自觉有种身临其境之感,仿佛自己直接快进到要被杀死的章节,登时吓得他一阵激灵!   “……换好了吗?”   他不知道什么风格的衣服适合岚一,索性把儒雅的、英气的、可爱的都买了。   还以为岚一会选那套儒雅的风竹靛青深衣,结果换上了另一套单调却利落的黑色箭衣。没有发冠,岚一只是用发带简单束起高马尾,反而有种少年剑客的味道。   黑色衬得他冷白肤质更加白皙。   确实是很好看的,可段君诉觉得他买错了衣服。   因为在此之前,岚一面容不洁,所以他只看到了大概样貌。故而一直猜想岚一这种反派都该是锋利的美,让人看了不敢靠近,又不自觉被吸引。   就像那双眼睛。   然非也。   正常状态下的他竟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虽五官比寻常人更立体分明,眉眼却生得温柔,不会有距离生疏之感。尤其他还生了张笑唇,即便面无表情时,也会让人有种他在对你微笑的错觉。   若非自己是穿过来的,他当真会以为岚一就是一朵安全无害的漂亮小白花。   没人会对这种长相的人产生戒心。   段君诉还注意到,岚一左耳上还有条羽毛耳坠伴随主人动作轻轻摇曳。   本想开口简单夸赞他品味独特,谁知还没说话原主的记忆便如浪潮涌来。   他看见那条耳坠,是原主有天晚上醉酒回来,强行按住岚一、生生将耳坠给他穿上去,把他扮作青楼小倌模样笑话他。   段君诉深深扶额。   以为对方并不满意自己的行为,岚一毫不犹豫朝他跪了下来,解释道:“弟子自知身份低贱,不配穿这般好的衣服,也不敢污了汤池,水是弟子接出来使用的……”   段君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若以后他们之间都有这般隔阂,哪里有好感可言。他不等系统处罚,自己自杀得了。   “岚一。”   “在。”   “看着我。”   岚一顺从看向他。   这还是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别人都说留仙谷大师兄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可他觉得他的皮囊都恶心。   还要说什么?装了半天好人装不下去了?又要自己折断手指?还是让他把新衣再剪成碎片?   他笑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留仙谷二弟子,留仙谷的一切你随意使用不用来过问我,缺什么就说。明天开始,我会正式教授你留仙谷入门术法,三月内即便你无法筑基,但筑基期所考核的术式理论,必须全部合格。”   岚一笑容骤然消失,警惕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住他。   段君诉做这个除了方便刷好感,还有很重要的就是系统不仅要求好感度达标,还要他帮助岚一渡过飞升三劫的第一关——生劫。   所谓生劫,便是要他摆脱先天命运的桎梏,重获新生。   当务之急就是必须给他换掉体内杂灵根,以便助他修行畅通。   原著中岚一用了三次洗髓丹才将自己炼成变异雷灵根。   每次洗髓都是抽筋剥皮之痛。   洗髓丹乃极品灵丹,出自密闻阁阁主千金药之手。千金之药千金难买,唯有半年后品茗会上密闻阁会给出争夺机会。   那也是男主付月明初次登场。   “师兄,可否告诉弟子为何这般做?”   岚一不解,段君诉也直白答:“因为我要你半年后去参加千金药的品茗会,将洗髓丹给我带回来。”   岚一知道洗髓丹,那是他这等废灵根者十分渴求之物。但段君诉为什么要那个东西?他的冰灵根就已足够优秀,放眼修真界都找不出几人有。   况且,自己这实力,去品茗会不是找死么?   “师兄见谅,以弟子资质,恐怕难担大任。”他婉拒道。   这个段君诉当然晓得。   洗髓丹他自会替他去取,在此前就需要岚一打好基础才能抗住洗髓丹的烈性。摊开说定会让岚一更加多疑,还不如做个恶人硬逼他好好修炼。   所以,他坚定否决,“不行,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我好好教你;要么死,我现在就动手。自己选吧。”   左右都是死,难得段君诉还要传授自己武学术式,机不可失。   活着就还有转圜机会。   岚一答应了。   按照习惯,他又要给自己下跪磕头。   于是段君诉赶在他俯身之前,佯作冷酷道:“虚情假意的跪拜,以后就省了吧。”   “……”   “师兄误会了,弟子并无此意。”   没想到段君诉会坦诚,他有些讶异。不过他习惯给自己留后路,所以仍是笑脸说着缓和又违心的话。   只是他这次当真没跪了。   好了,任务完成!   段君诉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余光瞧见桌上的酒水。   唔,偷偷倒掉好了。   他拿起酒盏正要走,岚一突然走过来,“师兄,酒凉了不能喝了。”   嘿,刚好,正合他意。   他顺带就把酒盏给了对方。   “对了,今晚你就睡这儿。这是大师兄的命令,不能拒绝。”   原主给岚一的地儿就是屋外的小厨房以便随叫随到。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不方便,就让岚一睡他那儿。   岚一搞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暂且压下顾虑不谈,问:“那师兄睡哪里?”   难道这人还要和他睡同一间房?   段君诉拿出自己的乾坤袋翻找东西,“我今晚要去西谷禁地修炼,你好好休息。等明天其它屋子收拾出来,你再搬出去。”接着他从小袋子里拿出一堆洗漱用具、棉被、枕头等等,还有一袋热乎乎的包子,都是买衣服时一起带回来的。   “这些你暂时用着,我先走了。”   见岚一盯着这些东西一言不发,他想起还有话没说完。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对你好。你放心用,以后还我就是。”   段君诉心中小人撒花,留下帅气的背影迈出步伐,等待好感系统音。   三、二、一。   【叮——】   来了!   【好感-5 请再接再厉】   不是??? 第4章 危机 金玉台上门算账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套路,怎么就被扣分了?   他满头问号差点就折回去质问岚一。   当然,他不敢。   他怕问了好感直接给他跌去 -100。   算了,先去把新手大礼包内的招式书和技能讲解都给练练,回来再去刷呜呜呜。   .   西谷是留仙谷阴气最盛之地,常年有低级妖怪伏出但无法冲破结界,只能在其中游荡还可被拿来练手。此外,这里还“封印”着他们的掌门——霍南风。   如果霍南风没有走火入魔,如今仍是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天子剑圣。曾一人剿灭魔地洞窟、单挑天子峰十二金仙不败的辉煌战绩,无人复刻。疯魔初期,差点误杀昊天宗主酿成大祸,遂将自己关在禁地之中。   书中伏笔还没写到霍南风走火入魔的原因,只说到他趁失控前一手创了留仙谷并收了一个徒弟,留下霸道结界后就将自己关在禁地之中。   禁地时间过得很快,段君诉把所有招式过了一遍之后发现天已透亮。   “哎——”   他活动下酸痛的筋骨,准备回去看看岚一昨晚有没有听他的话好好休息。   倏然,谷外结界产生强烈波动,不断冲击他的识海,提醒他有外人入侵!   不好。   “金玉台谢霜元特来留仙谷为小弟讨个说法,还请阁下出来一见!”   谢霜元内功纯厚、气声撼地,惊起一片飞鸟。   留仙谷四处皆能听见。   昨日自谢必赢被段君诉狠狠教训后,金玉台小师弟光腚被人抬回门派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沦为众人笑柄,同时也很意外一文不值的段君诉竟会有所作为。   金玉台颜面尽失,遂特派掌门亲传弟子谢霜元来兴师问罪,顺便探探风声。   还没出谷他已经知道来人。   这谢霜元乃是金玉台得意弟子。其背靠三大宗族,自身资质优异。十六岁已结丹,二十岁便至元婴后期前途无限。   有点棘手。   早知道如此,他当时下手就该轻一点,让谢必赢能把裤子提上去。   啧。   见半天无人前来,谢霜元有了点脾气。   “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   他乃火灵根。运功之间掌心焰火翻飞,周身温度瞬间爆棚,脚边草木顷刻化为灰烬。   而就在火球即将出掌之际,天边忽然飞来一朵霜花。   “嗯?”   谢霜元剑眉一挑,注视那六瓣霜花轻轻飞入自己掌心。   而就是这么小一片的雪,登时熄灭了他掌中真火。   他心中一惊!   “谢壮士,消消气。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不温不躁的声音伴随突如其来的雪花从上空传来。   雪覆盖住这片小天地,化解掉灼人高温。   谢霜元冷眼扫去。   漫天飞雪中,一名身着松鹤锦衣男子手拿一把兽骨青鸦伞飘然而至。   他面如冠玉、肤若白雪,生得一顶一的相貌。本是清冷的眉眼此刻满含倨傲的笑意,像是画中走出的神明在随意打量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谢霜元竟看直了眼。   这是……那个酒鬼段君诉?   这个出场技能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湿头发。打了伞还遮不住飘飞的长发,做古人真是麻烦。   于是他一落地收伞,就解了下雪术法,顺手拍拍衣服上的雪花。   拍完后,没想到那谢霜元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喂!”   谢霜元如梦初醒,长腿往后瞬间跨了三步,大吼一声:   “放肆!”   而他说完似乎也意识到方才失了分寸,遂立即恢复常态,谈论正事。   “段君诉,你一个门派大师兄为何要欺负我家小弟?”   嘿,这话他不爱听了。   “我还没来得及上门讨问,你们还赶来倒打一耙。那我想请问,为何你们一个筑基期小弟,大老远闯入留仙谷地界,抢我灵草、辱我尚未筑基的师弟?”   谢霜元:“或许其中有误会让小弟之间产生龃龉。只是区区小事,你们便害得金玉台颜面尽失,是否行事过分?金玉台非是胡搅蛮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不为难你,只要将你那师弟交出来便是。”   众人皆知段君诉乃见钱眼开的小人,对那师弟更如弃履。只要稍加压力,他不会赔上自己和他们金玉台作对。   换做其他像留仙谷这种小门小派,掌门早就出来亲自迎接道歉连篇。   自己这般客气已经很给他脸面了。   而段君诉对此无动于衷,更是讥笑道:“或许?看来你们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就来兴师问罪,想必心中早已定我留仙谷罪名,哪还需公堂审问。面子是自己挣的,可不是别人给的。”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谢霜元竟不知此人何时如此能言善道,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怎么突然换了性子?   他眉头微拧,随即从腰间拿出一锦袋,抛给对方。   段君诉接住,发现袋子里沉甸甸的,似是金银之物。   “里面一千颗上品灵珠够你大半年赌资了,愿意交出来了么?”   一千颗?大手笔啊。   一颗灵珠约等于他那边一百块钱。一颗上品灵珠就是一千块。   都说金玉台人傻钱多,可真没错。   见那人拿着钱袋细看,谢霜元轻蔑笑了笑,果然本性难移,白亏了这副好皮囊。   “这钱我收了,你刚才烧坏的花花草草可非俗物,必须赔偿。”段君诉将钱袋收起,“还有,钱给少了,我师弟后续心理创伤费用你明日再给我送来。我不收你多了,再给一千就行。”   “什么?”   谢霜元动怒了。   段君诉也收起笑脸,一字一句道:“想问留仙谷的罪,门都没有。想带走我的人,窗都给你钉死!”   “哈哈讨打!”   废话不说,谢霜元饱提内气、双拳生焰,足下发力便朝他猛攻而去!   明明隔了十步之遥,他便感觉到难耐的灼热。   不敢掉以轻心,他迅速回想书上的术法,右手起诀从地面唤出一道冰墙。   “哗啦——”   不意外,冰墙被谢霜元轻易击碎。   但为他争取到空间距离。   他们修为差不多,不过对方本身功法霸道,对他的冰系术法不是很友好。加上他才穿过来,打架还没上道,怎么看都差了一截。   无法近身,只能远距离消耗。   两人开始了缠斗。   段君诉利用方才地上化开的雪水进行地术压制,空气中被谢霜元蒸发的水汽也化为冰刺向他袭去。谢霜元暂时有些被克制,但此等程度的攻击还不会威胁他的性命,尚能应对。   眼见半天没分出个输赢,段君诉觉得久战不妙。   忽然,他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办法。   “没想到留仙谷出了名的废物还有两下,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谢霜元一个提气,顿时脚下烈焰丛生,破开对方的冰刺牢笼。   冰块炸裂,漫天莹白有点迷眼。   段君诉就是趁这时候,脚速攀升,一个瞬步便至谢霜元身后。内力蓄掌,朝他后背猛然一击!   然而,变数突生。   谢霜元反应极快,察觉后方危险、条件反射便往上跃起。   怎料段君诉也不落下风,却不想竟是速度极快地一掌——拍在谢霜元双臀之上。   “啪!”   屁波翻飞。   世界静了。 第5章 实战 有请学霸上台   “你、你、你!!!”   “我、我、我……”   段君诉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发生,自己也愣了,举着的右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迅速升腾。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见谢霜元一言不发,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气愤,双肩肉眼可见地在颤抖,锦衣玉食的大男人可怜见像个被欺负的小农妇。   看得他有那么一丢丢于心不忍。   他思忖片刻,勉强开口:“要不我委屈下让你打回来?然后咱们接着打?”   明明有和解之意,也不知对方理解成了什么,像是被人踩中尾巴蓦地抬起头朝他吼来。额上青筋暴起,脸颊上还有点不正常的红晕。   “放肆!!”   段君诉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做好战斗准备。   可是谢霜元骂完之后,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缩地走了。   啊这。   他一脸懵。   回到谷内,路上他还在想金玉台什么时候派人来暗杀他时,旁边有人叫住了他。   “师兄,还好吗?”   不知岚一在此等了多久,有没有看到方才他那丢人的一幕。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明明被扣了好感,此时岚一竟主动出来关心他。   不行,可不能丢了形象。   段君诉深知,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他当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把大师兄的宏伟形象撑起来。   “无碍,金玉台不敢做什么。”   岚一:“可方才那人就算不是金玉台弟子,他还是涪陵大宗家的世子。涪陵宗家向来极为护短,若是和他结了仇,只怕对师兄不利。”   虽然心知岚一是这本书内的智商担当,但他明明从没出过留仙谷竟还了解谢霜元的势力根基这件事,让他略微吃惊。   那他也不是好惹的。   “若是连自己在乎的东西都护不了,也活该被人欺负。”   岚一头一次听他说这种话,看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所以你要变强大。等哪天你飞升成仙,谁也不能负你。”   一瞬间,似是有什么击中他一直深埋在心底却又知无法实现的夙愿。   也未曾料到,段君诉像是动了真格,并没有在耍他。   段君诉察觉岚一现在难得呆呆的模样有点可爱。一时没忍住,摸摸他的头。   而摸完他才反应过来……boss的头是他能摸的吗!   果不其然岚当即一愣了下,立马转身就走。   “师兄,弟子先告辞。”   哎他不是……   【叮——好感 - 3,当前好感 - 20】   果然……   欸?不对,之前不是-53么?怎么越减还越往上涨了?   他赶忙打开系统面板,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终于确认好感度是涨了!   只不过那时他可能没注意到提示,但!!   段君诉高兴得原地转圈。   因为他开心,所以这些天买了各种书籍材料成堆成堆扔给岚一,让他好好学习。   岚一的武力值并不是最强,甚至在男主付月明之下还低了谢霜元一个档次。但若论奇门遁甲与阴阳阵法,岚一说二,无人称一。   就连那神秘诡谲的密闻阁阁主千金药,也曾对他所创术式赞不绝口。   故而这些书籍里,有不少都是有关这方面的。   武力不够,智商来凑。   他给岚一定好,三个月之后来西谷禁地,来一场实战演练。   这段时间里,他也在精炼自己的能力。毕竟距离岚一换灵根的日子还有大半年,留仙谷只能靠他一人撑起来。特别是换灵根那天,他要亲自给岚一护法,断不可有差错。   可还没过第二个月,岚一就来找他了。   段君诉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那可是将近半屋子的书。   “你确定?”   西谷禁地与留仙谷他处完全不同。   本是世外桃源、飞星流瀑的地方,寸草不生、符纸漫天。   结界宛若透明水泡,将禁地牢牢圈起来。   透过结界可以看见无序乱舞的怨灵,而最里面有一间被符纹缠绕的庙宇,那是他们掌门被封印的地方。   没了原主的折磨,岚一渐渐恢复健康,个头也长高不少。   期间还送了不少灵丹妙药给他补身体。起先岚一还以为自己要给他下毒,气得他当着他的面喝了一瓶壮骨粉之后,对方才接受。   “嗯,弟子想试试看。”   “勇气可嘉。”   念起法诀,一点蓝色荧光在他指尖汇聚。   轻触结界,他们面前便融开一人高的空隙。   虽然岚一此刻没有修为,但这儿的怨灵级别不高,必要时他可以搭把手。所以段君诉就随意坐在他师父庙宇的台阶前,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岚一布阵。   手头有事忙,可怨灵没有。   见到有弱者,它们纷纷从四面八方飞来想要倾吞他。   岚一在取地上零散的石子。   对于眼前的危险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尽管知道这是boss苗苗,段君诉还是没忍住心脏小小被提了下。   果然,怨灵在离他一步之遥外骤然停下,像是撞上看不见的城墙,任它们如何攻击都不能靠近分毫。   段君诉仔细望去,原来他在腰封上贴了一张低级结界符篆。   这就有意思了。   符篆的力量取决于使用者修为的高低。修为越浅之人,符篆拿在手里可能只是一张一次性便利贴。   目前杂灵根的岚一就是如此。   但他手里这张“便利贴”竟能坚持这么久,这是为何?   他发誓自己好奇心作祟,趁岚一不注意,悄悄运法将西南角处沉眠的低级怨灵唤醒。   它们醒来第一眼看到段君诉,但随即被弱小的岚一吸引,于是一群小骷髅脑袋撒欢似的朝他飞奔过去。   岚一将将弄完,忽然感到周围怨灵数量突增。   他直觉往段君诉方向望去,而对方正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翘腿看风景。   “……”   一张符篆肯定是不抵用,但岚一并无加符或换物的想法。   段君诉余光一直注意着这边,心想这小子不会在硬撑吧?   结界伤不到怨灵只能将它们隔开,故岚一周边聚拢的怨灵越来越多。渐渐的,他都快看不见里面的人了。   “不行啊,还是得帮帮他。”   段君诉凝眉。   正要动手,倏然那道符篆被人抛至半空!紧接着,一条隐现流光的黑色长带将其卷入,登时岚一身上的结界扩张大了三倍!   “伊呀呀呀呀呀——”   怨灵被瞬间膨胀的结界压挤,不断发出刺耳痛苦的声音。   还未停。   岚一站在怨灵中心。   他的黑色外衫不知何时敞开,随着术法流动的风翻飞。符篆掉下,他从容抓住方才黑色长带,左手朝天空扔起几枚石子!   “阵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黑带仿佛长了骨头,十分精准地将每块石子击落在它们该去的位置。   顿时地面尘土飞扬、金咒浮动,石子仿若黑白之棋连接起筑上丈高术墙!同时岚一指尖转动,怨灵根本来不及逃跑,顷刻间便被阵法高墙反射出的金光烧得一干二净!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系统,书中后期岚一都杀了谁。”   【从金玉台杀到了天子峰,只剩下五位金仙】   “???????”   段君诉傻了。   那十二个化神金仙老头,竟被他杀了七个?!   遥想当年他那个疯批剑圣师父霍南风全盛时期都只能与天子峰五五开,已经算史无前例、留书后人。   那个修为连谢霜元都比不过的岚一居然……到底怎么做到的?   变态,太变态了。   “师兄,我这边结束了。”   岚一将腰带重新系好,整理衣着时发现有几根发丝挂在耳坠上,于是他微微侧头去缕它。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黑发与羽毛间勾动,半阖着眼隐去半片眸光,静静感知耳旁细微的流动。   时间仿若在此刻静止。   待他梳理完毕,段君诉猛然回神。   “完了?”   “完了。”   “那……走吧……”   还计划练一个下午……妈的一炷香都还没到!!   身为大师兄,他感到很恐惧。   “岚一,方才你是如何做到的?那样的阵法,目前的你是做不到的。”   “是的,因为我借助了力量,”岚一并未保留,如实以告,“上古遗本上有记载,善因地制宜之法的阳明咒可将天地灵气短暂聚在一起,供术者使用。故弟子将此咒书于腰带,巩固符篆结界争取时间。”   他指了指腰间,“很可惜此法也只能使用一次。所以弟子只能在灵气发作的同一时间启动阵法,将利益最大化。”   段君诉懂了。   岚一只是靠自己对时间十分精确的计算,将手里仅有的牌打出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   这样的法子只要出现半点误差,好不容易聚集的灵气便会全数散尽,之后便是杀身之祸。   但他做到了。   而且他来这里,似乎并非是练习,而是缺一个最终论证。   仅仅一个月,岚一不仅看完了所有书籍,还抽空将理论不断用于实践。   段君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也许……他只配做个保镖吧。   “师兄,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啥。”   “弟子想出谷游历。书上所述多半都是针对妖魔鬼怪的术式,而半年后品茗会弟子将遇到的是同为修士的正派。”   他不明白段君诉为何执意要他去参加这必输的局,可能答案只有到了才能知道。先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目前他们是同一边的,总没有坏处。   见岚一还真把他的话记在心上,打算给他挣个名头回来。   他有点小感动。   尽管在对方眼里,他们之间只是利益交换。   他自然答应道:“好,不过你要记住一点。”   岚一听着。   “打不过就跑。”   “……”   见证了聪明人的可怕,段君诉叹了口气,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今天表现不错,我等会儿出去给你买点……”   然而话没说完,他突然猛地将岚一推翻到十米外空地之上! 第6章 释怀 终于!!!!   推开岚一的下一刻,他被巨大黑影直接撞去身后岩石上。   登时剧烈痛意从肺腑蔓延四散。   他喉头一甜,咳了丝血出来。   “师兄?”   “别动!”   他呵斥住欲要上前的岚一,眼神却全神贯注凝视着眼前黑影。   他们在训练时,自己没有发现这玩意儿的闯入。很显然,它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进来并埋伏好,等到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突然袭击。   这到底是个什么?竟然过得了霍南风当年亲手设下的结界?   黑影见他受伤,十分开心。身旁弥漫四散的黑气流动愈发迅速,直至出现漩涡中心。在那中心里,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其中,笑容狰狞道:   “哈哈……是男人……好看的男人……”   段君诉抹去嘴角的血,“我知道。”   女鬼:“……”   岚一:“……”   “既然知道,就把你的身体借我一用!”   语毕,黑雾骤然聚拢变成珠子,朝他而来!   他嗤笑:“正好,抓了你给我师弟练手。”   据他观察,这具怨灵的修为比禁地处的高很多,但也没有到棘手的地步。估计是找到结界某个薄弱处强行躲进来的。   筑基期修士动点脑筋也能收掉它,不足为惧。   可就在他运功刹那,丹田处一阵刺痛打断了运功!   糟了。   发现破绽,黑珠成功附身在了他身上。   “哎呀没想到,传闻吃喝嫖赌样样不落的留仙谷大师兄,竟然还是童子身。这样浑厚的阳气,好久没遇到了呢。”   女鬼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发出满足的叹息。   说什么不好,偏偏当着全门派人的面揭他短。原主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存够了钱去找乐子,就被他顶号了。   不行,不能丢人。   “那又如何?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女鬼嗅了嗅,有点嫌弃道:“哪有女人喜欢你?你怕是说的男人吧。”   “……”   他要和这女鬼同归于尽。   这时,他的手被人蓦地攥紧,微冷的触感从对方手上传来。   不明白岚一突然握他手做什么,但见他脸色微沉,煞有介事道:   “可觉得身子时而燥热、时而乏力?”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对。”   “弟子阅历不够,只能初步推断它可能是寻欢鬼。”   “寻……寻……”   听这名字都不像是什么正经鬼!   “行啊小弟弟,那你有本事把我弄出来么?”   岚一看了他一眼,段君诉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   该不会想借机除掉他吧……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此物最擅长附身吸取阳气。面对面作战倒无妨,若是被附身,外物不起作用,只有一个办法。”   段君诉:“什么?”   “逼它出来。”   还没问怎么个逼法,女鬼厉声打断道:“毛头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伤了我,你大师兄也会受伤!”   不,你错了,他想得可清楚了,他恨不得我这大师兄死了他早点自由。   段君诉觉得自己今日难逃一劫,索性直言道:“女鬼,伤我可以,要是你敢动我师弟就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   说完,他感觉那只手的力道重了,攥得他还有点疼。   惹了boss还想活吗?哼哼,别怪他没提醒。   一边想着,一边识相赶紧把手抽出来。   而那女鬼还以为是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怒道:“好啊,那我就动给你看看!我才发现,你师弟长得比你还俊呢。瞧这皮肤,跟白瓷似的。”   ?   “你要做什么!”   身体控制权立刻被人夺走,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   岚一就站在他身旁,错愕间就被“他”牢牢抓住手臂,一把拽入怀中!   夭寿了夭寿了!!   他想把岚一推出去,但是身体此刻根本不受他控制,反而越搂越紧。   岚一脸色很不好,耳尖红得能滴出血。他试图推开自己,但修为悬殊见效甚微。   见状,他当机立断,“岚一,别管我会怎样,用你的法子逼它出来。”   “哈哈哈哈让我亲亲小郎君~”   紧接着,他的脸就往岚一脸上凑了。   距离逐渐逼近,他连岚一睫毛都数得清,自然能轻易读出“你敢亲我就杀了你”的讯息。   他当然不敢,也没有过那种念头。   他只是想活而已。   眼见情况不妙,他重新试着调动内力夺回控制权。哪怕此刻仿佛万千细针往他腹上猛戳,   他也全部忍住。   女鬼大惊,“你疯了?”   听到女鬼的话,岚一感觉那股禁锢他的力道轻了些。而当他回过神看见段君诉那张脸时,瞳孔倏然放大!   “你做什么?!”   岚一动作比他说话还快,伸手钳住段君诉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   同一时间,一股鲜血从嘴角流下,这人竟是为了护他而欲咬舌自尽!   女鬼与他痛感相连,顿时控制力也弱了。   段君诉夺回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后退数十步,瞬间与岚一拉开距离。   “岚一,抱歉。”   小弟先撤了!   说完,他一掌拍在额头上,很快陷入黑暗。   闭眼前,他听见系统好感提示音,但他没有太在意。因为此刻,他居然会在岚一脸上见到那样错愕的神情。   【叮—— 好感+20 恭喜!】   .   松柏断崖,群鸟飞过。   地面上只余阵法燃烧后的灰烬,中间躺着一只余烟袅袅的残破伏妖袋。   他似乎睡了很久。   他闻到房间里常点的沉香,里面夹杂淡淡药味。不远处还有轻微瓶罐碰撞的声音,伴随来回行走的脚步声。   睁开眼,房内那些清雅的陈设都是前不久他自己买回来布置的。   确实是他的房间。   “咳……”   听到有动静,一旁那人很快就过来。   “师兄你终于醒了,喝口水吧。”   “岚一?”   他被扶起,接过递来的茶盏喝了口,清冽甘醇的茶味让他感觉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就是舌头还有点痛。   “我睡了多久?都是你在照顾我么?”   岚一将他喝完的杯子放到一旁,“三天,不多不少。师兄不必客气。”   竟然这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本来还以为对方会借机铲除他这个威胁,重获自由。   他不由发自肺腑道:“多谢你照顾了。”   “都说了师兄不必客气。”   段君诉刚想夸夸他人真好,却不想下一刻冰凉的匕首贴在他喉咙上。   气氛巨变。   “我不会动手,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冷意从匕首渗透全身。   啊,终于还是被怀疑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嘻嘻哈哈回答:“师弟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留仙谷大师兄我还能是谁?”   岚一无视他的强颜欢笑,平静道:“你现在中了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段君诉自己试着翻译了下,意思就是“反正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还是招了吧”。   感觉利刃近了一分,顿时脑中警铃大作,“等等等等,你要听实话?”   岚一挑眉。   “呼——本来不想说,因为回想起有些丢人,”他小心翼翼用指尖轻轻抵住刀刃,岚一察觉了他这举动,也没阻止,“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此话似乎让对方想起了什么,岚一眸光微闪,委婉问:“谁杀的你呢?”   他怎么跟人解释他被车撞死的,只得说:“不知道,可能是我倒霉吧。但我好像也没那么倒霉,阎王觉得我还没完成人间使命,又一脚把我给踢了回来。”   见岚一略有所思的模样,他发现有戏,继续道:“经历这变故之后,我觉得我以前就是人渣。”   跟着情绪上来,他抵住刀尖的手,顺过去握住岚一的。对方蹙眉,下意识想抽出来,但还想听他怎么说,就任由他先握着。   “对于以前的事情,我非常诚恳地想对你说声抱歉。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我才用那么低级的手段威胁你,想让你早日强大起来独当一面。”   说着,他蹬鼻子上脸另一只爪子也握了上去,眼神十分诚挚。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不相信我也罢,至少让我做完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勉强补偿一二,也算了无遗憾吧。”   岚一静默不语,就这么和他四目相对,仿佛想从他的眼里找出一丝心虚和假意。   而段君诉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紧张兮兮。方才所说的话几乎都是真的,应该没有破绽才对。怎么他半天都不说话啊啊啊。   “嘶——”   许是说了太多,不小心扯到了舌头上正在愈合的伤口。   听到他倒吸冷气,对方终于收了匕首。   “张开嘴我看看。”   再过不久岚一就要满十八,声音还未完全摆脱少年音,略微有些沙哑。   他乖乖张开,还配合说了声:“啊——”   估摸岚一没瞧见伤口位置,干脆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大拇指微微用力压住他的下唇。   对方指尖微冷,还有淡淡糖水的味道。只要舌尖轻轻一勾,就能尝到。   不知怎的,脸颊有点烫。   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转而将视线落在岚一晃动的羽毛耳坠上。羽毛随他低头的动作就那么轻轻摩擦雪白的脖颈,段君诉觉得自己的思绪也跟一起摇曳。   “还好,无碍。”   岚一放开了自己。   “啊,好。”   趁岚一去取药的空档,他拍拍脸,想让脑袋清醒些。片刻后,他记起了那个女鬼。   “师弟,那个女鬼呢?”   岚一背对着他,在找什么药,“师兄义举,女鬼随后就跑了出来。刚好弟子身上带了伏妖袋,就将它收了。”   啊幸好幸好,没被占便宜。   “袋子还在吗?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它。”   “师兄想问的我都问了。”   “哦?”   “那个寻欢鬼并非是从外界闯入,而是从禁地地底的深洞溜进来的。弟子查了,留仙谷地洞不多,唯一较长的地洞接入的出口是水鼓坪,怨灵可能是从那里过来的。”   水鼓坪?他记得那里有一个修真界排行第二的紫毓宫。里面全是女性修真者,擅长医术和蛊毒。   说来也是大派,家门口怎会有怨灵?   不一会儿,岚一端了碗药过来,“师兄请用。”   “什么药?”   “方才我说了师兄中了毒,就是那女鬼留下的。”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他骤然感觉浑身冰冷难耐,像是寒冬腊月脱光衣服跳进冰窟,运功还肚子疼。   段君诉“咻”地钻回被窝哀嚎起来:“冷死我了,这能解吗?”   岚一:“很遗憾,弟子没有找到解法。目前这碗药,也只能暂时抑制寒毒。但庆幸的是毒不致命,可要想解的话恐怕要走一趟紫毓宫了。”   啊,听说那位宫主性情不定,会不会帮他都还是未知数。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那女鬼呢?把我害这么惨,我要好好骂骂她再送她去寺庙听那些和尚天天念经。”他愤愤道。   岚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笑着把药推到他面前,“师兄趁热喝了吧。”   “唔,好苦。”   “放了糖的。”   氤氲的热气从碗中袅袅升起,同时远方断崖之上的最后一缕幽魂也如轻烟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第7章 偶遇 好家伙,又撞上了   近日生意萧条,八方客栈的店小二正百无聊赖坐在大堂长凳上抠手指甲。   这时,门口出现两个人影。   大概又是路过要饭的乞丐,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嚷道:“没钱没饭,出去出去!”   “没钱没饭还开什么店呢?”   这声音不像乞丐。   小二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二人皆是风姿卓越、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仙家修士。只是明明还未入秋,那面容清俊的男人却裹了件狐皮袄,和他身旁轻衣便服的少年比起来,有点太热了吧。   他赶紧上前招呼,“哎哟,客官是小的眼拙,还请上座!敢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住店,两间上房……阿嚏!不过先上点饭菜吧,准备一人份的就好。”   小二:“呦,客官这是病了?”   “师兄无碍,麻烦店家了。”岚一递给他钱袋,小二掂量了下,顿时眉开眼笑,“客官稍等啊!”   终于找到落脚地,他赶紧坐下来搓手。   岚一从柜台上取了铜水壶,倒了杯热水给他温手,“没想到此地就是水鼓坪,比弟子所想的荒凉多了。”   原本打算他一人去寻解药,岚一留在门派守家。可岚一说他们留仙谷也没什么可以守的,他想想也是,就一块儿把他捎上了。   感觉身体稍微有了点热度,他脸色才有所好转,“我见路上有不少废弃民宅,有些家中还有崭新的铁锅厨具,想必是刚搬离不久。”   水鼓坪是傍水小镇,百姓靠捕鱼采莲为生。   紫毓宫就坐落在小镇外远山之上。   由于此地四季气候湿润,山头常年薄雾缭绕,紫毓宫在其中若隐若现,宛如天宫。百姓们还称其为“紫仙宫”。   “二位菜来了,慢用!”   “小二,”岚一叫住了他,“此处居民去哪儿了?”   小二笑了笑,“大家伙儿都去隔壁村镇谋生了。”   段君诉接着问:“怎么好好的去外面?”   “这我也说不清楚。本来大家前几月都还在,但不知怎么最近陆陆续续有小孩儿生病,郎中看了也没怎么治好。大家心里头不安,觉得是得罪了神灵,就一个个搬去了别处。”   “你们可有求助紫毓宫?”   店小二苦笑道:“求了,紫毓宫仙姑们倒是好心,将生病的孩童都接去治疗,说医好了就给父母们送回来。但这少则也要一两年,没生病的孩子也遭不住啊。”   他们互视一眼,“多谢店家。”   “好嘞。”   他抱着茶杯团坐像个入定僧人,眯着眼叹道:“看来有猫腻啊。”   “师兄有何高见?”   “唔,高见倒没有。我只是好奇,什么时候紫毓宫会吃亏了。以前有位别派弟子路过此地时,无意间踩坏了一寸药圃,就被紫毓宫的人直接追问到了他掌门面前,赔了好些珍稀药材才作罢。”   茶杯里的水不够暖了,他又朝手间哈了口气,“眼下明显有东西在家门口作祟,紫毓宫却管不了,只能被动接受需要帮助的百姓。加之那个流窜到我们家的寻欢鬼,也是从水鼓坪来的。”   听到他说“我们家”三个字时,岚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水凉了。”   他顺手将水洒去门口石砖上,却不想刚好外面来了一群人。   茶水差点就泼到最前面那人身上。   “干什么?想讨打么?”   金玉台小公子谢必赢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头戴金冠腰缠玉带,手边一把上品灵剑,就差没把“有钱”二字写在脸上。   在店小二眼中宛若财神降临,立刻点头哈腰招呼上去了。   “哎哟大爷们快里边儿请,外面晒着呢。”   谢必赢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背对他们的二人身上。   他抬了抬下巴,“喏,那两人给我赶出去,这个店今天我们包了。”   “啊这……”   店小二很为难。   旁边金玉台弟子甩过去一包东西,“够了吗?”   “可是这个……”   谢必赢不高兴了,说着就要动起手来,“怎么?不想开店了是吧?”   啧,臭小孩怎么脾气还这么横?   他看不下去,正准备起来教训这浑小子,便听到一熟悉的声音道:   “阿努,退下。”   阿努是谢必赢小名。   饶是性情顽劣的谢必赢,在此人跟前竟乖顺异常,二话没说退到一边立正站好。   都是差不多的穿着打扮,这个男人看起来却更加俊毅不凡,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仪态与大家风范。周围人看到他的出现,皆纷纷恭敬让道。   “让我和他们谈吧。”   段君诉一点也不想谈。   他还记得那天谢霜元是如何离开留仙谷的。现在冤大头见面,怕是要翻旧账。   他默默按住那只犯事的手,脑子里寻找对策。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   谢霜元见半天那二人都没转过来看他们,唯一的动作就是那个穿狐裘的男子忽然按了按旁边少年的肩膀,然后说了些什么。   这天气穿狐裘?而且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谢必赢也看到他了,没好气道:“喂,那个怪人,我兄长在和你说话呢。”   谢霜元:“兄台,我们金玉台今日急用此店,就请你们挪去别处。”说罢,他从金蟒袖中取出一块刻有双凤起舞的令牌,“这是我金玉台手令,你们凭此物去其他地方留宿,账可记在我金玉台名下。”   岚一最开始想说话,但是被他拦了下来。因为他了解此兄弟的性格,一旦交恶说什么都是徒劳,怕是避免不了正面交锋。   可在谢霜元说完此话后,岚一竟趁着他打喷嚏的间隙,兀自回答:“眼下就要入夜,方圆百里皆无客栈住宿,阁下是想让我们拿着令牌向黑熊野怪赊账?”   “那你说如何?”   他拼命给岚一使眼色让他别趟浑水,但对方都装作没有看见,“就让老天爷决定谁留在此处,怎么样?”   谢霜元不解:“老天爷?”   旁边谢必赢听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走过去一瞧,当即勃然变色!   “岚一?!段君诉?!!”   当听到后面那个名字时,众人亲眼看见他们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师兄,单手捏碎了手中令牌。 第8章 抢人 岚一的首次抉择与反省   一时间,店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上次屈辱之事还没个了结,谢必赢又想起那日师兄明明去给他撑腰,但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反而疾言厉色把他训了一顿。两边都吃了哑巴亏,他心里的火还窝着呢。   看到岚一,他就像踩了炮仗吼起来:“好啊,上次的事儿还没找你算呢。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好过!”   嘴上狠话说着,余光还是小心翼翼瞥了眼自家兄长。见谢霜元脸色也是难看极了,他迅速获得巨大信心,要好好出口恶气!   此时,他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把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挑。   “来人,给我打!”   见状,他起身立刻把岚一护在身后。   岚一微微皱眉。   这人中了毒第一时间还想着保护他,这举动让他为刚才做的决定有了动摇。   这一瞬,他竟不想让谢霜元接近段君诉。   由于起得太快,衣袖里窜了风,蓦地冷战让他打了个喷嚏。   谢霜元皱眉,“你怎么了?”   他没回答,旁边谢必赢幸灾乐祸道:“弱不禁风,还想替人出头?兄长,我们现在就给他一点颜色……”   没有等他说完,谢霜元抬脚便朝段君诉走去。   众人好久没见师兄出手了,激动的目光紧紧随他行动。   眼见他走近那人……   众人屏住呼吸。   接着他伸出了手……   谢必赢已经笑了出来。   然后在取物戒指里递了件上品火灵兽兽皮所制的外袄给段君诉。   所有人除了岚一:“????”   “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懂得以卵击石的道理。”他系完面不改色,一如往常般用高贵的下巴看人,只是没正眼和他对视,“我金玉台还没沦落到欺负老弱病残的地步。”   谢必赢不敢置信:“可那是段君诉……”   谢霜元:“我这次就大发慈悲让你们住在这里。”   谢必赢有点底气不足:“可那是段君诉……”   谢霜元转过身,对其余弟子横眉道:“就这样去办。”   谢必赢:“嘤。”   搞不懂什么情况,只能说这两人真好运,碰上师兄心情好的时候。   可本在他们看来应该感恩戴德的段君诉,此刻脸色阴沉无比。   “谢霜元你别太过分。”   谢霜元:“?”   他义愤填膺:“你居然让我给你洗衣服?!”   谢霜元:“?????”   岚一:“…………”   果然对方听到自己不给他洗衣服后,脸气得青白交加,酝酿半天也没憋出个骂人的话,最后将这价值连城的袍子怒扔给弟子,自言自语:“我居然还指望你……”   段君诉冷哼一声。   指望他洗衣服?做梦。   这时,躲在柜台后避风头的店小二露出半个头,战战兢兢提出死亡问题:“抱歉客官,楼上客房有限,请问你们谁要合房将就一起住一晚?”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段君诉察觉好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干嘛?都不想和他住一间屋子吗?   与此同时,系统似乎出了问题,提示音一直不停在响。   【好感+1-1+1-1+1-1+1-1……】   他狐疑地在脑海里问了句:“系统你抽了?”   “所以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   由于系统太吵,他都没怎么听清谢霜元前面的问题,只是敷衍道:“去紫毓宫找人。”   说完,耳边岚一悄声告诉他:“金玉台出现了同种怨灵,谢霜元查出该怨灵只存于水鼓坪。想必是要去紫毓宫兴师问罪,恰好和我们撞上了。”   原来如此。   而他的关注点很奇特,恰好胆子也大,幸灾乐祸问:“你们谁被那鬼看上了?”   此话一出,金玉台弟子们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到地面,只有谢必赢忽然跳起来嚷嚷:“关你什么事!”   段君诉:“哦~ 原来是你啊。哎,这鬼眼光不行。”   “你!”   谢必赢气成河豚。   岚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他悄声道:“师兄,别给自己挖坑。”   “……”   谢霜元看了眼天色,“好了,时候不早了。既然我们都有一致的目的地,也不多计较什么。只是……”   瞧对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段君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现在身体抱恙,而金玉台作为强者,没理由放任弱者……”   段君诉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先不说他听懂了言下之意且不愿意被谢霜元监视,更让他头疼的是系统那抽风的提示音响得更为急促,现在耳边全是好感度“嘀嘀嘀”的声音。   为免不必要的冲突发生,还没等他说完,他就准备拒绝,“那个谢壮士,我……”   【滴——————】   系统突然拉了长音后,奇迹般静止。   毫无征兆的,岚一牵住了他的长袖。   “师兄,请让我今晚与你同住。”   岚一居然主动提出需求,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激动得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张着嘴“呃、呃”了半晌。   岚一似乎以为他是不愿意的表现,讪笑道:“方才若非谢前辈点明,弟子也不好意思提出这个请求。但弟子不想拖师兄后腿,就麻烦师兄了。”   怎么会呢!   他迅速给出回答,生怕岚一觉得自己嫌弃他。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何来麻烦一说,太见外。”   闻言,岚一终于释怀地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岚一没有任何讥讽或假意的笑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开心。   “多谢师兄,多谢谢前辈。”   莫名被点名,谢霜元冷眼扫过去,视线越过段君诉肩头与岚一对上。   这人简直伶牙俐齿,短短两句话就把话头截了过去顺便给他戴了高帽,让他下不来台。偏偏段君诉那傻子还受用得不行。   此刻倘若他再回旋,倒显得是他不是了。   好啊,他谢霜元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捏。   他记住了。   谢霜元深深看了岚一一眼,随即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金玉台弟子紧随其后。   脚步声渐远,段君诉草草望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这就上楼了?”   岚一:“那我们也上去吧。”   “好。”   闹剧终于收了尾。   而直到他进入房间后,才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明明刚才岚一高兴了,但为何系统好感提示迟迟未到? 第9章 同枕 发出热烈邀请   他以为又是bug了,仔细盘问一遍系统,系统也自查后告诉他,并没什么问题。   奇怪。   这个荒野小客栈陈设简陋,被褥里的棉花都结了块盖着也不暖和。但统共房间里只有这么一床,只得将就。   岚一倒是很会打理,颇有耐心地专注整理被中成块的棉絮,自然也未察觉身后的目光。   满室烛光摇曳,时明时暗。   “看样子很正常嘛,系统肯定抽了怕被我骂……”   “师兄方才说什么?”   “啊没啥,我说你别弄了,早点休息。左右咱们只住一晚,不用如此讲究。”   而三言两语间,岚一已经把床铺整理好,看上去比他们进门前舒服不少。   他并不认同自己的理论,反驳道:“师兄身中寒毒,感官较常人更为惧寒。若被褥无法制暖,你与睡冰窟又有何异?”   太会过日子了吧。   他很感动。   自从上次苏醒后,他们的关系不再如以前那么紧张,但也不似寻常师兄弟那般融洽。   总感觉没同门般的那种亲厚,彼此之间隔了堵摸不着的墙。   他们就不像师兄弟。   是不是自己应该再主动一点?   思及,他坐在木椅上吊儿郎当地晃悠腿,用轻松不着调的语气试图开玩笑:“岚一,你对我多笑笑嘛,我喜欢看你笑。”   再不济以前保底还有假笑,现在啥也无。好几度他看着明明在往上爬的好感框框怀疑人生。   而他不知自己这番话听上去多了那么些撒娇的意味,仿若轻羽划过心间,痒痒的,又抓不住尾巴。   岚一漂亮的双眸微微睁大,一瞬不瞬凝视跟前大大咧咧的男子。但马上他又觉得不对,眼神快速从段君诉的笑容里瞥向冰冷的地面,顺便侧过头避开对方灼人的视线。   不对,自己为什么害怕去看他?   “那以后弟子多笑便是。”   没错,现在对段君诉好只是不想亏欠,要他笑便笑就是。   语调平平,态度平平。   这不是他想要的。   “吱——”   凳脚与地面摩擦拉长出来的声响刺耳,原是他蓦地起身朝岚一走去。   “别敷衍我,我想看你真心的笑。”   对方步步靠近,他明明可以避开,但身体违背了他的意志,竟是一步也挪不动。   方才不敢看的人,现在便是一点也移不开目光。   对方一举一动,他看得真切。   昏黄烛光里,段君诉笑意愈深,眼神亦愈发温柔。   岚一不自觉伸手按住心口,他不喜听到那急速的跳动声。好似掩住了,那声音也止了。   “师……”   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此刻他脑海里只能去思考对方朝自己走来的步数。每近一步,段君诉身上的药香便浓一分。   那是他喂给他的药。   忽然,段君诉身形一动,衣袍带起的凉风扑面而来!   岚一下意识紧闭上眼,心跳如雷!   “啊——被子好舒服!师弟好能干!”   “……?”   一个错身,段君诉跳上床在棉被里打滚,完全没个师兄该有的威严和形象。玩了一会儿,发现岚一还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岚一,要上来吗?”   大概率知道对方肯定会拒绝,但他必须得问。因为统共就这么一张床,他可不想自己唯一的师弟冻着。   等会儿多劝劝。   怎想,岚一居然非常果断转过身来冲他一笑,“好。”   嗯?   就这么容易?虽然但是,怎么感觉岚一笑得有点瘆人……   他没意识到自己默默攥紧胸前的被褥,看着岚一挨着床沿坐下,他呼吸一滞。   “进去。”   “你睡外面?”   “嗯。”   怕岚一一个不高兴就去睡桌子,他连忙笨拙挪动身躯,给他让位出来。   “你打算穿狐袄睡觉?”   “当然,不然多冷啊。”   岚一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情,只听他好似轻轻叹了叹。   “起来会冷的。”   不等他同意,对方竟兀自解下带子,将皮袄放到脚那端。   离开它,果然寒气阵阵袭来。他冷不丁连忙抱成一团,像蜷缩起来的猫。   “嗤。”   岚一在笑?   思绪方至,对方忽然往他怀中塞入一颗圆圆的东西。那物件一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一股股令人舒心的暖意传遍他四肢百骸,驱走那刺骨的冷。   舒服得想哭。   他幽怨道:“好家伙,你怎么现在才把这宝贝给我?”   岚一:“火灵珠统共不多,路上师兄有狐裘便不需浪费。”   “哼。哎——舒服。”   他缓过来了,百无聊赖盯着岚一脱靴的背影出神。   这段时日岚一还被他养好了,体形日益挺拔俊朗,再不过久就快高过他了吧。   他不禁感慨:   “以后要是谁能嫁给咱师弟,真是稳赚不赔。”   岚一摆靴子的手一顿,但随即掀被躺下。   起先还不觉得,可当他也和自己盖在同一被褥下后,存在感是那么强烈。特别是岚一在侧之后,一直从窗外拂来的冷风也没有了。   床铺并不大,他们几乎手臂挨着手臂,交换彼此的体温。   自己忍不住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   “师兄折煞我了。”   “那怎么叫折煞?修仙之人不打诳语。你和师兄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以后师兄肯定得帮你把关。”   岚一似乎不想探讨这个问题,翻身背对他侧卧下。   唔,有点冷场。   不想让气氛如此尴尬,他没过脑子随便蹦了句:“咱性别也不卡死,男的也行。”   明显感觉对方一震,估摸定是生气了,于是他赶紧闭嘴乖乖睡觉。   伴随怀中的温热与岚一身上淡淡的气息,困意如愿席卷。   半晌,听到背后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岚一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   白天时,他故意激怒谢必赢逼谢霜元出面,得到双赢局面。是的,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利用了段君诉。   但当谢霜元注意到他时,自己竟是那般不快。   他开始后悔,不想让谢霜元接近他,更别说将他让出去和别人同住屋檐。所以,他又利用了段君诉,利用了他的好、他的善,只是想让他留下。   自己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巴不得段君诉去死。   不,他和段君诉只是互惠关系。   只是互惠关系。   暗示好几遍之后,终于准备歇息。   突然,他猛地一颤!   “唔……”   段君诉睡得不安稳,还是觉着冷了又睁不开眼,凭借本能去寻温暖的地方,手臂自然而然环上岚一的腰。似是找到了依靠,跟着也将脸埋入他背心。   有那么一瞬岚一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但很快他调整过来,再度试着放松身体。   “呵,男的也行……我就不该留你。”   喃喃一句,他亦阖上眼眸。   亦未拿开那人的手。 第10章 男主 男主,是你吗   段君诉是被夜风冻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呈大字占满了整张床,而身旁早已空了。   他瞬间清醒。   “岚一?!”   这么晚了他去了哪儿?   担心岚一的安危,他匆匆穿戴起来往门口去。   由于蜡烛早已熄灭,黑灯瞎火,他没看见脚边的凳子,左腿踢了上去,顿时失去平衡往下栽。   就在此时,一人单手稳稳扶住他。   “师兄怎么醒了?”   我还想问你呢。   “你怎么不点灯?半夜还穿这么规矩在门口站着干嘛?”   岚一:“一炷香前,我设在门上的符纸动了。”   他往上看,门框上是有一张四角泛黄的辟邪符纸。定睛瞧去,符纸还在不停抖动,仿佛在警告屋内人。   蓦地一股凉意从尾椎爬上后脑勺。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底气不足问:“是、是不是说明外面……”   其实,他还是有点点点怕鬼。   岚一看了他一眼,“不全是。居心不良、体带杀气者,也会影响此符。”   呼。   松了口气。   他往前走两步,想通过半透明的窗棂纸观察外面来人体型,好判断对方身份。但借了烛光凑近,也没看见什么人影在外面。   “是不是躲起来了?”   “咚咚!”   “啊!”   他没注意距离,鼻尖都快碰到门上也没察觉,冷不防外面那东西忽然敲门,吓得他往后跳。   他生气问:“谁啊!”   “呜呜……哥哥救救我们。”   原以为那东西还要给他装怪,却意外听见门口传来小孩的呜咽。   我们?   他与岚一交换眼神,岚一冲他摇头,“有点古怪。”   确实。   他忽然想到店小二的说辞,以及水鼓坪近段日子发生的事,都和小孩逃不开。   况且,它在门口,那其余普通人为何未发觉?也似乎没有被骚扰?   仿佛它只叮紧来往修士。   “要不开门看看是什么情况?你我有准备,也不怕它突袭。”   说罢,他一只手半遮眼睛,另只手就要去开门。   岚一却拦住他,对外面道:“我们救不了你,你走吧。”   不想这个小鬼还是个听话的。岚一这么说完,它还真走了。   不一会儿……   “咚咚。”   “呜呜呜……”   “啊啊我操这什么鬼东西?!”   隔壁谢必赢的尖叫差点将整座客栈的人闹醒。   听到声响,他立刻夺门而出。   可当他们赶出去时,廊间早已不见小鬼踪影,只余谢家兄弟和一群气急败坏的年轻弟子。   段君诉:“那小鬼呢?”   谢霜元神情不太好,似乎对那小鬼居然能从他眼前逃脱这件事,十分不满。   “跑了。”   不一会儿,谢必赢怀里抱了一堆金灿灿的法器,像个长了脚的聚宝盆,叮叮当当跑过来说:“兄长家伙我带上了,咱们这就去追!”   “嗯。”   谢霜元眼神在他与岚一之间来回,语气有些鄙夷道:“建议别带你这杂灵根师弟来,拖后腿。”   好家伙,敢当着他的面骂他的人?   段君诉毫不客气:“要是某些人不那么依赖法器,但凡有点真本事,也不会让那鬼溜了吧?谁才是拖后腿的那个?”   果然,谢霜元脸色更难看了。   “你还真护着他。”   他叉腰,“不然?”   “……随你!”   谢霜元愤愤走后,客栈又恢复寂静。   段君诉紧了紧衣领,往大堂下看,“没有店家守夜么?”   岚一视线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双手上,摇头:“正好店家今夜去后房歇息了。”   “要去追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明摆着就是一招引诱之计,那小鬼就想引他们去某个地方。   但未免也太刻意。   岚一瞧他眼珠子滴溜溜转,本来想做解释的话暂时压在口中。   “师兄有何高见?”   “嘿嘿。”终于能在对方面前秀一回智商,他朝对方眨眼,兴致勃勃道:“我觉得紫毓宫有问题。”   “洗耳恭听。”   “一定不止留仙谷与金玉台出现了相同怨灵,我猜还会有别的门派接连找上紫毓宫。这些怨灵包括小鬼,并非鬼怪,而是司南。”   仿佛有人在故意将他们这些修士引向紫毓宫。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人在操控这些怨灵?   闻言,岚一勾唇,“师兄和我想到一块儿了。”   .   他们到的时候金玉台的人还没,但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紫毓宫宫主莫离最不喜外人擅闯,便在宫外设下三十六道毒阵及三高品石人护卫。即使过了此阵,半条命也得留在这儿。   可眼前只余一堆阵法石人的废墟,仿若在对方面前形同虚设。   居然有人闯过去了。   段君诉手指捻了念地面刀剑划出的细灰,上面还有灵力使用后的余温。   新鲜热乎着呢。   岚一蹙眉,“能做到如此,恐怕来者是昊天门。”   昊天门,目前实力第一大派。五百年内就出了三个实力不俗的上仙,原文男主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招收弟子最低品也是三灵根,门槛极高,就相当于修真界的北大清华。   即便高傲如金玉台,他们掌门都会对昊天门礼让三分。   紫毓宫怎么还触了这家霉头?   段君诉啧啧道:“你看这些石人卫兵,里面灵核都被人一击捣毁。你可知当年莫离为求一颗灵核,便足足耗费十年寻金刚石并用灵力又炼化三年。石人拥有灵核便具备不断重塑的能力。想破坏石人不难,但要破坏灵核……啧啧。”   恐怕那个狠角色来了。   原著人气非常高的男配周瑭,与男主亦友亦师,曾多次从岚一魔掌下救出男主。男主付月明金丹前期的功法,全是他亲手所授。   特别是付月明那套断絮飞花、无人匹敌的剑术,皆是出自此人。   顿时,段君诉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周瑭都来了,那就意味付月明也来了?!   不会吧,按道理岚一和男主初次相遇的时间点是在品茗会的前一天。   那时候岚一师出无名、无人问津,只是在大街上顺手为付月明化解了一场尴尬,付月明自此引以为友,替他拿下于自己无用的洗髓丹。   糟糕,出大事了。   要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见面,万一付月明和岚一相处不畅,从而影响到后面怎么办?   他不敢往前走了。   “师兄?”   一时间想不出好对策,他都不敢看岚一的脸,眼神直往边上瞅,活像做了啥虚心事。   “那个……岚一你要不先回去?”   岚一不解:“为何?”   他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前面有危险!对,你去不合适。”   岚一只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前面有师兄不想让我见到的人?”   糙。   怕露馅,他轻推岚一后背装作无事发生,“哎,就当我瞎操心。走啦走啦。”   对方没说话,任由他推搡着往里边去。   紫毓宫外场并无他想象中那般狼藉,甚至主阶梯两旁的花圃还完好无损。   只是这台阶已许久无人清理,落叶似地毯铺满每一块青石板,踩上去咔嚓响。   还未至大殿门口,蓦地一声浑厚呵斥回荡四方。   “本尊说过,紫毓宫不欢迎昊天门。周瑭,带着你的人滚!”   宫主莫离似乎非常生气,毫不犹豫丢出逐客令。   见状,他和岚一马上停下观察状况。   昊天门此次外派弟子不多,统共六人。但出乎意料,没有见到付月明的影子。   他们站在殿外并无离去之意,右手时刻按在剑柄之上。   段君诉挺喜欢周瑭,因为此人不仅修为高还十分讲义气,做事利落待人真诚,很是值得崇拜的人。   除了有些认死理。   他掩不住好奇,偷偷往人群方向寻去,果然一眼看到了他。   周瑭个子很出挑,往那儿一站便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本就生得冷峻,面无表情时更甚,看得人发怵。   “莫宫主,只要请你解释为何放任水鼓坪怨灵肆虐一事,我等就此告辞。”   闻言,莫离冷笑道:“救与不救,皆在本尊一念之间,何须旁人置喙?”   “莫宫主误会晚辈意思了,”周瑭手指轻抚剑柄的雕花,名剑有感,呜呜铮鸣回应主人,“咱掌门的意思是,若宫主不插手,那昊天门自来接管。只是说到底还是宫主脚下的地界,得问问宫主的意思。”   “周瑭!”   酷啊老哥,敢情他只是来通知顺便做过场。言外之意,他们管定了。   这时,岚一忽然问他:   “师兄可知为何莫宫主这般排斥昊天门弟子?”   他正看周瑭怼人怼得起劲,也没太深究其中缘由,不过注意力暂时从周瑭那儿回到这边。   “莫离一直都那脾气,看谁都像欠了她钱。”   岚一蹙眉,“可此番昊天弟子尽数破坏掉宫外禁制,于她而言,仅仅是‘滚’就能了的事么?”   欸,对啊。   努力回想相关片段,但他只记得宫主莫离与昊天宗主有过节,像是因情生恨。至于谁负了谁,他已经忘了。   照此情形,他猜想许是昊天宗主曾经做过什么,才会让莫离如此愤恨。而莫离又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所以不敢太为难昊天弟子。   他闻到了狗血的味道。   “嗯?谁在那里?!”   莫离察觉还有除昊天之外的人存在,于是更为警惕。   语气中满含杀意。   段君诉想,他们和紫毓宫没过节,“战火”应该落不到他们吃瓜路人身上。   于是他主动现身,彬彬有礼道:“在下段君诉特来求药,还请宫主见上一面。”   莫离还没表态,一旁周瑭倒是听见声音后,第一时间牢牢盯住段君诉。眉头紧蹙,神情又透着三分疑惑。   似乎讶异他的出现。   “段君诉?留仙谷?!”   莫离说后面三个字时,语调简直比方才高上七八个度。   预感不妙。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你们留仙谷居然还有脸来?本宫说了,除非霍南风死无葬身之地,否则老死不相往来!你们要的东西,就拿你们师父项上人头来换吧!”   莫离气急,本想出手教训,但周瑭在此,便忌惮着没有动武,只是象征性震了震门口两根柱子,表明她的态度。   这趋势是段君诉没料到的。而在这关键点,原主记忆倏然涌来,让他恍然大悟。   简单来讲就是包办婚姻惹的祸。   霍南风生母与莫离母亲乃闺中好友,孩子出生后便定下亲事。莫离一直爱慕霍南风,但他生性不爱束缚、游走天涯,对此婚事不闻不问、一心求剑。   由于对方并未明确拒绝,莫离以为他性格就是如此,便一直等待婚期。期间自学医术与蛊毒,半年后创建紫毓宫,时不时主动替霍南风医治剑伤。   二人除了治伤并未有过多交流,所以外界许多人都不知道这层关系。   所以问题来了。   就在婚期前一个月,外界沸沸扬扬传出昊天宗主容致,要与天子剑圣霍南风结为道侣的消息。   而后短短半个月内,江湖上先后发生莫离大闹昊天门、霍南风重伤容致、霍南风莫名疯魔闭关三大事件。   此事轰动一时,可了解细节之人并无几个,当事人也不愿重提甚至雪藏掉部分消息。   尤其是霍南风为何重伤容致此事,成了迷。   据说他们以前感情是很好的。   段君诉一个头两个大。   臭师父,你可害惨我了。   注定是白跑一趟,不免有点心灰意冷。   岚一见状,难得安慰他道:“天下并非紫毓宫医术独绝,此毒也非无解,师兄不必挂心。”   “哎,也对,”他无所谓耸耸肩,“天无绝人之路嘛。走吧岚一,回去带你下馆子。这儿的菜一点也不好吃……”   本来还想查查怨灵之事,不过如今昊天门插手,自然轮不到他们小门小派担忧。   神仙打架,凡人退让。   正要离去,突然周瑭叫住他:   “君诉,你为何在此?” 第11章 地宫 男主你搞快   周瑭此番语气,似乎他们曾经关系不错的样子。   可段君诉哪儿知道啊,原文根本就没写啊,谁让原主是个炮灰呢。   他紧张了,他俩有过什么关系?   “啊,那个我有事,就来了。”   周瑭严肃道:“方才你说是来求药,怎么了?”   段君诉一直比较相信周瑭的人品,又见他语气里确是透露出关心,便挑拣了相关讯息将事情始末说与他听。   说完,周瑭神情更为凝重,“果不其然。只是目前莫离是断断不会给药的,你别白费心思。要是没钱买药就和我说,但别再拿去赌钱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赌钱?对,他这个身体记忆终于想起来了。   “他”和周瑭确实认识,还是发小。小时候“他”父亲接济了前来村子逃难的周瑭父子,二人便就此认识。因为这层救命关系,这些年原主的赌资都是周瑭资助的。   周瑭本意并非让“他”去赌,而是让他还完钱去过日子。奈何原主过于废物,活生生烂泥扶不上墙。   周瑭的耐心也一次次即将耗尽。即便是在得知“他”死讯后,也只是在荒坟前默默点一炷香。   妈的,他都替原主不好意思了。   段君诉摸摸鼻尖,“没关系,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也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以后都不会麻烦你了。”   如此大体识相,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段君诉会说的话。   以前的他只会骂骂咧咧拿走钱,一句话不多说又消失不见。偶尔还会抱怨钱给的不够多,撒泼耍赖。   很少有情绪外露的周瑭,脸上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震惊剑修十三年。   “你怎么……”   “阿嚏!”   毫无预兆的喷嚏截掉周瑭欲询问的势头。   见他寒毒难受,也不再多留。   “紫毓宫怕是要变天,回去吧。”   连他都没法拿解药,段君诉也完全不指望了。   “哎,吉人自有天相。对了,话说最近你们有纳新么?”   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周瑭摇头,“并无。纳新会不是在次月么?”   啊这。   付月明居然还没出场。   旁边默默聆听的岚一忽然开口:“周前辈,方便告知紫毓宫目前情况么?”   周瑭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俊朗少年。   只是这少年太安静,以至于他方才都没怎么注意到。这是他那个师弟?   “莫离拒绝与外界一切沟通,对于那些偷跑出来的妖魔,亦坚持并非她所为,也无暇顾及别人安危。我们猜测里面大有文章。只是现下去寻突破,不太容易。”   岚一若有所思。   紫毓宫内部结构复杂且暗藏机关毒物,没有十足把握一般人不敢擅闯,所以莫离才这般有恃无恐。   段君诉笑道:“确实,不过有你们在,应该没问题。”   周瑭神情一顿,“不必客气。”   “那我们告辞……阿嚏!岚一,走啦。岚一?”   不知岚一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他叫了两遍对方才反应过来。   “嗯,好。”   正要离开,不远处却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段君诉虚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原是金玉台的人来了。   他们来时手里并无捕捉到的妖物,连人手也减半,谢必赢也不见了。   “你们倒是挺快。”   谢霜元首先就看到了段君诉,但在晃到他身边的岚一时,他脸色一沉,随即转向周瑭,语气稍显恭敬道:“周前辈,请立刻加派人手,包围紫毓宫。”   此话一出,便知事态严重。   详细问来,原来那小鬼没有直接将谢霜元他们带来此处,而是绕半个圈去到紫毓宫后山的隐蔽山洞里。   还没走近,四周就已弥漫恶臭难耐的味道。距离洞穴三步外的泥土里,脚尖都能挑出零散的孩童骨骸。   “我们想进去,但很奇怪洞穴里没有任何通道可以去往里面。而小鬼就是在尽头处消失的,证明洞穴对面应该有东西。”   回忆起那个味道,谢霜元眉头紧蹙,“那么多孩童尸首,这莫离难辞其咎。”   大家正思考对策,忽然段君诉大喊一声:“啊!我知道了!”   他现在脑子里很混乱,但有一点很清楚。   那就是他必须亲自去救人!   “谢霜元周瑭,你们赶紧带人跟我走,我知道地宫的位置。”   不想竟是岚一第一个拉住他,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拽倒。   “师兄你去做什么?你把位置告诉他们,让他们去就好了。况且你体内余毒未清……”   他不能和岚一讲,他是去救男主的。如果男主死了,大家都没得玩。   原文付月明就是深陷食人窟差点死掉,索性被人搭救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不知是因为他的介入导致主线发生改变,居然从食人窟变成紫毓宫地宫。   若他猜得没错,地宫地形机关和食人窟是一模一样的。   他还记得,也只有他能去救。   情况紧急,他顾不得那么多只能狠下心一点点掰开岚一的手,“只有我能救他们,岚一你先回去等我。放心,我肯定没事的。”   尽管周瑭与谢霜元不是那么相信段君诉会知道踪迹难寻的地宫,但也不妨一试。   周瑭在前面开路,催促道:“快。”   岚一想追,但准备迈开的右脚慢慢收了回来,眼底渐渐染上阴霾。   他不能去,他也不打算离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马上就要做……   .   地宫有两个入口,一个在莫离寝殿床下,一个在紫毓宫药池底部。   前者肯定不能去,只能去药池碰运气。   药池乃紫毓宫宫人倒药渣的废池。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恶臭熏天,还滚滚冒着热气。   谁知道落下去骨头还在不。   段君诉蹲在边上往黑咕噜的水里瞅,感叹:“这水应该只是臭吧。”   周瑭随地捡了片枯叶扔进去,但见那叶子还未触水,便在半空蒸发了。   众人:“……”   谢霜元环顾四周,略微嫌弃道:“莫离竟把人都谴走了,怪不得我说这儿和荒庙没什么区别。”   段君诉:“那我们有什么办法下去么?”   要唠这个,谢霜元可就不困了。   他招手,身后弟子立马恭敬奉上一件宝物,“这是天水衣,穿上可在水中来去自如,世间仅此一件。周前辈实力超群不必我们担心,若你要下去的话,只能勉为其难我和你一同……”   还没听他说完,段君诉后领一紧竟被周瑭提去后面站好。只见周瑭手拿佩剑,冷声道:“不必费事,劈开就好。”   谢霜元脸一沉,“周前辈,你的剑气是会打草惊蛇的。”   周瑭:“你的天水衣太贵重,弄坏了君诉赔不起。”   叫得这么亲昵,谢霜元的不爽成倍翻增,“我需要他赔?”   周瑭脸色也慢慢冷下,“自然不,再不济我也会帮他。”   言语对峙间,气氛颓然巨变。   一边是世家太子爷,一边是名门实力剑修,哪边都不好惹。   各家弟子不知道该站队还是劝架,大家都很有默契缩在一边不说话。   谢霜元:“看来你们很熟。”   周瑭:“所以不用外人操心。”   谢霜元:“呵,难不成他病成这样你还要让他承受风险?”   周瑭:“你说的风险只是你以为的风险而已。”   “啊,找到了!”   别人还在为他暗潮汹涌,某人悄无声息又回到毒池边,左敲敲右看看,竟让他找到机关所在让毒池中的水快速退去,露出一个地洞。   所有人:“……”   周瑭依然走在最前面,对其他弟子说:“你们留在此地守候,顺便接应后方来人。我和他们两个去。”   “是。”   地宫统共三关,层层递进。每一关前有无数机关密道,而关口还有石人镇守,很难突破。   “大家小心。”   第一关就是百毒池。里面的毒物就是从上面流下,形成另一方毒池。   池子尽头,有一个长满青苔和蘑菇的石人手拿巨斧站在关口。   听到有人,它没有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而是大笑嘲讽道:“就凭尔等三人也敢擅闯,不自量力!你们就等着被毒死……”   段君诉找到印象里藏在巨石下的机关,毒池再次被抽干。   石人:“……那你们可敢来与我一战?”   周瑭面无表情拔出长剑,谢霜元胸有成竹祭出上古法器。   一炷香后。   “你、你们……”   “啊,真可怜啊。”   段君诉回头看了看差点变成齑粉的石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周瑭剑不入鞘,谢霜元照常断后。   “继续走。”   第二关,万箭穿心阵。   “哈哈哈哈你们今天就准备满身窟窿……”   “咔嚓!”段君诉成功拔出杂草丛中的一株药草。   “……那你们今天也……”   另外二人直接动手。   “呜呜呜宫主饶不了你们呜呜呜。”   终于到了最后一关噬魂窟。   他一如既往率先拔除机关,周瑭与谢霜元负责对付石人。   以他二人实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最后一只还有点东西,多花了半个时辰才把它拿下。   “应该就在里面了,钥匙在它嘴里。”   周瑭用剑柄重敲石人头颅,头颅顷刻间化为粉末。   里面果真躺了一把铜钥。   谢霜元收起法器,对他道:“段君诉,你是如何知晓此地关窍?你之前可有来过?”   周瑭也好奇,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但说实话,此刻他真不知道该如何编造理由,被揭穿风险极大。既然说了谎,也不妨用更大的谎言去弥补。   “我师父告诉我的。”   “霍南风?”   由于以前之事,周瑭对霍南风印象不是很好,话语中也不带敬语。   谢霜元疑惑:“霍南风不是早就疯了吗?”   段君诉佯怒,“他收我为徒的时候可没疯。快点救人,还有人等着我。”   二人作罢,启开最后一道巨门。   机关轮转间,厚重尘土随之簌簌坠落。   里面潮湿的风,夹杂浓厚尸气扑面而来。   三人即刻掩鼻往内探视。   不出所料,村镇上的孩子应该都这里,只是……   段君诉看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没看见付月明的身影?   按理该是比岚一小两岁,剑眉星目,灵台处有一颗红痣……   “坏人,纳命来!”   忽然,一道红色身影手持锈刀朝他快速冲来。   周瑭神情一凛正要出手,却见那小少年半途中不小心踩到石子,一溜脚直接撞入段君诉怀中。 第12章 醋(1) 原来你是去救他   这样貌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差点把他撞翻。   段君诉扶住他并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刹住脚。   察觉自己丢了人,红衣少年立刻松开段君诉后撤,尴尬又羞愧。   “不、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了人。请问你们是阿绿带来救我们的么?”   听到有人来救他们了,躲起来的小孩看到回家的希望,纷纷跑出来哭喊道:“大哥哥带我们出去吧!”   段君诉粗粗算来,这儿有十几个孩子,什么年龄都有,最大的就是眼前这只。   他们身上衣衫破烂,离家时穿的衣服用到了现在。有的已经衣不蔽体,布条挂在身上就同没穿一样。   由于长期和排泄物及尸体同住一窟,环境极为恶劣,有的孩子皮肤上还生了恶疮,发着高烧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实在可怜。   段君诉觉着得快点把孩子们带走医治,赶紧问:“你们这儿的老大是谁?”   孩子们指了指红衣少年。   “你快去清点人数,然后跟我们走。”   红衣少年得令,火速往里面跑去。   本来段君诉还想询问他们之中有无人叫付月明,可时间紧迫,加之待会儿大家应该都会在这里,于是也就作罢。   红衣少年速度很快,半晌就将十二名孩子全部召集在一起。   可他仔仔细细看了遍他们的脸,没有一人灵台有红痣。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这里可有人叫付……”   忽然,红衣少年瞳孔放大,指着他们身后道:“它、它!”   他们三人一齐往后看,但见与周瑭谢霜元二人周旋最久的那个石人,靠着灵核残留下的微弱灵力,用仅剩的左臂狠狠敲下墙上的机关!   “去死……”   “轰轰——”   机关撤下,顿时地动山摇!   出口第一时间被落石堵死。   周瑭脸色非常难看,“要塌了,快带他们走!”   谢霜元没看见有其他出路,预感不妙,“喂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这儿还有其他出路么?”   红衣少年凝重地摇头,“要是有的话,我们也不会被困。”   这时,段君诉灵机一动。   “你们跟我来。”   闻言,谢霜元还有心情打趣他,“你还真是个宝贝。”   他面无表情抱起一对双生姐妹,“谢谢夸奖。”   “……”   他记得外面有一个洞窟,说不定那里是出口。   西北方向。   三人带着十二个孩子飞速往那方向奔去。   头顶不停有巨石落下,所幸周瑭剑术高超都能将其一一击破,而谢霜元的法器则能将溅落的碎石隔开,以免伤人。   其中队伍里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见了,好奇地张大嘴,“哇!哥哥们是天兵天将吗?”   周瑭和谢霜元表情同时变得有些微妙,段君诉正想趁机开个玩笑,旁边少年开口道:   “那是,阿绿带来的仙君怎会有假?”   方才这个红衣少年就在提是阿绿带他们来救人的。   阿绿?莫不是那个小鬼?   “你口中的阿绿是谁?”   红衣少年眼神有些哀恸,“阿绿是我的……”   “小心!”   倏然,他被周瑭用力往前一推,随即滚落到石窟边角。   在岩石坠落之前,他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推到周瑭身边。   “轰隆——”   “君诉!!”   他被隔绝在里面了。   “咳咳咳……”   飞扬的尘土在这狭隘空间尽情飞舞,弄得他睁不开眼也没法起身,半趴在地上,头顶是千斤之重的巨石。   “完了,我的打工生涯就要结束了。”   “君诉,你在里面吗?”   “段君诉!”   听到有人在那边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可寒毒发作令他无法出声。   狐裘也在跑路时不知不觉掉了,难怪自己发病都没有察觉。   他忍住刺骨的寒,哆嗦道:“嘶……系统,好无聊啊看看好感呢?”   【当前好感 30 】   居然涨了这么多?   “要是我死了,任务是不是失败了?我还能投胎吗?”   【不能】   “真是无情啊……我是做了什么孽死了还不能直接喝孟婆汤……”   人冷到极致反而会有愈发温暖的错觉。   抱紧躯体的手渐渐松开。   明明睁着眼,他却开始做了梦。   梦里,天际血红,黑鸦聒噪。   他站在一座小山上,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只是这“山地”有点咯脚,怎么站都不舒服。   段君诉抬起右脚,一张残缺人脸赫然出现。好家伙,刚才他正踩在别人牙齿上。   “啊!!”   他要下去,他要离开。   可他很快发现,这一整座“小山”都是由成千上万的头颅堆砌而成。   就是死人堆。   哪里都下不去脚,绝望之感越来越重。   终于,他在不远处见到一人。   那人一身银绣黑服,左手执剑正低头寻找什么。   段君诉正想寻求帮助,但见他忽然提起一名哭喊挣扎的修士,歪头看了会儿,然后淡淡说了句:“不是你。”   “嚓——”   又一颗头颅落地。   段君诉立刻屏住呼吸。   “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不断念叨着什么,不停从人堆里抓人、提起、斩落,一气呵成。   渐渐,活人都被他杀光了。   很快,他看向了这边。   段君诉:“你……”   很奇怪,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从他语气中,段君诉感受到对方近乎狂喜的声音。   他提剑大步走来,耳垂上的羽毛随之摇曳。   “我找到你了。”   “啊!!!”   醒了。   又是天花板。   他还活着。   “有人么?”   他嘶哑的声音成功引起旁人注意。   “哐当——”   有东西掉在了地上。他侧首看去,正好同快步走来的岚一对上视线。   岚一左手贴上他额头,半晌,段君诉才见他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放松了。   “烧退了,你可还有不适?”   “头有点晕,然后……咦?奇怪?我怎么不冷了?”   他“蹭”地坐起,双手在自己身体上胡乱摸了一把,确确实实是完全感受不到寒毒的存在了!   “岚一,我寒毒呢?”   他这语气,仿佛像掉了块随身玉佩。   岚一无奈笑道:“师兄还舍不得么?”   那怎么可能!   “怎么没了?是你替我治好的吗?你哪里来的解药?还是这只是我的错觉……”   岚一垂眸敛去眼底情绪,目光落在段君诉衣领内锁骨之上。那儿有颗淡淡的痣,仿若雪中墨点。   “师兄你在地宫晕厥,还中了些许尸毒。想必是我调配的药正好与那寒毒相克,互相之间便也化解了。”   这样啊,那他运气也真是太好了。   段君诉心里高兴,接着想起地宫里解救的孩子们,他又询问岚一后面的事情。   原来晕厥前的那次塌方,恰好给周瑭他们崩了一个“天窗”出来。于是他们就顺利将孩子们救了出去。   岚一带援兵赶到时,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堵死了。   好在岚一很快发现谢霜元提过的洞窟,对比位置破开内壁后,才将他解救出来。   “周瑭和谢霜元还在下面等你,说要商量那些孩子的去处。”   岚一从屏风上取下他的外袍,亲手递给他。   对啊,付月明呢!   他马上接过来胡乱往身上披,差点没穿对袖子,嘴上也不闲着,“岚一,那些孩子里面你可有见到眉心有颗红痣的孩子?”   闻言,岚一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但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其实师兄是去救他的?”   段君诉着急去找人,也没多留意,“没错,这个人很重要,我不得不去。”   “弟子可以知道他是师兄什么人么?如果是亲人……”   “唔,我们没什么交集,但不能没有他。”   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更没有救命恩情在里面。   那这个人……   岚一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段君诉整理好衣冠,开门就往大堂去。   楼下只有周瑭和两个孩子,其余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段君诉:“周瑭,他们人呢?”   看到他平安无事,周瑭松了口气。   “谢霜元派人将其余孩子送回他们家人身边。这几个孩子家人已经不在了。我看是有灵根的,想着是否有门派可以收留。不过我说了不算,天资如何还需鉴定。我只是指条路。”   他身边的孩子有个是那虎头虎脑的小子,头顶扎个冲天炮,衣服换了件粗布麻衣,流着鼻涕冲他大咧咧笑着。   另一个就是那红衣少年。只不过周瑭命人给他整理了一番,别人没有穿红衣了,也套了件青色布衣,面容看起来也清秀很多。   段君诉听周瑭说,莫离之所以搜集这么多孩子,竟是为了练就不老神功永驻容颜、延长寿命。   虽然修士的元寿要比普通人长很多,但不是没有尽头的,人也会渐渐老去。   所以会有那么多人向望天界的长生不老。   莫离此法完全是旁门邪道、违背人伦,也不知她出于何种目的要用此手段。   必须诛灭。   可就在那时,令他们十分困惑的事情发生了。   “莫离逃了?!”   不敢置信,莫离竟会在昊天门与金玉台通臂合力之下逃之夭夭。   周瑭也至今仍未想明白,“掌门已下令追捕,若你这边有消息,尽快通知我。”   他朝那俩孩子招手,“你们自己可有想去的地方?”   虎头娃不明白这些大人在讲什么,憨笑道:“哥哥,只要有吃的就行。”   少年也说:“很感谢二位救命之恩,小弟已经很知足了。”   段君诉一只手支着头,手肘撑在桌上看着他们,“可你们有仙缘,想浪费吗?”   少年迟疑。   虎子:“仙缘是什么?”   段君诉煞有介事想了想,然后语气十分夸张道:“就是变成拼命吃都不会撑死的人!”   虎子眼睛瞬间亮了。   “哥哥我要去!带我去带我去!”   周瑭:“……”   搞定一个,段君诉笑眯眯转向另一个,“你呢?”   “我……我母亲临终前曾嘱咐我,平淡过一生。”   唔,既然如此,他也不强求。   正想跟周瑭讲有没有合适人家将少年安置,楼上却突然出现岚一的身影。 第13章 醋(2) 咱俩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不想救你的妹妹了?”   少年猛地抬头,嘴唇都在颤抖。   “你怎么知道……”   段君诉朝他挥手,示意他过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锁妖囊。”岚一来到他身边,将东西给他,“小鬼就在里面。当时外面有很多修士,我怕它被误伤,就先将它装起来。”   周瑭默默注视这一切,坐在旁边不说话。   他觉得奇怪。   总觉得面前这位小师弟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人和以前不太一样。   若是居心叵测,他自不会放任。但想到此人救君诉时的神情,周瑭又很快否定他是坏人的想法。   也许是他多疑了。   段君诉抚摸锦囊上的纹路,隐隐感觉到里面有个小东西在滚动。   “谢霜元口中的小鬼就是它么?”   少年点点头,“它是我的妹妹。我们五年前一同被家人送进紫毓宫求医,便被软禁至今。妹妹体弱,没有撑过第二个冬天。但她死前仍有执念无法投胎,就一直留在我身边。”   “为了救我们,她冒风险放出比她更为高级的怨灵,就为了引起各界关注,前来紫毓宫调查。”   唉,男主也有个早逝妹妹。   都是可怜孩儿。   他同情心开始滋生,不想让这少年年纪轻轻漂泊无依。   “如果不嫌弃,你要不要来……”   “要不要去昊天门?”   岚一说完,段君诉和周瑭不约而同望向他。   “昊天门?”少年有些迷茫。   岚一没有回答少年的困惑,而是问周瑭:“周前辈,听说道和真君一直苦寻可继衣钵的后生,奈何久久不得,为此苦恼多年。”   周瑭:“师叔功体刚劲霸道,即便是天资优异者,若无强大肉身,亦恐难承受。”   道和真君乃雷火双修,至刚至阳。早年有过两三个优异弟子,但都因体质不过硬而修习失败。   段君诉懂得,就等于要让勇士同时具备远程法师和近战战士的资质。   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付月明。   哎,想起来就头疼。   段君诉只能喝口茶缓缓。   岚一:“按照这位弟弟的说法,他在小时候就被抓走,并活到今天。据我了解,在那儿的孩子,至多活不过两年。”   段君诉觉着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十二个孩子中,就他年龄最长、个头最高,其余孩子比如虎子,也才约摸六七岁。   “为何你没有被杀掉?”   少年泛起一丝苦笑,“也不知是福是祸,她们说我皮糙肉厚不适合炼药,干脆就让我一直待在那里照顾不断被送进来的、孱弱的孩子。”   话不说透,周瑭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师叔飞升在即,若不能找到传人继承他的意志和术法,怕会抱憾。   思量片刻,周瑭对少年说:“你可愿跟我走?”   “我……”   他看看笑若春风的岚一,再看看面如冰山的周瑭,怎么看都感觉前一个更好相处。   最后,他望向正在喝茶的段君诉。   少年闭眼自我挣扎半晌,终于,他再次睁眼,眼底已经没有迷茫。   心中摇摆的那个决定,就要改变他的一生。   “我跟你走。”   周瑭微微勾唇。   “叫什么?”   “付月明。”   “噗——”   段君诉猝不及防一口茶喷出来,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咳、咳……小子,你把额头亮出来给我看看?”   付月明不知道段君诉怎会有这样的请求,但他想看自己就照做。   碎发下,一颗殷红似落梅。   心口忽然被揪起。   原来他没错过。   兜兜转转,付月明仍然拜入昊天门下。   且促成这一切的,居然是岚一。   段君诉不禁恶趣味想,若是岚一知道此人将成为未来劲敌,是否会重新做选择让他来到留仙谷?   但这也只是假设,因为他不会让岚一走上反派的路。   也许今后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嘿,真好。   付月明被他盯得脸有点热,正想要不要说话时,岚一拍了拍段君诉肩膀。   “师兄,该把东西还给别人了。”   一不留神脑子里就去想别的事,竟忘了自己还让别人一直露着额头。他连声抱歉并将锦囊还给付月明,“昊天门能人甚多,会有办法安置好她。”   “谢谢。”   周瑭抱剑起身,“时候不早,我也要回去复命。君诉,有事再联系。”   “好。”   付月明跟上周瑭的步伐。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段君诉一顿,然后笑道:“自然,留仙谷随时欢迎。”   洪兴邵仙怼堵家   付月明左脸颊有个浅浅酒窝,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虎牙,十分可爱。他冲他们挥手,然后快步去追周瑭夕阳里的身影。   “呼——”   不知为何,一种宿命轮回转动的感觉因为付月明的出现,才刚刚开始。   未来会如何他不确定,只能尽力。   “我们也该走了。”   忽然。   “喂,你们都不要我吗?”   虎子气鼓鼓地叉腰站在他俩面前,想装作非常生气的模样,却不料眼眶里打转的水出卖了他的坚强。   段君诉走过去在虎子面前蹲下,摸摸他的头,失笑道:“抱歉刚才忽略你了。你和那个小哥哥一样厉害哦,只是我们私心更想你留在身边。昊天门不适合你,那里的菜都不好吃。”   小孩子的伪装撑不了多久。   听到终于有人会像爹娘那样好言好语去哄他,原本的委屈成倍放大,眼泪啪嗒若滚珠掉下,抽泣道:“真、真的吗?”   “我骗你作甚?”   “呜呜呜呜对,我不喜欢吃他们的饭,他们请我去我还不稀罕呢呜呜呜……”   段君诉怕他哭撅过去,伸手轻拍他背心给孩子舒气。   “好好,我们不去吃。”   “师兄决定好了?”   约摸这画面太过和谐,岚一的语气也比平常柔和。   “本来我想将他们都留在我们那儿,也并非心血来潮。再者次月门派纳新……”   他们这个散装门派要想招生,怕是天方夜谭。   岚一没有反对,眼底还有几分不明笑意,“那师兄可得再好好劝劝了。”   段君诉不满,“咋嘛?我们家就很差吗?不就是穷了点、破了点、人少了点、没名气了一点吗?”   说完,旁边正哭上头的虎子忽然安静。   .   自从多了一个孩子,留仙谷比往常更热闹几分。   虎子忘了自己叫什么,段君诉就让他随师父姓,取名霍辰。   霍辰乃三灵根,不好不坏。   除了平常贪嘴,也挺懂事,段君诉说的话他有时候会听,让他练功有时也会练。不听的时候,段君诉就让岚一去带。   明明岚一看上去比他更温柔好欺负,段君诉就是想不通霍辰怎么就更怕他。   啧,瞬间觉得大师兄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于是这日,段君诉临睡前并没有去霍辰房间。   毕竟是孩子,又遭遇不小变故,霍辰每晚都很害怕,需要有人陪才肯入睡。开始的时候段君诉会陪他,在他旁边坐一会儿再走。   过了几天,霍辰其实也渐渐习惯。   只是孩子始终有依赖性,即便不害怕了,也不想撒手。长久以往,不是好事。   段君诉一直想纠下霍辰这毛病,今天就是好机会。   由于要准备纳新事宜,为了能从其他门派手里抢到人,他最近忙到秃。   沾上床,困意如浪卷来。   “咚咚!”   他眼皮都懒得抬,“谁。”   果不其然,门口响起小狗般的呜咽,可怜得紧。   “大师兄,阿辰又梦魇了。”   “那明天师兄下山去找大夫给你治治。”   “阿辰不想喝药呜呜呜呜呜嗝。”霍辰装哭的能力非常强,还能配合演出随时打出哭嗝,“那师兄可以开门么?阿辰就站在外面,看一眼师兄就走。”   唔……   他又心软了。   行吧,反正他今晚必须让霍辰自己独立睡觉。   开门,夜晚山风呼呼往里吹,窜进宽阔的袖口,带来一阵凉意。   霍辰只穿了里衣,头发松松扎起,手里抱个枕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但今夜!他是无情的大师兄!   “看完了吗?赶紧回去睡。”   “呜……”   好了,又要开始了。   霍辰正在酝酿,头顶上方突然黑了一片。他往上看,正瞧岚一披着外袍,左手拿烛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段君诉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一秒内“挥发”眼泪。   “不回去睡觉,烦你师兄?”   霍辰咽了咽口水,“岚、岚师兄,我睡不着就、就随便走走。”   好家伙,他起立鼓掌。   但见岚一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摧残孩子心灵的话。   “我亲自送你回去。”   霍辰最后的希望没了,于是自暴自弃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啊二师兄不带这样的呜呜呜呜呜我就想要大师兄陪呜呜呜呜呜……”   岚一毫不留情,牵住他肉嘟嘟的手,临走前似是无奈道:“师兄,你别宠孩子。”   段君诉此刻也竟有种罪恶感,搓手陪笑:“就辛苦师弟跑一趟啦。”   正说着,谁知霍辰又喊:“呜呜呜呜呜呜呜岚师兄你就是嫉妒大师兄陪我睡,不陪你睡!”   ? 第14章 纳新 我在你这儿睡一会儿   那瞬间,段君诉觉得霍辰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他赶紧捂住霍辰的嘴,干笑道:“啊哈哈你看把孩子困的,已经开始说梦话了啊哈哈……”   岚一没有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   “睡过的。”   霍辰:“?”   段君诉:“???”   “还是你师兄主动要求的。”   霍辰:“???”   然后,岚一的目光转而从霍辰处落在另一人身上。几乎同时,段君诉正好也看向他。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有了交集,眼中都有彼此的身影。   刹那间恍如触电般,段君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升腾,又痒又麻。他赶紧把头偏开,装作若无其事。   说完,岚一顷刻收了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满意了么?满意了就走吧。”   霍辰还沉浸在“我家庭地位竟然是最低”的悲伤中,还没回过神就被他拉走了。   凝望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夜色尽头,段君诉才猛拍脑门,身形慌张地关上了门。   .   由于昨夜种种,段君诉没有睡好。   一大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和岚一霍辰他们前往月牙台。   每三年各个门派都会统一开放纳新会,地点会根据门派所在地而不同。为了方便新弟子能找到,邻近门派会自发在同一个位置,共同纳新。   谁能招到好资质的弟子,就各凭本事。   留仙谷位置刚好位于中间地带,离谁都不太远。   而段君诉深知他们是抢不过昊天和金玉台的,就故意避开这两个大佬前往西北某个小纳新集会点。   他们来得早,但已经有不少小门派弟子到来,大家像摆摊位那样放张桌子,挂上门派幡布,再自带能凸显门派特色的法器灵物,各有各的特点。   而他们留仙谷就一张醒目幡布,一条长凳上面坐了三个人。   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新秀或小门户。   但他们却没想到,怎么还会有比他们还寒酸的宗门。   周围人不禁往这边打量。   长凳最左边是个坐得十分端正的少年。他拿着一本古旧的书细细翻阅,安静认真,似乎并不关心此次纳新事宜,只是来看书的。   少年生得标致,不少人都看了好几眼。但有点违和的是,少年肩膀上还枕着一人。   那人亦是气质不俗,如果忽略双眼下可怖的黑青。   也不知昨晚干了什么,都这个时辰了他还睡得死死,几乎大半个人都靠在少年身上。这少年也算厉害,坐了这么久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似乎还不想让那人醒过来。   他们有点无语,再看最后一个人更觉得这门派没救了。   最右边的小男孩直接头睡在中间那人腿上,已经开始呼呼打鼾。   三个人在忙碌的月牙台里,成了一道独特风景线。   右边极仙宗有个模样乖巧的小妹子,忍不住好奇朝那唯一醒着的少年道:“喂,喂!你好啊,今天就你们三个来吗?”   岚一听到有人在叫他,抬眸往那边看去。   “是的。”   他的声音故意压小,但能听清。   没想到这小哥哥不止是侧脸俊秀,小姑娘脸皮薄微红了脸,倒不敢如之前那么大方交谈。   “那、那你们掌门呢?”   察觉也没什么要事,岚一又重新翻看古书,但也不避讳回答路人的问题。   “疯了。”   小姑娘:“??”   他的回答也被小姑娘身旁的师兄听见,也忍不住插几句话:“你们的门派法器呢?”   “没有。”   “其他弟子呢?”   “就我们三个。”   “……”   惨,太惨了。   极仙宗弟子表示十分同情,并主动送了张桌子给他们。   岚一没拒绝,正好有东西可以来放书了。   终于睡饱,段君诉朦胧睁眼,发现自己的头竟搁在一个东西上。   视线慢慢往上移,白皙的脖子到喉结,再从干净的下巴到挺翘的鼻梁……   “师兄可有好梦?”   “嗯?!”   意识到自己睡在什么人身上,他瞬间就醒了,心脏咚咚跳。   这这这,他明明自己坐着拽瞌睡,怎么这破脑袋就往不该去的地方拱了呢!   立刻查看好感,发现还是这几天断断续续积累的45分后,他才放下心,可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热。   可能睡久了吧。   拍拍。   岚一敏锐地注意到,对方醒来发现是自己的刹那,眼神里竟然是惊吓。   段君诉居然在怕他?   不可能。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岚一眸光微沉。   就在气氛微微尴尬时,旁边同样无聊的修士们开始聊天。   “你们知道今日昊天门周瑭联合五大宗门驻守边界了么?”   “啊?还有这事儿?”   “那可不!据说魔尊被杀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沉默。   随即,他们更加激动。   “你说的可是那个?不过确实他在位太久,早就有人蠢蠢欲动。原来是要变天!”   “谁杀的?”   “不知道啊。听说那人也够绝,不仅杀了魔尊,还把他手下的三个儿子一起戮了!只有最小的那个逃了出来。所以周前辈才会这般警惕!”   众人一阵唏嘘,也没继续聊下去,因为已经有新来的弟子前来咨询。   月牙台又忙碌起来。   段君诉耳朵听得真真,可这个魔尊他并没什么印象,因为在书里就是一个打酱油等着被付月明取代的位置。   嘛,他们读者都知道,大部分男主要变得牛逼都少不了去魔界当个什么一官半职回来,然后惊艳所有人。   付月明就是这个套路。   所以目前他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好奇这部分书中没被提及的故事。   “岚一,你觉得他们说的是谁?”   岚一似乎没有什么表示,不关心也不惊讶,语气意外平淡道:“弟子不知。”   可他很感兴趣,“听说还跑了一个小儿子,不知道有没有跨过边界。怪不得周瑭亲自出马,万一这孩子落入人界,那可不得了。”   岚一:“师兄不必担心。”   “也是,左右也轮不到我们去管。”   坐了半天,大部分门派都开张了,就他们这儿门可罗雀。看来是招不到了,还不如早点回去让霍辰多打两套拳。   他正准备把桌子收起来,忽然一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把桌子按回原位。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第15章 试探 你走了我又该去哪儿呢   来人是年纪约摸十岁的女孩。   她穿得像猎户,模样亦十分英气。