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狗血虐渣文[快穿]》作者:润莹   文案   狗血快穿,追妻火葬场文学。正文已完结,番外更新中。   世界一:   与你百年的感情,比不上你心头一缕白月光;   白月光受伤,你选择用我的保命元丹去救他;   你我双双重生,这一次你选择与白月光结为道侣,   很好,谢谢你的绝情,让我终于从一场大梦中清醒。   所以你现在杀了白月光,为我堕魔,又与我何干?   世界二:   朕知道你恨朕强娶你为男后;   被你联合藩王夺位,下毒害死,我们恩怨两清;   这一世既然能重来,朕只想做个盛世明君;   可你为什么好好的能臣不当,非得进宫为妃?   你是不是有病?   世界三:   你是联邦帝国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我是年少时便仰慕你的落魄贵族后裔;   一朝嫁入皇室,旁人以为我们是神仙眷侣,伉俪情深,   只有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小丑,是恶人,是混蛋,   但从来不是你的伴侣。   既然能重来,那么我不会再挟恩图报,嫁入皇室;   我已经洒脱放手,你又为何非得强娶我,要与我再做一世怨侣?   世界四:   和你结婚三年,我原以为这就是幸福,   你白月光一回国,我立刻净身出户   我一步步跌入深渊,哪一步都离不开你,   我找你复仇,你求我复婚,   讲真的,没有十年脑血栓,养不出你这个奇葩脑回路,   复婚?你见鬼去吧。   世界五:   文案暂空   小世界BE,嗯,受独美,渣攻追妻火葬场就是追不上。主世界换攻。   主CP:貌美绿茶宠妻攻X果断干脆清冷受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快穿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雪真、何静书 ┃ 配角:崔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别追了,骨灰扬了吧   立意:人要先学会自爱,才会有人爱自己,拥有一个独立自强的人格,比追求得不到的爱情更重要。 第1章 世界一   山间石亭内,一白衣少年盘膝而坐,只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周身缠裹着白色雾气,白色雾气内,是一枚红色丹丸。随着他呼吸吐纳之间,雾气由浓转淡,丹丸逐渐变小,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带上红润色泽。   一旁站着的丫鬟屏气凝神,满目关切,肉眼见得小主人的气色逐渐好转,不禁欣喜。   石亭外的瀑布边端坐着一名青衣男子,正闭眼打坐,他姿容端庄清丽,更难得的是通身气度卓绝,绰绰然有仙人之姿。那瀑布就在他身侧,却无一滴水珠溅上他袍袖,仔细观察,便可看出他身如有透明结界,将水珠挡下。   此时,山顶上空传来一男子的咆哮:“元丹还我——崔治——”   崔治便是青衣男子的名讳,但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了,大家都尊称他“澹渊尊主”。   这吼声中带着十分修为,竟叫石亭内的白衣少年心神不稳,呼吸吐纳的速度都慢下许多。一旁的丫鬟更是焦虑——小主人已将元丹吸收了一半,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功亏一篑。   焦虑之中,更带上了几分担忧,频频看向澹渊尊主。只因这发出怨恨怒吼的男子,乃是澹渊尊主的道侣贺雪真,元丹是贺雪真母亲家族中的宝物。若是澹渊尊主顾念情分,心软下来,把元丹归还,小主人的伤势可怎么办?   这时,澹渊尊主睁开眼,并起左手双指,轻轻一扬,一瞬间便仿佛有结界笼罩于山谷上空,将贺雪真的声音阻隔在外,同时也阻隔了贺雪真神识探查山谷,为白衣少年消化元丹争取了时间。   贺雪真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丫鬟一喜,白衣少年定下心神,将最后一点元丹一点点吸收。澹渊尊主崔治起身,来到白衣少年身旁,捏住他的手腕查看伤势。探查之下,这少年非但旧伤痊愈,修为更是再进一层!   白衣少年笑道:“这元丹果然是宝贝。就怕雪真师兄待会儿要跟我计较……”   崔治还未开口,丫鬟便抢话道:“主人,是贺雪真打伤了你,本就该把元丹赔给你治伤!你总是这般心善,不争不抢,反倒教人欺到了头上来!”   这打抱不平的话由丫鬟说出来,少年暗自受用,抿嘴不语,偷眼看向崔治。   崔治神情平静,睁开眼睛的模样,更比闭着眼睛打坐多了几分神采。那多情璀璨的眼眸,让他的容貌更添了几分俊美,哪怕已与他十分熟络,少年也为他的容貌再一次惊心动魄。   崔治可真是个美男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当年的贺雪真一头栽下去,非得与他结为道侣不可啊。   就在这时,贺雪真的声音由远及近,找了回来:“崔治!范雪平!你们这对贱人——滚出来!”   这声音穿透了结界,没多久,贺雪真的身影也出现在山谷上方,他孤身一人,眼眶发红,发冠凌乱,神情几近疯癫。见到崔治和白衣少年站在一起,贺雪真立刻冲了下来,喝问道:“元丹呢?!还给我!”   白衣少年范雪平脸色一白,整顿衣冠向贺雪真行礼:“雪真师兄,别来无恙。”   贺雪真冷冷道:“少来我面前惺惺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范雪平脸色又是一白,心中却更是受用——贺雪真越是疯狂无礼,他便越是开心。   一旁的小丫鬟义愤填膺:“姓贺的,亏你还是名门大派出身,这般不知礼数!此前你打伤了我家主人不道歉,现在竟又口出恶言!你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   这话刺激了贺雪真,他眼睛一红,冷笑道:“一个小小扁毛畜生,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他说罢,一掌裹挟真气打向这雀妖化形的丫鬟,范雪平将丫鬟挡在身后,眼看那一掌就要打伤范雪平,一旁的崔治悠悠迈出一步,顷刻间便挡在范雪平跟前,将这一掌轻松化解。   贺雪真看向崔治,神情抑郁复杂。眼前这护着另一个人的,就是他一百多年的道侣,崔治。   把自己用来保命的元丹取走,送给另一个人的,是他,任由一个小妖在他面前大放厥词,把他的尊严脸面丢在地上踩,甚至用他死去的娘亲刺激他的,还是他。   贺雪真一时间,即愤怒,又悲哀,他像是溺水的人,沉在冰冷的水里喘不过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水面上的芦苇伸出手——   “崔治,把我的元丹还给我,今天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元丹是他母亲家族的宝物,更是他十年一次,用来续命的东西,只剩下这一颗。他娘怀他时被魔族打伤,让他出生便带着胎毒,只能十年一次用元丹压制胎毒。这次十年已到,他要取用元丹却不见了,还有三天,若再不用元丹,他便会魔毒爆体而亡。   崔治看着他,神情平静:“别生这么大气了,元丹你留着也无用。”   “崔治!”贺雪真定定地看着他:“元丹是我娘留给我的!别说我留着不用,就是我丢在地上滚着玩,别人也管不着,断然没有拿我的东西送给别人的道理!”   被范雪平护在身后的丫鬟叫道:“元丹已被我家小主人吸收了!”   贺雪真闻言,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元丹只此一颗,再也没有了,他这是必死无疑了吗?   贺雪真眼眶发红,看向崔治,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崔治点头:“只有元丹能治雪平的伤,你若有什么别的想要的,我找来偿你。”   贺雪真气血上涌,只觉得双耳嗡鸣,眼冒金星,已是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向范雪平,这个师弟自入门起,便总隐隐与他作对,那时他不以为意,处处容忍,直到后来,娘亲过世,他爹让范雪平认祖归宗,他才知道真相有多么不堪。   更不堪的是,他与崔治结为道侣百年,竟还敌不过范雪平在他心中的地位。   “既然你用了我的元丹,就用你这条命赔我吧!”贺雪真看向范雪平,雪亮的眼睛里恨意赤1裸清晰。   他祭出全身真气,单手在胸前结印,真气鼓荡,长发纷飞,袍袖猎猎作响。   范雪平被他野兽般的眼神吓住,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丫鬟被真气逼得打颤,勉强与范雪平倚靠在一起。   崔治怡然不惧,被贺雪真激起战意,抬手祭出本命剑。   贺雪真印已结成,飞身攻向范雪平,崔治淡淡道:“不自量力。”,飞身而上,持剑挡下贺雪真一击,二人于半空中短兵相接,丫鬟在地上看着,羡慕道:“澹渊尊主果然名不虚传!主人,尊主对你真好!”   崔治外貌出众,修为高深,虽说性子冷淡了些,但对范雪平总带着几分特别,被如此强者特殊对待,谁能不心动,丫鬟灵羽亦是暗自羡慕多时。她知道,崔治对范雪平特别,是因为把范雪平当做了当年的救命恩人,若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该多好。   贺雪真落地,听见这话,气血上涌,颔首道:“她说的没错。崔治,或许范雪平才是你的道侣,而我是你的仇人。”   崔治那平静清冷的神情终于变了,他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贺雪真已经冲了上来,凝气为剑,眸光决绝!   崔治脸色倏然一变:“你在做什么?!”   不待他阻止,贺雪真已冲了上来。   二人以全盛之劲相撞,一瞬间真气爆裂,天地震颤,山川失色!崔治乃是澹渊尊主,贺雪真作为他的道侣,亦是天赋过人,此时使出全身真气,二人实力一时间不分伯仲。这两个极为恐怖的存在以全力进行对决,其力量足以夷平山谷!   而这也是贺雪真的目的。   他生□□憎分明,爱要倾尽所有,恨也要睚眦必报!   一百多年来,他压抑的委屈与愤怒全数爆发,让他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拖崔治与范雪平一起死!   风声与巨响渐渐平息,山谷内只余满目疮痍……   ……   贺雪真坐起来,四肢百骸残存着刑罚后的酸痛。   他四下看了看,熟悉的房间渐渐勾起了回忆。   这身上的酸痛……想起来了。   他下凡历经百世劫难时,在某一世成为修真门派弟子,下山历练时未能保护好师弟师妹们,让他们受了伤,回宗门后被掌门责罚。   掌门就是他的亲爹,因为责罚了他,被宗门内的长老弟子们交口称赞铁面无私,不徇私情。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爹罚他,是因为他让小师弟范雪平受伤了。   范雪平是爹的私生子。   贺雪真原是天界专司牧云的小仙,因为痴恋帝君太白荧,被罚下凡界历经百世求而不得之苦,证得大道,方可重返天界。他已历经了足足百世轮回,但还需证得太上忘情之道。   所以他要把曾经经历过的轮回再经历一次,这一次,唯有做到忘情,才算功德圆满。   忘情?贺雪真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里雪亮铮然。   历经百世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再深的感情也得磨灭。更何况太白荧曾是他的师兄,却全然不顾竹马之情,同门之谊,罚他牧云,羞辱于他,更贬他下凡,折磨他百世。   时至今日,他对太白荧已再无感情可言。   所以这一世他要怎么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一女子怒气冲冲:“贺重山这个狗东西,他算什么铁面无私,不过是用真儿来成全他的好名声罢了!”   贺雪真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怔,心跟着一软,若说这个世界给了他几许暖意的,也就只有少数几人,这说话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女子愤愤不平,想起贺雪真在休息,不再骂人,收敛了神识,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见到贺雪真已经醒来,这才走了进来,笑道:“真儿好些没有?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贺雪真无奈道:“娘,你那般骂爹,毫无遮拦,伤他的面子,就不怕他怨恨你么?”   这女子正是他的娘亲,盘云真人,赵贞贞。   赵贞贞嗤了一声:“他敢?”   贺雪真所在的门派盈宿派乃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贺重山能力压众多师兄弟,当上掌门,多亏赵贞贞母族相助,是以她对贺重山的忠诚笃信不疑。   贺雪真心说傻娘亲,贺重山不仅心怀怨怼,还早就在外头找了情人,有了私生子,日后还会害死舅舅们,逼疯外公,甚至是你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你枕边睡着的是头白眼狗啊!   赵贞贞已取出伤药,在床边一溜儿摆开:“喏,这是你外公炼的,这是你大舅送来的,这是二舅……”   贺雪真说:“我的伤不碍事。我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娘亲。”   赵贞贞头也没抬,拔开药瓶嗅闻辨认:“真儿说就是。你就是想要星星,娘也给你摘下来。”   “我想退婚。”贺雪真斩钉截铁地说。   赵贞贞停下动作,抬起头。 第2章 世界一   赵贞贞拿着药瓶放在鼻端,似在闻药味,眼睛却打量着贺雪真。   贺雪真看出她在想什么:“我脑子没糊涂。”   赵贞贞塞上药瓶塞子,正色道:“要娘说,崔治自然是配不上你的。我家真儿天上可是地下难寻的宝贝乖乖,崔治算什么,你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可是……当初你吵着要与崔治结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娘亲想着,千金难买真儿乐意,就逼你爹下了聘书,你现在怎地又要变卦?难道是不喜欢他了?”   贺雪真点头:“没错,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你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   “好。”赵贞贞点头:“既然真儿这样说了,娘这就去跟你爹说,把亲事退了。”   赵贞贞就是这样,只要儿子高兴,这事会引起的后果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赵贞贞把伤药一股脑儿塞给贺雪真,又说了些话,这才离开,去找贺重山商议退婚的事了。   贺雪真看过伤药,他外公赵斗冲是静慧道宫的宫主,素来以擅长炼丹为名,外公疼外孙,送来的都是好药,拿出去都要被抢破头的。   