因营养不良而微黄干枯的长发高高扎在脑后,腰间劣质皮革里包着一把小刀。   瞧这姑娘精神劲儿还不错,他又重新坐下来,“姓名、来历、年龄、为何选这里?”   姑娘清了清嗓,朗声回答:“陆琳,杏花镇白杨村人,十一岁,因为这里人最少所以我觉得我能被选上的机会很大。”   听完,段君诉没人生气,反而扑哧笑了。   霍辰在一旁不满问:“师兄你笑什么?她居然说我们人少欸!”   “她确实说的实话。”   这年头,如此耿直的人不多见了。   若真有人此刻前来自荐,然后天花乱坠、甜言蜜语胡说一通,他还不想要。   明摆着,他们确实如此。   他喜欢爽快的人。   “岚一,让她试试。”   岚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通透的石晶放置在桌上,示意陆琳把手放上去。   没想到对方真让自己试试,她有点小意外,但仍然大大方方把手放出去。   顿时,石晶发出双色光芒。   段君诉惊喜,“水土双灵根,资质不错。”   陆琳得意挑眉。   但岚一忽然问她:“前面门派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   闻言,陆琳骤然脸色一白,手指开始习惯性去拧衣角,似是不太好说。   资质不错的双灵根通常都会去大宗门应试,哪里会来这种小地方。   更别说还被人再筛了一轮。   “我有一个请求……”   她的声音明显没有刚刚那么自信,眼神下意识往身后瞟,“可不可以再收下我的弟弟泊炀?”   “弟弟?”   说完,陆琳往左边一跨,露出身后羞怯的男孩。   与陆琳健康的麦色肌肤比起来,泊炀看起来更加孱弱苍白。   他生得十分秀气,像个小姑娘。见大家都在看他,泊炀有些不自在地往他姐姐身旁靠近一步,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啊这,买一送一吗?   但总不能随便收入奇奇怪怪的人进来,即便是留仙谷眼下着实缺人。   “那你也来试试。”   陆琳欲言又止,还是鼓励弟弟上前,“阿炀乖,等会儿给你买糖人吃。”   泊炀水灵灵的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他们三人,踌躇片刻后终于把手放了上去。   什么也没发生。   连杂灵根都不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最后的希冀也没了,陆琳红了眼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们跪了下来。   “求求你们请收留我们姐弟二人吧!村子已经被妖魔毁掉,我们无路可去。若我丢下弟弟,那他完全一点活路都没有。拜托了!”   她的声音不小,顿时引起不少人注视。   “她还在求人?我们是仙门诶,又不是寺庙。”   “看着也怪可怜,一个女娃也不容易。”   “这就是命,怪不得谁。”   她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一颗冷汗滑落晕开淡淡水渍。   良久,她听到:   “行吧,留仙谷暂时收留你们。”   陆琳大喜过望,但段君诉又说:“你的弟弟是不能长久留在这里的,他不属于这个地方。过段时间我会去民间为他找户人家,让他去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陆琳感激不尽,又朝他拜了一拜,“多谢。”   她朝泊炀招手,泊炀乖巧地钻进她怀里,“阿炀,姐姐会为你找个好去处的。”   泊炀不想离开姐姐,正要说话,却见旁边一直沉默的小哥哥笑眯眯地朝他走来。   “吃吗?”   岚一在他面前蹲下,摊开掌心,露出一块被油纸包裹的桂花糕。   泊炀看看他,又看看姐姐,然后小心翼翼去拿糖。   拿住的刹那,岚一突然收掌握住他的手!   泊炀吓一大跳,正欲挣脱时,岚一却又很快松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不像是。   “拿好哦。”   说完,对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泊炀愣愣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所以。   段君诉瞅瞅他,“你吓唬孩子干嘛?”   岚一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给块糖而已。”   这时,远方天际线乍现金光。   众人仔细眺望,竟见一展金鹏呼啸而至。霎时华光四射,云起腾绕。   有人呼喊:“是、是道和真君!”   道和真君驾金鹏而至,稳稳落在月牙台之上,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段君诉也疑惑怎么这位半仙居然现身于此,而后,还未见道和动身,他身后一人影从金鹏背上轻盈跃下,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他来!   “段哥哥!”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人惊呼:   “这不是道和真君那个关门弟子吗?!他怎么会和这些人认识?”   段君诉连忙拍拍他的背,笑道:“你怎么来了?”   大半个月不见,付月明还真变了个样。   朝气蓬勃、活力满满,完全就是那个元气男主。   “听说你们也在纳新,我就求师父带我过来看看。段哥哥,你们怎么不去凤鸣湾?”   段君诉心想,他去那边当摆设还差不多。   “月明,休得无礼。”   道和真君一手拂尘,端坐金鹏之上,不怒自威。   付月明挺怕他这师父的,立即乖乖回到师父身边站着。   道和真君:“霍掌门可还好?”   蓦地提起霍南风,段君诉还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只能先应下,“家师还是老样子。”   “唉。此番前来,一是了月明请求,二是想感谢引荐之情。”   “真君言重了。”   道和真君轻抚胡须,睁开半只眼。   顿时,一股威压自上而下,段君诉感觉肩膀骤然一沉!   “你果真不一样了。霍南风确实没有看错人。”   “霍南风”三个字一出,月牙台立马炸开了锅。   虽然没多少人听过留仙谷,但当初谁人不知天子剑圣霍南风威名,竟不想他的弟子居然在这里和他们一同纳新!   光是霍南风一人,都能踏平这儿所有的门派,更遑论其他。他们居然还嘲笑别人寒酸!   极仙宗还送了他们一张桌子,这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   而段君诉听了,差点里衣被汗水打湿。   若是被道和真君发现端倪,后果不敢想象。方才的威压,就是对他的试探。   “是晚辈的不是。”   “无碍。再过些时日,昊天门将广发英雄帖,诚邀你们加入仙盟。”   仙盟是以昊天门为首,自发成立的联盟。以天下为自身福祉,立誓护卫人界安宁。   能加入仙盟并不容易,实力、财力、势力都是最高标线。而加入后,便能共享资源,互帮互助。于门派而言,是多重保障,百利无害。   道和这次,就是亲自来给他们开后门的。   “考虑清楚后,灵笺告知即可。月明,走吧。”   “是,师父。”临走前,付月明还不忘朝他眨眨眼,挥手告别。   道和真君走后,大家还处于懵逼状态。   而周围人率先反应过来,纷纷上前鞠躬祝贺、赶紧巴结。   岚一目不斜视,“师兄要答应吗?”   他有点苦恼,“答应吧,于咱们也是件好事。只是将来定少不了要频繁往来,眼下谷内事多无法抽身,我怕会怠慢。”   岚一:“若是师兄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去。”   岚一去么?   也好,对他而言也是个历练机会。而且自己一直想让他多结交些正道上的朋友,往后于他而言皆是很大助力。   他欣然答应,“我会去送灵笺。”   原以为送灵笺就是带个消息的事,没料到还要上报留仙谷各个资料,上到弟子下到物资,林林总总很是麻烦。   段君诉头一回感谢他们门派不大,要统计的东西不多,否则可把他烦死。   饶是如此,忙完已到深夜。   谷内星月高挂,虫鸣鸟寂。   他一边伸展腰身,一边往窗户走,想看看夜色。   推开窗,却见一熟悉身影屹立窗前。听到声响,对方从沉思中回神,也看了过来。   “岚一,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方便进来说话吗?”   “当然。”   打开门,岚一手里还提着食盒,显然是来慰问的。   “虽然师兄已经辟谷许久,但忙了一天也进补些吧。”   岚一心思玲珑,食物都是好克化不易积食的糕点和药粥。盖子打开便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驱散掉整天的疲劳。   “你怎么那么懂我呢,我正嘴馋想吃点什么你就送东西来了。”   岚一轻轻勾唇,看他吃东西的眼神里含着柔色。   “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用银筷夹起一块红枣雪泥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呼太好吃了——唔,打算?就是把门派发扬光大,看你们成材长大。”   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那师兄自己呢?”   他嚼嚼嚼,再喝口粥,“唔,没想过。”   他还真没想过要是以后岚一成功飞升,那么他会去哪里?   一想到这,他忽然觉得好空。   即便任务完成后,也需要等待这副身体自然死亡后,才能继续投胎。   而在中间这段漫长岁月里,他又该如何打发时间?   嘴里的吃食顿时不香了。   他神色不免露出一丝忧伤,吃饭的心情也没了,默默放下碗筷思考这个问题。   岚一察觉到他的情绪,微微向前倾身询问:“师兄?”   “我也许会找个人陪吧,不然多寂寞啊。”   比如他自己做师父,再亲自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徒弟。即便岚一走了,也还有徒弟陪着他,时不时还能回来看看他。   也不知岚一飞升后,还会回来看他吗?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师兄么?   岚一抿了抿唇,语气中隐含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小心,“是什么样的人呢?”   “唔,非得有标准的话那就是勤奋、上进、听话……还有善良吧。”   他没注意到,他每说一个词,岚一拢在袖中的右手便会屈起一根手指。可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右手小拇指蓦地不动了。   善良。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今天也辛苦了。”   他想要结束这个悲伤的话题,不想那么早就去幻想空巢老师兄的生活。   他开始收拾食盒,却发现岚一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   岚一顿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师兄……我也可以抱抱你么?”   就在此时,夜风从忘关的窗户里进来,恰好吹灭房内将要燃尽的烛火。   登时四周一片漆黑。   段君诉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便觉面前风动,下一刻,岚一竟兀自上前将他牢牢抱入怀中。 第16章 惩罚 只要惹大师兄就好了!   黑暗里,除视觉外的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敏感。   岚一身上有着淡淡香气,只有靠近了才能闻到,在此之前他还一直以为岚一是不爱香的。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感觉腰上的双臂渐渐收紧,彼此胸腹慢慢贴近。   这是岚一首次主动亲近他。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竟很不习惯。   不是厌恶,也不像是害怕。   只是没由来在与他碰触的瞬间,他忍不住紧张。仿佛有人对他使用石化的咒语,他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甚至他都不敢去看岚一。   察觉对方刹那间的僵硬,岚一印证了他的想法。   “师兄辛苦了,以后留仙谷还需要你多照料。”   说完,岚一就这么放开他转身离去,临走前不忘为他轻轻带上门。   啊,是说这个啊。   如此,那他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可笑了。   段君诉尴尬地挠挠头,催眠自己去想别的。   而门外,岚一并没有离开。   直到他看见屋内灯火熄灭,才慢慢走下阁楼的台阶。   结果当真如他所想,段君诉能十分自然地和任何人亲近,除了他。   每每与他接触,段君诉总是有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明明平日里他待自己不错。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装的?   不是没怀疑过。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时常会被自己藏在心底那些阴暗龌龊的想法惊到,然后再打消。   但回忆那人之前所作所为,没有人会装得这么像。并且,他能图到什么?   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么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岚一驻足,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上面仿佛还留有不属于他的余温。   他站了许久,直到月出云,月光洒了他满身,才大步离去。   .   是日,段君诉神情严肃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一脚踩着椅子,一手拿着根通体碧绿的棍子,上面还有已然凝固并散发出淡淡恶臭的黄白之物。   而他面前,跪了三个人。   “说,谁把我才买的伏魔棍拿去混的?”   陆琳、霍辰和泊炀,每人举着一大碗水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听到问话,三人肩膀皆是一缩,不敢回答。   “不说是吧?那就一并罚去抄伏魔大典,抄不完今天谁也别想睡觉。”   “师兄,”终于,陆琳率先出来,舍身就义,“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要罚,就罚我吧!”   在陆琳来的时候段君诉就知道,这丫头很有当领袖的潜质。   霍辰这随心所欲惯了的,第一天就跟着陆琳满谷乱跑。陆琳说东他就不往西,被收服得轻而易举。   因为她从小在山野长大,知道的趣事多,孩子们自然喜欢她。   所以平时他们去摘果树偷爬瀑布,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让他们自在些。   没想到今天就给他闯祸了!   这根伏魔棍!三百颗上品灵石啊!啊!   他深吸一口气,“你说,拿去做什么了?”   陆琳小声得听不见,“拿去……捅鸟窝了……”   “哪里的鸟窝?”   陆琳都快缩到地底下去了,“禁地外……”   “啪!”   段君诉用伏魔棍狠狠往地上一杵,吓得他们差点把头顶的水洒出来。   “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吗?!”   “呜呜呜大师兄……”   他正要发火,便听见远处有人来。   陆琳他们现在巴不得有人上门来替他们缓解师兄的怒火,但一瞧是从仙盟回来的二师兄,眼里希望的火苗被浇了个彻底。   回来就见这么大的阵仗,岚一笑道:“犯什么事了,惹你们师兄这么生气?”   来之前霍辰就警告过他们,宁愿被大师兄责罚都别惹二师兄。   陆琳起先还不相信,因为她从没见二师兄说过一句重话、发过一次脾气。即便是他们淘气不小心碰坏了二师兄的东西,二师兄也不甚在意。   但现在她还是不相信!   霍辰这个大骗子!什么叫宁愿惹大师兄!他们好几次集体蛙跳千级台阶不都是因为惹了大师兄,才会被二师兄无情惩罚了吗!   思及至此,他们把水碗举得更高了。   自从留仙谷加入仙盟,岚一每天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人。   每每回来都将近深夜。   今天还难得见他白天回来。   段君诉见岚一回来手上还抱着一堆卷宗,有些心疼道:“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仙盟的事自有人打理。”   “不碍事,尚能应付。待会儿弟子还要出去,边界结界近日频繁波动,仙盟事多,师兄晚上不必为我留灯。”   接着,岚一对他们道:“知道错了待会儿自己在师兄那里领罚,下次别再犯。”   没想到二师兄就这么放过他们,陆琳霍辰和泊炀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等,最后一件事。”   三人又吸气。   段君诉扶额,咬牙切齿问:“你们谁把我的里衣偷走了?”   言毕,他们瞬间感觉有阵阵冷意从二师兄那边唰唰飞来,霎时头顶一片冰凉。   完了。   .   送走岚一后,他才去禁地取回自己的里衣。   霍辰和泊炀还挺护他们的大姐头抢着说要分担她的惩罚,谁知最后被岚一甩手全部罚去静室倒立。   陆琳还哭着求岚一减少时辰,因为她还想去山下镇上看庙会。   当然,不行。   还好鸟窝在禁地外,三人没发生什么危险。   段君诉从鸟窝里取下里衣,显然是不能用了。   他嫌弃地拎着衣服正要原路返回,余光却瞟见禁地里封印霍南风的那间寺庙外,有一尺黄符脱落,在怨灵穿梭间随风而动。   远远看去,像一只细长干瘪的手从寺庙门里伸出来,向他挥舞。   段君诉皱眉,打开禁地结界往里走去。   霍南风当年走得匆忙,结界虽强劲但也是随手布下的。细考之下,并非十分牢靠。   对于这个师父,他没什么特别感觉。甚至和外人一样,觉得他像英雄雕塑般是被人仰望的,不是用来亲近的。   就连原身也不知霍南风是死是活,但尊重他的个人意愿,也不能松了这封印。   段君诉走上石阶,庙宇的斑驳大门被密密麻麻的黄符贴满,乍一看还是有几分可怖。   他手脚利落,重新将脱落的符纸贴好,然后转身离开。   正要走到边界时,他鬼使神差地回望一眼。   那些道道黄符,依然在被怨灵带起的风中,微微摇曳,仿佛一直如此。   而在他离去后,风止住、黄符回归正位时,层层符纸中登时露出一道漆黑门缝。 第17章 骤变 阴暗处的爪牙   静室内,两个人倒立在墙角。   泊炀因为体质不同,便只被罚了半个时辰。于是他就坐在一旁,专门负责为陆琳霍辰擦汗,以免汗水滑入眼睛。   陆琳手酸得不行,又怕大师兄查岗,只能靠聊天转移注意力。   “阿辰,你说二师兄和大师兄是什么交情啊?怎么二师兄这么护着他?”   霍辰:“请叫我三师兄。”   陆琳妥协道:“好好好三师兄,你快说吧,我要累死了。”   霍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在他观念里,衡量一个人好不好,就看他愿不愿意哄自己睡。所以对他而言,大师兄就很好。换做是二师兄与大师兄,也是如此。   他又想起之前岚一说的话,思忖片刻,严谨回答:   “他们是睡过的交情。”   只见陆琳一个不稳直接摔倒仰躺在地面,泊炀吓得赶紧过来扶她。   “霍辰你乱讲什么!”   霍辰不满:“本来就是!我又没胡说!还是大师兄亲自去找二师兄的,他们关系可好了!”   这人真是,问了他还不相信,下次不告诉她了,哼。   陆琳觉得自己的人生观似乎受到了冲击,以至于岚一推门而入时她都没发现。   “你们师兄呢?”   陆琳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啊啊啊二师兄我刚刚我、我我不是……”   不知怎得岚一见陆琳瞧他的眼神不对,但他没空去管,转而再问一遍霍辰,“看见他了吗?”   霍辰摇头,“不知道。话说岚师兄,这天才刚黑呢,你怎么又回来了?岚师兄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   他原以为今天事情会很多,没想到午后过去时,别的宗门加派了人手,替他把事情做完了。   本来还想早点回来陪那人,却没找到。   “我去找他。”   离开静室,他拿出一张寻路符。上面写上段君诉的名字之后,寻路符自己升起,摇摇晃晃往东边飞去。   虽然口头不允许,但段君诉还是去庙会打算给这几个兔崽子买点东西。   甫入城门,抬头便见从城楼上牵起的好几排大红灯笼一直绵延向前,望不到尽头。   庙会主旨礼遇神佛,街道两边挤满了百姓,唯有中间主路空了很长一截。   他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了,不得已驻足等待。   身旁有位父亲让小女儿坐在他肩头,妻子在旁虚扶着,一家人有说有笑。   忽然,小女儿兴奋地指了指右边主道,“阿爹阿娘,大狮子!”   段君诉庆幸自己个头高,很快就看到一只人舞的雄狮披红挂金、气势昂扬朝这边而来。   这是辟邪狮,打头阵开道赶瘟神。   在它身后是林立的宝盖幢幡、锣鼓唢呐以及歌舞杂耍。   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看得周围百姓一阵叫好。   好不容易待队伍走后人也少了,他才能去后面集市上买东西。   今天算是过节,小摊贩几乎挤满了城河上的石桥。   他精心挑了些零嘴和小玩意儿,思忖着差不多了,正要回去,而路过一摊位时上面的货物吸引了他的目光。   “哟,公子,这是要给自家娘子买簪花吗?”   他脸一红,“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   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在这里啊。”   岚一跟随符纸来到城门口。   他望了眼里面的人,然后将符纸收了起来。   应该是在举办庙会。   还没走近,便听见锣鼓声震天,以及乌泱泱的人群朝他走来。   岚一脸上出现几分不耐,但还是侧身融入人群。   由于特殊性,寻路符起不到作用,现在只能靠他自己去找师兄。   心里分析一遍师兄会去的地方,定下顺序后,准备挨个找。   “蓉娘,方才的大狮子好看吗?”   “好看!蓉娘喜欢!可蓉娘还想回集市买糖葫芦。”   “哈哈,小馋猫。”   身旁有家人与他擦身而过。   好巧不巧,他竟听进去了几分他们的对话。   集市吗?去看看。   可当他路过一条阴暗巷口时,巷内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找我的?”   岚一站在明处,而暗处那人正是消失许久的莫离。   莫离本来生得娇艳美丽,以前还有不少修士曾为争夺她大打出手,可惜那时的她眼中只有霍南风。   而今因修习邪术,逆生长与反噬让她双颊凹陷,体态更为瘦弱。黑色外袍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具艳丽的幽灵。   即便如此,这女人在外人看来依然不减风姿。   “本尊来此,是还想再与你做笔交易。”   听到后两字,岚一挑眉,抬脚步入巷内。   暗色渐渐倾吞掉他身上的暖光。   阴暗下,此时的岚一恍如换了一个人。   “莫宫主手里还有价码么?哦不,该叫你一声魔尊了。”   他的态度让她很不爽。   她被围剿那日,这人竟趁火打劫,说有办法让她活下去,只要肯给他一个东西。   起先她还以为是之前他那师兄所求的寒毒解药。   这东西不难做,本想爽快答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这人转眼居然狮子大张口,直接就要她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他。   眼下走投无路,她只能试试。   一来,邪功大成后以往的修为也会作废,给他也不吃亏。   二来,这人似乎只是杂灵根,即便给了他,料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思来想去,交易达成。   也未曾想,此人当真给她指了条生路,并在他的暗示下,她成功杀入魔族、扭转局面。   还真让她刮目相看。   莫离笑道:   “我现在还不是魔尊。原来屈从于旧主的属下信奉血统至上,若一日抓不住那小儿,他们便一日不会听本尊号令。此番前来,就是想借你的手替本尊查查,找到那小东西。好处嘛……”   莫离像条妖娆的蛇踱步朝岚一靠近,在离他一尺外的地方停下,傲慢道:   “一旦得到魔尊之位,本尊就赐你为我座下大祭司。如何?”   岚一看着她,渐渐,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莫离心下欢喜,正欲再抛出点蝇头小利,却听岚一闷笑出声。   而这笑声中,满含讽刺。   “明明不是头一回了,莫宫主怎么就是学不会如何与人谈条件呢?那我最后再来教教你。”   岚一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但莫离却能想象出此时的他,是怎样的表情。   就像那日。   “虽然现在我别无所求,但今后你需要无条件为我办成一件事。具体是什么,等我后面想好了再同你说。”   说完,他突然朝她跨出一步,主动拉近距离。   而不知为何,她居然下意识跟着往后退一步。   若比莫离,岚一就是一条毒蛇。   简单一句话,夺回主权。   此举成功将她彻底惹怒了。   莫离不再装得和颜悦色,冷笑道:“区区杂灵根废人,你还想使唤本尊?”   岚一:“在下区区杂灵根还能被宫主惦记,好像是我的错。那我现在给宫主赔个不是?”   “你——!”   蓦地,莫离似乎想起什么,眼里隐隐露出几分得意,“听说仙盟的人十分看重你,连掌门才可亲阅的宗卷都交由你掌管。”   “若是被他们知道,当初是你偷放了我,你觉得你在那里还有立足之地么?你千辛万苦经营的一切,就要这么没了。你舍得吗?”   果然,岚一陷入了沉默。   莫离用魔化后的长指甲轻轻挑开鬓角的碎发,妩媚道:“哎~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我说你啊……”   突然,莫离止住话头,瞳孔渐渐放大。   因为她看见岚一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物什,上面是鲜血书写的咒文。   “这是几月前我在禁地里捡到的符。”   岚一两指捏住符纸的一端,朝莫离轻轻晃动。   每动一下,莫离的眼睛便红一分。   岚一笑了。   “古人云,三思而后行。”   “你想做什么?!”   这五个字,几乎是从她牙齿里挤出来的。   每一字都恨不得将眼前人撕成碎片、剥皮抽筋!   岚一指尖一动,一团小火苗从黑暗中迸发,照亮小片天地。   待它消散后,两副一笑一怒对立的面容,伴随灰化后的符纸,再次回归于虚无。   “与区区杂灵根修士的前途相比,莫宫主不能手刃仇人之痛才更叫人惋惜。”   心事被轻易戳穿,莫离气得几欲吐血,顾不得其他。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的。以前不会,那么现在更不会。”   此人城府超出她的想象。   莫离贝齿咬唇,最后只能提醒他:   “可那人是你的师父!”   “师父?嗤,莫宫主,你这话会让我觉得你当不上魔尊的。”   莫离一愣。   是了,一开始她就该清楚,明明知道她手里这么多条人命,还能心平气和同她谈条件的正道,从来就不什么是正道!   自己竟还妄想用那些破修士的约束来驾驭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同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离捧腹大笑。   不知是在笑她的识人不明,还是在笑未来路上竟有人相陪。   “别笑了,不好听。”   “……”   岚一抬头看看天色,眉头聚拢,“走了。”   与莫离错身的刹那,莫离突然道:“岚一,你有心爱之人么?”   岚一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外走。   “没。”   “那也是。若是有,可别让我知道。”   岚一走出后巷。   这边没有成群的灯火,只有河面上随波逐流的莲花灯发出的微弱光芒。   光影里,他的侧脸十分柔和,仿佛又回到那个画卷中的温润公子。   他的声音亦很温和,轻得连风声都能盖过。   但莫离还是听见了。   “你斗不过我的。”   .   段君诉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谢霜元,十分意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霜元此次出行只着了常服,身边不是佩刀弟子,而是简单的几个家丁。   他瞥了眼小摊上的东西,随手甩了一袋银子给小贩。   “全包了。”   “哎哟谢谢谢谢!”   “你……”   “送你了,左右都是便宜货。”   谢霜元这财大气粗,花钱眼睛都不眨。   段君诉不想多拿他什么,只在里面挑了他方才看上的东西,“那就多谢了。”   谢霜元见他只拿了丁点也不怎么在意,转而问:“你师弟呢?”   段君诉:“他去仙盟了。”   谢霜元:“听说他在仙盟很得器重。”   尽管岚一去了好些时日,但自己还没听他讲过那边的事情。   岚一似乎不怎么喜欢同他说仙盟的事,可能也是怕他担心。   现在谢霜元知道,他很愿意再从他嘴里多听点关于岚一的事。   “怎么说?”   “你不知道?”谢霜元很自然地站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行,“虽然道和真君不说,但盟里人都心知肚明你们留仙谷是怎么进来的。”   听此,段君诉心头一紧。   “更别说你还派一个杂灵根且毫无身份的人来。喂,你是怎么想的?”   谢霜元这么点破,他心里立时很愧疚。   当初做这个决定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才意识到,岚一此去必是会受排挤、看人眼色的。   “是我不好。”   谢霜元摆手,“不必放心上。这一趟无论你们谁去,都一样。想必你那聪明师弟早就晓得了。”   段君诉低下头,不言语。   “虽然我不喜欢这人,但不得不说他还真有本事。算算日子也不过五天,现在简直……”   谢霜元没说完,只是摇头笑了笑。   “你可得当心啊。”   他不解,“当心什么?”   “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还未细问,便见不远处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奔来,神色十分慌张。   谢霜元斥道:“何事如此惊慌?”   家丁站都站不稳了,哆嗦着手指着西边城河,“少爷、少爷他……”   “不是叫你们好好跟着么?要是阿努顽皮非要去采那莲花灯,你们不必和他客气。”   “不、不是!”   段君诉与谢霜元互看一眼,即刻往西城护城河去。   还未走近,便见谢家的家丁围了一圈。   见他们到来,众人面如菜色,齐齐跪下,露出地上早已冰凉的尸体。 第18章 寻他 男孩子闭眼睛就是要…………   谢必赢死了。   从致命伤来看,是魔界中人动的手。   西城河道那边几乎挤满了金玉台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想安慰谢霜元,但见他跪在地上抱着谢必赢尸身不语的模样,还是让他静静比较好。   带着复杂的心情,他回了谷。   岚一与他同住右峰,不过他们各自所在的阁楼之间还隔了几片树林。   按理说是不顺路的,但也许是因为突然的变故,此刻他想看看岚一,哪怕见见他的东西也好。   于是他绕了远路,去往岚一的住处。   还没上去,他竟瞧见岚一的房门没有关,说明屋主人回来了。可当他上去时,里面人影都没有,桌上还放着来不及整理到书架上的古籍。   又是静室内。   霍辰他们三人想着既然二师兄去找大师兄了,铁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故他们仨几个偷偷摸摸坐在地上偷懒弹钢珠。   “霍辰你耍赖,这颗明明我吃了!”   “叫我三师兄!明明是你眼神不好……”   “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   瞧那三人像鸵鸟一样趴在地上,段君诉暂按下怒火,问:“你们二师兄呢?”   陆琳:“二师兄不是去找你了么?”   一阵沉默后。   “他出去多久了?!”   霍辰看他脸色不好,有点担心道:“约摸一个时辰前……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砰!”   门关上,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段君诉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   外面下雨了。   绒毛细雨丝丝落在他发上、脸上,冰冰凉凉的。   但此刻有些心慌的他根本感觉不到。   若岚一去了小城,万一碰上杀掉谢必赢的那个魔头怎么办?   虽然还未调查清楚,但他直觉凶手肯定不是小喽啰。   一想到岚一要是出事,他竟难过得不行。   他不想岚一死掉。   慌慌张张正要出谷,差点与拐角处来人撞到一起。   抬眼,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岚一撑着一把崭新的伞,衣服上还有淡淡鞭炮点燃后留下的火.药味。   瞧他被雨淋湿,岚一顿时变了脸色,将伞全部遮向他。   “师兄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见对方平安无事,他的心神才归位。   可随后,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你去哪里了?霍辰说你去找我,但我都没见到你人。回来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差点还以为你……”   他说了这么多,却发现岚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出神。   似乎完全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段君诉恶向胆边生,伸手“啪”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脸上。   岚一这才如梦初醒,耳根不知怎的也红了。   “啊,师兄。”   “我方才说什么了?”   岚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一张素白的手帕。他下意识就要为对方擦擦脸颊上的雨水,可手伸出去一半时,他想到了什么,又转而选择递给了对方。   “师兄也不知心疼自己。都是弟子的不是,以后出门我会提前和师兄说的。”   认错态度可以,段君诉接过帕子选择原谅岚一这次的行为。   他没那么多讲究,胡乱擦了一通就完事。   岚一看得眼底隐含的情绪顿时变为无奈。   “哎,师兄不介意我来么?”   “啊?”   不等他回答,岚一兀自将他的素帕拿去,对折后,用较为细软的那一面为他拭去眉眼上的水珠。   岚一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他似的。   于是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干脆闭上眼方便对方慢慢擦。   “你怎么回来得比我还晚?”   “找你的时候碰上了点事,耽搁了。”   岚一的声音有些低沉。   “谢家兄弟的事情你知道了么?”   “听说了。”   接着,岚一的动作到了他鼻梁上。   “估计明日外面就要翻天。你在仙盟最好不要去趟这个浑水,我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   “嗯。”   鼻子下方就是嘴唇。   段君诉闭着眼,不知道岚一下一步的动作。   只感觉手帕似乎停在了他嘴唇上。帕子轻轻挨着,没有落下来,倒觉得痒酥酥的。   他最怕痒了,笑着催促道:“岚一。”   说完,对方才继续有了动作。   只是擦拭环节直接到了下巴。   “好了。”   睁开眼,见岚一正将他用过的帕子重新叠好、整整齐齐地重新放回衣兜。   段君诉觉得有点不卫生,想让岚一把帕子给他,让他洗了之后再归还。   可是第二眼,他发现岚一佩戴轻羽的左耳,比先前更红了。   也是此时,他亦发现伞一直都在自己头上,岚一的外袍都被雨水浸湿。   这傻子!   他抓住岚一握伞柄的手,强行将伞端正。然后看着他,略带薄怒道:“你要是得上风寒,我可饶不了你!”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   毕竟好歹有点灵根和修为,风寒这种小病不可能发生在岚一身上。   但总得吓唬吓唬他,免得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岚一听了,居然问:“那师兄会照顾我么?”   段君诉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径直往阁楼去。   懒得回答他。   走了好几步,终于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   岚一撑着伞三两步就追上了他。   “请让弟子送送师兄。”   段君诉往地上看去,小声嘀咕:“臭小子,腿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   “师兄方才说什么?”   “咳,没啥。”   此夜过后,竟不想他果真一语成谶。   未到午时,他就收到来自仙盟那边的消息,说是岚一今早忽发高热,让他赶紧送点更换的衣物过去。 第19章 上门 一石三鸟之计(一)   段君诉再三确认灵笺的真实性,才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去往仙盟的路上,凡是遇到的同僚无一不在讨论谢必赢遇害一事。   有人说,这是一报还一报,谁叫谢家小儿平日嚣张跋扈,被害了也不冤。   有人说,或许是仇家寻仇,然后嫁祸给魔界。毕竟周瑭把守边界,哪儿那么容易让魔族溜进来。   听了许多说法,但他觉得似乎都不对。   原文谢必赢是没有死的,只是在岚一执掌的强权下,他也没多好过。   至少还活着。   况且谢必赢虽然性格恶劣,但不至于莽撞到看见魔族还要只身迎战。仇家更不可能了,金玉台的对家几乎早年就被他们掌门清理干净,留下的也只是无名小卒。   可具体原因他想不出来,等会儿去问问岚一的想法。   仙盟宫址坐落于天子峰下的三仙山,乃历代凡间修士飞升之地。   钟灵毓秀,水石清华。   一条长长石阶如玉带接引至山上宫殿。   亭台楼阁在山石云雾间若隐若现,偶尔还有罕见灵兽在檐角盘旋,然后高鸣一声冲入云间。   段君诉啧啧称奇,不愧是5A级修真风景区。   长阶口,有位书童打扮的童子一眼便识出了他,上前朝他微鞠一躬。   “请问阁下乃留仙谷之人?”   “是。”   “请随我来。”   接引他的小童很快将他带到一座宫殿门口,又朝他施礼后,转身离开。   段君诉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眼朝东北方向的高峰望去。   那儿就是天子峰,十二金仙所在之地。   这十二个老头已经半只脚踏入仙界,掌握着仙盟最高话语权。   连昊天掌门容致也须听从。   而以前的岚一,曾差一步踏平金仙。   收回思绪,他轻轻敲门,等了半晌发现无人应答。   “岚一,我进来了哦。”   推开门,灯火通明。   殿内四处都是摆满书籍和卷宗的长桌。   四面书墙直指穹顶,路过时他看见墙边还靠有一张方便取阅的木梯。   光是看着这些书,他脑袋都要炸开。   正准备找个空地坐下,这时,殿门又被打开。   “小师妹,今儿师兄就带你来看看我为金仙长老们办事的地方。”   一男子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一名面容姣好、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段君诉坐在两堆书山之间,轻轻侧首便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前面那男的他不认识,小姑娘倒是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四师兄,我没有出入令牌,不好随意进来吧?”   那四师兄听了,感觉自己威严受到挑战,登时语气更加跋扈以增添气势。   “进了这里,我说了算。谁敢质疑?”   小姑娘看上去还是有点怕,眼神不停在殿内晃荡,仿佛在找什么。   “听说还有一人和师兄共同料理仙盟事务,怎么没看到呀?”   提起岚一,那人从大鼻孔里哼出气,语气十分不屑道:“你说那个废灵根?若非道和真君举荐,哪里轮得到他?仙盟那些人惯会势利眼,但我吴戈岂是那些昏庸之辈!”   接着,他情绪来了,张开双臂豪迈说:   “师妹你瞧!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一人归整的!那个岚一成天只知游手好闲,而邀功领赏时却跑得比谁都快。道和真君与长老们都被他骗了,如此鸡鸣狗盗者,总有一天,我要给他颜色瞧瞧!”   吴戈终于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   他转过去想得到小师妹的赞赏、崇拜以及共同讨伐那可恶的废人时,却见小师妹不知何时跑去了书墙那边,拿出一本书慢慢翻读。   “……小师妹?”   “师兄,你看这本书上的笔迹好生仔细,但似乎不像你的亲笔呀?”   吴戈顿了顿,“那是、那是昨天我气不过岚一偷懒耍滑,罚他他才去做的。”   接着,小师妹又拿起了另一本。   “师兄你看这本……”   “你别看了!”   吴戈想过去抢走师妹手中的范本,但走了两步发现没对,倒回去时便见一个陌生人坐在书摞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段君诉:“嗨。”   吴戈瞬间涨红了脸,“你、你、你是何人?怎敢擅闯此地?!”   段君诉歪头看着他,笑道:“你猜?”   吴戈深吸一气。   此人进来这么久,他居然毫不知情,修为定是在自己之上。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师妹偷偷接进来,给她显摆显摆,这人竟如此轻巧就……   且此人衣貌皆上等,肯定是某个宫殿的执掌者前来视察了。   段君诉瞧他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谄媚油腻的笑容都要溢出来了。   “原来不知真君驾到,有失远迎啊。”   ?   这啥?   他眉头一皱,吴戈以为他似是不高兴了,于是还拽上旁边小师妹一同行礼道:   “真君大人,今日事务繁忙,岚一那厮不知去哪儿休息了。我实在找不到人手,便叫我的师妹前来帮忙。”   小师妹云里雾里,当她看见段君诉后,忽然笑道:“啊,是你!”   吴戈吓了一跳,对妹子吼道:“什么你你你?叫真君!”   小师妹委屈道:“可他明明是……”   这时,殿门再次打开了。   人还未至,段君诉就听见闷闷的咳嗽声。   岚一踏入殿内,看也没看角落那两人一眼,径直往里走。   可没走两步,他忽然看向不远处书堆,沉声:   “谁在那儿?”   还从未听过岚一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段君诉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岚一,是我。”   见到他,岚一的语气顿时像换了个人,毫无方才凌厉的气势。   “师兄你来了?”   “师、师兄?!”   吴戈瞪大眼,从不敢置信到怒气冲冲,“你不是什么真君?!!”   段君诉白了他一眼,“你哪只耳朵听我说我是真君了?你自言自语吵到我休息,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   本来听这人诽谤岚一时他就一肚子气,正想上去和他吵个三百回合,岚一却在这时挡在了他前面。   “我方才去了主殿。”   这话是对吴戈说的。   提起主殿,吴戈眼神微微躲闪,语气一如既往,“怎么?你去告状?你觉得真君大人们那么闲,会来管你的破事?”   段君诉只看得到吴戈气得通红的脸,以及岚一的背影。   “我此番是去告假的。”   吴戈冷哼,“废灵根就是孱弱。”   “所以真君答应将我手中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吴前辈,真君很信任你的。”   岚一说完,段君诉便见吴戈的脸色开始发白。   “你让我来做这里所有的事?!”   岚一笑得和蔼。   “没错,恭喜前辈如愿以偿。”   吴戈万万没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岚一竟然会主动让权。   他哪儿知道啊,平日里他的部分都是丢给旁人去做的!   “你在耍我么?你看看这儿那么多破事儿,是我一个人能做完的吗?!”   段君诉插嘴一句:“方才你不是说这儿的事都是你一人负责的吗?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小师妹也在旁点点头,“对呀师兄。”   吴戈一口气哽在喉间。   他幸灾乐祸得不行,还想嘲讽两句,可岚一忽然把右手伸到后面,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段君诉了然,转而不屑哼了声。   “岚一!岚一你出来!”   “霜元君,您不能进去啊。”   “让开!”   殿外突然一片喧哗,似是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外面侍童根本拦不住,谢霜元就这么破门而入了。   “岚一,你必须给我弄清楚。”   谢霜元面色不善,他周围金玉台弟子也怒气冲冲的。   岚一站得端直,平静道:“何事?”   谢霜元大步上前,“是你在负责各派案宗对吧?我要你立刻替我查近日是否有可疑人员与魔界有勾当!”   段君诉也是后来才得知,谢霜元一番调查下来,断定谢必赢之死其中必有修界人员参与。   因为谢必赢死得毫无防备,之前定是遇到他相熟之人才会放松警惕,让魔族有机可趁。至于此人是谁,谢霜元排查了他认识的一切嫌疑者,竟一无所获。   故谢霜元直接找来这里,想让岚一揪出可疑叛徒。   岚一:“这可不好办。”   谢霜元本就在怒气中,这个答案他十分不喜欢,火气顿时冲上头。   “凭什么?!”   岚一叹气,“不是不能查,只是我已经向真君告假,现在是吴戈前辈负责案宗,你可得找他。”   吴戈?   谢霜元恶狠狠的眼神飞过去,吴戈差点吓得跪下。   “霜元君……我、我……”   “你管?”   “我……我……我不是……”   谢霜元一手按在剑上,“你是说,你们极仙宗不想替我查?”   点名了门派,若不答应就是明摆着要和金玉台作对。   吴戈都要哭了,这都摊上什么事儿啊。   “查……我替您查……”   得到肯定答复,谢霜元这才罢手。   只是他略微嫌弃地瞥了眼吴戈,问岚一:“这人可靠么?”   岚一:“殿内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吴前辈负责的。”   谢霜元:“行,那我就只给你三天时间。”   “好好好……”   临走前,段君诉瞧吴戈后背已然汗湿大片。   吴戈那小师妹还笑盈盈向岚一打了个招呼,岚一只是礼貌笑了笑,然后带他离开仙盟。   路上,他问岚一:“你觉得会是谁啊?”   因为高热,岚一脸颊有点红晕,眸子半垂着盯住脚下的路。   “师兄怎以为定是有从犯呢?话说,师兄来仙盟作甚?”   “不是你叫我来的?”   岚一表情出现一丝迷茫,但似乎又立马想通。   “该是真君叫师兄来的,辛苦师兄了。”   “真君很看重你。”   岚一牵起嘴角,没有说话。   段君诉继续回答他:“起先我也是不相信谢必赢会那么蠢,所以我支持谢霜元的观点。若真是修界出现叛徒,往后必是后患无穷。岚一,这是警钟。”   岚一沉默了半晌,“若一切只是意外呢?”   “什么意外?即便是意外,那人也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况且为何时到今日他还不现身指正?要么此人也被杀害,可现场没有第二具尸体。要么,就是共犯。”   他们一起走了小段路。   出了仙盟地界,外面开始拂起微风。   岚一还是穿得和之前一样单薄,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惧冷,神色如常地陪着身边人漫步。   “师兄不喜此人么?”   不晓得岚一怎会问这种问题,段君诉想了想,还是认真答:   “虽然我不喜欢谢必赢,但我更不喜叛徒——”   “我讨厌这种人。” 第20章 装病 一石三鸟之计(二)   他着急回去想让岚一早些休息,步伐不自觉快了很多。   直到岚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时,他才发现对方原来没有跟上。   “师兄,我……”   岚一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   明明在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和落寞。   段君诉很少看见他这样,而很快他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看我这脑子,衣服带了都忘记给你换上。”   他赶紧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披风过去给他披上。   “你刚才说什么?”   走近后,他发觉要把手臂抬高些才能给对方披上。心情有些微妙,但段君诉还是亲自替他系上带子。   岚一低头看着他动作的手,喃喃道:“抱歉,我骗了你。”   终于,他系了个除了“翅膀”有些歪、勉强不错的蝴蝶结,还颇为自豪地拍了拍,顺便问对方:   “你骗了我?”   岚一目光落在这个丑丑的、差点变成死扣的蝴蝶结上。   很明显打结的人根本不怎么会,但依然尽心尽力去做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结,可是他很喜欢。   即便以后一直如此。   “师兄,其实我……”   他看着岚一,岚一也注视着他。   直到诡异寂静的氛围开始弥漫,岚一好似终是下了什么决心,释怀地笑了。   “其实我没有生病。”   段君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就说你怎么可能会!我还千里迢迢给你送……不过也不能怪你,但怎么真君都被你骗了?你怎么做到的?”   说罢,他靠近去摸摸岚一的额头,可确实是滚烫的。   有点神奇。   岚一:“药物下的障眼法而已。我本来资质不佳,加之这些时日少有歇息,真君会相信的。”   “怎么突然……”   “因为目前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退一步会好些。”   他大概懂了。   岚一这是在避嫌。   毕竟像岚一这样能在短时间内获取上面信任的人,尽管会让人钦佩,但更会树敌。   吴戈不会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对岚一有敌意的人。   故在“招惹”更多敌人之前,适当后退,才是明智之举。   他不禁赞赏道:“你是对的。”   岚一:“还是师兄的法子好。”   “哈哈,关我什么事?”   岚一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将里面黑色墨汁倒在地上。   当黑墨接触到泥土,瞬间化为一方术式复杂的传送阵。   “若非师兄提醒,弟子也想不出这个好法子。”   这人真是拐着弯儿都能夸他,但他还真吃这套。   段君诉大人不记小人过,跳入阵法中啧啧赞叹:“你这法子真妙,比符篆好用多了,省时省力。”   岚一紧随其后,挨着他站好。   “师兄想要来找我便是,只不过要麻烦师兄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就是……”   阵法光芒大作,二人身影顿时化青烟消散其中。   .   岚一这一歇就是好几天。   期间仙盟都打发了好几拨人来请他回去,但都被岚一婉拒。   听说岚一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吴戈闯了大祸。   由于他没分清卷宗隶属,把杀人犯头衔安到了另一个门派头上。那门派平白无故遭了大搜查,还被抓走好几个弟子。闹了一圈下来,却是个乌龙。   谢霜元气极,一个灵笺递上去马上罢免了吴戈所有职务,并将他赶出仙盟。而被诬陷的门派宣言,要和极仙宗势不两立。   这么一来,竟暂时无人敢去接岚一的职务。   这不,段君诉又送走了一位侍者。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若不算上谢霜元派的其余十人。   “岚一,你还不打算回去么?”   要装病自然得做全套。   岚一靠在床上看书,对于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他的模样看上去还是有些病态,但眼神十分清明。   “再等等。”   “你就不怕有人接替你?”   岚一眼皮也不抬,“若这时有人能替我,那么说明我走得正是时候。”   搞不清岚一到底在想什么,段君诉索性懒得去猜,放手让他自己去做。   算算时间,岚一十八岁的生辰要到了,他还头疼该怎么去办这件事。因为这厮太过玲珑,怕是还没探出点什么,他们的小计划就全部被他推敲完毕。   但毫无头绪还是不行。   所以他在送走侍者后,专门回来小心试探试探。   “咳,岚一,你喜欢仙盟么?”   “谈不上喜欢,怎么?”   “没事,只是我发现你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听到这儿,岚一翻书的手停住,似乎当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段君诉小心翼翼地去观察他的神情,在看到他合上书朝自己看过来时,立马把视线转向别处。   很快——   “师兄错了,弟子有的。”   没想到还真探出来了,他激动问:“真的吗?是什么?”   岚一垂眸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但请师兄原谅。并非弟子不想说,只是无法实现的选择,即便说出来也是没有意义的。等到了那么一天,师兄自然会明白。”   又是这种高深的话术。   其实他不喜欢听岚一说这些话,总觉得看不透、摸不着,仿佛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没办法往他身边靠近分毫。   可是说到底,对于岚一、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不过是推动一切的齿轮。   他不该去奢求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只是个过客。   蓦地悲从中来,段君诉也不多留,撇撇嘴道:“那我走了。”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前人忽然变得垂头丧气。   岚一心头一拧,伸手去拉住他。   “师兄……”   倏然!   “大师兄你在这里吗?”   陆琳瞧屋门大敞,于是就这么大咧咧进去了。   而一进屋,便瞧见二师兄坐在床上,可怜兮兮拽着大师兄衣角不想让他离开。而大师兄表情冷淡,似乎不为所动。   火光电石之间,霍辰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   曾经看过的小话本不停在眼前闪烁。   陆琳当机立断五指张开遮住眼睛,一边偷偷瞅一边往后退。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二师兄咱们家门口有个叫容致的漂亮叔叔说要找你!”   容致?   昊天掌门怎么来了?   段君诉不敢怠慢,立刻去谷外迎接。   见人走后,陆琳替岚一关上房门,便看到躲在一旁的泊炀冲她招手。   “姐姐,我们真的还要去吗?若是被师兄知道了……”   陆琳有件头花掉在上次鸟窝那个位置了。   但那时刚被大师兄罚了,也没敢去拿。   现在师兄们都忙得不行,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当然啦,那可是我偷偷出谷买的。阿炀,你可得替我好好看着。”   泊炀最听她的话了,即便对上次的惩罚心有余悸,但只要陆琳发话,他一定跟从。   这也是为何他会接连好几次一同受罚的原因。   “嗯!”   一炷香后,两个小身影再次出现在禁地之外。   陆琳张望一圈,确定好鸟窝位置后对泊炀说:“待会儿我去,你就在这儿站着。如果发现其他人的身影,立刻给我暗号。”   泊炀乖巧点头,拍拍胸脯保证道:“阿姐快去,阿炀保护你。”   她摸摸泊炀的头,即刻行动。   陆琳从小就随父亲上山打猎,练得一身蛮力和灵巧身手。父亲死后,她便跟着母亲和继父生活。泊炀就是母亲和继父的孩子,所以他们姐弟的姓氏也不同。   她手脚麻利,三两下就爬上树,终于在鸟窝里找到了被枝桠钩住的头花。   她随即将头花收好,对下面望风的弟弟打了个招呼,示意她这边完成了。   “嘻嘻,收工。”   一个漂亮落地,陆琳就要离开。   “呼——”   风声。   陆琳下意识抬头,发现周围树叶并没动。   “呼——”   又是风声。   她转身,察觉风声似乎是从禁地里传来的。   因为结界阻隔,并没有风吹出来,但声音却传达到了。   可问题来了。   被结界包围住的禁地内,风是从哪儿来的?   禁地内似乎有什么在吸引她。   陆琳不自觉朝结界靠近。   内里的怨灵看到活人后纷纷朝她涌来。但因为结界的保护,它们又不能接近分毫,只能游离。   陆琳不怕它们。   她将手轻轻放在结界上,顿时激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随即,她又将目光贴了上去,仔细去找风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视线穿过乱舞的怨灵,空隙间,她看到了那间庙宇。   庙宇上到瓦片下到石砖,全被符篆牢牢包裹,仿佛是用符纸搭建而成的。   这庙宇有些奇怪,东墙的符纹丝不动,但西墙上的却如那些怨灵般飞舞。   一动一静,十分诡异。   陆琳咽了咽口水,手心在她不经意间已经出了层薄汗。   正当她欲往中间看时,泊炀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阿姐,我看到大师兄了!”   提到段君诉,陆琳一个激灵赶忙拔腿往外跑。   但风声还在继续。   一丝丝、一缕缕,仿佛怨灵的歌声,不停从庙宇里传来。   “吱——”   忽然,生锈的门轴转动,拉出一串刺耳声响。   仿佛有人从里面推开了庙门。   但那儿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唯有风不停从已经一臂之宽的门缝中,呼呼而过。 第21章 容致 千万别让他出来   段君诉来到谷外,正见容致一人负手而立,望着留仙谷上方的天空,脸上哀思难掩。   “容掌门。”   昊天门为仙门之首,但其掌门却是翩翩君子、儒雅文人。容致不善武,但识人用人这块儿十分厉害,见解亦独到,故能不断为门派纳入实力后生,促使昊天愈发壮大。   当年霍南风还是愣头青的时候,少年容致便发现他的不同,遂主动结交,两人一拍即合成为挚友,也有了后来风风雨雨。   容致打量他一会儿,语气温和道:“你是南风的徒弟?”   他与霍南风之间的纠葛,似乎并没影响到他对霍南风以及整个留仙谷的看法。   提起师父,容致神情满是怀念。   连带对他的态度,段君诉都觉得容致像是把他当自己徒弟对待一般。   段君诉不是很适应,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他不反感容致,依然笑答:“是的。”   “我就知道南风当年选人的眼光不会差。你长大了,君诉。”   长辈般的亲切语气,倒叫他还不好意思起来。   “容掌门说笑了。请问您也是来找岚一的?”   容致颔首,“不错。”   “我带您去吧。”   一路上,容致毫不掩饰好奇,对留仙谷四处打量。   “容掌门是第一次来么?”   容致:“当年没有机会造访,只听说南风自立门派。之后,便杳无音讯。”   说完,气氛有点小小尴尬。   容致也意识到了,然后主动换了个话题。   “南风是个好师父吗?他曾经还未封剑圣之时,老是同我说要培养出威震四方的弟子。”   回忆过去,容致眼里都是光。   但换段君诉尴尬了。   他就没怎么见过霍南风,更别谈霍南风亲手教他修炼。   门派还没被原主卖去换钱都是佛祖庇佑。   可他不忍心破坏容掌门的美好幻想,随口胡诌:“师父他很好。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多,但他也是尽心尽力。”   容致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这时,西谷山边忽然惊起一片飞鸟。   容致抬眸望去,问:“那边是?”   段君诉:“是禁地。”   只见容致顿时失了血色,说话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还好吗?”   段君诉:“师父如今的情况谁也不知,容掌门要不要去看看师父?”   虽然进不去,但在外面瞅瞅应该是可以的。   当年师父捅了别人一刀人家还惦记着,想来感情当真深厚。   容致有些动容,但他还是收回想要迈出的左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该是不想见我的。罢了,罢了。”   见他这么难过,段君诉也不好多问什么,默默带着他来到目的地。   容致:“还以为万向道君举荐的小门弟子会同岚君般年少有为,不想还是给仙盟带来些许麻烦。这也是我的失职,理应该来给岚君一个交代。”   比起其他掌门,容致真算是平易近人、通情达理。   段君诉对他印象不坏,亲自带他上去二楼。   房内,岚一正望着墙壁发呆。   他眼神空无,而手指却有力地一下一下轻叩床沿。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收回思绪,眸底神光再现。   “岚一,容掌门想见你。”   “请进。”   任务完成后,他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些日子,他找了好几户家境不算差的人家,夫妻也很朴实善良,对于泊炀是个好去处。   但这件事还是得先问问泊炀,有必要也该带他去见见那户人家。   虽然泊炀年龄不大,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的人生。   正要去找人,不想刚下峰就撞见陆琳和泊炀从西谷方向的小路走来,陆琳还认真嘱咐着什么。   “待会儿要是见到师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提知道吗?”   “嗯!”   “即便是霍辰也不能说哦。”   “嗯!”   “来阿炀,咱们拉勾勾。”   “拉勾勾!”   仪式完毕,姐弟俩高高兴兴手拉手往这边走来。   没走两步,就见段君诉双手抱臂站在石阶上看着他们。   “……”   方才的誓言谨记于心、耳边犹存。   陆琳咬咬牙,当机立断扑通跪地,大喊:   “对不起大师兄!我不应该又偷偷跑去西谷捡头花还让泊炀替我把风然后还串通泊炀撒谎!请您大人有大量最后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段君诉:“……”   泊炀:“……”   事实如何他不知道。   但此刻他深知,要是以后他们留仙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首先就是捂住陆琳的嘴巴。   这孩子耿直得可怕。   “你先起来,我有话问泊炀。”   被点名,泊炀仰起头乖乖望着他。   段君诉叹气,“哎,阿炀,过几日我就带你去看人家。如果你喜欢就告诉我,好么?”   闻言,陆琳变了脸色。   “大师兄,这就要把阿炀送走了么?不能让他再多留我身边半年么?”   泊炀的眼泪也包起来了,哀求道:“段哥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最不想面对这样的情景,但又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他蹲下来耐心同他们解释:“泊炀不能久留。若是他习惯了修士的生活却空无修士的本领,今后无论是哪一边,他都无法生存。知道么?”   陆琳无力跌坐在地上,却也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擦干眼泪,对泊炀哄道:“阿炀,姐姐会常去看你的。也麻烦师兄们照顾这么久,咱们也要知恩图报。”   泊炀眼眶红得不行,泪珠啪嗒往下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陆琳又没忍住,姐弟二人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   就让他们多相处会儿吧,他想。   转身往回走,正好见岚一和容致谈完。   瞧容致心情不错,应该是谈拢了。   “容掌门,我师弟答应回仙盟了?”   容致点头,“哦对了君诉,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不知是什么事,让容致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也不自觉跟着紧张。   “仙盟过些时日想替留仙谷掌管霍南风。这段时间,就请你们负责监管禁地一举一动,到时候我们会负责转移霍南风。”   段君诉惊到了,但不意外容致会这么做。   霍南风于仙盟而言就是定时.炸.弹,而他们留仙谷不具备看守他的能力,仙盟始终不会放心。   即便他拒绝交出自家掌门,也只是缓兵之计。   仙盟无论如何都会插手,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想必容掌门已有决断,留仙谷没有异议。”   容致露出赞许的目光,也没有忘记安抚,“南风这样我也是不愿看到。不过我会保证,只要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不过这段时间,你们千万要看住他。”   容致的担保绝对可靠,只是这般郑重其事……   “掌门是指?”   “当年南风已是半魔之身。而如今里面关着的是人是魔,只有老天来决定。”   意思就是,里面关着的或许是他师父,或许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危险的魔。   若运气不好踩中后者,那么,他有没有能力第一时间保护好其他人?   见他脸色不妙,容致也不吓他了,笑道:“不怕,南风的封印不易解,只要无人刻意破坏便行。”   送走容致后,一种不安的情绪忽然萦绕心间。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空落落的,抓不住。   不行,现在就去禁地看看。 第22章 生辰 把你送给我吧   打开结界的一角,他赶紧进去。   庙宇一如既往若磐石矗立禁地中心。   不安感还未消散,段君诉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拳,两步跨上台阶。   面对被黄符厚盖的庙门,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蓦地,他心中忽然有个疑问。   霍南风之前并无走火入魔的迹象,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使他体内灵力突然暴走以致经脉错乱?   又是为何仙盟会在这个时候要求接管霍南风,而非一开始就从孱弱无能的原主手中夺去?   接二连三的迷团宛如无形大手重压在他心头,将他一点点压入沼泽。   “不行,我不能把师父交出去。”   即便萍水相逢,但仿佛有一条透明纽带从他这处连结到门的另一边。   他望着门,而里面寂静数年的沉默剑者也正抬起头望向他。   右手隔着符篆贴近庙门,而大门严丝合缝紧闭着,没有问题。   他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是他多虑了。   压力卸去一半,脚步也轻快许多,而没走多远,听见脚下一直有沙沙声响。   “嗯?”   有张符篆不知在什么时候黏在他鞋底上。   轻轻将其撕下拿起细看,上面的咒文似乎有点像庙门西墙上的……   “段哥哥。”   泊炀扭捏不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结界外,这次他居然是一个人。   “可以同您商量件事吗?”   .   自从回到仙盟,岚一又恢复往日早出晚归。   而近日边界不断受到莫名魔物的冲撞,加之还有内部隐患如同大钟时时在人们头上敲响,仙盟不敢有一日怠慢,急着解决内忧外患。   岚一忙到甚至连续两天直接在仙盟殿内下榻,完全没时间来返。   好不容易边界之事有了突破,一直潜心同道和真君修炼的付月明回来了,自发与周瑭一同驻守边界,并剿灭好几波来犯魔族,暂时稳住军心。   岚一才得了空回家。   今日回来已临近子时。   以往段君诉会在他阁楼里点上一盏灯。但当他习惯性望向那里时,却什么都没看到。   或许师兄最近太忙忘了,他想。   可都走到主峰之下,谷内都没看见一处有光的地方。   四处漆黑寂静得可怕,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对。   他登时身体紧绷,第一反应就是往段君诉的阁楼奔去!   打开门,没人。   主殿,没有。   静室,没有。   后山,也没有。   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就连那三个小鬼头也不见了。   从未有过的恐慌几乎将他全部笼罩。   他没有想过段君诉若是不在的世界会怎样,因为他一直坚信无论如何师兄都会陪在他身边。   但当这一天来临时,他竟是这般猝不及防。   浑身的血液仿佛寸寸冰封,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刹那间,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可能带走段君诉的人并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他们。   可他却没能想出一条办法,让自己去习惯没有那人的世界。   夜风起,少年屹立檐下。   衣摆上银绣的云纹如波而动,折射出淡淡银光与月色遥相呼应。   半晌,他的指尖泛出点点荧光。   与此同时,荧光所触及到的空间竟开始扭曲,撕开黑色深渊的一角。   “咻——咻——”   远方夜色深处倏然冒出一颗颗光点,似垂直而上的流星冲入苍穹。   等到最高点,轻微爆炸声起,留仙谷上空登时火树银花!   璀璨绚烂的光点亮了长夜,也映出岚一错愕的神情。   “师兄——!”   霍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下面,笑着朝他挥手大喊:“生辰吉乐——!”   岚一还未作出反应,忽然有人从后面拦住他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岚一,生日快乐!啊,好像这边没这种说法……总而言之,十八啦!”   为了给岚一这个惊喜,当他从岚一那儿得到他今晚要回来的消息后,硬是带孩儿们在萧瑟夜风里蹲点了两个时辰。   眼瞧腿都要蹲麻了,才终于发现岚一的身影。   段君诉揽着他,眉眼笑得弯弯的,就像此刻天上的月牙。   可岚一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久到段君诉以为对方是不是被吓到,岚一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扶住身旁石栏,右手扶额盖住眉眼。夜色中,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不舒服么?”   见他这样,段君诉慌了神。   正欲碰触他,眨眼却被岚一反手抓住抱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仿佛想将对方揉入自己的骨血。岚一把头埋入肩颈,说话是嗡嗡的,但段君诉还是听清了。   “谢谢你们。”   送礼物的环节最热闹。   由于没有蛋糕这种东西,段君诉就吩咐霍辰去集市买回各种各样的糕点堆成小山,然后插上一根红烛勉强当个生日蛋糕。   陆琳和泊炀一起送的礼物,是一条兽牙项链,都是陆琳平日从猎物口中搜寻的形状不错的牙齿。   拿出来的时候,他们的三师兄躲在了段君诉身后。   霍辰这边十分令人意外地画了幅他们门派的画像,虽然在场除了岚一之外,没人分清楚谁是谁。   孩子们送完礼再瓜分掉糕点后,终是忍不住困意各自回去睡觉。只剩他们两人坐在崖边松树上,遥望月色。   “你许愿了吗?”   岚一朝他迷茫地眨眨眼,“还要许愿?”   段君诉十分严肃道:“那当然。生辰这天许愿,老天爷会看在你是寿星的份上,为你完成一个愿望,过了这天可就不算数了。”   段君诉显得比他还着急,甚至抓住他的双手替他摆成双手合十的动作放在胸前。   “闭眼。”   “……”   三岁小孩才会做的东西,没想到这人深信不疑。   尽管这样想,但岚一还是顺从闭眼许愿。   但仅仅一会儿,他就睁眼了。   段君诉数了,三秒不到。   “就、这么快?”   岚一:“嗯。”   段君诉都替他觉得亏,“你的愿望也太少了吧。”   “要这么多愿望有何用?按照师兄的说法,我只许一个,天神会觉得我心诚,说不准愿望能更快实现。”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   段君诉想到以前自己过生日都是起码三个愿望起价,难怪没有一个实现的。   岚一又道:“我许愿师兄能一直陪着我。”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一字一句郑重其事。似乎这个愿望对他而言,就是人生第一要紧事。   而段君诉在这种时候关注点出奇的偏。   他睁大眼,语气夸张道:“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快呸呸呸!”   岚一看着他,神情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陪这傻子做这件事”。   “不灵就不灵。不需要天神保佑,反正我会一直陪着师兄。”   听他说这话真是可爱又暖心,段君诉笑道:“以后若你飞升,怎么陪我?”   岚一想也没想,“那就不去。”   对方回答得这般干脆,肯定是真心话了。   段君诉差点被自己蠢死,赶快补道:“哪有谁修仙不想成仙的?飞升了多好啊,长生不老运气好还可享香火供奉。”   “那里会有师兄吗?”   “唔。”   飞升哪有那么容易,实力、运气、机遇三者缺一不可。   即便他根骨不错,也不代表能踏入仙界大门。   可现在他直觉如果自己给出否定答案,那么岚一就会动摇飞升的决心。   “当然了,不然我修仙闹着玩儿?”   岚一终于笑了,“我会帮助师兄的。”   “哦对了,还没送礼物给你。”   说罢,他低头去储物戒里找东西。   岚一有点意外。   见他认真翻找东西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但开口却说:   “师兄不必给我什么,师兄能替我实现愿望我就满足了。”   找到了。   他双手把东西捂得严严实实,故弄玄虚道:“你当真不要?”   岚一盯着他的手,出现了迟疑。   “不……”   他就像一个用糖果拐骗小孩的坏男人。   “不要我拿回去了?”   “……”   岚一眼神开始躲闪。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来看看,喜欢么?”   摊开掌心,一条做工精巧的耳坠静静躺在手中。   细细银链穿过一颗打磨后的菱形石晶。石晶四面透亮,在不同光和角度的照耀下,映射出不同颜色,仿佛里面锁了一道小彩虹。   虽然做工简单,原石也很便宜,但贵在特别。   当时在夜灯下,他一眼就在摊货里发现了这颗亮晶晶的耳坠。   “我知道以前那个给你留下不太好的回忆,但这是代表我真心实意的,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礼物,但是我……”   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停有词句往外蹦,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越说越脸红。   正要说不下去时,但见岚一已经自己取下左耳的翎羽耳饰,对他笑道:“此处无铜镜,可以麻烦师兄替我戴上么?”   “唔,可以。”   拿住银针的那头,段君诉倾身靠近,小心去碰触岚一的耳垂。   夜色暗淡,要找到耳洞,他的指腹就要不停摩挲。   岚一的耳垂很软,小小的,很好捏。   捏着捏着,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吾与留仙谷岚君孰美?   于是,他悄悄侧头去瞧岚一的侧脸。   比起他,岚一的肤质是真的好,又白又嫩,这么近看都见不到毛孔。   人生得也漂亮,难怪那女鬼后悔没有去附身他。   于是他得出,岚一这小子确实长得比他好看这个事实。   琢磨着琢磨着,手上动作不经意间就停了。   岚一察觉不对,也侧过来看他。   可此时的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以至于岚一转过来后,彼此距离瞬间缩小!   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只要有人轻抬下巴,就能吻到对方的唇。   蓦地,他们都愣住了。 第23章 请帖 千金药发出喝茶邀请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思绪一片空白,所见所想只有对方近距离的脸,但身体首先做出本能反应,立即往后撤。   可下一刻,一双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拉回来。   “岚一!”   明明没什么可怕,他居然像个小姑娘吓得叫了出来。   段君诉见他深吸一气,然后朝他的脸庞伸出手。   “师兄,你的脸上有东西。”   啊,这样啊。   奇怪,他刚才在害怕什么?   段君诉又被自己胡思乱想的能力折服,顿时松懈下来。   当岚一的手贴在他脸上时,段君诉闻到一股香味。   像是花香,又像是药香。   浓郁却又不腻,还挺好闻。   只是片刻后,脑袋忽然晕沉,眼前景象开始天旋地转。   终于他没熬住,直直倒头昏了过去。   岚一眼疾手快接住他,让他的头轻靠在自己肩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颈间都出了层薄汗。   “对不起师兄。”   他骗了他,用这种卑劣手段。   但他总觉得,如果放弃,也许以后都很难有再次亲近师兄的机会。   因为说到底,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对任何事都有把握的自己,偏偏对上此人后,他竟无半分信心可言。   其实他应该狠心一点,若能好好利用段君诉的关系,那么他的计划用时将会大大缩短,目标也将唾手可得。   但他做不到。   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那就不要回头。   【只要永远别让他知道】   脑海里忽然有个声音对他说。   他会怪我么?   【他会原谅你的】   岚一轻抚他的面容,手指勾勒他的轮廓。   段君诉睡着后与平时的他截然相反,看上去冷冷的,眉头微微皱着,仿佛睡觉不是件舒服的事。   岚一眼神一黯,缓缓低下头。   夜色风动,树影斑驳。   月牙很快躲进了云里,世界再次回归黑暗。   第二天临近午时,段君诉才醒过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的刹那,他满头疑惑。   不是还和岚一坐在树上看月亮吗?怎么就……   努力回想,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送了耳坠给岚一,岚一要求他帮忙戴上……   嘶——   嘴怎么有些痛?   “咚咚。”   “谁?”   “师兄,是我。”   霍辰拿着一封信进来递给他,“听信使说这是密闻阁的帖子,看这信笺华丽,我怕陆琳他们弄坏了,就赶紧拿给师兄。”   密闻阁?   啊,没错!算算时间,品茗会就在这几日了。   “阿辰做得好。”   他拆开信封,但见帖子上只有“留仙谷”三个烫金大字。   说明他们门派有资格去参加品茗会。   本来他打算自己前去密闻阁报名,虽然有几率落选,但他有把握被选中。   不料竟收到了请帖,想必也是沾了岚一在仙盟的光。   说到岚一……   “你们二师兄呢?”   “二师兄一大早就出门了呀。”霍辰狐疑地盯着他,“大师兄,你的嘴巴怎么肿了?”   ?   他披上外衣起来照镜子,果然嘴唇红彤彤的,像涂了女子用的口脂。   段君诉不由皱眉,伸手去揉想手动消肿。   “啊——可能昨晚在外面被虫子盯了。”   “阿嚏。”   文熙殿内,岚一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   一旁替他打下手的书童见状,上前关心道:“岚君,可是风寒未愈?”   岚一笑了笑,“无妨,可能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   第一次见被别人说坏话还这么高兴的人,书童一时还无法理解这位大人的思路,但他表示十分尊重。   自从吴戈事件之后,仙盟内对岚一持有不满或意见之人骤减,特别是当他们知道还是昊天掌门亲自去请人,更是不敢有异议,还有人专门来文熙殿请教事宜。   甚至有那么几天,仙盟内还有了“根骨论”。   无论如何,现在无人敢来找他们文熙殿的麻烦。   思毕,书童觉得更加自豪了。   这时,书童发现岚一耳边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好奇道:“岚君,您换了耳坠么?真好看。”   岚一正提笔写着什么。他没有回答书童,但语气比之前更温和了。   “信笺送到了么?”   “啊,送到了。按照岚君的吩咐,没有让人知道是您这边送出去的。”   书童毕恭毕敬道。   “好。待会儿将这封密函交给周瑭,魔族近几日会有异变,让他按照上面的办法去布防。若有差错及时回报我。”   火漆封缄,岚一将东西交由他。   书童接过,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不由钦佩道:“岚君真厉害,没有去过边界都对魔界之事了如指掌。”   岚一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还有岚君,这是密闻阁主连同那封请帖一起送来的,说是要单独给您的。”   “嗯。”   岚一手里的这封帖子外观和其他人手中别无二致,但细心看去,信封右下处有一个铜钱花纹的印章,代表千金药亲笔。   阅后即焚,岚一似乎心情不错。   书童见状,好奇问:“为何密闻阁要送两封一模一样的帖子?”   岚一没有回答,只是擦干双手后吩咐道:“我出门一趟。”   “啊?可是还有半个时辰岚君您就要去主殿……”   “来得及。”   岚一侧首冲他一笑,“只是去喝杯茶。” 第24章 谈判 来吧来吧相约昊天   品茗会的流程很简单。   申报成功的弟子们先去密闻阁指定场所,通常是坐落于野外山水间的大宅。   大家沿着一条小溪对坐,自取溪水上流动的茶盏饮尽。   密闻阁备的茶虽味道与普通茶叶没有区别,但每一盏中都放入等份量的魔物鲜血,能让修仙人短暂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   接着会有接引人将众人带去不同房间。   能度过心魔并第一个走出房间的人,就会获得密闻阁的奖赏。   品茗会刚出时颇具争议。   有人觉得是阁主千金药的恶趣味,尽是在耍人。   但后来众人渐渐把品茗会当成对弟子的重要试炼,奖品都还是其次了。   毕竟飞升成仙,最难过的便是心魔。   可并非万无一失。   若期间有人扛不住意外死亡,那么就由门派全权担责。   故申报后,每人还要签署一份生死状。   为了早些去打探可用情报以便应对变化,太阳还没出来段君诉就早早收拾好。   而万万没料到的是,昊天掌门容致忽然派人来传他,召他去仙盟说是有要事相商。   照理来讲,他肯定是拒绝的。   因为他必须要替岚一争夺到洗髓丹,才能尽快度过生劫。   但容致似是有备而来,让人千叮咛万嘱咐,若他不去,将会关系到岚一毕生的前途。   段君诉思忖好一会儿,但他还是对岚一抱有信心。终于自己还是应下,留下一张字条后,便随人前去仙盟。   去仙盟的路上,他意外碰上正要往密闻阁赶去的付月明。   付月明步履匆匆,身后还跟着几名昊天门弟子。   远远见到他,付月明立刻笑容满面朝他跑来。   “段哥哥,你怎在此处?我还想着早些去落湖台那边见你呢。”   付月明想上来抱他,但又想起师父叮嘱过他行事要有礼节,遂作罢。只是一双眼仍然亮晶晶望着段君诉。   段君诉:“你们掌门有事唤我,便不能去了。”   闻言,付月明很泄气,“啊……还说此次能借机和段哥哥一起玩呢……”   接着,付月明察觉自己话又没说对,先心虚往后看了眼,确定后面的师兄师姐们没听见,他才放下心继续偷偷讲:   “不过无妨,路上能见到段哥哥一眼,月明很开心了。”   段君诉似乎被他的爽朗感染到,来时的沉闷心情稍微得到缓解,不由轻笑道:“此行有几分把握?可有准备?”   付月明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我不稀罕他们的东西,不过据说挺好玩的,师父也鼓励我前去,故而输赢无所谓。”   拥有男主光环的他自然不必为这些事情发愁。   段君诉粗略算算时候,付月明应该已经在冲元婴了。看他现如今意气风发,该是顺遂的。   可想到后面还是免不了入魔一趟,他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你还是认真对待下此次的试炼。虽说非正统仙门手底下的门路,但道和真君既然要你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万不可轻视了。”   原文的付月明正是从没把密闻阁当回事,历来品茗会也是走个过场,最终踩中旁人阴招身陷囹圄也是因高看了自己的控制力。   “好吧,既然段哥哥都这么说了,月明会全力以赴去试试。可是……”   付月明冲他使了个眼色,“你不怕我会和岚一争吗?”   他当然不怕。   因为洗髓丹在付月明手里半分作用都没有,按照原著剧情,他还会给岚一。   “这是个人命数。若岚一不得,我也会另想办法。”   付月明像个孩子似的撇撇嘴,“段哥哥你对你的师弟真好,要是你能来我们昊天就好了……”   没想到无意间一句话,还让付月明来了劲。   仿佛打开任督二脉,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对啊段哥哥,你来我们昊天吧!这样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而且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身后他的师姐师哥们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人挽住他一只手臂,面无表情道:“咱们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可是我还没……啊啊等等!段哥哥!你好好考虑哦!”   段君诉就这么眼睁睁看付月明被拖走了。   这孩子想得真是简单,他怎么会去昊天门呢。   无奈笑了笑,他抬脚继续往仙盟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此地。   但目的地不是岚一所在的文熙殿,而是坐落于中心飞瀑之上的万宗主殿。   容致该是一早就到了。   万宗殿外并无洒扫童子,也无接引人员。   只有一方青铜鼎置于殿前,袅袅熏香从里升腾而出。   透过白烟,段君诉见容致朦胧的身影立于主位。   “容掌门唤我所谓何事?”   “你来了,随意坐吧。”   容致态度仍旧随和,与侍者口中十万火急之事仿佛无关。   他也不拘着,找了个位子坐下。   “容掌门说此番之事和我们门下弟子岚一有关,具体是……?”   容致抬手换出屏风后的侍童上茶。   “事情是这样,因为你们掌门情况特殊,门派上下自然欠缺打理。我知道掌门的事一直是你这个大师兄在做,有时为免有些辛苦。”   听他这话,段君诉拿起茶杯的手一顿,“容掌门不妨直说。”   “你很聪明,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容致正经道:“我们希望你能说服岚一,让他来我们昊天门。”   手里的茶盏差点掉地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了一遍,“你们想让岚一离开留仙谷?”   容致:“是的。岚一虽说根骨欠佳,但对于昊天门而言并非难事。仙盟上下很赞赏岚一的能力,希望他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而我们昊天门,可以为他提供一切能助他修炼的东西。”   “不过与之相对,你们留仙谷自此便于我们昊天交好,以后你们需要什么都可来找我。只要在昊天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会应允。”   “君诉,你好好想想,留仙谷现在能为岚一带来什么?若是真为他好,你应该为他考虑。”   容致说话期间,段君诉一言不发。   他并非不是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这件事无论发生在哪个门派身上,都是令人羞愧气愤的。   但此时此刻,他想起系统一直以来的任务。   只要能扶持岚一走入正道飞升上仙,任务就算完成。   那么,这里就有一条捷径。   假设将岚一交给昊天门培养,不出差错的话,几乎飞升是没问题的。   意思是说,不用经过他的手,就能完成任务。而他只需要时不时在一旁帮忙,暗中扶持一下就好。   何乐而不为?   若是好几个月前的他,肯定就答应了。   但现在论私心……   见他不言语,容致没有继续逼他,而是在他对面坐下,循循劝导:“若是换做旁人,这番话可能会惹怒他们。但君诉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把同门的命看得比谁都重要,你是切身实际为他们考虑的。”   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段君诉闹得头疼,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您不应该来问我,我也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   容致面露无奈,“正是因为岚一这边有些困难,所以只好请你来规劝规劝。当然除开留仙谷那份,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尽管我知道你也许不怎么稀罕。”   “您说得没错,我确实不稀罕,”他将茶盏原封不动放回桌上,“这件事我不会参与亦不会干涉,只要岚一开口,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他。”   容致:“这……”   “就像您说的,昊天门既然有能扶持他的本事,那必定也有说服他的本事。若此事反而是我周全的,那么……您懂我的意思吧?”   容致微顿,随即笑着点点头。   踏出万宗殿,段君诉望着远山云雾有那么片刻出神。   若他回去告诉岚一今日容致说的一切,岚一会去昊天门么?   如果会,那么确实于他而言是个好去处,自己也很快就能脱离系统得到自由。虽然可能会难过好一阵。   如果不会,其实自己是开心的,但同时也会有些自责是否自己当真拖了他的后腿,让他错过一个更好的平台?   越想越头疼,段君诉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去考虑。   罢了,顺其自然吧。   尽管如此安慰自己,但他回到谷内,一时间却不知该做什么,在阁楼的屋檐上眺望留仙谷通往外界的路,一坐就是一整天。   待到他看见岚一的身影出现在小道上时,段君诉才意识到原来已经黄昏了。   “罢了罢了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只是炮灰只是炮灰……”   用力拍脸强迫自己清醒,成功洗脑后他才感觉少许松快。   不知今日品茗会如何,岚一看上去有些疲惫。   段君诉下去接他时,见他沉默着往前走,目光一直盯着脚下路面若有所思。   不会是失败了吧?   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出声唤他:“岚一!”   听到他的声音,岚一忽然抬头看向他,仿佛一尊雕塑渐渐有了生命,眼神也有了光。但下一刻,岚一又将目光匆忙移开。   “怎么了?是不是不顺利?”   岚一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他的左手,然后将一颗发烫的珠子放在他掌心。   “没有,一柱香的时间我便出来了。本可以早些回来,但密闻阁规定必须要等其他人全数出现才能结束品茗会,所以耽搁久了些。”   居然才一炷香。   记得当初付月明天赋异禀也才半个时辰。   果然他不应该担心。   许是两人都心事重重,拿到了这一直寻求的东西,当下心情竟如此平静。   “既然已经拿到,怎么还不开心?”   岚一顿了顿,“没什么,虽说过了考验,但免不了也要同那心魔正面交锋一番。只是看到了一些事情故而深思半晌,师兄不必挂心。”   意识到似乎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岚一顺口换了话题,问他:“容掌门晨间唤走师兄所为何事?如此匆忙,师兄还没来得及送送我。”   啊这。   好吧,左右他都会知道,从谁嘴里得知也不是那么重要。   段君诉深深呼吸,缓缓道来:   “容致想让你离开留仙谷,去昊天门。” 第25章 洗髓 要是痛就喊出来,我不会笑话你……   他不想现在听到岚一的回答。   生怕他马上做出决定,紧接着又道:“这件事我不过问去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如果你想好了就直接和容致说不用告诉我。”   他语速极快,说完自己还喘了一口气。   岚一神情迷茫地朝他眨了下眼,嘴角慢慢牵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语气无辜道:“师兄可否再说一遍?方才没能听得太清楚。”   段君诉不耐地再重复一遍,“我说这件事我不过问……”刚开了个头,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态度一转对岚一恶狠狠道:“你明明听清楚了对吧!”   见岚一恶趣味地笑了,一股火气从丹田冒了出来,气得他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就不该说这么多,你现在就去昊天门!我让霍辰他们帮你收拾东西,你马上就出去!以后你生是昊天门的人死是昊天门的鬼!”   没走两步,他的手腕就被人握住。   段君诉想甩开,但觉得这场景就仿佛大街上吵架的情侣,男的试图挽留,女的疯狂甩手。   他就像那女的。   刹那间,他做不出甩手那个姿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挣脱后面人的手,只能气红了脸干瘪斥道:“放开!”   “不放。”   “不放我就把你那爪子剁下来!”   “那师兄剁吧。”   段君诉剜了他一眼。   岚一察觉他是真生气了,语气登时软下来。   “师兄误会了,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是高兴,师兄是不想我离开的。”   心思被猜中还被对方这么明晃晃说出来,怒气一下变为淡淡的羞耻,只能继续说大话来掩盖自己的异样。   “我可没说。”   岚一没计较,还顺着他讲:“好好,不是师兄说的,是我自己猜的。但我还是很高兴。”   言毕,段君诉这才肯侧首看他。   他用眼神指了指手腕,“松开。”   岚一依言放开他。   “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拒绝容掌门。让师兄担心是我的不是,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对方很是诚恳,一字一句都是注视他的双眼说的。   他下意识问:“你会后悔么?”   “后悔?”岚一似乎不喜欢也不解这二字,问出口时眉头皱了起来。   然而,段君诉也觉得自己问这个也不太妥当。   既然想让别人留下,那么自己也要努力把门派发扬光大,不让岚一后悔才能对得起别人的选择。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反悔也来不及了哈。”   他喜欢看师兄耍赖的样子,不由得凑上前去,“我愿意和师兄签血契。”   段君诉被他此话给吓了一大跳。   血契这东西就和诅咒一样,订下契约的二人除非其中一人死亡,否则契约永远不会失效。   主动签订者是主人,能利用血契强制另一方做任何事,代价就是得事先满足仆人的条件。   通常被签订的那人,出的条件都不会小。   若一方违反,则会立刻遭受反噬魂飞魄散。   段君诉真想跳起来拍他脑袋,“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这东西可不能乱碰知道吗?”   岚一笑了笑,并肩和他一起走。   “我哪里懂这个呢。是我说胡话,师兄别往心里去。”   “这还差不多。”   后面几天,为给岚一重洗根骨,他找了好几处谷内灵气较为丰沛之地,细细对比之后才选出后山温泉深洞内作为给岚一使用洗髓丹的地方。   洗根骨绝非易事。   轻者无事发生却白白遭受皮肉之苦,重者直接命丧黄泉。   原文岚一也并非一次成功,而是断断续续洗了三次,才变成单灵根。   洗髓期间是最危险也是最脆弱的。   当事人不能受任何打断和干扰,必须全程清醒。若是痛得晕死过去,旁边人还要想办法将此人弄醒,然后继续。   如果中途被打断,极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经脉寸断而亡。   为储存体力,岚一找了个借口从仙盟告假,踏踏实实在谷内休养三天。   段君诉则在后山温泉四面牢牢布下结界,除了他和岚一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到了第四天,万事俱备。   温泉洞内有一方小水潭连接地气,灵气从水里源源不断冒出。段君诉便将此处作为容器,让岚一坐进去。   “害怕么?”   此时,岚一只着了素白中衣。   他望着水潭,眼底一片平静。   “无碍。”   他缓缓步入水中坐下,泉水刚好没到腰际。衣衫浸了水变得更加服帖,露出曲线优美而紧实的腰腹。   到了这时候,段君诉有些于心不忍,不自觉攥紧手中的洗髓丹。   “听说会很疼,我怕你受不住。”   岚一仰头凝望着他,再次认真地回答:“无碍。”   “哎,好吧。”   尽管他知道对于岚一而言,杂灵根的平庸之苦比身体的疼痛更折磨他百倍,所以此刻他是开心的。   可自己还是免不了担心,怕岚一熬不过去。   也罢,他在这里,岚一不会有事。   “先服下,待感觉丹田发热之后,切勿运功。”   “嗯。”   不料岚一刚服下丹药,立刻面露痛色,一手捂腹一手紧紧扣住水潭边的岩石。   段君诉不敢耽搁,立刻运功为他灌输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洗髓就是不断破碎重组的过程——经脉破碎重组、灵根破碎重组。   听上去简单,但实际就是脱胎换骨。   静脉根骨都是极为精贵的构造,所以它不如断骨重接那般“大气”,而是每寸经骨都仿佛被人用剪子一点点磨掉,再在伤口处细细黏合。   痛苦的时间十分漫长。   以前还有人因无法承受洗髓的苦而生生痛死。   痛感会根据根骨资质而不同。   灵根越优秀,痛苦就会越少。   而岚一作为杂灵根,承受的倍数段君诉不敢想。   所以他才会痛得这么快。   “坚持住,我在这里护着你。”   段君诉加大真气输送,岚一惨白的脸稍稍有点血色,可还是杯水车薪。   因为洗髓丹开始发挥作用,他肉眼都能瞧见岚一皮肤下的血管愈发清晰,似乎再透明一点,他都能见到里面血液的流动。   段君诉不忍去看,闭上眼心无旁骛专心做事。   虽然见不着,但他能清晰听见随后皮肤皲裂、静脉断开的声音。   咔嚓咔嚓,仿佛有人正坐在他面前,一节节掰断手里的骨头。   而他始终没听见岚一的动静。   段君诉怕他晕过去,急忙唤他:“岚一?”   不说对方,连他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的心脏咚咚直跳,不安等待对面人的回复。   别睡,别睡。   过了一会儿,只听岚一用气音回答了他。   “师兄……别……睁眼……”   简单的五个字,段君诉却红了眼,泪水就要往下掉。   但他怕岚一看到,硬生生憋住,但颤抖的语调还是藏不住。   “要是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就不痛了,师兄不会笑话你的。”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岚一不是不喊,只是已经痛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方才那句话,是他拼尽全力才零零碎碎吐出来的字眼。   岚一想对他笑笑,但腹内忽然一波痛感强袭,岚一没忍住一口鲜血呕出。   听到声响,段君诉魂都要吓没了,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发冷,险些无法正常维持真气输出。   “怎么了岚一?还好吗?”   显然此刻岚一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听见液体滴答落入下方水潭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血。   段君诉怕了。   他不管不顾直接调用自身修为全力护住岚一。   内丹突然加速运转,源源不断地修为从体内里泄出。而身体机制做出本能反应想要保护主体,自然而然产生了排斥反应。   段君诉顿时感觉腹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灼烧感一路顺到喉咙。   但他还能忍耐。   修为耗尽可以再修炼。   他只想护住眼前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体内是内丹挤压的痛,耳边是筋骨慢慢碎裂重组的声音。   段君诉几乎忘记了时辰,只能无力数着鲜血一滴滴与水面撞击的次数。   期间为确保岚一还醒着,他会叫他的名字。岚一能说话时会简单回他一个字,不能就会敲一下手边岩石,来让他安心。   终于,在他数到第两千零八十七滴血后,明显感绝两人之间的阻力小了,灵力输送也更顺畅了。   段君诉十分欣喜,这说明一切就快结束了。   “快好了,马上就好了。”   他立刻安慰岚一,也是在安慰自己。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就可以……   忽然——   “轰——!!!!”   平地一声炸雷,整座留仙谷瞬间地动山摇、晃动不止!   段君诉猛地睁眼朝外看去,外面树林剧烈晃动,鸟类大片大片往高空疾飞,像是在逃命。   一块块落石劈里啪啦击打着结界,结界外部不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渐渐开始乌云密布。   远处山峦之间,雷声渐起。   “大师兄!大师兄不好了!不好了!!”   霍辰惊惧的声音在结界外响起。   他从主峰奔来,几乎一路连滚带爬才来到后山温泉。   霍辰脸色铁青,说话都破了音,嘶喊着:   “大师兄不好了!不知为何禁地的结界突然破了,封印也坏了,您快去阻止师父吧!!”   闻言,段君诉顿时如坠冰窖。 第26章 决定(倒v起) 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师兄快想想办法吧!”   段君诉沉默望着外界。   看这样子, 霍南风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去了。若现在不去阻止,将后患无穷。   一边是岚一,另一边是苍生安宁。   他只能选择一个。   他该怎么选?   “轰——”   又是巨响, 震得四周落石如雨直下。   霍辰急得焦头烂额,“大师兄,师父就快要冲破谷外大结界了!现在赶去还来得及!你快出来啊!”   没错,现在去还来得及。   但是这边只要撤手, 岚一就很容易再次陷入危险。   段君诉苦涩地笑了。   为什么老天要在这种时候开他玩笑?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全然漠视霍南风,他会为此负责。   “阿辰,你立刻传灵笺去仙盟,告诉他们霍南风已然入魔破封,让他们早做准备。然后, 你带着陆琳他们找地方躲起来。”   霍辰:“那师兄你呢?你一个人去会有危险吗?”   段君诉不答。   他闭上眼深呼吸, 然后重重呼气。   终于下定决心, 他慢慢抽离正在施法的右手, 对向洞穴外的结界。   霍辰擦了把脸,站起来等段君诉打开结界。   只见一道浅蓝荧光忽闪,结界登时散发出阵阵柔和光晕, 开始变得透明。   而下一瞬,几近透明的结界忽然变成乳白色, 将里面保护得严严实实、半点也透不出去。   霍辰大惊, “大师兄你要做什么?!”   “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从没见大师兄这般疾言厉色,霍辰抿了抿唇,掉头往主峰而去。   右手归位,他继续为岚一护住心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最终当灵力流动彻底顺畅后,段君诉调整功法纳元归一, 然后伸手接住岚一倒下的身躯。   成功了。   他跪在地上半抱着昏迷的岚一,力度不敢太大怕弄疼他的伤口,只能让岚一轻轻靠着他。   三个时辰前,水潭清澈见底,现在已经是一滩血池。   岚一的衣物也被染成红色。   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还有密密麻麻又细又深的血口子,仿佛在刀风中走了一遭。   段君诉想替他抹去脸上的血珠,但顿了顿,转而轻轻抚上他的发顶,用像哄孩子似的动作安慰他。   半晌,在确定岚一无事之后,他才将岚一轻靠在池边,自己撑地缓缓起身。   由于跪坐了好些时辰血液流通不畅,起身的瞬间差点站不住往前栽去。好在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上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打开结界,不料霍辰他们都在这里。   见他出来,霍辰第一个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的稀里哗啦。   陆琳搂着害怕的泊炀,哭过的眼红彤彤的,问他:“二师兄还好吗?”   “他没事。”   段君诉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虚弱。   陆琳看出来了,连忙关心道:“大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段君诉摇头。   他看见陆琳怀中的泊炀,淡淡道:“此地已经不安全了。岚一的生辰已过,你早些将他送走吧。”   当时泊炀特意找他,想和姐姐一起留下给岚一贺生后再走。   现下出了大麻烦,留仙谷他是再也留不得了。   段君诉让霍辰站好,然后踏上通往谷外的小路。   “岚一现下需静养一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便负责看顾好。他的肉身正在重塑,没事别去闹你们二师兄。”   他这话像是在交代遗言。   霍辰连眼泪都来不及流,怔怔看着他,“可、可大师兄你要去哪里?”   段君诉:“我只是出去调查下师父的踪迹。但我出去这件事,你们万万不可告诉岚一,知道吗?”   霍辰迷茫点点头。   陆琳在后面远远喊道:“师兄早点回来!”   仙盟内早已被修士围得水泄不通。   留仙谷灵笺还未至,天子峰上便已察觉异样。只是还来不及派人前去打探,祸事就已降临。   各大派掌门齐聚仙盟。   就连平日里行动不便的金玉台掌门谢龙书也被弟子推着轮椅,护送至仙盟。   某派掌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封印就打开了?”   站他旁边的一位蓝衣掌门愤愤道:“早就听说留仙谷那儿的弟子不作为,连自己师父也看顾不住,真该羞愧!”   仿佛找到一个能将一切责任推脱出去的突破口,众人的怨气纷纷指向留仙谷。   “若不是他们,霍南风怎会轻易逃脱?早听说他们那个大师兄不务正业,现在……”   “我看现在就该追究他们的责任!”   “追究?人还在吗?估计已经跑了吧。”   顿时,仙盟内物议汹汹。眼看众人势头愈演愈烈,忽然有个倨傲的声音打断道:   “一个个那么会说,倒不见有能去把霍南风抓回来的废物。”   这话极为难听,大家纷纷不满看去,却是谢霜元扶着金玉台掌门,在一旁不屑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哪里敢惹谢霜元,就算不喜欢也没人敢表现在明面上,只得讪笑解释道:“霜元君,此事明摆着是留仙谷过错,我们这般说也并非污蔑了他们。”   “哼,”谢霜元冷笑,“若是霍南风被关在你们自己门派,谁敢拍胸脯给我保证能管好他?”   “我们……”   “好了,都给我闭嘴。”   谢龙书缓缓睁眼,刀锋般的眼神扫过在场修士,众人顿时不敢言语。   早年谢龙书征战四方,斩获妖魔数万,在修界威名显赫。虽如今他废了双腿,但威严犹存。   他看向主位满面愁容的容致,严肃道:“容掌门,你怎么看?”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容致身上。   毕竟这事,容致最有发言权。   霍南风以前和他情好甚笃,留仙谷近日也与他交情颇深,亦是站在风口浪尖。   眼下,即便容致想要徇私护住留仙谷,是难了。   容致叹气,“本尊以为……”   就在此时,仙盟外出现的身影打破了僵局。   现下正值入冬,来人脸上的神情却比那北风还冰冷。   那人只身前来,锦服前摆上还有大片血迹,好似落于白纸上的朱红,甚是扎眼。   不知是谁轻呼了声“段君诉”,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第27章 认罪 难逃一劫   踏上台阶, 每走一步段君诉就能听见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质疑、谩骂、担心、同情。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故此刻他的心境还算平和。   来到众人面前,他先对容致行了个礼, 然后不卑不亢道:“留仙谷段君诉前来领罪。”   众人没想到他认罪认得这般主动且诚恳,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去声讨,全都语塞地望向容致。   容致也是疑惑的,遂问他:“你是何罪?”   段君诉:“段某身为留仙谷大师兄理应肩负谷内一切事宜, 是段某监管不力才会惹出这样的祸端,故特来请罪。所有责罚,段某愿意一人承受。”   容致:“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事发突然,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原因。”   “容掌门,本尊看不是这么回事。”   谢龙书冷冷看着段君诉,“你瞧他神色平平, 似乎早有预料, 哪里是什么意外。”   段君诉直言:“谢掌门所言极是。家师霍南风冲破禁地封印后, 曾有半炷香时间暂困留仙谷, 但段某没有及时出手留住家师。”   霎时,四下哗然。   “这么说来,他是故意放走的?”   “不会吧, 谁会这么傻?”   “你瞧他身上还有血,想必是出手了但未拦住, 又怕旁人责怪所以前来自首。”   谢霜元瞥见自家掌门脸色不妙, 立刻追问:“为何没有及时出手?可是有变故突发?”   容致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想必君诉另有苦衷。”   他不能说出实情。   万一岚一被牵扯进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若此事能在他这里停下不殃及他们,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苦衷, 是段某无能。”   谢龙书怒拍虎头手扶,横眉竖起,“无能?本尊看你是故意!本尊还不清楚段君诉你的实力?当年霍南风正是看中你的天资,才将留仙谷委托于你。若你当真只是个碌碌无为之辈,我倒要小瞧霍南风的眼光了!”   本是简单的质问,却让段君诉忽然愣住。   他一直以为霍南风是不在乎,所以才将留仙谷随便甩给这个昏庸的原主。但这样一来,岂非人人都可擅闯留仙谷,找他寻仇?霍南风为何多此一举?   可恶,他在原主记忆里找不到相关讯息。   容致看了眼谢龙书,再看回沉默的段君诉,开口道:“眼下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现在需要先找到霍南风踪迹,才能控制事态。”   可谢龙书似乎不想放过他,反驳道:“容掌门,现在可不是徇私枉法的时候!霍南风突然破开封印,必是有人为之!你们想必应该没忘吧,本尊家谢小儿是怎么死的!”   语毕,大家登时面面相觑,神色开始惶恐起来。   谢霜元也变了脸色,“师尊,当日段君诉与我一同在集市,他怎会是杀害谢必赢的凶手?”   谢龙书冷哼,“他不是,可不保证留仙谷其他人不是。依本尊看,放出霍南风的人和杀害阿努的叛徒乃是同一人!”   “谢掌门!”段君诉难得沉了脸,“我承认看护失责之罪,但并不意味留仙谷是你们可随意泼脏水的地方。您是堂堂金玉台掌门,还请谨言慎行。”   谢龙书:“呵,那你们怎么解释阿努的案子交给文熙殿查办,但至今毫无突破?”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贵门这般在意,为何不自己来督办?你们连自己人都不愿插手还一心责怪旁人,我倒怀疑金玉台是否当真痛惜谢必赢这条命了!”   谢龙书气得浑身紧绷,差点从轮椅上蹭起来。   “段君诉!你好大的胆!”   他讽刺道:“再大我也不敢随意污蔑旁人。”   眼见情况不妙,容致立刻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眼下情况特殊,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想必双方都无恶意,我们也不要胡乱揣测乱了心,以免正中敌人下怀。”   这时,先前的蓝衣修士问容致:“那现在段君诉该如何处置?”   “这……”容致笑了笑,“现下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待抓捕霍南风后,仙盟会另行处置。”   谢龙书却说:“容致,以霍南风如今的情况,怕是只能就地诛杀。不论哪一个,本尊以为都不能再等!”   没有了尊称,说明对方是认了真。   容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周身气场也开始骤冷。   很少有人见过容致冷脸的时刻。   上一次这种情况,还是莫离闹上昊天门。   大家心知肚明霍南风在容致心里的地位,更是不敢接谢掌门这番话。   而在气氛又要降到冰点时,外面又出现一人身影。   “怎么回事?”   多日不见,周瑭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如刀锋般冷厉。而今又一直驻守边界,整个人更多了几分杀伐果决的气势。   见周瑭阔步走来,有的修士都不敢直视他的眼,微微低头朝他致敬。   周瑭目不斜视,首先对容致行礼:“弟子参见师尊。”   见爱徒回来,容致才稍缓神色朝他微微抬手,“起来吧。你来得正好,先给各位掌门说说外面的情况。”   周瑭颔首。   转眼,他却看到段君诉直挺挺站在一旁,外衣上还有血渍。   四周修士的目光也在他和段君诉之间回转。   周瑭不自觉皱眉,担心问:“君诉,你怎么受伤了?”   他冲周瑭摇摇头,容致却先替他开了口,“徒儿,先说正事。”   周瑭微顿,随即正色将事情一五一十汇报出来。   霍南风冲破留仙谷结界后,第一时间便往魔界边界冲去。   一路上,有不少遇到的修士出手阻拦。可由于实力悬殊过大,死伤众多。   周瑭派出两拨人,一拨前去阻拦追捕,另一拨则留守阵地、严防死守。   而奇就奇在,霍南风的影子快要到达边界的荒山附近之时,忽然没了踪影。   周瑭拿不准,遂命付月明原地看守,他即刻赶回仙盟商讨后续。   在他说完之后,众人的心更加不安了。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向容致请求:“请容掌门顾虑人界安危,速速将段君诉押入地牢!”   “谁敢?”   不料周瑭与谢霜元同时出声,那人吓得不敢再言。   段君诉不想让事情再把他们俩牵扯进来,正要开口,却又听谢龙书冷冷道:   “霜元,你也和这小子交情匪浅?”   “师尊,弟子……”   然而谢龙书根本没打算听谢霜元的解释,目光对上周瑭,“周瑭,若不将段君诉关起来,我金玉台可是无人敢去镇压边界。”   说起来周瑭算是谢龙书唯一一个看得起的外门弟子。   连对周瑭都这般说,显然是要斗到底了。   段君诉连忙朝他使眼色,低声道:“周瑭,多谢你们是的好意,但这件事……”   周瑭大概猜出了事情始末。   他佯作没听见,转而对容致说:“师尊,弟子认为谢掌门所言有理,弟子赞同将段君诉暂时关押起来。”   闻言,容致面露难色,而谢龙书颇为赞赏地点点头。   可又听他道:“既然如此,就先将段君诉关押至仙盟后殿。因边界尚缺人手,在尘埃落定之前弟子还需得力帮衬。若不需要,则也好派人对他好好看守。可进可退,也不失了仙门容人之度。”   “周瑭怎么连你也!”   容致听完很是宽慰,顺水推舟道:“就这么办吧。”   周瑭此举暂时堵住了悠悠之口。   段君诉想出言感谢他一番,突然,一束金光从天子峰照来,将仙盟大殿照亮。   见此景,除了段君诉,所有人无不下跪高喊:“参见金仙。”   他不是不跪,而是没反应过来这个光是怎么回事。等意识到重点后,大家又都起身听令。   容致和谢龙书不约而同肃穆起来。   容致先行道:“金仙有何吩咐?”   顿时,一声悠远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向众人宣布他的来意。   “速将留仙谷段君诉打入婆娑洞窟。无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见。”   洞窟内,霍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从没见二师兄受过这么重的伤,连一块能给他碰的好地儿都没有。但大师兄又嘱咐要将二师兄安置好,不得不挪动他。   “这、这怎么办呢……”   就在霍辰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岚一趴在岩石上的手忽然动了动。   霍辰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然后立刻跪坐到他身边,轻声叫他:“二师兄,你醒了么?你、你还好吗?”   岚一缓缓睁眼,视线聚焦好一会儿才将眼前人看清。   可他醒来后,首先看到的竟不是那个人。   岚一虚弱道:“他呢?”   虽未指明何人,但此刻霍辰马上意识到岚一指的是谁。   “大师兄有事出门了,让师兄你好好休息。”   出门?   疑虑暂压,岚一试着撑起上半身让自己在水潭中坐直。   期间,霍辰清晰听见他的脊椎部位发出类似骨骼错位的咔嚓响,听得自己一阵心寒。   可岚一神情没有表露出半分难忍,只是仰起头,微微蹙眉。   “师兄出门所为何事?”   霍辰心想,二师兄也不多关心自己,张口闭口都是大师兄。若自己这个时候全盘托出,二师兄怕是会疯掉。   他牢记段君诉的叮嘱,老老实实道:“二师兄你别乱想啦,说不定大师兄是出门给你买吃的去啦。大师兄说了,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不然骨头会全部断掉哦!”   哪儿就有这么金贵了。   他感觉得出洗髓是成功了,只是暂时不知灵根属性。不过霍辰说得没错,他现下不能轻举妄动,筋骨脉络还有一点脆弱。   尽管在此之前他有所准备,可没想洗髓的过程是这般痛苦。   还好师兄在。   后面好几次在他以为快要撑不下去时,他都感觉到一股股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自己体内,修复来不及黏合却又在不断破碎的伤口。   那么多灵力耗费,也不知师兄现下还好么。   不行,他不放心,还是要见一见才能安宁。   既然霍辰说他出去买东西了,那么自己现在就……   不经意间侧首,他发现石洞外的水帘不知什么时候断流了。   无数碎石零零散散落在汤池四处,将原本清澈的泉水搅得浑浊无比、满地狼藉。   俨然一片灾难后的景象。   刹那,没由来的恐惧在他心头疯狂生长。   霍辰见他忽然死死盯着外面,生怕他发现出什么,急忙干笑道:“啊那个二师兄啊,半个时辰前呢这地下啊……”   “霍辰。”   完了,完了。   霍辰紧紧闭上眼往后挪,“弟子在!”   “说。” 第28章 来了 洗好脖子,排队等着吧   发现瞒不住, 霍辰只能将所见所闻讲与岚一听。   至于大师兄的去处,他是真不知道,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岚师兄你、你别吓我……”   岚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只是眉头紧锁地望着外面。   霍辰甚至都看不见岚一胸前的呼吸起伏,平静得让他感到害怕。   就在霍辰准备鼓起勇气探探对方鼻息时,岚一忽然有了动作。   “哗啦——”   岚一起身,血水不停顺着衣角往下滴, 将他每一步脚下的地面染红。   霍辰见状想上前扶住他,但岚一并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就如同正常状态那般自如行走,一点看不出这是刚刚洗髓后的模样。   如果忽略体内发出的骇人声响的话。   霍辰见他就要往外去了,吓得赶忙追上去,“师兄, 你要去哪里?你现在不能轻易走动……”   “陆琳在哪儿?”   蓦地提起陆琳, 霍辰愣愣道:“啊, 大师兄让她去送弟弟了, 估计已经在路……”   还未说完,只见岚一脚尖刚触地,登时整个人在霍辰眼前凭空消失。   .   绿野稻田间, 一辆牛车缓缓在小路上行驶。   陆琳和泊炀并排坐在草料堆上,眺望远方风景。   段君诉为泊炀挑选的这户人家夫妻恩爱可常年无子, 虽是小本生意人但家境也不算差, 泊炀去了不会吃苦。   一路上,陆琳不断给泊炀讲镇子里好玩的事,让他提前喜欢上那里的生活。她口才好,每说几句就把泊炀逗得咯咯直笑。   前面负责赶车的老伯也听到了,笑问:“小姑娘见闻广啊, 家中父母可让你去了私塾?”   陆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啦,我的父母去得早,但师兄们对我很好,平时也能见识很多东西。”   泊炀埋进她的怀中,也笑道:“姐姐对我也很好。”   老伯赞叹道:“原来是仙家的姑娘啊,难怪你们……咦?”   牛车突然停下,陆琳问:“老伯,怎么不走了?”   “前面好像有个人。”   人?   陆琳歪着身子往前看去。   但见小路前头,确实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那人红衣赤脚、伤痕累累。略微凌乱的黑色碎发挡住眉眼,看不清全貌。   他一动不动,仿佛在此站了很久。   老伯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冲那人摆手道:“年轻人,别挡路啊。”   敏锐的陆琳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但当她察觉到不可忽视的杀气时,陆琳立刻拔刀挡在泊炀跟前。   “阿姐!”   泊炀害怕极了,从后面死死抱住她的腰。   “谁!”   那人不答,抬脚往这边走来。   明明对方只迈出一步,下一刻,一张放大的脸瞬间出现在她眼前。   在认出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时,陆琳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二师兄……?”   而岚一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朝向她身后的身影。   泊炀猝不及防与之对上,瞳孔瞬间缩小!   “阿姐救我!”   “师兄你要带阿炀去哪里?!阿炀怎么了求求你把他还回来!!”   陆琳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在山间,但无济于事。   很快,岚一提着泊炀消失不见。   一炷香后,两道身影出现在边界附近的荒山。   荒山之所以为荒山,是因它地处魔界边界。   魔气丛生之处草木难以生存,放眼望去山上皆是巨石废土,荒凉一片。   岚一正往山顶去。   他单手提着孩童的衣领自顾自往前走,也不管后面的叫喊多么凄惨、多么惹人心疼。   泊炀哭了一路。   为了能从这人手里逃走,他不停蹬双脚挣扎,鞋袜也不知在何处蹬掉了。   荒山之路遍布粗粝尖锐石子,少顷,泊炀双脚到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拉远一瞧,他们走过的路,都是扎眼血迹。   “岚哥哥阿炀到底做错什么?阿炀错了还不行么呜呜呜呜呜……”   上到山顶,岚一对着面前空气五指一握,顿时空间如之前再次发生扭曲,仿佛揭下盖在花瓶上的布,露出底下两丈之高的“镜子”。   “镜”中,是华丽死寂的宫殿。   宽阔大殿内、幽幽红烛中,莫离正撑着头在王座上闭目养神。   感觉灵压波动,莫离先是不为所动,继续小憩。   但听见有人忽然叫了她名字,莫离猛地睁眼,与殿中蓦然出现的“镜子”打了个照面。   镜中,是岚一的身影。   “稀客呢。”   第二眼,她看到岚一脚边有只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腿上血淋淋的。   莫离嫌弃地撇撇嘴,“本尊功体已成,不需要祭品。”   闻言,岚一挑眉,抓起哭喊挣扎的泊炀往前一扔。   泊炀以为对方是要放过自己了,立时手脚并用往外爬。可还没爬多远,骤然后背一阵剧痛贯穿心肺。低头看去,一根滴着血的石锥尖端出现在他胸前。   “咳——”   看着那孩子呕了大滩血,莫离蹙眉,“还真心狠手……”   莫离的话堵在喉间,因为下一刻她看见那被石锥贯穿的孩子,继续以更快的速度往山下爬去。   鲜血顺着他无法合拢的嘴淌下,眼白满布血丝,瞳孔紧盯着通往外界的路。   “别杀我……别杀……不是我做的……不是……啊!!!”   可他的挣扎无济于事。   岚一朝那个方向轻轻勾手,泊炀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抓起来,重新又跌落在他脚边。   一时间,莫离不知是该问这孩子的身份,还是岚一如何短时间完全继承她大乘期的功法。   她不自觉往前倾身,脸上表情说明了一切。   “看来魔界消息不够灵通啊。”   “什么意思?”   懒得再去抓他,岚一直接一脚踩在泊炀背上。   莫离甚至听见脊椎断裂的声音。   岚一此刻看上去就和魔无甚区别。   “你要找的人在这里,他放出了霍南风并害我门派中人被抓。挺出息的,对吧?”   岚一前句是对莫离,后句则是说给“泊炀”。他光说不够,还用脚尖用力碾了碾,痛得“泊炀”哇哇大叫。   而莫离在听见那三个字时就已经出现在镜前。   半晌,她也猜到了事情原委。   “好啊,好啊!怪不得本尊四处找不到这小畜生,原来是夺了别人身子装普通人呢。”   莫离不能穿过“镜面”,就半蹲下笑盈盈看着“泊炀”。   “好玩吗弟弟?没想到回家前还送了本尊一个礼物。”   “泊炀”自知难逃一劫,索性也不装了,痛骂道:“贱人!都是你杀了我族人才害我沦落至此!还有你!为什么要帮她!”   岚一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人带到了,替我做件事。”   莫离已经开始兴奋了。妖纹渐渐爬上她的脖颈,双瞳隐隐发红。   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个疑问。   “怎么不把他带去仙盟赎人呢?可比找我快多了。”   他怎么可能没想过,但他太了解仙盟,这么做明摆着只会罪加一等。   一想到目前仙盟内会是怎样的情景,他恨不得立刻赶过去救人。   但必须得有一个前提,哪怕是……   岚一眸色渐冷,吩咐道:“先去做事。”   .   婆娑洞窟不在仙盟亦不在天子峰,而是处于修界与荒山之间的悬崖地底。   那里常年雷电交加、凶兽伏出,外人想要闯入十分困难。而崖底通往洞窟的这段路,看似平坦无阻,却满是只有在密闻阁才能查到的独门阵法。   总而言之一个字,难。   段君诉此刻正坐在洞窟内,双手撑脸百无聊赖地看头顶滴水的钟乳石。   他的四周没有铁栏杆,也没有硫酸水。   但半个时辰前他忍不住好奇丢了颗石子去门外,眼睁睁瞧那石子在半空中被风刀切成粉末。   然后,他老实了。   托容致和周瑭的福,以往被押来婆娑洞窟的人都会受尽酷刑、招供犯罪事实。但这些他都不用经历,能做的就是望着旁边可怖的刑具与石头缝里长出的蘑菇发呆。   门口有两个看守他的人。   他们本是来执行酷刑的,但因为特殊命令只能委屈跟着他一起在这里发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段君诉往门口挪了挪,发出友善的声音。   “嘿!朋友!”   那两名修士不管何时何地都板着一张脸,就差再写上五个字“别和我说话”。   “聊聊嘛。”   沉默。   “那你们俩聊聊嘛,我听你们说。”   “……”   此路不通,段君诉嘟着嘴不满地把屁股挪回去重新数钟乳石。   被关了进来,他倒不是很愁,因为他相信岚一能找到办法为他洗刷冤屈,只要等岚一养好身体,他就能等到出去的那天。   大不了就是被软禁嘛。   “系统,快出来和我聊聊。”   【叮——您好】   “看看任务栏呢。”   这段时间太忙,都没注意自己完成多少目标了。   【叮——目前好感:1368 ,已通关生劫,目前任务……】   “噗——”段君诉差点以为自己一个人呆出了幻听,“1368??你抽了吗?”   前不久还是48,这也抽太多了吧???   【没错,是1368点好感。具体涨幅记录分别于第三月……】   “好了好了别念了我头疼……”   他有些发懵,甚至搓了搓脸确定不是做梦后,问:“好感超额后有什么奖励吗?”   比如感情变好之后,岚一和他拜个把子认他做大哥,以后他就能在三界横着走了。   【没有礼物,但好感满额后该人物会做出与低好感时期不同的选择】   他似乎懂了。   “就是愿意和我拜把子的程度?”   【……宿主可以这样理解】   “好耶!”   那么岚一肯定会来救他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还抱到了大腿,段君诉十分放松,甚至还哼起了歌。   听到里面竟然隐隐传来歌声,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默契地在对方脸上看见“无语”两个大字。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怎么上头还没消息?咱们真要呆在这里一直看住他?”   另一人:“听说这是留仙谷那个段君诉。早年与周前辈是旧相识,他师父与容掌门又是旧相识,前不久还从紫毓宫救下了道和真君唯一的弟子付月明。”   说完,两个人又默契地从对方表情中读出了“关系户”三个大字。   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守着吧,咱们听命行事。反正仙盟在这里插了眼,任何风吹草动上面都会知道。”   另一人想想也是,“那就忙里偷个闲吧。”   正说着,突然地底深处传来剧烈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冒出来。   段君诉凝神戒备,而他似乎听见,地底深处好似有异兽呜咽的声音,愈来愈近。   不太妙。   “怎么回事?你快出去看看。”   那人马不停蹄冲出洞窟,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但当他走到洞窟外时,看见一名红衣少年正随手拍落衣服上的灰尘,仿佛是来散步后不小心沾上的。   可那是上古阵法破碎后留下的余烬!   少年抬眸看向他,脸上还有来不及擦去的紫色兽血,可他并不是很在意。   修士这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红衣,此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你是谁!” 第29章 碰面 你杀人了吗   “轰隆——”   地下震动越来越剧烈, 段君诉想起身,但又被下一波冲击力晃到地上。   “怎么还没回来?”   门口的修士半天都没等到同伴回来,加之异动越来越剧烈, 他也管不了里面的犯人跟着去往外面查看情况。   “喂!就把我扔这儿了吗?”   他真是用生命诠释了“乐极生悲”。   如果出不去,他都不用等岚一来救,自己已经歇菜。   段君诉目测风墙到自己这边的距离,想找找可有其他出口。   眼下他的修为耗损了几近一半, 剩下的还不知能不能破除重围。   罢了,只能试试。   “轰——”   又是一声巨响,但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因为他看见,距离自己两丈之外的地面,忽然裂开一条细缝直直延伸到洞窟深处。   空旷的兽鸣再次响起,地缝像是一缓缓张开的嘴, 越裂越大。   段君诉稳住身形, 小心往裂缝靠。   地底幽幽冷风夹杂冲鼻腐味扑面而来。   他捏住鼻翼往下看, 黑暗中, 忽然出现一对发光的小眼睛。因距离太远,看上去就如同黄豆般大小。   但很快,裂缝两壁上陆陆续续睁开这样的小眼, 密密麻麻挤满了裂缝,看得他头皮发麻!   段君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就在他让开的刹那, 下面无数形似蝙蝠的生物冲天而出。   但他记得,这条裂缝上边就是风墙。   于是,眼前便出现这样一幕——无数黑色生物从裂缝飞出,但撞上风墙的霎那立刻化为齑粉消散空中。   登时洞窟内弥漫起大片灰色尘雾。   见状,他转而捂住口鼻, 打算再往后退。   也正是这一步,让他看见风墙的外面,有几只顺利突破防线,在方才那两人站的地方四处乱窜。   有门路!   发现意外之喜,咬咬牙,段君诉一鼓作气跳入裂缝之中。   外面,纹路淡去的阵法旧址上,躺了一个昏迷的人。   目睹同伴晕厥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去掰那只掐住脖子上的手,奢望能呼吸一口空气。   “我、我认得你……你是……文熙……你居然……”   听他这么说,对方竟有些小惊讶,“你认得我?但我似乎从没见过你。”   “你这样做……还有什么脸自诩正派人士!你、你救不出里面人的,再过不久,风墙就会变小……若不解开……呃!”   岚一渐渐用力,那人脸色顿时变得紫红,半空胡乱踢脚,可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本想留你们性命,但现在看不用了。”   那人瞪大双眼,“你、你要做什么?仙盟不会饶恕你们的!”   只闻对方一声冷笑。   “咔嚓——”   脖子立刻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垂在一旁。   岚一随手将尸体扔去旁边,然后走到另一个活口跟前。   当他正欲灭口之时,倏然——   “岚一,是你么?”   他刚刚出来,便瞧见一个熟悉背影。   本来想直接叫出口,但在看到对方脚下那两人时,岚一的名字忽然哽在喉间。   就这么一瞬,他竟有些不敢确认。   岚一在听见自己唤他后,身子明显一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立刻将抬起的手收了回来。   接着,岚一缓缓转过身来,双眼红红地看向他。   “师兄?”   段君诉刚要询问是怎么回事,忽然眼前一花,岚一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你没出事……”   岚一抱得有点用力,以往这点力度段君诉都没什么感觉,但这次让他有些疼了。   “疼,你先松开。”   听他呼疼,岚一立刻撤了所有力气,但手还虚虚搂着他。   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岚一伤还未愈,居然就这么冲出来救他了。   段君诉又气又有些心疼。   他想关心他的伤,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自己在这儿的。但眼下,他很关心另一个问题……   “岚一,你杀了他们么?”   段君诉注视着他的眼。   而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看到岚一眼睛更红了,仿佛立刻就会有泪光浮现。   段君诉顿时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师兄不想看我杀人么?”   “不,”他伸手去擦岚一脸上的血,却发现早已凝固,“但我不想看你滥杀无辜。”   段君诉一直相信自己是可以改变岚一嗜杀的本性,成为正道栋梁。事实证明,岚一也在按照他的想法一步步变得更好。   若以后能一直如此下去,他不仅能顺利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岚一也能得到飞升成仙的好结局。   所以现在,他是有些恐慌的。   可岚一也是。   察觉对方的手要从自己脸上滑落,他几乎瞬间抓住,重新让师兄的手心贴在他脸颊上。   “我不是……假如……弟子是说假如,假如有那么一天,师兄会离开我么?”   段君诉微怔。   他第一次见岚一这么可怜地望着他,仿佛是怕被人遗弃的小狗,红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蓦地,他的心也跟着发酸。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是他任务失败的那天。   还不知到时候系统会给他怎么样的处罚,他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但不管哪一个,可能到时候都没办法陪在岚一身边了吧。   于是,他只能沉默地颔首。   岚一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看不明的情绪,但眨眼间,又尽数被突兀的笑意取代。   “逗师兄的,弟子没有杀人。”   说完,岚一转身走回到之前那人身边,用脚踢了踢对方的身子。   段君诉瞧见被踢的那名修士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喊着“疼”。   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你再这样我下次真生气了。”   岚一笑眯眯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走吧师兄,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疑问,等我们安全之后我在同你细细解答。”   对,外面应该是发生了大事,必须赶紧出去看看。   他催促道:“快走。”   这次的传送阵,段君诉没看到岚一拿出那个黑瓶子也没有用传送符纸,双手空空的什么也没准备。   “你怎么……”   还没说几个字,但见岚一轻轻跺脚,地面立时出现一方瞬移阵。   ???   这,他似乎身为元婴后期都还做不到吧?   “你怎么……啊!”   突然双脚离地,是岚一一手从他双膝下穿过,直接打横抱将他抱了起来!   段君诉吓得顺手搂住他的脖颈,贴在他胸前。   “此阵只能容一人之位,先委屈师兄了。”   岚一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段君诉羞耻地都不好意思抬头,敷衍地“嗯”了声。   阵内风声起,眼前景物开始扭曲。   他没办法从岚一身上跳下来,也不敢中途松手,只能这么贴着岚一。而对方现在只着了件单薄中衣,段君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还有腰上有力的手臂。   不行,转一下注意力。   视线越过岚一肩头,他又看到地上那两人。   但另一人在那里趴了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凝眸看去,那人的头似乎有些奇怪的歪着,不像是个舒服的姿势。   而正在他想仔细看的时候,岚一抱住他稍稍偏转了方向,顿时地上那人便消失在他视野范围之内。   “师兄抱紧我。”   “嗯……”   眨眼,二人又再次消失不见。 第30章 执意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出了阵, 段君诉以为已经抵达留仙谷,可睁眼发现自己竟还在荒山附近。   明明是巳时,周围却如夜般漆黑。   一道惊雷从远方天空划过, 撕开一道白昼。刺眼的光短暂将世界照亮,也让人看清那无垠“黑云”里,是数不胜数、正欲突破边界的魔物!   边界如同透明罩子将整个修界连同人界罩住,而那些魔物就仿佛不断往罩子上扑撞的飞蛾。   远方天际时不时还有不同颜色的光。   他凝神看去, 那是正在剿灭魔物的修士。   “岚一,怎么会突然这样?边界前不久还是好好的。”   若是边界被破坏,那么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将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你快放下,我们要赶紧过去。付月明和周瑭他们需要帮助……”   他想从岚一身上下来,但对方居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段君诉愣愣看向他。   “师兄你别去荒山, 更别回谷内。这段时间你先去人界生活一阵, 等事情处理好之后, 我会亲自来接你。”   岚一神情很认真, 不像是开玩笑。   “师兄要是答应,我就放师兄下来。若是不行,请恕弟子冒犯了。”   岚一竟然在威胁他。   他难得急了, 拽住岚一的衣领迫切道:   “没用的,即便我能躲过天子峰的制裁, 但霍辰他们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是不会丢下你们自己逃命的。况且边界不能丢, 我要过去帮忙。说不定后面能看在留仙谷帮忙前线的份上,多少洗刷掉内奸的嫌疑。”   说完,他挣扎着要下去,但岚一根本无动于衷,更加强硬地将他抱稳, 难得疾言厉色道:   “师兄你太不了解那群老头了。当你进入婆娑洞窟的那一刻,天子峰已经给你定下罪。容致保不了你,周瑭更保不了你!到最后,你只是一颗维.稳的棋子。”   他听得发懵,“什么意思?”   岚一不想让段君诉知道那些阴谋论,只会脏了师兄的耳朵。   这些事情,他来做就够了。   缓了缓神色,岚一轻轻叹气道:“请师兄相信我,过不了多久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眼下,我只要师兄好好活着。”   “好……先放我下来吧……”   见他服软,岚一这才遵从。   他理了理衣衫,“仙盟现在手忙脚乱,估计暂时也分身乏术无法追查你擅自救我之事。若边界之事一了,你可有解决之策?”   “师兄不必担心,弟子现在护送师兄前去人界。”   “行,但我找不到路,就麻烦你替我引路了。”   “自然。”   岚一走在他前面为他带路。   段君诉见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于是将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从后面帮他披上。   “别着凉了。”   “谢……”   其实他是假借披衣之名,想要偷袭岚一将其打晕。   双手越来越靠近,段君诉瞅准时机,一个手刀往岚一后颈劈去!   可下一刻,他的手臂一阵疼痛,双手竟都被人反剪背去身后。   岚一早就不在眼前。   “你!”   这下他能肯定了,现在岚一的修为必定在他之上。   但是,洗髓并不会增长修为。那么岚一目前的修为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师兄第一次偷袭我。”   段君诉以为对方要生气,自己也想好狡辩的借口。但听他的语气,似乎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抑或是开心?   “弟子很想和师兄多多切磋交流,但现在只能请师兄暂时忍耐了。”   这人不仅没生气还主动给他找台阶下,段君诉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岚一了。   “走吧师兄,它们要过来了。”   “他们?”   岚一不答,就这样控制住想带他往外走。   但他不能走,一旦走了,那可就真没有回头路了!   “岚一,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你若是眼里有我这个师兄,就听话放开!”   岚一:“我眼里自然是没有师兄的,我一直把师兄放心里。”   嘴上这么说,手下的劲儿一点没松。   段君诉气得不行,开始死命挣扎想要把双手解救出来。   他较起劲来不管不顾,连手腕红了都没什么感觉。   而这抹红落入岚一眼中却十分刺眼。   “师兄,你真的是……”   岚一终是彻底冷下脸,手指往他后某部位一点,段君诉忽然全身一软,整个人往后倒在了岚一身上。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暂时丧失掉对于身体的控制权,任人宰割。   眼睁睁看岚一不顾自己意愿,重新将他横抱起,步履稳健地往山下走。   而他作为资历修为本是皆皆比对方优越的大师兄,居然无能为力。   而随后,他又笑了。   笑自己大概是安逸日子过惯,忘记岚一迟早有一天都会压过自己,甚至所有人。   现在这种状况根本不让人意外。   努力平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好了……   好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不听我的话了!!!”   “翅膀硬了!!!硬了!!!”   “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居然就这样忤逆我!系统你评评理,这就是我作为大哥的待遇吗?”   【……系统正在维修,请稍后】   “?”   饶是内心不停如此安慰自己,段君诉还是在岚一怀里气成了河豚。   直到岚一将他带去一个陌生宅子里,他都没和岚一说一句话。   这栋宅子也不知是岚一什么时候购置的。   里面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庭院还有一棵不知名的小树苗正努力长成参天大树。   岚一到了门口还不歇脚,直接将他抱到卧房,然后把他放到床上。   见他躺下去后立刻把脸别过去对着墙,生死就是不愿看自己。岚一终于还是妥协,抬手轻轻为他拂去脸颊旁微乱的发丝。   “师兄别生气,就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哼。”   “真的。”   “哼!”   如此孩子般的脾气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大师兄该有的举动。   岚一忍俊不禁,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半炷香后药效便会过去,师兄到时候记得不要起得太猛,头会晕的。”   听他这话像是不会留在这里等自己好起来。   段君诉还是没忍住,掩饰关心的语气,故作冷漠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师兄不能做的事情,我替师兄去做。”岚一怕他着凉还为他盖上棉被,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段君诉觉得自己今天就要被他气死在这里。   坟都不用挖了,直接给他葬被里。   “你要去边界?你伤还没好去那里是准备吓死我吗!”   面对他的怒火,岚一却笑道:“看来师兄是不生我气了。”   “……”   看看天色,时辰也差不多到了。   岚一不再过多停留,拿起段君诉的外衣穿好,还意外合身。他穿惯了严肃的深色衣物,蓦地换上段君诉这件银鹤织锦外服,气质顿时大为不同。   “师兄放心,”岚一弯腰牵起他的左手,“只要师兄在这里,我便会回来。”   说完,岚一突然十分虔诚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如羽毛轻扫,稍纵即逝。   段君诉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已抬脚离去。 第31章 是梦 有什么办法,还是宠着吧   药效退去后, 他差不多也冷静了。   仔细想想,岚一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且他一向看事情透彻,故未必事态会如自己所想那般失去控制。   “哎, 瞎操心什么呢。”   他记着岚一的吩咐,一点点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坐着思考人生。   有时,他经常会忘记自己是来做任务的。特别是在渐渐熟悉这儿后, 他已经把系统任务当成本来就该去做的事情,甚至会去做得更多。   这样不太好,他得学会划水才能活得轻松些。   只要管好岚一就够了。   想是这么想,但发了一会儿呆之后——   “那几个小鬼在谷里怎么样了哦……岚一不会把他们忘了吧……”   发觉自己又要开始了,段君诉干脆起来打算到处走走。   第一站他当然是来到宅子大门。   不出意料大门外有层厚厚的结界,将整座宅子牢牢包围。不用试他也知道, 肯定打不开, 更别说现下已经失去大半修为。   于是, 他在院内柴房里找到一个小马扎, 坐在门口往远处望。   岚一告诉他去人界避难,但这里仍是荒山野岭,半户人家都见不到。偶尔才能从远方小溪石桥上, 见到有农夫牵着水牛路过。   荒凉,太荒凉了。   给他搬去市中心他也乐意蹲旁边看小摊贩烙一天煎饼。   等岚一回来, 他得好好和他说说这件事。   但……   岚一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来着?   猛然意识到这个关键问题, 段君诉又在炸毛的边界反复横跳。   要是仙盟那儿好几天都脱不开身,那么他岂不是要无聊到发芽?   不能坐以待毙。   段君诉调出一方灵笺,运功试图将其递出结界。   灵笺颤颤巍巍往结界飞去,而在碰到的那一刻顿时化为青烟。   “这人真的是……”   段君诉气不过,又重新试了次, 但结果都一样。   第十次后,他开始反思。   岚一的目的就是将他困在此处,若突破的灵力越强,那么遭到的抵触就越大。   于是这次,他仅用十分微末的灵力做成一方几近透明的灵笺,才终于穿过了结界。   “该说什么呢?”   岚一这才出去不久,肯定没那么快回来。   于是他在上面写到“三天后替师兄换个热闹地儿”,接着将灵笺送了出去。   对方收到消息恐怕还需一段时日,他只有等了。   自岚一洗髓到现在,算算时日已经三天三夜未曾阖眼。   外面日光和煦,周围寂静得只闻溪水潺潺流过的声音,天际边偶尔响起几声鸟鸣。   段君诉趴在膝头,沉沉睡去。   他又做梦了。   但这次他竟难得梦到以前的生活。   在他还未出世前,父亲便意外去世,由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可在他刚满六岁时,母亲却又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又在他八岁时离世。   从记事以来,每天他都活在随时将要分离的痛苦中。可当那天终于来临时,他却一点眼泪都没有。   抚养他的亲戚偷偷在背后说他冷血,自己爸妈不在了也没感觉。   起先他也这么觉得。   但有一天他偷偷跑回即将被卖掉的家中,想拿走母亲以前常用的旧物。在整理物件的时候,眼泪却忽然大颗大颗滑落下来。   那天并没有人发现他的消失,于是他一人度过了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家了。   梦里感触很真实,仿佛他又回到那个夜晚。   不论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抱得多紧,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现在,他也试图把自己团起来。   岚一回来时便看到这么一个画面。   原本仍在边界处理魔族突袭事务,突然发现有个小东西带着熟悉而微弱的气息偷偷靠近他。   边界人员混杂,差一点他就错过这方灵笺。   而在看到上面的信息后,他不假思索加快结束手头琐事,在黄昏之前赶回去。   想着师兄气还未消,他又去附近小镇上买了师兄喜爱的小食,多少让师兄开心些。   他设想过,若是师兄生气不理,就耐心好好哄哄。师兄脾气好,不会生气太久。   若是师兄又开始哄骗他,想让他放自己出去,那么他必须坚持立场,万万不能动摇。   可当他回到宅子前,便瞧见段君诉坐在门口睡着了。   刹那间,岚一竟有种对方在等自己回家的错觉。   他藏起气息,轻手轻脚走入结界,来到他身边。   段君诉睡得很熟,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又晒了一天太阳,鬓角的发丝都被薄汗打湿了。   “师兄,别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不料对方纹丝不动。   岚一无奈轻叹,然后弯下腰想将人抱进去。   而在碰触到对方的时候,段君诉似是醒了,慢慢转过脸看向他。见到他的模样后,岚一登时僵硬在原地。   因睡姿的不正确,段君诉整个脸颊都被闷红彤彤的,仿佛喝醉一样。   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脸上都是道道泪痕,甚至睫毛都还挂着小小颗泪珠。   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本人毫无察觉,只是睁开眼迷蒙地看着眼前人,似乎在思考来人的身份。   被他注视的这段时间,岚一不自觉摒住呼吸。   很快,段君诉认出这张熟悉的脸。   可他下一刻又将脸重新埋回臂弯,同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我讨厌你。”   也不知此刻段君诉轻飘飘说的这句话是否出自本意,但无论哪一个,竟都让他的心揪着疼。   岚一全然忘掉方才给自己的警戒,蹲下来像哄孩子那般轻抚段君诉的背心,低声道:“师兄别讨厌我,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呜……”   段君诉在自己衣袖上蹭了两下,再次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在看到岚一的身影时,他吓了大跳,神智瞬间清明。   “你怎么回来了?咦,我怎么哭了。”   他好像梦到了很伤心的事情,也似乎在梦里看到岚一回来。   不料岚一是真的回来了。   因为泪水脸上粘腻腻的,他用手抹了好几下都没擦干净。   接着,他听到一声叹息,然后有人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用软软的帕子替他擦。   “师兄别动。”   仿佛回到那次雨天。   “我自己来就好。”   段君诉总觉得怪怪的,立刻往后让了让,然后拿过手帕自己擦。   他看见岚一有那么一瞬,神色有些失望。   一想起这人把自己关在这么无聊的地方,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我这又不是坐牢,一个人呆在这里太无聊了。我又不乱走,就不能放我出去逛逛么……”   当然,他也只能随口抱怨。   毕竟岚一花费这么大力气把他弄到这儿来,态度还那么强硬,肯定得磨他好些时日才肯松口给自己自由出行的权力。   没事,到时候他就……   “好。”   “ ? ” 第32章 偷家(一) 付月明:“想不到吧嘿!”……   岚一竟会这么容易答应他, 段君诉顿时觉得果然岚一还是把他当大师兄的!   心情变好,他也恢复常态与岚一和睦相处。   不过岚一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没有把结界撤下。   但是他可以随意进出结界, 外人则不行。可若是在他进出结界之时被人看见,那么宅子也会暴露。   所以岚一叮嘱他,出行时好好注意四周。   住在宅子里的这些天,他每天清晨去山间修行, 争取早些恢复修为。下午会去附近镇上,体验下民间风土人情。偶尔他还会在酒楼里买些菜肴,打包回宅子吃。   那天给岚一递灵笺后,岚一每隔一天就会在黄昏后回来陪他。   据他说,那日地动、魔物频出,乃是魔族临时当家有意为之。   但好在不是什么大规模突袭, 似乎只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故而边界的维护工作也正有条不紊进行着, 岚一让他别太担心。   可他十分关心他们自家师父霍南风的下落。   霍南风一出事, 魔界就有了动作, 段君诉很难不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莫离若是得知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昊天掌门容致,也不知他此时是何心情。   对此, 岚一居然也表现出半点无奈。   因为从霍南风破封至今,无人捕捉到他的任何踪迹。   容致那边已经全力搜查,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见此, 段君诉也渐渐安心了。   是日,他刚从山林间一处灵气较为丰沛的石潭打坐回来。   由于岚一明天才会来看望他,所以他就在外面呆久了些。   这里离荒山不远,故山中植被也不算多,路还很难走, 全是磨脚的碎石以及路边带刺的枯枝。   约摸花费一个时辰,段君诉才走到宅子对面那处石桥之上。   而在他走到石桥另一头后,左手上边的草丛堆里忽然传来奇怪声响。   “沙沙——”   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可荒郊野岭,谁会来这种地方?   特殊时期,他不愿为好奇心买单,抬脚准备回宅。   可眼尖的他敏锐发觉一股红色液体正缓缓从上坡流下,浸入土壤。   是血。   段君诉全神戒备、悄悄往上去。   小心拨开草丛,映入眼帘的居然一名身着昊天弟子服饰的男子。   对方受伤不浅,鲜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半趴在地面似乎不省人事。   “你还好么?”   段君诉几步跨过去,为那人检查伤口。   那人并未完全昏迷。   察觉有人靠近,他登时调动仅有的力气,满含杀意地拔出藏在腹部之下的剑,抬手就要朝敌人咽喉刺去。   可在他看清对方长相后,长剑应声落地。   “段哥哥……?”   能叫自己段哥哥的只有一人。   段君诉很是惊讶,为何会在此时此景碰见身受重伤的付月明?   “怎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付月明脸色惨白,眉间那一点殷红更为明显。   他不想让段君诉看自己的伤口,兀自将衣领拉高,掩住受伤的部位。   “不想会在如此狼狈的时候遇到段哥哥。段哥哥,这些时日你去哪儿了?掌门和周师兄一直在找你。”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到底怎么回事?昊天里的其他人呢?周瑭呢?”   段君诉本想从储物戒取出药膏,但打开才发现岚一给的膏药都存放在了宅子里。而目前只有他自己才能进出宅门,还无法将付月明带回去疗伤。   付月明忍住痛意,缓缓道:“我奉掌门之命抓捕霍南风,可是一直一无所获。”   段君诉渐渐起疑,“怎么会找不到?”   那么大一个活人,而且是走火入魔的活人。怎么会毫无动静、几次三番消失在众人视线?   走火入魔者丧失心智,性情暴烈嗜血、不杀不欢。   付月明:“不知道。我看着掌门为此事日益消瘦、不眠不休,心下难捱就去请教了岚前辈,想听听他的看法。”   蓦地提到岚一,段君诉顿时尖起耳朵。   “岚前辈学识渊广、见闻甚多,他告诉我不妨前去阴盛之地寻找,可危险重重还是劝我别去。”   阴盛之地?确实,霍南风现在功法近魔,故而更为亲近邪祟滋长之处。   可他记得,较为有名的几处阴盛之地皆是与魔界直接洞连的,即便是修为甚高之人也不敢贸然闯入。   “我心切着急,也自负自己天资不错,便偷偷带了几名弟子前去,至少还能探探消息。”   段君诉忍不住叹气,“即便找到了,你又该如何?”   付月明看上去也有些难过,“是啊,都怪我。我过去之后,很快发现了异样。正想回禀门派的时候,我却忽然……”   说着,付月明突然停了下来。   他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脸上表情渐渐消退,眼神也开始变得呆滞,死死盯住面前的地面,陷入寂静。   段君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付月明,付月明?”   尝试唤他的名字,见对方还没反应,段君诉心跳骤然加快,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晃动。   “你怎么了?!”   被他大声这么一唤,付月明登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眼眶里竟慢慢浮现泪光。   付月明猛然看向他,并抓住他的双手,语调里充满惊惧。   “段哥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洞,有个洞在天上!”   段君诉也跟着不安起来,“什么洞?”   付月明似是记起十分可怕的事,眼白上都是红血丝。   “边界,我去的那处,正好是边界最尾端。我们开始修复边界之时,正是从最边缘修复的。怎么可能有洞?”   闻言,段君诉觉得他可能小题大做了,“或许是又再次出了意外。”   “不,不会的。”   付月明非常肯定,“段哥哥你不知道,我们在边界每一处都增设阵法。就算有发丝那般细微的裂缝,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但是,这件事竟无一人知道。”   “你是说?”   付月明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奇怪,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   “段哥哥,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你说。”   感觉付月明握住他的力气大了几分。   “你是如何从婆娑洞窟出来的?”   登时,凉意渐渐在他心间弥漫。   他不能供出岚一,在事情还未有头绪之前。   “魔界异动破坏了机关阵法,我趁乱就自己出来了。”   听完,只见付月明似是松了口气。   “段哥哥,能否再答应我一件事?”   段君诉没出声,算是默认。   “趁现在无人注意到你,你赶紧逃,逃去任何人都抓不到你的地方!尤其是,千万别被岚一抓到!”   此话犹如炸雷在他耳边回响。   一时间,他还来不及思考。   “你在说什么?为何我要躲着我自己的师弟?”   付月明的伤又开始作痛。   他松开段君诉用力捂住左肩的位置,冷汗不断从额间落下。   “边界现在是他在负责。任何事情要传达到仙盟,事先便要通过他的手。漏洞的存在竟无人知晓,消息肯定早就在他手里扣下!”   段君诉此刻还在为岚一辩驳,“他日理万机,哪里能事事关注到?”   “那为何段哥哥连门派都回不去呢?”   “因为岚一……”   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段君诉立刻捂住嘴。   但还是迟了,因为付月明一开始就猜到了。   “怪不得,他救你的时候那么巧,魔界就开始了异动。也怪不得,那处漏洞的消息迟迟无人上报。”   “段哥哥,我相信你。但你仔细想想,从金玉台那件事起到现在,你的师弟在这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不,若真是这样,岚一为何还提醒你千万别去?”   付月明笑了,“若他真不想让我去,一开始便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段君诉渐渐沉默。   因为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否认,岚一真的有问题。   岚一为何会短时间拥有这么强的修为?不可能是在洗髓后,一来即便是最顶尖的灵根,也不会自带经验值。二来,岚一苏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救自己,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提高。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在洗髓前,岚一便获得了这份修为。但由于根骨受限,一直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段君诉此刻脑内急速盘算。   他目前金丹后期修为,往上便是大乘期。   现有的大乘期修士为数不多,在原文里有姓名的便只有掌门中相对武力较弱的容致与杳无音讯的莫离。   但容致不可能,便只剩莫离。   可莫离更不可能,她那天被围剿便已……   想到这儿,段君诉心间忽然“咯噔”一声。   对,那天,就是那天去救付月明时,所有人都和他一起去了洞穴入口,只有岚一留在了外面。   而当他出来,围剿已经结束,可莫离消失无踪。   按照莫离当时的情况,要从金玉台和昊天门强强联手下逃走难上加难。   除非有人帮了她。   但那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出手相助,一定是莫离付出了什么代价……   段君诉不敢往下去想了。   不,他不相信岚一会和莫离有勾结。那时岚一身份低微,莫离怎么会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他身上?   边界也是,说不定岚一是真疏忽了?   他一定要查清楚。   见对方的神情,付月明也不想再瞒着,大胆说出自己的推测。   “段哥哥,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有些离谱。但我猜测,那日谢霜元意指出现在案发场所的那名修士,就是岚一。”   “那个一直隐藏在我们之中的叛徒,就是岚一。” 第33章 偷家(二) 跟我,有肉吃   说完, 付月明的神情骤然因痛苦而变得狰狞。   他被迫蜷缩在地上,身体止不住颤抖,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普通受伤。   段君诉顾不了其他, 想先为付月明稳住内息。可接触到他的刹那,段君诉竟被付月明狠狠推开,而他也随之往后倒去。   “别……你……”   付月明一直在低声念叨着,但段君诉只能听到几个模糊字节。   “你到底怎么了?我不碰你, 我不碰你……”   为了听清付月明到底反复重复着什么,他小心翼翼走到他身后,蹲下身子缓缓低头。   此刻,付月明已经大汗淋漓、意识模糊。   而他也终于听清对方的话语:   “快逃……”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抹黑色妖纹似诡异藤蔓从付月明心口生出,瞬间蔓延到脖颈。   付月明猛地睁眼, 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已变血红。   段君诉登时寒毛卓立, 第一时间就要后退。   可是太迟。   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动作, 身子一软, 他顿时陷入昏迷。   黑暗中,有风。   他感觉有人正提着他,在半空飞行。   眼皮如千斤重。   拼了好大力气, 他模模糊糊睁开一条缝,似乎看见脚下广袤的荒山。   但又不像荒山, 因为那下面布满了许许多多黑紫色的魂体, 如幽灵萦绕在山间,怨气肉眼可见。   他想伸手往远处够,但最终光明被周围侵蚀而来的黑暗再度吞灭。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花了好些时间段君诉才渐渐找回四肢的力量。   他听到周围有水轻轻拍打船只的声音,自己也跟着起起伏伏。   他在哪里?!   蓦地醒来, 首先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十分逼仄的小船上。   船身只能容纳一人,故而他此刻正躺在后面那人身上,上半身靠在那人怀中。   “你……!”   忽然起身,血液全部涌向大脑,差点让他又晕过去。   “醒了?”   对方的语调充满了漫不经心与玩味,仿佛对一个修复好的玩具再次有了兴趣。   这是付月明,又不是。   虽然身体外貌都是付月明的,可他此刻十分肯定,“里面”那个人,绝对不是付月明。   反而更像是……原文里魔化后的付月明。   嘶!怎么会!   顿时,段君诉就如同警惕的猫小心打量付月明,同时脑海里飞速回忆有关付月明入魔后的剧情。   见那人这般模样,付月明露出一抹坏笑,但眼底笑意全无。他一手撑在船舷上,食指点着太阳穴,歪着头注视对方。   “怎么?是有什么话想说?”   段君诉继续愣在原地,而脑海里在拉锯。   原文付月明是因同门陷害不得已逃亡魔界,但仍保持本心与良善,只是不会如以前那般傻白甜。   但现在这只,段君诉有些不确定。   这感觉与原本的付月明相差太大了。他猜测,定是付月明去往那处遇到漏洞后,受到了不知名的影响。   难道是被附了身?还是……   “我……”   正准备随口敷衍几句,段君诉倏然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不对劲!   这条河流仿佛是地下河。   河水漆黑一片完全看不见底下,就像墨水那般浓稠。他们的船没有桨,顺着河流的方向无目的往前漂。   这里没有任何自然光亮,只有绿色的鬼火偶尔从旁边飞过,照亮一小方天地。   还不止他们,同行的还有几艘船只,只是上面的“人”长得奇形怪状,全都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瞅。   段君诉幡然醒悟,这竟是通往魔界的冥河!   付月明不喜周围那些妖魔鬼怪如此张扬的目光。   他侧首往离他们最近的那艘船望去。   上面是一只野猪精和它养的小鬼。   野猪精盯着坐着的段君诉,双眼冒着精光,仿佛看到一顿美餐。   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野猪精往边上看去,猝不及防与那修士同行的另一人对上目光……   半晌,段君诉看到一直与他们并行的船只忽然加速往前冲。船上的妖物正拼命用双手拨动水面,逃命似的与他们隔开距离。   “在看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话音刚落,段君诉感觉有人拽住他的腰带并用力往后一扯。顿时他站立不稳又怕摔下船去,只能直直往后面人身上栽去!   “啊!”   付月明早做准备,伸手一捞将他带进怀里,同时抬起右手微微往空气中一转,正剧烈摇晃的船只立刻平稳下来。   段君诉猝不及防撞在他胸膛上,鼻尖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可忽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付月明胸口。   因为之前受伤,付月明此刻衣襟半敞。若是以前那个傻白甜付月明,已经害羞地将衣领合拢。但现在的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也是如此,段君诉看见心口处,也就是妖纹生长的根源处,有一条见肉的伤。只是这伤口里流的,竟是紫色的血液。   “好看吗?”   此时,非常不合时宜的,付月明勾起了他的下巴,让他仰望自己。   段君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连连往后退,但付月明死死箍着不让他挪动分毫。   “放开!”   本不想惹怒眼前已经入魔的付月明,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付月明瞧他如此排斥,竟也没生气,反而多了几分好奇。   “段哥哥?我以前是这样叫你的,对吧?”   段君诉怒目而视,“别叫我,你不是他。”   “我是,但确实不是。我受够了以前那个自己,太过善良又太过懦弱,才会着了别人的道!”   段君诉:“付月明不懦弱。”   对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是吗?那么既然他喜欢你,怎么还不敢像我这样大方承认?”   这魔化后的付月明简直就是流氓。   但他一时间拿不准是被附身,还是被什么魔物影响从而变了心智。现下,还没办法应对,只能暂时稳住。   “那是别人懂得礼义廉耻。”   “呵,廉耻?”   付月明冷笑。   “嘻嘻嘻嘻嘻……”   洪兴邵仙怼堵家   忽然,不远处传来阵阵尖锐刺耳地嬉笑声。   原来是四周的妖物船只发现他们都是修士,遂个个忍不住想上来将他们瓜分干净。   段君诉粗略估算,河面上的这些可能有好十几只,且修为皆不低。   它们应该都是准备偷渡到魔界的。   而冥河长远,路上它们饥饿难耐,所以尽数将他们俩牢牢锁定。   “必须先解决这些东西才行……”要是落到冥河里,还不知会被地下什么东西给吃掉。   段君诉自言自语,准备战斗。   而付月明的注意力还在刚才的问题上。   他拉住段君诉衣袖,不满问:“礼义廉耻?这很重要?”   段君诉有点生气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呵。”   不快写满了付月明整张脸。   他明显察觉到对方此刻灵压剧增,浑厚魔气顿时将他们包裹。   糟糕,是不是做过了?   入魔后的付月明性情阴晴不定,杀了他都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段君诉迟疑片刻,道:“我是说……”   “吵死了。”   段君诉预感不妙,付月明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的戒备瞬间由外转内,警惕观察付月明的一举一动。   只见付月明蓦地起身,眼神如同帝王巡视般横扫一圈。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语毕,段君诉看见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魔气忽然如针芒炸开。耀眼的紫光登时将这条地下之河照了个透亮。   他马上闭眼去躲这刺眼光芒。   而耳边不停听到来自妖物的惨叫,此起彼伏、回响不绝。   待他睁眼,幽幽冥河之上全是随波飘零的船只。   只是它们已经失了主人,船上只余紫色的火焰渐渐熄灭。   这……   付月明有这么厉害么?   正想着,这时他的衣襟被人用力拽起来。   付月明的笑脸在他面前瞬间放大。   “这样吧,本来想顺手杀了你但现在我改了主意。只要你做我的侍妾,入了魔界谁都伤不了你。如何?” 第34章 戏弄 狼来了吧   若面前这人没有顶一张付月明的脸皮, 段君诉真想一拳给他呼上去。   但此刻,他只能委婉表示:   “谢邀,不过在下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说完,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在船的一头一尾,互相对峙。   付月明:“没有?我明白了。说吧,要什么条件你会离开你那师弟。”   ?   终于,段君诉气不过, 调用冥河之水凝冰朝付月明攻去!   冥水犹如地刺冲天而起,四面八方朝付月明这个中心同时刺去。   付月明轻笑一声,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愿,只是利用身法将它们全部躲避。   “胆子真不小。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千万遍。不过你生气了,是否证明你和那人之间并无什么关系?”   语毕, 只见付月明轻轻落在最高层的冰刺上, 即刻所有冰刺在那瞬间化为亮晶晶的粉末, 仿佛地底下了一场小雪。   他看上去心情还真不错。   段君诉懒得理他, 这人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方才那个攻击,说明冥水是他可以操控的。   虽然眼下不能往回走了,但他能选择以什么方式走他的路。   思及至此, 段君诉非常果断地踩上船舷,纵身跃入河中。   付月明完全始料未及, 下意识就伸手想抓住他。冥河啊, 跳下去段君诉连骨头都不会……   可,事情并没如他所想那样。   段君诉已经站在河面上,脚下是一层厚冰。   他用冰层来为自己铺路。   “意外吗?惊喜吗?”   “……”   见对方阴沉着脸,段君诉心情大好。   “你看,我还走得比你快哦。”   说完, 冰路往前延伸,段君诉小步迈出去,很快就超过了付月明的船,甚至站在前方冲他打招呼。   他站得远,没看见付月明气得生生捏断手下的船舷。   接着,付月明竟也站在了冰层上。   “……”   段君诉立刻施法术溶解冰层,但付月明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   只有跑了。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副画面:   在这条曾吞噬掉无数妖魔鬼怪、堪称魔界第一鬼河的冥水之上,两个人影在上面如履平地飞速奔跑着。   你追我赶,神情肃穆。   从其它支流坐船而来的鬼怪见了,还以为是魔将心血来潮到这里锻炼身体,吓得好几拨船只立马掉头往回走。   而这边,段君诉跑得都快断气了。   “你、你妈的我招你惹你了!”   付月明紧跟身后,但奇怪无论他跑多快,付月明总与他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永远也追不上他。   段君诉知道,这人就是存心戏弄他!!   但他更不能停下,再往前就快到河道出口了。   “你若是答应,我就不追你。”   付月明说话都不带喘气,段君诉真的是看透他了。   “答应个屁!”   “啧,”付月明思考了一会儿 ,“哦——我懂了,你不想做妾室,想做我唯一的道侣,对不对?这个嘛,也不是不行。不过……”   前方有处黑紫色漩涡般的风口。   进去的船只被空间异象扭曲成麻花,然后消失在漩涡中心。而若是仔细留意,会发现有一半木板顺利进入了漩涡,而另一半则顷刻间化为虚无。   可段君诉此刻并没注意那么多,因为他成功地又被对方惹怒了。   他骤然停下,握拳准备与付月明肉搏。   后方付月明仍保持加速状态。   即便反应过来也会因惯性刚好撞上他的拳头。尽管知道大概率打不中,但他必须要出口恶气。   “又生气啦?”   谁知,付月明根本没有要躲得意思。   他笑盈盈冲上来顺利接住他的攻击,顺势紧紧握住段君诉的右手。   “你妈的……”   还没骂完,但见付月明忽然将他拽过抱起,飞身跳入漩涡中心。   登时,强烈的风声与撕裂声在这一方空间中十分清晰。   段君诉不得不闭眼,侧脸去躲避这如利刃般的强风。   很快,风声渐息,有种落地的感觉。   “喜欢吗?”   付月明这厮欠揍的声音又响起,段君诉几乎是从他身上跳出去的。   “你到底想干嘛!”   付月明双手抱臂,“带你来魔界。”   兜兜转转才扯上正事,段君诉努力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道:“把我带来魔界作甚?”   这个问题似乎让付月明为难了。   他皱起眉头,居然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给出了答案。   “顺手就把你抓来了。”   “ ? ”   他发誓,要是能从这儿出去,他回去就手抄一百遍伏魔大典。   见他的表情,付月明心情很不错。   “这回可没逗你,我是来魔界找人的,顺便就把你捞上了。”   段君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口接道:“找谁?”   “找……”   忽然,付月明没了声音。   段君诉觉得他又犯了病,就转身往外走去。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一条小巷里。   巷口处有微光传来,偶尔能看见各类妖魔从那儿路过。   他抬头,发现天上竟什么也无,只剩黑夜。   奇怪,魔界不是常年血月高挂么?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已经走了很远,但还没听见后面人跟上。   现在人生地不熟,还真如付月明所说得靠他去引路了。   一想到自己处于这种被迫处境,段君诉非常不满。   于是他的语气也并不友善。   “喂,还在那里做什么?”   没人回答。   这时,段君诉才意识到问题。   他往回走,看见付月明蹲在地上,抱着头颤抖。   这感觉……   他立马跑过去,唤他:“月明?月明?”   付月明又回到之前魔怔的模样,紧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   终于,在一阵抽搐后,付月明慢慢睁开了眼。   “段哥哥?”   他变回来了?   段君诉松了口气,“没事吧?”   付月明迷茫地摇摇头,语气里充满疑惑。   “无碍,只是我们现在身在何处?我……我怎么了?”   不记得了吗?   “就……没什么,只是咱们意外到了这个地方,现在想办法出去就是了。”   付月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语气十分可怜道:“段哥哥,我好冷,能不能抱抱我?”   此刻,对回归少年心境、什么都不明白的付月明,段君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孩子怕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也非他本意。   估摸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   段君诉轻轻抱了抱他,而付月明非常主动地钻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   发觉对方又开始发抖,觉得孩子吓得不轻,段君诉想要不要安慰几句。   “你真善良,我同意你做我的道侣。”   ?   这次,段君诉一脚把对方踹出去好几丈远,恨不得把他肋骨全踹断算了!   “哈哈哈,哎,别走啊。”   见他头顶冒青烟地往外走,付月明随便揉了揉方才被踹的位置,跟了上去。   后面,段君诉都不和付月明说一句话。   对方见他动了火气,也没道歉,仍自顾自跟他聊着关于坊市的事。   “这里介于魔界与人界之间,不受时间的管控,流离于三界之外。故而来这儿的人都不会老,也不会死,但修为也不会有长进。”   付月明带他熟门熟路来到一间非常破旧的店铺,位于坊市最南边小角落里,旁边有个人肉摊。   店家是一名穿黑色斗篷的老者。   段君诉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见一双枯槁的手握住一根权杖,面前橱柜里摆满了奇奇怪怪的货物。   他疑惑,付月明从未来过这里,为何如此熟悉?还是说,他真来过此地?   “可一旦长期在此地落了脚,就再也不能出去了。你可知为何?”   段君诉别过脸,不想回答。   但付月明根本不在意。   他向老者要了两样东西,然后竟用了两百颗上品灵石去换。   段君诉注意到他买的都是变装换形的用具,平时在外面二十颗下品灵石都能买到。   这里贵得出奇。   后来他才知道,正是因为此地通用货币不是灵石,而是钱石,所以才会这么贵。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付月明这家伙身上,只有灵石。   买到东西,他继续道:“因为外面已经过了千百年,而你已经留在了过去,早已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所以呢,你现在就要好好听话。爷若是心情好,就带你出去。拿着,可不能让那些丑八怪知道你我的身份。”   东西一换上,付月明变成了体型高挑偏瘦的金发狐妖,而他则变成身形小巧可爱的毛茸兔妖。   望着头顶那两只兔耳朵,段君诉又想打人了。   而付月明表示赞赏,“不错,和我想得差不多。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段君诉面无表情道:“还是抓紧时间去魔城。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呆得越久,危险越高。”   “是这样没错……”付月明笑了笑,“但爷就是想去吃东西,你没得选,快,走了。”   “……”   必需得把这人甩了……   刚这样想,段君诉随即又否定。   他不能把付月明一个人丢在这儿。   这种想甩又不能甩的尴尬状况,只能让他选择继续跟随。   付月明十分豪气。   坊市不大,但有一间六层高酒楼如宝塔般矗立于坊市中心。   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付月明抬脚进去,开口就要了一个三楼雅间。   骷髅头小二看他这么豪爽,模样也不差,忙不迭地赶紧安排上最好的房间。   段君诉倒是一声没吭,全是他在点菜和舞姬。   “你真不想尝尝坊市里这独一无二的醉荷血肠?”   段君诉白了他一眼,“闭嘴快吃。”   付月明放声大笑,然后继续看歌舞品菜。   这儿的舞姬大半都是拥有柔韧腰身的蛇妖。   她们身姿曼妙、体态灵活,什么高难度动作都能做出来,看得人啧啧称奇。   而段君诉如老翁坐定般,漠不关心。   舞姬的任务就是为了讨客人欢喜。   见这位客人如此无趣,一个蒙面舞姬扭着身子就往他这边过来,想热热场子。   谁知还没走近,便被坐在旁边的付月明一脚踹开。   “滚。”   舞姬大惊失色,但心理素质极好,谄媚笑了笑然后继续回去跳舞。   段君诉余光瞥去,付月明脸色并无之前那么好看,但也不影响他继续喝酒。   终于耗费了两个时辰,他们也该走了。   段君诉也算忍到了极限,催促道:“可以离开了么?”   “唔。”   付月明似乎喝得有点多,起身都不是很稳,眼神有些漂移。   段君诉十分嫌弃地撇过头,“行了,赶紧结账走人。”   “行。”   他刚一出房间门,便听身后“扑通”好一声巨响。   猛地回头,竟见付月明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又装死吗?”   他过去踢了踢这人,只见对方捂住肚子嘟囔道:“不舒服……”   哎。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   “别装了,你浪费我多少时间了?”   “唔……段哥哥……”   又来。   段君诉不想再上当。   真打算离开时,又听身后发出异声。   原来是付月明想吐但没吐出来。   他摔倒的动作很大,半边衣襟都滑了下来。   而段君诉发现,那生长在他身上的妖纹不知何时缩回了伤口,一切已经回归正常。   付月明因为胃部难受,眼里都是泪花。   他仰起头,像无辜的孩子冲他嘶哑道:“段哥哥,我做了什么怎么如此难受?”   居然是真的。   来不及反应,门口忽然出现骷髅头小二的身影。   “两位客官,打算结账吗?”   付月明继续迷茫。   段君诉无奈叹气,“小二,这顿饭多少灵石?”   小二:“ ? ” 第35章 被卖 荣获艺名白绒   王宫殿内, 莫离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身旁侍女见了,开口相劝道:“主上,您若没法子, 再去问问那位的意见吧。”   至于是哪一位侍女没有明说,但莫离很清楚。可正是因为她特别不喜被人掣肘之感,所以一直纠结至此。   “现下魔将们不肯听令于主上,偏要扶正那小东西。主上, 您可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想法子。”   莫离殷红的指甲陷进肉里,恨恨道:“本尊岂会不知!”   早前她与岚一达成交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很自信能将驾驭此人,岚一终将为她所用。   可时日渐长,她越来越依赖岚一的出谋划策, 岚一反而更难被自己掌控!   特别是近日, 听说道和真君那个小弟子离奇失踪, 加之很霍南风依然下落不明, 仙盟上下就无一人敢喘息。   她明白当时岚一叫她故意扰乱边界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他的地位不仅越发巩固,甚至连周瑭所拥有的实权都比不过他。   她还听说前不久岚一命人在边界修了好几座瞭望塔用来随时观察魔界动静, 最远居然还能透过结界与魔障,窥探入冥河上游之景, 引得仙盟上下无不称赞。   冥河入口至关重要, 岚一这厮分明是在耍她。   但事已至此,她虽握魔界主导权,但无人可用。手中权力到头来也只会变成无名无实。   咬咬牙,她抬手唤出黑镜。   半晌,镜面中的黑暗慢慢褪去, 她见岚一正坐在风雅小室里与自己对弈。   多日未见,岚一看上去清减了许多。   估摸仙盟事宜太多,他的双眼熬得有些微红。   明明发现了她,但岚一仍是自顾自落下白棋,仿佛当面前那面镜子不存在。   “还真是好雅兴,若我是你,早早推翻了那几个老头,自己统治仙盟那才叫痛快。”   “何事?”   对方这么冷漠,莫离即便心中不快也只能强忍住,谁叫她有求于人。   “做笔交易。”   岚一换了黑棋,从容落子。   “现在你能用什么和我换?杀了魔尊也拿回他那小儿,却迟迟无法令魔将臣服。就连夹在混沌地界的万妖坊市,你尚且无法收回所有掌控权。你觉得你以后还能走到哪一步?”   “不是,我……”   莫离被他问得莫名心虚。但转念一想,她心虚个什么!于是又挺起胸脯,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所把握。   “帮本尊难道不就是在帮你自己?”   岚一:“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莫离:“你想,若以后魔界落入本尊之手,你想拿下仙盟本尊将会是你的第一助力。虽然你如今威望颇高,但背后并无强有力的世家支撑,那到时候你又能走到哪一步?”   黑棋终将白子吞并,占据棋盘威风凛凛。   岚一停下动作,望向黑镜中的莫离,“你觉得此话可信么。”   莫离笑道:“对错与否,也无需本尊说破。”   岚一:“泊炀如何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莫离登时放下心中大石,语气带有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殷勤。   “他在呢,自从那日你将他交予我手,魔将们听话了许多。尽管我不能杀了他,但现在这小兔崽子呆在暗室里也不太好受。”   “如果你聪明,就该善待他。”   “哈?”   莫离还来不及问究竟,但见岚一起身往外走。顿时镜内没了他的身影,但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再过几日,我要来魔界一趟。”   莫离更加讶异了,但她不打算追问。   岚一能亲自来魔界她还巴不得呢,说不定还能好好管束管束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将。   对此,莫离十分高兴地应下了。   而暗无天日的坊市内,一间青楼楚馆的后院,被五花大绑了两人。   倚靠在树干上的是一只兔妖。   他头上的兔耳朵没有生气地耷拉着,表明他此刻心情很复杂。   而在他腿上躺着的狐妖此刻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支吾着不晓得在说什么酒话。   后门处,牙人正和楚馆老鸨点钱。   数目对上后,愉快地完成交易。   “行,这两个还敢吃我们霸王餐,彩娘你可得给我狠狠收拾下他们。”   被唤作彩娘的女人头饰、衣服上全是五颜六色的羽毛,因为她本就是一只雉鸡精。   她朝那牙人抛了个媚眼,然后转去瞅瞅自己刚刚买下的“货物”。   兔精和狐精在这里算是稀奇。   因为这俩种族的妖性情高傲亦或是深受其他族类甚至修士喜爱,混得再不济能去给那些人当玩物也总比来此处好。   所以这两妖还花费了她不少钱,可得好好调.教才行。   “醒了么?”   这只兔妖模样不错,少年般的身量,皮肤白皙、杏眼水亮,鼻尖是兔族特有的淡粉色,一看就很想让人怜爱。   那些看腻了妖娆美艳的客官,肯定会对他爱不释手。   嗅到金钱的味道,彩娘笑得很慈爱。   “怎么不说话?是怕了么?无碍,你们今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彩娘会照顾好你们的。”   段君诉此刻真不知还如何作答。   因不能暴露身份,他完全不敢出手,所以只能被人硬生生弄到这种地方来。更何况,还有个付月明。   照这情形看,先假意顺从让敌人放松戒备,方为上策。   “嗯。”   兔族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性情温和,彩娘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接着,她又问那个狐妖。   “你呢?”   付月明虽然还不清醒,但能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   抬眼看去是长得像妖怪一样的女人,他立时面露凶狠,扬言:“何方妖孽?看我……唔!”   段君诉飞快捂住他的嘴,干笑道:“他醉了。”   彩娘没好气白了付月明一眼,“行吧,总而言之,别想逃跑,我自是有千万种办法让你们后悔这个决定。”   段君诉佯作乖巧地点点头,兔子耳朵也跟着一摇一晃。   彩娘觉得他听话又可爱,好感提高了不少,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对付月明温和许多。   “看来是个懂事的,且随我来吧。”   段君诉扶着付月明,跟随这个女子进入楚馆。   他们从楚馆后方进来的,自然还不是接待客人的区域。   这里有两层楼,每层十个房间,里面都住着这儿的小倌。第二楼长廊尽头处有一条楼梯接着三楼,往上就是他们正式接客的地方。   “看你们乖巧,便先不去柴房了。彩娘就给你们安排好住处,过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们教规矩。”   段君诉忍住反胃的冲动,囫囵点点头。   待人走后,他才将付月明安置在满是香粉气息的紫绸大床上。   安置好他,自己也出了身汗。   “哎,你可把我们害惨了。”   付月明不知道他的心情,只知对方此刻很可爱,他看着高兴,于是大狐狸尾巴不停扫来扫去,把被单都弄皱了。   “哎。”   又是一叹,段君诉只能先让他醒醒酒,再一起商量对策。   彩娘很聪明。   小倌住的房间只有一个窗户,且对着走廊。若他们想翻窗逃走,就是不太可能的事。   门被锁了,但窗户还能打开。   段君诉推开窗,就看见斜对面有人出来了。   “情思啊,那虎将当真说今晚要带你回宅院?你就不怕他那大老婆么?”   说话的是一名青衣男子。   他身材纤细、淡妆抹脸,但眉眼间都是勾人的风情。   被唤的另一个男妖则浓妆艳抹许多,他大红色的衣服就和没穿似的,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偏黑的肤色。   “怕什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难得能有出去看看的机会。说什么这一单我也接。”   “哎,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他们越走越远,段君诉也慢慢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关上窗,正当他也准备好好歇息时,他忽然听见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声。   “白绒、白绒,好事儿啊。”   彩娘打开房门,脸上喜气洋洋确像有好事发生。   段君诉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还真对得起彩娘给他取的“艺名”。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道:“何事?”   彩娘:“是怀大人来了!他听说近日咱们这儿来了只兔妖,点名想要见你呢!” 第36章 怀飒 我们需要一个柔弱的间谍   彩娘很激动, 连发髻上的羽毛都跟着颤了三颤。   “人家怀大人可是从不曾到咱们这种地方来的。今天大驾光临,你可得给我把面子撑起来。发什么呆?快走走走!”   彩娘急不可耐干脆过来抓住他就往外走。   段君诉也没挣扎,任由她拉着。因为他刚才受到了那俩妖的启迪, 若是遇到个蠢的,能诓骗或威胁他带他们离开,那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路上,彩娘不停在歌颂这位怀大人的丰功伟绩。   “你小子有福, 别人怀大人那可是三朝元老,第一任魔尊就是他帮扶上位的。”   段君诉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满脸皱纹的严肃老头。   啧,不行,不可以。   “现在人家是魔将之首,连那个即将继位的魔尊都还得让他三分薄面,不然怎会现在还得不到实权呢。”   好家伙, 还是个不好骗的老头。   “这坊市里不知多少妖怪想去勾搭他呢。”   嚯, 你们口味真重。   “所以即便你不会伺候, 也给我多看看眼色。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知道了吗?”   他们来到五楼西厢房门外,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的嬉笑声。   其中有个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段君诉皱眉, 干笑道:“那啥,彩娘, 我能不能换个人?这位大人太高贵我得罪不起。”   彩娘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自顾自笑着把门推开,热情地朝里面打招呼。   “诶哟各位客官,人啊彩娘给你们带来了,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视线越过彩娘,段君诉看见有两人坐在宾客席上。   一个是虎头人身的魔。   他个头巨大、兽脸狰狞, 看向他的时候双眼顿时发出兽类的绿光,长长的虎尾差点把身后的花瓶扫去地上。   而另一人则安静许多。   他是人类的模样,但额间的妖纹十分明显彰显他的真实身份。尽管在这种花柳之地,他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地小酌杯中酒,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   “好了好了快出去,人留下。”   “好嘞!”   门在他身后关上,段君诉在思考能将这两名魔将杀掉的可能性。   这时,那名虎将咯咯笑道:“怀兄,还是你运气好先下手为强。老子要是再晚些来,这兔崽子就是老子的了!”   段君诉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怀飒没有理会虎将的调侃,朝那名柔弱的少年招手道:“过来。”   这一刻,段君诉下定决心如果此魔敢乱来,他就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他默默走到怀飒桌边,对方似乎也没想碰他的意思,只是指尖点了点酒壶,吩咐他:“倒酒。”   一旁的虎将看了,大为惋惜。   “啧啧,怀兄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吗?窑子不是这么玩的,得这样。”   说罢,只见 那虎将忽然从旁边搂过一抹红色身影,掐着那小倌的腰就把脸埋下去亲,逗得对方一阵媚笑。   那身影段君诉认识,正是他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名红衣小倌,好像叫情思来着。   兽嘴接吻很是不便,虎将就用舌头去舔,看得段君诉差点哕出来。   而那情思真是职业操守良好,什么排斥情绪都没表现出来,感觉得出他是很想离开这儿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情思瞪了他一眼。可再去瞧时,别人正在投入办公。   “行了,我不是来这里看你们做这种事的。”   怀飒倒像个正常人,出言拯救了他的眼睛。   虎将:“哈哈哈怀兄,我就知道你是不想见那个臭娘们儿才躲到这里来的。但咱们怕她作甚?大不了打一架就是了!”   怀飒听惯了虎将这种说辞,默默将段君诉倒的酒一饮而尽。   “现下小尊主在她手里,不能轻举妄动。”   一提到小尊主,虎将就一肚子气,“嗐!麻烦!真麻烦!怀飒,干脆这个魔尊你当得了,我和其他几个兄弟都挺你!”   怀飒垂眸,语气仍然听不出情绪。   “你知道的,我向老尊主发过誓。再者,那女人能与我们抗衡这么久,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帮她。”   虎将一听,胡须抖了抖,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何人?”   怀飒摇头,“不知。每次当我们有行动时,她总会忽然找出转圜办法,让我们计划再次往后推延。我觉得,一定不是她一人的主意。”   闻言,房内忽然陷入一阵诡异地寂静。   段君诉无法分辨他们口中二人是谁,但暂时弄懂了魔界现在的局势。   原来是这般动荡。   若此刻仙盟来攻,岂非绝佳时机?   正想着,手臂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他打了个激灵看去,恰巧与怀飒幽深的眼对上目光。   “倒酒。”   “哦。”   虎将:“这小子在那儿偷听呢。”   被察觉出来,段君诉手心开始冒汗,险些滑落酒壶。   怀飒却不以为意,“不是什么人都能把消息带出去的。”   虎将笑道:“也是。哎,说来都怪我,若不是那一日忘记将那洞补上,才不会让那个叫……”   “够了,别说了。”   段君诉正尖着耳朵去听那个名字,没想到又被打断。   虎将心知惹了头儿不快,乖乖闭上虎嘴,小心去探怀飒的口风。   “那怀兄打算如何做?现下这般僵持,外面那群臭修士还虎视眈眈盯着咱们,这样下去内外夹攻,也不知会是谁渔翁得利呢。”   这话说到怀飒心坎上了。   段君诉瞧他杯盏里的酒都没动。   眼下若想重新将魔尊之位夺回来,那么他们就必须把莫离背后的力量铲除。他不允许魔族之外的人,占领他们的东西。   虎将:“听说再过几日那位要请个‘朋友’来魔界。我看行宫上下都在赶着打点住所,行头可不小呢。”   “是么。”   怀飒也没心情喝酒了,只将茶盏放到桌上,定定道:“好好看着,若是位贵客,就请他‘多留一会儿’。”   虎将有所意会,“只是我们怕是不好动作吧?毕竟对方是贵客。”   怀飒:“不难,请人替我们去尽到地主之谊,想必对方也不会怪罪。”   虎将贼兮兮地笑了笑,“怀兄可有人选?我那儿的手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刀山下火海,哪儿的人头他们都能给怀兄你提来!”   “不可,贵客之所以是贵客,还看不出你的心思?”   “那怎么说?”   “得派个让人见了就会放下戒心,能让他自然而然亲近的。趁其不备,再下手……”   他们身边都是喊打喊杀的大魔头,就连怀飒一时间还想不出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   他有些焦急地用指节扣了扣桌子。   段君诉以为他还要酒,于是又去给他满上。   却不想刚刚的手汗还没擦掉,壶嘴一歪,酒撒了满桌。   “啊,抱歉……”   因为化形的缘故,他声音柔柔的,再生气也不能发出非常狠厉的语气,仿佛就像在撒娇。   再配上他兔妖的柔美形象,感觉下一刻就会被吓得哭出来。   这一瞬间,虎将和怀飒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第37章 入宫 “接客”。   段君诉万万没想到, 他一个正道人士,居然被魔头委托去他们魔宫做间谍。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怎么去吐槽这件事。   怀飒对他威逼利诱。   如果他答应, 那么即便事情不成,怀飒也会把他从这个地方赎出去。   如果成了,怀飒还会给他延寿丹药,让他能和其他人一样在外面的世界正常生活。   至于威胁的部分, 全是因为他提了个条件,要让怀飒把付月明一起带走。   然后怀飒就有了这么个契机,要挟他若此事不成,不仅他自己,连付月明也活不下去。   说到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怀飒应该想不到, 他们二人都不是被坊市束缚的妖怪。   若能出坊市, 事情就好说了。   于是, 他爽快答应。   怀飒半晚时分来接他们。   坊市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粗略估算也就是两个时辰之后。   这段时间,够他做准备了。   回到他们住宿的地方。   还未进屋,段君诉便被紧随其后的情思叫住。   虽不是女人, 但情思模样阴柔,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难怪虎将这么喜欢。   可这张漂亮的脸上, 满是可惜之情。   “小家伙,你真要去?”   段君诉看了看无人的四周,才确定这声“小家伙”是在叫自己。   “嗯。”   情思啧啧两声,“起先我还妒忌你,竟会被怀大人看中, 这是多少妖求也求不来呢。”   说着,对方又打量了他一圈,“结果被挑去做那种事,也不知你是命好还是福薄。”   段君诉:“哦?怎会是福薄呢?死在外面,也总比死在这儿强,不是吗?”   情思没否认,也不承认自己观点不对,只是抬起下巴高傲道:   “行吧,不过你得小心了,我表妹同样进了魔宫做婢女,结果我连她的尸首都没找到。你这小身板……好自为之吧。”   原来这妖是来提醒他的么?   推开门,付月明已经起来了,正在为自己倒茶解酒。   见他回来,付月明立马放下茶壶,神色焦急地上前不停询问:“段哥哥你去哪儿了?这是什么地方?还有……我刚才照了照铜镜,发现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呼——终于要说正事了。   “你先坐。”   