贺雪真娘胎里带着魔毒,每十年一次,要用元丹压制魔毒,那元丹便是出自赵斗冲之手。只是后来外公因痛失两子,悲痛疯魔,不久就意外去世,这元丹的炼制方法便失传了,用一颗少一颗,贺雪真几十年来寻找替代法子无果,在得知最后一颗元丹被崔治给范雪平疗伤后,才会那般悲愤。   范雪平的伤是他打的——这人来到澹渊,大摇大摆进了贺雪真的住所,还动了他的东西。贺雪真是领地意识极强的人,便打了他——他自己动的手,怎会不知轻重。范雪平的伤压根用不着元丹这种秘宝!   想到范雪平与崔治,贺雪真就觉得恶心。与崔治退婚后,他便用不着再跟此人来往,至于范雪平,这人心术不正,包藏祸心,需得尽快去了才是。   贺雪真整理好衣冠,走出门去。   盈宿派乃是个大派,这些年有赵贞贞拿娘家的做补贴,盈宿派发展极好,已隐约有了超越静慧道宫,跃居修真界第一大派之势,弟子更是多达数十万人。   可后来,盈宿派千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因为贺重山此人与魔族勾结,贺重山被除去后,贺雪真担任掌门,范雪平擅长收买人心,在门派中拥趸甚多,贺重山更是偏心,将门派秘境秘宝悉数交与范雪平,范雪平处处与贺雪真作对,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一个好好的门派,便在内斗消耗中落寞了。   这一次,便是把盈宿派送到手上,贺雪真也不稀罕要。他只想远离崔治,守护住娘和外公舅舅们,除去范雪平和贺重山二人,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贺雪真走到门派修行处,弟子们来来往往,向贺雪真行礼问候,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雪真师弟,听说你被掌门罚了,可好些没有?”   眼前这人,是贺重山的师兄,大长老的大弟子,邱华落。都说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大长老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教的徒弟也与他一般,嫉恶如仇,胸怀坦荡,头脑还有点简单。   他这话说的,似是在奚落贺雪真被罚,但贺雪真知道他有口无心,并非故意,向来对此不以为意,只可惜贺雪真率领师门围攻魔域时,邱华落战死。   此时见到故人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音容笑貌仍是熟悉模样,贺雪真不禁心有感慨,只是他素来冷硬,不喜说笑,只是淡淡点头道:“多谢华落师兄的关心,已经好多了。华落师兄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邱华落点头:“前几日去给我父母坟前上了香,今日才回来。”   邱华落年幼时便被妖族害死了双亲,幸亏大长老捡到了他,收为弟子。   邱华落说:“雪真师弟,我刚才回来,听师弟师妹们谈论,咱们又要选金阶弟子了。”   金阶弟子六十年一选,每次只选六人,待长老们退位,金阶弟子们便替补上位,是以这金阶弟子人选,向来被抢破了头。   邱华落亦是跃跃欲试,他师父座下就他一个徒弟,若是他无法接任长老之位,岂不是丢师父的脸面。   贺雪真点头:“是有这事。华落师兄修为高深,想必登阶有望。”   其实不然,上一世六名金阶弟子的名额,原本有一个该是邱华落的,可贺重山偏袒范雪平,将名额给了他。邱华落失意之下,口无遮拦,出言冒犯,还被贺重山责罚了。   他到死,都未能继承师父的长老之位,仍是普通内门弟子之身。   邱华落嘿嘿一笑,与贺雪真边走边说:“我亦觉得该当如此。这宗门内的弟子修为,点来算去,该是我,雪真师弟,平江师兄,云悄师姐,沈虹师妹,意之师弟六人为最……”   贺雪真默默听着。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行人,中间走着一清秀少年,与师兄妹们说说笑笑,气氛轻松。   这少年正是范雪平。   这行人见到贺雪真,停下来向他行礼打招呼。范雪平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雪真师兄,听说师父罚了你,不知你的伤好些没有?怕你还在怪我,一直不敢去看你。”   怪?这范雪平可真会颠倒黑白,生生把他贺雪真抹黑成了心胸狭隘的小人。   贺雪真不是不懂变通的傻蛋,相反,他极懂得运用策略计谋,要对付范雪平和贺重山,他的实力不够,必须徐徐图之。   贺雪真握住范雪平的手,感觉到此人身子微微一僵,作自怨状:“雪平师弟,我怎么会怪你。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保护好你和师弟师妹们。”   围观的盈宿派弟子们见他如此大度自责,登时纷纷安慰道:“雪真师兄,不能怪你……”,“就是啊,这次如果不是雪真师兄保护,大家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贺雪真扼腕道:“不,该怪我的,我虽然知道雪平师弟下山历练了多次,但还是该交代他不能招惹荔妖的,我疏忽了此事,使得雪平师弟惹来荔妖,让众多的师兄妹都受伤了。”   荔妖喜欢成群结队行动,是以虽然单只荔妖不算难杀,但被荔妖群缠上,便会难以脱身。盈宿派下山历练的弟子们修为都还浅薄,见到这种难缠的妖怪,一向都会避开。   邱华落心直口快,指责道:“雪平师弟,虽然雪真师弟未曾告诉你这事,但平日里宗门修行时,长老们都曾再三告诫的,你自己也下山了几次,该有经验了,怎么还要去招惹荔妖?要不是有雪真师弟在,只怕全队都要被你拖累覆灭。”   众人看向范雪平的目光,登时就不一样了。   众人与范雪平关系不错,不好直接开口指责,只是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复杂深意。范雪平自然察觉到了,他知道荔妖不好惹,当时是为了救他的雀妖灵羽,又知道贺雪真修为高强,才以身犯险,这人也太危言耸听了,现在大家不都没事么。   范雪平登时委屈地垂下小脸,小声道:“是我错了,都怪我平日里学艺不精,给雪真师兄添麻烦了,雪真师兄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贺雪真拍拍他的肩膀,忍着恶心:“雪平师弟,咱们师出同门,同气连枝,我怎会气你。你也莫要自责了。”   范雪平被贺雪真恶心坏了,想抽出手,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只能僵着一张笑脸,看贺雪真在师兄弟们的交口称赞中离开。   走远了,邱华落责备道:“雪真师弟,你待师弟也太宽容了,若不让他吃个教训,往后要吃大亏的。”   贺雪真垂下眼睛,压低声音说:“华落师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雪平其实是我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邱华落愣怔。   贺雪真雪亮清然的眼睛看向他:“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娘和爹闹将起来,不好收拾。”   邱华落是磊落之人,当即道:“你放心!”   “虽然我爹有些对不起娘亲,但这个小师弟,我可是真拿亲弟弟看待的,哪里舍得责备他呢。”   邱华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曲屏城范家还有旧人在,要打听不难。”   渣爹一直刻意隐瞒范雪平的出身来路,但是贺雪真上辈子好歹也活了一百多年,后来打听到范雪平是出自曲屏城一个范氏修真家族。   贺雪真送了邱华落一段路程,收到纸鹤传音,他的掌门渣爹召他前去议事厅。   贺雪真御剑飞往主峰,到议事厅前降落,守卫弟子向他行礼,贺雪真回礼,大步走进议事厅。   他猜到渣爹这是要找他问话,可他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在。   崔治。   这人怎么来了?上一世可没这节。   崔治站在贺重山座下,正定定看着他,他容貌绝顶,气质冷清孤傲,眼神带着几分倔强。他这模样,简直与太白荧少年时一模一样啊,难怪上辈子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贺雪真这次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向贺重山,行礼:“不知掌门传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渣爹就是这般做作虚伪,在人前让他以弟子身份相称。   贺重山沉着脸:“你娘跟我说,你要和崔贤侄退婚?”   贤侄?和你儿子结为道侣,还心有所属,对外人比对道侣还好的贤侄吗?   贺雪真不屑。他每一世遇到的渣攻都是太白荧的一缕神魂所化,太白荧乃是天界帝君,拥有他神魂的这些人,自然也是人中龙凤,崔治也不例外。否则以崔家那个已经没落的世家出身,如何能得贺重山的青眼。   不过,这一声贤侄叫的还是挺肉麻的。   贺重山老大不高兴:“爹在问你话!”   贺雪真抬起头,定定看着贺重山:“掌门前几日才责罚过我,今日见面,不先问我伤情,反倒出口便是责备。弟子现在委实不知所措了。”   贺重山不由得理亏,哑然片刻,放软了口气:“崔贤侄听说你外出历练时遇险,大老远从中洲赶来看望你,你反倒要跟人退婚,咱们盈宿派可没有负心薄幸之人,你不能对不起人家。”   要不是贺雪真不爱笑,这时候已经笑出声了。这盈宿派最大的负心薄幸之人,可不就是上座这位,他居然好意思说这话,有够无耻!   就在这时,崔治开口了:“伯父可否让我与雪真单独谈谈?”   贺重山应允,沉着脸对贺雪真说:“有话好好说!”   贺重山离开,贺雪真负着手,老神在在,向崔治:“说吧,听着呢。”   崔治看着贺雪真。   他从真气爆裂中醒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一百多年前。贺雪真居然会愤怒到与他同归于尽,崔治出乎意料,也疑惑不解,醒来后就立刻赶来盈宿派,想看看贺雪真是否还在,是否也重生了,把话问个清楚。   崔治看向贺雪真,目光清凌凌的:“雪真,你也重生了么?”   贺雪真作疑惑状:“你说什么?”   崔治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恨我?”   恨?不至于,只是不在意了。 第3章 世界一   贺雪真仍旧装傻,作茫然状:“恨?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崔治盯着他,问道:“既然不是恨我,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退婚?”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喜欢你了。”贺雪真说:“反正崔世兄对我也没什么感情,这样不是正好。”   上一世,崔治自认识他起,就是那副冷清清的孤僻模样,贺雪真追着他跑,他既不欣喜也不拒绝,盈宿派下聘,他还是既无欣喜也不拒绝。贺雪真想着,既然没拒绝,想来是不讨厌他的,这日子过一过,感情不就来了么。后来才知道,他错了,有的人的心,就是捂不热的。   崔治皱着眉头:“有没有感情,不是你说了算,我不同意退婚。”   贺雪真意外,没想到崔治居然会反对。   贺雪真劝道:“崔世兄何必如此执着,我对你已没有感情,你这般死缠烂打,传出去多难听?再说了,我盈宿派要退婚,难道你们崔家能不同意?”   贺雪真说的没错,崔治脸色难看,定定看着贺雪真半晌,贺雪真有多喜欢他,他怎会不清楚,难道又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贺雪真以前不是没这么玩过,他一向都不与理会,过一阵子贺雪真自然就好了。这一次,他倒想看看贺雪真这把戏能玩多久。   “好!既然是你要退婚,那就如你所愿!”崔治撂下话,大步离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身为没落家族的子弟,处处受制于人,行事多有不便,他需得尽快提升修为。澹渊现在虽然尽是妖物魔物,却有一处绝佳的修行之所在。   贺重山见崔治脸带薄怒离去,逼问贺雪真和他说了什么。贺雪真才不搭理他,推脱伤势未愈,回屋里休息去了。   过了几天,崔家果然送来解聘书,这退婚之事落定,贺雪真心中松快,看到贺重山和范雪平这两个渣渣,心情都挺不错。   贺重山找他来,把他和众长老一起拟定的金阶弟子名单透给他看,好让他在名单公布后为范雪平声援一二。这也是上一辈子的固定操作了,贺雪真毫不意外,甚至还有心气一气贺重山,故作惊讶道:“咦,怎么雪平师弟也在这名单里?”   贺重山沉着脸:“你和他同样都是爹的弟子,爹身为师父,多提拔一二不是应该的吗。”   贺雪真啧啧两声:“提拔一个下山历练了几次还是什么也不懂引来荔妖害得大家差点全灭的师弟,爹可真是辛苦了。”   贺重山脸色尴尬,咳嗽一声,正色道:“不是说了这事不许再提?分明是你没看顾好师弟,怎么能一味地把错推到他头上?爹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贺雪真心说,就是你这个伪君子平时教我恭谦忍让,上一辈子我才忍气吞声养虎为患!上一辈子是他太傻,总以为按照渣爹说的去做,渣爹就会多关爱他几分,现在他已经清醒了。   贺雪真嗤笑一声:“爹平时也教我做事要公平公正,这份名单可谈不上公平。”   贺重山生气,盯着贺雪真:“真儿,自从你受罚之后,便不太听爹的话了。你是不是心有怨怼?”   贺雪真道:“我怎么敢。反正雪平师弟千好万好,错的都是我。”   贺重山看了他半晌,打起亲情牌来:“你是爹的亲儿子,爹自然对你严厉点。亲父子没有隔夜仇,爹的苦心,希望你能明白。”   这话术都是老一套了,贺雪真不为所动,说:“爹的良苦用心,不如让雪平师弟也感受一下吧。”   贺重山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要他帮范雪平声援的话更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施施然离开,另外召了几个心腹长老来。   很快到了公布金阶弟子名单的日子,放榜的广场上人来人往,邱华落扫过名单,脸色一变。除了范雪平,其他人都与他所料不差。这范雪平入门时间尚短,修为也稍逊一筹,为何竟能越过他晋升金阶弟子?   想起贺雪真跟他透露的秘密,邱华落越想便越笃定,一定是掌门徇私。他义愤填膺,耐不住性子,便要去找掌门要个说法。   贺雪真早猜到他要怎么做,已派人去找大长老。   大长老虽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爆裂性子,但好歹年长,有些城府,知道徒弟贸然去闹事落不着好,在半道上将邱华落拦了下来。   邱华落踩在剑上,见到师父,这才不情不愿地按下剑头,落在地上,心中仍是不服,说:“师父,金阶弟子的名单你也看到了,徒弟修为可不比雪真师弟他们差,凭什么叫一个才进门不到五十年的顶下?”   大长老气他不知道轻重,抬手便给了他一下,打得邱华落摔在地上。   “先跟为师回洞府去!莫在这里丢人现眼!”   到了大长老的山头,二人进了洞府,大长老这才说:“你方才想去做什么?要去跟掌门闹事?你知不知自己的斤两?”   