段君诉像个老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付月明呆呆地看着他,随手抓了张椅子过来乖巧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付月明点点头。   没记忆的话,那么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定是两个“付月明”了。   “哎,”他叹气,“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不要惊慌。”   付月明紧张地点点头。   本想同他和盘托出事情原委,但觉得这孩子或许还没有能够接受真相的能力,段君诉只能挑拣挑拣着说与他听。   “长话短说,我觉着你被夺了舍。”   “!!”   “但对方没有成功,只激发了你的另一面,而你却没有那个性格的记忆。”   至于为何那个付月明会如此熟悉魔界,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他本人来过这里,另一个是附身在他体内的东西能短暂影响他的意识。   “!!!”   “这里是楚馆,另一个你带我易容吃霸王餐,结果被人卖到此处。总而言之,现在我成了魔宫间谍,你成了人质。”   “???”   付月明一脸懵。   不是,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具体情况路上我会和你解释,现在我们准备一下,待会儿魔将的人就要来接我们了。”   “段哥哥……我还想问你件事……”   “嗯?”   付月明挠了挠头,“那个我……没有伤害你吧?”   啊,这个啊。   段君诉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后,从容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你非要和我在冥河上赛跑。”   “?”   “你说如果你追到我,你就同意让我做你的侍妾。”   “??”   “表现好还能抬位分。”   “???”   付月明羞得脸都快埋到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生怕将一丝一毫的红晕给从指缝中漏出来。   “呜呜呜段哥哥我对不起你!”   段君诉慈祥地拍拍他的背,“没事,我逗你的。”   “唔?”   付月明充满希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可怜巴巴望着他,“真的?”   这时,他脑海里出现那个欠揍的脸。   想了想,还是默默颔首。   “哎段哥哥,你吓死我了。”   付月明如释重负,把杯中茶水喝了个见底。   段君诉又嘱咐他一些关于待会儿见到怀飒该如何说话,也替他查看了体内气息流动,确保另外那个付月明不会出来坏事。   一来二去,时辰就到了。   接他们的马车停在楚馆后门。   怀飒不想引人注意,特意嘱咐楚馆不可声张。   马车有两辆,侍从说怀飒要求他们分开坐。   段君诉明白怀飒是准备把付月明早早抓去做人质,就把人关在怀飒自己的宅邸内。   不过他已经提前同怀飒约定好,若他伤害付月明分毫,那么他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怀飒也是个爽快人,当即同他约法三章,还被旁边的虎将鄙夷了半天。   付月明不想和他分开,但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上马车。   就这样,他们兵分两路前往不同目的地。   “白绒君,大人叫我给您传达些事儿。”侍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什么?”   “大人已经安排好,您入宫之后不用去主殿给现当家问安,马车会带您去往行宫,到时候你就负责伺候好那位。毒药与灵笺就在您座下第二格抽屉里,每天子时,还请您将对方行程传过来,大人会一一查阅。毒发当日,您就自由了。”   这工作不行,有风险不说每天还得写总结报告。   “行。”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到了魔宫,就不能坐马车了。   他又是被怀飒偷偷塞进来的,只能从行宫东南角小门进去。   路上,他约摸了解到行宫的状况。   魔族向来贪图享乐,行宫便是他们主要娱乐居住的场所。   新来的当家因为以前是人类,所以暂时没有魔的这种恶习,行宫也渐渐空置下来。   此次行宫开放,正是这位当家有个“朋友”要来做客。   什么朋友让他们这么紧张?   不过再怎么样,也和他没关系。   付月明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   只要他能从怀飒那里顺利逃出来,看到信号后他这边就立马走人。   进了行宫便是此处的掌事婢女带领他。   或许是头一回见怀飒大人讨好主殿那位,掌事婢女的目光不停在他身上流转。   “虽然行宫没有那么多规矩,主子也没时间过来,但你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好,礼数也要尽到。别把外面那些花招带来,知道吗?”   段君诉观察着行宫内华美复杂的陈设,听也没听,随口敷衍道:“嗯。”   见他样子乖顺,掌事婢女也没怎么为难他。   带他来到一座气派的寝殿前,嘱咐道:“你的身份是不允许你离开此处半步的。贵客来了好好伺候着,半分差池也别有。”   进了寝殿,就只剩他一个人。   临走前掌事婢女还给了他一套衣服,要求他必须换上。   这是件蚕丝纱衣,还是粉色。   纱衣半露半掩、丝滑轻薄,但仔细瞧去也和没穿没啥两样。   段君诉一阵恶寒。   他才不要咧。   听闻那位贵客今日便会到,大概率会先去魔宫再来行宫这边。   他随手丢掉纱衣,根本不顾掌事婢女的叮嘱掀开窗户就翻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行宫绿化还搞得挺好。   茂密树林间,巨石假山高耸入苍穹。   不知源头的水流从假山上倾泻而下,形成人造瀑布。   行宫花园里还有许多不知名魔界花种,如星子般分布在戏台、湖泊、亭台四处,颜色各异、味道也好闻。   所以,段君诉光是找路都花了大半个时辰,刚刚为躲避巡逻护卫偷偷藏入行宫正大门边的花丛里,就看见外面迎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第38章 错认 只有用那个办法了……   不是说这位贵客要先去主宫再来这里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原本还想偷偷去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唬弄, 现在……   透过花丛缝隙,只能看见马车从面前走过,上面华美饰物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 发出清脆声响。   段君诉隐了气息,走小路绕去寝殿的后面。   他要比马车先到一步。   他蹲在窗户底下,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行了, 东西都放这儿吧。伺候本王的人呢?就你们几个?”   “你们可别薄待了本王。他日新魔尊上位,本王便是第一护法。”   “好了好了,滚吧,本王要休息了。”   偷偷看去,里面居然是个魔族皇室。   那人穿得花红柳绿,头顶一对黑黑的角, 气血两亏的脸色一看就是奢靡惯了的, 但两只发光的鼠眼精细打量着这座宫殿, 很是满意的模样。   咦, 不好办啊。   这种人不是不好忽悠,而是段君诉见到这种人就想上去踹他两脚。   但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不能这么早就让怀飒看出端倪。   罢了, 好好忽悠,不能打人。   在外面做了半天心理建设, 段君诉终于深吸一气, 抬脚迈入寝殿。   虏王正在凉塌上侧卧歇息,一边摇羽扇一边吃宫人奉上的水果。   忽然,他摇扇的动作一停,目光直直看向门口。   只因那处不知何时,站了位秀色可餐的兔妖少年。少年肌肤如玉瓷般精致, 与魔界那些糙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等等。”   他挥退在旁此后的美貌婢女,坐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朝门口的少年吹口哨。   “小美人,你是来找本王的?”   “……”   忍住,和气生财。   见他默不作声,虏王以为他是害羞便主动走过来。明明不热还扇扇子,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风流潇洒一些。   “怎么从没在王宫见过你?新来的?”   对方还没靠近,一股刺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   魔族本身就带有厚重的血腥气,所以不少贵族会用蜜粉香包之类的物件来掩盖其气味。   也不知这魔是扑了多少粉。   “我只是来负责洒扫的。”   反正怀飒也没明说,他随便弄个职位也说得过去。   “嗐,扫啥地呢,来,到本王这儿来……”   虏王说着说着就要用扇柄去挑他的下巴。   段君诉终于没忍住,飞起一脚踹中对方腹部,将那虏王掀翻在地!   “哎哟——”   虏王毫无防备,一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发冠歪了、衣服皱了,看上去更加歪瓜裂枣了。   段君诉心想,此人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不如直接做掉。   做好决定,他顿时沉下脸。   “好啊,你可知本王是谁?!今天本王就让你死在行宫里!”   话音落下,紫色鬼火立时从虏王脚下燃起。   殿内霎时热气翻涌!   看来也是个主火系的。   观察周围再无旁人,段君诉准备在这里显露他的真实身份。   围绕他的空气渐渐凝成肉眼看不见的冰霜。   发现空隙,冰霜将会凝结成针。刺入他体内之后,冰霜融化,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被谁杀害的。   但,就要找到那个近身的机会。   思毕,紫色火球已至眼前。   他不能与火系正面硬刚力量。   而殿内没有可躲避的地方,他只好往后退,暂时将距离拉出殿外,然后再杀回去。   由于化形后身量轻巧,他很轻松就往后跃出很远,躲过了这波攻击。   虏王气急:“贱人,别想活!!”   见对方第二波攻势来临,段君诉准备调整身形落地反击。   可就在他将要落地之时,忽然后面有只手臂稳稳接住他,单手拎起他的腰带将他提住。   段君诉还来不及看清来人,便见那人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随即一团小小的紫色火苗自掌心生出。   可下一刻,这簇火苗登时朝对面火焰飞去,双火相撞,顿时发出惊天巨响!   “轰——!”   “呜啊!!”   烟尘中,段君诉瞧不到那簇火苗在破了攻击之后还在继续,最后正中虏王!   虏王比刚才还惨,直接被撞穿寝殿的墙,跌落在段君诉先前蹲点的位置。   后面的宫人闻讯赶来,见宫殿几乎塌了一半,顿时惊慌失措。   “公子,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   公子?   “哎!”   段君诉正要抬头,那人却冷漠地把他扔去地上,摔得他屁股疼。   “无事。”   咦,这声音有些耳熟,居然让他想起了岚一。但细细听去,又不完全像。   这人头戴帷帽,黑色面纱将他的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一身白鹤锦衣,而岚一素来只穿暗色衣物。   说来,风格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   瞧这人身后跟了这么多宫人,肯定是来头不小。只是经过他这番插手,要杀那个皇族就难了。   “咳咳!岂有此理,你是何人胆敢伤本王?”   虏王黑着脸从弥漫的灰尘间踏出来,直指那名陌生男子。   “虏王,这可是主子请的贵客,您这段时日还是别来行宫吧!况且,这也不是您的寝殿吧?”   说话的这人是莫离的大宫女。   虏王自然认得,但没想到莫离的大宫女居然亲自来伺候这来路不明的男人,可见那人身份不一般。   再加上方才对手,那人虽用的并非魔族正统法术,可对付他居然是绰绰有余。   心下有了较量,虏王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不过虽然对付不了这个人,但那个兔妖他还是有权决定生死的!   “行,本王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但他的命,必须留下!”   话锋一指,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段君诉身上。   听到“贵客”二字时,他如遭雷劈。   弄了半天,居然搞错人了!   大宫女潇潇走过来打量了他好几眼,“你是哪个宫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   完了,这借口该怎么编?   他下意识去看身旁沉默的男人。   先前能感觉对方冷冷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身上半晌,但又很快移开,仿佛在看一个低下妖物。   听到他出声,那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似乎多了几分探询的意味,也同其他人一样准备听他的回答。   “我……我是来……”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那人却道:   “你们自己处置吧。”   !   对方竟然就准备这么走了。   不行,此人是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情急之下,段君诉忽生一计。   他不管不顾,冲上去从后面抱住那人的腰!   “你别丢下我。” 第39章 熟悉 灯下黑   他听见那些宫女倒吸凉气的声音, 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孟浪的妖似的。   可他也没办法啊,只有美男计能用了。   素闻魔族生性贪婪好色,越美的事物越得他们喜欢。   且魔族没有那么多规矩, 喜欢就表白的事情再正常不过,甚至直接掳回家睡了都有可能。   所以他觉得说服性还挺强。   段君诉承认有赌的成分,只能希望这是只稍微好色一点的魔。   “我、我在街上远远见了你一面便心生爱慕,遂偷偷绕开侍卫跟了过来……”   果然对方没有立刻推开他, 但也没做出其他反应,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伺候莫离的宫女潇潇见了,差点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这低下兔妖,快放开公子!”   说完,那人居然听进了她的话,双手按住他的, 准备将他的手撤下。   段君诉当然不能让人主动给扒拉下。   他要占据主动权, 于是便先松了手, 绕到那人跟前去。   “我没有说谎, 若公子为难可以放我走,但别把我推给旁人。”   话中的“旁人”听了顿时火气上窜,仿佛一直被欺负的人是那个兔妖。   虏王:“你瞎说什么……”   段君诉打断道:“方才这位大人欲行不轨, 我才出手反抗。”   虏王差点气晕过去。   说了这些,也该给个表示了吧。   他尽量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凝视此人。   终于, 那人上前一步, 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在他耳旁道:“装得很好,我可以帮你。”   刹那,段君诉僵硬在原地。   “这个妖我带走了。”   众人:“!!!”   潇潇万万没想到,这人还真被兔妖给勾了去。传闻修士都喜欢偷偷饲养这种妖兽取乐, 果然不假。   可恶,早知道她替主子就偷偷塞点兔子进来了。   可虏王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你要与本王抢人?说来你谁啊?有什么资格命令本王?我可是血统高贵的皇族!”   段君诉也好奇此人真面目,可那人并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倒是十分从容地徐徐道来:   “若我没记错,你是魔族最后一名王。你的兄长上任魔尊死去之后,魔宫新主人替你保留了王爵。”   虏王骄傲地仰起头,“没错。”   而随即那人话锋一转。   “因为你听话、软弱、服从,才会避开杀身之祸。新主人才愿意将如同废物的你留在身边,再不济也能当条狗使唤。”   说话也太毒了吧。   段君诉瞧见虏王那脸都绿了,眼珠子憋得通红。   “你、你、你们别得意太早,假以时日……”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眼前此人套了话,虏王立刻看向莫离的心腹宫女,愤怒顿时转为恐惧,态度巨变。   “哎哟,瞧我这嘴没个把门的。潇潇姑娘,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您啊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潇潇白了这个便宜皇族一眼,冷哼道:“这话不该同我说,得看公子可愿放过你。”   会了意,虏王又转而步下台阶,来到他们面前,谄媚的笑堆了满脸。   “公子,我这人说话就直了点,您可别往心里去。改天为表示我的歉意,我再给您送上美婢黄金。请问公子府邸?”   “不必。”   不愿再浪费一句,那人抬脚便往前走。   段君诉和宫人们立刻跟了上去。   原本住的殿宇被破坏了,所以只能另换住处。   这只魔倒是个特别的,不喜歌舞笙箫的地方,还叫人给他安置越偏僻越好。   可宫人们也不敢怠慢,一来二去,就选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那里挨着泉殿,虽然离歌坊戏台远了些,好歹还可以去泡个热汤。   潇潇走前还想把他一起带走,说再给那人塞个更听话的妖精来,但被拒绝。   段君诉挺希望潇潇能把他弄走。   明摆着眼前人比刚才那破王更不好忽悠,一眼就看透他是在做戏。   难怪怀飒费尽心机安排他进来,原来真是个火坑。   这个住处虽没有上一个宫殿华丽,但甚是清雅。   段君诉不想进去,扭扭捏捏在门口站了半天。   那人对此处还算满意。   勘察一番环境下来见他还在外面站着,也不生气,只是柔和说:“不进来的话,我还是杀了你吧。”   “……”   他还是进去了。   二人站在庭院里面,彼此之间隔了一方莲池。   “长话短说,不管你受命于谁,现在只能服从我的命令。若你不肯,我现在就杀了你,还你自由。”   这……   这让他怎么搞!   绝对不能承认与怀飒那边有勾结,不然两头都讨不了好。   他的来历本就是迷,也不怕对方去查。   于是,他道:“为何是我?”   “恰好而已。”   他笑了笑,努力装出很无辜的模样,“可……我是真喜欢你啊。”   对面沉默了。   段君诉不知道,对方今日还真去了趟外面才回的行宫。路上偶遇这个说法,其实行得通。   见他不言,段君诉又加了几句,“若你喜欢,我愿意为你做事。只是,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莲池那边半天不说话,他有点着急了。   是不是又被看穿了?不会吧,他应该没破绽才是。   良久之后,段君诉才听见对面的声音似风般轻轻飘来。   “你的声音和一人很相像。”   “啊?谁啊?”   “是接下来我会让你找的人。”   唔,原来是让他去找人。   还好还好,不是让他去做间谍。   “为何叫我去?你去找那位应该更快啊。”   “你更好用。”   “嗯?”   正等着这人夸夸他具体好用在什么地方,不想对方却准备离开。   “有事我会叫你,平日就别出现在此处。”   啊,不让他睡这儿,那他该住哪儿啊?   “哎公子,你去哪里啊?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那人停下将要迈出门槛的脚步,“姓段。”   啊,居然是同姓。   段君诉正想说他的艺名,而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在哪儿落脚是个问题。   若是出去,第一不熟悉路万一误闯什么地儿就不好。   第二,若碰见虏王的人要来找自己报仇,更是抽中了下下签。   前有狼后有虎,他只能厚脸皮在这里落下,哪怕那个段公子要赶他……   段公子……   啧,总感觉像是在叫他自己,好不习惯。   但要想住在此地,还是先给主人家好好说下。   由于不知对方何时回来,段君诉怕错过,也怕在屋里显得不尊重,就只好在庭院等人。   魔界与坊市不同,是有白天黑夜之分的。   虽然白天也不会如同外界那般日光灿烂,但天色也只是昏黄了些。   夜晚来得很快,段君诉瞧着那人还没回来,就点起了灯,捧着烛台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血月。   说来,有些日子没见到岚一了。   不知道他好不好,那些小兔崽子有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若是岚一知道自己失踪,会着急吧?   可是,自己竟不是那么快见到他。   付月明在野外说的那番话他没有忘记,只是选择不去想。好似只要他不想,那么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也许凡事有例外。   万一是付月明误会了什么?或是岚一做错了什么导致了这场误会?   岚一对他很好,对其他人也很好,说不定事实真不是那个样子。   想着想着,他就这么拿着烛台睡着了。   修为丢失大半之后,他总是很疲倦,也比以前更容易累。   岚一刚从外界回来,便见庭院里还有灯亮着。   这段时日他会不停来返魔界与外界。白天回仙盟与留仙谷处理事务,晚上来这边寻人。   兔子精竟然还在这儿,甚至还睡过去了。   他蜷起身子靠在门柱的样子,岚一此刻想起了另一个熟悉的画面。   那天,师兄也是这么蹲在门口等他回来。   段君诉没睡熟,夜风吹得他打冷战,一哆嗦就醒了。   这一醒不要紧,醒来之后忽然看见一人在五步之外的地方直勾勾盯着你,恰好还是随时威胁要取你性命的冤大头,谁见了不会被吓得扔烛台?   “你、你回来了?”   “为何还不走?”   对方对他的态度要么冷冰冰,要么明嘲暗讽。   段君诉大胆推测,这魔或许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越和他斗,他就越凶。   虏王就是个例子。   “我……”   “说完就赶紧走吧。”   今夜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人!   怎么这么难沟通!   段君诉端着烛台起身,忍着脾气笑道:“夜路难走,便为公子留了盏灯。”   留灯。   为何此妖总是在做与师兄相同的事?可笑的是,有那么瞬间他竟能从对方身上见到师兄的影子。   若非自己刻意隐瞒一切,他会以为这妖是为了靠近他,故意探究他的喜恶。   鬼使神差,也没有那么想赶人了。   “罢了,留下吧。”   “啊,谢谢公子。”   “进来说话吧。”   “哦。”   殿内树灯明起,一片敞亮。   即便是到了此时,这人还不打算取下帷帽,看来身份是不能被公开的。   段君诉愈发好奇他的身份。   “有什么吩咐么?”   “过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给他?   保不准是不是好东西,他十分小心地一点点挪过去。   “什么?”   “这是两幅人像,我需要你替我找到这二人。若是找到红色卷轴上的人,第一时间马上告知我。”   说完,两幅一红一白的画卷滚到他面前,在书桌边缘堪堪停下。   而段君诉打开卷轴的刹那,差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画卷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与付月明!   而他,就在红色卷轴上。   好家伙,他还是加急名单!   这人是谁?找他们做什么?   友军?还是敌人?   他说他姓段,可自己并无认识有姓段的友人或仇家。   段君诉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立刻放下卷轴装作无事的模样。   “你、公子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良久,但听那人揶揄道:“和谁都有关系,就是和你没关系。别问了,下去吧。” 第40章 夜袭 证明你喜欢我吧   怎么没关系?跟他关系大了去了。   别说还画得真不错, 特别是他的那幅画眉眼十分传神,就像在照镜子。   他没有掩饰赞许的目光,以至于很快被对方捕捉到。   “看样子你似有说道。”   段君诉:“啊?哦没有,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   还以为要被他鄙视了,没想到他竟问:“你说的是谁?”   啊,这还用问?   段君诉果断举起自己的画像,脸不红心不跳道:“当然是这位。”   说完, 对方居然没否认,然后默默喝了口茶。   既然没否认,就不能夸他两句么?   “看这位公子如此标致,想必是哪位仙君吧?”   “你喜欢?”   “当然。”   段君诉并没觉出他这话里什么不对,等说完后才意识到他现在还是这位“段公子”的爱慕者。   又被套话了。   殿内气氛骤变。   段君诉为掩饰错漏,抢在他前面反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 你不喜欢吗?”   段君诉瞧他那茶盏的手忽然顿住, 不料想自己随口一句还真把对方问住了。   也不知怎的, 好奇之心猛涨。他举着自己的画像, 仿佛卖瓜的老王追问道:   “公子,这幅画谁作的?虽然白绒不懂画,但瞧得出画技真好。”   又不回答, 段君诉大胆猜测,“难道是公子自己画的?”   “嗯。”   段君诉愣了愣, 然后讪笑着将东西收起来。   “我说呢, 原来如此。天色已晚,白绒就不打扰公子了。”   出了殿,他当即冷下了脸。   这人一定认识他。   能将他的样貌画得如此仔细,之前与他定是打过照面的。   ……   段君诉沉默着回了偏殿。   由于没有被清理出来,他还花了些时辰才整理出一张干净的床。   正想歇脚, 怀飒的灵笺就来了。   【如何?】   唔。   半真半假着说,该是不打紧。   【还行,他让我和他住在一起】   分开睡的。   【还送了我两幅画做礼物】   虽然是用来通缉我的。   【让我没事儿多出去转转】   给他找人——我。   送了出去,没过多久对方就回了。   【很好,继续保持】   领导很满意,任务完成。   【我弟弟如何了?】   收到这条灵笺的怀飒此刻正巡视完西边的领地。   看到消息,他顿了顿,然后回复:   【很好】   这时,他的心腹手下过来,苦着脸对他道:“大人,那个狐妖又想见您。”   怀飒沉沉道:“又是何事?”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妖这次又说我们送的饭菜不可口,要求换个厨子。怀大人,这哪儿是做人质啊,都把我们当下人使唤了!”   看得出属下很不耐烦,但那只兔妖做的不错,让一让又何妨。   “走吧,我亲自去看看。”   “好……啊?大人您怎么亲自去……大人等等属下!”   .   为能揭下那人的面纱,段君诉每夜都想方设法留在那人住处,找机会“不小心”拿下帷帽。   可每日他们的对话无非就是:   “有消息吗?”   “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   “……”   加之最近怀飒那边一直在催他毒药的进度,故而不得不加快速度。   他还真就不信了,那人难道睡觉也要把脸遮住?   他想好了,如果被发现,他就谎报称他获得了自己的线索,所以那么晚才来打扰。   这样那人一定不会怪罪。   为了计划能成功,段君诉以其他借口专门托怀飒的人去坊市买催眠香。若非精通医术者,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买药的人还和他保证,不论他想做什么,对方都不会醒哦!   段君诉对此十分鄙夷。   他能做什么?他还可以做什么??   所幸这人身边一个婢女护卫也没有,不然还得想办法掩人耳目。   偷偷将催眠香倒入香炉之后,段君诉等夜晚降临就开始行动。   由于已有好几天未有任何线索,他发现那人渐渐变得有些焦急。   有时候还没听他说完,对方就已经让他出去。有时他半夜醒来,还看见那人殿内的光亮着。   所以今天他没有去找“段公子”,而是等他屋内灯光熄灭后,在偷偷摸到门外。   怕人还未睡熟,段君诉专门多等了一个时辰,腿都蹲麻了才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很静,隐隐能听到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他的帷帽与外衣就挂在花鸟屏风上。   很好。   只要能晃到一眼,便是大成功。   他猫着腰,做贼似地悄悄走到屏风旁。   大床上,有人。   一、二、三。   来到床前,对方似乎也没要醒的意思。   想必是药起了效果。   心头压力减了三分。   段君诉正要掀开床帘。由于周围太黑,他一个没注意,抬脚时右脚尖不慎撞在了脚踏尖角上,痛得他失去平衡,差点倒在那人身上!   还好他反应快,双手顿时撑在床面上,像座拱桥架在对方上面。   嘶——痛死他了。   “噗。”   ?   为了保本,段君诉立刻扭头往枕上看去!   但太快了,他只能看见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之后他便被人用被子牢牢裹成粽子!   “对不起大哥你先放开我!!”   他头一次如此怨恨自己这副模样,娇小得令对方两只手就把他死死箍在怀里。   他的挣扎如同蜉蝣撼树,完全挣脱不开那人的双臂。   “笨死了。”   可恶,居然还笑他。   他瞬间气成个球。   “你该庆幸你笨,不然就会被我当成刺客给杀了。说吧,你真正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明明自己已经编好了理由,但忽然他不想说了。   哼,想找到他,门都没有!   “你好几天没理我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他已经摸清了这魔的脾气。   是个有洁癖的魔,可以去庙子里做和尚的魔。   即便他装作小妖精去勾引,也不担心对方会做什么。   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   “是么?”   感觉身后的钳制松了松,段君诉觉着他应该没有生气,立刻胆子大了想探头出来。而下一刻,又被他伸手给按了回去。   “难道我在说谎?你不理我,我很不好受的,总要见一见才安心。”   很奇怪。   以往不论对谁说这话,他铁定鸡皮疙瘩装满兜。   但对这人说完,自己竟一点反感都没有。   他懂了。   他的忍耐力变强了。   “若真是……”   “什么?”   蓦地,身后之人呢喃了什么,但声音太小他根本没听清。只感觉明明松了的双臂又暗自将他抱紧些许。   少顷,但闻——   “可我一直怀疑你别有目的,但你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段君诉急了,“有何证据拿不出?我现在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吧,什么样的证据你才相信?”   那人不紧不慢道:“爱慕我的证据。”   段君诉裹在被里顿了顿,“这、这如何证明?这么些时日还看不出吗?总不会我现在就亲你一下吧?”   忽然,周围禁锢都没了,他重获自由。随即,头顶传来那人饶有兴味的声音:   “来吧。”   “ ? ” 第41章 约定 你猜我猜   这人是认真的?   行, 亲就亲,反正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顺便还能抓紧机会偷瞧那人长相。   一不做二不休, 他一只手抓上那人臂膀,抬头就要亲过去。   几乎同时,对方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手掌往下一带, 段君诉猝不及防半道“转弯”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唔!”   “嘘,外面有东西。”   !   他缓缓侧过脸往窗外看。   红色月光将夜里的一切都染上了赤色。   殷红的窗户纸上,赫然出现三个人影,正直直往屋内看。   说是人也不恰当。因为它们的影子轮廓一模一样,仿佛是复刻出来的,也丝毫不避讳, 站在窗外紧紧贴着窗棱。   感觉下一刻, 它们的脑袋就要挤进来了。   操, 吓死人。   段君诉不自觉抓紧他, 小声道:“什么时候跟来的?找你的?”   “不,是找你的。”   等等,找他的?   “不必担心, 这些东西都是傀儡伤不了人,只是施术者用来监视用的。怎么, 你被这些东西缠上了也不知道?”   段君诉恐惧地疯狂摇头。   妈的, 他真没发现。   也就是说,他每晚在屋内睡觉,窗户外都有这东西在盯着他?   想象那个画面,他都不敢往外看了。   “怎么办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赶它们走?”   对方似是有些为难,“方法倒是有, 只是若它们是来监视你的,那么即便赶走了,也无穷无尽。”   他懂了。   怀飒根本就不放心他,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将这些怪物赶走,否则说明他心中有鬼,付月明就会有危险。   但是,这他妈叫他怎么敢睡啊!   段君诉想哭,“那、那公子给个法子吧?”   “嗯……你可是惹到了什么人?”   不就是怀飒么。难道,他要给这位摊牌?   可怀飒已经怀疑他了,摊牌也是迟早的事吧?   思量了会儿,他道:“是有这么个人……”   他没有和盘托出,只是将怀飒描绘成贪图权势富贵的贵族,特意将他送来行宫好为他铺路,顺便抓了他的弟弟作为要挟。   只是来行宫的路上恰巧被救,于是有了爱慕之意。   真是编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对方有所了解,道:“我对魔界势力略知一二,若你肯告知对方身份,今夜我就有办法杀了他。”   这、这,对方是魔将欸,这人如此自信吗?   可他当然不能说了,否则若两边都做不成人,死的就是他。   “我弟弟还在他手上,请公子可怜可怜吧。”   “这个不难。”   他行动敏捷地来到屏风前,取下帷帽戴好。   右手打了个响指,顿时窗外的鬼影消失不见。   “三天后,只要你想法子能让对方把你弟弟带入行宫,后面的事自然不需要你担忧。”   欸?意思是这人要替他管?他会这么好心?   “好,但你为什么肯帮我?”   “当然,我有条件。”   他站在红月光下静静望着自己。   段君诉隐隐看见黑色罩纱里面,有什么东西折射出血月的光,散发着点点晶莹。   “第一,三天内必须给我有用的寻人线索。”   “可以。”   信手拈来。   “第二,方才你对我做的事,不能对别人做。”   嗯?什么事?   段君诉细细回想,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莫名其妙,一时间还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只得无奈抱怨一句:“那不是没成嘛?!”   “哦?意思就是成了就可以了?”   ??   不是?   段君诉真是绕不过他,只得胡乱应下,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好好公子我肯定答应你的。”   得到肯定回答,这位“段公子”也不再追究。   段君诉本还想旁击侧敲为何药效会对他无用,但考虑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暂时缓住,后面调查。   为了安全,当晚对方还破天荒允许他睡在外屋。只是半夜此人又不知去了哪里,但他后半夜再也没看见窗外的鬼影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那人还是没回来。   段君诉昨晚睡得不错,起了个大早偷偷倒掉香炉里的灰烬。   本想将灰烬埋进花园的泥土里,但他居然发现,行宫里的艳花几乎都是用血块来养的。往根处靠近了去闻不到花香,尽是难掩的腥臭。   不同殿宇之间还有来往的宫人,他得找地方把“犯罪轨迹”掩饰掉才行。   思来想去,只有找找看有无废殿让他暂时将这些东西倒掉。   由于不熟路,左拐右拐他竟来到泉殿。   泉殿背后靠着一座岩浆山,所以整座宫殿都热气腾腾。   以往段君诉都瞧见有不少宫人端着被布盖好的托盘进进出出,可今日竟一个宫人也见不到。   于是他壮着胆子,闪身进入后面的废殿之中。   “呼,太热了吧。”   没走几步,已是大汗淋漓。   他放下包裹,脱下外衣搁置在手肘,擦擦汗,继续往前走。   明明是无人居住的废旧宫殿,装潢布置却丝毫不减魔族奢靡之风。   殿内太久无人清扫,时不时还有看不见的蜘蛛丝垂下,落在他发上、肩上。   “罢了,就放这儿吧。”   右边墙壁上有个内置的小祭台,上面供奉着历代魔尊画像。   他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画像,小声嘟囔,“怎么都长得凶神恶煞呢,不是说魔尊都是酷男帅哥么……”   “你这个低等妖怪懂什么?”   蓦地,殿内响起一个小孩趾高气昂的声音。   段君诉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有孩子的身影。   可是他发现,内室里有一块巨大的红色幕布,几乎是整面墙的宽度,将内里藏得严严实实。   声音就是从这块幕布后面发出来的。   “你……看得见我?”   小孩:“废话,这里的所有,都逃不过本王的眼睛。”   段君诉小心靠近,发现幕布外并无什么阵法机关,于是他才伸手捏住幕布的一角,慢慢将它打开。   首先是一波热浪扑面而来。   段君诉微微侧首,待习惯之后才正眼看去。   这座废殿,竟只造了一半。   另一半直接建造在岩浆池之上。   滚滚红浪无止尽地翻滚涌出地缝,红浪中心,有座被结界罩住的石台。   石台很小,只容得下一双脚站立。   上面,正站着一个长着魔角的小孩。   而在看到他的刹那,段君诉手里的包裹忽然落在了地上。   有一半的香灰落入了岩浆,冒出一阵烟雾。   可他毫无察觉。   只能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颤着喃喃一声——   “泊炀?” 第42章 泊炀 这就是真相么   “你为何在此?”   段君诉想也没想就这么问了出来, 也没注意彼此双方此刻是何身份。   仿佛回到以前还在留仙谷的那个时候。   “本王为何要告诉你这只小小兔妖?当心我吃了你!”   说罢,泊炀还龇牙咧嘴对他做了个凶狠表情。   “我是……”本想表明是身份,但他忽然止住。   因为不论如何, 泊炀已经不是泊炀,贸然挑明不是明智之举。   怪不得纳新之时他无法感应丝毫魔气,原来是夺舍重生。   “我是小小兔妖,但说不定只有我能救你。”   “哼, ”泊炀很不屑,“你能救我出来?你凭什么救我出来?”   段君诉拍掉方才沾在外衣上的香灰,徐徐道:“怀飒将军你可认识?”   泊炀:“这魔界中人谁人不知怀飒?你想拿这个糊弄本王?”   “当然不是。”   说罢,他伸出右掌,顿时手心一块冰蓝色的灵笺出现。灵笺上怀飒二字隐隐散发着红光,代表此物确切能联系到他本人, 而非属下传达。   能把这东西交给他, 怀飒一定是信任此人的。   既然怀飒信任, 说明此人还是有用的。   蓦地, 泊炀表情有了转变。   段君诉将灵笺收好。   “据我所知,预备魔尊将你关在此处以免妨碍她的‘登基大典’。而怀飒将军一心想救你出来继承大统却处处受限,你亦无可奈何。”   “若无人从中牵线搭桥, 怀飒将军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要处理新魔尊的爪牙了。”   段君诉想, 他这次能进来多半也是沾了那人的光。   那人喜静, 新魔尊定是不会安排过多人手到此处。加之信任,料定泊炀在那人眼皮底下翻不出风浪。   种种原因,自己今天才有机会见到泊炀。   泊炀脸色渐渐发青,语气明显比之前软下许多。   “说吧,什么条件你才愿意替本王办事?”   “那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泊炀撇撇嘴, “问吧。”   段君诉深吸一气,“霍南风是你放出来的么?”   泊炀:“没错。”   “为何要放他出来?”   “因为我必须要制造混乱才能从那群臭修士手里逃走。连你们这儿都知道霍南风的事了?看来外面一定闹翻天了!哈哈。”   段君诉忍住想要揍熊孩子的冲动,“你自己应该是没有能力夺舍的,可有谁帮了你?偷放霍南风一事是否也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你去做?”   泊炀恼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本王的能力?”   不过说完,他才补充说:“没错,是有人在父兄死后出手帮我,为我重新找到身躯躲避搜查。可是,你知道这些有何用?”   段君诉:“当然得了解你的处境,才能更好帮你。”   “嗯,说的也是。可是本王不能把恩公的名字告诉你,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这样么。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谁把你从外界抓回来的?”   问到这儿时,泊炀却忽然语塞。   若和一个区区兔妖坦白自己是被叛徒修士给抓回魔界,还被对方踩断好几根肋骨,这可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为了不那么丢人,他就谎称道:“哼,是那贱人走了运,抓住了空隙逮住了我。”   “你说的是新魔尊?”   “没错。就是那个女人修了一身邪功,杀了我爹娘兄长。说起来,以前还是个正派人士呢!”   段君诉忽然警觉,嘴上还是讽刺地附和道:“哟,哪个正派人士如此嚣张?她的身份我们这些普通妖怪都不知道。”   说起这个泊炀就来气,“哼!野路子!不过就是一丹修罢了!紫毓宫?她莫离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   见他脸色不好,泊炀瞥了他一眼,“喂,你怎么了?”   “无事。我问完了,你这段时间也别和她对着干,先自保吧。”   泊炀真是一肚子苦水,心怀不甘顶给他撞回去,“凭什么?我、我爹娘、我兄长们凭什么要遭受如此灭顶之灾?凭什么我们要把自己的地盘白白让给那个女强盗?我不服,本王不服!”   段君诉头有点疼。   他有气无力地将外衣披上,“世间因果轮回不止,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闻言,泊炀顿时火气飙升,周身瞬间窜腾出汩汩魔气。   “你说什么?你觉得我说错了?你认为这是我们魔族的报应?”   段君诉看也不看他,转身准备往外走。   “若我没记错,你这副身子以前所在的村庄,正是被魔族捣毁的。那时在位的还是你父亲,也是魔族与修界最先剑拔弩张的时刻。”   泊炀一滞,略微心虚道:“没错,那、那又如何?”   段君诉:“你对得起陆琳么?”   语毕,泊炀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不属于魔族的愧疚,随即,他有些慌了。   “你到底是谁?你怎会知道我姐姐?你认识她吗?她还好吗?我、我不是关心她,只是、我只是……”   “但凡你认她的恩情,就别继续做傻事了。”   “不,你别走!你还没回答我呢!喂!别走啊!”   说完,段君诉头也不回地离开废殿。   只余身后泊炀不停击打结界所发出的撞击声响和与之相对的痛呼声。   段君诉没走多远,出了废殿大门就坐在台阶上,两个掌心贴着脑门慢慢揉,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些许疼痛。   “琳娘啊……”   若陆琳知道自己一直保护疼惜的竟是这么一个真相,她肯定会崩溃的。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霍辰如何。   他不敢去深究岚一了,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他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其实,只要最后岚一能够达到系统目标,即便过程曲折,也是可以的。   但,为什么他就是这么难受呢?   明明自己是可以十分洒脱地换套方案再来,可现在,他只想回避。   难道是他太在乎了?若是不那么在乎,是不是就不难受了?   他要赶快回去,回到留仙谷。   至少,他能对得起陆琳和霍辰。   眼睛酸胀得厉害。   他用力揉了揉,最后深深呼出所有闷在胸口里的情绪,才下定决心站起来。   可不想一起身,就瞧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了。 第43章 变故 今夜就逃出去吧!   “你也是来见小皇子的?”   因为太多信息需要过滤, 段君诉现下思路不是很清晰。   只是后来他才想明白,为何今日废殿外一个婢女都没有。   他现在哪一边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只得干笑道:“没有, 里面那小孩威胁要杀了我,我害怕就出来了。”   “嗯。还要进去么?”   “不了,我怕死。”   瞧他蹲在地上兔耳朵耷拉的模样,似真是吓得不轻。   岚一从他身边经过时, 对他嘱咐:“在原地等我。”   原以为要等许久,不想很快对方就出来了,里面也没听见泊炀的声音。   段君诉有些担心地想往里头瞅,但都被眼前人给挡了去。   “收拾一下,随我去魔宫。”   “什么?”   “晚宴。”   ?!   那他是否就能见到莫离了?是不是有些事情就能弄清楚了?   “昨晚那东西可能还会来找你,你就和我一起去晚宴吧。不过最好别让其他人看见你, 就先去偏殿呆一会儿。晚宴结束之后, 我会来接你。”   “啊, 你放心。”   他一定会跑出去的。   对方默默盯了他半晌似是有话要说, 但最后,还是没有把原话放出来,只是补了句:“别乱跑。”   ?   他知道我在想啥?   因为这句话, 开宴后的半个时辰里他都老老实实呆在偏殿。   据说莫离为笼络魔将而开设宴会,顺便也让她的贵客与魔将们熟悉熟悉。   估摸着那人多半是被请去当说客, 半天也没瞧见人来接他。   那岂不是……他可以溜出去了!   打开门, 外面没有结界也没有看守他的人。   段君诉都不知自己是被高看了还是低估了。   但是外面负责传菜端酒的宫人络绎不绝,直至他在里面看见负责检查膳食的婢女潇潇,连忙闪身躲进离他最近的一间屋里。   “可恶,就没什么小路可以给我抄吗……”   “段哥哥?”   嗯??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蓦地,他竟然听到付月明的声音。   手忙脚乱摸到烛台, 房间终于亮起。   付月明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藤椅上,可他的四肢十分僵硬且不自然的放着,好似一尊石雕。   见到他,付月明顿时眼泪汪汪。   “段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快帮我把头上的石人拿下来!那个臭将军就知道欺负我!”   “他怎么也带你来了?”   取下结界石人后,付月明如释重负像一滩水化在椅子上,发出舒服的感叹。   “他不放心我单独呆在他府上,但又不能违抗那女人的命令,就把我也带来了。真是小心眼,不就是前段时间不小心烧了他两座房子吗?”   “……”   听他的口吻,怀飒似乎还真没亏待他。   这样段君诉就放心了。   “话说段哥哥,你还好吗?”   要不要和他说呢,段君诉想。   若是按照付月明的脾气,此刻如果把泊炀的事情告诉他,肯定会耐不住性子。外面又是一群高级魔兵,还有许多未知隐患。   零零总总,还是暂时压下比较好。   “很好,只是可能拖不了太久。我们必须想办法早些回仙盟。”   虽然见到了付月明他很开心,但冥冥之中总觉得哪里没对。   似乎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却又合乎情理。   是不是他太多疑了?   “段哥哥,听说外面在开宴,所有重要人物都在主殿。我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趁这个机会就逃出去吧!”   现在?   付月明都不等他答案,直接拉住他往外走,“我好像知道魔界有个隐蔽出口在哪里,我带你去。”   “等等月明,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来过魔界?”   他不拐弯了,直接开口问。   付月明:“唔……我也不知道,似乎那些念头在我脑海里很久了。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讯息就自己跳了出来。”   行,他明白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将付月明送回去才安全。那些事情以后弄明白也不迟,他不能拿月明的性命开玩笑。   “走吧。”   趁着夜色,两个身影在夜风中疾奔。   魔宫大的可怕,还有许多障眼法。他们免不了在其中弯弯绕绕,同时还要躲避负责巡逻看护的魔兵。   又一批全副武装的军队从他们面前的草堆走过。   他和付月明齐齐藏匿其中。   今晚的魔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多。   说是宫宴,只怕是鸿门宴吧。   怪不得怀飒要把付月明带进宫来,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逃了。   蓦地,他想到那人。   “怀飒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关于今夜的宫宴。”   付月明扒着草料细细观察城墙上的哨兵,“没有,只是让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跟那人的嘱咐一模一样。   “好。我估算了时辰,待会儿就是哨兵们换班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快要轻,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够出皇宫。其余的后面再说。”   付月明没有回答他,段君诉晓得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于是跟着一起观察外界动向。   看到上边人员开始走动了,段君诉赶紧拉了拉付月明的袖子,示意他:“快!就是现在!”   可是,付月明却一动不动。   段君诉转头看去,正正与一双狡黠的眼对上目光。   对方单手撑脸,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仿佛在看有趣的玩具。妖纹不知何时早已爬上他半张脸,双瞳在暗夜里隐隐泛出红光。   “稀罕啊,老子还是第一次躲起来。但是你喜欢,我就陪你玩玩。”   段君诉沉默了很久。   付月明凑上前观赏他此刻的表情,笑道:“怎么?不是想带我远走高飞么?再不行动可就晚了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另一个付月明竟在这种时候醒过来了!   完了,铁定回不去了。   “你之前费尽心机想来魔宫,岂会那么容易就随我回仙盟?”   “哈哈哈!”   他也不怕被人发现,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将他一把搂住,顺势就想往他脸上亲过去。   段君诉恼怒地按住他的脸毫不留情往外推,“你够了啊!”   付月明不恼,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下一刻,付月明带着他踩上岩石忽然跳跃到半空,登时所有殿宇皆在他们脚下!   而那灯火阑珊的中心,正是他眼里的猎物。   “好乖乖,今夜就让你开开眼界!” 第44章 夺人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骤然间, 仿若利器互击的尖锐声响荡动苍穹。   所有此刻行走在魔宫里的人无不驻足,仰头张望。   忽然,一道“流星”在夜色中划过, 似利剪在这块黑色幕布上拉出一条口子。它越来越大,朝着下方一切生灵张开“大口”。登时,无数丑陋狰狞鬼怪争先恐后从这条口子中爬出来,密密麻麻又如急雨簌簌落下!   “有的鬼妖是连魔也驯服不了的怪物, 只能被封印在另一个空间。它们无穷无尽,是最好的武器。为何能掌握这般武器的我,不能拥有魔宫呢?”   付月明看着手下们开始与魔兵虐杀,心情大好。   “这里都是废物,唯有拥戴明君才是它们唯一的出路。”   “说完了吗?可以放开我了么?”   段君诉才不在乎这种反派宣言,现在他只想将付月明的身子救回去。   外面肯定没办法, 只能带回天子峰看看能否将他唤醒。   “放了你?不行, 你得和我一起欣赏此时此景。”   “在那里!”   目标太多, 主殿那边的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付月明这个主谋。但附近小兵发现了他, 立刻抄起武器朝他们攻来!   可付月明哪儿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段君诉瞧他甚至都没出手,快要靠近他的小兵立时化为紫烟,魂飞魄散。   “嘁, 可笑。”   太弱了这些魔。   段君诉必须找到一个牵制他的时间,才能想方法将他整个人封印住。   但哪里去找呢?   “臭东西!私闯魔宫, 看老子给你点颜色瞧瞧!”   下方忽然传来虎将浑厚的声音。   他手握比他还高劈山斧, 气势汹汹。亮晶晶的虎眼将他们锁住,但几乎没怎么看付月明手边的兔妖一眼。   段君诉知道这魔将还是有点功夫,心想机会来了,得赶紧找空隙。   于是,他道:   “看样子是个劲敌, 你自己去打吧,别带着我一起。”   付月明不屑道:“这种畜牲,老子单手也打得过!乖乖你瞧好了。”   话音落下,只见虎将挥舞巨斧朝他们横面劈来,力道之猛,带起的大风呼呼刮面,吹得他脸生疼。   明明巨斧似有千斤重,可他挥舞起来像是拿着羽毛,十分灵巧亦不失力度。   段君诉在边上根本没看清身影,只感觉付月明带着他不停移动,每次巨斧都恰好从他们身边落下,愣是一点也没碰着。   “啧啧,这就是你们魔将的实力?看来老魔尊不在,都懈怠了呢。”   “闭嘴!!!”   被付月明成功激怒,虎将出手更快更猛,甚至有点乱了章法。也是因此,他在三招之间已经挨了付月明无数次打,鲜血从他虎口中慢慢溢出。   根本无法近身,真是个怪物!   思及,虎将突然发现付月明自始至终手里一直提着那个兔妖。   他发出这么多攻击,而那个兔妖依然毫发无伤,未曾受到牵连。而且在方才对招之中,那人也在悄悄维护兔妖的安全,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说明什么?   没想到这小小兔妖还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擦去血,虎将朝段君诉一笑,“小东西,你的价值就在这里了。大可瞑目!”   更加猛烈的灵压骤然转了弯儿。   虎将速度极快。几乎眨眼之间,刻有虎纹的斧面就这样落到他眼前。   付月明难得神情一凝,飞快将自己的位置与他交换。   “嘶——”   布料碎裂。   付月明看着自己被切下的衣角,渐渐黑了脸。   “好啊,很好。”   察觉对手气场发生剧烈转变,虎将咽了咽口水,握着巨斧的手也更紧了。   不就是只区区兔妖,竟还如此护着?哼,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别杀他!”   哼,杀他?   虎将正准备再次攻击,但见付月明冷着脸,不知何时抬起了右手。   指尖全是血。   血?   虎将看了眼完好无损的兔妖,再看了眼嫌弃地将手上鲜血甩去的付月明。   最后,虎将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不自量力。”   付月明甚至不想多给尸体一个眼神,带着他就要往主殿方向走。   “算算也该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段君诉不想同他一路。   现在的付月明完全没有同理心可言。不论体内是什么怪物,他现在都是危险分子。   “你放开,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啊,但我喜欢和你接触。虽然呢……”   终于,段君诉趁他说话分神间隙抓住机会朝他腹部猛烈一击!   不想付月明当真毫无准备还是怎的,顿时整个人被巨大力量击飞,轰地砸进后边百丈城墙,竟直接砸了个深坑!   ?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师兄。”   段君诉心跳一停。   他下落的时候,已经被来人稳稳接住。   那人还是没有变。   只是帷帽在踩着虎将尸体攻上来的瞬间,已不知掉落何处。   纵然刹那间有作千种设想,可临近此刻,第一个情绪竟然还是想念。   可在此之后他该说什么?又该问什么?   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兔妖的体质让他情绪变得异常脆弱。   所有念想如绳结交织在一起,缠绕成团后,最终满是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望着岚一,渐渐红了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啪嗒往下掉。   岚一慌忙替他拭去泪水,眼里没有之前做戏般的疏离,全是无法掩盖的疼惜。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等这里结束,我自会向你说明。到时候师兄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好不好?”   很奇怪。   岚一越是这般好言好语,他越是觉得难受。   仿佛有好大的委屈全数闷在心头,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而对方的温柔恰好是这所有情绪的出口。   他真的好难过。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段君诉此刻不想理他,比先前在付月明手中还挣扎得厉害,迫切想要离开岚一。   “放开,我没什么好说的,让我静静!”   岚一不想放,但又怕伤了他,不敢用力和他抗衡。   但松手之前,岚一用力搂紧他,低声在他耳边道:   “马上就去杀了他,等我。” 第45章 僵持 我们先打这个人   “不行!若是这样做了, 真正的付月明也会死的!”   他慌忙之下拉住岚一的手,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可是岚一很决绝,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   岚一回握了下他的手, 然后果断抽离。根本来不及阻止,岚一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与此同时,付月明原先所在的位置再次发出更巨大的爆破声。登时城墙四周尘土飞扬,所有事物皆被笼罩起来, 看不真切。   “真是有本事,现在……”   付月明隐忍怒气的声音幽幽传来,似又被什么打断戛然而止。   段君诉不明白为何岚一非要置付月明于死地不可。   但他竟觉得,搞不好付月明真会被杀掉。   他不能袖手旁观。   观察他们的位置,段君诉将将准备冲上去,忽然——   “真是一场混战呢。”   莫离此刻还穿着宫宴华服, 妖娆美艳。身后跟了一拨侍卫魔兵, 蓄势待发。   她蹙眉一挥, 黑色结界登时升起, 将那一圈地界全数包围起来,连光都透不进去。   虽然能一定程度保护住周围人的安全,但也将里面的所有牢牢困于其中。   她的心腹潇潇往结界那边眯了眯眼, “主子,我们不去帮忙么?”   “帮什么?你觉得他需要?”   “不是, 只是那人的能力来得蹊跷……”   能放出虚空结界内的魑魅魍魉, 唯有持“钥”之人才能开启。而这把“钥匙”是皇室魔族与生俱来的,故而这也是为何一直留着泊炀的缘故。   问题就在于,付月明根本和魔界没有半点关系。   那把钥匙又是从何得来?   莫离:“那便只有试他一试了。恰好,我到现在都还不知岚一修为到底升入何种境界。”   潇潇疑惑道:“既然他现在还活着,没有和您之前的功法相悖, 顶天应该就是木灵根啊。”   而莫离神情越来越严肃,抬起下巴朝那边示意,“你看,结界现在都还没破,说明还没有人死。你见过哪个木灵根能有这样的战力?”   潇潇一时语塞,“此人会的东西太多了,不一定是靠灵根天赋呢。您不用担心,起码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是么?”莫离冷笑,“男人不可信,聪明的男人更不可信。过了这一遭,我们是敌是友谁都说不清。”   “主子,结界不打开,您就不怕万一那疯子杀了……”   “杀了也不可惜,他活着更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   说罢,莫离的目光扫过下面残垣断壁,蓦地在废墟之中看到段君诉。   她记得潇潇有说过,岚一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留了一只兔妖。别人不多说,她可是知道那人一向洁身自好,只是小小兔妖她不曾放在心上。   竟然在此又遇见了。   潇潇很是机灵,上前附耳道:“据说刚才这名兔妖和那个疯子一起出现的。虎将想伤兔妖,才被那疯子杀死的。”   “是么?”   他们都能到那种份上,就十分有趣了。   若是把这只兔妖拿下,说不定同时拿住了两个人的把柄。   虽然不知这把柄有多大作用,但何不试试?这可比那两人的死亡更为可观。   假如这只兔妖身份不简单,那么他可不就是她手中现成的王牌?   她自信这两人杀不死她,也不会杀死她。毕竟这只兔妖,说到底也只是个玩物罢了。   能有多重要?   莫离距离他不远。   他能听清刚才她们的对话,更能感受到莫离此刻探究的目光。   方才所说的结界若不打开,只怕岚一他们都会有危险。   所以他没有打算躲避,而是站在原地等莫离踱步朝他走来。   “不逃么?还是吓坏了?”   怎么可能呢。   他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让她打开结界。   见他不言语,莫离当真以为他是吓坏了,于是上前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来本尊这里,只要你肯替本尊做事,本尊就赐你荣华富贵如何?”   这里的人都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就是很适合做间谍的料吗?   他冷冷道:“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都保不了,何来我的?”   简单一句话就碰上了莫离逆鳞。   “你、确、定、么?”   说完,无数荆棘藤蔓破土而出,将他围困其中。倘若他有一丝反抗,这些藤蔓上的利刺顷刻间便会将他戳个对穿。   莫离忽然笑得令人胆寒,“其实你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人死,很简单。只需要……”   话音未完,藤蔓荆棘顿时缠上他的臂膀,将他死死缠住。所幸他早有预料,在衣料上覆了层薄冰,将那些利刺阻隔在外,并不能伤到他,只是行动暂时被制住了。   做完这些,莫离撤下方才布好的结界,将里面人“放”了出来。   结界消失的瞬间,可以看见两人正在半空僵持着。   付月明此刻全身上下布满妖纹,五官也逐渐开始妖化。这说明,他终于开始用本来的力量了。   此次战斗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付月明满脸都写着“老子不爽”死死盯住对面。   与他相比,岚一这边丝毫变化也没有,衣衫齐整,一丝尘埃都没沾染。仿佛这场斗争与他无关,而确实是他亲手逼出付月明真正的实力。   “你们都先休息一下吧,何不坐下来喝杯茶大家好好聊聊?打架多伤和气,正好我这儿有名小仆人,给你们倒茶。”   本来即便周遭环境再次发生改变,岚一与付月明从始至终都没放在心上,自然连眼神都懒得给莫离一个,彼此只关心该如何快速杀死对方。   而莫离这一开口,原本僵持着的二人竟不约而同往这边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被藤蔓包裹住的段君诉身上。   付月明瞧见那被利刺缠绕的可怜兔子,一瞬间觉得杀岚一这件事儿暂时缓缓也行。   而岚一瞧见被莫离后手制裁的段君诉,虽然面上无甚变化,但掌心隐秘的金色梵文渐渐熄灭,看向莫离的眼神更加冷了三分。   岚一:“我先有急事要处理。”   付月明:“同意。” 第46章 熟悉 气氛倏然变得诡异。   气氛倏然变得诡异。   潇潇往后退了两步, 悄声对莫离道:“主子,他们……会吃这一套么?”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啊……   莫离:“怕什么?本尊又不曾扬言要伤这兔妖性命,难道他们会为了他与本尊撕破脸皮?瞧, 他们停下来了,说明本尊的判断是对的。”   说罢,藤蔓忽然动作,将段君诉举高至半空。   段君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抛上去好几十米, 吓得他猝不及防“啊”了一声。   他的叫声很小,但架不住另外两人耳力超常很快捕捉到这个异响,以为他受了伤,登时脸色一变。   “宴席未散,何不……”   莫离蓦地瞪大眼,只因视野内的两个身影同时不见!   她凭借直觉不假思索唤出一层防御结界。   几乎就在结界成形的下一瞬, 一把浑体流火的大炎刀结结实实砍在结界之上, 登时结界裂开一大缝隙!   “保护主上!”   魔兵们被这股大力震得无法站立。而在余压过去后, 纷纷冲上前。   结界外, 付月明笑得狰狞。握着牙骨刀柄的力度丝毫没减弱,反而大力往下加深刀痕。   “真是什么杂碎都敢轻举妄动了!”   莫离被这股可怕的力道惊了惊,更感意外火力目标怎么就成为了自己。   但很快她稳住心神, 正准备反手回击时,心口一股刺痛让她不得不立马收了功法!   “主上!”   潇潇赶忙前去扶她, 而莫离却看向藤蔓方向。   只见那簇以她心血精心饲养、非顶级灵器不可破坏的噬魂藤已被岚一齐齐斩断, 因为疼痛,藤蔓像条条被切开的蚯蚓不停扭动。   这都不打紧。   岚一已经将那兔妖救下,并亲自抱去不会受战斗危及的地段安置好。   随后,他望向她,无声说了句什么。   莫离读懂了, 他在说—— [ 你越界了 ]   什么?   一时间,莫离不知该为终于抓到岚一费尽心机藏起来的“把柄”而开心,还是因为大意错失一次威胁他的机会而感到愤怒。   两种极端情绪交织在一起,莫离终是仰天大笑,华美的妖纹瞬间布满整张美丽的面容。   “本尊可不怕你们!”   付月明准备砍出第二刀,“此处不是你的归宿。”   就在此时——   “不好了主上!怀飒将军不知何时偷偷将小皇子劫走了!”   莫离大惊失色,猛地再次看向岚一。   而段君诉也看向了他,却是感到意外。   “你没有杀了泊炀?”   岚一还呈保护的姿势半搂着他,段君诉抬头便能看见岚一已然褪去青涩的侧脸,更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听到他的质疑,岚一收回目光转向他,语气很是无奈道:“师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他这一句让段君诉失语,同时内心泛出点点羞愧。   难道他当真误会了什么?但大致上没错吧?至少他亲眼看见了证据,有些事情他并没有误会。   “你没做就好。”   “但泊炀的禁制并非我解开的,我去找他只为证实一些事情。”   段君诉好奇地眨眨眼,“什么事?”   岚一看了他半晌,忽然勾唇笑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眨眼的时候,粉粉的兔子耳朵也会跟着颤动。在某些人眼里简直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致命攻击。   他这笑得莫名其妙,段君诉摸不着头脑又问:“笑什么?”   可接下来,岚一的话更让他迷惑。   “师兄现在有尾巴么?”   “尾巴?”   他还真傻乎乎往屁股后面摸,竟当真摸到一团毛茸茸的短尾巴。   因现在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段君诉下手也没个轻重,不知抓到了什么位置,登时激得他往上一蹭,岚一怕他摔倒立马搂住他的腰。   二人几乎就快脸贴脸。   “师兄你……”   “没什么!!快回答我的问题!!”   段君诉捂住尾巴,红着脸和耳朵一边无能怒喊一边往后退,但是对方力道根本不容他撤退,身体只能僵硬地后仰以求保持微妙的距离。   于是,现今十分敏感段君诉再次有一种被欺负的委屈感,水水的眸子又红了。   真的——很想——欺负他。   忽然,耳朵被人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一股异样的酥麻感直戳头皮,段君诉立马捂住自己的兔耳朵如临大敌似的盯住罪魁祸首。   “你乱摸什么!”   岚一哑声道:“这是我刚才的答案。”   ?   说完,岚一起身准备往战场中心去。   见他周身气场又出现波动,明显还是没准备放过付月明。   “岚一,不要杀了他,可以吗?”   其实在他心里,还是很欣慰岚一是站在他这边的。   所以他仍然抱有期望,觉得岚一会听进去自己的建议。   可是,岚一头也不回,直接扔下两个字后飞身离开。   他的态度决绝的可怕,几乎不容置疑,将他方才的臆想全数否定。   也是在这里,段君诉意识到岚一的掌控已经开始了。   他无力坐在这方破旧戏台上,眼看付月明的刀刃骤然转向岚一,而莫离带人想趁机逃走。   他没法顾及其他。   肉眼可见的浑厚魔力注入炎刀,铺天盖地朝岚一劈去。火焰所及之处皆化灰烬青烟,刀气划过之地裂开深渊巨口。   段君诉忽地站起来!   他竟见岚一真被砍中了,炎刀直接砍进了他大半个身子!   一瞬间的窒息让他透不过气,可奇怪的是,岚一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刀下绵绵的质感让付月明警铃大作,全身肌肉顿时绷紧!   这根本不是砍中活人的样子。   明明之前过招时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道是……   而他们的对招只是眨眼。   岚一已在他出神的刹那“穿过”他的身体。   同时在错身的霎那,岚一虚化的身形即刻恢复,握住袖中滑落出的匕首反手插进付月明脖颈之中!   “咳——!”   顿时大口鲜血从付月明嘴里呕出,将胸前衣襟染红大片。   他神色变得十分痛苦,捂住被戳了对穿的脖子瞪圆了眼,死死盯住虚无的地面。   血还在不停下落。   不行,付月明不能死。   段君诉欲上去帮忙,却被回来的岚一制住双手、死死抱住。   “你不能去,谁都不能去。”   他终是哭了出来,“不……”   付月明的血似乎都快流干了,最后如同断线纸鸢摔落在地。   这时——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撤离的魔兵瞧见付月明“尸身”在落地那瞬,忽然被大团耀眼蓝光包围。   这束光来得猛烈,直视它的人当场双眼受到灼烧,两行血泪从脸上滑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   岚一背过身第一时间捂住他的眼,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是刺耳的喧嚣。   “君诉。”   在这些嘈杂中,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闯入他脑海,顿时抢走他所有注意。   明明从没听过,可他竟在被唤住的瞬间,流下泪来。 第47章 过去 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徒弟   这声呼唤太过陌生, 又那么熟悉。   陌生是于他而言。   熟悉则是这副身体竟本能对此作出了回应。   泪水落下的刹那,段君诉惊到了。   随即,一股莫名哀恸自心口萌芽, 脑海中的称呼脱口而出——   “师父。”   语毕,光芒盛极。   眼前景象顿时发生翻天覆地之变。   他早已不在魔界,而是身处一片世外桃林间。   明明五感正常,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他仿佛就像依附别人身上的魂, 静静看着这一切。   “以后你便是我座下大弟子。来,叫声师父听听?”   桃林深处,一名英俊的年轻剑客屹立其中。   被风吹开的桃花瓣,零零散散飘落在他满是破口的大红喜服上,腰间再配一把被染血布条紧紧包缠的古剑,怎么看怎么奇怪。   即便如此, 亦丝毫不影响此人不同于常人的凌厉气质。   段君诉听见“自己”开口道:“凭什么我要叫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陌生人师父?”   “他”的话语间满是叛逆, 似乎并不想认这个半路出来的便宜师父。   可对方却对他这种态度毫不在意, 或者说是已经习惯。   “哎, 君诉啊你脾气这么臭将来可是要挨不少打的。有我在,以后你至少还会还手不是?”   “……”   “他”被这男人莫名其妙从乞丐庙捡出来,说什么要收他做徒弟。可一问师门洞府对方竟直接说没有, 故骗子的印象就深深落在“他”脑子里。   然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发现对方当真有些本事, 路过偏僻荒岭时遭遇打劫, 还顺手清了个土匪窝。   此人屁话也多。   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婚出来的新郎,拉着“他”走走停停,一路上不断告诉他要做个好人、有前途的人、有用的人。否则死了阎王爷都不会收“他”。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除了小时候做他跟屁虫的周瑭。   可当那小子被仙家带走后,也没人理会他了,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那人说他叫霍南风,最近刚把门派创立起来,就叫留仙谷。   当他们来到最初的留仙谷时,段君诉能感觉到这副身体十分短暂的惊讶,但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   “不过如此,还不如我之前……”   “来来君诉,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   霍南风根本没在听,兀自拉着他往里面走。   段君诉感觉原主起先是无语,但很快内心泛出丁点不易察觉的开心,仍由霍南风带他去留仙谷四处转转。   尽管每次当霍南风问“他”什么意见,“他”都装作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有时还会顶两句。   可段君诉知道,原主一直阴郁孤寂的心情正逐渐被感化。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变。   那天“他”难得听进去霍南风的话,拿起一本专门修习冰灵根术法的古册正要研读,却收到霍南风要“他”即刻前往的灵笺。   “他”一瞬间的慌张毫不保留传到段君诉这里,似是对坏预感的恐惧,马不停蹄往对方指定处奔去。   “徒弟啊,师父要走了哦,就拜托你一个人帮忙看家啦!”   “他”气喘吁吁走到后山,才发现原本是荒芜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生出道道结界,里面一座被辟邪符缠满的庙宇孤零零立在其中。   “你、你要做什么?”   段君诉与“他”一体,不明的巨大恐惧登时笼罩住他们。他似乎还听见,有什么刚刚被捧在手心中的东西,又被摔了个稀碎。   回来这么些时日,霍南风还是没换下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衣服。   可他的面容要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憔悴惨白了。   “他”却没发现。   “对不住,刚收了你却又要让你一个人。但师父不得不进去,因为……罢了,即便如此,留仙谷永远是你的家,师父给你所有权力,你……”   “你会回来吗?”   霍南风愣了半晌,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这个……我也说不准,但君诉你还是别等师父了。不过你记住,只要你在,留仙谷便在,就无人敢上门欺负你。”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就帮师父守住此地吧,你也不会再去流浪了。”   此刻,段君诉情绪被强行带动,鼻腔与眼眶简直酸得不行,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嗓子干涩得发疼。   饶是如此,“他”依然还是那样,表现得毫不在乎。   “谁说要等你了?我一个人,我还轻松自在,没有你这个老妈子一直念叨,我耳根子还清净不少。”   见他这般,霍南风似是松了口气,但神情还是免不了露出一丝哀伤。   “对不起,徒儿。”   “他”蓦地转身背对他,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手,努力让自己不发抖、不去看。   身后,脚步声响起,禁地开始刮起狂风,那是禁制开启的信号。   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他”猛然转头看向庙宇。   漫天落叶飞舞,霍南风最后萧瑟的背影消失在轰然紧闭的大门之间。   脸上凉凉的。   段君诉伸手去触碰,“他”同时也抬起了手。   望着指尖晶莹的泪珠,段君诉听见自己喃喃唤了声——   “师父。”   这份哀恸与荒凉太过真实,以至于当他醒来后胸口还疼得不行。   睁开眼,此处早已不是魔界。   肉眼可见的丰沛灵力化作点点荧光围绕在他四周,如同精灵般在半空漂浮。   房内全是佛门物件,大气庄严。   不像留仙谷,也不像仙盟。   “我怎会在天子峰上?”   他刚撑起身子坐好,忽然听见房内有东西倒下的声音。   随即一团白色的东西蓦地跳上床,伏在他膝盖上嚎啕大哭。   “大师兄呜呜呜呜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霍辰长高了,但还是胖嘟嘟一张脸,哭起来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眼泪鼻涕胡乱就往被子上蹭,哭得直打嗝。   而霍辰这句话,意外触动还未从记忆中走出来的他。   段君诉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抱歉留你们在谷内,琳娘呢?”   他没看见陆琳。   霍辰指了指门口,“陆琳不知在闹什么脾气,一直在门外站了好久就是不肯进来看师兄,明明她前几日还担心得失眠……”   “怎么了?”   被问起,霍辰苦着一张脸也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说来还是和二师兄有关。她弟弟泊炀路上被二师兄抓走了,现在仍是生死未卜。所以这段时日,她也未曾和二师兄说过一句话。”   这个啊。   段君诉叹气道:“我去和她说吧。”   陆琳在外面低着头,手指来回绞着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脚步声,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仍是不愿转过身来。   “琳娘。”   段君诉见她肩膀一颤,随即抖得更厉害了。   “琳娘,关于泊炀的事情,你不能怪岚一。”   渐渐,啜泣声响起。   “泊炀早就不是你的弟弟了。”   他本想将这件事美化隐瞒些许,但还是认为陆琳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有些事情早日明了,也能早些让时间冲淡悲伤。   “他是魔界最后一名皇子,逃到人间夺舍了真正的泊炀。当你们从村子逃出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闻言,陆琳终是蹲下身捂住脸放声哭泣。   “我知道……我就知道……但是我……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留下……哪怕是假的。可是……可是呜呜呜……”   却不想此人亦是间接杀了她全家的凶手。   段君诉又叹一气,过去轻轻环住她,陆琳扑进他怀里呜咽抽泣。   “他、他还活着么?”   想起废殿里的事,他缓缓道:“他被手下救走了,很好。他还问了我,你怎么样。”   陆琳顿了顿。   “你想见见他么?”   “不。”   陆琳拒绝了。   “我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抱歉师兄,也麻烦你替我同二师兄道个歉。”   “好吧。”   瞧她状态没有因过度悲伤而失控,段君诉很是欣慰。   陆琳比他想象的更懂事,尽管他还是不愿意她兀自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知道付月明在哪儿么?”   “师兄是说昊天门那位么?”   “没错。”   陆琳面色有些为难,干笑道:“师兄才刚醒,还是休息下再说吧。二师兄应该很快就会来看师兄了,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   这时,霍辰从屋内出来,“师兄!咱们去找二师兄吧!听说仙盟此次从魔界抓了很多人回来,都关在婆娑洞窟审……师妹,你眼睛不舒服吗?”   陆琳:“……”   对,去找岚一,什么事便都明了了。   “你们就在此处等我回来。”   陆琳没好气瞥一眼霍辰。   霍辰委屈道:“我哪里说错了……”   段君诉往外去,却迎面撞上了周瑭。   周瑭见里头还有两人,不禁感到意外。   “天子峰并非何人都能来,你们是如何上来的?”   周瑭素来无甚表情,整个人冷冰冰的,说话间即便无意也难免让人感觉疏离。   霍辰与陆琳顿时像被夫子抽查课本的学生,小心翼翼回:   “是、是二师兄说我们可以来看大师兄,我们就来了。具体二师兄如何做的,我们也不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啊!”   周瑭更加意外,但却不惊讶。   段君诉笑着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无事。   “找我么?”   “嗯,”周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无碍我就放心了。幸好仙盟的兵马能及时赶到,未能酿成大祸。”   !   仙盟居然攻打魔界了?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   瞧他神情,周瑭以为他知道。   “说来要多亏岚一,否则也抓不住如此好的时机。” 第48章 见人 来见我的第一句,就是为了见付月……   周瑭的话, 令他愈发困惑。   他说岚一此次是早已预料魔界内部的混乱,遂故意前去假意投诚以找到攻克漏洞,才能让仙盟的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场战役大获全胜, 几乎将摇摇欲坠的魔族政权彻底击垮,各个党羽四散奔逃,不复昔日光景。   他们抓了不少曾与魔界皇族有亲密关联的人,其中就有莫离亲信潇潇。而莫离与怀飒泊炀都消失不见。   不过可以确定, 莫离很难藏匿魔界,极大可能是逃到他们这边来了。   现在仙盟对她下达追捕令,应该不出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听周瑭的语气,是丝毫没有怀疑岚一的多重身份。   段君诉推断,恐怕一开始岚一就不是冲着与莫离合作而去的,甚至可能从没在意过莫离能带给他的利益, 否则也不会这样赶尽杀绝。   那么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混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昏暗密室内, 四面墙上全部贴满驱魔符咒。脚下地面还画上了一方巨大阵法, 中心则是被锁妖链捆住的潇潇。   如此“高级”的待遇, 与她并不是十分搭配。   “本来是为你家主子准备的。”   潇潇怒不可遏,拼命挣扎却被锁链越缠越紧,好几处都被勒出了血痕, 可她还是在不停挣扎。   “我家主子并未做过任何背信弃义之事,为何你要背叛我们?”   “背叛么。”   岚一坐在不远处, 一手支颐着, 一手正在玩弄颗圆润的珠子。   珠子呈鹅黄色,光下会透出淡紫,是刚从段君诉身上取下不久的化形珠。   “不用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只是我比你们早一步做出行动罢了。”   “你!”   潇潇没法反驳他这句话,但也不能让他好过!   “哼, 那你真是自掘坟墓!一旦仙盟那群废物知道你与魔界早有关联,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你抓了我那么多同族,总有一张嘴会将你的罪行传达出去!”   “嗯……”岚一将化形珠收好,对她方才激进言论不甚在意,似乎一点也不怕有人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莫离呢?”   潇潇最讨厌他这种态度,但又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这才是最可恨的。   究竟如何才能戳中此人痛楚?   她再次往前扑,想去撕开对方的喉咙,奈何只有链子被晃得哗哗响。   “你休想知道主子的行踪,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闻言,岚一也不在此处浪费时间,起身冷冷瞥了眼阵法中心,道:“如你所言,那你活着也没什么价值。把地方空出来,留给其他人吧。”   见他这副神情,潇潇有些怕了,“你要做什么?仙盟那些老顽固还没审问我呢,你有何资格先行处决?你以为仙盟已经落入你手了么?”   岚一:“你这可是谬赞了。不过现下大家的精力都放在天子峰,倒是无人得空来管这些‘小事’,也只得我亲自过问了。”   他这话,明摆着是无人能从他手下救出他们了。   竟不想岚一这么快就拿到了审讯与处决权,当真是很得信任。   她气得想大骂。   忽然,响指一起,密室内顿时光芒大盛。   寻常人无感,可对这些妖魔而言,每一道从符咒中散发出的光,皆是折磨元神的灼热。   本来不想杀他们的,但莫离所做的那件事成功挑动到他的神经了。   一个都别想逃。   潇潇难受得嘶吼:“岚一!你等着!你以为你会一直如此顺利么!总有人会知道……对,兔子,那只兔子!!!”   最后几个字是咬着血喊出来的,听起来异常凄厉,在封闭的室内尤为清晰。   闻言,岚一脸上登时没了伪善的笑意,也未发一言,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那只兔子不是魔界中人对吧?我看到你那么拼命保护他,还抱他送去天子峰。主子想抓住他,你立马就生气了。”   “你喜欢他么?但是他会喜欢你么?很可惜,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围符咒的光忽然减弱。   潇潇终于有喘息的机会,伏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这时,一双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正见岚一蹲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仔细说说?”   呵,她杀不了此人,也断断不能让他好过。   “那个疯子……付月明是吧?我调查了,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坊市的人亲眼看见他们举止亲昵,成双成对出入酒楼。兔子一直在护着他呢,为了他甘愿受怀飒威胁进宫,对,你也瞧见了,兔子根本不舍得你杀了他,因为他们……”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脖子已经被人狠狠掐住。   “你在骗我,师兄不会喜欢他的。”   潇潇尽力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哈、呵、你知道什么?你若是、若是明白,还会来问我?”   岚一顿住。   仔细回想,师兄真是毫无理由维护着付月明。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师兄便冒着危险去地宫救他,并想将他收入留仙谷。   只是当时自己成功阻拦了。   现在明明被抓去魔界,却依然护着他,说什么也不让自己杀了他。   难道……不,也许师兄只是心地善良,不喜欢看他杀人而已。   师兄会喜欢付月明什么?付月明有何值得他喜欢的?   思绪一转,岚一逐渐恢复往日神态,也松开扼住潇潇命门的手。   “可惜了。”   潇潇预感不妙。   “可惜什么?”   “还少个人同你作伴。”   他再度抬起右手,眸底杀意难掩。   潇潇瞳孔骤然放大,无力朝他伸出手,“不、不要!!”   此时——   “大人,有人找你。”   密室外,响起护卫的声音。   岚一:“不见,谁都不见。”   “是留仙谷段师兄求见。”   四面光芒再次熄灭,潇潇躺在地上又松了口气。   岚一深吸一气,转身离开密室。   密室就在审讯台内里,外面还有很多关押妖魔的水牢。   他特意让护卫通传师兄在外面等,别让里头这些个脏东西污了他的眼。   段君诉依言在外面等候。   等待的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是不安。   岚一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岚一了,他不敢如同以前那般要求他做什么。   段君诉甚至不知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与他相处。   岚一没让他等很久。   很快段君诉就看见他的身影。   即便从满是血腥的审讯台出来,岚一似乎依然是那一尘不染的谪仙。   他看向自己时永远是在笑的,笑意永远都是温暖的。   自从魔界之后,岚一再也没穿过暗色的衣物,反而尽是与自己相同的鹤白锦服。段君诉还想起他用自己的姓氏以及那幅画,内心登时五味杂陈。   “师兄找我?怎么不多歇息歇息?”   “我……”   说着,岚一上前两步将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试探温度。   两人距离忽然拉近。   段君诉瞧见对方灵石耳坠里自己的倒影,表情有些慌张。   “化形珠虽伪装能力极好,但对身体消耗很大,所以师兄之前体质才会那般敏感。魔界后续之事我会处理,师兄只需在天子峰修养即可,那儿的风水养人……”   说得他脸一红,打断道:“我很好,我就是来问你,可不可以让我去天池见见付月明?”   周瑭说付月明被锁在天池,才能稳住体内魔气不暴走。   而进入天池探望的权限,除了容致,就在岚一手里。   不难推测霍南风就附身在付月明体内,才会引起付月明人格暴走。还有那个梦……他还想见见霍南风。   “付月明?”   岚一的笑容有一瞬的凝固,但仍尽力维持温柔的语气。   “师兄来见我的第一句,就是为了见付月明么?” 第49章 天池 我喜欢你啊   不明白为何岚一会这般说。   付月明那种状态, 他去探望很正常。   更何况还牵扯进他们师父。   而付月明之事着实复杂,岚一自己也牵涉其中。若为此与岚一起争执,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你不愿, 就罢了。”   他悄悄去找容致。   岚一不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那么自己也不好继续待在这儿了。   “那我走……”   不想,岚一立刻回答:   “师兄多想了, 我怎会不愿呢。”   他这么说,让段君诉心里的不安减轻大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岚一神色如常地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行走,准备带他往天子峰方向而去。   “是有点生气。”   “啊?”   “我生气是因为师兄似乎不关心我,只关心天池那位。”   岚一此话没什么出格的,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段君诉有种异样的感觉, 仿佛岚一非常在意自己的看法似的。   但怎么可能呢。   他看过原文知道岚一的性格, 岚一眼中只有自己的大业, 不会为任何人动摇的。   段君诉遂将此归类为师兄弟之间正常的拌嘴,那丝异样的情绪也渐渐恢复平静。   为缓和之前尴尬的气氛,他也打趣道:“你已经同以往不一样了, 怎么还说这般小孩子气的话?”   “为何师兄会以为是小孩子气?”   段君诉不假思索道:“这些撒娇的话,以后留着给喜欢的人说。你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也不怕被人听了笑话。”   岚一:“可我确实喜欢师兄。”   他倏然停下脚步, 表情讶异地看向身旁的岚一,岚一也在看着他。   心跳莫名开始加快,他甚至不敢和岚一对视。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多了么?   应该是吧,怎么可能是真的,即便是喜欢哪里轮得到他。   段君诉被自己那一瞬间的自作多情弄笑了, 亦不去计较方才那份悸动的由来,还有心底隐隐的忧惧。   “我也喜欢你们,你啊霍辰还有陆琳,对我都很重要。”   “不,我是……”岚一张了张口,但没有打算将话说完。   毕竟此时此刻不是什么好时机。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自己与师兄的相处方式应该要变了。   否则后面怕师兄会不习惯。   他嘴角微勾,柔和道:“没什么,走吧师兄。”   天池位于天子峰最顶部,与天界神水相接,与人间地灵相合,形成如此得天独厚之所。   付月明若非是道和亲传弟子,也很难享有被天池水供养的资格。   上边水气氤氲,一呼一吸之间皆是天地灵气,仿佛内在身体皆被涤清、不留污浊。   天池四周以往是没有禁制的。   但因要锁住付月明,天池边变有了一层蛋壳似的透明结界。   他们到时,结界外已经站了一人。   容致来了很久,外袍被水雾打湿了也浑然不觉,一瞬不瞬负手凝视里面正在昏迷的付月明。   霍南风出事的这些日子,他似乎也不曾歇息好,整个人瘦了大圈。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盼望什么,遂也无人来劝诫,让他一人在此静静回忆。   “容掌门。”   “啊,是你们来了。”   容致从过往中回神,对他们温和笑道。   岚一:“容掌门早些回去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消息。”   容致颔首,“我明白,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毕竟这么些年了……哎,道和真君近日又临近雷劫,还好有你在,这件事才没出什么岔子。”   “掌门客气了。”   容致转而对他道:“君诉,你也辛苦了。此番月明有惊无险,也是多亏了你照顾。日后有何难处,大可与我说。”   段君诉:“应当的。月明身为后辈又遭此劫难,谁都不忍。”   “哎,此事疑点甚多,最主要的还是先想办法如何将南风的灵识从月明身上分离出来。”   也是奇怪,霍南风此次只是灵识跑了出来,肉身还留在禁地。   大家也只能推测,霍南风终究是没有破开掉封印,也只有无形的灵识能出来。   付月明在魔界的所作所为,段君诉猜测恐怕是源自于霍南风灵识的记忆,所以付月明才会表现得对魔界如此熟悉。   段君诉又记起付月明说是岚一误导他去那个地方,才会撞上霍南风漂泊的魂体,最终被成功附身。   是真的么?那岚一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打压付月明,就等于打压昊天势力。如今仙盟的主干势力就是昊天与天子峰金仙,若昊天易位,后继者就等于拿到了大半个仙盟势力。   修真界一半的门派都会听从那人的号令。   况且,金仙常年不问世事,也就几乎等于……   不,还有容致呢。   岚一应该不会这么做,他还斗不过容致……吧?   若真有那么一天,一切是不是都晚了?   可段君诉深深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能力能阻止岚一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事态还未恶化之前,找他好好聊聊,把彼此心间的疑问都敞开来说说。   至于岚一愿不愿坦诚,他就不明了了。   但至少,他试过了。   “师兄看着我做甚?时间有限,该去多瞧瞧付月明才是。否则等会儿我就带你回去了。”   岚一这话说得酸溜溜的,真像是吃醋那么回事。   段君诉第一次见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看到了就安心了,一直盯着看干嘛。”   言毕,岚一脸色缓和了些许,尽管外人很难察觉这丝微变化。   容致在一旁见他们拌嘴,不禁也笑道:“你们感情真好,让我想起了我与当年的南风。”   众人皆知当初容致与霍南风差点就结为神仙眷侣,成为佳话。   如此这般形容他们二人,段君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竟不排斥,也不敢接话。   岚一居然亦未反驳,开口:   “素闻容掌门与家师感情甚笃。晚辈所知要唤出灵体,其中一个办法便是唤醒灵体的记忆,就能将灵体从宿主身上分离出来。而这一步,需要极为亲近之人或是灵体本身便有深刻记忆之事。”   说到此,岚一笑意愈深,“以您与家师的关系,还不能唤出家师么?” 第50章 周瑭 我有个请求   容致亦是深知这一点, 斯文俊美的脸庞上落寞难掩。   “说来是我对不住他,所以才不愿见我吧。”   当年之事虽是闹得沸沸扬扬,但真正知情者竟少之又少。   最广泛的传言便是闹婚, 霍南风意外暴走重伤容致后下落不明。   段君诉:“若掌门愿意,能否告知为何当年家师会对您大打出手的缘故?”   容致苦笑道:“那时南风将将突破金丹,内息十分不稳。因他所练剑术功体霸道,一时有所冲撞, 已有走火入魔之兆。为保全他,那段日子便一直将他留在昊天门修养,对门外之事南风一无所知。”   “故而后面莫离的突然出现,令南风十分震惊。他几乎忘了曾与莫离有过纠葛,毕竟那都是儿时之事了。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原本不稳的内息更为紊乱。若我能早些替他摆平这些纷扰, 也不会如此吧。”   容致凝望着天池里的付月明, 仿佛通过他在看另一人。   “他该是在怨我, 未对莫离有个交代。南风一向为人坦诚率真, 定是十分自责。恐怕现在谁都唤不出他来。”   原来是这样啊。   段君诉:“此事也怨不得您。毕竟那些陈年约定纠葛,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想必家师会体谅的。况且现下家师魂体受魔气侵扰, 意识不明自然也难识人。我们再等等吧。”   容致对他亲切一笑,“君诉说的话很是熨帖, 我心里也好受多了。怪不得岚一说什么也不肯来我昊天, 眼下我倒是能理解了。要不君诉,你也过来吧?”   ??   容致真是时刻惦记挖人!   “啊哈哈多谢美意,只是掌门可怜可怜我们留仙谷就这么几个人吧。”   容致面露很可惜,“左右我们本该就是一家人的,哪儿分什么彼此呢?太见外了。”   段君诉觉着他还是少同容致打交道比较好, 以免哪天自己整个门派都被挖过去了。   岚一:“留仙谷乃家师寄愿,有个念想家师会更早愿意回来吧。”   还是岚一会说话。   段君诉见容致想挖墙角的意图也没那么明显了,还跟着点头附和。果然碰上师父的事,容致都是会让步的。   “现在放眼修界少有人能解我们眼下困境。千金药又阴晴不定、行踪不定,此事也只能请你多多上心,你懂得不少奇门法诀,想必会找到能让南风出来的办法。”   岚一:“会的。”   这时,一片灵笺从空中飞来,落入容致掌心。   容致大概阅览内容,便将灵笺递给了岚一。   “此事你替我去吧。月明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我要替道和在此看住他。”   岚一查看灵笺时没有避讳他在旁边,段君诉能轻易看见上面的字迹。   是各大派为讨伐魔界之事争执起来,在仙盟请求容致拿个主意。   “行。师兄,走吧?”   “我?”   段君诉原本没有打算和岚一走。因为容致那番话感觉似乎付月明还挺严重,他想留下来帮忙。   “仙盟的事我去了没用,你一个人就可以了。”   容致:“无碍,我一人在此便可。”   那好吧。   岚一笑着朝他招招手,段君诉只好随他过去。   “说来婆娑洞窟之事还未解决,容掌门竟不怪罪我,但此刻露面是否不太好?”   还记得洞窟那事儿他私自逃出来,上面却还迟迟没有怪罪下来,也是奇。   岚一:“我说了师兄不用为这等小事挂心,天子峰早已不追究了。”   他讶异道:“怎会?”   岚一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洞窟被损之事乃魔界奇兵地动造成,师兄有何过错?再者,付月明此次魔界之行凶多吉少,若无师兄看护怎会平安归来?我早已递了笺上去,师兄已经将功补过,何来怪罪一说?”   段君诉听傻了眼。   自己被掳去魔界一说就这样摇身变成为了付月明“救命恩人”,顺便还让昊天记了他一个人情。   这……   他还是老实去仙盟吧。   这次来的人要比上回讨伐他的少了不少,但大多也都是门派中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   他们到场时,还能见几个修士在那儿吹胡子瞪眼,争论不休。   昊天的人都在,但见周瑭在旁抱剑倚柱休憩,所以没人敢闹得太凶。   段君诉没想到周瑭会在这里,以为他回了边界去打理魔界后续摊子。   周瑭也第一眼看到了他,立刻朝他走了过来。   “师兄?”   岚一对段君诉忽然躲去自己身后这个举动产生疑问。   “没事,风有点大,借你躲躲。”   “……”   之所以躲着周瑭,是因为之前周瑭来找他,不仅仅是为了同他聊天,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希望能征求他的同意。   简直震惊他三百年。   看到周瑭,岚一大概明了怎么回事,就先替他拦了人。   “周前辈,近日可好?”   周瑭站定,习惯性一手握着剑柄,朝他颔首道:“岚一啊,多谢关怀。我见师父未来,想必又是派你来负责。快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岚一扫了眼在场人,“金玉台的人呢?”   周瑭:“谢家那位腿疾犯了,加之此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岚一笑道:“他们是太闲,等会儿有事做就好了。”   周瑭明白他话中含义,不由得跟着摇头苦笑。   那些人都是冲着容致好说话才一窝蜂赶来,却不想直接撞上了岚一。   他记得付月明消失没多久便有不小一群人来闹过仙盟,苛责他们边界松散,要求内部人员更迭、多用可塑之才。   有的人不满昊天执掌仙盟已久,如此就是为了削弱昊天话语权、塞进自己人罢了。   周瑭都习惯了。这些人屁大点的事都要来仙盟讨个说法,吵得仙盟整日乌烟瘴气。   那会儿师父因霍掌门之事伤神,他们便对上了恰巧心情也不太好的岚一。   结果就是闹事那波人被“自愿”派发去混乱的边界守了几天,回来后便再无人敢提边界松散这个话题。   自那之后,凡是有人来仙盟办事,第一句问的便是——今日仙盟坐镇的是容掌门还是岚君?   若是岚一,仙盟当天都会清净很多。   “那就不多作停留了,请自便。”   岚一言毕,便握着他的手腕往前去。   周瑭见他要走,连忙叫住,“君诉,我有话要对你说。”   岚一侧首冷冷道:“周前辈与我家师兄算是平辈,即便如此,大庭广众下还是不要叫得如此亲密,以免让人生了误会。”   周瑭不明白为何岚一要从中阻拦,“我与他自小相识,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何不可?”   段君诉发觉手腕上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许。   “青梅竹马么。”   段君诉不晓得岚一是在问谁,但他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就像做贼似的。   就当是在反问周瑭好了。   和他没关系,没关系。   随即,段君诉发觉手腕上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许,便听岚一开口说:   “周前辈可别误会了,在下没有什么谴责之意。若真有情分,也得分清身份和场合,周前辈身居高位乃众昊天弟子之首,不得不做出表率啊。”   周瑭常年混迹妖魔战场,哪儿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官场话,以为岚一确实是为他着想,也就不计较称呼如何。   虽然心头有些莫名不悦,但他想不明白,也作罢。   “是我疏忽了,但我现在需要和他聊一下。”   岚一毫不客气,“就在这儿说吧。”   段君诉也只能附和:“就在这儿说吧……”   左右手腕被拽紧了,他想走都走不了。   既然他不介意,周瑭自然也接受。   “那个件事你考虑好了么?我想了很久,若是你同意,这两日我便亲自去置办洞府。”   余光瞥见岚一看过来了。   段君诉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还是算了吧,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你也回去再想想吧。”   又被拒绝,周瑭难免神色有些落寞,“好,若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昊天找我。”   “嗯。”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把心脏提了起来。   “师兄,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事会涉及置办洞府?”   “……”   还能是什么。   周瑭希望自己能与他结为道侣,一起生活。   因为此次魔界之事,周瑭似乎对他很是愧疚,觉得没有将他照顾好,才使得他落入如此危险境地。   若是他们结了亲,周瑭就能很好去保护他。而且他修为残缺,双修之法对他也有裨益,怎么看都是两全其美之策,加之他们自小相识,不是完全没有情分的。   不过段君诉当时就拒绝了他一次。   因为他不需要谁的愧疚,也希望周瑭不要因过去之事要对现在的他进行弥补。   他们之间谁都不欠谁的,还希望他别把同情内疚当成感情。   他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但对方似乎还是没有听进去,才会又找过来同他确认。   想起这件事段君诉就头大。   周瑭怎的莫名生了这种心思?或许他自己都没过感情经历,才会把这件事当成能够补偿的方式之一吧。   段君诉肯定不会告诉岚一此事,只得绕圈子答:   “没什么,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岚一看了他半晌,语气没任何变化,“师兄不想说,我便不问。”   哎,这就对了。   他终于落下心头大石。   “左不过一天便能查明的事。”   ??? 第51章 闹场 你就遂了我吧   在场修士们见来者是岚一时, 纷纷变了脸色。   明明他们专门给容致传的灵笺,怎的就……   可来都来了,他们没有撤退的余地, 只能硬着头皮摆出一副笑脸。   书童将一小叠文书呈上,岚一开始一本本翻阅起来。   仙盟也是有规矩的。   除开紧急情况,门派若有需求,必须提前送文书上来, 再经由仙盟批准方可得到援助。   大家不明白为何他看起了这些,出声询问道:“岚君,这是何意啊?”   岚一将看完的文书放回原位,“既然你们口中所提之事不在这上头,也请各位回去吧。”   果然对上这位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们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   有几位青年修士先站了出来。   “抱歉岚君,事态紧急, 文书之事还来不及上表。”   “没错。岚君, 为何要仙盟此时继续深入攻打魔界就这般困难?”   “现下魔界势力瓦解, 是最好将其一举歼灭的时候。此时撤兵, 岂不可惜?”   岚一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魔界情势并无你们想的那般简单。莫离虽暂掌魔界有些时日,但前魔尊旧部仍是魔界中坚力量。若此时攻打进去, 我们面临的甚至会是两股势力。”   这些资历浅、年纪轻的修士就是热血热脑的。   见岚一还是不改态度,他们顿时就激动了。   “岚君, 难道我们仙盟竟这般懦弱, 还怕那些散兵游将?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何不争取?!”   此人嗓门洪亮,段君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不晓得是哪个宗门,那人一身大红色宽袍,手拿一方小丹炉, 看就是有不小火气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莫离撤了,自然说明她惧怕我们的力量。且她既然有能杀戮上任魔尊的实力,怎会连几个旧部都无法驯服?魔界不就是以武为尊么?您这般自以为很了解的话语,说得好似莫离魔尊之位,是您捧上去的!”   叽里咕噜说完一大堆,在场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包括段君诉在内。   他们着实钦佩这位的勇气,但无人敢明晃晃声援他,只能用眼神表达他们的欣赏。   段君诉佩服的是不他的勇气,而是他通篇讲下来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的,也算是本事了。   鸦雀无声。   与此人相较,岚一则显得沉静许多,半点没有生气的迹象。   正是如此,众人预感更不好了。   “你很面生,丹霞派?”   “没、没错。”   提起自家门派,青年修士没由来生出一丝紧张,但自尊心告诉他,他没有做错。于是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接着,岚一便道:   “若我没记错,贵派坐拥两座灵矿山脉,其中一脉乃贵派开山之初仙盟所赠。门派上下两千余人不等,不少商贾每隔三月便会去你们那处大量收购上品丹药。”   丹霞修士内心一惊。   他们门派并不出名,对方怎会了解得这般清楚?即便每个加入仙盟的派别都会做好登记,可总不会个个都能记住吧?   不晓得岚一要搞什么名堂,丹霞修士继续回应:“是的。”   “照记载,上回魔界地动侵扰之战时,丹霞派并无任何人力、物力上的援助。算算日子也是不巧,恰好撞上你们同商贾交货的时间。可惜,这仗打得真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丹霞修士瞬间变了脸色。   仙盟有规定,凡是加入仙盟的门派在有难之际,于能力范围之内务必提供援助。   岚一此话无非挑明丹霞派有能力交上千瓶货,却拿不出一点援助边界。不过是仗着门派小,没人惦记罢了。   却不想岚一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段君诉不禁回想起,以前岚一曾创下半个月背完大半屋子古籍秘法的辉煌历史,默默为这位点了根蜡烛。   丹霞修士憋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欸,岚君莫气,小辈年轻说话没分寸,您多担待点。”   说话的是丹霞派旁边的弥武宗掌门,也是最开始的争论者之一。   为了稳住气势,老头子马上出来打圆场。   而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瑭忽然插话:“这位似乎只有二十。”   众所周知,岚一也才十八不久。   但他一贯行事风格让别人很难认为这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弥武掌门此话显然不合适了。   场面忽然有些尴尬。   “咳,那我就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吧。”   岚一听累了,自顾自在软椅上坐下,同时还不忘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段君诉也坐过去。   他现在哪里敢。   段君诉连忙摇头。   而弥武掌门这个老辈还站着呢,顿时心中火气直冒,但老狐狸不会表露出来,还笑得一点破绽也无。   “大家都是为仙盟好才聚集于此献策献计,岚君何必在物资方面计较?未免显得我们仙盟太过小气。丹霞的意思是,如今领军者只有周大人一人,若能再多个帮手,岂非如虎添翼?魔军溃败奔逃,可别错失良机。”   原来又是借机塞人的。   “弥武是吧?”   弥武掌门忽然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贵派于八月初六自仙盟借走八千玄铁锻造法器,至今未以任何形式归还。说来这批玄铁全数出自云山剑宗,此事仙盟还替你们暂压着。”   此话一出,顿时人群中便有异声。   “难怪上次请求玄铁竟一担都拿不到,居然是被他们都拿走了!”   “好啊老家伙,背着我们吃了这么多!”   弥武掌门汗水直下。   见颜面不保,立刻转移话题道:“岚君!难道定是以这些身外之物才可论定是否有资格为仙盟出力吗?仙盟竟是这般势利么!”   周瑭在边界镇压了那么久,听到这些话当真怒气涛涛。他们在前面与凶残魔族拼命,这些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这浴血之事说得那般容易!   他正欲开口争论,便听岚一道:   “没错,你们就是没资格。”   他这般直言不讳,气得弥武掌门胡须都翘了起来,立马便想训斥这以下犯上的黄口小儿。   岚一却笑了,“欸,掌门莫生气,小辈年轻说话没分寸,您多担待点。”   瞧自家掌门都要气厥过去了,弥武弟子们立刻想给掌门讨回脸面。奈何忽然一张薄薄白纸飞到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不说别的,谁能把上回边界防线人数、储备、伤亡三项白纸黑字写明白,我就认他有资格。”   方才信誓旦旦,此刻却无一人敢去接下岚一这张毫无分量的白纸。   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写不出来。   岚一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要东西拿不出东西,要情报拿不出情报,同时还享受仙盟庇护和援助。   一无所知、一毛不拔者,就是没资格在此高谈论阔、指点江山。   “既然来都来了,就把总账都算算吧。最左边那个紫衣服的,湖星宗是吧?来吧。”   岚一说完这话后,所有前来闹事的门派全部面如菜色、心如死灰。被点名的门派,甚至有人当即吓得跳了起来。   他们只是凑个热闹,怎的还被带来翻旧账了!   “岚君,您老人家行行好,我们宗明日就还!”   “岚君上次那笼灵兽其实我们早就准备要还了,您别记!别记上去啊啊!”   “岚君下次不会了!您再宽容宽容……”   求饶哀嚎声此起彼伏。   又有周瑭在旁边看着,没人敢偷偷溜走。   被惨烈记账的宗门灰溜溜从段君诉身边走过,还对始作俑丹霞弟子抱怨道:“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我……我……”   这些趁机占小便宜的宗门并不少,只是容致一直没时间处理。不想今日都在这儿落了网。   处理完也过了一个时辰了。   周瑭先去送了这些人。   段君诉见岚一已有倦容,还是忍不住上前关心。   “这段时日你也没歇息过,还是早点回去吧。”   岚一活动了下肩颈,然后抬眼冲他一笑,“终于等到师兄关心我了。”   段君诉耳根一热,“哪有……”   “就有,”岚一从软椅上起来,与他直视,“而且师兄似乎在躲着我。”   !   岚一居然看破了。   他当真有意无意在躲着他,只因他并未想好现下该如何与他相处,又该以怎样的心情看待他。   他不知岚一是否还是那个岚一。   给彼此距离和空间,会好些吧。   “怎会呢,你多想了。”   岚一没有深究,却道:   “没有就好。那么师兄不介意就陪我一同去歇息吧。自那日之后,我一直对师兄心怀愧疚,想着能有何办法将修为归还给师兄。最近刚有心得,正想试试。”   归还修为?   虽然十分不合时宜,但段君诉竟第一时间想到周瑭说的双修之法就可以达到此目的。   在脑海里还未呈现画面之前,他猛地摇头表示拒绝。   “不不不我没有想过要你归还,不用在此事上费心。我挺好,挺好的!”   岚一自然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师兄最好还是遂了我吧,免得以后身陷囹圄之时毫无自救之力、任人宰割。” 第52章 质问 付月明连你一根发丝都比不得……   岚一是指他受困魔界的事么?   说来岚一明明早在紫毓宫那会儿便与莫离相识, 并一直有联络,泊炀就是证明。   而此次岚一为何忽然背弃与莫离的约定?   若说他从未将莫离这股势力视为同伴,但又为什么没有对其乘胜追击?无法深入攻打魔界倒还好说, 但莫离是否又是他故意放走?   还有付月明曾说谢必赢死前定有内奸在场,他断言此人就是岚一。   可是,高级魔族并不少,谁又知道杀死谢必赢的魔会是与岚一有密切联系的莫离?   以及, 岚一是何时发现兔妖就是他的?   “岚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如实回答我么?”   尽管不明白为何段君诉忽然转变话题,但岚一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师兄说吧。”   段君诉看了眼周围,“这里说方便么?”   瞧他略微躲闪的目光,岚一心里约摸有了分寸, 笑道:“无碍, 没人会听见的。”   岚一说完这句话, 不远处洒扫的几名童子忽然加快扫地速度, 并同时自觉往外移出好几丈远,眨眼便不见人影。   “……我想知道,你此次去魔界是为了什么?为何你会以莫离贵宾的身份, 出现在那里?”   说出口时,段君诉内心忐忑不已。   会生气么?还是会巧言骗他?   他仔细注意岚一的表情变化, 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语气同平常那般柔和。   “不让师兄卷入这些纷争是我一直以来的期盼之一,故而此事并未在最初便让师兄知晓。”   嗯?   感觉有说法,段君诉耐心听下去。   岚一:“合力找寻魔界突破口、攻下冥河要塞,是容致那日找我的目的。”   “那日?就是你故意抱恙,容致上门探望的那日么?”   “没错, ”岚一继续,“冥河乃魔界第一入口,最末流汇入冥府便成忘川。这些年人界频受妖魔侵扰,但只要占下冥河,就能控制事态。”   “为此,容致与我便定下这个计划,里应外合。”   原来容致早就动了这个心思,与岚一共同谋划至今。岚一是“间谍”的身份,也是仙盟内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故回来之后并无人深究此点。   怪不得。   “那……你是在此之后才发现莫离逃往人界了么?”   岚一眸光微沉,笑着反问:“师兄是觉得我在那之前是应该认识莫离的?”   他这方面的嗅觉简直敏锐得可怕。   段君诉瞬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掩饰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实,只能佯怒道:“是你多想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也很意外。”   也不晓得有没有成功蒙混过关,但听岚一讲:   “师兄别生气,我也是随口一说。”   呼——   没发现就好。   而忽然,岚一神情变了,声音也比方才沉了些。   “那换我问师兄一个问题了。”   见他这副模样,段君诉忽然能理解刚才那些被岚一审问的修士会是一脸哭丧的表情。   光是听语气,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你、你要问什么?”   岚一朝他近了一步,“为何师兄要为付月明做到那种程度?若那日我没有救下师兄,结果会如何?”   他蓦地不敢与岚一亲近,不自觉被逼得后退。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付月明那时在怀飒手里,我不得不去,哪怕是装装样子。”   可岚一却道:   “没错,师兄就该见死不救。”   段君诉正要反驳,但听对方很快打断了他说话的势头,不断逼近。   “我晓得师兄听不惯这些话,但事实就是如此。付月明天赋极高且有霍南风附身,怀飒虽为魔将却不能把他做什么。可你有什么?若是当时你出事,谁来护你?”   不料岚一竟会在这个问题上生气了。   段君诉从没见过岚一私下这般严厉过,心下隐隐有些害怕和歉疚。   “我没有想那么多……”   岚一还在朝他步步靠近。   他想逃离现下这压抑的氛围,干脆直接从岚一身边绕过去。错身的刹那,却被岚一一把抓住手腕,强硬拉回跟前。   “岚一!”   他惊得喊了声对方姓名,可岚一此刻神情阴郁得可怕,半点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视线紧紧锁在他身上,逃不掉分毫。   “师兄,在我这里,付月明连你一根发丝都比不得,他的命不足为惜。倘若哪天你因他受伤,我会动手的。即便到时候你如何求情,我都不会放过他!” 第53章 心跳 不想松开师兄   段君诉深切感觉到岚一没有一个字是在开玩笑, 他也是初次在自己跟前表露杀意。   当然岚一说得出就做得到。   但岚一这话的份量太重了。   也不知是他的真心话,还是故意哄骗他的。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岚一会看重自己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   他这个师兄, 什么也帮不到他。即便心里有他的位置,却未必如他所言那般重要吧。   段君诉扭动手腕,试图把手抽出来,“你别这样, 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没有?”   也不知是被气到还是怎的,岚一手上青筋都冒了起来,同时还是控制住力道没有把人弄疼。   “你可知我……”   段君诉望着他眨了眨眼,没等到后面的话岚一却先撤了力道,沿着白皙的手腕往下滑,伸出手指钩住他的, 然后顺势自然地将他整只手握住。   也是这个动作后, 岚一凌厉的气势缓和了许多。   当然他什么都没做, 更像是岚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主动对他升了投降的白旗。   “若师兄以后记不住,我只能用行动提醒师兄。到时候师兄就别生我气了,好么?”   段君诉今日才是见识了什么叫用最委屈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一时间, 他还真没法对岚一如此赤.裸的威胁发火,可就这么任由对方拿捏他心里也不舒服, 怎么也要讨一点回来。   于是, 他正色道:“岚一,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兄,有些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要越界了。”   其实这话他说得有点重了。   可岚一很是懂得分寸、把握谈话的节奏。他知道继续保持强硬态度,争吵就会在所难免。所以岚一当即笑了笑, 问:   “师兄是在生气弟子管太多了么?可弟子只是挂念师兄安危,没有旁的心思。”   段君诉发现自己就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见对方依言变得温顺乖觉,他内心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还顺便反省自己是否有些过分了。   说是也不是,否也不是。   不上不下的,他半天只憋出一个字:“我……”   岚一将他的双手抬到自己胸前的位置,诚恳道:“弟子并无恶意,只是师兄别不理我,好不好?”   咬字一个比一个更软,听得让人耳朵都要化了。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段君诉感觉不妙,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去别处。可对方却突然使劲,差点直接把他拽到怀里。   他踉跄一步努力站定,抬头猛然发现他离对方鼻尖不过二指的距离。   两抹红云“唰”地飞上脸颊。   “大师兄他们在这里吗?”   倏然,外面霍辰和陆琳的声音让他立刻清醒,二话不说便要与岚一分开。   扯不动!   段君诉怒目而视,对方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但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完全出卖了他。   “师兄为何怕被人看见?我们只是师门热络感情而已。”   他现在哪有功夫去思考回答这个,一心只想着千万不能被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同时脸也更红了。   其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   “岚一!!!”   “我在。”   “快松开!!!”   “那师兄得答应不生我气才行。”   “好好好你快松!松!”   双手甫一得到自由,他立刻慌忙站好。岚一则笑而不语,看去来人的方向。   霍辰在谷里呆久了,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进殿就开始赞叹:“哇,这里好大啊。师妹,你瞧那几根龙柱子,比我们的房梁还粗。”   陆琳很不想承认这个呆子是她三师兄,但也不否认仙盟当真气派。   “好了咱们注意仪表,二师兄现在代管半个仙盟,咱们可不能丢人。”   霍辰看了眼身边垂眸带路的童子,赶紧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见到他,两人小跑过来一人一边拉住他的衣袖。   “大师兄,我们来接你回去啦。”   陆琳看到岚一还是有些不自在,但想起大师兄说过的话,她决定对岚一道歉:“对不起二师兄,弟弟的事请是我错怪你了。”   岚一:“怎会呢,以后乖乖听大师兄的话,比什么都重要。”   “嗯嗯!”   解开心结后,陆琳也敞开心扉回到从前了。   “走吧师兄,你不在,谷里都冷冷清清的,二师兄也不怎么回来,一心思都忙着找你。”   段君诉摸摸他们俩的头,“抱歉,这就随你们回去。”   这时,岚一叫住了他。   “等等,师兄你身体还未康复,还是继续在天子峰修养几日。他们就让我来送。”   不等他答应,岚一就带着两人往外去了。   段君诉站在原地半晌,倏然双手“啪”的一声拍在自己脸上。   “妈的!”   刚才和岚一对线这么久,想知道的竟然一个都没问出来!   自己反倒被套出话不少还给戏弄了!   他简直气得原地跺脚。   罢了,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时机,改日再好好同岚一聊聊。   不过下次,自己可不能再……   思及至此,耳根更烫了。   “不不不想了,四处走走吧。”   此刻他还不想回天子峰,还是回去看看付月明和师父吧。   段君诉按原路返回,一炷香后便又来到天池。   付月明昏迷着,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舒服,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唇抿成一条线蜷缩在池中。   “容掌门,月明如何了?”   容致长袖卷至手肘,露出左手腕上水蓝色珠串手链。大抵才收了功法,法器手链还散发着微弱蓝光。   容致已然面有倦容,朝他淡笑道:“月明体内真气愈发混乱,发作也更加频繁了。”   竟更严重了。   段君诉:“金仙有办法吗?”   “不好办。南风和月明的魂魄已经有所重合,若是靠金仙大人们的力量强硬分开,只怕两人皆有危险,最坏的结果便是双双魂飞魄散。”   容致苦笑道:“岚一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月明在魔界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小声询问:“什么打算?”   容致看向天池中的付月明,“若难控,便只能让月明解脱。”   这个回答不是任何人想听到的。   可付月明是男主啊,怎会如此轻易挂掉。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只是他们还未发现。   话题有些沉重,不等他调节气氛,容致就主动将其转移。   “怎么不去休息?你也是才从魔界回来不久,别累着了。”   倒也还行,除了化形珠过多消耗掉体力之外,他没有其他的不适。   不等他答,容致继续道:“若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最心疼的就该是岚一了。”   段君诉有点懵懵的,“岚一?”   “啊,也对,岚一该是不会亲口提的,”容致坐在池边石凳上一边歇息,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你不见的那天,可没瞧见他有多着急。”   “那会儿结界四处都是破洞,到处都在死人。岚一负责统筹调度大部分兵马,同时还要一一排查边界阵法。即便我也去帮了忙,但他依然忙得三天三夜未曾阖眼。”   那个时候他居然这么忙么?可他还抽时间回来陪自己。虽然岚一从没提过,但段君诉知道每到半夜岚一就又出门了。   容致:“就这件事,仙盟上下都很佩服他。边界事成之后大家终于可以歇息了,但却迎来月明失踪的消息。接着就是你消失了。”   段君诉心情渐渐沉重。   “岚君向来行事稳重、从容不迫,脾性与他的年龄资历完全不符。可我第一次看见他竟会慌张成那样。”   容致一边回想一边感叹,“他几乎马不停蹄就去找你了。虽未亲眼看见,但我听说岚一四处都没找到你,差点就去把人界翻个底朝天了。修士与普通人也是有隔阂的,幸亏我们拦住了,否则还不知要引发多大的骚动。”   “抱歉……”   “为何道歉呢?岚一为仙盟做的已经很多了。不过若你心有愧疚,就去同岚君好好相处吧。他知道你和付月明去了魔界之后,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和潜在危险,单枪匹马就闯进去了。”   说到这个……   “容掌门,岚一是何时确定我与付月明在魔界的?”   容致想了想,“唔,我算算……约摸是他去了魔界后的第二日吧。”   第二日。   魔界时间与外界有点不同,但他仔细换算过来,发现就是他偷偷去找岚一的那晚!   那晚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怀飒派来跟踪他的鬼怪打断了他们,并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   若是那晚岚一就看破了他的身份,那么……   段君诉忽然明白了。   他早就该明白的。   怀飒根本就没有派东西来跟踪他。   窗外那些鬼怪,都是岚一用来诈他的!   他和岚一同住一院。   以岚一对奇门异法的精通能力,那些魑魅魍魉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贴在窗户上监视了!   那么,泊炀那里就更是明摆着的陷阱。   最后岚一去找泊炀,多半不是为了伤害他,应该也是套话。   泊炀为了怀飒能救出自己,铁定不会说见过他。岚一只要确定泊炀维护他的这一点,就能顺藤摸瓜直接断定他与怀飒的联系,扯出整件事情的幕后。   岚一真的太聪明了。   “君诉,有些事你别怪罪也别猜忌岚一。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将你保护得很好了。”   他感觉到了。   容致见他低头不语的模样,也是心疼。   “君诉,可别辜负真心爱你的人。” 第54章 附身 危机降临   ……爱?   会是他想的那种么?   还未来得及深思, 忽然天池发生剧烈震动!   “月明!”   他和容致不约而同来到天池边,但见付月明浑身青筋暴起、皮肤下都是可怖血丝,神情痛苦地在池中挣扎。周围从天池水中升腾出的天地灵气将他紧紧围绕, 却似隔了道屏障,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他。   “啊啊啊——!!”   付月明发出怒吼,双手猝然扼上自己的脖子,顿时因呼吸困难, 一张脸通红。   不好。   容致欲上前再次替他压制。   可半盏茶前他才耗费元气,骤然再来已有些吃力,让他一时不稳捂住心口差点跌倒。   “容掌门!”   段君诉赶忙扶住他,容致却摆手拒绝。   “快……快替我把月明稳住,否则他体内真气与魔气对冲,极易爆体而亡!”   不敢延误, 他马上便去为付月明护住心魂。   “月明, 再坚持下!”   他尝试去唤付月明的意识, 但对方完全听不进去, 似是正在同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做搏斗。   容致见状,面色不善,“不行, 还是不行。得制住他!”   闻言,段君诉立刻运出功法将水中付月明大半身躯冻住。   失去行动力的付月明果然缓解了不少, 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可他还是睁着眼白, 表明意识仍旧混沌。   按照原文,付月明注定是要入魔一回,方可浴火重生。   但这样的方式,只怕命都会丢掉。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段君诉干脆将整片天池水冻住, 轻巧跃了上去走向付月明。   他半蹲下,伸出食指去触付月明眉心。   登时,一片小小霜花出现,随即没入付月明识海。   霜花没入的刹那,他很容易感受到对方体内两股力量的紧紧纠葛、难分彼此。但庆幸的是,他发现一丝十分微弱的灵气在其中游走。   那是付月明自己的意识。   只要他能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就有救了。   必须唤醒他。   “月明醒醒,我是段哥哥。”   由于躯体被困付月明更加暴躁,宛如一只发怒的狮子想要去咬脑袋周围的东西。   听到他的呼唤,付月明竟真的停了下来,歪着头看他。   段君诉看到了希望,继续道:“你还认得我么?能听清我在说什么吗?”   付月明朝他眨了两次眼。   第二次时,黑色眼珠重新落了回来,但没有完全清醒,还蒙着一层雾蒙蒙的灰。   对方对他有如此明显的回应实在令人喜出望外。   容致也小小惊讶到了,起先与月明有联系的同门前辈都被他拉过来试了一遍,月明却只对君诉有反应。   难道说……   “大家都很担心你,快点醒过来吧。”   第三次眨眼,瞳孔终于恢复正常。   但仔细看去,里头隐隐泛着殷红。   “这个‘大家’中,有你吗?”   付月明乍然开口,着实惊到在场二人。但此刻更恐慌的,是非常熟悉这个语气的段君诉。   他毫不犹豫就往后撤。   但付月明速度太快太猛,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他的桎梏,冲破冰封、五指成爪便朝他抓来!   眼瞧付月明快抓住他的衣襟,忽然容致出现在他们中间,挥剑将付月明格挡开来。   “月明,不得无礼!”   容致该是没见过这样的付月明,所以还在管教他。   付月明果然对此毫不在意,讥笑道:“别拿这套对付我,我在问他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容致看见身后的段君诉。   “容掌门,他不是付月明。”   听了这句话,容致很快理解并严肃起来。   “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跟他走?老子有哪点比不上他?”   段君诉:“???”   怎么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不打架吗?不发疯吗?   容致也是满脸问号的看着自己,段君诉简直心情复杂。   “我为何要回答这个问题?你赶紧把付月明放了,不然别想走出这个地方!”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还不知道么?要不要伸手过来在感受一下?”   付月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脸不红心不跳。   “……”   容致侧过头悄声问:“君诉,你们发生了什么?”   “……”这让他怎么回答?   但轮不到他操心,付月明抢先回答:“真是无情,明明说好要和我成亲的,转眼就和别人跑了。”   容致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对,段君诉不能放任这个神经病继续乱说。   “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我也不是站在你这边的人!”   付月明表情似是有点受伤,但他知道这混蛋都是装出来的。   “啊……是么,明明那人比我更不讲道理,你怎么还……”   说罢,他忽然没了笑,语气冷冷道:“还是让你吃点苦头吧!”   顿时,四周氛围完全被付月明散发的魔压充斥。   天池内天地灵气全被魔气所吞噬,一时间,天子峰顶紫气冲天。   容致也冷了脸,“不许胡来!”   一块金色令牌被容致抛向空中。   他随即挥出剑气,将令牌斩为两段!   华光大作,天际之间忽然破云而出无数锁妖链,将付月明死死缠住!   “嘁!你以为这些东西……”   话没说完,付月明脸色一变,意识到这锁链不妙。   不仅如此,远方传来阵阵念诵除魔经文的声音,似远似近、空灵回荡。   付月明顿感头昏脑胀,双手按住头不停挣扎。   “这是?”   容致叹气,“这是岚一在此布下的阵法,若付月明暴走而无人来得及压制,便启动它。只是……”   会很痛苦。   随着他的挣扎,锁链越缠越紧,直接陷入肉里。   且锁链不是凡物。   仔细看去,每一条、每一寸上,还密密麻麻刻有咒语,威力比寻常锁妖链更猛上几分!   而这个付月明很聪明,知道自己无法为所欲为,便直接换回以前的付月明来挡这个法阵。   而原本的他意识还被霍南风侵扰着。   感觉到疼痛也毫无办法应对抵抗,只能任由痛苦将他吞噬。   容致万万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顿时就急了。   “明明那个‘人’已经消失了,阵法怎会还不停下?!”   段君俗也急得蹙起眉,“恐怕是因为家师……”   难怪岚一嘱咐不到最后时刻别用此阵。   容致有些后悔了,询问他:“岚一呢?还在仙盟么?”   他摇头。   “不行,不能让月明出事啊。”   瞧容掌门焦心的模样,段君诉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重新靠近付月明,果然见到他身形边缘有道浅蓝光芒隐隐作亮。   于是,他开口:   “师父,出来见见弟子吧。”   不想,这一声竟让付月明猛地仰头,整个人顷刻间便被大作的蓝光包围!   容致几乎没了血色,愣愣看着那团蓝光。   原来,也依然只有段君诉才能唤醒么?   霍南风的灵识在爆发之后忽然缩小成一团,成功脱离付月明的身躯。   夺回肉身的付月明登时如同断线风筝倒了下来,软软落在冰面上。   同时锁妖链也回到云海中,周围回归寂静。   段君诉跑过去接住他坠下的身躯,但却听身后容致满含痛心的呐喊:   “南风!”   他回头,只见霍南风的灵识飞快穿过容致伸出的双手,在半空不停打转。   下一刻,段君诉双眸中那团蓝光的影子越来越大,直至占满他所有视线!   “咳!”   这次,换他倒下,显然是被什么猛然冲倒的。   【君诉】   【我的徒弟】   霍南风的声音又出现了。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声音是从段君诉自己的体内发出来的。   容致的脸色倏然从苍白转为惊惧。   而他也在冰面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起先围绕付月明的蓝光,出现在了他身上。 第55章 讨骂 完了全他妈完了   霍南风猝然附上他是没有任何一人预料到的。   容致此刻根本不敢靠近他, 只能关切道:“君诉……你还好么?”   附身刹那确有一股灵魂交叠的感觉。   依据付月明被附身后的情况,恐怕会受霍南风魔化影响,间接性失去理智, 人性恶的一面被完全激发。   杀戮、嗜血、伪装、残忍……他也会变成这样吗?   而他来不及应答,又闻容致大喊:“快让开!”   耳边呼呼风响,段君诉没回头径直错身让开。   “哗啦——”   下一瞬,他曾站过的地方被再次从天而降的锁妖链砸开, 冰层碎裂,激起丈高水花!   可锁链不止一条。   “妖魔”未除,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而来,锁定段君诉这个小小中心点。   容致欲为他挡开阵法攻击,却根本抵不过如此众多的数量。   段君诉一边抵御体内不同力量的相冲,一边努力集中注意躲避攻击。   锁链每一次的袭击几乎与他将将擦过。   咒力的灼烧感即便隔着衣物, 仍然能感觉到火燎的痛意。   阵法攻击速度越来越快, 段君诉几乎脚尖都没落地, 体力也渐渐透支。   可阵法不会。   忽然心脏一次剧烈收缩, 他捂住胸口不得已有所停顿,正好给了锁妖链攻击拿下的机会。   不好!   他立刻伸手运功抵挡,面前顿时出现一方巨大复杂的陌生阵法, 根本不是他召唤出来的。   但他也无需弄明白。   岚一凌厉的身影霎时从光晕中出现。   他早早捏起剑诀,在他现身的刹那, 天地锁妖链当即被破解, 寸寸皲裂炸开!   腰部一紧,随即他被来人拦腰抱起,踩着半空锁链的碎片稳稳回到岸边。   容致也把付月明捞了上来,交给闻讯赶来的后辈。   “发生什么事了?付师弟还好么?”   “怎么天池变成这般模样?”   “掌门,这……”   一时, 宁静的天池挤满了人。   段君诉缩在岚一怀里,不敢抬头看他。   即便对方的目光正死死钉在他身上。   “师兄,若是我再晚一步,你可知会发生什么吗?”   他有些委屈道:“我也不想的,只是当时情况太过危险,怎能置其他人于不顾……”   听到头顶上无奈的叹息,好像是不生气了,他这才敢望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感觉到天池异常波动,就赶了回来。”   对哦,阵法是岚一设的,一出事他就是最直接感受到的人。   想起方才的传送阵,足足可行千里之远。   想必岚一是真急了。   容致朝他们走过来,“可感觉异样?”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段君诉禁不住脸皮薄想从他身上下来,可岚一双手一掂将他抱得更稳,同时还问他:   “说来天地锁妖链怎会攻击师兄?”   啊这。   提起这件事,他和容致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容致当然不会替他讲,只有他亲自给岚一交代出来。   感觉大腿被人捏了下,段君诉对上岚一审视的目光,咽了咽口水。   算了,死就死吧。   他伸出泛着蓝光的双手,冲着岚一干笑。   “嘿嘿。”   “…………”   天池突然静寂得可怕。   见岚一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众人见状不好立刻为他求情。   “岚君,手下留情!那可是你师兄啊!”   “岚君别杀他!不是没有救!”   “容掌门,快拦住他吧!”   明明岚一还什么都没做,大家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准备从岚一手里“救下”他了。   段君诉很感动,即便不晓得为什么这群人会觉得岚一要杀他,但他也准备开口替自己说两句。   可忽然,身子一轻,发现自己被转交给一头雾水的容致。   他从没见过岚一的本命法器。   那是一把从柄到身几近透明的无形化剑,可随主人意念灵活变动形态,不受任何法器灵物克制。   天地之间,无阻无惧。   岚一提着剑,阴气森森地走向地上正转醒的付月明。   “妈耶!!!”   段君诉当即从容致手里跳下,三步并作一步从后面牢牢抱住岚一的腰,大喊:   “不关他的事!这只是意外!意外!”   见岚一不但抱不稳,自己还继续被拖着走,段君诉又喊:“你们愣着干嘛!可以救人了!”   “哦、哦!”   虽然不知道为何目标变成了付师弟,但大家瞧岚一这副模样哪里敢大意,各自掏法器的掏法器、肉身大鹏展翅挡路、甚至还有人干脆准备把付月明塞进临时备用的储物袋里避难。   “岚君不可啊!”   终于,岚一停下了。   “岚一,君诉说得没错,这是意外。都怪我不好,非要他去救月明才会造成如今局面。”   容致上前仔细解释,顺便空了只手出来将付月明半个身子从同门的袋子里扯出来。   “岚一,我没有想让你担心,但这事儿吧……”   岚一转过来,眸色依旧冷得可怕。   知道他气极了,而段君诉还理亏,就打算任由他骂吧。   “哪里不舒服?”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岚一竟也压着火气耐心询问他的状况。   他忽然想起容致半个时辰前对自己说的话,内心泛起阵阵酸楚,顿时更觉内疚。   “对不起,还是让你担心了。不过我很好,目前似乎没什么不对?”   付月明当初被霍南风附体时的那副模样着实有点惨,但不知为何到了他这儿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除开刚刚附身时的排斥感,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容致:“南风肯回应你的呼唤,定是魂识记得你。你与月明不同,自然他也不会太伤害你吧?若真如此,便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道理。   这般,岚一的担心应该会减少一些吧?   悄悄咪咪瞥过去,但见岚一正单手扶额一脸焦虑地闭着眼,眉头都快拧成结。   饶是边界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们都没见过岚君会有如此神情。   “岚一,或许我会没事的。正好师父在我这里,不怕他再乱跑去祸害其他人了!”   听到“祸害”二字,旁边的容致也头疼地捂脸。   最终,岚一还是败给了他。   “从今天起,不许离开我半步。”   啊?   “吃饭呢?”   “不准。”   “睡觉呢?”   “不准。”   “那洗澡???”   看他的眼神,段君诉不敢再问了。   这时,有人忽然问:“那岚君,若段师兄也同付师弟那般暴走,也要就地诛杀吗?”   容致在岚一刀子似的目光飞过来前,木着脸手脚利落地将那人塞进储物袋。   “幻听。” 第56章 作弄 你觉得你老攻我打不过周瑭吗   自那日之后, 他莫名其妙变成了仙盟重点保护对象。   由于他并无付月明那般反常不适,便没有在天池泡着,而是继续住在天子峰上。只是屋里屋外被岚一下了“重锁”, 连鸟都飞不进来。若要探望他,连容致都要提前给岚一打个招呼。   明明算是被变相监.禁了,可又和监.禁不太一样。   因为岚一真的搬来与他同住了。   而当他见岚一吩咐人送来的东西尽是衣物卷宗之类的物品时,神情愈发复杂。   “岚一, 我有个疑问。”   段君诉只着了件雪白中衣,墨色长发披散在肩,挺直腰板乖乖坐在空地上。   此刻,许多难能一见的极品法器如地摊货似的堆积在岚一脚边,供他一一挑选后,接着分别放在段君诉的东南西北四角。   听到他在问, 岚一没有停下手头工作, 专心致志匹配这些物件, 不过依然在第一时间回应了他。   “嗯?”   岚一这般专注, 他反倒不好意思提这件事,似乎不是恰当场合可又关系“民生”大事……   “我们今晚谁醒着啊?”   岚一不明白他在指什么。   看了他一眼后,又将南角刚刚换上的七星铜齿铃随手丢回法器堆。   “怎么这样问?”   他弱弱地指了指房内, 眼神往别处瞟,“那个……只有一张床。”   他们不会还真要睡在一起吧?   真如岚一所说, 他们师父一天不出来, 他们岂非天天都得如此?   这、这如何使得啊!   岚一:“我知道。”   这、这、这人怎还回答得理直气壮?   况且以前他不是十分讨厌和别人同睡一榻么?   不,我觉得你不知道。   段君诉思忖着他该是有什么误会,便继续道:“所以今晚谁值夜呢?”   说到这儿,岚一终于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勾着一方来不及放下的镇魂耳壶,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又不是没睡过。”   “……”   那已经是客栈时候的事了!   即便在边界老宅,他们也是分开歇息的。   现在已经不同了!   忽然,脑海中出现“不同”二字时,段君诉晃了神。   不知不觉中,似乎真有什么在他们之间发生改变。岚一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而他仿佛就没变过。   可既然自己没变过,为何不能像之前在客栈时那般从容面对?   还是在顾忌岚一的秘密么?   好像……也不是。   还在魔界时,当他知道那些事后,按照自己以往的性格,是立刻会对岚一产生厌恶的。   但他没有。   直到现在都没有。   唯一的情绪就是难受。   尽管也不明白自己在难受什么,可也总比厌恶强。   因着这股难受,他选择性避开岚一,似乎这样就会好一些。   可岚一始终对他如影随形,甚至做得如容致所说那般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让自己根本没法下狠心远离他。   明明刚开始时,他还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岚一会不会杀了自己。   怎就变成如今局面了?   爱?果然岚一当真将他视作亲人了?   得到这个结论,简直是件天大的好消息。   可……为何他竟高兴不起来?   察觉眼前如冷玉雕琢的漂亮人儿倏然拉下脸来,岚一顿了顿,问:“师兄是厌弃我么?”   “啊?”他回过神来,连忙解释:“没有啊,我何时厌弃过你?”   “那为何师兄一脸不想与弟子同住的神情?还是说,师兄想换个人?”   他心虚道:“我、我只是认为似乎不太好……于礼不合什么的……”   闻言,岚一才将手里的耳壶落回南角,笑着说:“师兄向来保守,但此事于男子之间不是再平常不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南角正位于段君诉左后方。   岚一安置下东西后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继续前倾着身体,一手撑在他左后方,一手稳在膝前,一个仿佛下一刻便要倾身亲上去的动作。   能将彼此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蓦地这么靠近几乎要贴上脸来,段君诉想退,但又怕兀自移动坏了岚一辛苦配的阵法,就只能僵硬了身子、眼神死死盯住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拳头,根本不敢斜视一眼。   “难道——师兄没有将我当作寻常男子看么?”   ?!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直了,眼皮也不受控拼命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没、没有啊!大家都、都一样嘛,难道我还能将你当作女子?”   得到想要的回答,岚一满意了,并顺势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今晚就请师兄多担待了。”   “……”   “还有,换人的事师兄想都别想。”   ??   又不是他说的!   段君诉幽怨地望着他,不甘心非要扳回一城,也不妨顺着他的话怼怼他。   “为何不行?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来个人接班还更妥当些。我看周瑭就很好,平日你们也经常打交道吧?”   “砰!”   突然,岚一手边的琉璃千灯竟自己裂成两半,眨眼间就变成了废品。   “啊,坏了。”   岚一虽然口头上惋惜,但语气冰冷得可怕,一点感情都没有。   “不过是它和师兄没缘分,碎了也就碎了。即便留在师兄身边,也是劣质品。”   段君诉总觉得岚一意有所指。   可他哪里敢继续作,鬼才相信这盏连炼器炉都烧不化的琉璃千灯是自己碎的。   他好怕,他好想逃。   “你、你说得对……”   “师兄当真这样觉得?”   岚一又拿起另一个法器于掌心把玩,看得段君诉生怕它下一刻又变成齑粉。   “不过我不介意,若师兄当真想换的话。”   啊?真的吗?   那你放下东西说话!   结果他刚这么想,岚一果真就把东西放在空着的东角。   可当它落下的刹那,一股电流般的触感登时流遍全身。   这排异现象原是不打紧,顶多酥酥麻麻也就过了,因为岚一一直替他把控着力度,不会伤害到他。   而此时恰逢他紧张兮兮的,猝然来这么一下完全没防备。酥麻的感觉来得太直接,仿佛戳到什么点让他难以自控,捂着嘴“啊”地叫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   段君诉羞得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就变成那摊碎了的琉璃灯。   “岚一你——!”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他气极,管他什么狗屁阵法站起来就想给岚一一点颜色瞧瞧,不然眼里哪儿还有他这个师兄!   怎想他刚起身,双腿盘久了早麻了。   一个不稳,直直往岚一早已厚脸皮张开的怀抱里栽去。   ……不可能!   于是,就在眨眼间,段君诉硬生生将身子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顺利避开对面人成功倒在旁边的地上。   然后——   “咔嚓!”   “啊啊啊呜呜呜……”   见他哭丧着抱腿蜷缩在地,岚一叹了口气,过去将他扶起。   “师兄在某些方面真是执拗得可怕。”   他脚都崴了这人还编排他。   还在笑是吧?那个表情是在笑是吧?   “你妈的……明明是你呜呜呜痛死我了……”   右脚踝当真伤得不轻,很快就高高肿了起来。   也是看到这个,那人眸子里才有了一丝悔意。   “动得了么?”   他使劲摇头,眼泪都出来了,动一下就疼得钻心。   闻言,岚一当即将他抱起,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不经他同意,岚一就把他的鞋袜脱了下来。   “你别……”   段君诉想阻止,但岚一已经毫不嫌弃地用手轻轻握住他的右脚,仔细替他查看伤势。   “还好未伤及脚骨,只是扭到了。忍一下,我替你擦药。”   岚一随身都携带着药。   他倒出一点淡褐色药水在掌心抹匀后,不轻不重地摩擦在红肿的部位。   “嘶——”   他疼得想往后撤,可脚被人捏着,躲也躲不了。   “师兄!”   被岚一这么严肃地一喊,他还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嘴上也开始不依不饶道:“都怪你存心作弄我,否则我也不会摔倒。但你现在居然还凶我,你讲不讲道理?”   “……”   岚一真不知该哭还是笑。   现在放眼两界能让他这么伺候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偏偏有的人还爱跟姑娘家似的耍性子,而他偏偏还就这么受着。   罢了,都是他的劫。   见他不答,段君诉觉得他肯定是愧疚了,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丁点。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欺负人?”   岚一仔仔细细替他上药,搓揉了一会儿,脚踝的痛楚减轻不少。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师兄对周瑭很亲近?”   这是什么话,他们现在也不亲近啊。   “你似乎不喜欢周瑭?别这样啊,周瑭人不坏的,而且打架也很厉害。”   “呵。”   这声冷笑,让他觉得岚一是在质疑自己的认知水平。   他这该死的好胜心又起来了,立刻道:“本来就是!岚一啊,师兄和你说过做人要谦虚,不然就会被人轻易超越。”   岚一眼眸都懒得抬,冷冷道:“那他就来吧。”   这小子,这么狂?   段君诉一手正搭在他肩膀上,干脆抽出另只手轻轻弹了弹岚一耳垂上的坠子,斥道:   “来什么来,别人还是你的前辈,武功造诣更是在你之上。你这样出去,容易挨打哈。”   唔,现在应该只打不过周瑭吧,应该。   毕竟原著里,岚一的武力值并非是他最大的优点。   岚一终于听不下去了,侧过脸阴沉沉地看着他,“你真觉得我打不过他?”   “……”   完了,他心虚了。   说起来,岚一洗髓后自己还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灵根资质。   想起之前在魔界岚一轻松就能御火轰掉半座宫殿,是、是火灵根吧?   可是岚一又能将莫离水木系的能力融会贯通,还能以金系能力驾驭不同法器……   操……   混沌灵根! 第57章 到访 谢霜元:“我只是来看看,不是来……   好的。   “我们还是说高兴的事吧!”   岚一沉沉道:“师兄若能听话些于我就是高兴的事了。”   这厮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   段君诉不经意看向上空, 发现结界在不停波动。   “有鸟撞上来么?”   “是人。”   “啊?谁来找我啊?怎么不让他进来?”   上好药,岚一重新替他把鞋袜穿好。   “不用管,见了也没用。”   后来才知道, 是付月明醒来后非要见他,但岚一本就因霍南风之事对他心存不满,理都不想理他。于是这傻孩子就在外面踢打了两个时辰的结界,尽管还是没进来到。   “脚受了伤, 今晚的药浴怕是不能进行了。我先抱师兄回屋歇息吧。”   他不想这么快就回去,遂抵住岚一的胸膛,“我不想进去,闷得很。就在亭子里坐会儿。”   “行。”   虽然这么答应了,但岚一似乎仍是想把他抱过去。他不想这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让我自己走吧, 也不是很严重。”   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闻言, 岚一没有坚持, 顺从让他自己站好。   用过药后, 脚踝痛楚是有所缓解,但走起路来依然根本不敢用力,只能慢慢挪过去。   没事, 他不急。   于是走了一盏茶时间,才走到五步远的距离。   岚一看不下去了, 两步上前来直接打横抱把人弄去院内小丘上的石亭里坐好。   因这座院落位置就比较高, 坐在这儿便能俯瞰云雾群山,偶尔有鹤穿梭其间。   石亭风景不错但架不住风也大,岚一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袍后,嘱咐道:“我有事要处理,你先在此歇息会儿, 有事马上叫我。”   确实有点冷。   他没有拒绝,颔首道:“那你快去吧。”   岚一多半不会离开这里,只是回屋去做事了。   稍稍安心些,他继续无聊地看风景。   可很快,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你一人在此吗?”   谢霜元的出现让他吓了一跳。   付月明都进不来,他是如何做到的?   谢霜元也来到亭内,在他对面坐下。   “掌门有事要与岚一商讨。出行不便,我也来了。怎么?不能和我说会儿话么?”   谢龙书找岚一是个稀罕事。   金玉台掌门谢龙书向来独来独往,不屑与任何门派结党。加入仙盟起初是为了能坐上执掌之位,却不想仍是容致将其捏在手里,故而后面谢龙书并不经常参与仙盟之事。   如此这般,肯定事情不简单。   他笑道:“许久未见,一时还不知该和你说些什么。”   对方不置可否,“我听说了你的事,想必有你家师弟在,你不会有危险。”   段君诉:“我挺好奇你们来找岚一是为何事?”   谢霜元的目光忽然落在他受伤的脚踝上。他想直接询问,可又觉得太直接问不出口,转了个弯就这样道:“看来也不是绝对的。”   段君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顺着视线才发现,谢霜元是在暗指岚一并没有保护好他。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霜元表情不屑道:“哼,多大的人了还能崴脚?”   刚想反驳,接着谢霜元又道:“改明儿我让人给你们这儿拿些灵药,免得别人说咱金玉台不近人情。”   “……多谢,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霜元抱臂靠在亭柱上,笑着看他,“当然不能告诉你,没有什么消息是能白给的。你也别指望那个师弟会告诉你,掌门此番亲自上门,定是有要事商讨。”   段君诉白了他一眼,“既是要事,哪儿还能当作交易的筹码?你就诓骗我吧。”   “行啊,学聪明了。”   谢霜元忽然换了位置坐到他身边。   本来亭子就不大,一边坐了两个大男人后就显得逼仄了。   段君诉不习惯他突然靠上来,便将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挨紧了亭柱。   “干嘛?”   “不干嘛,虽说主要的东西不能透露,但一些小事还是可以说的。”   段君诉谢绝,“即是小事就不用说了,我还没有好奇到那种程度。还有,那边那么宽坐过去,挤着我了。”   谢霜元发现自己还真是爱在这人面前找气受,真想用力捏他的脸。   思及至此,他自然而然将目光移了上去。   从没仔细看过,今天才发现眼前人虽说脸颊没什么肉,但脸很是精致好看。嫩白的肌肤仿佛稍稍碰一下都能泛红,只是对方眼神总是不太“友善”,不像兔子,更像只会抓人的猫。   忍住想去捏脸的冲动,谢霜元叹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灵笺递给他。   “既然不想和我换,那我便和你换吧。这是我的灵笺,有事随时都能叫我。”   这算是他的贵礼了。   哪个门派敢让他随叫随到。   这人怎么怪怪的?   段君诉警惕地眯起眼看他,“你要和我换什么?事先说明哈,我这儿都是破铜烂铁和你们家的金疙瘩银疙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换不换?”   瞧他脸色渐渐阴沉,段君诉也不贫嘴了,“你先说说看。”   说罢,谢霜元神情才缓和许多。慢慢道:“你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那日东窗事发,我原以为你会逃走,亦确实希望你能走掉,竟未料到你这个傻子居然回来会认罚。”   不晓得对方提起这事作甚,段君诉不答继续听着。   “幸好你出来了,可那几日我四处打听都未找到关于你的消息,直至后来闻言你与付月明双双落入魔族之手。”   谢霜元摩挲这灵笺上凹凸不平的符纹,上面还刻有他的小字。   “因为冥河,我们很难进入魔界救人,当时唯一能倚靠的只有你那位不怕死的师弟,我们才能找到突破口打进去。”   接着,他十分认真地凝视自己,“就在我认为你又会扔下付月明跑掉的时候,你居然还护着付月明出来了。若非道和真君闭关,恐怕还得上门好好答谢你。你真是……给我不少惊喜。”   段君诉被他看得不自在,“所以你想说什么?”   谢霜元顿了顿,然后强行拉过他的手将灵笺放在他手心里。   若仔细看去,段君诉能发现此时这人脸上淡淡泛着不自然的红。   “别误会,我只是很欣赏你此行的表现,才给你这个东西。顺便想知道,你这样的小傻子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第58章 套话 假如有一天你离开留仙谷   这厮问他这个干嘛?   段君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问:“你这是想给我介绍道侣吗?不过事先说明,禁止自荐。”   本来后面一句是开玩笑的,因为他觉得谢霜元看谁都不屑一顾, 直至活成孤独的有钱老头。   不想谢霜元还动了火气,对他凶巴巴道:“你别自作多情!多的是来上前巴结我的人,你还要排队呢!”   可说完谢霜元就有些后悔了,但又瞥到段君诉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更气不打一处来,登时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过来。”   对方气势颓然变了,段君诉立刻起身往另一个方向挪动。   “你干嘛?你生气了想打人吗?我跟你讲哈我现在是伤患,打我是不仁不义的而且你师父就在里面小心我跟你师父告状!”   “……”   谢霜元今天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命中克星。   憋了一肚子气还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而段君诉怕他真会收拾自己,就单着脚一蹦一蹦地往亭外挪。   “你乱跳什么?”   谢霜元见对方要走,伸手就要去抓人。   在段君诉眼中, 就是要来追着他打了, 赶紧加快马力使劲蹦。   “喂!”   但凡见目标逃跑, 人们第一直觉便是追。   谢霜元这个高大个儿若是跑起来, 三两步就能把他拎起来揍了。   于是情急之下,他边跳边喊:“岚一!!!”   谢霜元搞不明白段君诉怎么这般怕自己。   正想开口解释,但见屋里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他蹦得腿都软了, 差点就在岚一跟前拜了个年,幸好岚一眼疾手快扶好了他。   “这是在做什么?”岚一皱着眉, 视线在他和后面黑着脸的谢霜元之间来回扫了眼。   成功找到“避风港”, 他立刻道:   “没什么,我累了我想回屋休息。”   岚一不需多问,单是看谢霜元的神情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得他都没顾及谢掌门就自己先出来。   他叹气道:“师兄,别欺负别人谢前辈。”   段君诉靠着他的臂弯站好, 不服气道:“我哪里敢啊,要不是他来抓我,我怎么敢惹他!”   岚一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着对谢霜元说:“还请谢前辈多担待,师兄自从被附身后脾性也变了,愈发像个小孩子,有什么话也请别往心里去。”   他更是憋屈得不行。   怎么就像小孩子了?这是一个师弟该对师兄说的话吗?   谢霜元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自然。”   正在此时,谢龙书坐着轮椅从书房里出来。   谢霜元赶忙上前给他掌着。   “岚君,今日之事你好生考虑。若是想通了,随时告知。”   段君诉不是很喜欢谢龙书此人。   不说别的,就这老头儿贼精明,看人的眼神就像针尖似的,仿佛要戳到你内里去,很不舒服。   还凶巴巴的。   就和谢霜元一样。   “会的,谢掌门慢走。”   临行前,谢龙书还真看了他一眼。   即便自己的身形被岚一挡去一半,还是能感觉到无法忽视的探究意味。   直到这种不舒服的视线消失后,他才开口问:“谢龙书找你做什么?”   岚一:“你不是累了想回屋么?进去再说吧。”   似乎有哪里没对,但他还是被扶着到了屋内。   “还有,方才你说我像小孩子?我哪里像了?明明就是那个谢霜元不懂事。”   岚一:“哦是吗?谢前辈向来行事稳重,何况他掌门还在这里,能说什么话让师兄误解成这样?”   稳重?他觉得谢霜元是越来越不稳重了。   岚一不行啊,怎么就没对谢霜元有深刻认识?   他直接反驳:“欸你评评理,他没由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开了个玩笑,他就想来揍我。你说说,能怪我吗?”   “哦——那确实。师兄早说不就好了,我就可以为师兄出气了。”   岚一说得好听,但段君诉瞧他此刻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并不像说的那么回事。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被套了话,又揣摩不出岚一在想什么,干脆跳过直接问谢龙书的事。   “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什么事还亲自来找你?”   岚一避开他散发着求知欲的目光,“无他,只是借‘探病’之名想把我拉去他们那边。”   记起之前容致还挖过墙角,怎的这谢龙书臭老头也来了?!   他真是危机感直线飙升。   若岚一当真被人挖走,他可不得气死。   “不行,你可不能答应,我也不答应。”   他时常庆幸岚一是他的队友而不是敌人,估摸其他人也这般作想,所以经常来撬墙角。   岚一笑道:“师兄别生气,我怎么可能会离开。只是谢龙书面子大,不好同其他人那般简单回绝,总得应付应付。”   谢龙书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对抗容致吗?   岚一现在算半只脚站在容致这边,毕竟其中牵连到他们师父霍南风。   所以谢龙书该是慌了,才着急过来想让岚一摆明立场。   段君诉:“那你怎么回绝呢?谢龙书此人一向高傲,又是亲自登门拜访,若拂了他面子,恐怕来日会和咱们作对。”   左右坐着也无事,岚一便替他把把脉,查看体内气息流动是否异常。   “他不会的,只要容致在,他就永远不会和我闹翻脸。”   他眨眨眼,“为何?”   岚一:“师兄别把容致当作老好人、和事佬。他修为不是昊天顶尖者却能担当掌门、执掌仙盟,连谢龙书也抢不过他。这样的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知道容致有厉害的地方,但不想深究下去,还比他想的更复杂。   也是,谢龙书这般贪恋权势物质的人这些年都被容致压得死死,岚一铁定不会站在他那边吧。   而岚一之前也拒绝过容致,那就是安全了。   一颗心稳稳落下。   岚一把完脉收了手,看样子自己并无大碍。   说来他忽然还有点好奇一个问题。   “岚一。”   岚一侧身望向他,“怎么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离开留仙谷,会是因为什么而离开啊?” 第59章 似梦 我怎么出来的?   “师兄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知道, 容致那次嘛。   “没错,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岚一思忖半晌,答:“当师兄不需要我的那天吧。”   啊这。   怎么说也是岚一不需要他吧。   岚一约摸是在跟他客气。就算当真有什么心思, 又怎么会当面说呢。   哎,他是个傻的。   不过,他觉得岚一应该是不会这样做的。   “哪里谈得上需不需要,你把师兄我当成什么人了。”   岚一笑答:“故师兄就别去想了。”   也是。   段君诉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渐渐有了困意。   午后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暖的。   耳边是外面忽近忽远的鸟鸣,眼前是岚一坐在书案前垂首处理卷宗。   若忽略自身目前的状况与地点,如此宁静的时光真叫人留恋。   如果以后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脑袋愈来愈沉,很快他便陷入沉睡。   段君诉平日不怎么爱做梦,常常无梦到天明。   可现在, 他却陷入了梦魇。   梦中, 于云雾环绕的山林中, 有一座修建于溪涧旁的木屋。炊烟升起, 证明此处是有人居住的。   篱笆内还有几块药圃,看得出这些药草都被主人料理得很好。细看去,竟是些各处难寻的药材, 也居然能被屋主人靠貌似普通的药圃养活。   段君诉不知不觉来到这陌生的地方。   可是在梦里,自己似乎已经来过许多次了, 对于此地的一草一木他亦十分熟悉, 半点违和之感都没有。   顿了顿,他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   “你回来了?”   蓦地有人叫他,段君诉看过去,是位妙龄少女拿着笸箩从屋里出来。   “谁说要云游四海、普渡苍生,结果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走。你这大侠, 当得可一点都不威风。”   面容姣好的少女一身青色半袖裙襦,发髻上也绑了同色丝带,显得人更加活泼可爱。   见到他时,登时小脸气得同包子似的,一板一眼对他说教。   “我这不是想时常回来探望你么?”   明明声音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听他这么说,少女脸色好了许多。   可忽然,少女秀眉深深蹙起,放下笸箩快步朝他走来。   “怎的又伤这么深?你又去哪儿打架了?”   她上前毫不避讳扯开他衣襟,露出肩膀上大片红肿的刀伤。   当少女靠近时,段君诉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高兴,但又不纯粹是为了少女担心他,还为了另一件事。   “离娘,我同你说,前几日我遇到一位公子。此人见识不凡,一眼便能瞧出我的剑法路数,还给我指路让我去青峰洞府拜访一位真人,那人能让我剑法武学更上一层!”   少女早就习惯了他对剑法的喋喋不休。   练剑练成他这样,还不如以后和他的剑成亲算了。   “剑剑剑,一天到晚就知道你那把剑。也只有在你受伤的时候,才想得起我。”   虽然嘴上责骂着,但依然不妨碍她干劲利落地替他上药包扎,很快就给伤口做好了简单处理。   段君诉这边知道少女是刀子嘴豆腐心,同样也未感觉出这个少侠有一丝羞恼,而是看他笑呵呵从怀里拿出一支花胜,递到少女眼前。   “你可别污蔑我,瞧,这不是给你捎了东西回来么。”   见到礼物,果然少女顿时心花怒放。   接过花胜便在自己的发髻上比划,可无铜镜可照,她便小跑去木屋边的溪涧,借着水面给自己戴上。   “好看吗?”   段君诉听到自己的笑声,“当然,离娘是这世间最美的姑娘。”   闻言,少女脸上登时绯红,羞恼道:“花言巧语,可是在外学坏了?对了南风,给你看样东西。”   她像只燕子轻巧跃至他跟前,伸出手,便见少女掌心冒出一株嫩绿的幼苗,周围还有着一圈柔光保护着它。   他讶异道:“这东西不是只能在魔界存活么?去年我去的时候,也只在冥河边见到寥寥无几的三株。离娘,你这太厉害了吧?”   放眼世间,还没有任何修士能做到。   毫不遮掩的夸奖,让少女脸更红了,“这有何难?我曾对先祖发过誓,我会培养出这世间所有难得的珍草。区区魔界,还难得倒我?”   说罢,少女眼神中多了一抹难察的羞涩。   “话说……我的修为已突破金丹后期,按理来讲也该是自立门户的时候了。你觉得……”   以前爹娘告诉她,等她能独当一面时,就可成亲了。   她的宗族一向以实力为尊,故有这条规定。   为了这一天,她日夜刻苦修炼,只为能早早嫁于眼前人。   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读懂她的心思?   “我觉得很好啊!”   看他笑得大大咧咧、傻里傻气的模样,,少女泄气地垮了脸。   可他又道:“我答应过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会上门提亲。大小姐曾经拿一堆毒虫‘威胁’我,在下怎敢忘却呢?”   终于,少女破涕为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记得就好!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抓回来喂虫子!”   一个是天赋异禀的医毒少女,一个是年少有为的英俊剑客,若真能成为眷侣,必定是段传奇佳话。   “好了,还没吃饭吧?你回来得正好,可以尝尝本大小姐的手艺。”   他打趣道:“真是稀罕啊,族里养尊处优的嫡二女还亲自下厨……哎哎哎疼疼!”   还没说完,他就被少女揪着耳朵拎进屋里,“哪里那么多废话。”   “嘿嘿,离娘,我告诉你,乌海崖的剑客全被我打倒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最厉害。”   “有空我带你去见我那位刚结识的兄弟。他脾气很好,长得也很斯文俊朗,还是那鼎鼎有名的昊天门弟子。”   “是么?都说昊天人向来眼界极高,怎会愿意和你这个野猴子做朋友?他叫什么?”   “容致。”   段君诉是被冷醒的。   眼睑上湿漉漉的,似是泪水,又不似。黏在睫毛上十分不适,“催促”着他快些醒来。   他缓缓睁眼,面前竟是一条空无人烟的寂静街道。   灰暗的天上下着雨。   他就这么站在雨中,也不知站了多久,发丝衣衫皆被打湿。   可他记得,自己明明还在天子峰,岚一也还在他身边。怎么转眼间,自己就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在做梦,我还在做梦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到这种地方?有岚一在,他还能去哪里?不过是梦中梦罢了。   他去掐自己的脸,想让疼痛唤醒这个不舒服的梦。   可是当他抬起双手时,入眼的竟是满手鲜血。 第60章 密闻 血   段君诉被这满手的血吓得一抖。   急急打量身上, 便见衣袍上也有血,只是被雨水冲刷后,这些血水在他脚底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倒影中, 是他苍白的脸。   这不是梦。   所有感觉都太真实了。   他本想去思考为何自己会在此处,可内心有股力量驱使他去忽略这个问题,前往一个地方。   他是如何出来的不重要。   这些血是谁的也不重要。   他现在是正是邪更不重要。   他要去……要去……   左腿迈出一步,顿时难捱的酸软让他整个人跪倒在雨里。   也不知在他昏迷期间, 这具身体做了什么几乎消耗掉他所有力气,甚至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死撑,而是转移目光,落在这条街道上。   周围的民房建筑已经许久无人居住,四处可见掉落的碎瓦散落一地。   野草顺着砖缝从街面冒出,一直延伸到大街尽头。   “叮咛——”   忽然, 寂静的无人小镇出现铜钱碰撞的声响。   虽说动静不大, 但在此地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段君诉凝神望去。   方才空旷的尽头处, 已然有个人站在那里。   可那人的打扮, 说是鬼也不为过。   因为段君诉除了能看出对方身量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只因一张红纱将它整个人从头到脚盖住, 唯有脚下露出一双丝毫未被泥水沾染的绣鞋。   粗略一眼,就像个奇装异服的新娘。   “百书得经纶, 千金换此身。朋友, 需要帮忙吗?”   明明一副女相打扮,开口却是男子。   他仿佛与这场雨隔绝开来,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却走到了我这里。这是否是一种缘呢?”   见他不答,这人便弯下腰来查看他的情况。   段君诉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昂贵的香料气息。   “啧啧, 不愧是你师父,还晓得给自家徒弟留情。否则啊,你这上好的冰系体质可就毁咯。”   段君诉冷冷道:“哦。”   对于他的淡漠,这人有点吃惊,“你就不想问为何我知道你的身份?”   许是刚刚经历“劫难”,段君诉现在有着难以压制的狂躁。   眨眼间,他右手将雨水聚拢形成冰锥,猛地朝来人刺去!   “嘶拉——”   他们距离很近,登时段君诉就将他的头颅连同红纱一齐削下!   可是——   “哈哈,已经这副模样了,还能打我么?”   没有血,那具无首身体也没倒下,甚至双手稳稳接住了半空落下来的头,站在原地夸赞道。   若是旁人见了,早就吓没了魂。   而段君诉丝毫不惧,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真实身份。   “千金药,别用傀儡来见我。”   这大名鼎鼎、神出鬼没的密闻阁阁主千金药,最爱以傀儡示人。   傀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以至今极少人知道千金药的真实面目。   原文里,密闻阁就像npc商店,为主角售卖各种“外挂”。   当然,前提是主角们有与之相匹配的东西去换。   他不相信自己会“偶然”碰上这位“神人”。   千金药在这种时候找上自己,必定是为了什么。   “好凶啊,你若真变成这样,可是没男人喜欢的。”   “……”   方才的行动已是体力极限。   段君诉来不及生气,便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这次没有梦境困扰,他也只是短暂睡了一觉便又醒来。   只是眼前场景又换了。   很不幸,这次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笼外还被黑布盖住,让他看不到外面,只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醒啦?”   千金药的声音在笼子后面响起。   与之伴随的,还有雅致琴音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抱歉只能如对待野兽般将你关起来,否则我的密闻阁保不准就被你们师徒拆个精光。”   段君诉心底又开始莫名烦躁。   但此刻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受了霍南风的影响,故而强制压下这股火气,冷静道:“把我抓来做什么?”   千金药戏谑道:“哎,‘抓’这个字眼多不好听呀,我可是把你‘请’过来的。”   不愧是生意人讲话,黑的都能编成白的。   “我可看不出来。”   千金药停下弹奏,“若我不以礼相待,恐怕你会像对同门那般,对我动手吧?说来,还记得你是怎么出来的么?”   嗯?   他之前……是在哪里来着?   糟了,他好像忘了什么。只记得那个离奇的梦,以及现在的事情。   大段记忆似是被人强行抽走,他捂住头难受地佝偻起身子,努力想要记起什么。   见他未答话,千金药顿时恍然大悟道:“啊,难怪啊难怪,竟是这般诀窍隐藏其中。果真同我所想那般,别无二致。”   感叹完之后,千金药继续道:“没关系,既然忘了,不妨我再提醒你。只是你可得记着我的恩情,来日要还我哦。”   “据我所知,四个时辰前你同付月明那般体内发生了暴走,要冲破天子峰的禁锢。按理来说,是该强行镇压的。可不想你同你那师父融合极好,能将他大半功体发挥出来,立时无人能轻易制服你。可若无人能降伏,金仙便会出手。到时候你可不止受伤这么简单了。”   “之所以你能平安出来,也多亏了你那师弟。他呀,也是我千金药难得的知己好友,竟不想也会做这种蠢事,啧。”   师弟……岚一。   对,他想起岚一了。   岚一怎么了?   段君诉想起身上的血,可自己并没有伤口。   “好了,想起来了么?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霍南风对你说了什么?”   千金药竟然知道霍南风会在识海和他说话,以及梦境中那曾经的记忆。   但他可没答应要告诉他。   “老板,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强买强卖?”   似是学到一个有意思的词语,千金药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我喜欢这个说法,很新奇,也很符合我的作风。”   “……”   “难怪啊,现在我多少能理解岚一了。换若是换我,我也不舍得脆了我的宝贝。”   “……”   这时,门外有侍女道:“阁主,昊天掌门容致求见。”   虽见不到千金药的庐山真面目,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千金药方才的愉悦立刻变成不耐。   “哎哟,我真真是怕极了他。都躲到这里来了,还能被他找到。罢了,荷心啊,去请吧。”   段君诉好奇问:“阁主,你不想见容掌门么?”   他听到扇面展开的声音,半晌,便听千金药道:“他这人太难缠了,脑子又出奇地好使,和他谈生意呀我头疼。”   早闻容致从前就以出众才智闻名,从而掩盖了武艺上的不足。   这一点倒和岚一有些相似。   对啊,说来有些地方,容致和岚一还真有共同点。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   段君诉感觉对方站在自己面前两步之外的距离,千金药在他身后。   好家伙,他就像是中间的那张桌子。   容致:“阁主,好久不见。说来当年苍山上那盘棋,至今还未分出胜负。”   千金药掩面笑了笑,“容掌门此番前来,原是想同在下讨论棋艺啊。”   “当然不是,”容致的声音略微冷了冷,“只是想请阁主帮个忙,价钱阁主随便开。”   千金药:“哎——什么忙啊,让容掌门这般大气。让我猜猜啊……是想问有无办法将霍南风的魂识完整分离出来?还是莫离如今的藏身之所?”   “非也。”   说罢,段君诉感觉容致放了个东西在他头顶上。   纸张展开的声音响起,千金药迟疑道:“这……”   “麻烦阁主帮我寻找这幅画上的地方。”   千金药:“哎,你这可难倒我了。与此画上相似的地方多了去了,我能上哪儿找呢?”   容致怎会吃他这一套,笑道:“您可以的。若阁主都不行,这世间恐怕也无人能做到了。”   “好吧,不过我很好奇,这画上的地方,和谁有关系呢?”   段君诉也好奇。   容致不找分离他们的办法,也不好奇莫离的去处,偏偏要去找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竟能让容致这般在意?   “无把握之事不便说与阁主听,以免让阁主分了心神一时找不到了。”   容致就在眼前。   若此时他出声,容致便能将他带回天子峰帮助他压制霍南风。   可多半受到师父的影响,他竟一点也不想回去,更不想让容致发现他。   难怪千金药没有限制他的话语权,该是料到自己不会回天子峰。   此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糊涂。   容致这般讲,估摸着也是防着被千金药套话。   两个都是“千年的狐狸”。   “行吧,你们男人啊真无趣。地方我会找,报酬三日后我想好了便差人告诉你。”   千金药又将画卷扔回他头顶上,“说来,容掌门可知岚君伤势如何了?”   最后这句话,似扯动木偶的提线,让他在意起来。   他丢失了部分记忆,依稀记得一些琐碎往事。可当其他人提到岚一时,他却是感触最大的。   总觉得他们不仅是普通师兄弟,还有更深的渊源埋藏在二人之间。   于是,他竖着耳朵仔细听。   容致叹气道:“还好未伤及要害,只是也差点就……哎,君诉这孩子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第61章 换命 他可以得到自由了   刚在容致进来的时候, 段君诉已莫名有些不舒服了。   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更加难受,捂住心口倒在地上。   可即便出了这个动静, 离他这般近的容致丝毫没发现异样。   估计是这“笼子”被做了手脚,让外人无法察觉。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对岚一做了什么,仿佛体内有股力量阻止他去回忆、去内疚、去难过。   他想与之对抗,身体却愈发难以承受, 脸色渐渐泛青。   容致何时走的他都不晓得,直到千金药叫了他两声发觉不对劲,立刻在“笼”上贴了张符纸,那股力量才渐渐被压制下去。   “哎呀,简直比付月明还严重。看来我话说早了,你家师父也不怎么疼惜你啊。好些了么?若是好了, 我就放你出来。现在这副模样可不利于我们谈判。”   不等他答, 千金药掀开黑布, 登时四周一片敞亮, “笼子”也跟着黑布消失不见。   他遮住眼适应了下光线,才朝千金药看去。   不出所料,还是傀儡。   只是这次换成了十岁大的孩子模样, 脸上戴了张戏剧似的笑脸面具,坐在主座上淘气地踢着脚, “乐呵呵”看着自己。   左右现在受制于“人”, 他不如平心以待。   “说吧。”   千金药甩了甩后脑勺的长辫子,笑嘻嘻道:“看看你的四周。”   ?   还以为这儿只是个环境雅致的亭台小榭,不想周围每面墙壁全都嵌满诡异的银抽屉,从脚下直至望不见尽头的穹顶,数不胜数、十分紧凑。   这座屋子没有窗户, 故而屋内十分昏暗,唯有许多从穹顶吊下的莲花灯将其照亮。   如此压抑的空间,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   因为被附身的缘故,段君诉偶尔能感觉到微弱的魂识波动,从离他最近的抽屉里散发出来。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小手试图去碰触他的魂魄,却也只敢蜻蜓点水般戳一戳,随即又跑回抽屉里。   大概猜猜,也能知道这些“抽屉”里装的是什么。   千金药:“别紧张,我只想和你做笔交易。”   说罢,他伸出手,登时段君诉听见头顶上空有抽屉打开的声音。他紧张抬头望去,见只是一个十分古朴的卷轴自己飞了下来,然后乖乖落入千金药手中。   卷轴的背面,有个红叉似的符号。   “唔,我瞧瞧……对,段君诉,八岁时丧父丧母,被好心邻居收养。天资虽好可性情顽劣,书院里无人喜欢同你打交道,只有昊天门的周瑭同你熟识。但他也在不久后离开了你……”   千金药就像拥有他人生判词的神官,把他以前所有事情全盘说了出来,一字不差。   可说到霍南风闭关后的那段往事,也就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千金药却忽然停了下来。   即便隔着面具,段君诉也能感觉到面具后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按照我的预测,本来你在这里……”说着,他的手指点了点卷轴上某个位置,“就已经死了。”   好似被人泼了盆冷水,瞬间段君诉从头冷到脚。   他早知道千金药具有预测生死的能力,但却没想过对方会将视线转移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身上。   若自己这个来自异界的身份被拆穿,结果会如何?   合上卷轴,千金药歪头瞧他,“那么现在的你是谁?你可以和我说任何身份,但绝对不是现在的‘你’。”   能撒谎么?撒得了慌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   只要死无对证,千金药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阁主,我不信命运这种东西。您这样的猜测,是否有些欠妥?”   千金药的目的似乎不是用他的真实身份来要挟,“我想和你做的交易是,我能帮助你从这副身体里解脱出来。不过,你要把这具身体交给我。”   什么?他还绑着这只会发任务其余啥功能都没有的垃圾系统,千金药还能把系统给干掉?   对方完全相信自己的判定,故而轻松看穿段君诉此刻心中所想之事,笑道:“互帮互惠嘛,别这么紧张。我一直在找寻如你这般体质命格之人,亦才能将我从我的命运中解救出去。”   他这话,让段君诉想起了千金药这个人物最初的设定。   千金药并非天生就能预知未来、手眼通天。而是在他极小的时候,上任密闻阁阁主将这个能力“传”给了他。   他们密闻阁世代与魔神做交易,用永世被禁锢的命运得到不同常人、甚至可比天神的未知力量。   他们的灵魂因为“契约”而没有形状,历代密闻阁阁主脸上都没有五官,所以一直掩盖着真正长相。   若他没猜错,这里面的抽屉中装的,便是世代密闻阁阁主残缺的魂识。   他们想要自由,就必须撕碎自己的魂魄。   这座不透光的屋子,就是专门为他们养魂,好为以后投胎。   但也许已经是千百年后的事情了。   “我这副身体能为你做什么?”   千金药:“借命,听说过吗?我看了,你并非是夺舍,但却为这副身躯成功续了命,这点世间难得。而当你骤然抽离,这‘命’也会随你烟消云散。”   段君诉懂了。   意思是,当他离开这副身躯转世投胎,千金药就会接着变成“他”,拥有“他”的命运,摆脱永生永世的灵魂禁锢。   这算是对方的秘密了。   而既然瞒不住,段君诉也不隐藏什么。   他朝千金药伸出手,道:“这你能解么?”   “嗯?”   “系统。”   【您好,当前任务节点序号 2 ,待完成——情劫】   千金药两指搭上他的手腕,顿时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对方指尖浸入肌肤,蔓延全身。   也就在此时,系统的声音立马出现了混乱!   【您——据——心——滴——】   长音拉响后,系统便再也没了动静!   段君诉震惊不已,立刻在脑海唤了系统好几次,却都如石沉大海。   千金药居然真的有这能力?!   “你体内的东西也和你一样不属于这里。我无法彻底将其消灭,但能让你暂时摆脱它的控制,让你的魂魄回归冥府。”   这、这也就是说,他现在就能脱离系统束缚得到自由?   不用受灰飞烟灭的威胁,也不用去执行艰巨的任务。   他这个意外被系统选中的孤魂,自此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千金药:“怎么?要和我做这笔交易么?算算你逝世的时辰与你身上背负过的因果,现在下冥府,只需再等一年,你就能再次转世了。”   不得不说,他动摇了。   这样的状况估计是系统也未曾料到的。   竟然还会有人半路杀出来,将它手中的魂质撬走。   只要点头答应,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回去属于他的轮回之中。   可是他走了,岚一怎么办?   倏然,段君诉记起昏迷前岚一对他说过,若哪天自己不需要他了,他便会离开留仙谷。   当时他还不信,觉得自己怎会有不需要岚一的那天。   不想,“那一天”就在此时,此刻。   在他能对自己的去留做出选择的时候。   可岚一,当真会在乎自己是否需要他么?   现在他的成长速度令人咂舌。   不出多久,不止是仙盟,恐怕都鲜少会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没人能够伤害到他。   就算他走了,岚一还有霍辰、陆琳,以及仙盟的朋友,他不会孤单。   心中列出不少能证明自己离开后岚一依然能过得很好的证据,只为能让自己离开得安心,无牵无挂。   他真的渴望脱离系统的束缚,得到属于他真正的自由,回归到正常的命运当中。   岚一没了他,还是能活得很好。   千金药见他半天不答话,不免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想好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也不知这口气憋了多久。   段君诉慢慢将其呼出,闭上眼点了点头。   “我想好了。”   千金药欣喜地搓手,“怎样?我会替你给鬼差说明情况,让他们不会因你体内那个东西而惩罚你。”   段君诉:“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的提议。”   千金药顿时高兴得在座椅上蹦跶。   而段君诉又道:“但不是现在。”   “啊?”   段君诉指了指腹部,“我师父还在我身体里。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再来。”   千金药气得扼腕,“这种事交给我,明天就给你破案!不就是三个人的那点破事儿嘛,我方才就看明白了!”   关于推迟的理由,他并没有和盘托出。   还有部分是他自己都有些逃避的缘由,就是他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现在这个世界,而是舍不得……   他不明白,为何在面对生死抉择时,自己会被这种感觉困住。   若是以前的他听到这个好消息,定会毫不犹豫与千金药达成协议。   像是心坎上被绑了根线,稍稍一扯,便能牵动他心神。   而线的另一头,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对千金药的回答,算是拖延、也算是逃避。   他在自欺欺人。   目前格局动荡,岚一为了护住他硬是被他所伤。   再等等,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等到自己同岚一道了歉,说不定就能放下了。   他就可以离开了。   “欸欸,不想就不想,你哭什么?”   千金药这么一说,他伸手抹了抹脸颊,掌心上竟真有泪水。   他……哭了? 第62章 北漠 我已经有妻子了   他顿了顿, 然后慌忙用袖口擦干泪渍。   “我没有要拒绝你的提议,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左右也不急这一时。”   千金药现在一副小孩身躯,性格也同小孩似的, 登时站在椅子上叉腰,怒气冲冲把脸撇过去。   段君诉定定心神,问:“方才你说你已经看明白其中关窍,可否告知一二?”   “哼, 我可不做赔本买卖!”   “行吧,那总可以放我离开了么?”   千金药稍稍侧过头,“你能去哪里?”   段君诉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肯定是回仙盟。”   不然他还能去哪里?   这时,头顶莲花灯忽然发出叮咛咛声响。   千金药沉默了半晌,道:“你回不去的。”   “阁主?”   千金药:“仙盟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你回去找谁?”   一个人都不在?那岚一呢?他还受了重伤。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心焦, “为何?他们都去哪儿了?”   “这就不知了。况且退一万步讲, 你现在能夺回身体么?”   “……”   他不确定, 但千金药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很有可能在半途中,自己又陷入昏迷。再次醒来,也不知多少人会受到伤害。   如此, 他哪里都不敢去了。   “阁主能帮忙看看岚一现在在何处?”   千金药摇头,“本阁主第一个就是找的他。可惜他好像‘藏’了起来, 我看不见他在哪里。”   说完, 千金药继续不开心地碎碎念:“真是的连我都防着我还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你……”   段君诉猜测,大家应该都出来找他了。   只是为何岚一要隐匿行踪?他会去哪里?   心脏又开始抽痛。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来。   他暗道不妙,赶紧对千金药发出警告:“快把我关起来……我觉得我……”   同时,屋内所有莲花灯灯座下的铜铃全部发出脆响,皆受到他体内力量的影响, 不断提醒主人危险正在靠近。   千金药似是纸扎的人偶,轻飘飘落到他跟前。   惨白的“脸”和大红的“嘴”登时在他面前放大。   “也不行。”   意识越发模糊,他半撑在地上想挣扎片刻。   而千金药突然伸手蒙住他的双眼。   “你还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呢。”   什么地方?   来不及说出口,整个人仿佛沉到了水底,身子重的不行。   他觉得是千金药给自己下了套,便想把双眼上的手给弄下来。   正要动作,倏然身后有人在他耳边轻道:   “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   覆住他的手离开了,段君诉重获光明。   可眼前之景,不再是密闻阁那处奇怪的屋子。   草原、羊群、长河……一片边塞风光。   说话的是位相貌俊秀的少年。   他的穿着打扮乃是中原模样,显然不是这儿的人。一举一动之间,皆是书香气息。   方才那般,已是他现在最出格的举动。   所以在放开他之后,少年白玉似的脸颊不免染了层淡粉。   “南风,你为何不说话?是不高兴我这么做么?那我在此同你道个歉,是我逾矩了,你别生气。”   果然,这副身体替他开了口:“怎会?只是我很意外,为何你也到这里来了?”   段君诉看了下四周,果然就这少年一人,身旁也没个仆人或同门跟着,显然是单枪匹马找来的。   少年:“半月前我收到你的书信,得知你要独上北漠问剑、归期不定,我便来到这必经之路等你。总想见上一面才好。”   从中原到北漠的这条路危险重重,也少有门派会在此建立。故而几乎是没什么安全保障的。   半路遇流匪倭寇、奇毒异兽或是罕见妖怪,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别说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了,就连霍南风自己来时,也花了不少功夫才平安到达此处。   对此,他有些恼怒道:“阿致,你不是行事鲁莽之人,怎会在此事上犯了糊涂?若你出事,我岂不愧疚一辈子?再者,你私自出来,你师父定是少不了责罚于你。不行,我要送你回去。”   面对他的怒火,少年并不生气,甚至看上去有些高兴,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   “南风,你是在担心我么?”   “那当然,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听完,少年更开心了。   “南风不用担心,再过不久,我师父必会传位于我,到时候谁也不会责怪我们了。”   霍南风搞不懂为何他会用“我们”一词,但对于他口中的易位他还颇感兴趣。   “你家师父不是想传位给你大哥?你大哥修为资历皆比你深厚不少,大家会承认你么?还有,你以前不是不想做这个昊天掌门?”   少年:“我明白。只是前不久出了一件事……”   “什么?”   少年的眼神忽然有些躲闪,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是不讲了,说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霍南风性格直来直往,从不介意少年口中的繁文缛节。   “你说罢,我不会传出去的。”   “哎,”少年叹气,“半月前,门派内有两位弟子同时拜师进入昊天,一路扶持、互相帮助,难免日子长了就生了感情,想要结为道侣。”   “可是,我大哥是个十分保守之人,觉得门内出现这等背伦之事实在不雅,便要清理门户。”   霍南风:“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论男女,倒也不必如此赶尽杀绝。更何况,此事也非世间第一桩。”   多的是同门结合的事儿,他大哥也太较真了。   幸好是这个回答。   少年:“正是。可惜大哥性子太执拗……南风,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说出后一句时,少年的神情多了几分认真。   “说吧,可若是想让我放弃北漠,那可不行!打败那里的剑客,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少年无奈笑道:“好好好,我当然知道。只是想起,你我认识已有两年。我们志趣相投、互为知己,世间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也无人能比你更了解我……”   霍南风握着剑柄的手一顿,“好端端的怎么了?”   少年:“南风,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啊,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脾气最好的人。就如同你说的,恐怕世间如你这般知己好友难得。”   少年欣喜,故而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直白道:“那南风从北漠回来之后,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啊?”   段君诉感觉到自家师父的震惊和无措,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惊讶,连话都说不直了。   “这、这、阿致啊……你是不是弄错……可是我……”   这时,一直守礼斯文的少年忽然靠近,两人的胸口都快贴在一起。   少年比霍南风矮了一些,微微抬头,秋水般的眸子直直与他对视。   “南风,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心悦于你。从始至今,丝毫未变。再者只要我当上昊天掌门,便无人有能力反对你我,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你也是如此看待我的,对么?否则,你不会……”   说罢,少年的手指忽然钻进他的衣领。   段君诉连带着被少年冰凉的手指冻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霍南风并非因为少年的体温而发颤,而是他如此大胆的举动。   “否则你不会把我送你的项链一直戴在身上。”   少年手指果然勾出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晃眼看去没什么特色,但仔细观察会发现银链子都是由极小极小的小银圈一个一个串连起的,精致非常。   少年离他很近,霍南风甚至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与翕动的粉唇,像是极有吸引力的漩涡,让他很难去看别处。   可是——   “阿致!”   霍南风倏然将少年推开。   少年手上还勾着项链,就这么给扯断了,直直落在脚下的草地上。   见人被自己推得后退好几步,他又忽然很内疚没有好好收敛力道,于是又上前:   “阿致,阿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少年虽是愣了愣,但没有因他这个鲁莽举动而生气,“是我不好,兀自大老远跑来说这些吓到你了,本来应该等你回来再同你讲这些的,是我太心急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回来,等你打败北漠剑客的那天。”   段君诉感觉得到此刻霍南风心中的难受。   可并非是因为懊悔不小心伤到了对方,而是……   “阿致,你别等了。”   少年顿时笑容僵住,但仍然保持着笑意。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南风,我……”   “不,你没有错。