邱华落气恨委屈:“弟子不服。”   “那范雪平虽然修为稍逊你一筹,但掌门与几位长老都夸赞他天赋卓绝,他不过是入门时间尚短罢了,时间长了,可不一定比你差。”大长老勉强解释,但他也知道这解释多么苍白。   果然,邱华落气呼呼道:“修真之人,用修为说话。什么入门时间尚短,那徒儿还觉得自己入门时间若是长了,可不一定比掌门差!”   大长老瞪他,哑口无言,邱华落又说:“不过是因为那范雪平是掌门的私生子!掌门这是徇私!”   大长老讶异:“话可不能乱说!这是谁告诉你的?”   邱华落信守承诺,不肯说。大长老又问:“这事可有证据?”   邱华落想到了什么,说:“我有证据!师父等我!徒儿去去就来!”   邱华落风风火火地跑了,大长老想到他所说,即疑且气,若这事当真属实,即使是掌门,他也要讨个公道!   邱华落一去便是十数日,范雪平拟为金阶弟子一事在宗门内引起热议,但是有贺重山为他找人造势声援,几位长老为他背书,不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很快便到了金阶弟子的受封仪式。   赵贞贞提前裁布做了一身金阶弟子服,防御法阵不要钱地往衣服上缝。典礼当天,贺雪真穿上新衣服,和几个相熟的师兄弟们一起前往广场。范雪平比他先到,正被一群人围着道喜,见到贺雪真,范雪平走来,笑道:“雪真师兄,你瞧,我现在也是金阶弟子了呢,真想听雪真师兄说一声恭喜。”   贺雪真不受刺激,从容道:“还没受封呢。这话等你受封了再说不迟。”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道:“雪真师兄思虑周全,雪平,你得多向雪真师兄学学。”“就是,雪真师兄向来办事稳妥。”   范雪平的笑僵在了脸上。   不多时,受封大典开始,广场上悬浮着各类飞行法器,幻化作平坦青石板,整齐排列在半空中,上头站着内门弟子,地上则站着外门弟子,贺重山与十位长老则身居高台之上。   贺雪真等六人站在最前方,由贺重山念出姓名后上前进行仪式。几人挨个上前,贺雪真仪式走完,站到师兄师姐们身侧的金阶上,思索着邱华落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范家的人不好找,耽误了时间?   接着,终于到了金阶弟子最后一位,范雪平,贺重山念出他的名字,眼带期许慈爱,范雪平掩着得色,低头走上前,就在这时。一人遇见冲至广场外,喝道:“慢着!”   广场区域内不能御剑,他降落下来,拨开弟子们,用了真气大喊:“等一等!范雪平他不配当金阶弟子!等一下!”   这声如炸雷,惊得人群喧哗起来,众人窃窃私语,范雪平亦是慌了手脚,站在半道上不知所措。贺重山沉着多了,一挥手便是一道气劲打向邱华落,斥责的声音中带着气劲:“何人胆敢在此喧哗!咄!下去!”   掌门的威压岂是邱华落一个年轻弟子能抗衡的,眼见着一道气劲就要扫向他,大长老遥遥出手,一道金光落下,将邱华落与周围的弟子们罩住,只听铿然一声,气劲打在这金光罩上,余波淼淼,荡漾开去。   大长老的声音带着雄浑气劲:“我徒儿从不说谎,还请掌门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贺重山沉着脸,还想阻止,邱华落已经冲了上来,往阶前行礼,高声道:“弟子有要事禀报!”   贺重山面色不快:“有什么事,不能等典礼结束再说?”   邱华落说:“这事与范雪平有关,弟子以为,他并不配评为金阶弟子,金阶弟子,选拔的乃是修为最强的六人,范雪平师弟虽然出类拔萃,但修为尚不及我,范雪平师弟,你可敢与我一战?”   贺重山怒道:“胡闹!邱华落,这里不是你逞凶斗狠的地方!”   邱华落可真是不擅长吵架啊。贺雪真站在一旁听他长篇大论地吵架,揪着范雪平修为不如他啰嗦了一大堆,范雪平的身世迟迟没有抖露,看得他都着急了。   有什么证据你倒是赶紧丢出来啊!   大长老比贺雪真更着急,打断邱华落的话头,说:“掌门,听闻范雪平这孩子是你的亲生儿子,有这事吗?”   好吧,虽然大长老口才也不怎么样,但至少把最要紧的提出来了。   大长老口才不好,但这话一出,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贺雪真都能听见大家倒抽冷气的声音,再看站在长老席位上的赵贞贞,她已是脸色大变,看看范雪平,再看看贺重山,怒道:“贺重山,这是真的吗?”   贺重山脸皮够厚,面沉如水,不见慌张:“无稽之谈!大师兄,你为了袒护弟子,竟如此颠倒黑白,真是令人失望!”   “我可不是颠倒黑白,华落,你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大长老其实也心里打鼓,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贺重山也看向邱华落,范家已经全灭,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和范雪平,应该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事,邱华落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真的有什么证据?   邱华落扬声道:“丢棋师兄,麻烦您将人带上来。”   丢棋是盈宿派守门的师兄,一百多岁了,为人和善热心。只见他带着两名布衣男女走来,二人模样颇为沧桑,但看得出都是修士。   待看清这一男一女的模样,范雪平瞪大了眼睛,牙齿格格作响,竟说不出话来。   贺重山亦是脸色微变。 第4章 世界一   三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广场上。   布衣男女见到范雪平,失声道:“雪平!”   范雪平已经呆住了,站在原地,布衣男女快步上前,抱着范雪平激动道:“雪平!”   范雪平已经懵了,表情木讷,转脸看向上方坐着的贺重山——不是说已经把人都处理了吗?   布衣男女也看向贺重山,朗声道:“贺掌门,别来无恙。”   贺重山已是绷不住脸色了,这两人明明已经死了,让他杀了,为了确保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还是他亲自动的手。怎么会?   贺重山想要阻止!他直觉,这两人的到来,会让他苦心经营的局面扭转!   可是还未等他开口,那布衣男子把最要紧的都说了出来:“贺掌门,当初你来带走雪平时,可是答应过我们,要让他认祖归宗,不教他受委屈,为什么我听这位邱仙长说,雪平是你亲生子的事,在宗门里无人知情?我们范家虽然已经没落,但也断然受不得这种羞辱,你若不认雪平,不如就让我们带他回去!”   这话引起轩然大波,弟子们窃窃私语,长老们亦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赵贞贞脸色大变,瞪着贺重山,七长老问道:“那位修士,此事非同小可,你所言可有证据?”   布衣男子说:“我夫妻二人就是证据。四十年前,贺掌门受了伤,逃到曲屏城,被我妹子范宁救了,两人日久生情,贺掌门三不五时便去曲屏城看望我妹子。可惜妹妹体弱,三年前去了。妹妹临死,贺掌门才表露了身份,我们原本觉得他藏头露尾,不够光明磊落,可他一再承诺会待雪平好,要带雪平回宗门,还要让雪平继承盈宿派……”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长老席上一声爆响,赵贞贞已是按捺不住,祭出拂尘法器来。周围的长老连忙阻拦她动手。   布衣男子拿出一枚玉:“这是当年贺掌门送给我妹妹的信物。此外,每年雪平生日,妹妹生日,他都曾送礼物,这些都由雪平保管着。要我说,也没什么好证明的,贺掌门既然没实现当初承诺,不如就让我现在带人回去。”   他说着,去抓范雪平的手,范雪平连忙躲开,脸露哀求之色,捏着拳头,暗恨贺重山做事不干净,以至于他现在这般尴尬,不过转念一想,情况也不算坏,或许这正是他认祖归宗的好机会!   七长老又看向贺重山:“不知贺掌门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宗门内,最不服贺重山的便是这位七长老——要不是贺重山的道侣盘云真人娘家势大,这掌门之位还不一定能轮到贺重山来坐!   人证物证具在,抵赖也没什么用,贺重山已有了应对,说:“范雪平的确是我儿子,不过这是我的家事,还轮不到其他人来置喙。”   赵贞贞怒道:“好啊!贺重山,你狼心狗肺!你对得起我吗?”   赵贞贞冲上前要打贺重山,贺重山一抬手,赵贞贞躲闪不及,登时被定在当下,不得动弹。   大长老说:“原来范雪平当真是掌门之子……看来这金阶弟子名单,也不能作数。”   贺重山说:“他是我儿子,和他是金阶弟子并不冲突,贺雪真也是我的儿子。而且这名单乃是由我与十位长□□同拟定,岂能随意更改?”   他说罢,看向场下,沉声道:“来人,先将范氏夫妻带下去。邱华落破坏受封典礼,且去领罚,仪式继续!”   范氏夫妻被带走,邱华落讶然,大长老亦是愤愤不平。然而门派内的老祖们都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死绝了,就剩一个三长老是贺重山小师叔,但他向来不管俗事,一心修行,七长老势单力薄,十长老病弱,其他诸位长老们以前是贺重山的师兄弟,现在是贺重山的拥趸,若起冲突,他以一人之力,可不好对付。   就在这时,贺雪真提起真气,扬声道:“等等。”   众人看向他。   贺重山喝道:“你要干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他说着,便想故技重施,定住贺雪真。大长老与七长老同时出手,高声道:“让他说。”   贺雪真脸色平静,走到阶前行礼,高声说:“各位师兄弟们都知道我先前因未能保护好师弟师妹们受罚了。关于此事,我有一点想要澄清。当时是范雪平师弟引来了荔妖,当然,我并不怪他,是我没提前交代他。但我记得,范雪平师弟,似乎是为了救一只小雀妖,才以身犯险的,不知我看错了没有,范师弟?”   范雪平愕然,心念电转间,真定下来,做委屈状:“雪真师兄,我知道你心里恨爹爱上我娘,有了我,我不怪你,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怎会与妖族有染?”   在贺雪真经历过的一百世轮回中,有好几个都是这种修□□,但是和妖族势同水火的世界不多。这个世界的妖性情残忍,即使能化作人,身上也带着凶性。即使是范雪平的小雀妖,也带着几分凶狠,不过攻击力不强,有主仆契约管束着,不至于伤人性命。   因此,在这个世界,别说和妖族做主仆,就是普通来往,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前世范雪平一直把灵羽藏着掖着,待贺雪真发现,范雪平已是羽翼丰满,成了气候,拿着灵羽之事也奈何不得他了。现在范雪平羽翼未丰,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   周围和范雪平关系好的,帮着他说话,还有些拎不清的,也跟着说:“就是啊,雪平师弟怎么会和妖族有染?虽然掌门对不起盘云真人,但雪平师弟是无辜的。而且他之前十多年都不能跟父亲团聚,多可怜啊。”   贺雪真不理会他们,说:“我当然有证据,这雀妖就藏在雪平师弟的身上。”   范雪平一双眼睛水光莹然,委屈道:“雪真师兄这是想让我脱衣证身吗?雪真师兄若是有气,打我一顿就好,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他的确把雀妖藏在身上,在贺重山给他一个小小的芥子空间内。这芥子空间的法宝不可多得,虽然只有小小一寸见方,却难得地可以放入活物,他就用来藏雀妖了。他笃定有贺重山在,绝不会让贺雪真搜他的身,再加上有芥子空间,雀妖不可能暴露。他正好乘此机会,反咬贺雪真一口。   可贺雪真是如何得知雀妖藏在他身上的?   贺雪真是怎么知道的?前世见多了范雪平使用芥子法宝,自然就知道了。   其他轮回中习得的一些功法或许没法在这个世界里用,但他好歹上辈子活了一百多年,更是澹渊尊主的道侣,什么稀奇古怪的秘术手段没见识过,藏在芥子法宝内又怎样,照样给她揪出来。   贺重山对雀妖的事并不知情,还当贺雪真当真是为了羞辱范雪平,登时十分恼火,声音中带着威压:“够了!贺雪真,不要再无理取闹!”   七长老一手挥出法器,与威压相撞,发出“嗡——”地一声,广场上修为弱一些的弟子们,纷纷捂住了耳朵,呕吐起来。   七长老说:“我看着真儿这孩子长大,他不是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之人。若范雪平此子当真与妖族有染,自然不能轻饶。”   另一名长老说:“他有证据吗?若是没证据,难道当真要让范雪平脱衣服?胡闹。”   贺雪真道:“你们要看证据?那便看好了!”   说罢,双手结印,出手如电,拍在范雪平后背。只听“叽”一声细嫩叫声,一只雀鸟从范雪平手腕上的芥子法宝内弹出,在地上滚了一圈,变作一个少女,可不正是前世那讨厌的扁毛小妖。   众人登时哗然。   “这……你们都看见了吗?这妖族真的是从范雪平身上摔下来的!”   “刚刚雪真师兄做了什么?我就见他拍了范雪平一下!”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范雪平居然真的跟妖族有染啊!”   其中数邱华落最为激动,他全家为妖族害死,他更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见到范雪平和雀妖,当即就要冲上来动手,被旁边的弟子们眼疾手快拉住。   范雪平没想到,在芥子法宝内的雀妖居然会被打出来,他看向雀妖,盼望着她有点脑子,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这样自己或许还能搭救一二。   哪知道雀妖委屈地四下看看,怯怯地叫他:“主人。”   范雪平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又气又恨,恨不得就地晕厥。   贺重山坐在上头,亦是变了脸色,饶是他控场能力再强,也想不到好好一个金阶弟子受封大典,竟会这样一波三折!   长老们亦是震惊。七长老再度发声:“范雪平,这雀妖叫你主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雪平茫然四顾,忽然指向贺雪真:“是雪真师兄栽赃于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贺雪真微笑,范雪平可真是病急乱投医,急眼了啊:“雪平师弟,你忘了吗?既然她叫你主人,你们之间多半是有主仆契约的。我记得大长老就知道如何查看主仆契约,不如让大长老看看?”   范雪平的脸登时灰败下去。   主仆契约,他怎么忘了这一节?现在该怎么办?   范雪平眼泪汪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看向贺重山:“爹,孩儿错了!孩儿只是见这雀妖可爱,所以收了她做跟宠。这雀妖不曾伤过人命的。”   贺重山心念电转,喝道:“范雪平!你好糊涂!身为掌门,若轻饶了你,我如何向先师交代!便罚你去施戒堂受刑,褫夺金阶弟子身份,这妖族需得除去!诸位长老们以为如何?”   众人皱着眉,沉吟不语。七长老怒道:“这小子犯了错,与妖族勾结,按照门规,应当逐出师门!你居然这般偏袒包庇,贺重山,你算什么掌门。”   贺重山的脸面今天被七长老踩了又踩,已是暗恨得快把一口牙都咬碎了,不管他心内酝酿着多么恶毒的风暴,脸上仍是一脸镇定沉痛:“的确是我教子不严,我自罚去落雷峰受刑三日。”   范雪平也跟着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去施戒堂领罚。”   贺雪真站在一边:“雪平师弟,这妖宠你当真不要了吗?如果你选择被逐出师门,这妖宠还可留的一条性命。至于离开之后,你能否护她周全,那就看造化了,但至少她不会现在就死。”   雀妖如何不知自己已是命悬一线,连忙抓住范雪平的衣袍:“主人,求求你,带我走,我们一起离开好吗?刚才你的舅舅舅母不是说想带你回范家?我们一起回范家,好不好?”   范雪平眼中含泪,轻轻摇了摇头,无比坚定地自她手中一点点抽出衣袍。   雀妖惊愕,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她诸般疼爱的主人,居然当真要将她舍弃。她心有不甘:“主人,你忘了吗?你我订立了主仆契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被处死,你也会身受重伤!”   她话音落,一人嗤笑道:“说什么梦话,真像你说的这样,谁还敢收灵宠?主仆契约就是——主人若遭致命一击,将献祭灵宠性命保住自身。”   那一瞬间,雀妖眼中的悲哀绝望尽数化为恨意!   原来,范雪平一直都在骗她! 第5章 世界一   范雪平朝台阶上跪着:“范雪平已经知错,为表知错能改的决心,请各位长老处死此妖,我将自去施戒堂领罚!”   雀妖瘫在地上,凶性毕露:“范雪平,我恨你!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你!”   范雪平脊背挺得直直的,头也不回。贺重山不想让雀妖再喊出什么不该喊的来,一挥手封住了她的口舌,说:“来人,把她带下去处死。范雪平去施戒堂领罚,褫夺金阶弟子名号。弟子们都散了,各位长老与贺雪真留下。”   贺雪真站定,看着盈宿派弟子们离开广场范围,三三两两御剑离开。   贺雪真问道:“不知掌门特意把弟子留下来,所为何事?”   贺重山:“我盈宿派的弟子,没有修邪门歪道的。方才你一巴掌把雀妖拍出来,用的可不是我们盈宿派的功法!”   贺雪真猜到他要过问,镇定道:“我用的的确不是盈宿派的功法,但也并非邪术,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妖族的杀妖印,一共九式,我方才用的是第一式,哪怕是藏在空间法器内的妖物,也无所遁形,却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乃是我下山历练的奇遇。”   七长老道:“原来如此!”   三长老说:“我说呢,刚才一直在琢磨真儿用的是哪一招。”   贺雪真大方道:“口说无凭,不如我把杀妖印演练一遍,请诸位长老为我作证,看看这印是不是邪术。”   他的意思,便是要把九式杀妖印无私授与众人。他不藏私,登时让众长老们肃然,仔细观摩他的手印演练,随着每一式成功结印,贺雪真修长的指间都会浮现出一个幽蓝发光的印记。   众人凝目细看,只觉得一招一式都精妙无比,更蕴含巨大威力,有几名长老见猎心喜,当即就跟着推演起来。   贺雪真演练完毕,站定,问道:“各位叔叔伯伯为我说句公道话,我这九式杀妖印,是不是邪门外道?”   贺重山的心腹长老们不做声,不愿意为贺雪真说话,但也有些立场中立的长老愿意说句公道话。   三长老笑道:“当然不是!怎么地,谁规定盈宿派的弟子只能用盈宿派的招式?”   大长老亦点头:“就是,活到咱们这把年纪,谁能没点奇遇?有时在秘境中得到传承,有时杀了魔修捡到了功法,难道这也是邪门外道?”   “我看这杀妖印精妙无比,想必是上古大能传下,真儿不藏私,授于我等,我也不能叫真儿吃亏。这个金刚罩,真儿收好了!”七长老说着,从怀里丢出一道金光,落在贺雪真怀里,乃是一件宝衫,可抵挡十次致命伤害,相当于献祭十只跟宠了。   贺雪真连忙道谢。   七长老笑道:“若掌门再因为范雪平的事责罚你,就把这金刚罩穿上。”   他的揶揄取笑,众人都听懂了,只是除了他,无人敢这般取笑贺重山。   十长老家底子薄,或者吝啬小气,给不出法宝,为贺雪真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掌门师兄,范雪平的事,原本就是你对不起真儿母子,怎么还能拿杀妖印的事指责孩子?”   赵贞贞被定着不能动,怒气已过,悲从心起,想起贺重山靠她娘家上位,当年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此人背信弃义,还诸般偏袒范雪平,责罚贺雪真,心中更是悲凉。   贺重山淡淡道:“这是为门派考虑,既然贺雪真的功法没有问题,那便散了吧。”   众人散去,贺重山离开,贺雪真走到赵贞贞跟前,替她解开定身术。赵贞贞生气难受,抓着贺雪真的手哭诉:“贺重山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居然能骗我这么多年,他好狠!”   贺雪真不知该怎么安慰人,向来机警的人,此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雀妖灵羽被带下去处死,行刑的地点在盈宿派南山谷,那里靠近落雷锋,无论什么天气都是一片天光晦暗,格外适合行刑的气氛。盈宿派处刑魔修,妖族,叛徒和恶贯满盈之人,都是在这里。   盈宿派并不禁止弟子们观看处刑,贺雪真赶到的时候,弟子们三三两两往回走。见他来,跟他打招呼:“雪真师兄,你是来看那雀妖的吗?她已经被处死啦!真是解恨!这帮妖族就该见一个杀一个!”   贺雪真道:“哦,我再去看看。”   他来到山谷凹处时,周围已空无一人,连行刑的人都离开了。贺雪真看一眼行刑的石板,上面残留着一道血痕,灵羽的尸体则被抛在山谷深处。   贺雪真双手结印,使出杀妖印第十式——收妖魂!   是的,这杀妖印还有第十式,可将刚死还未散去的妖魂收走,以炼化之法散去妖族神智,驱使妖魂。   贺雪真前世只习得杀妖印,未传承炼化之法。   不过没关系,他并不需要失去神智的灵羽妖魂,他要的,就是那个拥有与范雪平有关记忆的灵羽。   贺雪真结印成功,半空中,一个淡蓝色的印记浮现,紧接着,空气中乳白色的气流丝丝缕缕钻入印记之中,不过片刻,便凝结成了半透明的雀妖。   “灵羽,醒一醒,起来报仇了。”   半透明的灵羽魂魄渐渐睁开眼睛,眼神逐渐清明。   “是你!”灵羽咬牙,冲向贺雪真,却只在他身侧带起一阵风。   “现在你是魂魄,伤不了人的。先随我回去吧。”贺雪真收了印,灵羽的魂魄附着在印记上,也跟着缓缓消失了。   他离开南山谷,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进屋后,贺雪真放出灵羽的魂魄,任由她飞来扑去,问道:“你累不累,不想报仇了么?”   灵羽怒道:“我这就是在报仇!”   贺雪真问道:“你的仇人难道只有我么?”   灵羽想起什么,表情凶狠暴戾:“还有贺重山,还有处死我的人,还有那些狗屁修士……还有范雪平!”   她的凶性完全被激发出来,灵魂变成鸟雀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怒吼:“范雪平!范雪平!他该死!他最该死!他是个骗子!”   “那么,你想报仇吗?”   范雪平在施戒堂领了罚,刑伤重到无法站起来。施戒堂的弟子拖着他,放到门外。   这还是看在他是贺重山私生子的份上,对他客气些,没把人丢出去。只是这些人憎恨妖族,都觉得范雪平本该被逐出门派,都是因为有关系才得以赦免,这事不公平,他们自然忍不住多说两句。   一弟子嗤道:“上次雪真师兄可也是受了一样的刑,人家照样咬牙站起来走回去,怎么到他就不行了?就这也算金阶弟子?他配吗?”   “嗨,可别说了,谁不知道是掌门徇私偏袒啊。枉我原先那般仰慕掌门,没想到他也是个会为了满足私心不择手段的。”   “幸好已经褫夺了他金阶弟子的身份,应该要重选了吧,我看邱师兄就挺合适的。”   范雪平坐在地上用力喘气。   贺雪真!他好恨!好恨!   想起受封典礼前,贺雪真说的:“这话等你受封了再说不迟。”,他是早有预谋,设好了套等自己钻吧!   待自己当上盈宿派掌门,一定要让这些捧高踩低的弟子们,让邱华落,让贺雪真付出代价!   范雪平清秀可爱的面容上,阴鸷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第6章 世界一   “雪平!”   “雪平,你还好吗?”   “是我们来晚了。”   两男一女赶到,他们是范雪平在宗门内交到的好朋友。范雪平擅长笼络人心,与他交好之人自然不少,但是在这种关头愿意雪中送炭的,盈宿派也就只有这三位了。   三人把范雪平扶起来,范雪平扫一眼,不见其他人,心中冷笑。若这些人当真以为,自己就要一头栽倒从此一蹶不振,那就大错特错了。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盈宿派的掌门,看这些人像狗一样爬回来,舔他的脚!   范雪平回到住处,立刻给他在盈宿派之外的好友们修书,他下山历练过好几次,交的朋友,可不止盈宿派里这小猫三两只!   范雪平刚把书信送出去,舅舅舅母便找了过来。贺雪真揭露灵羽一事前,丢棋师兄便把他们带走了,是以后头的事,还是听盈宿派弟子闲谈得知的。   听说范雪平竟然与妖族订立主仆契约,夫妻二人不敢相信,前来询问。   灵羽之事,范雪平说不了谎,只能为自己辩解:“灵羽虽然是妖,但我一直对她多加管束,不曾让她伤过人命。我已经知道错了。”   舅舅恨铁不成钢,责骂他:“妖族凶性难改,与妖为伍,必玩火自焚!这么多年范家对你的教导,难道你都忘了吗?”   又来了又来了,范雪平早就对舅舅舅母严厉的管教心生怨恨,他记得,小时候大家都嘲笑自己是没爹的孩子,有一次他忍不住对那些臭小孩动了手,把人手脚折断,舅舅舅母狠狠责罚了他。没多久,爹来了,爹告诉他,他做的没有错,受到了欺负就应该狠狠还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不可太善良。   事实也证明,爹说的是对的,从那之后没人敢再取笑他。是以范雪平那之后再也不听舅舅舅母管教,小时候不懂得掩饰,还被责骂过几次,长大之后,渐渐懂得虚伪矫饰,阳奉阴违,这对夫妻便当真被他愚蠢地糊弄过了。   可没想到都已经来了盈宿派,竟然还要被他们责骂,范雪平恼火不已,怎么爹爹当时就没杀了这两个老家伙呢!   “我已经知道错了。”范雪平作可怜状,低头认错。   二人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责骂他。   范雪平看看他们,对两人如何逃过一劫,实在是好奇不已,说:“舅舅舅妈,表姐怎么没来呢?”   两人脸露悲伤之色,舅舅说:“你走了没多久,咱家遭了难,全家十来口,都被一大魔头杀了。你姐姐也没了……雪平,你跟我们回曲屏城吧!往后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范雪平一副激动庆幸的样子:“还好舅舅舅妈没事……”   舅妈说:“我家有一家传秘技,叫做偶人替身,我们俩因此才逃过一劫。可惜没能救下芙儿……”   两人遭此大难,想要报仇,离开曲屏城十年之久,遍寻不得仇人踪迹。他们倒不是没想过要来找范雪平,可一来不想给他惹祸上身,二来不想给他添麻烦,便没找来。   范雪平眼睛一亮:“偶人替身?舅妈,你教教我吧!”   舅舅舅妈回到住处后,舅妈见舅舅一直愁眉不语,问道:“怎么了?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舅舅看向她:“偶人替身之事,你不该说的。”   “怎么?你怀疑雪平?”   “咱们来盈宿派,本是想带雪平回去,可你看他,哪里想跟我们回范家……怕是他贪恋盈宿派的富贵地位,资源法宝……”   舅母打断他的话:“雪平不是那种人!他……他是舍不得和亲爹分开。”   舅舅叹了口气:“一个会和妖族缔结主仆契约之人,真的是咱们想的那般心性单纯吗?”   舅母愕然:“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左右你已经把偶人替身教给他了,咱们走吧。”   “……这就走吗?”   “不走,等着别人来送咱们吗?”舅舅板起脸:“快走!再不走,咱们怕是走不了了!”   贺重山在落雷峰顶受了刑,下来时脚步有些踉跄。他回到练功密室内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只见他脸上,双手氤氲着黑气,待那黑气散去,他脸色已好看了很多。   赵贞贞听说他从落雷峰下来了,第一时间找了来。   “贺重山,你还要让范雪平在盈宿派待多久?快把他送走!”   贺重山眉头轻微一皱,看着眼前的女人,压下心中的厌恶。这泼妇凶悍嚣张,还不是仗着她娘家是静慧道宫?都是因为她,自己不能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不能跟亲生儿子相认!   但是很快,他会让盈宿派成为修真界绝无仅有的大派,而静慧道宫,会湮灭在盈宿派拔地而起的尘埃里,化为灰烬!   想起贺雪真在受封大典上为难范雪平,贺重山心中更是恼恨。自己都不知道范雪平与妖族有染,为何贺雪真会知道?他也不似以前那般听话好操控,一条不听话的狗,没必要留着。   “贺重山,我说话你有没有听见?!你违背诺言,与别的女人私通,这事你别想轻易揭过去!先把范雪平赶走!他永远别想抢走真儿的东西!”   贺重山忍耐着:“现在全门派都知道我是雪平的爹,很快,天下修士也都会知道。把他赶走,那我成什么了?你让别人怎么想我?”   赵贞贞气恨得眼睛通红,更带着几分伤心:“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与别人私通时,为什么不想想别人会如何想我?你执意把他留在门派,又要把我和真儿置于何处?!”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没多久范雪平来到贺重山的住处,见贺重山满脸不快,想必是又跟母老虎吵架了。   范雪平满脸自责:“都是雪平不好,害得爹爹上落雷峰受刑!是雪平的存在,让爹爹和师母之间有了隔阂,早知道会给爹添上这么多麻烦,当初雪平一定会留在范家!”   贺重山虽是埋怨他与妖族有染,瞧见他那与生母肖似的脸,再大的气也消了,更何况自己与魔族暗通款曲,还不是一样么。   贺重山安慰他:“是那母老虎欺人太甚,怎么能把错怪在你头上。”   范雪平满脸愧疚:“都是儿子不懂事,豢养妖族,给爹爹惹来麻烦……”   “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该怪范家没教过你。”提起范家,贺重山疑惑:“当时我明明将范家所有人都……你舅舅舅母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范雪平把偶人替身之事说了,又说:“舅母已把这秘技教与我。”   贺重山点头道:“既然如此,没有价值的人,无需留着……”   范雪平低下头,微微一笑,抬起头时,满脸不舍:“爹,他们到底是我的舅舅舅母,对我有养育之恩……”   贺重山道:“你就像你娘,人善被人欺!雪平,要成大事,就是该心狠一点!你不愿意动手,这事就交给爹来做,你不要再过问了!”   范雪平不再多嘴,转而道:“爹,方才师母来,是不是想让我离开盈宿派?儿子不想让爹为难,不如就让我出去历练一段时间吧。”   贺重山冷哼:“你别出去,怕她作甚!爹难道还对付不了她?对付不了静慧道宫?”   “爹自然是最厉害的,只是我是想着,出去历练一段时间,一来所有因我而起的矛盾自然就消解了,二来我也想在历练中锻炼自己,提升修为。”   贺重山不禁意动。在他眼里,范雪平可不比贺雪真差,贺雪真不过是胜在有奇遇才能压他一头,这次雪平下山历练,或许也会有什么机缘呢?   与此同时,贺雪真也计划着,要下山一趟。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去办。   贺雪真与范雪平几乎是同时下山。   贺雪真下了山,乔装打扮,赶了几天路,到了青梅洲的地界,便偷偷放出灵羽:“给我指个方向。”   他要去找一件宝物,用来救舅舅们的性命。   在上一世,舅舅们被魔修偷袭死亡,外公悲痛发疯,这个悲剧,他一定要避免。而这件宝贝,就是扭转悲剧的法门。   上一世,这件宝贝出现在灵羽破壳的那座小山上,范雪平意外得到,拿来送给了崔治,是以贺雪真知道些来历。那时候,他实在是讨厌范雪平,崔治却总说让他大度一些,范雪平没有坏心,更是把进入澹渊的法门也告诉了范雪平,范雪平时不时地就跑来恶心他,得到宝衣时,更是故意在他跟前向崔治献媚似的,现在想来还是怄气。   灵羽哼了一声:“我要找范雪平报仇,可不代表要受你驱策!你也是我的仇人。”   贺雪真单手结印,杀妖印第十式:“好的,那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灵羽:“……往西南方向一直走。”   当天傍晚,贺雪真御剑赶到了山上,这山不大,连名字都没有,若没灵羽指路,他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前世范雪平曾在崔治面前邀功时说过,他是如何发现宝贝的。有前世记忆,贺雪真顺利地从一挂瀑布下找到了宝物。   这是一件宝衣,可以反弹所有伤害,比长老给他的金刚罩宝衫更为厉害。   贺雪真站在瀑布下,收好了宝衣:“范雪平,可真是多谢你了。”   就在这时,瀑布上头传来说话声:“雪平,谢谢你,多亏有你在。”   嗯?   范雪平怎么会在这儿?   贺雪真并不知道,范雪平与他几乎是前后脚离开门派。出来之后,范雪平立刻来找他在修真界的一些朋友。他擅长笼络人心,宗门世家的子弟认识了不少,虽然还不足以撼动盈宿派,但配合他的计划,要对付贺雪真绰绰有余。   范雪平的计划,与这段时间把几大洲搅得不得安宁的一人有关,这人叫司徒茗,修为不算特别强大,强大的是她身后的司徒家。   司徒家在修真界乃是最大的世家之一,擅长铸剑,所铸之剑多半能生出剑灵来,可助主人临阵对敌事半功倍,求购者趋之若鹜。   剑灵虽有人的形态,却毕竟不是人,而且剑灵的灵丹对修真之人的修为亦是大补,因此也有杀散修夺宝剑剖灵取丹之事。修真界以实力说话,因此这事也没什么人指责。而范雪平就在几个月前,曾夺走一小剑灵的灵丹补益修为。   灵丹被夺,那小剑灵自然就消散了,可没想到,这剑灵的主人,是司徒家的嫡长女。而小剑灵体内,有她早夭儿子的一缕魂魄!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司徒氏嫡长女发了疯般四处寻找小剑灵,搅得几大洲鸡飞狗跳。范雪平费心遮掩,就怕惹祸上身,前阵子他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把这事栽赃给贺雪真!   只是这事他一个人可做不了,他原本是想找崔治。他是崔治的救命恩人,又听说崔治被贺雪真退了婚,想来与他一样恼恨贺雪真,是可以拉拢的对象。没想到他修书没回,听崔家人说崔治出门历练去了。   范雪平于是找上了好友蘅芜公子。这人修为高强,人脉广博,与司徒氏嫡长女也是朋友,范雪平以前有恩于他,听说范雪平在盈宿派受了委屈,想出门游历散心,自然愿意陪着。   在范雪平的刻意安排下,两人与司徒氏嫡长女半途相遇,范雪平于是提议帮司徒氏寻找剑灵,寻找途中亦可历练修为。在他的有心设计之下,三人又碰见了几个旧友,于是一行五人组了队。   这天一行人经过青梅山,离与剑灵厮杀过的地方已经不远。队伍中一年轻女修被蛇妖缠上,范雪平眼疾手快救了她。   女修道谢后,就听见司徒氏催道:“我们快走吧。”   蘅芜公子问道:“司徒姐姐可有感应了?”   剑灵与主人,在一定距离范围内,会产生感应。剑灵死去后,时间越久,这感应也就越淡,因此司徒氏才急疯了要来找人。   司徒氏摇头:“小彤不在这座山上。”   一人心直口快:“说不定那剑灵已经消散了,既然司徒家擅长铸剑,你换一把剑便是。”   司徒氏大受刺激:“不!小彤一定不会有事!说不定他只是被困住了!你们若是不愿,我自己一个人去找便是!”   众人都觉得司徒氏简直疯魔,当初就该把小剑灵看管好,放着那么大一口肥肉四处游玩,果不然就出事了。   但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范雪平安慰道:“那我们快点走吧。前面有个青梅花谷,小孩子都喜欢那种地方,咱们去看看,会找到他也说不定。”   贺雪真在瀑布下偷听,已弄清了几人的身份,听得有趣,努力想了想,前世的确有司徒氏寻找剑灵的事,只不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范雪平可是无利不起早,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想干什么。   待一行人离开,贺雪真放出灵羽的魂魄,让她隐身追踪,自己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天傍晚,一行人已到了青梅花谷内。说是花谷,山谷里却有许多参天大树,遮阴蔽日,幽幽郁郁,若不下去探查,单从半空中俯瞰,压根看不到什么。   灵羽的魂魄看着一行人进了花谷,面露疑惑之色,返回去向贺雪真报告:“他们进花谷了。”   “你跟进去看看。”   “我才不想进去呢!”灵羽别过身子:“范雪平在花谷里杀过一个剑灵,我还帮了忙。这若是进去瞧见了剑灵的魂魄,岂不是又要打一架。”   贺雪真来了兴趣,倒想知道范雪平到底想闹什么幺蛾子。他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个月了。”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除非是刚死不久,都过了几个月,魂魄早就消失了。”   灵羽这才跟着贺雪真,一人一鬼进了花谷。   山谷很大,四周都是参天巨木,琪花瑶草,一时间不见范雪平一行人的踪影。贺雪真问:“灵羽,范雪平是在哪里杀了剑灵的,你还有印象吗?”   灵羽嗖地一声,飞到山谷顶上,辨认片刻,给贺雪真指了个方向。   贺雪真赶到的时候,好戏已经开场了。   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头,就见前方不远处,范雪平等五人散成一片,蘅芜公子说:“这四周的确有战斗过的痕迹,你们来看!”   他拨开新生的苔藓灌木,露出打斗的旧痕。   司徒氏叫道:“我能感觉到小彤的气息!他在这里……他是在这里消失的!”   哪怕不想承认,可这剑灵临死前残留的气息,她不会弄错。   “是谁?!是谁?!”司徒氏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近乎疯狂。   “浣石兄,你擅长辨认战场痕迹,你来看看,能认得出这地上的打斗痕迹是出自何门何派么?”   一人费力地辨认:“时间已有些久了,唔,两人用的都是剑……其中一种真是司徒家的天水浣纱剑法……另一人么?”   他拨开新生植被,观察着旧痕迹,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不可查地睁大眼睛:“这……”   就在这时,队伍中的女修说:“你们瞧瞧这个!一个旧剑穗!”   贺雪真在树后看着,这剑穗的编法有种熟悉的特别感,再仔细一想,赵贞贞喜欢给他编剑穗,似乎曾经编过这样一个穗子,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所以,这就是范雪平的计谋么?   自己的剑穗在这里出现,情况似乎有些麻烦,贺雪真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想想办法,一边看着范雪平接下来的表演。   只见范雪平惊愕地瞪大眼睛,司徒氏立刻问道:“雪平,你认识这剑穗的主人?”   范雪平抱着脑袋,难以置信到近乎崩溃:“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这时,那名叫浣石的男修开口了:“果然,我没看错,杀了剑灵取灵丹之人,乃是盈宿派的弟子,而且雪平认识,对吧?”   范雪平蹲在地上,看着浣石:“浣石大哥,你能确定吗?这可事关雪真师兄的清白!”   话音刚落,他似是发现失言,连忙捂住嘴。   “雪真师兄?贺雪真?”   “这剑穗是他的?”   浣石一脸笃定:“我能确定。你们看这地上四散的藤蔓,虽然大半腐烂,但从四散的痕迹来看,是对方操控了藤蔓缚住剑灵,被剑灵的剑气斩断,但是紧接着,对方下一招使出了剑气,打在了对面的这棵树上,你们看这棵树的伤痕中带着一点金属的痕迹,说明使出剑气用的是金系功法。操控藤蔓需得木系功法,金克木,也就只有盈宿派的盈缺诀能让两种相克的灵气同时为己所用。”   “原来如此!”   众人不由得恍然大悟,范雪平则是额冒冷汗,暗自庆幸。浣石乃是在他刻意安排下加入队伍的,为的就是辨认现场,可没想到他居然能把当时的情形说的分毫不差。   “贺雪真!”司徒氏心痛如绞,怒火中烧:“我这就去盈宿派!我要让他偿命!”   范雪平连忙劝解:“司徒姐姐,也不一定是雪真师兄做的,虽然这个剑穗是他的,但……”   他话还没说完,蘅芜公子叹气道:“雪平你就是太善良了,那贺雪真在门派中那般欺负你,你居然还为他说话。”   贺雪真在树后听得无语,不知范雪平究竟是如何在这些人面前编排他的。   浣石则走到大树前,仰头看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剑痕,皱着眉头问:“雪平,你那贺雪真师兄有多高?”   “比我高半个头。”   浣石点点头:“那杀害剑灵的凶手,也应差不多是这个身高。”   “既然这样,我们这就去盈宿派,雪平,你也别再袒护那凶手了!”   时机到了,贺雪真放出灵羽,小声对她说:“轮到你上场了。”   灵羽有点懵:“我怎么做?”   “把那天范雪平是怎么杀人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就好。”   灵羽登时明白了,飞出去,冲上前大骂:“范雪平!你这个骗子!又来骗人了!”   她不死心地想抓范雪平,却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她这一出场,却是叫众人惊讶,范雪平脸色一白,怎么也没想到灵羽居然没死?   “你是谁?”   灵羽的魂魄飘在半空,砰地变成一只雀鸟妖,又噗地一声变回人的模样:“我是谁?何不问问我曾经的好主人范雪平呢?”   蘅芜公子疑惑,范雪平说他在盈宿派被人陷害,褫夺了金阶弟子身份,可没提过他有个妖族仆人啊!   范雪平究竟隐瞒了什么?真的都是别人对不起他,陷害于他吗?   “雪平,这是雀妖吧?她怎么叫你主人?”   范雪平还来不及说话,灵羽便把盈宿派的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众人登时表情各异,眼神复杂地看向范雪平。   范雪平脸色发白,瞪着灵羽:“灵羽,你想干什么?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   这个世界也有鬼魂,但一般只能活跃在特定的区域范围内,从没有似灵羽这般自由的。   灵羽嘻嘻一笑,绕着他飘了一圈:“我来找你啦,好主人!”   司徒氏早已不耐,急着去找贺雪真讨公道:“区区鬼魂,也敢造次!”   说罢就要动手将灵羽的魂魄打散。灵羽叫道:“你若灭了我,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宝贝伢崽是谁害死的了!”   司徒氏浑身一震,伢崽这个称呼,是她的家乡用来称呼小孩儿的,她经常用来叫小彤。可是这妖族怎么会知道?   范雪平一声断喝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这妖族!休要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灵羽看向范雪平,嘻嘻笑:“你急了,主人。” 第7章 世界一   司徒氏面露狐疑,看向范雪平:“雪平,你且住手,让她把话说完。”   范雪平还想阻拦:“这妖族的话尽是胡言乱语,没什么好听的。”   灵羽笑道:“我胡言乱语,各位看看这是什么!”   她噗地一声变回鸟形:“你们看我肚子上这道伤口,司徒大姐,你来看看,是不是你们司徒家的天水浣纱剑法?”   几人凑近了看,蘅芜公子尴尬道:“这羽毛挺茂密的。”   司徒氏眼尖,从鸟雀腹部的羽毛间辨认了一会儿,叫道:“没错!是天水浣纱剑,而且这伤口呈散射状,只有小彤的剑意能伤成这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羽变回人形,讲述起那天的事情。   “……我为范雪平挡了一剑,正刺在我肚子上,趁此机会,范雪平重创了小剑灵。小剑灵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喊道:‘我可是娘的宝贝伢崽,你伤害我,她一定会为我报仇的!’范雪平取走了他灵丹,他渐渐透明,而后消散了。”   她说一分,范雪平的脸色便白一分,待她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雪平脸上,眼神复杂。司徒茗又痛又恨:“范雪平,你怎么解释?!”   范雪平勉强一笑:“你们不会都相信她的话了吧?妖族的话,焉能轻信?”   “可你是她的主人。她的这段话,我想不到任何破绽。”   “她恨我!你们不明白吗?!她恨我没有保护好她,故意栽赃陷害我啊!”   “栽赃陷害你,话语可以作假,肚子上的伤口可作不了假!”司徒氏眼睛已经红了。   “是啊,范雪平,剑灵遇难时,灵羽还是你的仆从,她的伤也是那时来的。没道理她从那时起就想要栽赃陷害你吧。”蘅芜公子一脸失望:“而且,我们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和妖族为伍!”   范雪平辨无可辨,只不停摇头:“那剑穗呢?剑穗可是贺雪真的!”   “是你捡了贺雪真的剑穗丢到此处嫁祸于他吧?”   “我没有!”   然而,有灵羽的口述与伤痕作为佐证,他的辩白不仅苍白,而且可笑。   范雪平抵死不认,场面一时间僵持起来。范雪平忽然看向浣石道人:“浣石大哥,你不是说,凶手是比我高半个头的人吗?那就不是我,不是我!”   众人眸光一变,看向浣石。   浣石连忙摆手:“别叫我大哥,我可高攀不起。”   他看着那棵带伤痕的树,疑惑道:“要么是这棵树说了谎,要么是雀妖说了谎……奇怪呀!”   范雪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一口咬定:“树怎么会说谎,当然是她!是灵羽陷害我的!”   灵羽哼了一声:“主人的意思,是几个月前我就预料到主人会抛弃我,所以赶到花谷来,让小彤捅了我一剑,好嫁祸给你?”   浣石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他看向众人:“不是雀妖说了谎,而是这棵树误导了我!