只是我从没想到你会生这种心思,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所以有件事也从来没有和你提过。”   霍南风弯腰将断了的项链捡起,轻轻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泥土,然后郑重放进衣兜。   “你很好,但我已有婚约在身,怕是辜负你的好意了。”   说完这句话,段君诉明显瞧见少年脸上的笑意再也坚持不住,仿若渐渐碎开的镜面,不再完整。   草原上的风呼呼刮过,在沉默的二人之间肆意穿梭。   良久,霍南风才听见少年沙哑地询问他:“她是谁?”   “她……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的婚约是父母定下的,但她人挺不错,待我也……”   少年的脸惨白如纸张。   红红的眼眶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泪珠来。   但他没有。   段君诉以为他会生气、会发火、会哭、甚至会提出绝交,但他都没有。   “阿致,抱歉。”   终于,少年还是笑了。   一如他们初次见面那般温柔单纯,不带一丝杂质。   “南风,你同我道歉作甚?既然如此我不会强求,我甚至为你感到高兴。”   没想到对方胸襟竟大度至此,霍南风倍感意外,同时也更为珍惜感激这位至交好友。   “阿致,你真好!你果然是这个世间最好的人!”   霍南风上前抱住他,像个孩子似的还把少年抱起来转了两圈。   “好了好了,南风你放我下来。说来你我相知这么久,也没说带她来让我认识认识。”   对方不但不生气,还想和自己的未婚妻做朋友,他当然乐意地不行。   “好!我答应你,等我从北漠回来,我就带她来我们一起喝酒!她医术可了得了,我记得阿致你也懂医,说不定你们能一同交流交流!”   又聊了几句,见天色不早,霍南风也要走了。   “阿致,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摇头道:“我骗你的,我是和门派中人一起来的。看时辰,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那好,我先走了!以后见!”   霍南风朝着北漠前行。   段君诉却回头朝远处的人看去。   少年在那里站了很久,可身边根本没出现他所说的同门。他不怕独来独往,从没有人能挡住他的道。   伫立的身影与黄昏渐渐融为一体。   直至霍南风彻底不见后,少年才动身朝反方向而去。 第63章 空灯 不要走进亮灯的房子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消失。   睁开眼, 他果然已不在密闻阁内。   小桥下流水缓缓。   他站在边缘,只需脚再往前一丁点,就会栽入水里。   这次身上没有血, 也没发生什么骇人之事,段君诉稍稍松了口气。   他渐渐习惯这样的状态,也揣测出师父或许是故意引领他去什么地方,就连千金药也这么说。   对, 他人呢?   河道两边一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个小镇安静得很奇怪。   但从周围完好无损的建筑来看,并非是荒废的。只是这千金药铁定抛弃了他,自己去寻找容致交给他的目标。   说起容致,他现在满是疑惑。   看得出当年师父对他并无那种情谊,还依然记得与莫离的约定。只是为何事态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莫离做了什么让师父放弃了这段姻缘, 还是容致做了什么让师父接受了他?   从一开始到现在, 他其实都觉得容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倘若他真做了什么, 为何莫离最恨的不是他, 而是霍南风?练一身邪术又是想打败谁?   况且以师父的为人,怎会去伤害自己的未婚妻呢?   也许答案,只有从容致这边着手了。   “先从这儿出去。”   这座小镇明明感觉不大, 但他竟沿着这条河道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太不正常了。   不得已之下, 他要去问问这儿的居民。   今天大概是什么重要日子, 每家每户的人都在屋里团聚。   因为他看见每个窗户上,都会有忙碌的人影在窗户纸上一闪而过。   有时是一人,有时是好几个。   大家仿佛在庆祝节日,里面闹哄哄的,现在去也不知会不会打扰到别人。   罢了, 出去要紧。   他在一间屋子外停下。   从窗户上投射出的影子可以看到,这家人还在吃晚饭,是夫妻二人和一个小女孩的轮廓。   “砰砰。”   “打扰一下,方便问个路么?”   考虑到里面嘈杂,段君诉故意比以往重了些力道敲门。可是等了半晌,无人回应。   再看看窗户,这家人还在吃饭。   再试试吧。   “咚咚!”   这次声音更响了,重得甚至他自己都觉得不太礼貌的样子。但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听见。   “咚咚咚!请问有人……”   还没说完,门居然被他敲开了。   原来并没有锁。   “不好意思,我……”   正要道歉,段君诉忽然注意,在开门的刹那,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仿佛有人的突然闯入,让正热闹的晚宴忽然鸦雀无声。   即便这样,都没人上前来看看是谁闯进了他们家中。   难道!   他猛地推门进去,却见方才位于窗前的饭桌旁,半个人影都没有。   唯有在桌子的中心,摆放着一块无字灵牌。   这个屋子,完全就是空的。   那他刚刚看见的是什么?   阴森诡谲的气氛开始蔓延,他赶忙跑出去站在河道边望向这一边的住户。   没想到这一看,直接吓得他头皮发麻!   原先窗户上的人影,竟在他敲门后瞬间全数消失!但屋内还有亮光,只是窗户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不在屋里,那就是在屋外了。   段君诉下意识屏住呼吸,聆听周围动静。   “嗒嗒!”   也不晓得是否是太紧张的缘故,他好像真听见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但没看见有人或鬼的影子。   他想回到桥上。   正打算迈开步子时,竟发现刚才的声音似乎并非幻听!   “嗒嗒!”   “嗒嗒!”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从四面八方朝他而来,可他连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窗户上的“人”,已经被他放出来了。   漆黑寂静的夜、燃灯却无人的房子,很明显就是那些东西的“家”。   通常人们会将其称之为——坟墓。   段君诉拔腿就跑。   虽不知出口在哪儿,但他仔细分辨哪里的脚步声最小,自己就往哪个方向去。   好几次他险些被鬼魂团团围住,但好在他没什么“公德心”,直接踩在别人家房顶上甩开追击。   本想就这么飞檐走壁,可上去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估计是与现实世界的结界,就如同墓室的顶。   于是他又跳了下来。   可在他落地的瞬间,后领忽然被抓住向后狠狠拽去,差点勒得他断气!   段君诉回头一瞧,但见碰到他后,一只满是腐肉的手渐渐显现,上面的腐蛆顺着见骨的手指试图往他衣领里爬,想爬上他的脖子。   一旦被这臭虫咬一口,他也就在这里“落户”了。   迅速运作功法将这鬼的整只手冻住,然后用力敲碎。   登时便短暂恢复了行动,而激烈的脚步声还在不断逼近,很快便有下一双手抓住他。   “妈的!”   暗骂一声,他干脆调动内力奔跑。虽速度起来了,但他发现如此消耗支撑不了多久,他便会精疲力竭。   可没办法。   强忍不适全力奔跑。   终于在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条有光的巷子瞬间吸引他的注意力!   找到了!   暖色的光渐渐落到他身上,后面追逐的脚步声也愈发变远。   一阵强光后,再睁眼,他已来到一条繁华街道上。   似乎在庆祝什么节日,道路上全部挤满舞狮队和杂技者,敲锣打鼓、震耳欲聋。   这街道小得可怜,光是这些队伍几乎就已经占据了所有路面,故而“百姓们”都在楼上观看表演。   见到似曾相识的窗户,段君诉明白他并没有走出来。   观望之际,忽然身旁有个戴福娃头套的人撞到了他。   尽管知道是鬼,段君诉还是条件反射地道了声抱歉。晃眼间,他看到歪了的头套里,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上面有颜色很浅的尸斑。   妈耶。   他像避瘟神那般躲开它,而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扶了扶头套后,继续“喜气洋洋”地甩着红带子跟随队伍前行。   段君诉朝队伍反方向走。   但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   不对。   方才撞他的东西,不是鬼。   鬼魂没有如此实的形态,且从那尸斑颜色上看,应该是刚“去世”没多久。   那不是鬼,而是人!   有人和他一样,“不小心”来到了这里!   他转身想回去把那个福娃找回来,可是节日队伍里相同的福娃样貌太多,早就如同鱼回大海,不见踪影。   愈发烦躁之际,眼尖的他发现队伍不远处有几个“人”停了下来,弯腰在做什么。因为这个停顿,后面跟来的队伍不得不绕开它们,导致有个很显眼的小凹槽在队伍里出现。   段君诉二话不说冲上去,果然见一位面色惨白的姑娘拼命抓挠地面,想摆脱身后戴着面具的怪物。   她还在叫喊,但锣鼓声轻而易举将其盖过,谁也听不见。   那些怪物抓住她的双脚往后扯,想将她扯进队伍里。但由于她挣扎厉害,怪物半天拖不动,干脆将头上的福娃头套摘下,想往她头上戴。   在取下头套的那一刻,不仅是那位姑娘,连他也瞧见头套下的怪物竟是没有头颅和脖子的,仿佛被什么一口咬下,血淋淋的,创口都不平整。   姑娘离得近,她清楚瞧见那看似憨态可掬的头套里,全是数不清的、锋利的尖牙。   只要被戴上,她的头也会如这怪物般,被啃食殆尽。   “啊啊啊啊放开!!”   最后一次拼命挣扎,成功踢落那恐怖的头套,顺便还将怪物踢飞到三丈外。   “咦?”   正当她疑惑自己何时力气这般大时,却见面前出现一个俊朗的男人。   “走!”   段君诉解决掉后面制住双腿的怪物,拉起她就跑。   可她的腿受了伤,险些被他拽倒在地。   他想也不想便把她抱起,带着人离开后面试图追上的怪物。   不敢相信自己得了救,方沅差点哭了出来。   而当她看清来人时,却倍感意外。   “啊,师兄!!”   段君诉:“ ???” 第64章 表白 原来这就是头号粉丝   段君诉哪里认识她, 被这么叫一声顿时愣了愣。   “我们见过么?为何你要叫我师兄?”   方沅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一时羞得不行,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不是……我……”   他带人跃上一座戏楼的二层, 二人暂时安全。   段君诉记不得对方身份,心想该不会是从未来穿过来的吧?比如她是留仙谷以后的弟子,所以合该叫他师兄。   若是如此,那她就能提前和他剧透了吗!   脑洞大开止都止不住, 段君诉看看她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期许。   而在方沅眼中,简直就是严刑逼供的架势。   她本来就不禁问,被人如此瞧着当即心理防线崩溃,欲哭无泪道:“啊啊段前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想叫你师兄,但不晓得我这嘴怎就漏了风呜呜呜……”   “啊?”   他越听越迷糊。   但和她说了两句之后, 发现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在哪里呢……啊, 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极仙宗那位小师妹吗?她大师兄之前想要取代岚一的位置, 结果弄巧成拙被逐出仙盟。   当时她就在岚一殿内。   “我记起你了,你是极仙宗的人。因为上次之事,我们两派之间也并不算和睦。你这句话我听不太明白。”   上次的事, 方沅也觉得羞愧。   那个师兄在宗内名声也不怎样,但人还算有点本事, 便被师父举荐进入仙盟, 为门派多出一份力气。   怎料他不自量力闯下大祸之后,师父一怒之下就把他赶出了师门。   若不是为了……她才懒得搭理他。   方沅脸颊通红,“是这样没错……因为我见段前辈亲切,才这般唐突了……”   应该不是吧。   段君诉觉着这里头没那么简单,追问:“老实说吧姑娘, 也避免让人误会了去。”   既然到了这儿,方沅就当是丑媳妇儿提前见公婆了,豁出去道:   “不、不瞒段前辈,我、我心悦贵派岚君已久,故而方才瞧见段前辈才胡言乱语因为我太想跟着岚君一起叫段前辈师兄了……段前辈,我、我对岚君是真心的!”   方沅如此大胆的表白让他登时呆住,不晓得是赞叹对方的勇气,还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一时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以前他还小小担心过岚一未来会不会娶不到老婆,后面渐渐也就忘了这事。   忽然有似乎不错的姑娘喜欢他了,自己这心情居然是五味陈杂,远没有当初设想那般雀跃。   不正常。   他应该高兴的,内心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抗拒感。   自己似乎不想让这姑娘喜欢岚一。   是她不够好么?   好像也不是。   他短时间内将她换成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多少都会抗拒,甚至不想去假设这种问题!   这……总不会是……   “段前辈,您这个神情是不同意么?”方沅捕捉到他此刻脸上的细节,悲伤道。   段君诉惊醒,连忙说:“不,没有,这种事你不需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去问岚一就好了。”   原来自己没有被“公婆”讨厌,方沅顿时松了口气。   “怎会呀!俗话说长兄如父。岚君早早没了爹娘,段前辈不就是他最亲厚之人了吗?我当然要询问您的想法呀!哦对了,我名唤方沅,段前辈叫我沅沅就好啦。”   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很熟的地步,自然也就忽视后面一句。   “方姑娘,为何你们极仙宗会在此处?又可否告知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沅心有余悸地伸长脖子、瞟了眼下面游行的队伍,悄声道:“我也不知此地,只是得知岚君放了消息出来,要求大家合力去寻妖女莫离,我们便也跟着出来了。不想路过一处空旷山野,四周忽起大雾,再次睁眼时我们就被困在了这座镇上。”   段君诉:“若我没记错,你们早已退出仙盟,为何还愿意为仙盟做事?”   方沅:“哎,掌门一直对师兄的事愧疚不已,虽然我们已不在仙盟,但仍想为仙盟、为众人贡献一份力气,权当是弥补当初的错漏。所以就……偷偷跟来了。”   没想到极仙宗还挺有情义,段君诉对他们的好感也提升许多。   “若能回去,劳烦你告诉掌门让他不要挂心,毕竟那也只是你们师兄一人所为。回去之后,我会和容掌门举荐你们宗门,让你们再次回到仙盟。”   方沅大喜,丝毫不见外地直接抱住他的手臂不停蹭,“谢谢师兄!!!啊不对,谢谢段前辈!段前辈您真是如传闻那般人美心善!”   “……”   这词是用来形容他的吗?怎么感觉外界传言这么不靠谱呢……   他尴尬地把手抽出来,对着少女“发光”的星星眼叹口气。   “好了,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   经过询问,他大概了解了现下情况。   此处是阵法没跑了,定不能用寻常法子出去。只要找到阵眼,便能破局。   现在这里约摸有十三人,大半人数似已遇害,还有少数躲藏在两边房屋内,不知去向。   所幸他赶得巧,否则方沅很快就要被拖入怪物中,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而他猜测,阵眼应该就在这条不见尽头的队伍当中!   必须要下去么。   思忖之际,方沅正双手搭在木栏上往下看。突然,她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马上开口问:“啊段师兄我这榆木脑袋才想起来!”   段君诉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线索,紧张道:“什么?”   方沅:“您在这儿,是不是岚一也在啊?”   “……”   不得不说,这姑娘心真大。   “他不在,应该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因为他……”   “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   闻言,方沅神情骤变,仿佛是被土匪砸了神庙的虔诚信徒,惊得杏眸睁得老大。   “岚君伤得重吗?!”   换作他羞愧地点点头,“嗯……”   方沅怒不可遏。   “谁?谁伤了岚君?要是被我知道,我一定要将那人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段前辈您知道是谁吗?!魔族余孽?还是仙盟那些背地使坏的龌龊小人?”   段君诉犹豫片刻,然后手指向自己。   “我。”   “ ? ” 第65章 排行 你一票我一票,师兄何时能出道……   气氛很尴尬。   方沅试图好几次开口说话。   但由于此刻脑中一片混乱, 她不知是该厚着脸皮递上台阶留个好印象,还是坚定站在心上人这边为其控诉以表心迹。   支吾半天,只说了一个字:   “啊?”   段君诉着实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他自己目前也满头雾水,只能道:“说来话长,可非我本意。抱歉。”   说完,也不晓得她忽然想通了什么, 语气立刻从迷茫变成尊敬。   “段前辈,想必此事您也很痛心吧!我能理解您的难处,若是换作我,肯定舍不得对岚君下重手,更别说是与岚君亲如手足的您了。为了众生和大义,您值得钦佩!”   “啊?啊, 谢谢。”   这次换他懵了。   他认为方沅并没理解, 但也省去繁琐的解释, 姑且就厚着脸应下吧。   方沅简直从未想过能与岚一的大师兄单独相处。   要是对方认可自己, 岚一那边就更能接受她,自己的胜算也比外面那些仙姑多了大半!   “段前辈,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交给我去做就好。”   现在唯一要紧的,便是从下方队伍里找到阵眼。阵眼通常会被主人隐藏起来, 但仍是有迹可循, 无法被完全隐藏。   他现在只求那幕后之人能力弱一点,这样阵眼也更容易找到。   “下面不安全,你还是在这里等我。”   方沅:“这怎行?您一人如何能成?”   “左右现在不知是什么情况,待我打探之后,再商议对策也不迟……”   “啊啊啊!”   突然, 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段君诉马上朝声源处跑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名灰衣男修士被浓妆艳抹的“大头娃娃”往队伍里拖,和方沅当时的情况一样。   他赶到后不怎么费力便救下男子。   这些怪物并不具备十分高的武力值,只是一旦被缠上,就很难脱身。被他击倒后,怪物们也并未朝他发动攻击,依然同上次那般追了一小段后,又回到自己队伍里的位置。   他们回到安全处。   男子惊魂未定,还捂着胸大口喘气。   “多、多谢相救,这、这鬼地方……太他妈……”   还没等他说完,方沅看他的眼神倏然变犀利,过来飞快一脚将他踢飞!   “段前辈退后!”   还未看清那人是怎么滚到最远处的柱子上,段君诉便被方沅拉去后面好几步之外。   他赶紧询问:   “怎么了?”   方沅蹙眉道:“他不是活人,他身上有尸斑!”   灰衣男子被踹狠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表情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行动之间,果然露出脖子上浅色的尸斑。   方沅的判断没错,但对方应该感染不深,所以还未出现奇怪症状。   他不顾方沅阻拦,过去封住男子周身大穴,以免尸毒继续扩散。   “坚持住,别运功,否则死得更快。”   男子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会儿打他一会儿又救他,欲哭无泪道:“你们到底是谁啊?”   段君诉简短介绍:“极仙宗方沅,留仙谷段君诉。方姑娘刚才以为你并非活人,才动手有了误会。我替她同你赔个不是。”   听了前面男子没什么反应,而听到后面时他忽然睁大眼,猛地蹭起身,“您、您是段前辈?”   “啊,是的。”   灰衣男子:“段师兄啊!”   “ ? ”   这走向方沅再熟悉不过。   吓得她也不管会不会被传染,大步流星就走过来严肃道:   “喂!你瞎叫什么呢!我和你讲你休想打段前辈和岚君的主意!特别是岚君!”   那些仙姑虽爱慕,但明面上没几个人敢接近岚一,全都暗地里相互较劲。   她对付她们已经够呛,男的还来岂非要她累死?   灰衣男子面露疑惑,“我没说岚君啊,我是说段前辈,我们家师兄可喜欢你了!”   段君诉:“ ? ”   方沅:“ ? ”   不是,何为喜欢岚一的都是女子,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有点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这个世界是否有点不对劲?   他根本不想知道是哪个师兄,起身就要走。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行!”   灰衣男子与方沅异口同声前来阻止他,两人还十分默契地一人抱住他一条腿,瞬间把他“钉”在原地。   方沅:“段前辈就让我跟着吧!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岚君交待!”   灰衣男子:“段前辈请三思!若您出了事,我家师兄还有隔壁山头的那俩师兄弟承受不住啊!”   “……”   这时,东边大街尽头处响起尖锐的唢呐声。   红色雾气自那头开始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出来。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然后用力一拉,段君诉立刻“消失”在二层阁楼,成功躲开底下头阵小鬼的视线。   段君诉毫无防备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可恶的是身边那俩人还叭叭开始聊起了天。   “欸,你哪个宗门的?你们师兄真喜欢段前辈啊?”   “那还有假?咱师兄静室里挂的全是段前辈的画像,枕头下还藏着段前辈的小人书呢!”   好家伙,他什么时候也有周边了?   这位兄台措辞有问题。他师兄这只是粉丝行为,就好比大部分剑修武场上都立了他家师父的雕像,一个道理。   方沅听了,扼腕道:“可恶!岚君的根本买不到!那些个自己会书画的仙姑还不愿意卖给外人,仅供门派内部收藏呜呜呜。”   灰衣男子:“嗐,岚君的您想都别想,谁有那个胆子啊?不过段前辈当真美名盛行,这每月全修界玉郎榜里,段前辈就从没跌落过榜首!”   ?   哪里来的鬼排行榜?   方沅兴致勃勃问:“那岚君呢?”   灰衣男子:“嗐,谁敢把他放上头?我们宗今年还想冲下仙盟名额呢。不过要是把岚君放上头,我估摸着也是这个!”   男子比了个手势。   方沅见了,并不满意,重新比了个。   “我要这个!”   “啧,那就这个。”   “骗鬼呢,我说就这个!”   “哎哟姑奶奶哪个敢惹他啊,最后一口价成交。”   “哼,那还差不多。”   “……我想问一下,这个排名是谁弄的?”   他听不下去了。   他要知道是哪个逼崽子背地里这么编排他。   灰衣男子:“哎哎段前辈您趴着干嘛?地上多凉啊快起来!”   “……”   不用他扶,段君诉自己坐了起来,头痛地挡住前额。   灰衣男子:“这个排名同其他兵器谱名人榜一样,都是出自密闻阁。段前辈平日忙,自然无暇顾及这种事。但您或许不知,每半年密闻阁便会找出修界俊美有才的男修作为候选,当然,女修也有自己的榜。”   “每月初密闻阁会根据各处投入的灵石来计算排名。获得各界灵石数量越多,名次越靠前,亦说明此男修很受欢迎。”   方沅啧啧道:“这千金药真会赚钱。”   灰衣男子点头表示赞同,“段前辈莫生气,单单上榜者每年都不计其数,说来也不是阁主故意为之,因为您这名列前茅的光辉战绩都是大家选出来的。”   他都懒得吐槽了,视线一边观察下方大群慢悠走过的红衣恶鬼,一边问:“谁选的?”   灰衣男子:“唔……让我想想,上个月投您最多的有好几位。哦对,我这身上还揣着师兄的灵笺呢。”   说着,他还专门把那灵笺拿出来,照着上面的记录给他们念道:   “我师兄穷死了,只投了二百六十颗。”   “不愿透露姓名的剑客:三万八千零五十颗。”   “深渊小貔貅:四万二千六百三十二颗。”   “金玉其中: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   说到这儿,方沅嘴巴都合不拢了。   “妈耶我瞧见了,居然都是上品灵珠啊。谁这么有钱?我瞧那第二名最多那人也才投了四万多……给我一万颗我都能买座山了……”   “嗐,你别急,这还不是重点。”   随着灰衣男子手指下移,方沅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老天爷?五十万?!”   灵笺上确实记录着有人在上月挥手就投了五十万颗上品灵珠,而且是在截止日期前的最后一天凭空冒出来的,连假名都没有,姓名栏处都是空的。   灰衣男子的师兄还在这人旁边批注了一句话——“他妈的!”   方沅哭了,同时庆幸地双手合十:   “我这得辛苦多少年才有钱把我家岚君送上去呜呜呜……感谢岚君洁身自好从不参与这红尘的是是非非!”   灰衣男子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嗐,心意到了就行。再说了,岚君和段前辈比赛,若是输了,岂不是会伤到自家师兄弟和气?”   方沅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还是段前辈一枝独秀最好!”   岚君就留给她们好好珍藏,嘿。   段君诉听完简直无语。   他根本不愿参加什么排名,而非他一人牵涉其中也难以追究。   可是千金药这厮居然拿他赚钱都不分他一点?!回头就找他算账!   见他一言不发,方沅以为他生气了,坐过来好言好语劝道:“段前辈别气,您瞧有这么多人喜欢您呢!”   灰衣男子也附和道:“就是,不过啊我看我师兄是没机会了,怎么抢得过这群丧心病狂之人。”   方沅:“欸你师兄就别想了,再怎么不济,段前辈也只会在这四人里挑吧?”   段君诉:“……”   等这几日一过,他就委托岚一去查查这四人都是些谁!   而在他自己下定这个决心之后,半晌,处于不同地方的不同四人,于同一时间打了个喷嚏。 第66章 新郎 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正说着, 方沅突然打冷颤,搓了搓手臂道:“怎么有点冷呀?”   “不冷啊。”   他完全没感觉到寒意,甚至因为一路躲藏而来, 还有些热。   可一旁的灰衣男子听了,马上神色大变。   “大妹子,你把袖子扯起来我看看?!”   “哦哦。”   方沅依言卷起衣袖。   而当嫩白的手臂出现在眼前时,在场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啊!!我、我怎么会有……!”   一块块淡色尸斑已经浮现出来。   段君诉猜测, 定是在救下方沅之前,她就已经被染上尸毒!   他即刻如方才那般为她封穴以免毒素游走全身。   方沅吓得神色焦急、眼泪汪汪,完全没有刚才活泼的状态了。   若是他们二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即便没有被拉下去,也会变成怪物。   “呜呜呜段前辈呜呜怎么办我好怕我不想死呜呜我还有好多愿望未实现……”   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拍她, “不会有事的, 我们现在就……”   猝然, 底下唢呐发出更加尖锐高昂的长音, 几乎要穿破耳膜、刺进颅顶!   耳内阵阵发疼。   段君诉立刻双手捂住耳朵,而变故就在这瞬间发生——   方沅和灰衣男子在听到这声唢呐后,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 顿时双眼失去光泽,统一看向唢呐的方向。   “你们要做什么?”   感觉他们站了起来, 段君诉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开口询问。怎想还未等到他们回复, 二人忽然牵起手一同纵身跃下阁楼!   “喂!!!”   段君诉惊得火速跨步上前想去拉住他们。   但拿开双手后,唢呐声下一刻便刺入耳中,顿时痛得他差点倒下。   也就是这火光电石之间,他们二人便从他眼前消失不见、汇入下面的“大流”之中。   随着他们的“加入”,唢呐似是完成了使命, 慢慢回归正常。   段君诉几乎在它停住的刹那立刻跟着跳了下去。   落地后,他愣住了。   这是支迎亲队伍。   戴着盖头的新娘和覆着青鬼獠牙面具的新郎成双成对往前走。   他们每一对、每个人穿着打扮一模一样,让他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方沅他们的下落。   怎么办?   他们二人已经染上尸毒,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在这里死去。   可这么多对新人,他该如何快速找出他们?   段君诉紧张得汗珠从脸颊上不停滑落。   他干脆从前面刚走不远的几对“人”里寻找,利用掌风将新娘子的红盖头吹起一角,发现不是方沅后继续找前面一个。   而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些“人”似是刚逝去没多久,尸体只是出现轻微腐烂。   所以他产生了第一个疑惑——这些到底是不是阵法营造出的幻象?   但他无暇思考。   目前难就难在队伍是不断前行的。   若中途阻止或肆意将他们的遮掩物取下,便会受到攻击。   明明他们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他却如何都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难以言喻的焦急萦上心头。   不行,他必须要让这个队伍停下。   距离最近的这些怪物粗略估计有上百之数。   要是他们同时攻向自己,他是否能将方沅他们平安带出来?   罢了,不管了。   他疾跑到目前队伍的不远处,借力登上一处高台后,他便发现一丈之外有棵五人合抱之粗的大树。只要用树干断了街道,队伍便会停下。   只剩半柱香了。   段君诉死死盯住行进的队伍。   在队伍即将走到他预估的地方时,他马上运功准备出手!   漆黑夜空中的云慢慢飘走,露出一轮惨白弯月。   月光将他严肃的面庞照亮,同时还洒向他对面屋檐上一屹立的“新郎”。   迎亲队伍在下面不紧不慢前行着。   而本该在其中的一名“新郎”,此刻竟就在屋檐处默默看着他,像是哨兵发现了他这个准备“偷袭”的小贼。   完全不知道它们这些东西居然还有放哨的。   段君诉当机立断将目标转移到对面“新郎”身上,准备在它通知同伴之前——杀掉!   “新郎”果然看见了他,抬脚就朝他走来。可是……它就在屋檐边上,面前根本没有路。   他诧异地看着对方如断线风筝般坠落屋檐。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击,毫无知觉地任由自己往下跌。   段君诉正欲吐槽两句。   但就在见它即将坠地的瞬间,他忽然绷直了身体!   “噌——!”   只见原本如人偶般的“新郎”,在落地刹那骤然双脚稳稳落地,并在同一时间拔出长剑,将就近一排“新娘”的头颅齐齐斩下!   这位“新郎”根本就是活人!   “不行!!”   他嘶吼着出声阻止,生怕这人挥剑之间把被困其中的方沅一并斩下!   对方肯定听到了,可直接选择忽略,继续挥剑斩向下一排。   这个人!!!   他气急,闪身下去迎上那人的剑,想要阻止这个危险举动!   都怪原主以前太过贪图享乐,以至于他现在连一件趁手的本命法器都没有,赤手空拳和别人打。   那人在见他下来后,似是有所顾忌,出剑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段君诉不求打败他,只要能封住对方行动不让这人伤害到方沅就好。   “停一下!我朋友在里面,你会杀死她的!”   搞不懂对方诉求为何。   即便如此解释了,此人依然准备出剑。   无奈他只能将其当作敌人,迎招拆招!   他并不擅长近战,不过身法还算可以,能借助巧劲以柔克刚。   而对方对上他这个活人,似乎就没有砍死人那么顺手,行动之间没有选择和他正面交锋,而是想方设法绕开他去“杀掉”后面的“新娘”。   真是执着。   段君诉当然不能让他如意,每每都及时挡回对方的招数。   终于三个回合下来,这人有些不耐了,停下用衣袖抹掉剑刃上的血,似是准备大开杀戒。   这一边,由于被斩了头颅,那一排“新娘”顿时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力。   黑色的血从断口处流出,发出难闻的恶臭。   却不想失去“新娘”的“新郎们”,顿时发了狂,张牙舞爪着就要朝最近二人攻去!   那人在“新娘”尸体的对面,自然他就和它们在同一边距离相当近,自然“新郎”最先攻击的人也是他。   这一幕发生的瞬间,他还在紧张分析着对方动作、预判对方会先如何出手,对身后危险来不及躲开。   就在他即将被“新郎”尖锐指甲捅穿心窝前,对面的这个“新郎”竟先快它们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这个人扯了过去!   “啊!”   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撞入对方怀中。   鼻尖撞得发酸。   他抬头,只能瞧见此人弧度好看的下颌,以上便全部被獠牙面具盖了个严严实实。   而在救下他之后,这人跟着几记干净利落的剑斩,瞬间将所有发狂的“新郎”尽数解决。   恶臭的腥味随着尸体的增加越来越浓。   平白无故地,一股浓烈的呕吐感涌上他喉间,脑袋里一阵阵晕眩。   这感觉难受极了。   他忍不住渐渐弓起身子要往地上倒,脸庞上苦色难掩。   面前人见他出现异常,并不像之前如砍杀尸体那样冷酷地把他甩开,反而还收紧在他腰间的手臂拉近彼此距离,好让他靠牢不跌倒下去。   段君诉不想离这杀人狂魔这么近,伸手就想把他推开。   对方马上察觉到他的举动,第一次开口道:“离了我,是想用自己去喂它们么?”   可恶,这么小瞧他呢?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对方说得那么废,他用力推了几下那人的身躯。   可越推他力气就越小,而对方还越搂越紧。   “你妈的……”   “乖。”   最后一点意识在他未骂完的脏话里消失殆尽。   黑暗中,他似乎坐在什么地方。   耳边是凉悠悠的晚风,夹杂着嫩草的味道,从他面前呼呼而过。   “嘭嘭嘭——!”   倏然,好几颗极小的光点从地面升入夜空。   到达最高点时,随着一声震耳炸响,五光十色焰火绽放铺面眼前整片天空。   “南风,好看么?”   原来他不是一人坐在屋顶上。   少女稚嫩甜美的容颜在花火的光里显得格外美丽。   他们并肩坐着,共同欣赏这南城每年盛大的灯火节。   “那个干瘪瘪的沙漠里,没有此等美景吧?”   他没有应答。   携手千里来到南城看焰火,是他们每一年必行之事。   可今年,他并不如以往那般高兴,只是默默看着少女一脸兴奋的模样,心如止水。   但此事乃他的亲口承诺,至少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正想开口回答点什么缓解尴尬,只听少女继续欢喜地自言自语道:“南风,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挑了几块风水宝地去建立我自己的帮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唤紫毓宮,你觉得如何?”   说起此事,少女又骄傲又自豪,遂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到时候我会收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教授她们我的医术,好让她们继承我的门派宗旨救死扶伤、广济天下。族长若知道了,肯定以我为豪!”   说了这些,见身边人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回应,少女便用力撞了撞他的肩膀,语气不满道:“喂,本小姐再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说着,她又换了种语气,“话说回来……南风……我们是不是……”   如同寻常闺阁小姐,少女也会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羞涩。   “离娘……”   他终于开了口。   少女听他应答,立刻凑过去依偎在他身旁,“什么?”   下一波更美丽的焰火在夜空里接二连三地炸开,声响几乎盖过底下人群的欢呼声。   可他此时的话语,却如撕碎这火树银花的利刃,直直传入少女耳中。   “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看着少女瞬间惨白的脸,他忍着无奈与愧疚说出后半句:   “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第67章 生门 原来岚君能吓死人的传言是真的!……   若非旁观了霍南风上一个记忆, 段君诉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或许是他想多了,以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误会导致两人分开,结果竟是霍南风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好奇霍南风的理由, 他细细跟着看了下去,也逐渐明白了个大概。   霍南风说,自己随着剑术造诣提升,对七情六欲也渐渐失去兴趣, 仿佛已经对谁都无法有爱慕之情了。他不想耽搁她,只能坦白。   那时的莫离虽性格急躁大大咧咧,但遇到这种大事时,并没有和对方争吵,而是选择了理解。   她表示支持他求剑问剑,也不想成为他剑圣路上的绊脚石。她愿意等他事成之日, 再回来重续旧缘。   他也颔首表示同意。   于是此段姻缘, 在这一日永远暂停。   算算时间, 差不多是霍南风开始走火入魔的阶段了。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 旁人也未发现。   估摸着多多少少是受了这个影响,而他以为是因剑术提高、道心更纯的缘故。   可是若真如他所言那般对情爱之事无欲无求,为何没过多久便与容致结为道侣?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也难怪莫离会气得丧失理智、大闹昊天。   是师父在撒谎?可以他的为人,并不像是会去恶意欺骗的人。   据他目前了解到的记忆来看, 家师于那日草原上同容致分开后, 中间二人便再无任何联系。   大漠戈壁修行一回来,霍南风便马上去找莫离要同她把事情说清楚。   之后,他便在通往剑圣之路上一去不返,以极快速度打败了四大剑修,并上天子峰挑战十二金仙。事毕, 也就是三个月之后,他和容致才有了第一次重逢,亦有了后面所有纠葛。   现在整件事看上去明摆着他家师父就是移情别恋的渣男。   虽总觉得哪里没对,但找不到其他证据证明霍南风的清白,他只能暂时保持中立。   魂识慢慢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他睁眼,还没缓过神,便差点被眼前之景气得昏死。   那个人趁他昏迷的时候,居然“偷偷摸摸”把那些新人全杀了。整条街道放眼望去就是一条血河,上面零散浮着残碎的肢体。   一块整的都没留下。   说此人太过残酷,但他竟舍得用自己的外袍给他垫在身下,让他不沾染上地面的毒血。   段君诉气得手指都在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指着对方“你你你”了半天。   发现他醒了,对方收了剑,踩着满地尸体朝他走来。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到你就不舒服!   段君诉咬牙切齿问:“你都杀完了?”   对方点头,“嗯,想着暂时把你留在这儿也不安全,不如全杀了,你就安全了。”   “……”   “生气了?”   这人在他跟前半跪下,目光平视着与他对话。似乎这样更能将他洪兴邵仙怼堵家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段君诉隔着面具仿佛都能看到对方得逞的笑。   尽管多半打不过,他也要给方沅他们报仇!   正要动手,只听对方忽然叹气道:“哎,师兄生气的可爱模样真是怎么也看不腻。”   ?   又来一个?   段君诉立刻起身后退两步,怒气冲冲道:“你又是哪门哪派的?大家皆为同道中人,为何要下此毒手?”   “ ? ”   对方在听了他这话之后,周身气场顿时发生了明显改变,与方才判若两人。   “还有旁人唤你师兄?”   “ ? ”   静默半晌——   !!!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摘那獠牙面具。   对方也不反抗,任由他取下这副伪装,露出原本样貌。   “岚、岚一……”   在这一瞬自己居然红了眼,缓缓伸手想去碰触他,但又记起了什么,双手不敢真正贴近他,只能沿着周身轮廓虚虚描摹。   “我、我伤到你哪儿了?我听说你差点被我杀了,肯定是很……伤,伤好了么?当时为何不懂得还手?还有,你怎么又出来了……”   面对他的连环追问,岚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往边上示意了下,“先去看看吧。”   段君诉顺着指引望去,便见方沅与灰衣男子二人完好无损地倒在大树下。他们身上的尸斑已经褪去,只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难免还是被毒血灼伤到,红了大片。   岚一:“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不过好在这并非是什么难解的毒。”   确定他们当真无事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   “你怎么不早些亮明身份?差点我就……”   岚一并不想明说,他其实一开始就是打算全部杀掉的。   这个地方,多一个活人便是多一分危险。   救人太麻烦。   “我以为师兄会知道的,却不想原来师兄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后辈’,才未能将弟子认出。”   话锋突然转到这上面。   想起那个鬼排名,他一时语塞不晓得该如何同岚一解释。   “……我不认识他们。”   哦,那就是确有其人了。   面具在岚一手中默默化作齑粉,而他语气仍然温和道:“师兄将他们唤醒吧,我们要出去了。”   然而还不用他们出声,地上灰衣男子就已悠悠转醒。   他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还在那阁楼上,怎么转眼间就睡在了地上?   咦?那些鬼怎么全死了?   “段前辈,我们……”   他看到了最近的段君诉,而余光同时瞥见段君诉身后还有个人影。   眯起眼仔细望去,待看清那人的长相之后……   “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岚一本尊。   上回此人整治同盟宗门、让那些人十天半月都不敢再上仙盟的光辉事迹,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为何岚君又在此……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马上检讨最近犯的错,便是……那个排名!   段君诉亲眼目睹一个人在短短瞬间脸庞能迅速变换三种颜色。   最终,定格在凄惨的白上。   “对不起岚君!是我错了!我是相信您一定对那种东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他声音洪亮,跟着就吵醒身旁的方沅。   “哎哟你瞎叫个……”   方沅正揉着眼起身。   怎想人还没清醒过来,便被灰衣男子按下头,劝告道:“快道歉!我们的事被岚君发现了!”   啥事啊?   虽然她没明白,但听到“岚君”二字立马就醒了,想也不想就跟着男子磕头道歉:“抱、抱歉!”   岚一迷茫地望向他,他再迷茫地看向二人。   “你们在干嘛?”   “ ? ”   方沅终于觉察出不对劲,遂抬头一瞧——   “啊!!!”   日思夜想的爱慕之人竟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曾幻想过无数再次相逢的美好画面,却在她满脸污血、蓬头垢发的时候出现。   强烈喜悦与自我愤恨的双重交织下,方沅选择晕了过去。   “大妹子!你醒醒!”   灰衣男子抱住她的“尸体”呼喊。   直到今日亲眼所见,他才终于相信岚一能把人活活吓死的江湖传闻。   岚一看不下去了。   “好了,准备走吧。”   话音落下,只闻响指一起,登时镇上所有事物顷刻间皆被烈火吞噬!   也是同一时刻,久久未出现过的系统提示竟也开始有了反应!   【嘟——嘟——嘟——】   眼界四周忽然发出不停闪烁的红光,与此刻的火海相互呼应。   段君诉这才是被吓了一跳,忙去检查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通常这种信号,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系统?”   【嘟嘟嘟——提示宿主,即将到达下一任务点:情劫】   【目前已完成任务:生劫】   【好感度:故障中】   【如果任务失败,宿主将会受到系统严重惩罚,请加油】   “什么?!”   没等到系统回复,岚一过来拉住他的手,冲他笑了笑。   “要出去了。”   灰衣男子背起方沅,跟着站进传送阵里。而在他们进来的刹那,外面的世界如同点燃的纸渐渐开始化为灰烬。   段君诉还在思考系统的意思。   什么情劫?是岚一的?可又是岚一和谁的?   似乎很重要,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到提前惩罚通知。   “师兄别听外面的风言风语,我正好好站在你面前。”   岚一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段君诉不信他的话。   毕竟这件事是容致亲口说的,哪儿还有假?岚一肯定不想让他内疚,才会这般安慰他。   至于具体伤情如何,他还不得而知。   现在想来,他那时身处天子峰,上有金仙下有禁制,以及无数看守他的人。   自己能够完好无损地出来,恐怕再加上十个霍南风都不够。   “师兄不在的这些日子,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法阵被烈火吞噬后,露出原本地貌。   没想到,他们在法阵中接触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象。   此刻脚下踩着的,就是一座小镇留下的废墟。   “容致还真有本事,率先找到了莫离。周瑭已带人包围其所在,约摸再过半个时辰,第三波援兵就会抵达。即便对方只有一人,我方伤亡亦很惨重……”   岚一徐徐将目前情况对他一一说明。   总的来讲,便是战况不容乐观。   灰衣男子讶异道:“不对啊岚君,我们这边战力明显比那妖女高出不少,怎么还死了这么多人?!”   岚一:“看到周围了么?”   段君诉:“这里怎么了?”   岚一:“上古记载有一生死阴阳阵。危难关头,只需将生阵布置在方圆百里内生门之处,阵法主人便能逃脱死劫。而唯一的代价,便是要用活人来献祭。力量越大,祭品便越多。”   灰衣男子睁大了眼,被脑海中的猜想吓得开始结巴:“所、所、所所以!!”   岚一:“没错,她便把生阵直接罩在了这一整座镇上。你们当时恰好路过此地,便一同被关了进来。”   难怪那些怪物看上去如此异常,竟都曾是活生生的人!这也是为何岚一会说他们这边伤亡惨重,因为他把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全部算了进去。   不知为何,段君诉此时心脏跳动得厉害,眼前又开始出现重影。   岚一看到了,却仍继续说:   “没人能找得到生门,我便亲自来了。生门一破,死门便再无生机。”   明明头痛得要死,他却忽然鬼使神差抬眸看了岚一一眼,恰巧,岚一也正凝视着他。   可对方的目光似是要将他穿透,盯得他浑身发冷。   而他心知肚明,此时岚一正在看的是他体内另一个魂魄。   “所以……想出来了么?” 第68章 死阵 同心绳,同心人   果然, 更强烈的悸动从体内另一处源头迸发。   刹那间,他明白了!   “岚一,快带我去莫离那儿!”   岚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麻烦你将她送回仙盟, 极仙宗得到消息后自会接应。”   段君诉对灰衣男子说完之后,便同岚一而去。   路上,岚一问他:“师兄醒来后便已经在此阵法之中了么?”   当然不是。   他还去了趟密闻阁。   可那些同千金药的对话,说什么也不能让岚一知道。   于是, 他只能撒谎:“嗯,被困了有些时日找不到出口,也碰巧遇到了其他同修。”   “极仙宗?”   岚一因为上次那件事,对极仙宗印象不是很好。提起这名字时,他的眉头蹙了下。   想起方沅对他的仰慕,段君诉还是多替她说些好话, 对岚一的声誉也是件好事。   “我询问了方姑娘, 他们在此原是想帮忙以弥补上次的失误。据悉那位师兄已被赶出极仙宗, 况且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觉得他们人并不坏。”   既然师兄开了口,他不追究便是。   虽然他确实不满这些人有什么值得师兄拿命去救的。   “岚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段君诉将他看到的回忆全部细细说给岚一听, “后面最重要的记忆师父还未给我看,便只到了这里。可我尚且有许多疑惑, 想听听你的想法。”   也是方才, 他忽然明白霍南风的行动方向其实一直是在跟着莫离走的。   莫离在魔界时,霍南风指引付月明前往魔界。   莫离出来后,霍南风便“带”他来到了这里,也是同莫离息息相关之所。   仿佛,他一直都在寻找莫离。   师父既有执念, 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去解决,或者是莫离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   更何况他还在乎另一件事——为何师父的真身没有从禁地出来?   岚一听完后,若有所思道:“嗯……和我了解的有些许出处,不过相差不远。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师兄不要去看那后半段的记忆。”   “为何?”   “……”岚一欲言又止,显然甚至还不想通过言语告诉他。   那得是什么样的事情?   还有比抢婚更可怕的么?   转眼,二人来到一座山丘之上。   原本葱绿的山野,此刻尽是野火燎原。枯竭断流的小溪,只剩下干涸的水床。原本矗立在其边上的小屋,也早已轰塌。   这……这里不就是莫离的故居么?   他望着周围熟悉的一切,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受伤的剑客小心翼翼推开篱笆门,探头探脑地去瞧屋内女主人的身影。   而那片篱笆再也不见。   尽管从未来过,他的心中已有说不出的酸楚与凄凉。   仙盟的人早已遍布在小屋四处,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容致是第一个到的,段君诉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他瞧岚一望了眼天色,然后伸出手指算了算,说:“居然还有一个。没想到在我破去所有生门之后,莫离破釜沉舟直接进了死门。”   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了。   在死门中,施术者可攻可守。但能否活着出来,就要看老天爷的眼色了。   段君诉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容掌门也跟着进去了?”   岚一沉沉道:“嗯。毕竟在他看来,导致咱们师父如今下场的罪魁祸首就是莫离。他比谁都恨她,自然面前是刀山火海,容致也是会去的。”   这……   “岚一,你说咱师父是喜欢容掌门的么?”   岚一觉得他问得傻乎乎的,不禁笑道:“师兄这个问题要我如何回答呢?”   也是,他们谁都不是师父,怎会知道这种事。   “其实论私心,我希望是的。至少在结契那日,师父是开心的。”   他的神情有些哀伤,岚一叹气道:“留仙谷唯一和师父有过接触之人唯有师兄了。”   所以,也只有他一人会为霍南风悲伤吧。   而刚说完,岚一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话语间隐隐透着不悦。   “但说来此回容掌门太过冲动,又给我添了一桩‘大麻烦’。”   段君诉来不及询问,便被岚一带了下去。   他们甫一出现在人群中时,大家立刻围了上来。   “岚君,段……您的师兄找到了?”   岚一:“嗯,师兄无碍、魂体平稳,只需见到莫离一切便能真相大白。容掌门呢?”   周瑭已经到了。   见段君诉无恙,他心中大石也跟着落下。   周瑭:“还是你有办法,这么快便找着了他。”   欸?难道不是偶遇?   岚一没有顺着话说,“麻烦周前辈告诉我,容掌门进去多久了?”   段君诉这才发现,离他们最近的山头顶上有一巨大黑色漩涡,仿佛要将周围所有事物全数吸入,没有一只飞禽敢在上空盘旋。   进去后若施术者不死,那擅闯者必死无疑。   周瑭:“已经大半时辰了。天黑前若他还未出来……”   剩下的话大家都知道。   但所有人相信,容致是不会失败的。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而段君诉还是有些担心,“岚一,我想让他们二人都活着,才能弄清当年之事,师父的执念才能化消。”   岚一无奈道:“师兄对我寄予厚望我很高兴,但死门千百年以来只有一方能活着出来,除非施术者能自己取消阵法。但据我所知,莫离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怎么可能让岚一亲自去里面,“我的想法是,左右师父就在我这里,若是我进去化解了矛盾,说不定事情会另有转机。我们三人合力,定能破除此阵……”   “不准!”   岚一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原本他的计划是带师兄来与莫离对峙让霍南风魂识分离出来。   不料容致居然跟着跳了进去,让计划开始失控。   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令人头疼。   周瑭却上前道:“岚一,我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即便有危险,倘若我们都跟上去,君……你家师兄应该也不会有事。”   感觉到岚一的心情越来越差,段君诉忙赶在对方发火之前,出声缓和:   “岚一,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若他们二人皆死在阵法之中,于我自身性命而言也是一种危险。即便后面你有法子让我和师父分割开,但估计也不如这个法子有把握。”   他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子,像哄孩子似的好生道:“凡事要往好处想,若是我们大家都活着出来了呢?好不好?”   语毕,四处寂静得可怕。   权衡再三之后,岚一终于松了口。   “行,但你必须跟紧我,哪里都不许去。”接着,岚一看向周瑭,“周前辈,此事是你提出的,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周瑭明白他话中之意,登时脸色也暗了下来,“我自是会护他周全。若君诉有半分差池,我便拿命去换。”   岚一冷笑,“师兄不需要周前辈虚无缥缈的保证,毕竟谁的命又能换回谁的呢。”   段君诉:“你、你们别……”   这暗潮汹涌的氛围不太妙。   众人并不觉得段君诉进去会有什么危险,甚至他一人去也无大碍。只是这两位大佬也太过在意这位了吧,再不拦住恐怕他们自己人就要打起来了。   “哎哎岚君、周前辈,时辰快到了。”   提醒之后,火.药味顿时散了些许。   岚一也不多废话,拿出一根红绳将两头分别系在段君诉和自己的手腕上。红绳尽头缠着一颗小铃铛,只要一方稍有动作,另一头的铃铛便会发出声响。   “死阵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因幻阵会随施术者意志变形,没有规律,亦无常态。施术者在暗,外来者在明。所以师兄你必须随时跟紧我,若我们意外失散,便通过这条‘同心绳’唤我。”   听上去确实很危险。   段君诉扯了扯手腕上直接被对方弄成死结的红线,好奇道:“都说有的幻阵能屏蔽所有外来法器,这个好使吗?”   岚一笑了笑,“或许其他人的不好使,但师兄大可试试我的。”   唔,他当然相信啦!   说罢,他们三人不再耽搁,在黄昏来临之前齐齐跳入死阵漩涡。   由于入口处强大的吸附力,导致部分根基不稳的修士或妖魔在此关便会被绞成碎尸。   所幸岚一在阵法方面的造诣十分高深,略施手段错开扭曲空间,他们便轻松通过了第一关。   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能感觉到岚一在他右侧,周瑭在他左侧。   缓冲半晌后,他们开始往下掉。   几乎在这瞬间,周瑭和岚一同时抓住了他。   他想说话,但发现这个空间里无法将声音传达出去,只能通过动作来示意同伴自己的存在。   果真霍南风是想寻莫离的。   进来之后,霍南风的魂体明显安静了许多。   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   思绪飘了会儿,可当他回过神时,却察觉身边二人在悄无声息之间皆没了踪影!   不妙!   他正想扯动手腕上的同心绳。   却不料下一刻,四周顿时大亮。   “扑通”一声,他似乎摔进了一张柔软的床,整个人几乎陷进软绵的被褥里。   “嘶——”   饶是如此,他还是摔疼了。   虽不知这儿是哪里,但他要马上联系岚一。   而当他再次伸出手腕时,上面的同心绳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冰凉的镣铐。 第69章 恶心(倒v结束) 不堪的真相   “什么鬼?”   他轻轻一动, 镣铐连着的沉重锁链如巨蟒般在雪白的床褥上“爬行”,昭示他“囚徒”的身份。   不仅如此,他低头, 发现自己衣衫大敞,露出紧实的腰腹。   他的肤色也比以往略深了些,像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磨练”出的麦色。   除此之外,他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项链, 上面坠着把精铁打造的小刀作为装饰。   很明显,这不是他的身体。   此次的幻象似乎与之前不同。   在这里,他可以随意支配这具身体的行动,连感觉都是相通的。   仿佛“他”就是他。   段君诉很不喜欢这个幻境。   如果现在自己被人捅一刀,恐怕也要跟着痛死。   他只想当个旁观者。   正想着如何解开束缚时,他听到殿门外有人在说话, 是个陌生男子和婢女的声音。   “公子今日用膳了吗?”   ……   “行, 我知道了, 下去吧。”   推门声响起, 段君诉火速重新躺回去,装作熟睡的模样。   那人慢慢走到了床前。   感觉床边一角陷了下去,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那人坐下之后, 微微俯下身来伸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一声叹息:“难得今日你还愿意这般同我‘玩’, 我是该叫醒你呢还是继续配合呢?今日是有要事同你说, 可此刻我又有些舍不得……”   妈的,话都说成这样了他还怎么装?   段君诉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   而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吓得他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好远,扯得锁链哗啦啦响。   “你是谁?!”   这人并不是一副歪门邪道的模样,反而很周正, 给人正气凌然之感。   怪不得这座殿宇都不像盘丝洞那种妖孽风格的。宽敞明亮,哪里是囚牢的样子。   段君诉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男人的五官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乍眼望去整张脸上似是蒙了层薄雾,段君诉恍惚间还以为他没有五官。   男人听了有些悲伤,“已经这么些日子了……你为何还没记起我?”   废话,脸都看不见他咋知道呢。   受制于人的感觉不好受,他便回答:   “那你先把我放开,放开之后我就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逃跑,既然你有本事抓到我,也不怕我逃了,对不对?”   男人笑了,“看来今日你是清醒的,还知道与我讨价还价。只是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上回你偷偷跑出去后,我可找了你好久……”   说着,男人微微朝里靠了过来,试图去碰触他的脸颊。   他排斥这种暧昧举动,一边痛骂怎么还不把身体还给他,一边往旁躲避去。   手指再次落空后,男子周身气压也渐渐降了下来。   “所以我对你再好,你也不会喜欢我半分,是么?那个人你就这么喜欢?”   段君诉真想骂人,有他这么追求对象的吗?也不怪别人不喜欢他,换作是自己,早就被他吓跑了。   内心正吐槽着,忽然,脚上的镣铐一紧,他猛地被这看似比他稍显清瘦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拽了过去。随即,对方立刻翻身上来,双手撑在他左右两侧,将他困于其中。   男人模糊一团的脸,近在咫尺。   段君诉脑中警铃大作!   “等等等等!有什么话我们坐起来好好说!”   而对方没有要听的打算,自顾自道:“那天把你抓回来,我确实狠狠‘惩罚’了你。因为我生气,你竟在清醒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我!”   男人越说越激动,但始终没有对他语气太重,这样反而有种阴阳怪气的错觉。   “以前即便受再重的伤你也不会吭声,而那次你哭了,我以为你尝了苦头就不会再犯,对你也更加疼惜。谁知,你又将我忘了……”   男人想起了什么,嘲讽一笑,道:“但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可以消磨,你总会有永远记得我的那日。对了,今日我来,便是想和你分享这则喜讯……”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消息。   段君诉愁眉苦脸地捂着耳朵侧过头去,“我不想听,你自己乐吧。”   男子笑了,单手掰正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这件事从我第一次与你相遇那日便在筹备了。我问了民间很多户人家,也做了许多功课。三日后,我会像寻常娶亲那般迎娶你过门,断不会同其他人结契那般冷清清的。届时,所有人都会来祝福我们。怎样?开心么?”   这人哪只眼睛看到他高兴了?   段君诉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推开还不解气,顺手反客为主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人压制住。   而这人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会和你成亲。快给我解开这破锁,不然我扭断你的脖子!”   男子一点也不畏惧他的威胁。   好似宁愿自己立刻被大卸八块,也不愿让他离开分毫。   “解开?要去哪里?还是又想去找你那心上人?这般急切,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对方看看你身上的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段君诉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了拽,白色里衣瞬间就又滑落到腰际,露出肌肤上的青红印记。   他的脸色蓦地刷白。   虽不是他的躯体,但也从没见过这般恐怖的痕迹。   一时间也不知是谁的愤怒、羞耻、恐惧、悲伤等种种情绪汹涌而来,扰乱了他脑子里原本的计划。   见他走神,男人乘胜追击,势必要让他想起什么。   “这也不记得了?看来那东西戴久了并不好,怎么什么都能忘呢。”   男人忽略危险,兀自撑起身来抚向他脖颈。   “以前送你的不小心弄坏了,我便又差人千里迢迢为你送来新的。你总是那么无条件信任我,才让它从不离身。”   闻言,段君诉立刻惊慌地去拉扯脖子上的项链。但不知这玩意儿是用什么做的,愣是一点磨损都没有。   “别费功夫了,我可是会吸取教训,不会让历史再重演……”   接着,他凑到耳边,轻声道:“忙得好几日没见了,我很惦记你……”   鸡皮疙瘩顿时从头爬到脚。   段君诉心知不妙又开始躲避。   怎知这次一股剧烈的麻意从他颈间发出,把他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放倒!   “哎,总是学不乖。”   妈耶,救命!   无面人近他一分,他便多一分恐惧。   不仅是来自对眼前人完全的陌生,更是这明目张胆的图谋不轨令他胆颤。   段君诉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死命挣扎,奈何手脚皆被束缚,人也在刚刚没了力气,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   他怕了,他真怕了。   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深深困住。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反胃、恶心。   终于,在殊死搏斗之际,他瞥见手腕上渐渐浮现那条红绳。   段君诉毫不犹豫地拽住它!   “叮零——”   一声清响宛若天籁,顷刻便将他从躯壳中救了出来。   而这副离了他的躯体,也在眨眼间宛如破布娃娃软软倒在床上,接着被另一人的身躯全部覆盖。   “唔……”   段君诉反胃得厉害,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   同心绳在把他不断往外扯,他也距离那张床越来越来远。   他不想看、不想听,便闭上眼、捂住耳朵。   而在他即将被带离殿宇的刹那,他却下意识睁开眼,目光落在床帏里。   四周白光渐盛,是幻象将要散去的征兆。   当最后一点光聚在下面那副躯壳上时,原本那双望着穹顶空洞的眼,忽然侧头远远盯住他! 第70章 结束 下次我们再一起喝酒吧   “咳咳咳!!”   他猝然从幻象中惊醒, 浑身仿佛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汗水打湿了一层又一层。   “师兄?”   原来他一直和岚一在一处。   他正枕在岚一腿上,对方则一脸担心地望着他。直到见他恢复意识, 岚一才明显松了口气。   “我怎么……”   岚一扶着他起身坐好。   注意到他手腕上相同的红绳时,段君诉方才的记忆连带那股恶心感再次涌上。   “岚一,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   虽无明确证据证明里面的那两人就是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对象, 但通过那名男子的话判定,他的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   恰巧不远处传来巨响,将他们二人的注意统统吸引了过去。   此刻,他们仍在死门中。   进来的时候,岚一事先找到了容致和莫离的位置,他们三人便直达此地。唯有他半路失去意识, 便由岚一一直看护着。   生死之阵自古不少有人使用, 故而这一方幽暗天地之间遍地尸骸, 从古至今的人魔妖兽之骨皆葬于此。怨气过重, 得不到往生的魂魄有的化为无识之魂,星星点点围绕在上空。有的则化作恶灵,袭击误入者供养自身、延长性命。   段君诉坐在岚一设下的透明结界里, 视线通过怨灵间隙,看到方才那爆炸声响起的地方。   容致正与莫离对峙, 而周瑭则在一旁警惕对方的动作, 随时准备出手。   那个攻击,便是莫离用来警告他们的。   岚一望着那个方向,冷冷道:“若非有阵法支撑,莫离早就败了。”   对于莫离这件事,他一直持有疑问, “岚一,为何莫离能打败上任魔尊,却对仙盟的追捕束手无策?”   这是否有些不合常理?如果莫离是凭借实力做到的,那她肯定超越了上任魔尊,甚至在其之上。对于仙盟,她本是不该逃避的。   除非,她是用其他办法除掉障碍,亦或是……岚一帮了她。   而岚一并未如他所料那般避开不答。   “师兄这个问题问得好。只是师兄恐怕不了解当时魔族的党羽派别,莫离只是恰巧钻到了空子。”   岚一顺手替他拭去鼻尖上的汗珠,笑道:“她不弱,也没想象中那么强。只是魔党内乱之时最易行刺,也易嫁祸。借刀杀人不见血,自然也就占了上风。”   段君诉越听越像岚一本人的行事风格,又听他继续说:“可惜她只懂阴谋诡计不懂制衡之道,所习邪术也并未精进。所以无论去哪儿,她都在劫难逃。因为不管是在魔界或去外面,她受到的威胁不仅会来自仙盟,还会来自以前魔界另一派党羽的追杀。而她,并不具备抵挡两路兵马的能力。”   那不就是怀飒和泊炀他们?   可说到底,莫离此次行事失败的根源,就是来自岚一的反水。   或许岚一从来就把莫离当成棋子,但他现在故意放走她,又是为了什么?   他明明有这个能力将人抓住,然后交给容致立功。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好想问。   他好想现在就把这些问题给问个明白。   但这一切还不是时候。   “我要过去找她。”   知道他说的是谁,岚一心知拦不住,不如遂了他的意愿。   “好吧,但师兄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段君诉点头,“没问题。”   岚一:“待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我想师兄陪我去个地方。”   “嗯?去哪儿?”   这一次,岚一却没刚才说得那般仔细了,看他的目光还有片刻躲闪。   “到时候师兄便知晓了。”   此事,岚一思虑了很,说来也多亏周瑭的“提醒”。   今日过后,他便可将心意传达给对方。师兄不会再受干扰、顾左右而言他。   无论师兄接受与否,只要打破他们之间这道“师兄弟”的壁垒、他自己先迈出这一步,师兄便会将他与其余追求者一样看待,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结界消失,怨灵们不出意料全部兴奋地围攻过来。   可他们根本还未来得及靠近便顷刻间化为青烟,吓得后方怨灵半天不敢再上前。   不知容致同莫离谈判到哪一步。   只见莫离怒容满面,而容致虽一派轻松,但还是能看出他表情里的不悦。   看来谈得并不融洽啊。   看到他和岚一的到来,另外三人的目光暂时交汇在他们身上。   容致面有不满,“岚一,为何要把君诉带来这种地方?”   对方表面是在关心段君诉,其实是在问及霍南风。   他听懂了,岚一自然也明白。可他不想岚一因此受责备,便先开口:   “容掌门,是我自己要来的,和岚一没有关系。”   这时,对面莫离讥讽道:“老熟人啊,这些时日别来无恙啊?”   岚一:“嗯,挺忙的。”   莫离冷哼,“你和容致还真是同一类人,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容致:“别说旁人,我们的宿怨就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说着,一条惊雷鞭从他手中飞出。   震耳的雷声顿时响彻整个死阵。山摇地动,怨灵被吓得四处逃窜,有的不慎被划过的电流击中,霎那间灰飞烟灭。   段君诉没想到容致把实力藏得这么深,一点不似回忆中总是轻言细语的小少年。包括平日降魔除妖、排除异己,容致也深居幕后,从未出手。   故而大家都觉得他只是单有谋略与城府的掌门。   不知容致是有多厌恶莫离,以前总是挂在脸上的温和完全不见,简直像换了个人。   莫离:“呵,早就想找你算账了,但你前面还有一人,本想先收拾掉他再来解决你,不想你还要自投罗网!”   说着,周围阵法开始扭动,莫离张开双臂渐渐融入阵法之中。   “你以为我就不厌恶你?你错了,只是比起你,我更讨厌霍南风!”   容致根本不许她说半点霍南风的不是,提起惊雷就朝她嚯嚯挥去!   “当心。”   在那无差别攻击的炸雷袭来之前,岚一带着他退到五十步之外。   同时,周瑭也来到了他身边,然后发出老实人的声音:   “我不明白,为何掌门会与莫离有瓜葛。”   段君诉:“额这个……”   周瑭估摸着只知自家掌门与他们师父有过感情纠葛,平日对那些八卦消息也不感兴趣,故而还不知有莫离这一层隔着。   谁也没想到他们二人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特别是容致,完全不似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恨不得当即就把对方杀死。   段君诉原本还想插一句,结果完全赶不上。   岚一:“周前辈不去帮容掌门?”   周瑭摇头,“我觉得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贸然插手恐怕也不是件好事。”   难得他还有看得透彻的时候。   岚一:“你是对的。”   那边的战场全是容致铺天盖地的惊雷。   刺眼的雷电之光下,他们完全看不清里面到底如何,只是这边的空间更加变得扭曲无常,意味着阵法即将抵达最活跃的状态。   岚一还特意加固了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以免受到牵连一同被吞噬进虚无空间。   可段君诉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莫离的主场,她能随意操控阵法中的任何事物。   长久作战下去,容致会失去修为上的优势。   “我们还是做点什么吧。”   岚一:“不用,看样子这场仗是分不出胜负了。”   说完,只听莫离那边传来怒吼: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死阵立刻上下颠倒。   原本堆积在地上的骸骨,此刻全部唰唰下落,如冰雹似的不停往下砸。   有身边两座“大佛”在,愣是一点骨灰都没落到他身上。   “一个个都来骗我,你们就是什么好人吗!”   颠倒后,随即空间黑色壁垒开始龟裂出道道口子,无数形若蜈蚣的蓝色毒虫从裂缝中爬出来。   是莫离手下的虫潮!   “等等!”   防止事态恶化,他等不了了直接冲了出去。   “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他奔来,莫离稍微停顿片刻,“不是?过去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明白!”   “也许我知道。”   闻言,一旁的容致稍稍侧过头来。   他深吸几口气,缓缓道:“当年师父说要与你解除婚约,是因为他似乎淡忘了一些事情。可在此之后,他便同容掌门结为道侣。你以为师父欺骗了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师父真的忘记了?”   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不敢把回忆里看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只能一一对证。况且,他更不想让那个回忆暴露在人们视线中,对师父而言,也是再一次的伤害。   莫离:“忘记?若真把我忘了,那日为何还能唤出我的名字?”   那天她杀入昊天门,身穿喜服的霍南风一眼便认出了她。他很惊讶,甚至忘了去喝手中的交杯酒。   段君诉:“据我所知,师父的记忆有时缺失,有时会恢复正常,情况十分不稳定。也许那个时候,正巧碰到了师父恢复部分记忆。”   这时,容致忽然道:“君诉,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他还未开口,岚一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   “不管这些线索从何而来,二位先听听他的说法,再自行判断也不迟。”   容致没继续追问了。   莫离却道:“笑话。若真如此,他怎还会喜欢上其他人?总有想起我的时候,为何又不来找我?不过都是说辞罢了!你是他的徒弟,自然向着他说话。”   地动又开始了。   段君诉:“我确实向着师父说话,所以我有一事想请教容掌门。”   容致颔首,“你说。”   “当年师父走火入魔后,便一直常居昊天,不再外出。我想请教您,是用什么办法为师父压制住体内魔气的?”   容致:“昊天有独门清心功法与坐忘泉。每每南风发作之时,我会带他去那里。”   旁边,周瑭表示赞同,“这是我们派专为金丹以上的修士准备的。弟子们突破期若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便会去坐忘泉口念清心咒去除杂念。”   容致:“君诉,你这般问肯定不是想要这样的答案。没错,我还给了南风一条破魔链,这样才能暂且为他压制住。”   接着,容致笑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在这项链上动了手脚吧?”   莫离听了,身体立刻从阵法中探出,想要听得更仔细。   段君诉:“虽然不想怀疑您,但……是的。”   周瑭惊讶地看向他,似是完全不理解他有什么理由怀疑容致。   “若我没记错,普通程度的走火入魔用贵派的方式是完全能压制住的。您再加上破魔链,显然代表我家师父已然‘病入膏肓’。既是这样,为何你们要急着在短短时间里结契?那时候的师父,应该还神智不清吧?”   “再者,外界一直传言师父是在婚宴上见到她后,因愧疚而再度爆发、四处伤人。我相信您的能力,您肯定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即便莫离当天不到,以后总有相会的日子,师父也会有知道的那天。”   “若你真心爱师父,为何你不让师父在清醒的时候同他一起去向莫离解释请求原谅,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   说完,莫离猛地看向容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面对诸多质疑,容致不怒不笑,语气意外的平静。   “君诉,你说得很好。我可以回答,但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容致:“先回答你吧。你认为我是故意不让南风去见莫离,并强迫他同我成亲。其实你错了,我和南风是真心相爱的。虽然是在莫离之后发生的事,但成亲一事也是他亲口应下的。”   “破魔链虽作用显著,但有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在于它会令佩戴者忘记以前的情爱。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段记忆。南风确实忘了莫离,但有时也会忘了我。所以在他这般不稳定的情况之下,我不能冒险带他出去,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一定能再将他带回。”   莫离急道:“一封书信总做的到吧?他无法出来,我就不能去见他?容掌门,你的理由未免牵强!”   容致剜了她一眼,“那我还要问你,南风疯魔的这段时间,你又对他做了什么?那剑圣山脚下聚集讨伐南风的五门四派,又是被何人教唆!”   莫离一顿,“我……”   容致狠戾道:“你如此这般,我断断不可能让你去见他。”   情况逐渐变成三方的焦灼。   避免再次双方打起来,岚一开了口:“世间并无绝对之事。两位争论许久,不过皆是在细数对方过错。可无一人知道此事之中,我们师父的真实意愿。”   闻言,二人皆是一愣。   “我知晓也无人能说得清楚,那么现下最该相信的就只有我师兄一人。因为此刻,霍南风的魂识就宿在师兄身上。”   莫离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震惊与讶异,视线不断上下打量,似是拼命地想在他身上看到一点霍南风的影子。   容致也不禁望过来,眼底多了几分哀伤与怀念。   他当然不会知晓师父所有的想法。   但从所有迹象看来,有些事是可以确定的。   回忆层层涌来。   他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腔里,呼不进、出不来。   “容掌门,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看到了,师父全让我看到了。或许师父在失忆之时确切喜欢上了你,你们的婚约也是如假包换。可是,你真的有听过他的想法么?”   容致慢慢没了任何表情,周围的雷声亦逐渐开始退去。   “师父离开禁地后的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寻莫离。这就是我师父的意愿。他不想辜负莫离,也不想对不住你,唯有此结解开之后,所有人方能得到自由。”   “可是你以为他旧情难忘,便将他锁起来不让他去见任何人。他在难得清醒的时间里,却一直做不了最想做的事,也就变得更加疯魔。”   “大婚那日,她的出现彻底刺激到了师父。于是当天婚宴上死伤无数,甚至是你,也被他刺了一剑。而莫离,毫发无伤的离开了昊天。”   “我,在那天傍晚就遇到了师父。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那时,他已经恢复了神智。亦或是说,他早就清醒了。”   灵魂深处的悸动愈发强烈。   段君诉按住心脏的位置,想安抚此刻那个激动的灵魂。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比之前冷淡百倍!   “容掌门,其实作为留仙谷弟子,此刻我是应该杀了你的。”   他为师父愤怒,为霍南风愤怒。   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就这么消逝不见。   但他不能。   因为这个决定该是在师父手中。   周瑭意外他会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低声斥道:“君诉!不可胡说!你怎么敢……”   还没说完,他敏锐发觉有人在看他。   视线移去,对方竟是正在冷冰冰凝视他的岚一。   有那么一瞬,周瑭真的认为若段君诉想杀容致,岚一必会不留余地去替他达成这个目的。   他第一次在自己一直信任的两人身上嗅到了危险。   不,君诉太单纯,不能让他留在岚一身边!   “想杀我可以,但在此之前,我要斩妖除魔,为无辜百姓讨回公道!”   说罢,一声惊天巨雷横空劈下,砸到地上顿时炸裂出千层火花!   莫离在听完段君诉的话之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她真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居然恨错了人,居然恨错了人!!!   而沉浸在哀痛中的莫离完全没注意到容致这最后的绝招。   段君诉预感不妙,正要冲过去,腰间却突然被人死死箍住,然后他被周瑭拦腰往容致攻击范围外奔去!   “找死。”   岚一脸色铁青,提步便追了上去。   眼看自己离莫离越来越远,他慌得不行,心脏都要跳出来。   不仅是他,也许师父一样在担心。   于是,他立刻对周瑭大喊:“你放我下来!莫离不能出事!”   周瑭:“不行!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你不能再……”   突然,一道疾风从他们左侧袭来。   周瑭反应极快,但奈何带了一人,根本不够抵挡攻势便被来人直接击飞出去!   好快。   他身形一转,缓去岚一刚劲的力道才不至于狼狈滚落在地。   段君诉见岚一真生气了,甚至指尖已经泛出不明法咒的白光。   他赶紧拉住岚一。   “冷静,我们现在……”   “轰——”   雷声炸响,随即响起莫离泣血的嘶吼:   “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杀我?好啊,你以为我怕你吗?即便我今日灰飞烟灭,我也要杀了你替南风报仇!”   这一次,整座死阵如镜面通通破碎。   是玉石俱焚的征兆。   容致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魂丹在哪里……”   练成邪术之后,此人便会凝聚出一颗魂丹。自此肉.体与魂魄便可随意分开。只要魂魄在另一处安然无恙,即便肉身毁灭也能再次重生。   提到魂丹,莫离果然脸色大变。   容致无情讥讽道:“说得那么好听,我以为有多坚决呢。早之前我便嘱托千金药,让他替我找到你的魂丹。以他的本事,即便你藏在阴曹地府,也能给你挖出来。”   莫离渐渐失去血色。   她不怕死,她只怕不能为南风报仇。   就在此刻,容致发现时机,猝然一道携满千钧雷电的铁鞭击向莫离心口!   这一击,也能让她挫骨扬灰!   莫离瞳孔放大,眼前全是遮天蔽日的电光,看不见一丝白色之外的颜色。   也就在她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之际,一抹半透明的蓝色身影及时挡在了她身前。   “轰——”   雷光消散。   这忽然介入的蓝影也逐渐显露真形。   最先听到的便是惊雷鞭落地的声音。   莫离眼睁睁看着魂体开始剥落,她张着的嘴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阵法倏然离身,莫离整个人痛摔在地。但她没有停下,而是飞快地、手脚并用着朝那蓝影跑去。   “南……南……”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划过脸颊上艳丽的妖纹。   她想去碰触,可指尖在碰到霍南风魂体的时候,魂魄碎得更快了。   “我……我会治好你……就像以前那样……南风……我会治好你……南风……”   她麻木地重复这句话,仿佛多说一遍,就多一分治好他的机会。   可太久不曾救人的她,已经失去了救人的能力。   所有发挥出来的法术,都是噬透骨髓的毒。   她吓得赶忙抽离,望着自己熟悉的双手,怔怔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时间不多了。   霍南风努力维持魂识凝聚,看向跪在地上的莫离。   “离娘,别哭啦。”   这个称呼有多久未听到了?   莫离抬起头。   在模糊的泪水中,依稀看清霍南风的身影。   见她如今这副模样,霍南风竟笑了。   “再哭,你就不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了。”   这是以前他们互相调侃的话。   霍南风自称天下第一剑客,而她自称天下第一美人。   莫离泣不成声,但还想同过去那般用调侃的语气和他打趣,便拼尽全力让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他的魂魄越来越淡,逐渐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依旧能看出一抹笑容。   “不是啦,我不会再是了。离娘,对不起。”   为了这一声道歉,她等了多久、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而当它真正来临之时,她却不想要了。   “明暄。”   明宣乃容致小字。   听到他唤自己,容致先一阵激灵,接着如同天神点睛后的雕塑,渐渐有了灵魂。   容致紧紧盯着他,嘴唇翕动了半晌,才勉强吐出两个极轻的字眼。   “我在。”   “你……”面对容致,霍南风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习惯性挠挠头,笑道:“我不怪你。与你相处的那段日子我其实很开心,也是真有想过能同你一辈子。只是……”   只是命运弄人,只是天道无常。   时间到了。   “我要走了,下次……”   容致眸光闪动,绝望之色瞬间布满脸庞。   “不……”   “我们再一起喝酒吧。”   容致艰难地朝对方伸出颤抖的手,然而脆弱的魂体已然完全消散于天地之间。   残留的余音在半空回响,一如那剑刃上的雪、湖水中的月。   不过转瞬即逝。 第71章 背叛 东窗事发   生死之阵破除, 所有人皆平安回到这边的世界,除了莫离。   即便是上古阵法也有空隙可寻。   岚一有办法让莫离钻这个“空子”,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出去之后再想法子把“命”还回去补上缺漏。   可当段君诉提出这个建议时,莫离却毅然拒绝了。   在他们离开阵法之前,他望见莫离仍蜷缩在霍南风消失的地方,直至黑暗将她全部吞噬。   回去后, 仙盟上上下下做了大调整。   主要还是对百姓做了安抚,然后为应对未来魔界潜伏党羽做准备。   幸好,他们还有足够的缓冲期。   自此事件之后,段君诉心情一直闷闷不乐,吃不下睡不着,整日脑子里都是师父魂飞魄散的画面以及那些过去。   加之原本这具身体对霍南风就有不少的情感, 导致他的郁闷更严重了。   周瑭也似是三观受到不小“冲击”, 连续几日都待在自己的剑峰, 不问世事。   岚一不忍看他伤心难过, 便在某日清晨来到他的住所,给了他一片晶莹剔透的菱形碎片让他好好养在风水宝地,不要掉了。   询问来历, 原来是岚一在霍南风消散的时候,尽力“收回”了他部分魂魄, 凝聚出小片魂石碎片。只要有它在, 或许千百年之后,霍南风便能再入轮回。   这个消息让他高兴不少。   可就在他兴冲冲准备为师父寻找合适的养魂之所时,又得到了另一个噩耗。   容致回到仙盟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对劲。但忙完了事务,便没有一人能见到他的身影。   某日一早, 大家并未如同往常那般见到容致便派人去找他,结果只在书案上发现一条满是银锈的残缺项链。   似是得到某种线索,众人遂赶紧火速飞往留仙谷,果然在禁地找到了容致。   容致是硬闯进去的,被发现时身上全是血和狰狞伤口。   人们沿着血迹,在庙宇最里面的禁室之中,见到容致静静躺在霍南风身侧,早已没了呼吸。   昊天掌门的突然逝世,令当下仙盟格局发生巨大变动。   是日,岚一大早就去了仙盟,说是付月明在仙盟大闹,打伤了好多修士。   段君诉担心那傻小子做蠢事,也跟着去了。   果然人还在外面,就听见付月明在里头大吵大闹。   “你让他出来!今日若我得不到说法,谁也别想好过!”   付月明身边有很多昊天弟子在不停劝解他,奈何他情绪激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段君诉:“月明,有什么事咱们先冷静下来说。”   “段哥哥……”   付月明见到他,态度很快软了下来。而在看到他身旁的岚一时,又像炸毛的动物浑身是刺。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们掌门!”   付月明简单一句话,立即在仙盟内引发骚动。   “这、他在说什么胡话?岚君怎会去害容掌门?”   “都知道容掌门乃自戕,起因也是为了霍掌门,这……”   “付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付月明吼道:“明明他能在那时抓住莫离将其就地正法,为何偏要放走她?他明知我们掌门与莫离有仇,此番必定会不遗余力追去,最后才会着了道!”   “还有段哥哥也是他亲自带去的,若说里头没什么蹊跷,我可不信!”   对于追捕莫离这件事,先前便有人来闹过,但都被岚一打发了回去。   付月明这番说辞,倒让众人觉得仿佛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如今岚一算得上是仙盟第二把手,容致只压了他一头。   容致不在,仙盟极有可能会落到岚一手中。   如此,岚一确实有不作为的嫌疑。   也有站在岚一这边的修士。   “付公子,光凭这三言两语就要定岚君的罪,恐怕不妥吧?那时里头到底是何种情景,我们谁都不知。若其中有误解,不是就伤了彼此和气?”   没错,付月明大张旗鼓兴师问罪却拿不出半点证据,是有些说不过去。   岚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听他们争论,仿佛这些人口诛笔伐的并非自己。   尽管这件事他也怀疑过,可当他听到付月明质疑岚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替岚一辩解两句。   只是他刚要开口,系统忽然红光大作,耳边警铃震响!   【警告!警告!】   他猝不及防被吓到,“系统你干嘛?”   【请宿主完成任务——情劫】   现在?!   他慌忙朝四周看了看,并未察觉岚一的“情劫”究竟在何处、何人。   而岚一先感觉到他此刻的不适,微微侧首询问:“师兄若觉得吵,我先派人送你回去。等这边事情忙完,我再陪你出去散散心。”   段君诉沉默地望着岚一。   忽然,他的眼神由迷茫渐渐转为震惊!   付月明:“我、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段哥哥他可以作证,这一路上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倏然所有视线落到他身上,愈发不好的预感将他整个罩住。   付月明原想过来拉走他。   但他看了眼岚一,又停在了两步之外的距离。   “段哥哥,你别再护着他了。你看到什么就说出来,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终于,岚一沉沉道:“付月明,其他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若你要把歪心思打在他身上,我就不必同你客气。”   说罢,岚一右手掌心朝上,顿时一张言灵玉牒出现在众人眼中。   “若你所说为真,我任凭处罚绝无怨言。若是假,你就必须离开昊天和仙盟,永生永世不得返还。”   忽然玩这么大,一旁看热闹的才真慌了,赶紧劝道:“岚君!有话好商量,此事真不至于啊!”   昊天弟子也急了,上前劝说付月明:“月明,这事可开不得玩笑!若真如你所说,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岚一你……”   段君诉拉住他示意他别冲动,而岚一态度决绝,目不斜视地看着付月明。   付月明也只是迟疑片刻,随即道:“好,答应就答应!那你让段哥哥出来作证,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中心点再次落回到他身上。   岚一也看了过来。   但他眼神中并无担心和质疑,反而在暗示他宽心、别怕。   这一瞬间,段君诉僵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张脸惨白。   因为此刻,系统给了他更具体的任务——   【请宿主完成任务——情劫:背叛岚一】   外人当然不听不到他脑海中的声音,以为果然是被付月明说中,他在真相与情义之间摇摆不定,才会是这副模样。   于是,众人心中的天秤开始摇摆。   岚一瞧他不对劲,甫一准备再次询问,付月明却先开口道:“段哥哥,是不是有的话不方便说出口?要不这样,我来问,你只需回答我是或否。”   不……   他不要……他根本不想背叛岚一……即便岚一做错了什么,他也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他。   “我不能……”   将将张口,系统立刻察觉到他的违逆,当下实行强制措施,锁定住他所有的行动!   !!!   他瞪大了眼,只见系统面板上豁然出现一个大字:【是】   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段哥哥,请问谢必赢出事当晚,岚一是否并未在留仙谷,同样在那座城镇之中,同样具有作案嫌疑?”   他想直接咬舌让自己痛死过去。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不小心张口便听“自己”道:   “是。”   简单一个字,立刻引得众人哗然!   “之前岚君似乎还否认过……”   最为诧异的莫过于身旁的岚一。   他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露出那般惊愕的神情。   段君诉根本不敢直视他。干脆低下头死死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变得麻木。   付月明:“那我再问段哥哥,那日边界树林,你是否看到我被岚一教唆惨遭附身、以至身受重伤?”   尽管付月明身受重伤不假,但也不一定就是岚一教唆的啊。   他几乎拼尽全力去选择那个否定答案,可一到嘴边——   “是。”   感觉到如芒刺般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对方却始终未置一词,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付月明:“最后我问段哥哥一句,岚一是否一直袖手旁观任由事态恶化,才导致如今这个局面?”   什么?   明明当时周瑭也在场,若说不帮忙,他们谁都没有出手。   可偏偏周瑭不在,也没人找得到他,如今能替岚一作证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倘若此罪真判下来,岚一立刻就会受到处罚。   别的不说,连他这最为亲近的师兄都这般“揭发”他,旁人又会作何感想?   段君诉觉得自己都快晕过去了,然而系统仍控制着他全部的一言一行。   早知道还不如就答应了千金药提的条件。   “是。”   如此下来,所有人当然再也坐不住了。   “岚君,麻烦您解释一下,付公子与段师兄所言是真的吗?”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岚君……”   “岚君……”   ……   仙盟愈发嘈杂。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起来,吵得最凶的无非就是两边不同立场的人。   暂时完成系统目前的任务,禁锢一撤,他登时身子一软往下倒去。   付月明眼疾手快就要过来接他,奈何岚一比对方先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将他从地上提起,同时从旁边修士腰间抽出一把剑指向付月明。   “再靠近,我就杀了你。”   付月明顿足,眼神逐渐阴沉。   “你的质疑我都可以回答。”   见当事人发言,大家倏然鸦雀无声。   岚一放开他,自己慢慢走到人群中心。段君诉忍不住去看他的背影,而对方也没有回头。   “那日晚,我为寻师兄前往事发城镇。只是不幸错过,随即我便回到宗门也恰好和师兄碰上。那天不仅是留仙谷,金玉台其余弟子也在,为何你就这般笃定那件事与我有关?”   谢必赢之死已经成为了悬案。   毕竟那晚涉及的人员数量不少,一一排查根本不现实。   若以此为论据,站不住脚跟。   接着,岚一又道:“家师失踪的时日,你欲为容掌门分忧故来问我有关家师行踪的线索。我有无事先告知你危险?”   付月明:“若你真不想让我出事,一开始就不会告诉我具体方位!”   “呵,”岚一冷笑,“说来你也是在昊天有身份的人,最为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还要怨他人?我既非你父母、亦非你恩师,为何我要为你的愚蠢负责?”   付月明气极,“你、你狡辩!明明就是你袖手旁观……”   目前,付月明的两个理由都无法完全说服所有人。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最后一个问题——   “岚君,莫离之事当真是你故意放任不管么?”   良久,岚一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方才被他反复提及的字眼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无法言喻的难受充斥他整个身体。   段君诉死死捏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也未察觉。   不料岚一亲口承认,仙盟顿时炸开了锅。   无论哪一边,皆为惊骇。   昊天弟子痛心疾首,“岚一你怎么敢!掌门那般信任你!你怎么敢……!”   付月明扬眉吐气,斥责:“就是你的袖手旁观害了掌门!我可有冤枉了你?段哥哥可有冤枉了你?!”   段君诉忍不下去了。   即便要被系统惩罚,他也要去到岚一那里和他站到一边。哪怕……   刚抬脚,突然,但见岚一拿出一块淡蓝灵笺。   昊天弟子见到灵笺,首先顿住了。   那是容致的灵笺。   由于容致现已身陨,灵笺上刻印的姓名亦已然暗去,但字迹仍在上面。   “本来不值一提,按照容掌门生前所愿也不想将此事公之于众……”   说着,岚一将灵笺抛入空中。   登时柔光闪过,灵笺内所有内容皆浮现于半空。   上面有容致对岚一的嘱托,让他好好掌管仙盟。除此之外,更早前他给岚一的任务也尽在其中:内化异宗、魔界卧底、分割冥河以及……放生莫离。   容致所指的放生并非“放生”,而是不让外人插手,自己亲自去解决过去蒙尘的宿怨。   说来,也是容致的私心。   岚一只是替他担了这个“通敌”罪名。   谁都没想到,容致死前不见弟子、不见恩师,竟是去见了岚一最后一面,并将自己的灵笺给了他。   朝着容致的灵笺,除了付月明,昊天弟子纷纷跪了下来,恭敬地对掌门做最后拜别。   原先反驳岚一的修士也不再发话,还以为把岚一的师兄搬出来做证人便能万无一失,结果对方拿出了比目击证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死人的证据”。   付月明这么闹过之后,岚一地位竟更加稳固。   自此,恐怕仙盟就是岚一的了。   “该你履行承诺了。”   “岚一,你等着。”   付月明虽心有不甘,终是甩袖果断离开了仙盟,不见踪影。   见他离去,众人的目光又落回到段君诉身上。   “那替付月明作证的段师兄……该如何处理?”   作为同伙,理应该有相同的“待遇”。   但这个决策权在岚一手中,他们谁也不敢去动。   岚一良久未言,最后直接转身没入人群。   段君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留仙谷的。   近日霍辰与陆琳修为小有提升,便整日争先恐后纠缠着要在他面前表演所学招式、求表扬。   他不在,这俩小鬼都是岚一亲自教的,功夫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他着实没心情,只能对他们两人抱歉道:“等师兄空了再看,好么?”   陆琳瞧他从仙盟回来后脸色就不对,关心道:“大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辰还在房间里挥舞着小剑,气势赳赳活像个威武小将军,“嘿!哈!师妹,有什么事二师兄顶着呢,我看师兄多半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陆琳:“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整日就只知睡睡吃吃!”   霍辰:“诶诶,你可别污蔑……”   师兄妹俩人又要例行拌嘴,猝然,房门“砰”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吓得他们抖了三抖。   慌张看去,居然是二师兄。   看来真有大事发生。   因为他们从未在二师兄脸上看到那般恐怖的神情,仿佛他不是来看望师兄,而是来杀人的。   可对象怎么也不该是大师兄啊。   “出去。”   岚一发了话,霍辰和陆琳忙不迭地冲出房门。   门关上,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一片死寂。   段君诉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紧张得不禁攥住衣角,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岚一肯定对他很失望,肯定很想杀了他。   不过他认了,事情走到这里,他恐怕做什么都无法求得岚一的原谅。   公然背叛。   曾经的他是如何都没料到。换作是自己,他也会气疯掉。   更可气的是,他无法解释。   一旦脑海中有想要违背任务的想法,系统便会替他“掌管”身体的控制权。   他什么也做不了。   “师兄。”   这声师兄,完全失去了任何语调。仿佛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眼,如白水般平淡无味。   内心从未这般苦涩过。   段君诉过了半晌,才低声应道:“在的。”   “师兄不为自己辩驳么?”   “我……无话可说。”   闻言,岚一笑了,“好一个‘无话可说’。”   鼻子酸得不行,稍稍眨眼泪水便会掉下来。   他干脆再次闭眼,听天由命道:“我确实没有什么要替自己辩解的。要怎么处罚,我都接受。”   他一说完,便感觉对方忽然靠近,速度极快地伸手死死搂住他,让他整个人紧紧贴着自己。   一时两人之间严丝合缝,呼吸近在咫尺。   “你放开!”   他慌了,想马上推开岚一。   可对方纹丝不动,搂住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力气大得似是要将他拦腰截断。   “放?凭什么要我放?明明是你先放开我的!”   岚一猛地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正对自己。   “睁开!”   他被岚一吼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睁开眼,露出满眼的泪水。   而这丝毫没再激起对方任何的怜悯之心,反而哂笑道:   “其实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所有人。”   岚一知道?   死灰般的内心稍稍燃起了一点星火,期望对方能明白。   可岚一随后而来的话语,又将这点希望彻底浇透。   “我可以不追究方才你做的事,我现在也不在乎你看待我为人如何。我只关心一件事……”   下巴又被人抬高,让他不得不仰视岚一。   “你过去一直装作对我好,说到底……是不是为了离开我?”   此话让他如雷灌顶,彻底愣在原地!   怎么会?!岚一怎么会知道?!   岚一瞧他此刻的神情,便知他目前的想法。于是就自顾自替他回答了:   “好奇么?既然都说到了这里,要不你再猜猜我是怎么知道你在生门中的?”   生门……   该不会……   “没错,”岚一狡黠的目光在他脸庞流连,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从你离开天子峰那日起,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都知道。”   情况愈发失控,他开始拼命挣扎,双手拼命捶打岚一。   “不!你不知道!我没有!”   “没有?”   岚一腾出一只手绕到他脖子后。   下一瞬,异物脱落的感觉从脖子后那一小块的肌肤上传来。   是岚一自己做的追听符。   那日阻拦他的间隙,估计岚一就将此物放在了他身上。而他意识不清醒,自然毫无察觉。   直至今日。   符纸随着岚一的动作在两指间轻轻晃动,“师兄还要狡辩么?不仅我知道你这一路去过哪里,就连你和千金药的对话,我也全部听到了。本想装作不知道,但你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证据确凿,他渐渐停止了挣扎,如失去魂魄的木偶般失神盯着这张小纸符,任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滑落脸颊。   符纸在岚一指尖泯灭,然后岚一再用这只手为他细细拭去泪珠,语态亲昵:   “想逃吗?” 第72章 纠葛 你可以喜欢我一下吗?   本不想说出口的。   他宁愿自欺欺人师兄是真心待他才会拒绝千金药的邀约, 并非是为了完成何种任务而故意为之。   对于他做过的事,自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师兄能留在他的身边, 他可以假装无事发生,他想要什么自己都给。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可惜,事情远没有他期望的那般简单。一想到全部都是假的, 他就要疯掉。   那他只能像师兄曾教过他的那样,不择手段去争取一切。   懒得装了。   岚一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对劲,段君诉背脊发凉,努力让自己冷静,也试着让他冷静下来。   “岚、岚一,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行么?说到底我还是你的师兄, 你这样……不太合适。”   这句话并无不妥, 岚一却笑了。   “师兄?那你可有将我当过师弟?”   “……”   不得不说, 他没有。   从他来到这里开始, 岚一在他眼中就是特殊的存在,需要他细心照料、努力栽培后才能完成的“任务”。尽管相处期间,有的东西早已不仅是“任务”那么简单。   “说不出来?”   岚一放在他腰间的手忽然松了点力道。   没了压迫感, 他稍稍感觉自在了些,身体也不似方才僵硬。   可对方没有打算放手。   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衣料贴上他的脊背、速度极慢的抚上背心, 让他难以忽视。   “不过我可以说。”   捏着下巴的手转而去摩挲他的脸颊。   这举动对目前他们的关系而言太过亲昵。他下意识想侧头避让, 可整个人就被对方锁在怀里,他又能避去哪里。   “你、你别……”   段君诉此刻恨自己那时没有听岚一的建议将修为好好捡起来,也不会如现在受制于人,只能口头抗议。   “我没有把你当过师兄。”   闻言,他不禁抬眸, 目光正好与岚一晦暗不明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自己满是泪痕的慌张模样,在他瞳孔中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不要。我就想同旁人一样有资格爱慕你、追求你。至少还能过自己这一关,在梦里可以肆无忌惮地……”   听到后面半句,段君诉的脸红得滴血,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仅存的意识告诉他,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这逐渐失控的场面。   什么都好,只要能把他从这个该死的暧昧氛围里救出来。   “你疯了?怎么可以对师兄说这种话!”   “没错,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没有在那个时候杀死你,我是疯了放着扳倒仙盟那群废物的机会不要,千里迢迢赶去救你……”   说着,岚一牵起他的左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段君诉能感觉到,此时岚一的心跳得也很快,每一下都在他掌心用力搏动。   “我是疯了。就连第一次……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所以,你也喜欢一下我,好不好?”   段君诉已经呆滞了。   他愣愣凝视着翕动的嘴唇,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直至后脑勺被人托住用力往前一压、柔软的触感顷刻落在他唇上时,段君诉双眼霍然大睁!   “唔!你……唔!”   毫无预兆,岚一就这么吻了上来。   但对方根本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狠狠研磨、撕咬,似是一匹许久未进食的恶狼。   因为那人知道,今日过后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段君诉快要喘不上气了。   好不容易找回点意识,狠心一口咬在纠缠他的舌尖上。对方吃痛,暂时放开了他。   终于得到自由,他迅速越过岚一,开门往外逃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岚一随手抹掉血,冷笑一声准备追上去。   可在他即将迈步之时,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容致生前将灵笺递给他的时候,告诉他自己之所以如此重用他,正是因为他们二人身上有着太多共同点。容致早就看穿他对段君诉的心思,还提醒他,不要走上他的老路。   执念么?   在他知道那些往事时,内心还嘲讽过容致对待感情的偏执和愚蠢。   但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却比容致更无法释怀。   他也不想释怀。   随后七天,岚一再也未回过留仙谷,一直在仙盟处理事务。   据说在他上任前,仙盟主位争议最大的另一人便是金玉台掌门谢龙书。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谢龙书拒绝了争夺主位的机会,说是自己腿疾不便、不想再受世俗纷扰。   如此,岚一更是当之无愧。   此外,他听说岚一还成立了“逸士阁”,为的是让江湖散修也能来到仙盟,却不受仙盟的制约。   逸士阁一出就受到很多散修的青睐。   毕竟谁不想行走江湖时多一份保障,还不用被限制住自由?   岚一这般大动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关窍。可多的是愿意追随他的人,甚至更加拼命为其做事。   段君诉自然不清楚岚一这些时日在做什么,因为他一直待在留仙谷不出门、也不见人。   二人的关系也滑落到从未有过的冰点。   直到某日傍晚,他突然收到千金药的灵笺。   千金药告诉他,岚一这段时间发疯似的在找他,有一次差点就被他端了老巢。   千金药不晓得他做了什么让岚一这么生气便来问他,还让他过了风头再来找自己。   段君诉觉得这人肯定知道,只是想听八卦而已。   若真被逼上绝路,他还敢往留仙谷发灵笺?   于是他也没管,谁知过了半个时辰,千金药又来找他。   【谨言慎行,小心岚一】   看到这八个字,他起初很是不解。   即便岚一恨他、生他的气,也不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吧。   可是没过两日,他才知自己错了。   翌日大早,他还在监督霍辰陆琳练功,就收到来自仙盟的消息。   看完之后,他差点从石凳上滑下去。   上面写到,自今日起,为保仙盟秩序安定,岚一暂时不属于留仙谷弟子,全权掌管仙盟。   而考虑留仙谷暂无掌门,仙盟会酌情提供帮忙,直至选出下任掌门。   兜兜转转,不过就是他与岚一暂时已非师兄弟关系,且留仙谷大部分事务也会由岚一掌管。   自然,他也要归岚一管。   岚一到底要做什么……   关于那天的事,段君诉至今都不敢回想。   一记起那个画面,他就心慌得不行,脸像发烧似的,整个人脑袋都是嗡嗡的。   系统提示情劫任务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岚一居然喜欢的是他。   一时间,震惊、紧张、喜悦、难受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可他现在无法对岚一的感情做出回应。   一来,系统并未显示情劫任务结束,进度只走到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意味着还会有更多未知的事情将要发生。若他不能帮助岚一渡过情劫甚至阻止情劫的发生,任务便会失败。   二来是因为……   罢了。   段君诉用力揉了揉脸,不想再去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岚一要如此,他也只能见招拆招。   若可以,目前自己就能做留仙谷掌门。   但考虑不知何时自己便会离去,到时候留仙谷掌门之位又会悬空,还不如趁下个月纳新挑个现成的好苗子培养,他也能早些了去一桩事。   于是,纳新便被他提上议程。   而正在他为招到可塑之才四处奔波踩点时,有位客人造访了留仙谷。   “段前辈,我这样突兀拜访,您不会介意吧?”   为感谢在生门中的救命之恩,方沅上门想亲自答谢他。   不过她消息有滞后,还不知岚一已经不在留仙谷了。进来的时候方沅四处张望,愣是见不到岚一的身影。   “段前辈,岚君出去了吗?”   段君诉苦笑道:“他……不在,这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了。”   方沅以为是岚一太忙才不着家,于是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岚君不在,否则这事儿可就成不了了。”   什么事要避开岚一?   “是有何事需要帮忙么?”   方沅点点头,“段前辈,思来想去,也只有您可以帮我了……不是,帮我师弟。”   他面露疑惑。   知道自己贸然请人帮忙还拿不出高报酬,方沅也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啊……是这样,我师弟其实也是我亲弟弟,叫方束。他想以散修的身份加入岚君近日创立的逸士阁,可是修为……还差了那么一截。”   “当然不能麻烦岚君行个方便,可是他修为真就只差那么一点……”   他打断她,“所以我能做什么?”   “啊哈哈……想麻烦段前辈,能否与我们一起前往木杳山取陵朱草?弟弟不是极仙宗的人,我们宗门也有规矩……如今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您了。”   陵朱草。   他隐约曾听岚一提起过,这种灵草都属于丹草,能助修士提升些许修为。   那木杳山靠近边界,常年又有凶兽出没,莽撞进山确有危险。   但说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三日便能回吧。   “行,何时出发到时候提前告知我。”   方沅见他应下,当即欢呼雀跃。   “谢谢段前辈!那我等会儿就告诉方束让他收拾东西过来,你们早些熟悉彼此更好配合呀!”   “ ? ” 第73章 被拐 现在放我回去还来得及   方沅一点没含糊。   留下一堆灵石宝具作为小小答谢后, 她前脚一走,方束后脚就到了留仙谷外。   既然人已经来了,他就提前将木杳山的状况告知方束让他好做准备, 以免临时手忙脚乱。   段君诉稍整衣冠,便出去接人。   还未出谷,他就远远瞧见一名黄毛小子盘腿坐在路边岩石上,兴奋地到处打量留仙谷外的奇花异草, 似是从没见过一样,眼神都在发光。   他穿得也像个野小子。背上一根被粗布包裹着的长.枪,不知是什么品级的武器。   “你是方束?”   听见有人唤自己,方束立刻转过头来。在看到他的时候,方束眼神都直了,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眼皮都不眨。   段君诉以为他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还朝身后看了眼。确定他是在看自己后, 才上前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喂。”   “啊!”   方束不晓得他何时靠近的, 登时往后一仰,直接头朝下从石头上栽了下去。不过他身手敏捷,在要着地的刹那, 单手撑住地面,一个跟头便重新站稳了脚跟。   方束脸红道:“段、段、段段前辈!我、我、我……”   啊, 原来是个小结巴。   “你姐姐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现在随我进谷,我会把……”   “段前辈好!”   少年忽然一洪亮嗓子,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能正常说话嘛。   这小子精气神不错,与他合作应该没什么难度。   “你也好。那么待会儿我就……”   “段前辈您吃了吗?”   “啊?”   看来对方暂时不想聊任务的事。   段君诉瞧天色不晚,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方束:“啊我忘记段前辈已辟谷……那段前辈最近在忙什么啊?”   最近啊……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人影, 段君诉猛地眨眨眼,尽力将其忽视掉。   “你似乎对我的事很好奇。”   方束害羞地笑了,“因为、因为我很喜欢段前辈。我阿姐也经常夸您,要知道她除了仙盟那位谁都不在乎的。”   说到这儿,少年又觉得自己说得是否过于直白,遂又红着脸结结巴巴补充道:“不、不仅是我,外界好多人都喜欢段前辈!不过他们都没有我喜欢,他们只是沉溺您的……”   提到岚一,方束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望了望,“段前辈,您愿意陪我去木杳山我十分感激。但若岚君知晓了,会不会生气啊?”   岚一本就在生他的气吧。   更何况这种小事,怎会让他上心。   他应该不会原谅自己了。   “你想多了,只需做好你分内之事就行。”   “好吧,”方束有些丧气,但很快又神采奕奕,“那段前辈我们何时出发啊?我个人以为越早越好!欸欸段前辈你喜欢什么啊?我现在马上下山去给你买!”   哎,年轻就是好啊。   他还想再休息两日的。因为自那天之后他都没睡过整觉,常常睁眼到天明。   “再说吧。”   方束看出他此刻不轻易间露出的疲惫,内心一动,正想关心询问,却见天际边忽然有只纸鹤飞了过来。   纸鹤甫落地,便化身为一名小侍童。   见侍童仙气飘飘的衣着打扮,就知对方来自仙盟。   仙盟……   段君诉蓦地紧张起来,睡意即刻散去。   小侍童恭恭敬敬朝他行礼,“段前辈,岚君想请您去仙盟一趟。”   方束听了,霎时闪身挡在他跟前,如临大敌般警惕道:“干嘛?段前辈现在哪儿也不去,他很忙!”   这是他们闹僵后岚一第一次主动找他,段君诉还是想知道岚一派人来所为何事。   他按住激动的方束,问侍童:“什么事?”   侍童:“是关于下月纳新之事。岚君怕您忙不过来,想找您商定纳新地点以及安排。”   嗯?他怎知自己有纳新的打算?而且突然提出要插手门派纳新的事宜,肯定不止是“帮忙”那么简单。此事难就难在他根本猜不出对方下一步行动,而对方总是能让他措手不及。   本就想背着岚一偷偷招入新弟子,这下好了,计划早就被对方猜了个明明白白。   可他还来不及回话,又听方束愤愤道:“段前辈不去,也不需要仙盟帮忙,你哪里来的回哪儿去!”   这个侍童本就是符纸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面对方束的激烈言语,他依然面无表情重复着任务:   “请段前辈即刻前往……”   “砰——!”   侍童说到一半,猝然就被方束一招打成了碎片!   方束的力道极快、极猛。   段君诉根本看清他是何时把那长.枪从背上取下的,甚至上面的布还没拆,侍童就被他一击打散了。   这武力值……还不够去逸士阁?   “离开此处!”   片片符纸在半空飞舞,然后向天边飞去时再次凝聚成纸鹤。飞走前,纸鹤往回看了眼手握长.枪的方束,然后扑腾着翅膀远去。   段君诉不由叹气。   “方束,你这般很是失礼。”   没想到得了批评,方束顿时慌了,“对不起段前辈,我、我是怕那人欺负你,才不想让你过去。你瞧他方才的语气,哪里有一丁点像是‘请人’的态度……”   段君诉静静看着他,“或许方沅没有说谎,但你并未坦诚以告。说吧,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口口声声称自己想入逸士阁,却根本不惧得罪岚一。   明明暗藏绝学,却道修为不够才无法被选。   当他那么好骗。   方束撇撇嘴,模样十分委屈,“是,阿姐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晓段前辈与那位不睦,更不想见你被那人玩弄于股掌、身处危险之中……所以,我是来解救你的!”   ???   不等他反应,方束拽住他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他站立不稳顷刻就被带到方束所站的位置。   而方束脚下,不知何时有了方传送法阵。待他们进去后,法阵立刻启动,两人的身影登时消失不见。   由于方束修为不高,传送法阵只能短距离一次次使用。   他很机警,每次当他们到达一个新目的地时,他都会先毁去上一个法阵的痕迹,再开新的。有时还会设置好几个障眼法,为的就是以防岚一后脚追上来。   方束大概真是怕了岚一,估计没少听岚一的光辉战绩。还没走几个点他已大汗淋漓,布置阵法的速度也慢了,可仍意志坚定地将每个步骤做完。   段君诉莫名还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遂出声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方束蹲在黄土地上,手里攥着被他弄得皱巴巴的符纸,仿佛下一刻就要下地插秧。   听到被自己强行拐来的“人质”还想来帮他,方束觉得好像哪里没对,扭头看向那桃树下静静乘凉的美人。   “不是,段前辈……您……怎么不逃?”   本来段君诉是慌张的。   但见方束“插秧”的手法简直太过生疏后,他就一点也不慌了,甚至开始担心方束的个人安危。   “不需要吗?否则岚一就要追上来了。”   “……您别瞧不起我!我可以!我能行!”   方束的男儿自尊心被激发,顿时手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失了控,轰轰轰直接在地面上戳了好几个洞。   “请过来!”   方束仿佛才洗了澡出来,衣服全打湿了。汗珠顺着他发丝不断往下掉,落在坑坑洼洼的地上。   段君诉叹气,慢慢走了过去。   “段前辈,虽然我这玩意儿搞不明白,但我其他方面一定比他强!”   方束想多少挣回点男人的面子,还拍拍胸脯道:“你让他别整那些虚的,有本事拿武器和我一对一单挑!”   啊这孩子……   “走不走?不走我回去了。”   “走走走这就走这就走。”   “……”   阵法发出光芒,马上就要转移。   不过段君诉发现这次阵法的光有些奇怪,隐隐夹杂了一丝微妙之紫。   可没时间想透,他们顿时来到了新环境。   段君诉睁眼的刹那,呼吸一滞。   此地是木杳山。   但又不是。   因为不知何时,木杳山四处竟被魔气层层包围,完全不见以前的钟灵毓秀,就连往日“作恶多端”的凶兽也躲入山林,半根兽毛都见不到。   此情此景,不难想象魔族偷偷占领此处已有时日,又恰逢仙盟交接政权无暇顾及,而木杳山还临边界无人看管,故最易得手。   这混小子,居然敢与魔族勾结!   方束很会看脸色。   趁他还未爆发怒气之前,方束立刻单膝跪下,抱拳诚恳道:   “欺骗前辈是我的不是,但此次我是真心想邀请您加入这边,以后您便再也不怕仙盟的威胁!”   他真是想替方沅揍一顿这个弟弟。要是她知道弟弟误入歧途加入魔界,怕是要气哭。   段君诉无奈扶额,“现在放我回去还来得及。”   方束不答应了,“段前辈您就这么怕他?放心,有我们在,他本事再大也抓不到您。”   我们?   抬眼望去,木杳山入口处的山径上,早已有几个人影在等着他们。   仔细一瞧,还都是熟面孔。   “大师兄,好久不见。” 第74章 快跑 再不跑就要被抓回去发生可怕的事……   魔与人的生长速度完全不同。   时间并未相隔太久, 泊炀已经和方束一般高了,陆琳也要比他矮一头。   在怀飒扶持下,泊炀恢复魔界太子爷的身份, 气质样貌也和从前大不相同隐隐有小魔尊的架势,看人的眼神不自觉有了一股傲气。   而在段君诉印象中,他仍只是围着陆琳哭鼻子的小孩。   心下有几分感慨,他颔首道:“泊炀, 好久不见。”   “本尊的名字不是泊炀,但你就姑且这般叫吧。怀飒,你同大师兄说说,我请他来的目的。”   “是。”   怀飒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一副铁杆军师的模样。   岚一使计痛击魔界时,怀飒他们就知道了自己与付月明那时的身份。   即便是熟人见面, 怀飒依然态度如旧。   “段公子, 您如今的处境我们已有耳闻, 也很佩服您能当众揭露岚一所犯下的恶行。主上惜才, 想请您来魔界做主上右护法。您想要的,魔界皆有。若您还有其他条件也可一并提出,无需顾忌。”   付月明大闹仙盟后, 据说岚一有意封锁了消息也只有当时在场之人知晓,不想还是走漏了风声。难怪岚一随后亲手建立了逸士阁, 远比鱼龙混杂的仙盟可靠许多。   他道:“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 他自己都还不明白。   怀飒:“您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们双方战线一致、共同抗敌,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许是见他意愿并不强烈,泊炀亲自上前道:“大师兄,岚一这般公然背弃师门, 绝对不会善待于你。你我素知此人城府颇深、心狠手辣,若你落入他手,还有活路可言吗?”   泊炀认定他们师兄弟闹翻了。   因为段君诉如此温和之人竟也会与自家师弟“为敌”,必是两人之前已有不睦,直至借付月明之手与其彻底翻脸。   以岚一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被他抓回去,段君诉至少也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所以他开的条件很诱人,段君诉不可能不答应。   若他能来魔界,以他对岚一的了解,更能助他们日后狠狠对付岚一。   “谢邀,但我哪里也不想去,再会。”   段君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转身问方束,“麻烦告诉我怎么回去,我还有事要忙。”   方束急道:“别啊段前辈,您再好好考虑?”   泊炀也有些生气,自己亲自过来请他,对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回绝了,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喂段君诉,本尊这可是在帮你!若非看在以前你照顾本尊和姐姐的份上,这种好事还轮不到你!”   闻言,方束白了眼泊炀,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什么喂喂喂,怎么和段前辈说话呢?你别以为你是太子爷我就不敢揍你。这世上,就没有我揍不了的人!”   泊炀不甘示弱,抬起下巴努力“俯视”方束。   “怎么着?我有属下你有吗?我有王宫你有吗?”   方束:“稀罕个屁,还没老子一个铁皮坨子硬……”   “咳!”   怀飒重重一咳,成功阻止即将内斗起来的二人。   “别说了,有人来了。”   谁?   段君诉望远处看去。   木杳山结界外,一小众修士正朝这边赶来。粗略估计,应有五人。   怀飒丝毫不乱,“段公子,您最好还是答应主上的条件。于任何人而言,有益无害。否则……”   “咻——!”   语未尽,猝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牢牢钉在怀飒所设的结界之上。   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箭羽,落下的瞬间,整座木杳山为之一震!   “尔等宵小,都给老子出来!”   使弓之人是名颇为英气的男子。   他一身铠甲、长发高束,宛如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   “将军”踩在剑上,而他身后还有一名男子坐在剑柄那头闭眼休憩。听到他在前头放话时,不由掏了掏耳朵。   “臭小子,这般大叫,瞌睡都给我吵醒了。”   赵良没好气地往后一脚踹去,丝毫没留情面。   本以为那男子会被踢下半空,怎知他身形微微一变,轻而易举躲过了对方攻击,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段君诉不认识他们。   但他注意到,在那些人出来的刹那,方束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对此,泊炀讥讽道:“哟方束,那不是你以前的同僚吗?如今他们都去逸士阁为岚一卖命了,怎么你还在这里有闲心和本尊拌嘴?”   感觉方束忽然加入魔界想必另有隐情,段君诉决定先维护着他。   “泊炀,不得无礼。”   尽管离开留仙谷很久了,但那段时光仍在泊炀脑中挥之不去。   听见熟悉的呵斥,他还是不自主乖乖闭了嘴。   怀飒倒是难得见主子这样,“主上,段公子说得对。方束现在是盟友,您这般说话不妥当。”   然而方束此刻并没有同泊炀计较的闲心。   他紧盯着为首那两人,紧握长.枪的手上青筋暴起,一身肌肉都紧绷着。   段君诉有点担心他,“方束……”   “我等奉命追捕叛贼、清剿妖魔,识相的速速束手就擒……咦,那不是方束么?”   被对方发现了,方束不易察觉地打了个颤,然后将长.枪立在地上。   “是我,如何?”   赵良脸上的惊讶掩藏不住,似是不敢置信上头他们要追捕的竟是旧人。   而他身后之人也抬眸看了过来,玉辉亦是讶异道:“岚君所提的两人中,竟有一人是你。”   完了,岚一真把他记恨上了。   段君诉不留痕迹地默默退到泊炀身后。   泊炀:“?”   “就是小爷,你们能把我们怎么着?”   方束咬牙切齿道。   玉辉:“不怎样,抓回去该如何处罚,就如何处罚。你们叛变魔族,论罪当诛。”   等等……他何时叛变了?!   方束余光瞥了眼他,也质问:“不对,叛变的是我,关段前辈什么事?是我把他掳来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叛变呢!”   这孩子前半句让他很是感动,可是后半句差点没把他气吐血。   没救了,都没救了,他只能跟泊炀走了。   “泊炀,我想通了。魔界确实是个山清水秀之地,我很喜欢。现在就走吧,别等了。”   泊炀:“??”   方束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站在最前面,哂笑道:“当年你们二人皆能压我一头又如何?能破开这个结界吗?”   赵良冷笑,“这有何难?”   说罢,他干脆启弓,顿时三道箭影同时飞出,十分精准地钉在方才同一个位置。   原本受过一次攻击的地方已有一些裂痕。   赵良弓法毫不逊色,就在第二击时,怀飒的结界便已出现明显破口、魔气开始往外扩散!   他得意挑眉,“呵,不过如此。”   “是么?”   怀飒走到方束身边,灰蓝眼瞳冷冷凝视外界之人,“轻敌可是大忌。”   话音落下,只见下一刻就要破碎的结界忽然重塑。特别是被赵良击破后的地方,更是凝聚起厚“茧”,将弱点牢牢护住。   赵良嘁了声,不甘示弱再次拉开龙趾弓。而这次,竟是同时射出十支箭羽!   身后的玉辉看了眼结界,随即不紧不慢抽出同等数量的符纸,在箭羽飞出的瞬间贴上箭头,朝他们极速飞去!   有了不明加成的攻击,结界刚刚起来的“茧”在碰到箭头上的符纸后,顿时如冰碰上火,自己融化开来。   可下一瞬,刚刚从破口中泄出去的魔气,竟在眨眼间统统返回,以极快速度修补结界、令其恢复如初。   如此强大的修复力,要从外部突破简直难如登天。   方束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呸呸呸,就你们还想抓我和段前辈?做梦吧!”   你说话别带上我啊。   段君诉无奈伸手挡住半张脸,心中祈愿对面都是瞎子、方束别是傻子。   赵良与玉辉乃此次逸士阁里佼佼者,故而才敢带这么些人来追人。他们的实力,足以另大半魔兵惧怕。但他们没想到魔将居然也在这里,这就不太好对付了。   怎么办?要回去通知岚君吗?   目前一切状况尽在怀飒掌握之中。   他侧首对泊炀道:“主上,带段公子他们走吧。”   赵良见他们有离去之意,顿时有些慌了。   “你们谁敢走?玉辉,上!”   玉辉:“别像唤狗那样叫我。”   虽然嘴上嫌弃,但他依然行云流水地从怀中取出几个“小纸人”放到空中。   “纸人”在接触到魔气的刹那,立刻化身为百丈之高的巨斧山人,每踏一步,整个木杳地界皆在颤动!   要操控如此巨大的傀儡,想必那人定是修为不浅。   更别说还有好几只。   山人将头顶的光遮了个严实,结界内顿时一片漆黑,耳边全是轰隆踏步之声。   段君诉见泊炀正在打开魔界通道。而一旁的怀飒,却忽然笑了。   “一群蝼蚁。”   这是他首次看到怀飒出手。   以前只在书中看到顶级魔将之力可抵半仙。   果然,一粒毫不起眼的光点从怀飒左手食指长出,然后晃晃悠悠穿过结界,努力往外飞去。   抵达外界后,光点马上分为好几个更小的圆点,精准附在山人庞大的身躯之上。   猝然——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山带。   玉辉诧异地眼睁睁坐视山人寸寸爆裂!   可破坏还在继续。   完成任务后的小光点迅速脱离目标,在飞溅的碎石之间穿梭融合。最后竟增长至百倍之大,化作一道骇然光束朝那方的修士们猛力袭去。   所到之处,山崩地裂!   “小心!!!”   尽管赵良反应极快,但他无法与魔将抗衡,玉辉也不能眨眼间唤出传送法阵。   于是他只能挡在所有人面前,拼死相搏!   玉辉:“赵良!”   来不及了。   他眉头紧锁,提起龙趾弓准备将箭羽全数发出。   而就在此时,身旁空间出现片刻扭曲,随即竟有人从他手中轻松取走了龙趾与箭羽。   赵良正想呵斥,但见来人后他蓦地愣在原地。   长弓再启。   一双锐利眼眸顺着镂空箭身锁定目标,然后松手。   同样的箭,破空之声却比方才更为尖锐,眨眼便没入铺天盖地的光束之中!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却是怀飒僵硬在原处。   那灌满魔气的光束不知怎的就于半空中骤然崩散!   在怀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道箭影携风而来,直直穿透满是“厚茧”的结界。   “哗——”   先前如何也毁不掉的屏障,就这么在众人头顶整个碎成冰晶、飘散四周!   箭矢飞来的那处,来人正好收弓,动作可谓干净漂亮。   一切不费吹灰之力。   这场面,段君诉不用看都知道谁来了。   他发现自己这辈子就没现在这么怕过,吓得他话都说不清了,赶紧催促泊炀:   “快快快跑跑跑——!!” 第75章 惩罚 任何惩罚都可以么?   泊炀不明白段君诉在慌什么, 心想是鬼来了吗一直催催催。   于是他往那边瞥了一眼——   是鬼。   曾经被罚来回蛙跳千级阶梯的回忆,成功唤醒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但、但是!他已经不同以往了,他是有身份的人, 根本不会害怕。   “哈!哈!何惧之有?不过区区岚一,即便他现在冲过来本尊也不会啊啊啊操操操怀飒你他妈快来开这个破门!快!!”   不知怎的,连接魔界的入口忽然被卡住。   听到泊炀撕心裂肺的呐喊,本欲再次出手与对方一决高下的怀飒, 还是收招往这边赶来。   怀飒一到,入口处瞬间打开。黑色扭曲的长廊尽头,正是魔界王宫上空。   “走走走!”   泊炀第一个钻了进去,怀飒身为仆从必然紧随其后。   段君诉听到耳边接二连三传来“咻咻”声,他根本不敢往那边看,一只脚跨进入口, 朝方束招呼道:“你还愣着干嘛!”   方束呆呆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我在想要不要单挑……”   “你不想!”   抓住方束的后领, 他就把人直接拽进入口。   进到长廊, 大家才稍微松口气。   泊炀似乎惊魂未定,抬头质问怀飒:“你不是说岚一不会来吗?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怀飒也有些疑惑,“按理说是如此没错, 毕竟只是抓叛徒这等小事……”   岚一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们魔宫之人会出现在木杳山,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误判了岚一对段君诉的态度。   若单只是叛贼身份, 光派那俩逸士阁之人足以。   怀飒板着脸, 转而问他:“段公子,在您揭发岚一后的那日,您可受过惩罚?”   惩罚?   段君俗愣了半晌,然后耳根渐渐染上殷红。   “没、没有……”   瞧他神情不对,泊炀立刻追问:“那你有无受他威胁?或是你知晓他什么把柄, 才让他如此紧追不舍?”   那日露骨之话言犹在耳。   他低下头生怕被瞧出异样,“没有……”   泊炀:“不对啊,不应该啊……”   “喂,我觉得你们吧,”方束在旁边忽然开口,“要不要先走?”   他指了指入口处。   在他们进来后,入口渐渐融合,只剩针尖大小的缝隙。   泊炀没好气地白了方束一眼,“怕什么?结界入口一旦关闭,唯有我们魔界之人方可打开。”   方束挠挠头,“但……我好像听说以前岚一在魔界不是住过一段时日么?那他应该不会不知道啊……”   空气突然安静。   “呲。”   好似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众人回望,但见那针尖入口处刚好刺进一支箭头,阻止了最后的融合。   箭头只到了尖端就未能再前。   那边的人估计知晓无法深入,遂又将箭抽了出去。   泊炀眼睛都盯疼了。   看到对方知难而退,他大松一口气。   “哈哈,我就说他怎么可能打——”   “砰!”   箭矢去而复还。   这次,却是被人握住箭身强硬凿入裂口!   受到外部强力破坏,入口融合上的地方登时全如镜面层层碎开。岚一扔掉断箭走进来,整个人冷着脸,神情宛若修罗。   泊炀汗都下来了,右手胡乱往身旁抓也不管有没有碰到怀飒,“快快想办法!冥河呢?对,怀飒去把冥河调起来!”   怀飒:“主上,您难道忘记冥河大部分现已落入仙盟之手了么?”   “……”   “……大师兄,若哪天你回心转意,再告知本尊吧!”   说罢,怀飒拎起泊炀就往魔界跑,顺便还不讲义气地关上了后路,留下段君诉和方束二人在长廊里面面相觑。   “那边跑!”   段君诉不想见到岚一,至少不是现在。   分开后,其实他已在刻意回避有关岚一的所有消息。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太过“尴尬”。暂时不见,让时间缓冲掉些许特别的情感之后,可能对彼此都是好事,说不准系统给的任务也就这么通过了。   见岚一也没来找他,他便以为大家已经相安无事。   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被安上“叛徒”的罪名……如果他能解释,对方会相信吗?   这条长廊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他们二人发足狂奔这么久,一点走到尽头的感觉都没有。   忽然,方束边跑边笑道:“啊哈哈,段前辈,我好开心啊。”   ?   你不对劲。   “原来这就是同生共死的感觉!段前辈,我们已是过命的交情了!”   “……”   他居然完全答不上话。   余光不小心往后瞥去,却丁点不见岚一的身影,仿佛对方从未追来。   心头蓦地一空。   倏然!   “段前辈小心!”   方束顷刻间收起笑意,拔出长.枪往他身后劈去。   他回首,正好一只朝他们伸出利爪的巨型“白虎”被方束劈成两半,随后化为青烟。   “喂,在看哪儿呢?”   玉辉凭空出现在方束背后,眼神一凌,瞬间两条“白蛇”从他袖中飞出欲要缠上方束。   所幸方束反应快躲了过去,但下一刻,侧面突然袭来的赵良让他避之不及!   “方束!”   段君诉想冲过去救人,却在这时,有人从身后伸手,带有警告意味地虚虚掐住他的脖子。   他立时停在原地。   “还要躲我么?”   再也听不到岚一如同曾经那般温和唤他师兄。   由于紧张,他的四肢僵硬得不行。   他还没做好和岚一见面的准备。无论岚一此刻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提醒自己想起他们现在“不正常”的关系,想起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吻。   随即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   他的声音竟带了些许颤抖。   岚一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心事被戳中,他语气中难掩心虚。   “不是……”   对面,方束敌不过二人,被赵良狠狠摁在地上。   他看见岚一抓住了段君诉,立刻气得想从地上爬起来。   “你放开他!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不关段前辈的事!有本事你让他们放开我,我来和你打唔唔唔!”   赵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干脆捂住方束的嘴让他少造点孽。   岚一:“怎就不关他的事呢,有人告诉我这一路并未发现反抗的痕迹,再者方才你们的举止,已证明你们和魔界脱不了干系。别急,我都要带回去好好惩罚。”   说罢,段君诉感觉对方虚掐着他的手忽然贴近,然后轻抚着摩挲颈上裸.露的肌肤。   对方动作极轻,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他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脸颊微红着想要去躲,却被身后之人一招反剪住双手。   他登时气极,却只能无力呵斥道:“岚一,你的手!”   明知他在说什么,岚一却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回答着不相关的问题。   “怎么了,师兄是觉得我做错了?可这一切,不都是师兄你自己造成的么。我又该如何做,才不算徇私枉法呢?”   旁边完全听不出言外之意的玉辉,十分赞同地点头道:“不愧是岚君,赏罚分明、无偏无党、令人信服。”   符法双.修的玉辉崇拜岚一是逸士阁人尽皆知之事。   偏偏赵良就看不惯他这狗腿样,正想说他两句,一不留神手下松了劲,方束抓住时机猛地蹿了出去!   “你别碰他!”   方束顾不得什么招式武器,用最原始的招数,径直浑厚一拳就朝岚一揍去。   岚一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敢把人给他拐到这种鬼地方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方束攻来的瞬间,段君诉就预感不妙。   可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身边便响起骨头折断的脆响!   岚一一身诡谲奇学,方束连他人都还没碰到,出拳的右臂忽然在半空中“自行”断成了两截,登时惊呆众人!   剧痛之下,方束“噗通”跪倒在地。   岚一神情仍旧冷漠得可怕,眼神仿佛在看一具死物,继续执行下一个指令。   “左腿。”   “岚君!方束他是个傻子,您别和他计较。”   赵良居然为方束求情。   可惜,岚一根本没听进去。   眼见方束即刻便要断去左腿,段君诉急得眼睛都红了。   “岚一住手!”   不想这次,岚一真停了。   “师兄,我还在惩罚叛徒。在他之后,便是你。你们同为罪犯,你又如何能替他求情?”   他明白了,岚一这是在同他置气。   气他就这么和方束走,连一点迟疑都没有。明摆着就是宁愿跑去魔界,也要躲着他。   不过……好像事实确实如此……   于是他尝试让自己态度软和下来,努力组织语言,尽量不让岚一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是小辈,未能及时拦住他让其改邪归正,就是我的疏忽。若你要怪罪就先怪我吧,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方束疼得满头大汗。   听到他要给自己担责,硬是忍着痛辩驳道:“不!是我的错!岚一你别伤害段前辈!”   段君诉以为自己表明态度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岚一的火气会多少降下一点。   可他殊不知这一幕在外人眼中,看上去就像一对被人拆散苦命鸳鸯。   岚一气得额间青筋都冒了出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确定任何惩罚都可以?” 第76章 试探 讨厌我,就推开我   玉清峰上今日聚满了逸士阁散修。   因为听闻此次他们老大亲手抓住了两个叛徒, 其中一人还是他曾经的师兄。   于是大家伙平日一面都见不着的,今日全上玉清峰,听听玉辉前辈回(ba)忆(gua)当时情景。   “我与赵良领命前去木杳山夺回失地, 不想遇上了魔将。”   听到“魔将”二字,周围散修先是表示钦佩,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中大部分人此生能遇到魔将的机会并不多,能遇上就表示该修士本身实力就不差。   但遇上了还能活下来, 那更是不得了。   玉辉在南方小有名气,符篆之术很得赞许。故而对他说的话,众人不会质疑。   “危急之际,所幸岚君及时赶到破除妖邪,我等才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此行可谓大开眼界,没想到一向以符法闻名的岚君竟会使弓, 连有‘箭无虚发’之美名的赵兄, 也自叹不如。你说是吧?赵良?”   赵良就靠在玉辉旁边的大树上听他吹牛。   早知道此人又见缝插针地编排自己, 他还不如找个清净地儿睡觉。   不想承认自己的弓法比别人差, 赵良直接转移话题:“别整些有的没的,你就说岚君那师兄怎么了。”   没错,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   有人问:“听闻其中一人已被压入石牢, 可那段君诉似乎并未进去。玉前辈,这是为何?”   说来那方束还是玉前辈和赵兄的同僚, 只不过此人实力要比这两位差了些, 竟不想沦落到投靠魔族的地步。啧啧,世界可真小啊。   而论起这个,玉辉可精神了,满眼都是对某人的崇拜之情。   “那才是岚君真正的气度。”   又来了。   赵良朝玉辉翻了个白眼。   玉辉明明背对着他,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 一笛子过来打中他的腰。“施暴者”继续乐呵呵讲:   “据说岚君已将人带回仙盟亲自看管审问,守得可比那石牢更加严格。如此严明公允、毫不帮亲,实乃真……”   这时,有人发问:“若是明帮暗护呢?”   不等玉辉回答,旁边的人就敲打那人的头,道:“傻子,段君诉早在仙盟就和岚君结了仇,你觉得岚君会袒护仇人?”   哦哦——   他们懂了!那段君诉可太惨了吧。   凡是落在岚一手里的,都没几个好下场。段君诉又被看管得这般严,可想而知岚一是有多么痛恨他。   现在还有无命在,都是个问题。   玉辉:“不错,岚君便是玉辉愿意追随之人。若换作我自己,恐也无法断得这般干净。”   经此一聊,大家对段君诉的不满纷纷转为同情,并更加坚定投靠仙盟之心。   而此时,众人以为受尽虐待的段君诉,正蜷缩在冰冷的石牢内。   是的,他也被关进了石牢。   只是这个石牢很奇怪,似乎只有他一名囚犯。   他看不到其余囚犯,更看不到狱卒,四四方方的石壁将他围在其中,头顶一排的蜡烛便是这里唯一的光。   “哗啦。”   外面传来铁链解开的声音,有人来了。   他坐起来后背贴在墙上,警惕地看向来人。   “师兄。”   岚一俊美的脸庞出现在烛光范围内。   他慢慢走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说来我还从未对师兄用过惩罚,也多亏这次师兄主动,才让我有了这个机会。”   段君诉仿佛闻了一丝黑化的味道,但系统完全没和他提过这一出啊。   他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又开始迅速思考不让对方失控的对策。   “岚一,我从未想过要对你做什么。即便我做了,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损害,左右都是我个人的选择也无关他人。但你要打要骂,我都接受。”   岚一稍稍弯腰,便进到这方狭小的地牢内。   两人更近了,他亦更加紧张。   “师兄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已经和我完全无关了,对吗?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干涉,你也觉得我一点都不在乎,是吗?”   怎么越绕越远了。   他站起来,急道:“我是说……”   “我只想知道,”岚一忽然打断他,“你对我可是真心的?”   尽管地牢昏暗,可对方的视线却异常灼热,让他避无可避。   这个答案直接关乎他目前的生死。   而系统好死不死又跳了出来,在他眼前现出一个大字【否】   他不要选。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若真将这个字说出来,他和岚一的关系就真的走到头了。   一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的心比针扎还难受。   仙盟那件事,已经够让他难过好一阵。   于是他捂住嘴,选择什么也不说。   岚一察觉到他这一举动,再次往前一步。   “师兄这是何意?”   他想退,可发现身后就是墙壁。   岚一的身量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站在他面前隐隐有种压迫之感,让他不敢抬头与其对视。   “你走。”   半晌,他只能吐出这两字。   岚一笑了。   “我走?去哪儿?为了能来看你,我特意推了今日所有的安排,怕你在这石牢一人寂寞……”   “不,方束明明也在石牢里。你把他弄去哪里了?”   “方束啊,”岚一故作沉思,“我忘了,但我记得他与你不同。他那边多呆一刻钟,就会多受一次鞭刑。我答应了你不取他性命,可是活罪难逃。”   一刻钟?!   那三天呆下来,岂非已不成人样?!   见他急了,岚一继续道:“所以师兄别同我在此消磨时间,告诉我答案,我就放他出来。”   可、可他哪能说出来?   段君诉此刻十分怀念以前那个和顺的岚一,他从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对待他人。   可随即想想也许这本就是岚一的性格,无论谁来都改变不了的本性。   只是因为喜欢他、顾及他的感受,岚一才会选择以他喜爱的模样活在世上。   也是此刻,他才突然明白岚一曾经是多么在乎他。   而他却不能……   一想到心酸处,泪意便再度涌上。   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样,同时死死捂住嘴,以免系统强迫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   岚一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双手放在他肩膀上,微微垂首问他:   “是不愿,还是不能?”   顺着手臂抚来,岚一轻扣住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放下,“那你什么都不用说,用行动告诉我答案,可以么?”   岚一凑近,在他耳边低声引诱着,温热的鼻息呼在他颈间,泛起一丝麻意。   在这昏暗寂静的石牢里,所有感官被放到最大。   他仿佛变成被妖精成功蛊惑的人类,被对方就这么半哄半骗着移开了双手,昏沉的脑袋里全是浆糊,无法顺利思考。   “乖孩子。”   得到这种表扬,而他心中的紧张感竟莫名松了些。甚至对方与他额头相抵,他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讨厌我么?”   不,他怎会讨厌……   “讨厌的话,就推开我。”   别说推了,他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整个人维持着岚一“给”他的姿势,呆呆地被人锁在墙角听其“自说自话”。   见他没回应,岚一慢慢贴近,顿时两人鼻尖挨在了一起,呼吸交融。   “喜欢我么?”   喜、喜……   “不……”   脑中忽然蹦出这个字眼,让他下意识就要顺着系统去反驳,只听岚一打断道:   “喜欢的话,也推开我。”   段君诉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扔进水中沸煮般,热的不行。身体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对方一张一合的薄唇上。   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出现让他慌忙移开目光,却不想被岚一满是晴欲的眼抓住视线。   立时沉沦深渊。   “推开我啊。”   岚一低哄着。   真是妖孽。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下一刻的唇瓣缓缓吻上他的,才真是丢盔弃甲。   没有反抗,岚一不等了,兀自捧起他的脸选择加深这个吻,愈发用力。   猝然,耳边忽然响起系统警告,这才将段君诉从失足边缘唤醒。   这次,他很容易就推开了对方。而岚一只是笑了笑,随即又追着亲来。   亲不到嘴,他就吻他眉眼、鼻尖、耳朵。   最后段君诉忍无可忍想开口骂他两句时,恰好正中下怀,嘴巴又被人吃了去。   石牢内的气氛逐渐灼热。   蜡烛的微光穿过岚一摇晃的耳坠,反射到他们身侧的石墙上。   石墙的另一边,是全然呆滞住的方束。   在他这里,完全能看清段君诉那间石牢里正在发生什么,而对方根本看不见他。   他的双眼完全无法从段君诉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移开。   因为缺氧,那张漂亮的面孔此刻正如饱满透红的浆果,等人采撷。唇上的晶莹又如同初晨的红果上的露水,时不时透出令他不由发紧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简直太……   正胡乱想着,突然那边正在肆意妄为的岚一侧过头望向他,眼神直直穿过石墙,将他盯得一阵发寒!   这一眼,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温情,全然只剩冷意和嘲讽。   半晌,方束读出了对方的唇语:   “明白了吗?” 第77章 喜欢 承认你喜欢我吧   如此公然挑衅, 任何人皆无法置身事外。   方束目眦尽裂,挣扎着想摆脱禁锢去拯救那边之人。可任凭他力气再大,石牢四壁上的定身咒不允许他挪动分毫, 气得他只能原地怒喊:   “那是你师兄啊!岚一你这个混……!!”   不等方束说完,段君诉这边已经响起系统严重警告让理智回归。   他吓得立刻伸手捂住对方的嘴让他们分开。   “不不我不喜欢我厌恶你你你快点走不要和我说话!”   舌尖还在发麻,连说话也有些困难。   他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系统分辨不到,特意强调两句:“知道了么?我什么都不喜欢, 以后你亦别来纠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岚一没回答,只是一直凝视着他。   段君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你、你怎么不说话?”   岚一指了指嘴上的手。   “……”   他迅速拿开。   听完这席话,岚一没有生气,也未难过。只是语气无奈中又带了些许可怜, 委屈道:   “师兄方才不是很喜欢么?”   “……”这个兔崽子!   “你给我出去!”   他又气又羞, 一脚就给岚一踹过去。   对方自是毫不费力就躲开了, 还欠揍的笑道:“好了, 说正事。此次是来和师兄谈那个‘交易’的。”   ?   什么交易?   难道……刚刚都不算抵账?这厮还想做什么?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们两讫了,且我已经说得很明白……”   岚一打断他,“你想好了吗?要知道方束或许正在你身边某个地方, 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隔壁完好无损的方束:“?”   忘了方束还在对方手里,他本就没有谈判的余地。   咬咬唇, 只能应下。   那天后, 他被带去了岚一现在的住处——听风崖。   第三日,按照约定,他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似是在等什么人。   听风崖庭院的地面上皆铺上了细软白沙,里屋还有一寸千金的狐绒地毯, 故而他根本不需要穿鞋袜,赤脚踩在沙地上即可。   视线穿过半透明烟青色衣摆,隐隐可见左脚踝被套上了一只不属于他的缠铃玉环。   站了半晌,山崖小径上渐渐出现熟悉身影。   他低下头尽力忽视来人,目光落在紧紧交叠于腹部的双手。   因为内心避不过的羞耻感,他的耳尖至今还滚烫。   今日似乎不忙,岚一过了午时便回了听风崖。   他倒希望此人最好十几天都别回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有认命准备上前履行职责,替他收好脱下的外衣。   怎想还没靠近,岚一忽然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回来了。”   “你这个!”   别说耳朵尖了他瞬间整张脸都红得不行,捂住方才被亲过的地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某人最爱看他这个样子,勾唇一笑,往里走去。   “进来吧,今日你还有很多活儿要做呢。”   “……”   一猜想进去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就慢吞吞地半天都不敢跟上。   岚一都到了,回头就见他走一步退三步,心里想的全写在了脸上,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师兄再这般磨蹭,石牢那边……”   听到“石牢”,段君诉顿时像打了鸡血两步就走到岚一身前。   “我不是有意要拖延,只是站久了脚疼。”   脚疼?   那些白沙全是他亲自选材并命人细筛不下十遍的,踩上去就如同踩在绸缎上一般软滑。   啧,说谎也这般笨拙。   “是么?那你是想让我……”   “不想!我忽然发现我好了很多。”   他立马冲去岚一前面好远,证明自己行动很是方便。   岚一指了指旁边的长廊,“师兄,走错路了。”   “……”   岚一说的条件就是让自己与他做七日的道侣,七日过后,便让他恢复自由。   不过这七日中,没有岚一的命令他不能离开听风崖,必须像其他道侣那般彼此相处。而综合以前种种,岚一根本不放心他,所以在他脚上套了那个东西,防止他私自离开。   道侣的生活?那不就是要……   不不不不不!这这这如何使得!   必须要挣扎一下。   于是他说,自己不知道别的道侣是如何共同生活的。岚一回答他,这些都不是问题,不懂的地方他都可以教他。   然后,段君诉开始乱了。   只要岚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这两天岚一并未对他做什么,回来后只是让自己静静陪着他看书。   有时实在憋不住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还靠在别人肩上,口水差点把岚一衣衫打湿。   岚一丝毫没有表示嫌弃,还说要不以后就在床上看书,方便他休息。   他拒绝了。   自那之后,自己便打起十二分精神陪他静坐,等到了夜晚直接蒙头大睡顺便麻痹自己不去想其他。   说来也奇怪,明明前几日某些人就像豺狼虎豹,但这两晚并没有“如其他道侣那般”和自己一起睡觉,似是去了别的厢房休息。   如此,他便没有刚开始那么尴尬紧张了,也渐渐适应了下来。   只是白天的接触见面必不可少,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不过今日岚一好像没有看书的打算,段君诉稍稍松了口气,内心感慨终于不用那么无聊。同时也伴随一点不安,因为还不知道岚一要带他做什么。   半晌,他们来到一座古朴的楼阁外。   这座楼阁应该是听风崖上最高的建筑了。段君诉在半山腰时,还能远远望见阁楼飞檐上飘动的风铃。   “这是什么地方?”   楼阁大门未锁,估计也无人有那个胆子敢闯进来。故而岚一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算是我的藏书阁。”   段君诉往里探头,果见里面全是岚一的藏书。   只是这些书全都七零八落的摆放着,有的摞在地上,有的散落在上楼的阶梯旁。   放眼望去,就像书的乱葬岗。   这儿与岚一在仙盟的殿宇比起来乱了不止一丁点,丝毫不像他往日的行事风格。   难道这厮……   “就麻烦师兄今日陪我一同整理书阁吧。”   他就知道!!   段君诉觉得,岚一眼中的道侣不会就是书童兼侍从吧?   忽然心中那既失落又安心的怪异感觉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而岚一已经挽起袖子将面前的书挨个分类。   他随意往地上瞅去,不经意间看到一本初阶心法。   这封皮……有点眼熟啊。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乱的地方,只是以前实在腾不出时间,难得今日有空便来收拾一二。”   岚一几乎对每本书都很熟悉,不用翻开校对内容,他便知道这是何种类别的书籍,然后将它们归类放好。他本就身量颀长,手臂稍微举高就能把书放回架子顶格。   不过半炷香时间,身前那一面书架就已被他整理完毕。   段君诉拿着那本心法,喃喃道:“我记得这是以前我送你的……”   不止这一本,还有很多。   只因自己以前并不清楚岚一上限在何处,便一股脑看到什么书就全部堆去他面前。   虽然这儿很凌乱,但许多书都被保存的很好,有些早已泛黄的古籍甚至还未虫蛀脱页。   没想到自己当初随手送的东西,他都留着。   岚一笑道:“是的,也有许多乃我之后收集的。师兄该去楼上瞧瞧,上面更乱。”   “……”   也罢,收拾东西挺好,其实他更喜欢与岚一这般相处,就像回到了从前。   往上的楼梯有些年久失修了,踩上去嘎吱响,让人很难将全身重量托付给这些木板。   他心道,不会踩断吧。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四步的时候,只闻一声脆响,右脚顿时踩进了洞里。   “嘶!”   这一踩不要紧,关键是他没穿鞋袜,木屑上的毛刺在他脚上一下划了好多条口子,痛得他直抽气。   听到动静,岚一放下书立刻赶了过来。   “伤到了?”   他点点头。   “把手搭上来。”   尽管有些尴尬,但也比不上伤口的刺痛。所以他很快双手环上岚一的脖子,然后对方搂紧他的腰,将他慢慢从洞里抱出来。   岚一把他放在窗边的矮柜上坐好,借日光替他查看伤势。   “师兄的脚真是多灾多难。”   上回也是脚踝扭到了。   段君诉心中暗骂,这两次还不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嘶——你轻些!”   口子不深,但伤口处还是渗出点点血珠子,看上去确实有些惨。   岚一的手指轻碰伤口周围的肌肤,都让他感觉疼痛。   “还好,没有刺入肉里。否则师兄得多留点体力喊疼了。”   “……”   所幸只是皮外伤,岚一很快就替他处理好伤势。   只是现在,他变成“跛子”了。   岚一叹气道:“唉,看来今日是我孤军奋战了。”   干嘛,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段君诉不服气道:“你别小瞧我,不就是整理么?我这就弄给你瞧瞧。”   说罢,他便跟着挽起长袖就要往边上的书柜蹦去。   “欸!”   怎想还没蹦几步,便被某人从后面抱离地面,放回原处。   “骗你的,我哪里舍得让伴侣做这种事。”   岚一这话,又免不得让他脸红。   “其实我本意并非故意想让你做点什么。只是我想在做事的时候,身旁有你陪着便足矣。”   不料岚一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坦诚,又令他微微愣神。   “说这些做什么……”   明明之前还那么凶。   岚一继续开始整理,目光也专注在古籍之上,“这些天师兄过得好么?”   啊?   “挺好。”   应下岚一之前,他幻想过各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没一件会如现在这般平静祥和。   也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们仿佛真回到了从前。   这时,岚一的语气中带了些自嘲,“看来做我的道侣也不是那么可怕,对么?”   这句话蓦地让他有些难受。   岚一并不缺爱慕者,可偏偏愿意在自己面前委曲求全。虽然嘴上要挟自己要做他的道侣,而这几日过去,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说到底,他终究是不愿强迫自己的。   可现在的他,能给岚一什么呢。   “岚一,你不用这样,我不值得……”   “细算我们还剩四日,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做的事?”   岚一很“恰巧”打断了他。   于是他只能把话咽回去。   “我暂时想不出来。”   “我倒有几处好地方,”岚一冲他笑了笑,“飞星谷不错,那儿的星落很美,传说是天界坐化仙君乘星飞升之所。历来不少修士都会去那儿许愿祈福。”   “还可以带你去地下商会。那是千金药的地方,历来修界难得的稀世珍宝都是在那儿举行拍卖的。想来霍辰和陆琳还没一件趁手的法器,别的我也看不上,去那儿挑挺合适。”   ……   岚一每说一个愿想,他的心情便沉一分。   说到最后,岚一的嘴角亦难免染上一丝苦涩。   “说了许多,恐怕仅是四日也是做不完的,师兄听了就让它过去吧。”   放好跟前最后一本书,岚一轻轻拍去手掌的灰尘,目光转向他。   “不过,我还是希望至少能实现一两件吧。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好歹也给我留下些许念想。七日后,是去是留,都随你。”   岚一的意思是……他肯让他走?   把他留在身边这么些时日,只是想要美好的回忆么?   道侣什么都是借口,岚一不过只是想要他在身边罢了。   蓦地心脏如刀割般难受。   他根本不敢去想从此与岚一成为陌路之人的画面。   可……他能怎么做?   “好了,我们去楼上吧。”   岚一过来,也不管他能不能走,兀自将他抱起。   轻松跨过方才塌陷的阶梯,他们便来到视野更加开阔的第二层楼阁。   段君诉一手挂在他脖子上,一手轻轻放在他胸口处。   岚一每每开口说话,他能感觉到手心微微的震动。   “虽然不想说这些,但我还是想给师兄提个醒。”   明明已经到了,而岚一并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   岚一笑意未减,好看的眼眸中皆是他的身影。   “若七日之后师兄选择离开,就请尽量避开我,最好一根头发丝都别让我瞧见。”   他愣愣道:“为何?”   岚一以为他在问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于是解释道:“因为……我怕我会犯下和容致同样的错误……咳咳……”   说着,岚一忽然单膝跪在地上,捂住嘴开始咳嗽。   他也顺势掉了下去。   “你怎么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余光竟瞥见左手掌心上全是血。   段君诉心头一震。   “岚一,你哪里受伤了?!”   方才手的位置正是岚一的心口。   仔细看去,血已经将岚一胸前的衣襟全部打湿了。   目前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伤得了岚一。那这么伤口是从哪里来的?   段君诉飞快回想,终于想起一件事,让他眼泪差点决堤。   这个伤,就是天子峰那日他给岚一的。   岚一骗了他,那个致命伤根本就没好。许是在刚刚抱他的时候,伤口又裂开。   容致说了,那日自己差点就取了岚一性命。   思及至此,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怎么还没好?不是已经好了吗?”   岚一渐渐体力不支,一手撑在地面上,血也跟着滴落成一片。   他不会医术,对此更是手足无措。   见到岚一为他流了这么多血,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岚一就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   岚一方才那番话仿佛在交代遗言,一遍遍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想找人救他,可脑袋里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一个可以救岚一的人。   不断叠加的绝望终于让他哭了出来。   也是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岚一。   他蹲下身抱住岚一止不住呜咽。   骤然来到的悲伤让他忘记岚一本身医术就很高超的事实。   “呜呜你别……你别……”   别离开我。   这时,岚一握住了他的手。   “师兄……”   现在对方说什么他都会听。   段君诉赶忙点头,“我在我在,你要说什么?我要怎么救你?”   岚一气若游丝,“你真的要走么?”   闻言,他又像拨浪鼓般使劲摇头,“不走了不走了,我哪里都不去……”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都到了这一步,段君诉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捧起对方的脸就亲了下去。   但是他用力过猛,不小心两个人就撞到了鼻子,顿时各自捂住脸撇向一边。   鼻子的酸楚让他眼泪掉得更凶了,同时更加自责自己怎么连接吻这种事都做不好。   于是他强忍酸痛,说什么至少也要给岚一死前留下好的回忆,遂边哭边道:“呜呜呜刚才不算,再来呜呜呜……”   可岚一没有回答,仍是捂着脸,但肩膀在不自然地不停抖动。   段君诉以为他又得了什么并发症,吓得赶紧凑过去想扶起他。   谁知拿开岚一的手,就见到一副过于欠揍的笑容。   这厮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   段君诉黑着脸就要往下走,而有人从后面拽住他的腰带,一下将他揽入怀里。   猝不及防又被亲了一口,他正想骂人,就听那罪魁祸首柔声道:“为何不承认你就是喜欢我呢?”   “唔。”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最后——“啪!”   直到日落黄昏,他才气冲冲从书阁出来。岚一笑嘻嘻地紧随其后,一边揉着脸上的巴掌印,一边道:   “再来一次,我让师兄换边打?”   “……走开!!!” 第78章 走吗 魔城一别,想我吗   岚一装病之事虽让他很生气, 但奇妙地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稳定在一个微妙平衡当中。   他们是师兄弟,却又不是。   次日清晨,段君诉收到某人送来的大束不知名花卉, 顿时殿内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但这些一般不是给女孩儿的么。   他面上有些羞赧,佯怒道:“送花做什么。”   送礼来的小厮笑眯眯道:“大人说了,如果公子不喜欢,还有这些东西呢。”   小厮侧身, 露出身后好几个大箱子,差点把庭院的小路给占满了。晃眼瞧去,里头单件法器珍宝就是价值连城。   小厮清点好礼单,临走前还不忘感叹一句:“大人对公子真好,去年剑鸣山庄庄主家的嫡小姐成亲,聘礼都没这多啊!”   “……”   小厮走后, 他开始苦恼这么多东西往那儿放。   不过岚一送来的花确实不错, 清新香甜的气味让他灵台清明不少, 心情也舒畅了。   只是忽然一丝淡淡的腥味“污浊”了这股清甜。   他垂首看去, 赫然见花瓣上有几滴殷红的血。   血?   段君诉下意识往鼻下抹去,湿腻的触感顿时令他心下一惊。   怎么就流鼻血了?上火了?   本没放在心上,随手擦擦就准备去外面挪动礼箱。   可当他挽起袖子, 手臂上赫然出现的惨状让他愣在原地,连怀里花束掉落都毫无察觉。   “这是……”   细小密集的血丝布满肌肤, 仿佛只需稍稍擦破, 就会血流不止。   不敢大意,他立刻打开系统界面,果不其然满屏的任务失败警告差点让他看不清上头的字。   【您已脱离剧情线,请及时拉回,否则系统将判定您任务失败, 开启惩罚】   “……给点提示?”   【三日后,情劫未过则任务失败】   三日后……刚好是岚一与他约定的期限。   “行。”   一时心情复杂,他转身回到屋内,从柜中取出几件衣物穿在身上,将他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脸和双手。   确定不会被人看见后,他才安心。   他想去找千金药了。   可是听风崖现下里里外外都是禁制,他该如何给千金药递出消息?   正郁闷着,忽然岚一的灵笺从窗户飞了进来。   岚一问他,东西还喜欢么?   从没觉得这灵笺拿在手中是如此滚烫。   他不敢回,但不回定会引起对方疑心……   啊,他有办法了。   带着回信的灵笺又飞出窗户往仙盟而去。细看去,灵笺背面贴了一张薄薄符纸,在灵笺离开听风崖上空之后,符纸立刻滑落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不晓得何时才能收到千金药的消息。   但若顺利,应该黄昏日落之前,千金药就能找到自己了。   段君诉坐在矮塌上望着窗外灵笺飞去的方向失神。   “段哥哥。”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立刻惊醒。   他这是产生了幻觉?怎么会听到付月明的声音?   而就在他怀疑之际,庭院外又传来付月明时远时近的呼唤。   “段哥哥救我。”   不对!   他赶紧从矮塌上跃下冲向外面。   果不其然,一道付月明的幻影正阴森森立在院内,好似一缕幽魂。   “月明?!你怎么……”   付月明看上去状态并不好,虽是灵体,但已几近透明。   自从他离开仙盟后,自己再也没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岚一对此事绝口不提,更不许旁人议论,一时间,付月明还真像从世间“消失”了。   可消失这么久后的他,竟再次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定是遭遇了变故。   “段哥哥救我,我就在……”   魂体的声音太小,段君诉上前凑近才听到——   “听风崖下。”   虽说此处名唤听风崖,四周却无悬崖峭壁,只是一处隐秘幽静的孤山。   付月明所指的,定是在山下了。   昨日岚一为了讨好他消消怒火,便撤了大门禁制,允许他在听风崖四处逛逛,也不至于太无聊。   于是他便马不停蹄冲了出去。   环铃声在山林间回荡。   一炷香后,他就赶到了山下。   由于上头撤了道结界,岚一就把那道结界加固在山下。   故而厚厚的半透明“壁垒”之外,段君诉隐隐能瞧出付月明的身影。   他还没靠近,付月明便知道他来了。   不论是魂体还是本人,他似乎一样很是虚弱。   “段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付月明衣衫红红的,像是血迹。   流了这么多血,他是受了多严重的伤?   “月明,你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处都没有你的消息。而且你这伤……”   付月明靠近结界,身上的伤口也更加明显。   “段哥哥,岚一在追杀我。”   ?!   岚一要杀付月明?   他有些不敢置信,因为这么久了并没发觉岚一对付月明的恨意。他甚至觉得,岚一已经放过付月明了。   毕竟当时他们的赌约就没提过要取对方性命。   “月明,是不是有何误……”   “没有!”   付月明一下将双手贴在结界上。   结界的排斥反应顿时将他手掌烧得滋滋作响,可对方似是毫无知觉,依旧紧紧贴住。   “那些人在追我,抱歉我不能解释太多……”付月明还回首看了眼身后,“岚一不是第一次想杀我了。从魔界开始,他便已经暗地动手了。”   段君诉愣神。   魔界……就是付月明被附身的那段时日。   可是付月明当时是受到师父的影响才会呈现魔化状态,不得已做了许多事情。   师父走后,付月明随即也恢复了正常。   那么岚一要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为何我会冒风险去仙盟揭发他的原因。很可惜,我失败了。岚一估计料到了这个结局才会放我离开,为的就是能避开众人视线,干干净净、无声无息除掉我!”   他还是不敢相信,毕竟赶尽杀绝这种事岚一怎么会……   这么久了,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内心做着最后防线,他追问:“岚一杀你的理由是?”   付月明又往回望了望,视线中渐渐出现几个人影,于是他的语气比之前更为急迫。   “当然是为了……不,没时间了!段哥哥,现在只有你能救得了我。”   进退两难之际,远方传来赵良一掷地有声的怒喝:   “贼子付月明,听风崖也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说罢,几道凌厉箭羽从远处飞来。   付月明暗骂一声,转而狼狈去躲赵良的攻击。   而当赵良出现的那一刻,几乎定下了付月明所言当真不假。   岚一真的没有放过他。   付月明已经体力不支来不及统统闪避,身上好几处都被箭尖划破,于是血流得更凶了。   段君诉不忍心见付月明死在自己面前。   可当他试图碰触结界时,脚上的玉环便会将他往后拉扯,一来二去他连结界的边都碰不到。   付月明咬牙硬接下最后一箭,也不管伤势如何再次靠近结界。   “段哥哥,只有你才能阻止他。不仅是我,就连方束也快……”   方束?!   他竟然认识方束?!   说罢,付月明双手猛地陷入结界之中。   顿时段君诉几乎都闻到肉烧焦的味道,可是付月明仍执意往里伸,整条手臂血肉模糊。   赵良见状不妙,立刻唤出毕生绝学。   立时,听风崖上空雷云滚滚。云层间一闪而过的雷猝然落到箭端,赵良凝神拉开龙趾!   “段哥哥!把手给我!”   不晓得付月明用了什么方法,竟只靠肉.体便能活生生穿透岚一的结界。   除了讶异,他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遂迟迟未将手伸过去。   而在他震惊之际,付月明早已失去耐心,速度极快地抓住他的脚踝,令他措手不及!   在他们接触到的瞬间,结界居然顷刻消失不见。   阵眼居然在自己身上。   可即便结界消失也挡不住赵良这势如破竹的攻击!   眼见付月明就要被射中的刹那,段君诉看见他染血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哈,追了老子这么远,你们终于可以去死了!”   付月明周身氛围大变。   他的伤口开始自己愈合,原本乌黑的发渐渐蜕变为银白,瞳色也变成骇人的猩红。   纯真年少的脸庞,愈发妖异。   赵良大惊,不料自己追赶的竟是本体。   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但见付月明五指成爪冲他凌空虚握,登时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躲开!”   段君诉知道自己来不及阻止,但忍不住提醒赵良来自上方的危险。   所幸在那巨型骨手要将赵良压成粉末前,赵良脚下突然生出一方阵法,将他整个人拖入其中。   骨掌落下,四方大震!   “看哪儿呢?”   已经魔化的付月明强行将人从地上拽起来,还想顺手揽入怀中好好抱抱。   毕竟多日未见他牵挂得很,宁愿冒着被岚一发现的风险也要来这地方抢人,回去后估计又得被那群破属下念叨。   可他不在乎,他高兴得很,双手差点被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段君诉心头警铃大作,双手死死抵住对方胸口不让他靠近。奈何这一举动丝毫没减去那人的兴趣,目光中满是怀念和兴奋。   “魔城一别,想我吗?” 第79章 惊转 变成了女人??   他们本是自仙盟分别, 可付月明却说魔城。   段君诉明白了,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问你,泊炀口中提到的救命恩人, 是不是你?”   那次泊炀被困行宫偏殿,说了有人救他才使得他能在莫离手中活下来。   段君诉思考过此人身份,却一直没有头绪。直到付月明说了这句话,他意识到原来对方早就入魔了, 时间恐怕还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早。   否则,付月明怎会对魔界之事如此了解?如鱼得水取得连岚一都能被蒙骗过关的易容术,以师父的魔界经历根本不足他这般深入。   霍南风附身只是付月明故意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   他自始至终都有清醒的意识。   若他早已是魔,那么会帮泊炀逃脱就说得通了。   付月明感到意外,“你为何知道?谁告诉你的?岚一?泊炀?不,岚一不会告诉你这种事, 泊炀那臭小子更不敢……”   接着, 段君诉瞧他眸光忽然一亮。   “可以啊, 果然我的眼光不差, 不枉费我大费周折来接你。”   说罢,付月明趁追兵还没来,率先开了去往魔界通道, 硬拽住他的手腕带他往里去。   “走吧,我们还要回去好好叙、叙、旧。”   段君诉心知自己打不过对方, 也不做多的反抗。即便到了魔界, 他也相信千金药有本事找到他。   不出意外,再过半个时辰他的灵笺就能传到千金药手中了。   付月明先行踏入结界大门。   可当他准备把人一同带进来时,却发现段君诉根本“拽不动”。   段君诉也愣了,仿佛面前有道无形的墙,让他无法走入通往魔界的结界大门。   付月明脸色顷刻间沉了下来。   他走出来,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段君诉脚踝上的缠铃玉环。   “岚!一!”   付月明猝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试着运功破坏玉环,却不想释放出去的法力竟会加倍被那东西反弹回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破坏,也没法取下。   如此,他就不能把人带回魔界,也无法对其做出任何伤害举动。   此物就像密不透风的保护罩,关键还不知该如何取下这玩意儿。   真是不好对付。   段君诉没想到岚一给他的东西竟这么厉害,他还以为仅仅只是监督自己不私自逃跑的法器。   说来也奇,听风崖距离仙盟不远,岚一为何还没赶到?   也好,不能让岚一发现千金药,他必须让付月明尽快带自己离开仙盟。   “快走吧,否则谁也走不了。”   付月明不晓得他指的是他们两个人,以为他就是在担心自己,遂烦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许。   “担心我么?真乖。不过怕什么,既然来了,老子肯定要带你走的。回不去正好,我便让你瞧瞧那人是怎么死的。”   本欲将人接走好好安置在魔界,等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再回去好好陪陪他。   没关系,毕竟亲眼见到后“印象”会更深刻。   段君诉蹙眉,“你……”   而他还没说完,周身大风骤起,付月明带着他登时消失在原地。   冷冽刺骨的风似刀片刮过他的脸颊。   他没办法睁眼,只凭感觉猜测他们此刻正在半空疾飞。   “嘁,这么快就追来了。”   付月明刚说完,他便听见临近的好几处地方发出爆破之声。滚滚热浪代替了冷风,顿时陷入一片灼热。   “真不错,金玉台也到了。那么都来玩吧!”   一个俯冲,失重感骤临让他五脏六腑都不太好受。但这种并未持续太久,一阵眩晕过后,自己已然稳稳踩在地面上。   付月明方才的话让他不安。   他绝不相信对方是一时冲动才来听风崖实行所谓的“抢人”。   付月明既主动表明身份,肯定有后招在等着岚一他们。   此人不会那么傻。   那么,付月明究竟将他们带到了哪里?   抬眸,段君诉发现他在一处宅院里。   宅里头不仅只有他,还有来往的仆人和清扫庭院的婢女在各自忙活手中之事。   他们似乎并没因为家中突然多出一人而惊慌,也不是没看见自己,甚至有位穿着似管家的仆人本要从前庭路过,余光瞥见他之后生生停下,随后朝他走来。   段君诉蓦地有些慌张,脑子里迅速寻找一个能合理解释“擅闯民宅”的理由。   怎想那管家一上来,就先对他深鞠一躬。   “夫人,老爷刚从知府大人那儿回来,您要随小的一同前去么?”   ?   夫人??   他怀疑这管家眼神有问题,把活生生的男人看作女的。   更何况,他怎会成为别人的夫人?   “等等……”   刚发出第一个音,段君诉惊得立马抚上自己的喉咙,不敢再开口。   不会吧……他没听错吧……   怎会是女人的声音?!   管家瞅他脸色不对,遂关切询问:“夫人,可是有何不适?要不要叫府上大夫来为夫人看看?”   没空理会对方,他马上往院子里跑。   声音就算了,他还穿着长裙,走一步绊一步,周围仆从纷纷看了过来,无不担心道:   “夫人?”   “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   啊啊什么鬼!   等他提着裙摆好不容易来到莲池边,水中陌生女子的容颜让他彻底“石化”在原处。   不对劲,这不是真的……   而且……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正思忖着,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   “夫人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吓到她了?”   听到来人发话,院内众人全部乌泱泱跪下一片。   这男人他也不认识,但看穿着打扮定是非富即贵。男子生得英俊高大,目光看向自己时尽是盈盈笑意与藏不住的喜爱。   管家瑟瑟发抖,“王、王爷,小的不知夫人忽然怎么了,正想请大夫来替夫人看看……”   男子负手踱步过来,斥责道:“一群废物。”   “王爷恕罪!”   骂完之后,他来到莲池边,在自己跟前站定。   “我扶夫人回房休息如何?正好刚从外面带了些东西回来,想请夫人帮忙掌掌眼。”   对方朝他伸出手,态度十分温柔。   一看就是特别宠爱妻子的男人。   可惜……   段君诉只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用不属于他的声音冷冰冰道:   “在我这里演什么呢?付月明?” 第80章 变身 都给我穿女装   眨眼之间便被人看穿身份, 付月明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僵硬,但仍然笑道:   “如此了解我,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呢。走吧, 我们进去慢慢说。”   段君诉当然不可能把手给他,牵着裙摆别扭地绕开对方,从旁边走过去。   本就面子有点过不去的付月明见他这般躲自己,登时一股火气就冲了上来, 二话不说跟了过来想强硬拉住他的手。   魔的脾性本就阴晴不定,生气起来往往还自带杀气。   于是那缠铃玉环立马就有了反应,在付月明即将碰到他的刹那,玉环爆发出巨大排斥力,将付月明震开五步之外。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破东西能护得了你几时!”   说罢, 付月明一脸铁青地自己往前去了。   段君诉不禁低头看去, 缠铃玉环已经恢复平静, 通透玉质里隐隐有流动的“光”。   看样子, 岚一甚至将自身部分修为一并放入其中。   如此,就更难破坏了。   怪不得付月明这么生气。   连付月明都不能轻易靠近,岚一是花了多少功夫在这上面?   想起岚一, 他心中不禁泛起哀伤。   但他不能去想。   越早解决,便能走得越干脆。   跟随那人来到屋里, 仆人还很贴心为他们关上房门。   付月明深吸一气, 才稍稍平缓下来。   段君诉正要问是什么事情,便瞧见屋内中心半空,有一方城镇缩影。他们能清晰看到街道布局,还有许多绿色圆点在其中不停穿梭.   有时绿点会突然变红,然后消失在某条街道之上。   很明显, 在那红点消失后,围绕它的绿点会忽然“慌张”,接着速度极快地移去下一个地点。   这不就是暗城?!   付月明:“看到了?猜猜岚一在哪里呢。”   不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暗城?   原著里,付月明入魔后没多久,在周瑭的帮助与劝导之下成功改邪归正,并下定决心铲除潜伏在仙盟内的“妖魔”。   也就是岚一。   这个大招当时就是为岚一准备的。   之所以这方阵法会被称之为暗城,是因进来的人都会被赋予不同身份,从而掩盖自己。若想出去,只有杀掉指定对象,才能得到自由。   极少数人会得到阵法主人也就是付月明的提示。   所以因为身份不明,大家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极有可能深陷危险而自己丝毫不知。   说白了,就是一个极好的借刀杀人阵法。   付月明当时为了引多疑的岚一入局,还拉上不少仙盟同伴。   而在入阵后的第一时间,付月明便下达指令,要求所有人刺杀岚一。   众人有了这“不得已”的借口,且目标一致后,岚一顷刻间陷入绝境。   “你带我来此处,就是想让我看自己的师弟是如何死的?”   付月明脸上闪过一丝怒火,“师弟?经过石牢那一遭,你还能把他当作师弟?”   段君诉猛地一颤,竟不知对方怎会得知石牢发生过的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付月明冷道:“我晓得那厮是在逼我动作。是,我就出手了,他也只是在找死罢了。瞧,有人发现他了。”   顺着付月明手指的方向看去,东街坊牌楼下有一颗忽闪忽闪的圆点,红绿光不断交错。   他的身旁还有一人,但很快那个圆点就消失了,岚一继续往前走。   付月明:“哎,死了啊。没关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你说,到时候他会选择‘大义灭亲’,还是‘舍身就义’?”   原来付月明在给岚一施压。   他知道极少人能打败他,倒不如逼他自取灭亡。   因为即便他杀光了所有人,只要目标在他身上,他不死,一样出不去。   只是看是何死法,左右都是无解。   “哦。”   他只冷冷回应了一个字,态度淡漠得让付月明侧首看过来。   “不关心?”   不是不关心。   是不担心。   他记得当时岚一深陷暗城,不出半晌便摸透了其中奥秘。于是他做了件更绝的事,那便是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原地等待前来“猎杀”他的人。   来一个他就杀一个。   直到人被他全部杀完,他才慢悠悠将那把染血的剑刺进胸口。   剑身整个将他贯穿后,阵法终于解除。   尽管牺牲掉这么多人,但能杀死岚一说什么也值了。   可正当众人将将松气,却得到某处城镇忽然出现居民大片死亡的噩耗。随即,岚一再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事态变得更为棘手。   准确来讲,岚一才是第一个使用生死阴阳阵之人。   至于他为何还要浪费力气杀人,读者们统统归为——记仇。   “担心与否,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现在首要目的就是去找千金药。   那么多绿点,也不知哪一个才是他。   付月明当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遂道:“也许一时半会儿杀不了岚一,但你在这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见他表情有变,付月明继续说:“他会任由你一直待在此处么?我承认把你带来,确实藏了私心……可段哥哥,这样不是更好玩了吗?”   岚一……   那他更不能成为岚一的软肋。   段君诉果断往门口去。   付月明头一回觉得他执拗得可怕,终于忍不住上前想去拉住他。   “你要去哪儿?没有我的命令,你出的了这座府邸么?”   由于前车之鉴,付月明不敢强硬逼迫他,只能言语威胁告诉他擅自行动是多么自不量力。   不过很可惜,原著都写了。   他都知道!   提着裙子他就往外冲。   王府作为付月明的根据地,自然设有其他人无法闯入的结界。   本来他也是出不去的,但脚上玉环再次立功,不费吹灰便出了王府,来到大街上。   望着消失在大门处的身影,付月明没打算追上去。   也罢,放他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左右他这段哥哥什么也做不了,散散心也是可以。   只是……   付月明的目光再次回到缩影上。   代表岚一的圆点本应一直保持红色,但从一开始便不断在闪烁。   啧,哪里出了问题?   脸色渐沉,他开始集中注意调查原因。   .   大街上人来人往,全是陌生面孔。   段君诉观察许久,就没看见一个稍微眼熟能分辨出身份的人。   虽料定付月明没心思将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但他更怕的是被岚一发现。   若真被逮住,他就没办法和千金药达成交易。   这才是最为棘手的。   故而,他现在不敢大张旗鼓表明身份拉拢同伴,只能暗戳戳去找千金药的踪迹。   灵笺无恙,代表千金药该是收到了。   可这要找到何年何月啊……   正午日光最是毒辣。   还没走多远,他便出了一身汗。于是他临时在身旁一凉茶摊落脚,稍作休息再想法子能不能找到一两人,请他们顺便替自己留意千金药。   正思忖着,凉茶摊里忽然来了两位女子。   “这不是誉王妃么?怎的来这种地方,身旁还没个仆人跟着?”   稍作年长的妇人先开了口,带着她女儿大大方方就坐在他这桌。   看她们衣着打扮,想来也是官宦人家。   段君诉见她们认识自己,顿时轻松些许。能知道他的身份,多半表明这两人只是暗城捏造出的“假人”罢了,不必放心上。   安下心来,他也不拘着,聊道:“和家仆失散,便在此处等着。左右闲着也无趣,夫人可知近日有何趣事发生么?”   比如某家小姐或公子忽然“失忆”,或是性情大变。   他迫切想听到。   不晓得誉王妃怎突然问起这个,国公夫人瞥了眼旁边的二女儿,笑道:“还能有什么?这日子不过就那样罢了。”   但她忽然话锋一转,“说来近日倒是有件喜事,哎,也谈不上喜事,只是娇兰最近终于不往那松竹馆跑、整天嚷嚷着要嫁那沉松公子了。”   国公府大小姐想嫁那沉松公子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那沉松公子柔弱了些,但文人骨傲,说什么也不从。   好在国公府家教森严,才没上演强抢民男的戏码。只是从此之后,沉松公子变成了国公大小姐的“心病”。   有戏。   段君诉不知道她们口中谁是谁,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线索,硬是说什么都要搭上话。   他装模作样问:“当真?可是为了何事?”   国公夫人看了眼身旁二女儿娇梅,娇梅撅嘴,没好气道:“都说了,那日我并非有意推大姐落水的……”   段君诉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哪位亲爱的倒霉同修。   正当他要仔细询问,国公夫人的目光在晃到凉茶摊外一人影后倏然顿住,并朝那人招手。   “娇兰!”   他赶忙朝人群中看去。   只见那名被唤娇兰的女子,在听见熟悉声音后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   都说人如其名,但这位“小姐”一点都不娇贵,浑身散发着逼人英气,眼里看什么都是一股不屑。   听到母亲唤自己,她的视线在凉棚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行了个礼,便自顾自带着家丁继续走。   态度可谓十分冷漠。   国公夫人的神情顿时落寞起来。   二小姐李娇梅也眼泪盈盈,“娘亲,姐姐莫不是还在怪我?”   常言家丑不可外扬。   有他这个外人在,母女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当即国公夫人就要告辞。   “誉王妃,下回再叙吧。”   “慢走。”   送走之后,段君诉立马丢掉矜持,鬼鬼祟祟往那李娇兰离开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哎,会是谁呢?   有些后悔没有把人叫住,但就算叫住了,他又该如何与对方相认?万一自己运气“爆棚”,直接碰上岚一那可真就“走大运”了。   岚一肯定也在找他吧。   一想到这个他更头疼了,不自觉往怀里的子母笺摸去,想看看千金药有没有给他回消息。   然而,他蓦地拿出一块眼生的灵笺。   上面刻着三个大字——谢霜元。   他的眼神顿时一亮。   对哦!谢霜元之前给了他灵笺,让他能随时找到自己。   付月明提到了金玉台的人也在这里,说不定里面就有谢霜元。只是若谢霜元没进来,也没用。   可万一呢!   这是能百分百确定身份的,如此,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干脆掰断手中灵笺,顿时它便化作齑粉,朝四面八方散去。   一定要在啊,一定要在啊。   段君诉在心中默默祈祷,来回焦灼地在凉茶摊里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坐下来强迫自己冷静等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他以为谢霜元不在此阵里时,头顶上方洒下一片阴影。   他蓦地抬头!   “你……你是君……”   去而复返的“李娇兰”竟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他的瞬间,盛气凌人的脸庞上全是与本人气质格格不入的震惊。   段君诉此刻的表情也很复杂,上下打量一眼“李娇兰”凹凸有致的身材后,极其困难地挤出几个字:   “你、你是……谢……”   谢霜元:“……”   段君诉:“……” 第81章 目标 他要杀的人是……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 使得尴尬的气氛只存在片刻,彼此就心照不宣地别过脸。   “咳,听说你不是被那小子抓走了么, 怎会出现在这里?”   谢霜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同往常那般一本正经,不被外在影响到他本来的气质。   “啊……是这样的。”   段君诉定是不能说出全部,就随意编造一个理由说付月明故意放他出来的,顺便同他解释这里的大概情况。   当然, 付月明真正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谢霜元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我猜他此番动作必是冲岚一去的。毕竟一旦你暴露在外,岚一也会处于同等危险之中。他这是在压制岚一。”   谢霜元对身后的家丁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走。那些家丁哪里敢让自家大小姐一人在外,但见对方犀利的眼神与说不出的威严感, 顿时没人敢不要命地继续站在这儿, 先回去禀报夫人。   “既然如此, 我带你去找岚一。”   “不行!”   段君诉拒绝的果断, 谢霜元便起疑心以为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警惕看了眼周围,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后,倾身过来小声问:   “为何不去找他?”   对方一靠过来, 身上好闻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他没忍住吸了吸鼻子,感叹:“老谢, 你好香啊。”   “…………”   半晌。   “哥哥哥你别走!现在就我们两人, 你可不能扔下我啊。”   他用力拽住谢霜元的衣袖,不让对方离开。   谢霜元被他气得不行抬脚就想走,但被人一拉住再说两句好话,他耳根子又软了。   这人真是……   谢霜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想连累他吧?但现在估计所有人都在找岚一, 万一有人发现你的身份用你去威胁他,又该怎么办?”   段君诉:“现在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你,哪就那么容易被人猜到?”   对方想了想,也是。   “所以能否请你帮我个忙,替我找找千金药?”   大概是没想到千金药会在这种地方,因为那家伙一向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   谢霜元看他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神色,“你找他做什么?你怎知他在此处?”   他没那么多时间和谢霜元解释,只能道:“死马当做活马医,若他能破局,我们这边便多一份胜算。”   谢霜元冷笑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岚一吧。”   见他沉默,谢霜元又是一声冷哼,“走吧,左右我不可能让你回去,先去我那儿休息,以后从长计……”   “不行,我现在就要动身。”   谢霜元不明白他为何慌慌张张,不耐道:“又怎么了?”   不是他着急,而是他刚才发现这里的时间与外界是相同的。   外面过去一个时辰,这里会少去一个时辰。   