你们看这树上的伤口高度,比范雪平抬手打出剑气的高度要高半个头,因此我推测凶手比范雪平高半个头。但是我忽略了,几个月过去,这棵树长高了几寸!所以凶手的真实身高,应该与范雪平相差无几!”   众人恍然,范雪平脸色发白,难以置信。   灵羽变作鸟雀,嘎嘎快活地大叫。范雪平忽然抬手,一道剑气打向灵羽。   灵羽飞身闪躲,作受惊状用翅膀拍拍胸脯,又叽叽嘎嘎叫道:“对了,蘅芜公子,你一直以为范雪平有恩于你,其实啊,救你的是你表妹含霜,你不知道吧,范雪平这个人啊,最擅长冒领功劳啦!”   蘅芜公子浑身巨震,看向范雪平的目光带着质问,范雪平无力摇头:“不是的,她在胡说八道!妖族的话,怎么能信……”   灵羽的魂魄飞走,范雪平想追,被司徒氏挡着,喝道:“范雪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女修喃喃:“怎么会这样的……”   浣石指着范雪平方才操控剑气打出的痕迹:“你们看,这痕迹的高度,是不是比那棵树矮了数寸?过几个月,就到那个高度了。”   贺雪真在暗处,看着这事差不多尘埃落定,悄悄离开。   范雪平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他没生出陷害自己的心思,小剑灵之死便会如上一世,不了了之。可他偏偏心生恶念,又没料到灵羽居然还有魂魄残存于世!   而贺雪真就算不是这一次碰巧遇到这一行人,待范雪平带着兴师问罪的司徒氏前来盈宿派,他一样可以放出灵羽的魂魄为自己作证。   范雪平,栽在他自身的恶念上。   □□天后,贺雪真才慢慢悠悠回到了盈宿派。回去后发现守门的师兄换了人,丢棋师兄犯错被罚,赶出门派了。   不用说,定然是贺重山恼恨丢棋轻易放范氏夫妻进来。他忽然想到,连一个守门师兄都不肯放过,那么范氏夫妻岂不是更加危险?待有时间该去找找他们。   听弟子们闲谈,司徒氏带了人来兴师问罪,蘅芜公子大感自己被范雪平蒙骗,叫上浣石等人一起来为司徒氏作证。只不过贺重山执意为范雪平撑腰,声称若范雪平杀的是司徒家的子弟,他一定让范雪平赔命,但他不过是取了一只小小剑灵的灵丹,这在修真界乃是常事。   剑灵的地位,其实如灵宠一般,的确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谁能想到司徒氏会把孩子的魂魄寄在剑灵体内呢。   这事情已掰扯了好些天,贺重山力保范雪平的用意十分明显了,赵贞贞动气,逼贺重山赶走范雪平。贺雪真回来的时候,两人正好在吵架。   “我早说了,让你将范雪平赶走,现在倒好,你还在袒护他!贺重山,你对得起我吗?”赵贞贞气怒:“若不是我娘家帮忙,你怎能做得了盈宿派掌门,你倒好,背信弃义,以怨报德!你还是不是人?!”   贺重山最反感赵贞贞提这事,冷冷道:“不过是杀了个剑灵,范雪平没有任何错,谁知道那剑灵身份特殊?他司徒家自己不把剑灵看管好,反倒来怪罪他人,岂有此理。若因为这种事处罚他,岂不是显得我盈宿派怕了司徒家?”   “司徒家是大家族,你若是得罪了他们,可别想让静慧道宫帮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们静慧道宫?!”   赵贞贞气得真气逆行,几乎走火入魔:“贺重山!我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你若不处置范雪平,我立刻就回静慧道宫!”   “要回便回,没人留你!”   贺雪真赶到的时候,就见赵贞贞怒气冲天走出来,见到他,登时眼眶一红,抓住他的手:“真儿,我们一起去外公家!这盈宿派咱们是留不得了!”   贺雪真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脸色平静:“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倒也没什么要带的,贺雪真把长老送给他的金刚罩和宝衣收好,跟着赵贞贞准备离开。   两人走到山门处,陆续有几名长老前来劝说,赵贞贞伤心气怒,只一句话,把范雪平逐出门派她就回去。长老们很是为难,只能看着二人离开。   暮色四合,只见十几道流星划破暮空,飒然落下,贺雪真凝目看着,又是十几道流星划过,再接着又是十几道……   赵贞贞抓住他的手站起来:“走,你外公派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两人御剑赶到到流星落下的地方,就见一百号道童整整齐齐列队,打前头站着两名道士,一个端方稳重,一个神采飞扬,均是人中龙凤。   见到两人,稳重道士走上前来,与赵贞贞见礼。贺雪真行礼,叫了他一声:“大舅舅。”   这两名道士正是贺雪真的舅舅们。大舅叫赵南星,小舅叫赵紫辰。   小舅已走上来,单手抱住贺雪真的膝弯,把他举了起来:“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贺重山那狗东西敢欺负你?待小舅给你出头!”   大舅瞪他一眼:“贞贞已经累了,咱们先回道宫再说。”   大舅扶着赵贞贞上了辇车,贺雪真被小舅举着,半坐在他的胳膊上,只觉得十分尴尬,忙不迭地上了另一辆辇车,大舅一甩拂尘,队伍浩浩荡荡,化作流星飞去。   贺雪真接连几日不眠不休赶路,有些疲乏,不多时便睡着了。赵紫辰轻手轻脚地上了辇车,见外甥睡得正香,抬手给他布了个结界。贺雪真微微动了动,仍旧闭着眼睛,侧着脸,他五官立体,皮肤雪白,鼻梁挺拔,眉目纤长,英气与秀美结合成了惊心动魄的美。闭着眼睛时,那双眼中的锋芒如入鞘的宝剑,尽数收敛,星光洒在他脸上,那容貌在黑夜中莹然生辉。   赵南星也上了步辇,慈爱地看看外甥。赵紫辰啧了一声:“崔家那小子没福气。这孩子带回道宫,咱们的弟子们都要道心动摇了。”   赵南星嗔道:“谁都像你,修道之人,还如此贪慕颜色?”   兄弟二人下了步辇,到了赵贞贞那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在信里也没说清楚,跟我们说说吧。”   贺雪真到了静慧道宫时才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天边竟然已是一抹鱼肚白。   舅舅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应是已经知道贺重山那些背信弃义的事。队伍在道宫广场上降落,广场上,一个巨大的太极圆盘升起,圆盘上站着十人,为首的乃是一名中年道士,道骨仙风,模样就是中年版小舅。   圆盘下另外站着一万名弟子,密密麻麻一片,全部身着道士袍,整齐划一,打眼望去十分震撼。   队伍降落,赵贞贞下来,贺雪真跟着小舅,四人来到中年道士面前,他就是贺雪真外公,赵斗冲。   赵斗冲也有些日子没见贺雪真了,看他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慈爱,“真儿体内的魔毒近来发作过没有?外公又炼出了三颗元丹,到时候叫你大舅舅拿给你。”   贺雪真应答了,一番厮认不提,贺雪真和赵贞贞一起在静慧道宫住下了。   赵斗冲听说女儿受了委屈,怒发冲冠,要飞去盈宿派揍贺重山出气,赵紫辰撸袖子跟着一起上,被赵南星一一按下。   “爹脾气爆,小弟怎地也跟着火上浇油?贺重山倒不是打不得,只是打了他,咱妹妹还要不要回盈宿派了?激化矛盾解决不了问题。”   “那大哥说怎么办?”   “让妹妹住着,过阵子派人去盈宿派探探。”   大人们自有计较,贺雪真不用多嘴,拿出金刚罩和宝衣,送给大舅和小舅。   金刚罩是盈宿派一位长老送的,自然不是凡品,那宝衣更是好东西,舅舅们不肯收,大舅说:“你自己留着,免得在外行走也没个傍身的宝贝。”   贺雪真故意问道:“难道是舅舅们嫌弃我的礼物寒酸吗?”   “怎么会,真儿可不要误会了……”   “那就收下,这是我特意准备的,舅舅们不收,那我这就走。”   二人无奈,相视一笑,只得收下。   贺雪真又叮嘱:“舅舅们记得每天都得穿上,这可是我的一番心意。”   小舅笑话他:“拿你没办法。”   两人当即将宝衣穿在身上。   贺雪真放下心来,却不知此时在盈宿派内,却是暗流涌动。   贺重山想要袒护范雪平,可盈宿派乃是大派,不可能由他一人做主,有些长老与贺重山关系好,站他这边,也有些不想招惹司徒家,主张让范雪平赔罪。   大长老就是这些反对派之一。   这天傍晚,大长老从议事厅回到洞府,邱华落练完功,照例来向师父问晚安,见师父竟有些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师父,掌门叫你去做什么?是不是掌门为范雪平的事向你施压了?”   哪知道大长老恍惚了一瞬间,说:“范雪平的事不是他的错。我们盈宿派乃是大派,根本无需向司徒氏低头。”   邱华落错愕,说:“师父前阵子可不是这么想的。”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为师现在觉得,杀剑灵取灵丹在修真界乃是常有,只能怪司徒茗没保护好自己的剑灵,他司徒家要来兴师问罪咱们便要赔罪,断没有这个道理。”   邱华落心生疑惑,仔细打量师父,倏然间,师父眉心一道黑气闪过,邱华落眨了眨眼,再凝目去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师父……”   大长老也看向他,笑道:“你问了安,还不快回去练功去。下个月就给你举办金阶弟子的受封典礼,你小子可别丢为师的脸。”   师父这说话的口吻一如往常,邱华落渐渐放下疑心,抬步离开。 第8章 世界一   不止是大长老,几乎是一夜之间,几位反对贺重山的长老们都改了口风。   司徒家来问罪的人讨了个没趣,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离开,回去与家主商议后再说。   邱华落御剑目送着司徒家一行人离开,回到宗门内,就见一群人围着范雪平有说有笑。贺雪真一走,他在宗门内地位水涨船高,有传闻他将接任掌门之位。   但也有不少瞧不起他,懒得捧他的,邱华落便是其中之一。邱华落目不斜视地走过,找到师父询问:“盘云真人也是咱们盈宿派的,都已经走了好些天了,掌门还不派人去请回来么?我还盼着雪真师弟回来呢。”   原先大长老也不时说和,劝盈宿派派人去把贺雪真母子俩接回来,哪知道这次他却一反常态:“掌门自会有安排,你还是好好练功吧,别管那么多。”   邱华落皱起眉头。   贺雪真运转真气完毕,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松快筋骨,走出练功室。   前几天,大舅舅已经派了两人去盈宿派探口风,若是贺重山登门道歉,处置范雪平,静慧道宫再考虑让赵贞贞回去。   贺雪真知道,贺重山是压根不想让赵贞贞和他回去的,没了他们两人,他让范雪平认祖归宗才更容易。贺雪真推测,下一步,贺重山甚至要对静慧道宫出手,他倚仗魔族后盾,已经不把老丈人放在眼里了。   而贺雪真,要的就是进一步激化矛盾,等待贺重山在冲突中露出马脚,好揭露他勾结魔族的勾当。   他去找了范氏夫妻,却一无所获,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如何了?   贺雪真在静慧道宫内溜达,待见到两道流星落在道宫内,便知道是派出去的使者回来了。   他赶到外公他们议事的地方,老远就听见两人愤愤不平告状。   “盈宿派好生无礼,竟连山门都不让我二人进。”   “我说来取盘云师叔的东西,贺重山的一个徒弟走出来说:‘东西都叫赵师娘带走了,没什么好取的,你们走罢,恕咱们不远送了。’”   “我说,盈宿派与静慧道宫乃是姻亲,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求见贺掌门一面,那徒弟才带着咱们进去。”   赵斗冲气得三尸神暴跳,被赵南星按下:“然后呢?”   “贺掌门让人上了茶,叫咱们吃茶,就做自己的事去了,对盘云师叔的事一字不提。”   “行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赵南星挥挥手,脸色很臭,饶是他端方沉稳,也受不了盈宿派这种羞辱怠慢。   贺雪真倒并不太意外,走进去问道:“舅舅们接下来如何打算?”   赵南星看向赵紫辰:“小弟与我同去,爹与师伯师叔们坐镇道宫。”   他这话,是要与盈宿派动武的意思了。上一世,范雪平的身世并未这么早暴露,但是贺重山对赵贞贞和静慧道宫的恨意早已根深蒂固,是以虽然没爆发出大矛盾,两位舅舅还是被贺重山派出的魔修害死,之后外公发疯,娘亲积郁成疾,早早去了。   这一次,有他送出的宝衣,贺雪真还觉得不够保险,他仗着有前世曾与魔族众高手对战的经验,连夜画了几个专克他们功法的符咒,第二天一早塞给舅舅们,目送他们带着几名弟子离开。   赵斗冲在道宫成天跳脚痛骂贺重山,若不是几位道宫长老们按着,他也要追去暴打贺重山了。就在他等着儿子们的好消息时,赵南星与赵紫辰带着弟子们回来了。   看众人的形状,竟是鏖战一场,几名弟子受了轻伤,还有一人伤重,赵南星叫人抬去疗伤。   赵紫辰一甩拂尘,对赵斗冲等人说:“我们在半道被魔修埋伏,魔修们冲着我们来,幸亏我们有真儿给的护体宝衣。”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时情形十分凶险。魔族提前埋伏,困住了他们,这些魔族们都是一百年前仙魔大战时的老对手了,对兄弟二人颇为了解。更可怕的是,其中有一个使琴的魔修叫做血琴,琴音可惑乱心神。他们带出的弟子们修为弱些,被琴音摄住,两人既要看护弟子,又要对付魔修,可谓捉襟见肘。   那时若不是两人身穿金刚罩与宝衣,宝衣反伤打死魔族中实力最强的一人,他们不死也要重伤。   可以说,是贺雪真救了他们的命。   赵斗冲一听魔族修士,登时怒了:“这帮魔头一百年前打伤了贞贞,叫真儿娘胎里就带出了病来,贫道杀得他们退回魔域,龟缩多年,居然还敢来招惹咱们?!”   赵南星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魔修们人数多少,都是哪些老对头,修为有无进益,又习得了什么新的神通等等。   待赵南星说完,赵斗冲说:“你重新点一批人,去盈宿派为贞贞撑腰,我让师弟们带队,到外头巡逻,另外再修书与其他宗门世家,提醒他们提防魔修。”   赵南星等人歇息一晚,调息养伤,第二天便又带着人,以及贺雪真连夜赶制出来的符咒,前往盈宿派。   赵斗冲则加派人手,布防巡逻,提防魔修浑水摸鱼。   赵南星带人去盈宿派,申明只是为范雪平之事,来找贺重山问话。贺重山倒是现身了,只是身边还带着范雪平,态度也不甚尊重,赵紫辰向来骄纵肆意,见他这般怠慢,怒气上头,率先动起手来。   他们两人的修为加起来,贺重山不是对手,只是他脸皮够厚,竟派出教中长老轮番与兄弟二人对战。   鏖战十日,赵南星见占不着便宜,带着队伍先行回静慧道宫,从长计议。   赵南星带队回去,半途中又遭魔修埋伏,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贺雪真给的符咒宝衣护身,更不可能吃亏,魔族们惜命,见占不到便宜便撤了。   赵南星回到道宫,把这事说了,赵斗冲沉吟:“我已问过其他门派,倒暂时没发现魔修的踪迹。这是怎么的,这些魔修专要来为难咱们?咱们看起来像是软柿子?”   贺雪真提示他们:“外公们要教训贺重山,立刻就有魔修来为难咱们,莫不是这些魔修和贺重山有关?”   别说道宫长老们,赵斗冲亦是倒抽一口冷气:“贺重山便是吃了豹妖胆,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他也不敢做吧?”   