系统还很贴心为他打出倒计时,目前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只剩不到十五个时辰了。   也罢,他们分头行动也是一样。   “无碍,我先走,有消息我们随后再联系。”   说完,他便动身出去继续打听消息。   不想走了几步,发现谢霜元还跟在他身后。   谢霜元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什么?我还能丢下你一人不成?但事先说好你必须跟着我,不然我真把你扔了。”   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段君诉笑道:“老谢你真好。”   谢霜元这副娇俏的面容冷不防一红。   “谁要你夸。”   他们动作还是挺快。   也不知谢霜元用了什么办法,很快便找齐三个金玉台弟子。   这些弟子分别在不同街坊,由于不知彼此身份,便一直呆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在见到自家老大时,他们是很激动的,激动到脸都憋红了也没笑出来。   对于这一点,他很佩服金玉台的门风严谨,虽然其中一半来自于谢霜元的死亡凝视。   现下,他们在前往松竹馆的路上。   那个地方似乎都是清倌,沉松公子便是里头最有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个目的地还是谢霜元举荐的。   一来,那沉松公子算是他睁眼后便与自身紧密相关之人。   二来,据说前不久那公子也生了场病,连接好几日都未见客,保不齐就有人顶了这个身份。   临近夜色,他们来到松竹馆门口。   段君诉看了眼倒计时上的“13”,心情复杂地想往里走。   由于那李娇兰本就是松竹馆常客,门口小厮一眼就把谢霜元认了出来,十分殷勤上前招呼道:   “哎哟大小姐你终于来了,正巧咱们沉松公子今日有空,正等着您呢~”   谢霜元此刻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那小厮恐怕再多说一句,就会被削成棍子。   他立刻朝谢霜元示意道:“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委屈你演一下了。”   “……”   明明以往这国公府大小姐来时都是笑脸盈盈,恨不得立马冲去楼上和她的卿卿沉松见面。   小厮以为是沉松与她产生了什么过节,遂笑道:“小姐您今日还得快一点,否则公子就要被别的客人请走了。”   为完成任务,谢霜元此刻再火大,也只能统统忍下,咬牙切齿道:“那我还真是等不及了!”   “噗。”   听到身后齐齐发出的声响,谢霜元终于整张脸都黑了卷起袖子就想给自家弟子来两拳。   弟子们求饶道:“欸欸师兄明明他也笑了!”   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的段君诉:“……”   谢霜元:“……”   而就在此时,旁边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路过时,冷冷说了句:   “借过。”   不知为何,段君诉下意识朝那人看去。   对方似乎是名刀客,一身劲装勾勒出紧实的肌肉弧度,背上的刀身全是历经风霜的痕迹。   此人下半张脸被领子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眸。   此人很敏锐,立刻就察觉他在看他,登时冷眼扫过来,令他冷不丁一愣。   待自己反应过来后,那人早已消失在来往的客人之中。   这样的人,为何会到这里?   难不成……   “谢霜元……刚才我似乎看见……”   他正要将方才那人的情形同谢霜元讲,但谢霜元忽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前头,可视线并未聚焦在任何事物上。   “谢霜元?喂?”   只见谢霜元眉头越来越紧,神情简直比刚才更吓人。   弟子们见状,也想上前询问。   可下一刻,他们也同样愣在了原地。   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果然半晌后,谢霜元回过神来。   “走。”   不明白他在指什么。   “去哪里?”   谢霜元蓦地握紧他手腕,带他走出松竹馆,“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   不祥之感愈发凝重,段君诉忍不住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谢霜元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是岚一。”   “什么?”   “要破阵,我们要杀的不是岚一……”   “是你。”   与此同时,另一处府邸内。   “怎么回事?!”   付月明反复确认数遍,发现自己开始设定好的目标忽然从岚一变成了段君诉,仿佛有人暗中修改了一般。   但这实在荒谬。   他是这里的主人,怎么可能有人能插手干预他的选择?除非那人有着比他高出不少的修为实力,否则……   等等。   也不是不可能。   登时,浓厚的杀意从付月明周身散发而出。   他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看戏。   在确定好段君诉此刻的位置后,付月明即刻冲出府邸,嘴里一边骂着疯子,一边急急前往松竹馆。 第82章 发现 所以……现在在他身侧的又是谁?……   通常情况下, 阵法主人一旦暴露自身,便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而付月明此刻并不太在乎。   若他不去,段君诉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的目标都会转向他。   毕竟杀他可比杀岚一轻松多了。   甫一出门,付月明忽然停下。   “呵,就知道是你们!”   只见十步之外的街角处,有对“男女”将将挡住了付月明去路。   “赵良, 这身打扮很适合你,我喜欢。”   “……快你他妈闭嘴吧!”   玉辉笑嘻嘻打量着他,紧接着余光瞥见付月明,语调即转道:“啊,果然出来了。”   这俩人的出现,背后之人便昭然若揭。   付月明气笑了, 完全搞不明白那人想要做什么。   “你们竟拦着我去救人?你可知他要杀的是谁?”   玉辉此刻是一长袍书生的形象, 倒是与他有几分搭配。   “此话从你口中说出为免太过虚伪。你不要忘了, 是谁在两个时辰前特意命人硬闯留仙谷, 意欲伤人。若真是为了段师兄好,何必假情假意玩这种阴虚把戏。”   说罢,玉辉和赵良神色一凛, 同时亮出法器。   “再者,即便主上要我们杀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   .   段君诉这是万万没料到, 所有火力都集中到了他这里。   但他此刻并不想离开。   万一那沉松公子就是千金药,自己岂非错过了时机?   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耗下去。   “我不能走,我要去见那个人。”   谢霜元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他本来打算带人先回,他自己出来替他寻人, 如此他便是安全的。但段君诉意外的执拗,似乎完全不在乎此刻自己的处境,不在乎自己是否随时会被杀死。   就像有谁在逼着他。   “你老实回答我……”   谢霜元正要开口,松竹馆门口突然聚集一大群人想要往里冲。   “听说了么?沉松公子今晚要出来接客了!”   “不是说他只卖艺不卖身?”   “嗐这谁知道?就看开出什么条件了。”   段君诉趁着这忽然拥挤的人潮,闪身进入楼内。   松竹馆统共四搂。   第三层中央有一方凸出平台,平日里是供歌舞伎使用的,此刻四面都拉上一层薄纱,隐隐可见里头情形,但还未见那沉松公子出场。   这儿的人比他想象中多出不少。   这沉松公子身份有猫腻是跑不掉了。他这样大张旗鼓招人来此,定是为了聚集伪装好的修士,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目标。   果然,怀中的子母笺开始发出微光。   千金药就在这里。   段君诉有点无语,这人要找他干嘛如此大张旗鼓?付月明还想杀他呢!   目前每层楼都坐满了宾客。   大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公子本人。   “三个。”   他现在在第二楼。   目光所及之处,他大概找出三名可能是修士的人。   接到目标任务的,肯定不止谢霜元他们,估计所有人都收到了。   只要在见到沉松之前不暴露身份,那么他就是安全的。   去到三楼的楼梯被设置在中间,意味着他要从人群里挤过去,才能到达那里。   “麻烦借过。”   真是太挤了,他几乎从夹缝里挤过去的。于是在互相推搡中,他不小心撞到身后一人。   “啧,你……”   对方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见撞上自己的是名女子,他凶恶的神情稍稍收敛了些,但随即多了几分试探。   “你是哪个派的?”   段君诉不知道,当自己成为明面上的目标之后,潜伏在此的修士们纷纷私下主动自报家门,找回同伴。毕竟都不是自己,他们顿时毫无紧张感。   而统共追来的就那几个门派,谁在说谎,自家互相对比下就找出来了。   可谓是最快捷的方法。   段君诉不敢轻易作答,只能装作是此阵中的居民,笑道:“你认错人了。”   “是吗?”   大汉挠挠头,随即和身边几个有老有少的人交头接耳,“不是真的人……还得找……”   蓦地神经稍稍松了些,他终于摸到了栏杆,准备往上走。   可忽然,他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段君诉捏不准这感觉从何而来,但实在令他无法不去在意。于是,他便回头随便看看。   怎料这一回头,便与一人对上了目光。   是那个刀客。   他在东面,那人在二楼西面。   他们中间隔了大堂远的距离,眼神若差点连对方眼睛鼻子都看不清。   就是这么远的距离,他明显感到就是那人在看自己。   刀客伫立在人群中,仿若一尊岿然不动的雕像。   任凭周围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的视线一直凝视着自己这边。   这种感觉实在诡异,好似他能一眼看穿你的伪装,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   段君诉不敢多看他,抬脚便要继续上楼。   可就在他动身时,余光瞥见那人竟然也动了!   对方视线依然在他身上,移动的方向也正是楼梯这边!   段君诉此时深切体会到恐怖游戏里被怪物追赶的心情。   那些个修士在他看来都没这位刀客可怕。   会不会是岚一?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想岚一在哪儿,拼命逼迫自己全身心去找千金药。   那刀客就像鬼一样。   段君诉刚刚走上三楼,刀客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下方了。   手心全是冷汗。   段君诉终于慌忙找到那平台的入口,但还未瞧见沉松公子的身影。   千金药这厮到底去哪儿了!   正当他准备随便抓一个人来问时,四楼雅座处突然冒出一个身影。   是个女子。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丝毫不惧危险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然后气沉丹田、大声喊道:   “人都齐了吗!”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但偏偏松竹馆内登时不少人出声应和她。   一时间,整座楼内零零散散都是女子的“同伙”。   “这里的‘家伙’够多了,若那人不在,便先挨个清理吧!”   话音落下,松竹馆的大门轰然关闭。   除修士之外的人毫无头绪地彼此对视,完全不知即将发生什么。   但他太知道了。   阵法中的人都是没有生命的,杀了也不会有负罪感。   既然已经大致比对好身份,接下来只要杀掉这些没用的“人”,缩小范围之后,剩下的很有可能就是“目标”了。   段君诉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小厮,抓住就问:“沉松公子在……”   话没说完,下一刻他便眼睁睁看着面前小厮被身后“六岁孩童”一剑刺穿脖颈。   它们不会流血,只是被刺穿之后还是会留下一个血窟窿。   透过那个窟窿,刀客阴沉的身影渐渐放大。   跑!   他不管不顾撒腿便跑了起来。   由于“屠杀”已经开始,松竹馆里登时起了小骚乱,让逃跑计划不太好进行。   左闪右躲之际,他忽然瞧见围住千金药的队伍出现了。   他试着大声呼喊千金药,但周围太过嘈杂完全将他声音掩盖住,只能亲自去千金药那里。   正思忖着,猝然背后一道疾风袭来,他下意识弯腰,刚好余光瞧见一只大手从他头顶扫过!   若晚一步,他就被抓住了。   见未得手,刀客终于不耐烦,一个纵身跃至他面前三步的距离,彻底挡住他的去路。   眼见千金药已在台上落座,系统上倒计时提示也走到了11,他心一横,直奔四楼!   “休想逃!”   旁边倏然钻出一个人想朝他挥剑,但对方刚高举宝剑,耳边突然“铮”了一响,便见远处竟飞来一把弯刀,直接击落那人手中武器。   心情登时变得复杂。   他咬咬牙,继续往上跑。   四楼作为“发源地”,早已尸骸遍布。   他踩上那些软软的躯壳,步步来到千金药的正上方。   “千金药!”   他喊得嗓子都痛了,但他确定千金药定能听见。   可奇怪的是,下方纱幔中的人影一动不动。   “这个聋子……”   罢了,大不了再叫一遍。   这次,他也探出半个身体朝下,正要张嘴,立时察觉身后之人朝自己抓来。   “啊!”   本想旋身往边上躲,可眼下情形太过紧急,他一个没站稳,顿时整个人掉下四楼!   见他坠落,刀客表情无任何变化,却在第一时间伸手想要抓住他。   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刀客连衣角都没摸到,他便掉了下去。   下方正是千金药所在的平台。   正对下去,他怕不是要把人给砸死。   情急下,他再次大喊:   “听到就快接下我!”   话音落下,里头端坐着的人影终于动了。   撑起的纱幔减掉几分下落的力道,但完全不足以支撑他。   只是稍稍停顿后,他便连人裹纱直接掉到台上。   按照千金药那厮的性格,段君诉早已做好断去几根骨头的准备,死死闭住眼睛等待迎接痛楚。   下一瞬,他被接住了。   “铮——!”   又是弯刀的铮鸣。   刀客竟跟着跳下来了。   他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头顶之上,随即果断拔出弯刀破势斩来!   “快走!”   他出声提醒,但千金药似乎并无离开的意思。   沉香公子的躯壳本是柔弱书生,被他“占据”后举手投足间生出一丝截然不同的气质,蓦地令他感觉熟悉。   只见千金药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举起虚空一握,弯刀猝然在他们面前扭曲断裂成铁片!   即便没了武器刀客也毫不畏惧,赤手空拳便朝千金药袭来。   刀都无法接近,更别说人了。   可是这次,千金药居然正面迎了上去,单手擒住对方手腕。   “咔嚓!”   一声脆响,刀客整条手臂在半空如同那把弯刀,亦是断成三截。   飞溅而出的木偶零件好似天女散花般掉落,段君诉的眼瞳也跟着渐渐放大。   不……   那一直追赶自己的刀客,反而是千金药的人偶?   所以,现在在他身侧的是……   段君诉咽了咽口水,然后脖子僵硬地转了过去,心虚地同那人打了个招呼:   “真、真巧啊。” 第83章 刺杀 哭得打嗝   现在装npc还来得及吗?   “沉松”的眼神让他发怵, 如同千年冰潭般刺骨。   对方没有做出任何限制他行动的举措,可他出于本能根本不敢动弹分毫,连起身的勇气都没有。   大概这就是做贼心虚。   “这里的人都要杀你。”   对方终于开了口, 语气却近乎淡漠。   “怕么?”   尽管顶了副病美人壳子,依然掩盖不住岚一与生俱来的气质。只需一眼,便能令人臣服。   他们心知彼此身份,但无一人点破。   段君诉守着最后一层窗户纸沉默, 维持着微妙平衡。   明明身处他人陷阱中,岚一却处变不惊,如同巡视领地般扫了眼松竹馆内已清理完毕的众人。   对方不在乎他的沉默,继续道:“如果他们要来杀你,你觉得我会不会拦住他们?”   他刚才那么大声喊千金药的名字,岚一听不见才是有鬼。   而自己找千金药无非只为一件事, 目的昭然若揭。   掏心掏肺喜欢的人, 最后还是不顾一切想要离开自己。   此刻, 岚一定是恨透了他。   系统倒计时仪表在不停轮转, 每分每刻都是他生命的流逝。   若一切能在此终结,岚一就不必受那情劫之苦,更不必面对随之而来的最后一关死劫。   千金药破除系统, 还的不仅是他的自由,更是岚一的自由。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今到了这种地步, 只求一切随缘。”   “好, 好。”   岚一放开他,然后起身。   “那就如你所愿。”   气氛忽变,正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后方长廊上传来谢霜元的声音。   他带人追了上来,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和岚一, 特别是岚一。   “千金药的傀儡残骸在下面,岚一,就是你,对吧?”   岚一背对着谢霜元,眼皮都没动一下,丝毫不想同对方说话的样子。   谢霜元一脚踏上平台,视线越过岚一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移开。   “外面都是要杀他的,若你不护他,就把人给我。”   岚一不紧不慢道:“带走他,你就不怕出不去?”   听对方这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饶是有心理准备,段君诉还是红了眼眶。   谢霜元大惊。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要杀了他?”   这时,岚一终于抬眸与他对视。   在他眼中,段君诉已瞧不出任何情感。   沉默许久,终于——   “那你就带他走吧。”   岚一的语气像是丢掉再也不需要的东西。   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岚一便合上眼不再看他。   心抽痛得快麻木。   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余地。   谢霜元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向他走来。   段君诉抬起的脚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迈了出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最后一步,他们就要擦身而过,也许以后再也不见。   “快过来!”   谢霜元干脆伸手想拉他。   段君诉看了眼岚一平静的侧脸,终是亦移开了目光。   而就在他们三人交错的刹那,忽然!   “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慢得让段君诉忘记了呼吸,眼睁睁看着谢霜元从袖中突然掉出的匕首,狠狠刺进岚一的背心,贯穿心口。   变故就在眨眼间,谢霜元自身修为不低,加之岚一背对着他们。   一切竟是如此顺利。   血登时染红了这片露台。   谢霜元露出得逞后的微笑,“你给必赢偿命吧!”   段君诉第一反应便是手握冰刃欲直接将他拿住匕首的手一同切下。   可谢霜元何等敏锐,察觉他有所图另只手便要腾出来挡他。   就在他杀心骤起的瞬间,一旁不语的岚一任由刀刃自身体抽出、鲜血飞溅,一把搂住他将他挡在身后,同时也拉开了他们与谢霜元的距离。   岚一背部骇人的血窟窿就在眼前,流出的血微微泛黑,看样子对方怕一击弄不死岚一,还在刀刃上还被涂了毒药。   段君诉感觉自己也要死了。   “终于装不下去了么?”   即便身受重伤,岚一依然说话如常,只是脸颊明显没了血色。   谢霜元嫌弃扔掉手中发黑的匕首,笑道:“原来你费尽心机把杀害对象变成段君诉,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引我出来?”   闻言,段君诉十分诧异。   原来是岚一更改的?!   谢霜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中途忽然换人,我便没了正大光明杀死你的理由,计划也会全乱,你亦有充足时间从我手底下抢人。”   “只是你没料到,你家师兄根本不想被你救,根本不愿跟你走,他伤透了你,才会被我有机可乘。”   对方每字每句都让他难受无比。   段君诉怒道:“谢霜元,杀害你弟弟的明明就是魔族中人!你并无证据证明岚一就是间接谋害他的凶手,怎能如此草率取人性命!”   “草率?”   谢霜元表情渐渐狰狞,“我都知道了,那日莫离难得离开魔界,就在那城中!他也在!他们早有勾结,我弟弟恰好撞上了他们,才会被杀人灭口!”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又恢复平缓,“没关系,我报仇了。我知晓岚一医术通天,所以我特意命人寻了这化骨丹。再过一柱香,他就会变成尸水,回天乏术!”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之后岚一的伤口开始腐化,混着血水将衣衫打湿。   但岚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旧镇定自若道:“怪不得付月明能如此轻易混入仙盟、破开听风崖结界,想来谢龙书立了不少功劳吧?”   金玉台掌门竟会和付月明联手,估计是谁也想不到的。   果然,谢龙书根本没打算放弃争取仙盟。他假意与岚一结交,本是想趁其羽翼未满为自己所用,顺手除掉容致。   却不想岚一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根本无法成为自己政权的傀儡。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掉。   付月明挡不住他的道,于谢龙书而言是个有益无害的交易。   就不知谢霜元知晓多少。   “你休想抹黑金玉台掌门。这一路你是如何上来的,大家心知肚明!我不介意自己做刀供付月明使用,只要能为阿努报仇,除掉你这个祸害,一切都值得!”   这次,换岚一笑了。   “‘我是凶手’这话你是听付月明说的吧?”   谢霜元:“是他告诉师父的,而师父不可能会相信一个虚假的谎言。”   答案已然明了,段君诉看不下去了。   “付月明那日并不在场为何知道莫离和岚一也在那里?谢必赢乃被魔所杀,难道世间只有莫离一个魔?且他不是蠢货,即便见了熟人也不会站着等死。但,万一那魔与熟人都是同一人呢?”   谢霜元嘴角的笑渐渐淡去,神情也愈发冰冷。   “不,不可能!付月明没有要杀谢必赢的理由!但是岚一,他厌恶极了阿努!”   更何况,师父怎会骗他。   师父一向护短,怎会容忍借阿努的死来做手脚!   岚一的气息开始弱了。   但他还有力气从掌心里幻化出一颗魂丹。   “这是莫离的魂丹。”   段君诉惊了。   不是说容致为威胁莫离,遂让千金药拿走了魂丹?   他忽然想起在生阵里,岚一固执地要斩去所有新娘的头颅。   原来他知道莫离的魂丹藏在哪儿,便抢在千金药之前带走了。   “你想知道的,都在……”   “不!”   谢霜元怒目而视,“我不想看你的障眼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诛杀之阵的目标还是你,只是你骗过了所有人,但依然无法真正改变付月明的局!”   “你会死,而我们都会活下来。”   见对方冥顽不灵,岚一也失了谈判意愿。   “正好,魂魄归宁的时候到了。”   他攥紧掌心。   莫离已被养好的魂丹登时化为袅袅青烟升入空中,紧接着重新落入轮回。   最后的最后,竟是岚一留住了莫离转世投胎的机会。   谢霜元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走下露台,冷笑道:“是,魂魄该归宁了。你,去死吧。”   毒已经溶掉岚一半个身躯。   危急关头,岚一却慢慢走到匕首附近,用仅剩的一只手将其捡起。   “知道我这段时日为了对付你们,下了多少功夫?”   人都已经伤成这样,还有力气拾匕首。   谢霜元骤然蹙眉,喝道:“少在此危言耸听。我确认过了,这毒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解不了!”   岚一并无反驳。   “你说得对,我确实解不了……”   接着,他抛起匕首,楼上突然飞来一支箭羽竟将匕首穿透、死死在柱子上!   “可这世间,不止仅有千金药一人。”   说罢,岚一倏然回身拉住他纵身从露台跃下!   段君诉紧紧攥着他的手,但下一刻,他却握了个空。因为身旁同他一起坠落的人,竟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来不及呼喊,视线一转,他便看见底下原是散落一地的傀儡零件,居然自己有了生命般重新组合、再造。   短短数秒,傀儡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岚一!   再次落入到那个温暖的怀抱,段君诉紧紧抱住完好无损的岚一,根本不要面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本打算接着放狠话的岚一没料到自家师兄哭得这么凶,准备好的狠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随即化为一声叹息,轻轻抚了抚还打哭嗝的师兄,然后对四面整装待发的下属们命令道:   “哎,动手吧。” 第84章 再见 他什么都没有了   形势反转, 谢霜元自知寡不敌众,又见付月明那边迟迟未动作,立刻明白他们还是没有算计过这个人。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愿赌服输。   谢霜元放弃抵抗,站在原地等待四面八方袭来的人将他就地斩杀。   而下一刻,他却被这些逸士阁之人反手摁在地上暂时封住修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做什么?为何不杀了我?!”   他宁愿死也不愿受这种羞辱, 于是挣扎起来,但又被人死死压制。   众人回答不了谢霜元的问题,于是纷纷让开,让自家老大解释。   得到空隙,谢霜元伸直了脖子往下望。却在看到岚一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岚一压根儿就没关注这边, 一心一意给怀里的段君诉擦眼泪。看到段君诉哭得打嗝, 他还腾出一只手给对方抚背顺气同时低头说着什么, 段君诉才稍稍缓了过来。   完全把他忽略了。   “岚一!!!”   听到上面的怒吼, 段君诉才意识到谢霜元已败,随之而来的恐怕是整个金玉台。   此事可大可小,不能耽搁。   他示意岚一赶紧处理, 可岚一满脸的不情愿。   “不必理会。他现在被自己人骗得理智全失,连我为何要留下他这一点都看不破。”   金玉台根基深厚、地位不低。所以谢霜元不能死, 谢龙书也不能。   并非不好拔除, 而是他们活着的价值远高于死亡。   留着还有更大的用处。   段君诉不担心岚一的决定与判断。   只是现在……   “岚一,这里的事情结束后,能让我去见千金药么?求你了。”   短暂的温馨只在彼此中间存留不到半晌,连一丝温度都没留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回到原点。   岚一抿紧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 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巧妙的话语,才能将人留住。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无用。哪怕他卑微到尘埃里,对方也狠得下心,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留在他身边,是很难的事么?亦或是说,对自己的喜欢,还不足以令他留下?   默了半晌,岚一笑了,可笑得满是苦涩以及掩盖不住的哀伤。   “来到我身边的是你,离开的也是你。原来你的出现,就是为了离开我。”   段君诉再次红了眼,心揪着疼。   不想再瞒下去了。   于是他攥住岚一的双手,欲将他执意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告诉对方。   可他一张口,岚一似是怕听见更让他心碎的话,直接抽手,并往后退了一步。   “我明白了。”   瞧他脸上的神情,段君诉断定这厮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自己脑补了一场虐恋大戏。   再误会加深之前,他不管岚一听不听得进去,兀自大声道:“我是说……”   “轰——”   就在此时,松竹馆的大门被生生撞开。   只见一身狼狈的赵良护着玉辉,两人齐齐摔进馆内。   “咳咳……岚君,任务完成。”   成功拖住了付月明,他们也算功成身退。接下来,只有看岚一了。   大门外,付月明阴沉沉的目光往这边扫来,再视线掠过段君诉时,眼神更阴暗了。   “他只会让你伤心,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不等他答,岚一先一步来到他身前,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论如何,先出去再说。玉辉,你带大家离开此地。”   说罢,他们后方忽然凭空出现一方巨型传送阵,足足可供二十人同时转移。   按理说无人可通过任何方式离开此阵。   但付月明已经现身,阵法能量便会出现波动,亦更加不稳定。   岚一要的就是他亲自出马。   此时此刻,便是最好时机。   付月明才不在乎那群蝼蚁的性命,“他们想走也可以,但你得把命留下。”   “那你也要有本事才行。”   说罢,付月明响指一出,整个阵法开始出现异动,周围建筑景物如同墙面斑驳的漆一层层开始剥落,露出大片猩红的“真面目”。   “快走!”   状况不妙,众人快速往传送阵里飞去。   玉辉被赵良搀扶着往那边走,见阵法破碎得厉害恐不足以撑到全部人撤离,便道:   “岚君,拜托您再拖一下!”   谁知他刚说完,满身杀气的岚一双手合十,登时一股巨大冲力直接震碎阵法中摇摇欲坠的障眼法,仿佛是一场大洗礼,搞的现在这儿只剩下人和传送阵。   放眼望去,一块渣都不剩。   比付月明本人还做得干净。   玉辉:“……”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段君诉催促道。   赵良:“段师兄,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啊。”   他摇头。   “已经无所谓了。”   出不出去,他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不如留在这里,陪岚一一起。   而斗法已经开始。   短短眨眼的时间内,他们四周空间已是变幻了数十种模样。其中有一次,差点将传送阵一并吞噬进空间缝隙中。   若付月明从未现身,那么只有岚一身死才能解决问题。   现在幕后之人主动出现,就只需一死一活,阵法就可解除。   于是战斗状态中的两人,不得不各自拿出看家本事,看谁先杀死对方。   而这就是件很恐怖的事了。   玉辉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禁深深蹙眉道:“无人可以阻止他们了,现在只有回去等待岚君的消息。段师兄,你还是和我们走吧。”   不料他刚说完,段君诉立刻拔腿往岚一那边跑去。   玉辉:“……这俩兄弟怎么回事!!”   赵良一边无奈地拍拍他的背,一边把人往传送阵里拽,“消消气消消气……”   而这边,本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二人,在听到意料之外的脚步声后,同时往段君诉这边看了过来。   “回去!”   岚一对他厉声道。   付月明:“段哥哥,即便你留在这儿,我一样会杀了他。你还是回去吧,免得日后落了心结,你我相处便不快了。”   他已经不怕岚一黑脸,径直过去死死抱住岚一的手臂,“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你……”   岚一真是服了他,总是能在最不合适的时候说些让他动摇的话,偏偏自己还真就吃他这一套。   要命。   付月明见这夫唱夫随的景象,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下决心今天干脆就让他们死在一起好了!   眼前忽然一片炸亮。   段君诉下意识闭上眼,随即感觉岚一将他推了出去。   耳边又是一阵轰鸣,地面颠簸得厉害。   “岚一!”   再睁眼,就见岚一与付月明二人身上皆各自带了伤。   岚一肩膀上有道明显的血迹,而付月明抬手摸了下脖子上的口子,就差一点。   “呵,再来!”   话音落下,段君诉掌心接触到的地面忽然裂开。   但不仅仅只是地面。   所有,所有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在发生碎裂。   而更令他颓然惊诧的是,岚一和付月明就仿佛是这阵法的一部分,也出现了裂痕!   这就是明摆着要“钻入”阵法中斗了。   一层套一层,更加考验对手的修为以及阵法操控能力。   但只要失败,直接就会困于其中,然后被无数战斗时不禁意间叠加起来的阵法夹个粉碎。   更别说这儿还是付月明的主场。   与原著不同,岚一估计也不打算使用生死阴阳阵。   所以,他不得不开始担心了。   可是现在,到底怎样才能阻止空间破裂?   耳边回响起玉辉方才说的话,恐怕是无人能阻止他们。   霎时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段君诉没来得及捂住,血就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咳咳!”   但还没完。   伴随而来的痛意让他直接倒在地上。   由于阵法波动,他也恢复回原貌。   疼痛间,他竟看见自己手上的肌肤渐渐皲裂,一双手眨眼间便被血染了个通红,像是他刚杀了人。   【警告,任务即将失败】   糟了,快来不及了。   他想站起来,但身体实在疼得厉害,试了好几次也没成功。   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   咬牙准备最后再试一次,这时,周围的震动居然停了。   “师兄!”   岚一惊惧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可下一刻人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岚一,头一回手足无措。想要碰他却根本不敢下手,因为他的伤口变得愈发恐怖,就像疯狂生长的树根几乎遍布他全身。   付月明不满岚一中途分心,但不失为打败对方的好时机。   而当他准备继续动手时,目光瞥见岚一面前倒下的人,付月明忽然一滞。   “怎么回事?!”   此刻,段君诉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两个马上就要打得你死我活、谁都拦不下的人,竟因他同时停手。   也好,至少大家暂时都安全了。   痛意更深了。   他甚至蜷缩起来试图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不会太痛。   看着他短短时辰内居然流了一地血,岚一眼睛都红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就要为他治疗。   可是,纵然身负精湛医术,岚一却丝毫未见对方有任何好转,段君诉的血甚至流得更快了。   再这样下去,不出一柱香,恐怕血就要流干了。   岚一顿时收了手,愣在原地。   付月明在一旁急了眼,“你不是会医术吗?怎么救个人都不行?!还有,谁伤的他?你的人还是那个谢霜元?”   现下,哪里还有追究的时间。   “岚一……”   系统惩罚来的如此猛烈。   段君诉努力维持一丝清明,呼唤他的名字。   岚一心疼得不行。   一直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了的,直到现在。   他从未这般绝望过,仿佛此刻随便什么东西,都能从他手里夺走心爱之人的性命。   倏然,他好像真正明白了。   “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明明痛的不是自己,可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因为不想死在他面前,所以师兄才会执意去找千金药换命。   因为这条命就没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师兄才会不得已做了那些事情。   否则,就是现在这个下场。   而他,又做了什么?   无匹的悲痛与内疚同时袭来,岚一甚至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慌张道:   “师兄快告诉我,我、我该怎么做?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求你别……别……”   完全不敢说出那个字。   段君诉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但听到岚一在不断和他说话,他又撑着自己不能失去意识,声音嘶哑道:   “岚一……我不想……离开你……”   每说一个字,他便感觉喉管撕裂一分。   以至于说完这短短八个字之后,他便呕出大口鲜血。   付月明见岚一盯着那滩血整个人都木了,一点也瞧不出往日老奸巨猾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但岚一这副模样,还怎么救人?   正当付月明准备把人“叫醒”时,岚一忽然动了。   只是下一刻,岚一的举动差点把他都给吓死。   “你疯了?!”   即使他第一时间劈手夺过岚一手中刀,仍是慢了一步。   岚一划开手腕,让自己的血与段君诉的融为一体。   紧接着,他们二人之血顿时似有生命般流动起来,在地上变成一方十分诡异可怕的图案。   付月明简直不要太熟悉这本就来自魔界的血契。   除了能强加条件之外,缔结血契的二人在经过另一方同意之后,就能分享彼此的寿命。   段君诉这个一看就不正常,弄不好两个人都要死。   付月明此时已经忘了自己的原本目的,甚至调动阵法直接吞了这血契。   岚一沉着脸望向他。   付月明火气又上来了。   这人以前对付他啥坏招都想得出来,现在笨得让他怀疑魔生。   “不是还有千金药吗!!”   对,千金药。   想起此人,岚一眼中才又有了光。   而付月明说完之后,自己才意识到这个阵法里不能进来任何人,但要立刻解除,并不现实。   于是,他尴尬了。   “那个……阵法……”   “无碍。”   这方面就是岚一的强项了。   看到岚一竟能在阵法里重新召唤出另一个阵法时,付月明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个假阵。   岚一的这个“阵”将他与段君诉包围起来,隔绝掉外面的一切。   阵法中白茫一片,连地上的血也消失不见。   周围纤尘不染,同样也看不到尽头。   奇怪,在这里段君诉好像没那么疼了,身体也轻飘飘的,像在识海里一般。   “岚一,你要做什么?”   到了这儿,岚一终于敢碰他了。   他将人轻轻抱在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吻了吻他脸上的伤口,生怕稍稍用力,就会把人弄碎。   “还疼吗?”   段君诉摇摇头,接着想伸手摸摸岚一的脸。但他力气已耗尽,手臂根本举不了太高。   不过岚一一眼就瞧出他的用意,主动把脸贴了过来,让他随便摸。   他笑了,“这才像个孩子。”   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   岚一眼睛红红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若能做个孩子,这样师兄也舍不得离我而去了。”   这句话莫名戳中段君诉的心口,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是啊,岚一何尝不想呢。   但若一直做个“孩子”,他便什么都得不到,一辈子都被废人的阴影笼罩。   所以他不得不比同龄人更快成长,不得不去争、去算计、去忍受。   “对不起……”   岚一:“我不想听这样的话。”   “那……我心仪你?”   “……”   “嗯?不喜欢么?那……我倾慕你?喜欢你?钟情你?”   “别说了……”   岚一把脸深深埋入他颈肩,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么?   只是也对,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似乎不合时宜。   可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机会再说了。   “岚一,很早之前我以为你是坏的,所以在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很难过,亦不自知。”   听着,岚一的呼吸忽然顿了一下。   “但我难过的是,即便知道你是坏人,我居然还喜欢你。”   岚一抬起头,紧紧凝视他的眸中满是讶异和迷茫。   这个神情就像无助的狗狗,段君诉忽然心生怜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现在想听了吗?”   “师兄……”   岚一已经快得到所有权势,不久之后谁都不敢挑衅他的地位。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仍像得不到糖的孩子,眼眶渐渐湿润。   这时,这小天地的一方空间突然扭曲。   然后,一身花魁打扮的千金药出现在他们眼前。   “啧啧,真够狠啊,居然敢在敌人面前把识海放出来……”   千金药一边感叹,一边看向段君诉。   “都已经成这样了哎,估摸着外面的肉身也毁得差不多了。就算你不想,也无后悔可言。”   在千金药出现的刹那,岚一不自觉搂紧了他,生怕他被抢了去似的。   可千金药就是来带他走的。   “岚一。”   他柔声唤着,岚一懂了,手却没松开。   毕竟亲手送走心上人之事,任谁也无法做得洒脱。   可是,他的时间已经到了。   “岚一,我要走了。”   他也呜咽了。   岚一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仿佛要将他深深刻入记忆之中。   “还会再见面吗?”   这一去,他便要入轮回了。   往后大千世界之中,他只是落入沙漠之中的一粒尘埃。   “会的。”   他撒了谎,岚一却释怀地笑了。   “好。”   千金药:“走咯!”   话音落下,他的魂魄便离了岚一,往千金药飞去。   千金药割破指尖,细密的血珠纷纷围绕在他身边,炙热的感觉渐渐将他包围,意识再次开始涣散。   一瞬间,无尽的悲恸猝然涌来,让他蓦地睁大眼,拼尽全力呐喊道:   “岚一!”   在魂魄离开时候,岚一就如同千年不变的石像,一动不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而在听到对方最后的呼唤,他先是动了动眼皮,然后缓缓挪步,最后疾奔而去!   他们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方。   段君诉朝他伸出手,试图用最后一点力气去碰触他。   “我真的……舍不得……”   岚一仰望着他,如同望着天空一闪而过的星宿,而他是试图摘星的人。   见他动作,岚一急忙举高手臂想去回应。   “师……”   而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段君诉便如一触即破的泡沫,消散于天地之间。   【叮!恭喜宿主完成:情劫!接下来……主……】   【据……生……】   【……局……】   【……】   嘟——   【系统……关闭】 第85章 醒了 我要成为最厉害的土匪!……   汇入地府地界的冥河宛若一条镶满宝石的腰带, 绵绵流淌。   只因有的魂魄支撑不住,还未抵达地府见阎王便化为碎片沉入冥河,时不时透出不同颜色的魂光, 令整条冥河仿如星河。   此时,河面上又出现一个新魂魄,顺着水流与身边其他亡魂一样,通往地府。   俯瞰下, 亡魂浩浩荡荡。   只是不一会儿,那名魂魄的脚踝处忽然散发出一缕浅浅幽光,伴随若有似无的空旷铃响,如同涟漪将周围一小片空间照亮。   而魂魄还在沉睡。   当幽光散去,这个魂魄似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往回拖拽、逆流而上,不到片刻他便消失在浩浩冥河之中。   .   “老大, 咱终于得手了!”   妖兽黑鳞蟒的洞穴外, 几名盗贼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起。地上垫着兽皮, 上头放着好几块黑黝黝鳞片, 光是一个就有男人手巴掌那么大。日照下,坚硬的蛇鳞反射出不寻常红光,一看就是个好宝贝。   为了得到黑鳞蟒鳞片, 他们连续在这一带最危险的树林里等了好久才终于得手,费了九二虎之力才合力杀死它。   因为精心设计, 故大家都只是轻伤。但以防毒液侵蚀, 便缠了布条阻隔。   老大:“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将这宝贝送出去。只要货能脱手,便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由于上品妖兽的数量愈发减少,前不久仙盟便立下规矩,任何人都不可私自猎杀三品以上的妖兽。一旦发现, 严惩不贷。   一开始并无多少人把这条命令当回事儿,以为自己是那万众之一的幸运儿,大不了比以前低调些。   但不想那群逸士阁的“妖怪”简直变态,无孔不入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   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抓。   运气好的,关个十几年也就出来了。运气不好的,就会被送去仙盟主殿,交给盟君亲自“处理”。   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想起那个素来以手段精明、心狠手辣闻名的人,盗贼们无一不打了个冷战。但既然做了,就无后退可言。   为鼓励士气,老大拍拍胸脯保证道:“没事!只要不被人发现……等等!”   正说着,旁边草丛里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令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拿起武器屏息以待。仔细瞧,每个人的手都在暗自发抖。   紧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盗贼们愣住,只因此人有点奇怪。   看他的模样,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浑身上下都缠着细布,仅露出一双眼,而眼神中全是对周遭景物的迷茫。   穿得倒不差,只是衣服有些旧了,上面还有大片斑斑发黑的血迹,有些骇人。   更像“死人”了。   感觉不是逸士阁之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就算是死人,也没那位恐怖。   “臭小子,我看你是不想……”突然,盗贼老大灵机一动,“现下我们缺人手。我给你一笔钱,你替我们把这东西送出去,如何?”   其他人一听,妙啊!这样仙盟要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货送了出去,钱也赚到了!   可是,只听那人道:“我……恐怕帮不了你们。因为我不认识这儿的任何人,甚至……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盗贼们又是一愣。   这个替罪羊简直太完美了吧?   见盗贼头子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以及这些人身上共有的特征,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便指着自己道:   “啊,难道我们是……同门?”   盗贼:“ ?”   他可没乱说,他是有依据的。   一个时辰前,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极为隐秘的宝塔药池里,石壁上全是眼花缭乱的恐怖符文,还有奇怪的光不断汇入他的身体。   周围什么人也没有,身上还缠着这类似绷带的东西。   他忘了一切,觉得这许是唯一象征自己身份的证明,便没有将这东西拆下来。   好不容易出了那地方,就遇见了这帮人。   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到处缠着布条,可看起来并未受伤。   或许就是某个特殊的宗门特色吧。   所以他立刻就找到了归属感。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这些人很快接受了他,还说他乃开山宗第十三名弟子,就叫十三。只是他失踪太久,一时没认出来。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他现在需要一个落脚处,也就认同了并随他们一起回“宗门”。   路上,那些人把鳞片交给了他。   于是他就乖乖抱着,坐在师兄们从路边“借”来的牛车上听他们闲聊。   “听说了吗?金玉台又把刚得的三座仙山划给了仙盟。”   闻言,他们“大师兄”不屑道:   “那金玉台若不是犯了事儿,还在仙盟面前唯唯诺诺?说来也尽是些人傻钱多的主,别说盟君了,昊天新掌门周瑭那个剑痴,对付他们恐怕也绰绰有余!”   奇怪,他们口中提到的人他居然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除了那盟君。   也不知那位盟君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便问:“师兄,这些人和我们宗门亲近吗?怎么感觉好像我都认识。”   闻言,牛车上大家先是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随即哄堂大笑。   特别是“大师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哈哈哈你是不是被撞到脑子了?你要是能认识他们其中一个,我高霸王的名字就倒过来写!哈哈哈哈!”   瞧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想错了,于是继续抱着鳞片可怜巴巴坐在角落听他们说。   “老大,你方才说的不对。那周掌门虽然功夫好,但人木讷了些,哪里斗得过谢龙书?但话说回来,那位找到了吗?”   虽未提及名讳,但大家都知道老二说的是谁。   毕竟当年那件事闹得整个修界不得安宁,还有谁不知那留仙谷大师兄仅凭一人之死,便阻止了两界冲突的事迹?   老大:“嗐,哪儿能呢!据说当年是那密闻阁阁主将尸体带走了,盟君找了那么久,愣是一点影子都没找到。你说说,盟君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连尸体都想要回去……”   “恐怕是哦。我还听说盟君真是爱惨了他那个师兄。不止是抢尸,那日人死之后,盟君就在留仙谷守了整整七天七夜!”   “等到了?”   “怎么可能!只是现在谁都不敢惹他就对了。”   也是,此人平时就够恐怖了,更别说……   听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插话:“师兄,你们说的又是谁啊?”   “大师兄”看他的眼神简直不能更奇怪了,不耐烦回应他:“妈的,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啊?就是那段君诉啊,留仙谷大师兄啊!”   啊这,好像更熟悉了。   他不好意思地对手指,“师兄,这个我好像也……”   “也什么也?别的不说,就这人你要是都能认识,你跟我说你是盟君他兄弟我都信!”   “呜……”   不管他,这些人继续道:   “这不盟君前不久就下了令吗?说是如果见到段君诉,就立刻上报仙盟。若谁敢私自扣人,直接……”   老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心下一颤,立刻领会。   “啧,死人如何复生?再说了,段君诉也不是我们这种人碰得到的,咱们啊就在一旁看好戏就成!哈哈。”   “对对对,不关我们的事哈哈哈……”   一时间,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家都在对未来那个倒霉蛋幸灾乐祸,同时为不是自己而松了口气。   只有他觉得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于是就更安静了。   不过也正是这一点,老大觉得他还不错,听话又懂事,遂想“教授”他一些门派绝学。   说起门派,他倒觉得这里像土匪寨。   但整体氛围还不错,大家十分热情并很好奇他的长相。也是到了门派,他才意识到原来只有他一人缠了东西。   他也想见见自己的模样,看看能否想起什么。可是那个老大让他别摘,说是后面送货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只有懵懂应下。   是日,老大带着他和几个弟兄到了一处矮坡,说是要教他们如何劫富济贫,顺便看看他身手如何以便日后能将货物顺利送到买主手中。   既然打算在此落脚,他一定要让大家早些接纳自己。于是天还未亮,他便带上昨日在篝火庆功宴上和人猜拳赢来的短剑,朝气蓬勃地在山坡那儿等大家。   “很好!就是要这种精气神!”   老大见他干劲十足,一来就毫不吝啬表扬了他。   其他人见了,也立刻挺直腰杆,仿佛严格受训的新兵。   “今日这条小路要通往品茗会。大家别怕,此路乃我精心挑选,既不会碰上昊天门那群剑痴,更不会碰上留仙谷那两个‘妖怪’。咱们放心干就是!”   “老大威武!”   “好!现在就教你们如何选猎物。”   果真如对方所料,短短半个时辰内,路过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有的甚至还未筑基。   “你们瞧,那个门派的二师叔年前糟蹋了隔壁村裁缝铺的小女儿,咱们这就劫富济贫!”   说罢,他们老大一个飞身下去,拦住了那个门派的去路。对面还真打不赢,没过多久,老大便提了好几个包袱回来,但里头都是些下品灵石和几个不值钱的宝具。   “懂了吗?现在一个个上吧!”   大家一边埋伏在山坡上,一边观察适合下手的对象。   每当找到合适的,老大都会说一个十恶不赦的理由,让他们毫无负担地去完成任务。   但他总觉得哪里没对,便一直未曾动身。直到所有人皆满载而归,只剩他一人毫无收获时,他才意识到该轮到自己了。   “去吧小十三,让兄弟们看看你的能耐!哈哈哈哈!”   虽然在鼓励他,但他还是听出话中讥讽的味道。   于是想要成功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哼,他不仅要成功,他还要搞个大的!   故而面前过去了好几个看起来比之前还弱的门派,他都没动。   身后老大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便催促道:“你快点!这他妈太阳都快落山了!”   唔……再等等……再等一会儿……   啊!看到了!   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在这羊肠小道的尽头处,望见一辆气派非常的黑玉马车。光是看车前那三只翻遍整个修界都找不出一对的紫电麒麟,就可想车主人定是富得流油。   就是你了!小肥羊!   “我去了!”   老大还在疑惑为何此地会出现这种人物时,没想到身旁的小傻子就冲了出去,吓得他赶紧大喊:   “给老子回来!你他妈乱跑个啥!!”   怕到手的鸭子被老大拍飞,他连借口都想好了。   “我知道!他是隔壁镇李员外家抛妻弃子吃喝嫖赌的大少爷!”   老大: “????”   他来到道路中间,完全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麒麟们见有人拦路,当即口喷紫电、脚踏疾风掀起一阵尘灰,作势准备护主。   车内之人亦有感知,一股迫人威压登时逼近,令人不敢靠近一步!   可不知为何,他丝毫不惧。随着他拔刀的动作,一层薄而利的冰霜顷刻间覆盖剑刃,使钝剑猝然变得锋利无比。   对面麒麟感觉出不一样的杀气,紫电光芒更甚了。   他眼神一沉,学大家每次动手,都会喊的话: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第86章 寻来 口嫌体直   霜剑出鞘, 老大眉头一皱。   如今冰灵根实为罕见,整个修界统共也就那么几人,都是有名有姓的。   这傻小子怎么会……   “老、老大, 您看那马车上的图腾……”   意识到问题大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小傻子?他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就开跑!   小弟们紧跟其后,“老大!咱们不等那小子吗?”   老大:“保命要紧谁还管他啊!他要送死就让他去!现在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我们和他有关……”   “我回来了!”   见后面追来的只有他一人, 老大顿时松了口气。但仔细瞧去,他手里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   “你这是……”   “啊哈哈,老大,我把麒麟脖子上的绳铃抢来了!”   说来怪哉,就在他准备出手时,那几只麒麟不知怎的忽然安静下来, 十分乖顺。他良心有些过不去, 便只取了一个铃铛。   更奇的是, 那主人自始至终都未露面, 仿佛在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但不管怎样,这局比试是他赢了!   众人:“……”   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破音嘶喊:   “你别跟过来!!回去!!给老子回去!!”   他不晓得老大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许是自己太优秀老大面子上过不去吧。   哎,一点都不坦诚。   他不以为然, 跟着他们一路往回跑。路途中那些人好几次想甩掉自己, 不过他跑得更快,还比他们先一步回到“门派”。   等他已经坐在矮凳上和其他人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时,老大他们才气喘吁吁出现在大门口,用看鬼一样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似是不明白为何他能跑这么快。   “哈、哈……把、把他给我……给我扔出去!!”   气氛忽转,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愣愣地望着众人靠近,作势要将他架起来。   而就在此时,在外望风的手下连滚带爬奔了进来,说话都在哆嗦,指着山下的位置说是山寨被人包围了。   一听这个消息,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哪儿还能在他身上,全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但他很镇静,并要求一同出征捍卫自己宗门!   老大终于不再轻视他,“满含热泪”地一拍他的肩膀,“傻小子是条汉子,那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吧!”   “?”   说罢,他就被五花大绑起来,像个待宰祭品被人“众星拱月”抬到了山下。   而怪事又发生了。   包围他们的人大部分似乎都来自仙盟。   为首的两人是一对男女。男的长了张娃娃脸,但身材高大气质跳脱,特别是背上一把大刀更是与他的长相格格不入。   女的则是典型女侠气质,比她同伴还更为英气。手里一杆红缨枪,配上长靴软甲,宛若威武女将军。   一看就是狠角色。   只是二人在看到他的瞬间,神情简直都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个娃娃脸男子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呜呜呜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   谁?   那女子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走过来一脚将娃娃脸踢开,没好气道:“霍辰,亏你还暂代着咱留仙谷掌门之位,被人见了成何体统?还不晓得改改!”   接着,女子又在他跟前单膝跪下,言语恳切道:   “师兄,弟子来接您回去了。您不在的这段日子,大家都很挂念……你呜呜呜你回来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也哭了起来扑到他怀里半天不肯撒手,哪儿还有方才半点女将军形象。   顿时,他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 ?”   “我对你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 !”   霎时,后面整整齐齐跪着的盗贼,感觉到几束刺人视线扎了过来,吓得他们赶紧磕头解释道:   “不关我们的事啊!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不不不是我们弄的!”   好不容易将人找回,却不想失忆了。   这可事关紧要,必须马上把师兄带回去。   陆琳随手用袖子擦了把脸,对他笑眯眯道:“师兄,你是留仙谷的大师兄。和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嗯?原来他就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段君诉吗?但那个人,听上去就好惨哦……怎么会是他?   听到人要被接走,盗贼们差点就要烧高香感谢祖宗庇佑,似乎小命暂时保住了。   可下一刻——   “不,我不回去。开山宗就是我的家,我要回自己的宗门去。”   闻言,老大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琳霍辰等人也愣了,由于太过惊讶以至于眼睁睁看他被捆着双手双脚,还速度极快地蹦回了山上。   于是,事情便闹大了。   现在整个修界都知道,留仙谷那大师兄活了。   不仅活了,还以为自己就是土匪,说什么也不肯和来接他的人回去,来一个他就揍一个。关键是谁敢动他啊,每次众人只得无功而返,也唯有那个人才有办法了。   段君诉也很苦恼。   不明白为何这些人执意要将他带离此地。因为他现在过得挺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回去之后,不晓得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其实,他就是怕。   这几天他在房屋里不出去,谁来了都不见。   期间老大还在他门前连哭带喊地叫他爹又叫他爷,求求他快点走。但他真搞不懂有何害怕的,便再次拒绝顺便和老大担保有他在不会出事。   然后,他就听到门口有人喊:“呜呜老大又晕了!快掐人中!”   “……”   本以为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好几天。   但在第三天夜晚,屋外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寂静得不正常。   他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他什么都不怕,左右如他们所言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又有何惧?   就在他准备熄灯歇息时,突然房内响起了三道不快不慢的敲门声。   他蓦地紧张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何人?   “谁?”   “是我。”   来人声音略微沙哑,但沉沉的很好听。更重要的是,当对方说出这二字时,自己的心脏莫名揪了起来,感觉十分熟悉而怀念。   就因为这个,他选择忽视掉那简单的回答,过去替对方开了门。   见到他的瞬间,段君诉一时目光难以移开。   他不一样了。   这是段君诉脑海里不由自主蹦出的第一个念头。而这个想法又让他微愣,似乎以前他们真的见过。   “你……”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的真好看。段君诉想用一个词去形容,但发现没有什么能足以去形容对方的一切。   特别是对方耳垂上精致小巧的灵石坠子,令人熟悉非常。   他比以前看上去更成熟,也多了几分凌厉让人不敢随意靠近。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柔和,与他此刻的气质格格不入。   “我是岚一,你的……”   段君诉等他说出后面的话,但见他顿了半晌都没动静,自己也莫名有些着急,作势要关上门。   怎想他只是微微动作,岚一似乎真怕他要将自己拒之门外,便一掌抵在门上。   但这个山寨太穷了,导致这木门被对方“轻轻”一碰,就在段君诉眼前整个碎成木渣、壮烈牺牲。   “……”   他终于来了火气,反手就要把人给推出去。却不料正中“敌人”下怀,攥住他的双手就往怀里带!   “你、你你放手!”   此人简直比前些天来劝他的任何人都大胆狂妄。   拉他就算了,一只手还往下去死死搂住他的腰让他紧挨着自己,不能逃离半分。   他完全抵抗不过,连身上也被迫沾染上对方的气息,好似自己整个人都在对方掌握之中。一时间他竟羞红了脸,手足无措。   “让我看看你,好吗?”   许是岚一的语气太过温柔,让他顿时失了神,任由对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然后慢慢替他取下脸上的布条。   当整张脸暴露在外时他还有些不习惯,便要伸手去挡。   而岚一制止了他,接着细细抚摸他脸颊上如瓷器裂痕般的旧伤,眼神中尽是难掩的痛。   对方竟然在心疼他。   “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骗我,永远都不回来了。”   不知此话有何神奇功效,竟让他不自觉红了眼,鼻子发酸得厉害。但现在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又该如何回应岚一?   “可是……我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岚一微微低下头,靠近他,“你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着彼此距离越来越近,段君诉察觉现在这个气氛怎么愈发不对劲。虽然对方长得真他妈好看,但不意味着自己就要被他吃豆腐。   于是他双手抵住对方坚硬的胸膛,别开目光道:   “那、那还是先从朋友做起吧。”   闻言,岚一丝毫不在意,握住他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唇边亲了亲。   “好。”   段君诉:“……”   这是做朋友的第一步吗!   瞧出他脸色不对,岚一轻笑道:“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朋友,不如你教教我?”   是这样吗?那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因为自己此刻还真关注于如何教会岚一和他成为朋友。但这种事情还需要别人教吗?可若不说明,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他略微不自在道:   “这有何难?首先君子之交淡如水……”   岚一:“外面有些冷,我们去屋里说好吗?”   “哦哦,好。”   被人糊里糊涂带进去后,他还想继续说。而下一刻,岚一的手指按在他唇上,低声道:   “我不太聪明,听不懂这些大道理。换个方式教教我,好么?就像以前你教导我那般。”   忽然被碰触嘴唇,让他的心顿时小鹿乱撞,侧过脸就躲开。   “我怎么记得以前是如何教你的……我……”   “看来师兄不知道,那换我来吧。”   闻言,段君诉上一刻还在心中嘀咕他不是清楚得很吗,下一刻就被岚一托住脸,让自己仰头正视他。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瞳孔里都有对方的身影。   那么近,那么……   猝然,段君诉感觉到了什么。   他诧异地想低头去看,竟不料立刻失去防守,被对方狠狠吻住!   “唔!”   意识告诉他必须马上将此人推开并扇他几个巴掌,可身体一点也不听使唤,甚至本能去回应他,彼此间有来有往,愈发难舍难分。   不稍片刻,他就听岚一笑道:   “师兄明明还记得我……”   段君诉简直不能更羞耻了,好不容易找到喘息的机会,控诉对方:   “这就是你说的‘做朋友’?!”   岚一仿佛夜里专程前来夺他精魄的妖物,一呼一吸之间都是令他着迷的气息。对方的唇也被他亲红了,看上去更像是涂了口脂的艳丽妖精。   “对,‘做’朋友……”   说罢,岚一又急不可耐地吻了上来。   段君诉被他弄得呼吸困难,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仿佛被抽了骨头似的站立不稳。若非腰间手臂支撑着,他恐怕早就跌到地上去。   这感觉好陌生。   他现在又变成了那被放在热锅上炙烤的蚂蚁,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自己一下乱了,所有事物脱离了掌控,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岚一察觉到他的不适,便暂时离了他。但他眉头蹙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还不知他伤势恢复得如何,自己不能……   终于停下,段君诉跟着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人也慢慢缓了过来。   他看到岚一表情不太舒服,于是本能关心道:   “岚一……”   出声的刹那,连段君诉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每个字、每个语调都满喊娇嗔,既可怜又诱人,就像在乞求对方怜悯。   果然岚一脸色顿黑,将他打横抱就往里屋去。   半晌,里头传来衣物撕裂和隐隐约约的求饶声。   “谁把我门给弄坏了?!”   忽然,门外响起盗贼老大的声音。   段君诉吓得一个激灵,一脚蹬在下面岚一的肩上。   对方毫无防备,于是他就这么把全修界都不敢惹的男人踢下了床。   一时间,房内寂静得可怕。 第87章 爱你 那我把自己扔给你了   差点“大意失荆州” , 当晚段君诉就毫不留情地把岚一赶了出去将自己彻底关起来,同时放话生是开山宗的人死是开山宗的鬼。   故而今日大早,整座山头除段君诉所在的屋子之外, 死寂沉沉。   岚一斜坐在虎皮交椅上,一手扶额,神情晦暗不明。   这里明明是历来山大王独有的“王位”,但此刻岚一坐着竟是半点违和感都无, 甚至看上去比正儿八经的土匪头子更令人胆寒三分。   随行的逸士阁众人分别站于两侧,大气都不敢出,眼神严肃而怜悯的投向中间土坑里五花大绑的盗贼们。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岚一轻轻一叹:   “埋。”   仿若看到监斩官午时三刻扔出的“斩”字令牌,盗贼们全部哭爹喊娘,求饶声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因为把“刑满出狱”的方束送回他姐身边后赵良才急忙赶到, 故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用手肘怼了怼旁边云淡风轻看热闹的玉辉。   “欸, 这群人和咱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怎么就犯在岚君手里了?我只听闻段师兄活了,可此事跟他们有何关系?”   玉辉:“啧啧,说出来都要把你吓死。段师兄是活了, 但醒来之后受了这帮人影响,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土匪盗贼, 说什么也不肯随盟君回去, 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儿。”   赵良:“……”   玉辉:“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昨晚这倒霉东西起夜,路过段师兄房前时不小心撞见了不该看的,乃至盟君‘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赵良:“…………”   确实以盟君现在的脾气,活埋都算轻了。   见身子的一半都要被买了,盗贼老大急得不行, 申冤道:“盟君误会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岚一默了会儿,语气听不出情绪。   更吓人了。   “故意什么?”   “故、故意……”   他现在哪里敢提半个字关于昨晚的事,张着嘴什么都不敢说。   岚一:“玉辉,你说。”   听到身侧之人被点名,赵良立刻斜眼瞟了过去,眼神似是在说“这都敢回答你不要命了吗”。   而玉辉像个秉公执法的判官、毫无感情的宣读工具,慢慢道:   “尔等屡次偷猎妖兽,抢夺他人财物并教唆旁人一同犯罪……”   说了半天,里头愣是没提一句昨晚的事。每条每例,合理合情。谁敢质疑?   虽是真的,但那盗贼头子似乎觉得哪里没对,却又无法反驳。   见周围负责处决的人又要拿起铲子,他吓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喊:   “盟君!!我有一法可恢复段师兄记忆!”   .   段君诉坐在屋里心神不宁,一边警惕有人闯进来,一边纠结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随岚一回去。   其实回去似乎不会太糟糕。因为感觉岚一对他还不错,自己也不排斥和他相处。   也许,慢慢记忆就回来了。   可他才将人赶出去,现在又叫别人回来,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只要现在能有个台阶下,那他就答应和他们走。   正想着,屋外渐渐响起脚步声,粗略估计有十几人之多。   难道岚一来找他了?   心中隐含期待,甚至准备开门出去。   却听——   “段师兄,盟君说若你再不肯随他回去,他就把这座山夷为平地!”   “……”   最后,霍辰和陆琳欢欢喜喜地迎他回去。一路上同他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和这七年来的大大小小。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又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能笑着点点头。   快到留仙谷时,居然半路“杀出”一只魔。魔族男人有些眼熟,但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陆琳。   他叫陆琳姐姐,而陆琳在见到他的刹那,表情变得十分可怕,根本不听对方说的任何话,抄起武器就打了过去。   对此,大家居然毫无反应,仿佛司空见惯。   于是,就剩霍辰领头带他回去。   而真到了留仙谷外,他却蓦地停下脚步。   “这……”   外面,竟站满留仙谷弟子。大家从没见过自家大师兄,但都知道他的事迹。一时情绪激动都想围过来,不过都被霍辰骂骂咧咧地挡下。   头好痛。   不知为何,印象中这里应该是空荡荡的,哪里来这么多弟子?   不对,他怎知留仙谷原本没什么人?   这一点疑虑,让他渐渐有了些许归属感。或许,他真是这里的人。   那么其他记忆呢?   不等霍辰带路,他便自己走了进去。   由快走慢慢变成小跑。   他身后跟了一堆人,但大家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全部乖乖保持距离。   “霍师兄,大师兄还没记起二师……盟君吗?”   说话的乃后面入门的五师弟,是目前新弟子中根骨最好的。这些年留仙谷收了许多优秀弟子,且在岚一暗中扶持下,短短时间门派地位直逼昊天。   都知道留仙谷没有二师兄。   以前是有的,但当年据说二师兄为了能把大师兄追到手,便自行请离去了仙盟,还直接当上了执掌八方的盟君。   说来真是段感人肺腑的佳话,谷内弟子对岚一的钦佩之心更上一层。   留仙谷的每一株草木、每一栋建筑对他而言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好似有什么在敲打他的头想闯入他的记忆,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来到以前的旧居。   屋内所有物品都原封不动摆放着,上面连灰尘都没有,想来是有人天天来此整理打扫。   这个时辰天色已渐晚,留仙谷上下都亮起了灯。   在住处呆了很久,竟半点收获也无,这让他有些沮丧。   忽然,他想起自己从出来到现在,都没见到岚一。或许见到他之后,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   思及至此,段君诉赶忙下去,寻到了还在给新弟子们八卦谷内历史大事的霍辰。   听闻他要寻岚一,霍辰却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现在的岚一,谁能把握住他的行踪。   不过霍辰倒给他指了另一条路,说以前谷内有个地方名为禁地,是他们师父当年闭关之所。只是师父死后,那儿便成了师父的墓。   师父……   他好像有点感觉了。   霍辰:“要我陪师兄一块儿去吗?”   他挥手表示拒绝。   想来也不远,自己就能找到。   于是他便立即动身,前往禁地旧址。   可事情往往不尽人意。   明明自己隐约记得是这条路,但他走了好久,仿佛一直在原处打转。半个时辰了,他还在刚开始进来的入口处。   鬼打墙?   而想想他人就在留仙谷呢,哪个“鬼”胆子这么大敢戏弄自己?   正要想办法解决,眼前半人高的草丛里,隐隐露出一条小路。   好歹有路了,他便拨开杂草,往深处去。   这条小路比他想象的更崎岖,仿佛在爬小山,再到上面几乎就没路了都是在“翻山越岭”。   而在攀登中,深沉夜幕在他周围罩下。漆黑的夜里,天上的星辰格外明朗,一闪一烁。   本是一副美景,但他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好像……应该还有……   “咻——砰!”   猝然,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绽开绚丽的花,照亮了这一小方山头。   也借着这光亮,段君诉看见不远处大树上,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背对着他,抬头看着烟火。   他不似其他少年郎儿顽皮,坐得很规矩,全神贯注看着天空一点也未察觉自己的到来。   段君诉试着叫他,可又一道烟火升起,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   无奈,自己只能上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察觉他的到来,少年立刻扭头望向他。   可在看到少年的长相时,段君诉吓得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下去。   所幸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师兄,弟子等了你好久。”   少年的样貌和岚一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知道岚一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他甚至怀疑这是他的儿子了。   可儿子也没这么大吧。   段君诉陷入了沉思。   “假的吧。”   怀疑是什么幻境,他伸手捏了把岚一的脸却发现一点都不假,于是他吓得条件反射赶紧抽手。   “抱歉,我不是……”   岚一似是被他捏的有点疼,但没说,身子挪了挪往里靠,为他腾了个地儿出来。   他只能不好意思地坐下。   这到底是什么啊……   “今天我很开心。”   听到对方开了口,那么他就好好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何事这么开心?”   他问。   “当然是师兄啊,从未有人为我庆祝过生辰。”   生辰……   嘶——头疼。   眼前似是有一些画面奔过,速度极快,只能让他抓到残影。   冥冥之中事事有一只手牵引着他究竟该如何做出下一步动作。   于是,他自然而然道:“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岚一笑了笑,“要是以后能一直这样留在师兄身边就好了,我哪里都不想去,就想一直陪着师兄。”   “哈哈,你……”   对方这话听着很受用,而且从容貌仍留有青涩的岚一嘴里说出来,有点可爱。哪里像现在啊,跟个腹黑大狐狸似的。   可是自己明明想调侃两句,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味。   “你会离开我的。”   说完他就懵了。   随即脑海里又出现一些画面。   猝然心口一滞,闷得难受。   他揪住胸前的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我我是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说这些了,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还是要送你一个礼物……”   嘴上说着要送人家,但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慌忙之下,他赶紧摸了摸储物袋,从里头摸出了些宝石珠子等等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小而精致,可不知为何,都不是自己想送的。   “不对,好像就在这儿……”   迟迟找不到,心头顿时火急火燎,手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去哪儿了?到底去哪里了……”   找了好久,就在自己都快急哭的时候,岚一忽然道:“师兄,再找这个么?”   只见岚一掌心中,躺着一枚流光暗动的耳坠,随着烟火光芒不停变幻,透亮的坠身跟着反射出不同的光,好看极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让他展颜。   “对对,就是这……”   正要伸手去拿,可岚一却握紧拳将东西收了回去,同时神情露出一丝哀伤。   “师兄说谎,你明明不记得了,这不是你要给我的礼物。”   段君诉又急了,“如何不是?我没有忘,我只是、只是……”   “你也忘了我。”   说罢,只见岚一稍稍用力,复刻的假耳坠竟在他手中变为齑粉,随风飘散。   只是他不知道。   一瞬间,泪意便涌了上来。   “岚一!!你怎么!你怎么……”大概是他太生气了,胸脯起伏不定,说话也不太顺畅。   “你怎可这般糟蹋我送你的东西?!这是我那日特意去……”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呆滞地凝视着一处。   对啊,这可是他去那夜市的小摊贩手里替岚一买的第一个礼物。   尽管并不值钱,外头一抓一大把,但岚一始终将它佩戴在身,从未摘下过。   对啊,岚一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他,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身体不自觉往后仰,段君诉整个人便从树上往下落。   岚一不装了,立即跟着他坠了下去,身体在半空迅速恢复正常后,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护好。   他们一同摔进柔软的草丛里。   记忆慢慢将他覆盖,当初离别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惊讶、难过、喜悦等等情绪混合一通,让他忍不住颤抖。   “岚一……?”   见他终于想起,岚一难忍思念之情,想将人锁进怀中好好抱抱。   而不等他动作,段君诉就先一步钻进他怀里,抱住他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岚一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我确实一直在骗你呜呜呜呜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可是那个狗屁系统一直拦着不让我说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它真的好过分呜呜呜……”   大概从千金药那儿了解了一点有关他体内异界“禁制”之事,原来这么些年,他们都是被那东西害苦了。可说来也是因为它,他们才得以相遇。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要走的一遭。   幸好,他爱的人回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   岚一像抱孩子似的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为他抚背顺气,免得他哭得太伤心憋过气去。   “我都知道……我知道的。”   “呜呜呜放屁你根本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你还那样对我!”   岚一微顿,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问:“我怎样对师兄了?”   ?   这人怎么如此赖皮,做过的事都不肯认?   段君诉抹了把脸,控诉道:“你你你!你做过的简直罄竹难书!一次就算了,你还!你还当着别人的面……”   见对方一副“快说下去啊”的表情,他咽不下这口气,扭过头不理他了。   岚一:“师兄为何不说了?又忘了么?”   这句话他已经太熟悉了。   下一步肯定又要耍流氓。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段君诉了。   思毕,他突然速度极快地捧起岚一的脸,对着他的嘴“啾啾啾”亲了好几下。   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岚一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得逞。   “哈哈!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自己是爽了,但他知道接下来岚一肯定又要对付他了。   可抬眸看去,岚一还呆愣地坐在原处。只是一张俊脸染了层绯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会吧……   “哈哈哈哈!”   他骤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今日!一雪前耻!   “岚一哈哈哈你居然害羞了!你亲了我这么多次,这次怎么还哈哈哈……”   段君诉笑得在地上打滚,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愈发不对的神情。   直到感觉自己被什么给扑倒,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不……那个……我……”   他撑着身子往后退,视线无法从岚一渐解的衣襟里移开。   “我我我才恢复记忆!我不行我我我……”   完了,他就不该作死。   趁对方双手还不得空的间隙,段君诉立马从草地上起身,往外逃。   岚一根本就没追来,慢条斯理道:“师兄可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当然知道!   这里肯定都被岚一的幻境笼罩,无论自己跑多远,都会被抓回去。   可是现在他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因为他可能真的无法承受……吧?   脚下不停,而岚一的声音却犹如在耳。   “那师兄可还记得,我是如何把你从冥界抢回来的?”   ?   话音落下,脚踝上倏然响起一道铃音。   “啊!”   一股猛力“拖”着他的脚,将他直接拽回到岚一身边。   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眯眯道:“我要拆生辰礼物了。”   “呜……!”   不知何处传来的铃音响了一整晚,直至天色将亮,才渐渐掩声。   他是被亲醒的。   醒来时,他还窝在岚一怀里。两人身下垫了岚一的外袍,隔开草丛上的露水。   衣料是很软,但耐不住有人昨晚太过分,让他背上好几处被植物的叶子划到,那一片皮肤都是火辣辣的。   只是醒来后,背上的小伤已经被处理好了,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似乎也……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一些画面,再联想到现在上药后的冰凉感,段君诉顿时脸红的可以滴血。   “你!咳咳……”   妈的,嗓子还疼。   “把我的衣服给我!”   岚一倒是穿得规规矩矩,但他怎么啥都捞不着穿!这、这还在外面呢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岚一:“师兄的衣服都脏了,只能委屈先穿穿我的。”   “……”   是他当时不想脱吗!   懒得跟他理论。   段君诉接过岚一递来的衣衫穿上,每动一下他就忍不住想要骂那厮一顿,饿虎扑食似的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肉。   他将将要穿好,岚一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又将他紧紧搂住。   “师兄。”   之前凶巴巴的,现在却装柔弱给他看。   他不吃这套!   “哼。”   岚一委屈道:“怎么?师兄是觉得我不好么?若有做错之处,还请师兄下回指正?”   “……”   算了,斗不过,斗不过。   自己也累了,顺势往后靠在他身上,岚一很自觉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   “岚一。”   岚一的脸颊贴住他,闷闷回了声:“嗯。”   “你说我回来了,千金药那边怎么办?”   这么快就开始说别人,岚一不太开心道:   “我重新命人找了个身体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付月明?”   岚一渐渐失去耐心。   “魔界待着呢。你走后我没放过他,不过也没杀他,就让他在那里好好反省,别出来烦我。”   听出了岚一的不快,他仰头笑着看他,“怎么了?”   “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说什么?让你告诉我这七年里你是如何想我想得食不知味寝食难安?”   “……”   见他难得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段君诉笑得更开心了,又没忍住伸手去捏了捏他。   “我确实不想问。因为不仅那是让你难受的过去,也是我的。”   岚一的眼神柔了下来。   段君诉:“现在就很好。”   晨光穿过云层洒落人间,带来清晨第一声鸟鸣。   地上的两个人影渐渐融合在一块儿,无法分开,也不想分开。   “岚一,我还想回山上去。”   “……你敢。”   “不,我是说我们一起找个地方住下,这里人太多了,我也不想当什么掌门……”   “这还差不多。”   “那我就把留仙谷扔给你了?”   “好。”   “霍辰他们也扔给你了?”   “好。”   “我也扔给你了。”   ……   “好。” 第88章 番外   不知为何, 段君诉昨晚被某人折腾到要死不活,理应该是直接睡死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但天还没亮,他就醒了。   岚一还在他身侧熟睡, 但没有如往常般亲昵地抱着他,而是十分严谨地将双手叠放于腹部,睡得不偏不倚,宛若一尊雕像。   岚一似是睡得不好, 即便在梦中眉头也是紧蹙的。   他心神一动,想替岚一揉揉眉心。   只是他刚一伸手,对方竟立刻惊醒并用力捏住他的手腕。   “疼!”   听到他痛呼,岚一才放开了他。   段君诉不晓得岚一怎么了,以为他是做了噩梦被自己吓着,遂摸了摸他的脸, 顺便亲了一口。   “一大早凶什么, 不知道我身体还没好么?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忽然, 房内灯火通明。   段君诉一时不习惯这光亮, 扭过头想避开。   只是下一刻,有人蓦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回来。   这下他真有些生气了。   “岚一!”   一般这种时候, 岚一都会认错哄他。可今日不知岚一吃错什么药,竟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嗯?   感觉有点不对劲, 段君诉对视过去, 却和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对上。   岚一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火气又来了。   他没好气地蹬了蹬岚一,道:   “大清早干嘛呢?快快起来,说好今日要带我回留仙谷的。都怪你,我都没怎么睡好……”   听他念念叨叨半晌,岚一还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自己衣服都穿好了, 他还盯着他看,像是从未见过般。   终于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岚一动身了。   “好,那就陪你玩玩。”   岚一随手取了件银丝滚云边的黑缎外袍穿上,显得整个人犹如一把即刻出鞘的利剑,凌厉而肃杀。   自和他在一起后,岚一极少穿深色衣物了。故而今天这件还令他耳目一新。   “怎的想这样穿了?不过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上前帮他整了整衣冠,段君诉却忽然发现,自己送岚一的耳坠不见了。   “耳坠呢?”   岚一面露疑惑,“耳坠?”   “就是生辰我送你的那个啊,别告诉我你搞掉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很难解释岚一把耳坠弄去哪儿了。   果然,岚一再次皱起了眉。但很快,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道:“哦,坏了,让人拿去修了。”   啊,这样啊。   “师兄。”   “嗯?”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唔。   严格来说他们现在就是道侣,人间的夫妻。在一起后本来想改下对彼此的称呼,但叫了这么多年大家也习惯了,故而一直未改口。   只有在某些时候,岚一才会逼他叫自己夫君。   不过现在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岚一干嘛问这个。   估摸着对方可能又在变相撒娇,段君诉轻轻一叹,按着平时哄人的法子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   “还能是什么?”   岚一眸光暗了暗,眼神在对方眼睛和嘴唇间来回打量,最终还是落到眼前之人淡粉色的唇上。   接着,段君诉就被狠狠亲了一口,嘴巴都被亲痛了。   “有时我的确会想,师兄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居然比想象的好很多。”   段君诉被他撩的脸红,脸皮已经有些挂不住。   “好了快走吧,别让霍辰他们等急了。”   岚一又面露不解,笑道:“这有何难?该是让他们来拜见我才对。”   段君诉不太了解他话中之意。   直到他们终于磨蹭出去时,一大群留仙谷弟子跪在门外宽阔的场地时,段君诉愣了。   “拜见岚君!”   不……这不是……   岚一从后面搂住他,“还想见谁?我一并让他们都过来。”   段君诉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赶紧将手藏入袖中,强颜欢笑道:“不了,你先去忙吧。人我已见到,我便先回去了。”   岚一:“怎么?”   “不……没什么……”   不是岚一。   那些也不是他熟悉的留仙谷众人。   这里,是原著中的世界。   是那个暴戾恣睢的岚一。   他不要这个……他要去找岚一……   岚一很是敏锐,一眼就看出他神色不对。于是搂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岚一俯身在他耳侧轻道:“怎么了?方才对我那般温柔,现在怎如耗子见了猫,开始怕我了?莫不是……”   对方的手往下移,段君诉跟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不是……你想起了什么?”   !   “不是,是我弄错了……我……”   段君诉吓得不轻,毕竟原著中他就是被岚一杀死的。现在“死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岚一作何感想?   天啊,刚才自己还那般大胆去亲他。   岚一起先脸上还有笑容,倏然笑意全数消散,令人胆寒。   “弄错?难道还有谁能和我一样?”   说罢,一阵天旋地转后,段君诉被他直接摁在了地上。下一刻,对方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   “起开!”   他被压得死死,岚一的面容离他很近,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若你不说,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   此生最恨之人莫名出现在他床上,还一反常态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对待他。   最初他觉得恶心,可很快他竟很享受这样的状态。仿佛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契合了数百遍,只需一点柔情,便可沉沦。   本想好好玩玩,但突然对方却说搞错了人。普天之下,还没有谁可以这样作弄自己。   段君诉真的怕了。   可他的挣扎犹如蜉蝣撼树,对方纹丝不动。   “不是,是我走错了地方,你、你放我走吧。”   挣扎间,衣襟散开,露出之前可怖的伤痕。   岚一微愣,指尖从上面滑过。   “谁伤的你?”   能听出对方语气隐有愠怒,可段君诉没有闲心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欺负,他心里也不好受,遂故意气他道:   “是你,却又不是你。但,我是心甘情愿的。”   骤然,岚一似是知道了原委,脸上更是什么表情都没了。   感觉身上一轻,本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怎想倏然岚一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腾出来剥他的衣服,凶狠道:   “好啊,竟不想世间还能有第二个我。”   “他过得如何?有我今日的权势么?有我更得人心么?”   “凭什么他能被你好好对待,我却要受这种苦楚?”   “说啊,你说啊!”   窒息感慢慢到来。   就在段君诉以为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耳边隐隐响起一声铃音。   随即,什么束缚都没有了,他凭空消失了。   望着身下空空的地面,岚一捂住脸,大声笑了。   一睁眼,段君诉便瞧见岚一支着头,在他身旁侧躺着静静看着他。   但他根本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还是那个岚一,伸手便一巴掌呼了上去。   “啪!”   岚一呆愣地看着他。   “师兄……”   见岚一看他的眼神不能更委屈,段君诉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在做梦。   “啊啊抱歉,我做噩梦了。”   他力道还不小,岚一左边脸颊有些红了。   段君诉心疼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岚一才原谅了他。   “什么梦还气得让你打我?”   想起刚刚发场面他还心有余悸,哪里还肯对岚一复述一遍。   “没什么,就是梦见你不要我了,我就很生气。”   岚一皱眉,“怎会?”   他这表情简直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   段君诉忙不迭的换了个话题,“没有,我乱说的。好了快起来,你今天又没去仙盟吧?”   自从他们住一起后,岚一愈发有“昏君”的潜质。十天有七天都整日和他腻在一起,哪里都不去。   岚一捏起他的发尾嗅了嗅,满不在乎道:“有何可去的?以前闲的没事,现在可有事做了。”   段君诉眯起眼睛看着他的“小表演”。   “我这里能有什么事做?”   闻言,岚一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能把他整个人好好抱住。   只听他兴致勃勃道:   “师兄,前几日我听闻云湖君的道侣生了个儿子。”   什么东西?   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哈。   至少在这里,还是不可以的。   “男人如何生子?”   只见岚一越靠越近,语气暧昧道:   “当然,只要天道酬勤……”   “哼!胡说八道!我看你这厮就是想……唔!”   “哈……岚一!”   “师兄……”   “……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