赵南星看着贺雪真:“与魔修勾结,罪大恶极,真儿可有什么证据么?”   贺雪真摇摇头。   赵南星说:“一百年前,魔族作乱,几乎让整个修真界覆灭。盈宿派、冲霄派、青梅剑派、重华宫等等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耆首们战亡,咱们静慧道宫的两位老祖也双双战死。以至于到现在提起这场大战,修真之人无人敢忘,你爹再怎么狼心狗肺,想来也不会犯这种十恶不赦的大错。”   贺雪真点头,不再多说,外公舅舅们可把贺重山想得太好了,把人心的欲望想得太简单了,这种十恶不赦的大错,他偏偏就犯下了!   既然舅舅们不信,他会找出证据的。   “大舅舅,我想这些魔修们定然还会再来,如果可以,你们抓一个活口,也好审问内情。”   大舅应下来。   近来,修真界讨论的话题都围绕着盈宿派。   司徒家嫡女司徒茗的剑灵被盈宿派掌门之子范雪平夺了灵丹,盈宿派虽赔了些灵药法宝,却执意袒护范雪平,司徒家十分不满,此事已不是司徒茗和范雪平之间的冲突,而是司徒家与盈宿派的冲突;   静慧道宫为宫主之女赵贞贞与盈宿派开战,双方长老齐上阵,已打了大半个月了,战况胶着,互有输赢;   静慧道宫与盈宿派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在修真界人脉广泛,有劝架的,也有帮忙的,这事闹得不可开交,要说静慧道宫与盈宿派分明是姻亲关系,为何会打起来,这事就要从范雪平身上说起了……   就在众人津津乐道之际,司徒家与静慧道宫放出一个消息。   两家准备联姻。   崔治自澹渊出来,采买丹药物品时,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千真万确,司徒家要和静慧道宫联姻,司徒家嫡子司徒霓和静慧道宫宫主外孙贺雪真年纪相仿,都没有道侣,正好合适。”说嘴的人兴致勃勃:“这司徒家若是加入战局,还不知咱们修真界要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咦,那贺雪真之前不是曾向崔家下聘么?我怎记得他未婚夫乃是崔家的嫡子崔治?”   “嗨,崔家那种破落门户,怎攀得上盈宿派的高枝?贺雪真退婚了……”   站在街角的白衣少年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淡漠的眸子。贺雪真会答应和别人在一起?无稽之谈!   可若是静慧道宫逼迫他呢?毕竟是外祖家,盈宿派那般对待他,想必在外祖家的日子不好过吧?崔治想着,右手两指一搓,一只小蝴蝶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倒不是帮不了他,再等等吧。等到他走投无路再施以援手,好让他往后乖一点,不要再拿退婚这种事使性子。   说起来,前世有一次,贺雪真闹得比这更凶,起因也只是一件小事:修真界举行庆典,邀请各大宗门世家的掌门宗主携道侣同去,贺雪真邀请自己一起,但他提前答应了范雪平一起去一处新发现的秘境。在崔治看来,这事不能怪他,他都已经答应了范雪平,难道要他出尔反尔吗?   贺雪真很生气,一个人去了庆典,离开后径自回到盈宿派,没回澹渊来。那次贺雪真跟他冷战了足足有三年,崔治差点要忍不住主动去盈宿派找他了……   但愿这次,贺雪真别再和上次一样,毕竟那滋味不太好受。   贺雪真从练功房里出来,赵贞贞已做好了点心,拿手帕替他擦额头:“累坏了吧,又不指望你上场杀敌,成天那么拼命练功做什么。”   贺雪真笑了笑,接过点心。   赵贞贞在他身边坐下:“过两天司徒霓就带人过来了,你想好了吗?”   贺雪真欣然道:“来了正好,我也想提前见见他。宫里可还有住的地方?”   近来因为与盈宿派的争端,外公在修真界的朋友来了不少,有来劝说的,有来助拳的,也有来住两天就走的,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那些真正绝顶的宗门世家倒不敢轻易下场,以免引发更大的浩劫,都是以居中说和为主。来帮忙打架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散修,来练练手,捞点好处。反正赵斗冲爱交朋友,爱热闹,众人便随他去了。   让贺雪真奇怪的是,就算贺重山倚仗身后的魔族势力,盈宿派的长老们又不知道,不是所有长老都服他的,可怎么也没长老跳出来反对?反而乖乖听命于贺重山,上场与静慧道宫对战?七长老呢?大长老呢?三长老呢?   赵贞贞说:“早就准备好地方了。只是你可得想清楚了,是否当真要与这司徒霓合籍?娘可不要你为了这些腌臜事牺牲自己。”   贺雪真微笑道:“我想的很清楚。”   情爱一事,他无所谓。这个司徒霓他前世是认识的,容貌过得去,人品过得去,凑合过日子没问题,反正跟谁合籍都比跟崔治合籍好。 第9章 第九章   过了几天,司徒霓一行人便到了静慧道宫。两人在长辈们围观下见了面,赵斗冲看司徒霓颇为满意,大舅端坐一旁,不予表态,小舅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地打量司徒霓。   司徒家的长辈打量贺雪真,十分满意,笑道:“这孩子模样气度都出挑,像盘云真人。”   赵斗冲自得道:“可不是,我这女儿像她娘,闭月羞花,万里挑一,贺重山那狗东西不知道惜福!”   司徒家的长辈笑道:“待我们两家联姻,还怕对付不了他一个盈宿派掌门。”   要贺雪真说,这司徒家实在够鸡贼。明明恨贺重山恨得牙痒痒,却不肯轻易下场,说什么不好插手掺和人家的家务事。若是静慧道宫同意联姻,那司徒家就师出有名了。   赵斗冲原本不同意,是贺雪真无所谓,劝说外公舅舅们答应这门亲事。与司徒家结亲,对静慧道宫利大于弊。   两方见了面,长辈们有话说,让贺雪真和司徒霓两个小辈出去玩耍。贺雪真便带着司徒霓在道宫走动。他见司徒霓欲言又止,把人带到僻静处,问道:“司徒世兄,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司徒霓有点讶异,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祭出自己的本命剑。那剑浮在半空中,缠绕着雾蓝色的真气。   真气倏然收拢,聚成一束,落在地上,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司徒霓挠了挠头,跟贺雪真说:“雪真世弟,不瞒你说,其实我已经有想要共度一生之人了,就是我的剑灵,司徒清欢。”   司徒清欢向贺雪真行礼。   贺雪真哦了一声,上辈子他倒不知道这个事,也没听说司徒霓有个剑灵恋人。   他问道:“那你为何不跟家里说清楚?”   司徒霓无奈:“我说了,可长辈们责备我,说剑灵算不得人,谈什么共度一生。哪有人和灵宠共度一生的。”   贺雪真微微点头,上辈子没听说这件事,可能是这对苦命鸳鸯被司徒家镇压了。就司徒家那个鸡贼样子,叫子弟们跟大世家大门派联姻才能利益最大化,怎么可能允许子弟和一个剑灵在一起。   贺雪真问道:“那你跟我说,又是怎么想的?”   司徒霓说:“雪真世弟,我无法拒绝家里,能否由你去跟长辈们说,就说瞧不上我,这门亲事算了,行不行?”   贺雪真冷眼看他:“恶人由我来做,你倒打得好算盘。”   司徒霓神色一赧,羞愧道:“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   “我不能当恶人,免得给我外公树敌,至于你和你这小情人的事,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和我合籍,做一对表面道侣,我不管你们就是。”   “这……这岂不是委屈了你?”   “既然觉得委屈了我,就拿你们司徒家的铸剑之法补偿我吧。”   司徒霓一呆,与司徒清欢对视一眼,司徒清欢微微点头。   婚事敲定,在司徒家催促之下,很快便订下了婚期。赵贞贞半喜半忧,亲自去了一趟司徒家,和司徒霓的双亲见过面,商量行合籍之礼的地点,该请哪些宾客。   贺雪真诸事不管,仍旧辛勤修炼,却不知,此时在澹渊,一个人自惊怒中睁开了眼睛。   崔治看着眼前的蝴蝶,蝴蝶带来了讯息,贺雪真的婚期就在这个月底。算算日子,不过十来天了。   竟然这般急。   崔治只觉得荒谬,荒谬到他几乎要笑出来。   贺雪真与别人合籍?笑话!怎么可能!他此生最爱的人,只有自己而已,他怎么可能和别人合籍?!   一定是假的。   崔治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蝴蝶停落在他指尖,被他用力捏碎。   崔治从深潭内浮出,用真气蒸干衣袍。澹渊有诸多妖族与魔族,时不时被崔治拿来练手,已知道这看似单薄的白衣少年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见他出来,妖物与魔物们登时龟缩起来,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哪知道今天,这白衣煞神却似被戳了逆鳞的恶龙,一步步往外走,每走一步,便有一道剑气飞出,精准地击中一只妖物。众妖魔们四散奔逃,崔治红着眼睛,浑身冒着白气,定定地向前走,周身剑气飞得更远。   唯有满足杀戮之欲,才能平息那莫名而来的惶恐。   贺雪真正和司徒霓在道宫内闲逛,司徒清欢跟在他们身后。贺雪真问过司徒霓才知道,原来司徒清欢不会说话。因为剑灵不会说话,这把剑没人要,差点被贱价卖了,是司徒霓跟长辈们要了来,宝贝似的护着。   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倒挺教人羡慕。   这时,一名道童快步走来,向贺雪真禀报:“师叔,宫外有个人求见,他叫崔治。”   崔治来做什么?   贺雪真可不想应付他,说:“不见,让他走。”   道童离去。   没多久道童又快步奔回来,着急慌忙的:“那厮不肯走,打进来了。”   舅舅们和宫里几位长老带着徒弟们去盈宿派打架了,外公和娘倒是在,只是贺雪真不想让他们过问自己和崔治的事,啧了一声,拢着袖子道:“带我看看去。”   走到半途,就见前方闹哄哄的一个圈子,正缓慢朝里移动。贺雪真御剑飞上前,落在闹圈中间,把打斗的两拨人分开。崔治退后一步,收了招式。   静慧道宫一个道长骂道:“你拿咱们静慧道宫当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还有没有点规矩?”   崔治不理会他,看向贺雪真,说道:“贺雪真,你赢了。”   贺雪真不解,问道:“什么?”   崔治看着他:“快去退了司徒氏的亲事。我在这里等你。”   贺雪真茫然:“……什么?”   司徒霓一听退婚,不开心了,拉着贺雪真小声问:“他是谁啊?凭什么叫你退婚。”   崔治这才注意到司徒霓似的,皱起眉头,看着他拉着贺雪真的那只手,问贺雪真:“他是谁?”   司徒霓瞪着他:“我是司徒霓,就是要与雪真世弟合籍之人。”   崔治一怔,上上下下扫过他,表情轻松多了:“你要合籍的对象就是这般模样?真是胡闹。”   司徒霓登时怒了,上前两步:“你什么意思?瞧不起人是吧?”   他作势要推崔治,崔治放出真气威压,压制得司徒霓一时间无法动弹。崔治冷冷地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就在这时,司徒清欢闪身挡至司徒霓跟前,同样冷冷地看着崔治。   气氛剑拔弩张,贺雪真无法坐视不理,叫人把两人拉开:“静慧道宫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   他对道长道童们说:“各位请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跟崔仙长说。”   守宫的道长们这才带着人散了,司徒霓带着司徒清欢退到一边,气势汹汹地盯梢。   贺雪真对崔治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快说吧。那些叫我退婚的废话就别说了。”   崔治愕然,不敢相信似的:“难道你当真要跟那小子合籍?   “没错。你当静慧道宫和司徒家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   崔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胸中翻江倒海,心神大乱。   “崔世兄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贺雪真,你可想清楚了,不要意气用事!”   贺雪真看着他,疑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意气用事?还有,我要和司徒世兄合籍,和你有什么关系?”   崔治一噎,司徒霓也跟着说:“就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干嘛?我和雪真世弟合籍,还需要你这个路人同意?”   崔治脸色煞白,点头道:“好,的确不关我的事!”   他说罢,拂袖而去。   贺雪真懒得管崔治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什么用意,可没想到,夜里他修行时,窗户外传来敲打声。   贺雪真皱着眉头,开了窗,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向贺雪真。   贺雪真内心升腾起一股焦躁恼火,他最讨厌别人踏足他的领地,是以住处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要。   这人是谁?   贺雪真踩上窗台,一挥手祭出长剑,一道真气呈扇形推出,打向人影。   那人倏然退后,接住贺雪真的招式,低声喝道:“贺雪真,是我!”   是崔治的声音。   贺雪真冲上前,怒道:“谁允许你到我的院子里来的!滚出去!”   “你……”崔治一退再退,一直退到贺雪真的院子外:“贺雪真,我有话要和你说。”   贺雪真站在院墙里,皱眉看着崔治:“白天没说完,还非得夜里来?”   崔治看着贺雪真,他这般抵触的态度,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竟叫崔治心里生出几分委屈——他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崔治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快,说:“我是来问你,和司徒家合籍之事,是不是别人逼你的?”   贺雪真一愣。   崔治误会了他的沉默,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贺雪真:“如果是别人逼你的,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是不是你外公?我去找他……”   “不是。”贺雪真打断了他,皱着眉头:“崔世兄,你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任何人逼我,我自己愿意和司徒霓合籍。还有,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第10章 第十章   贺雪真竟然问自己,自己是他什么人?   崔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是他什么人?自己是他前世相守百年的道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与他心血相连之人!   可现在,贺雪真已经把一切都忘记了,甚至还待自己这般冷淡厌烦。   时至今日,崔治不得不承认,贺雪真没有前世的那些记忆,他并不是前世那个深爱自己的贺雪真。   崔治一时间,有了几分茫然。   他和贺雪真在一起生活了百年,早已习惯每天睁开眼睛便是他,闭上眼睛前还是他,耳畔有他的呼吸声,伸手便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暖。   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和自己相处时,那双眼睛总带着几分专注认真,那是冰冻河面下的静水流深,是性格冷硬的贺雪真能给他的全部温柔。   为什么?   眼前这个人,与道侣年少时的模样别无二致,那双眼睛,从未变过,眸光深处,却没有他了。   为什么?   既然前世那般喜欢自己,身为盈虚派掌门首徒,能放下身段成天追在他身后,为什么现在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好,既然贺雪真已不是从前的贺雪真,那他也无需再眷恋过去,他是离问鼎天道只有一步之遥的澹渊尊主,不可以在儿女私情上浪费时间!   心中这样想着,手指却用力地扣进了掌心,崔治看着贺雪真,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么?”   “婚都退了,崔世兄难道当我是在说笑吗?”   “好……好!”崔治倒退两步,用力点头,纵然脸色尚能保持镇定,垂在身侧的手却已是微微颤抖:“贺雪真,但愿你不要后悔。”   他说罢,竟是连贺雪真一眼也不敢再多看,转身离开,那急匆匆的背影,竟让贺雪真看出了一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崔治回到中洲崔家时,身上披着一层露水。他星夜兼程,不曾合眼休息,倒不是倚仗修为高深,而是无法合眼。   一合眼,便会想到前世,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的那个画面。   其实到了现在,他也仍然没能想明白,贺雪真那时眼中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或许,虽然两人已相处百年,但他并未懂得过贺雪真。   是贺雪真情绪内敛,不愿展露,还是他……还是他太过骄傲,从未想过去了解?   崔治不愿深想。   还未到崔家门口,便看见街头闹哄哄的,人群里传来呼喝声,一道真气扫过,人群间人影一闪,眼看真气就要打上一名年迈老者,崔治目光微凝,闪身上前,带着老者闪开。   这老者,是他的族叔。   族叔躲过一劫,心有余悸,抬头看见了崔治,来不及想为什么消失多日的崔治会突然出现:“崔治,快去叫贺伯来!这冲霄派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贺伯是家族中所剩不多的修为高手,崔家这样一个破落家族,便是靠着这忠仆的照顾,才不至于太过落魄凄惨。   但是——崔治看向眼前的三人,这三人身着冲霄派的内门弟子服,修为精深,贺伯不是他们的对手,来了也无益。   崔治没有动作,冲霄派的弟子嗤笑道:“哟,我说是谁,原来是被盈宿派退了亲的崔仙长啊!崔仙长来得正好,我们冲霄派的赵长老想要借你们催家的法宝:琉璃金狮一用,劳烦崔仙长呈上来。”   崔家与冲霄派离得近,不时便要受这门派的搜刮。他与贺雪真订婚后,这些人收敛了些许,前段时间退婚后,这帮人便又欺上门来了。   族叔怒道:“放屁!我崔家的祖传法宝,岂是你们说借就能借的!崔治——你还不快去叫贺伯!”   冲霄派另外两个弟子闪身,拦住了崔治的去路。   不过崔治也没想过要走。   何必叫贺伯,区区蝼蚁,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崔治站在原地,全身真气鼓荡,衣袍翻飞,冲霄派三弟子骇然,正要逃跑,崔治已鬼魅般闪身,不过眨眼之间,他回到原地,两名冲霄派弟子已倒在了地上,了无生息。   崔治看向剩下的那人,冷淡道:“去跟你们赵长老说一声,这些年从崔家借走的东西,该还了。”   合籍的日子快到了。   地点选在司徒家的别业,这地方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待合籍后,这处洞府就赠给司徒霓与贺雪真居住。   静慧道宫与司徒家都派了人手前来帮忙,招呼宾客们,筹备合籍典礼等事宜,是以这段时间,这洞府周围热热闹闹的。   贺雪真倒不嫌吵,只要这些人别闯进他的领地,他们怎么样贺雪真都无所谓。   前世他和崔治是结过契的,对那一套典礼流程十分熟悉。这次司徒家把典礼悬在一处峭壁高台上,峭壁外的渊薮,浮着朵朵道家的莲花台,和司徒家的铸剑金印,到时候宾客们便可坐在这些莲花台和金印上观礼。   贺雪真和司徒霓彩排完毕,相携着往山下走。   一名司徒氏家仆带着客人们往客舍方向走,崔治跟在司徒家仆身后,往贺雪真和司徒霓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人,都穿戴着印有崔家家族纹章的服饰,想来是他带来的随从们。   贺雪真有些惊讶,崔治怎么会来?   他由司徒家仆引路,是司徒家请他来的?   他看向司徒霓。   司徒霓贴着他小声说:“叔伯们请了崔家家主,崔家没人了吗,怎么派了他来。”   司徒霓打听了之后,告诉贺雪真:“那崔治不知从哪儿得了奇遇,实力大增,居然一人单挑冲霄派七名长老,把冲霄派闹得人仰马翻,谈崔色变。他还当上崔家家主了,难怪是他来观礼。”   崔治有前世的记忆,修行起来自然进益飞快,能当上崔家家主不奇怪。只是贺雪真有点担心,崔治这个变数,会给他的计划带来无法预料的影响。   要不要提前将崔治除去?   现在的崔治对他而言,只是一颗石子,碍事了,就除掉。   贺雪真掂量了一下自身实力,没有完全把握,还是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很快到了合籍这天,清早,贺雪真从练功室内出来,梳洗后换上新衣服,由道童引着,走到山脚下。司徒霓几乎与他是同时到达,两人牵着手,一起往山上走。   走到峭壁高台上,峭壁对面已尽是观礼的宾客们,静慧道宫请的客人,盘膝坐在莲花台上,司徒家请的宾客,坐在金印上,总量上相差无几。   两人携手登上高台,司仪唱诵祝词,唱念之间,繁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自半空中悠悠飘落。   两人促膝而坐,司仪退至一边,静慧道宫的当家人赵斗冲和司徒家家主司徒衡山并肩走来,唱诵祝词,司仪端来玉石盆,两人掬起盆中灵水,浇在贺雪真与司徒霓头顶。   两人催动真气,蒸腾起一片雾气。待雾气散去,两人身上的灵水已经全数蒸干,一阵风吹来,二人衣袍鼓荡,长发纷飞,纠缠在一起,浩浩然有仙人之姿。   这就是合籍快要成了。   观礼的宾客们正要恭贺一对新人,崔治忽然开口:“贺雪真!”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去,只见崔治催动座下金印,移动到峭壁边,低头看着贺雪真。   崔治脸色发白,盯着贺雪真,叫了他一声,便默然不语,眼中隐含着一丝期冀。司徒衡山有些不悦:“崔仙长有什么话,都等到合籍后再说吧。”   崔治仍旧执着地盯着贺雪真。   贺雪真问道:“崔世兄有什么事?”   “你当真要和司徒霓合籍吗?”崔治眸光微微闪动,嘴唇轻颤:“若是你后悔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贺雪真还未说话,赵斗冲和司徒衡山就勃然大怒,一个拿出拂尘,一个祭出本命剑,叫骂道:“你这小子,说什么混账话!”   贺雪真也挺生气的,崔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不知道还当他贺雪真品行不端,脚踏两条船呢。   崔治一直看着贺雪真,连个眼神也没给赵斗冲与司徒衡山,司徒衡山大怒,先动起手来,长剑祭出,裹挟雷霆之势扫向崔治,在那地动山摇的攻势下,众宾客离得近些的,连忙往后撤,崔治面色不变,右手一挥,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崔治往前一步,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原位,司徒衡山则退后了一步!   这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修为差一些的,甚至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修为高深的,却是惊讶骇然,就在方才,司徒衡山挥剑冲向崔治时,一道透明屏障横亘二人之间,将将挡住一剑。   咔嚓的巨响,则是那透明屏障悉数碎裂,崔治却似早已料到,甚至往前一步,反杀司徒衡山。   司徒衡山修为绝顶,自然不可能被他所伤,但他在崔治力劈华山的气势下,却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崔治虽然外表仍是略显单薄的少年人,骨子里却是那个睥睨傲岸的澹渊尊主,哪怕修为不敌,他也不会在司徒衡山与赵斗冲面前露怯。甚至——他的一挥一击之间,还带了几分不屑。   若是前世的修为尚在,司徒衡山已经死在他手底下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崔家家主,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了如此修为了吗?   贺雪真不由得庆幸。   还好他没有对崔治动手,现在的他,还不是崔治的对手。   崔治这厮,不愧是拥有太白荧的一缕魂魄,堪称天赋卓绝,进益神速啊。   心里带着几分妒忌,贺雪真说话了:“崔家主,还请你不要说这些叫人误会的话。什么叫你带我离开,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更何况我和小霓情投意合,请你不要从中作梗。”   崔治收了剑,静静地看了贺雪真片刻,他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却仍忍不住想要最后再试一次。显然,他鼓起勇气的最后一搏,只是贺雪真口中自作多情的——从中作梗。   他和司徒霓情投意合,竟显得自己像个滑稽小丑般可笑。   崔治的心里,已说不上是平静,还是悲凉。   “好。”崔治看着贺雪真:“既然如此,崔某祝你与道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此物赠与你,作为新婚贺礼。”   他抬手,一琉璃物件飞在半空,烁烁闪光,耀人眼目。   “是琉璃金狮!”   “那不是崔家的镇族之宝吗?”   “好大的手笔!”   贺雪真却不肯接,一挥手,把琉璃金狮推回了崔治胸前。   “好意我心领了,崔仙长来时已经随了礼,无需再送一次。”   崔治默默收回琉璃金狮,嗓音喑哑:“是崔某唐突了。”   他飞身从金印上一跃而下,袍袖被风吹得满涨,宛如一只颓败的鹤,往出口处离去。行至半途,崔家的随从们听说他独自离开,匆匆追了上来。   “家主,那贺雪真又什么好的。”随从试图安慰他:“原先追着你跑的时候,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现在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你也别惦记他了。”   崔治冷冷道:“谁说我惦记他,我才不……问鼎天道才是正途……”   话还未说完,崔治呕出一口血来。   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司徒衡山那一剑还是伤到他了啊。   就像他无论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掩盖,亲眼看着贺雪真与旁人合籍,那一刻的噬心之痛。   崔治捂住胸口,嘴角挂着血迹,竟还能呵呵笑道:“我不过是……不过是不适应罢了。过一阵就会好……会好起来的。”   崔治在问鼎天道之途上无所畏惧,却不敢叩问自己的内心。 第11章 第十一章   合籍典礼被崔治一闹,匆匆结束。司徒衡山震怒,贺雪真听说,他已经派了人前去追杀崔治。   贺雪真真心期盼着他能成功,可惜过了一阵听司徒霓说,前去暗杀崔治的人,没一个能回来。   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暗杀崔治这事不太顺利,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联手,对付盈宿派这事还是挺顺利的。   盈宿派的议事厅内,众位长老们分列而坐,皆是面露愁容。   和静慧道宫的矛盾原本只是小矛盾,掌门是静慧道宫的女婿,上门认个错,再把范雪平逐出门派便好,哪知道掌门执意偏袒这个私生子,竟把事态扩大到了这一步。   现在司徒家和静慧道宫联手,已连胜三场,赵贞贞也送了解契书来,要与他解除道侣身份,偏偏掌门仍然执迷不悟,竟还不愿低头。   会议散了,长老们唉声叹气地走了,贺重山出了议事厅,范雪平正等在门外,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爹,不如就把孩儿逐出门派吧,现在事态恶化成这样,实在是孩儿不愿意看到的。”   贺重山虽有忧虑,但他底牌还未亮出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若是能趁此机会重创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盈宿派便可一家独大!   这已经不是范雪平的去留问题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贺重山安慰他几句,便离开议事厅,御剑去了练功室。   进入练功室后,他凝神打坐,原神来到紫府之中。紫府内原本该是元婴的地方,却跳动着一颗宛如心脏的,红色的血团。   “魔主万安,属下有一事前来求助。”   红色的血团有规律地跳动着,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是为静慧道宫和司徒家族的事么?”   “正是!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联手,我盈宿派虽是大派,却实在是消耗得太过厉害……”   血团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贺重山的声音小心恭敬:“还请魔主再助我一次!”   血团沉默片刻,答应了他:“吾再派十名族中高手前来助你。”   贺重山犹豫片刻,讨价还价:“魔主上次派了血琴等魔修前来,血琴却不听我号令,一击不中,便逃之夭夭,实在不好驱策。”   上次这位魔域之主派了魔族修士前来,没想到几次三番,都未能除去静慧道宫那两个牛鼻子臭道士,血琴等魔修脾气大,不听他号令,眼见无法得手,又死了好些个兄弟,干脆一走了之,回魔域去了。   贺重山气得够呛,心生恼恨。   血团沉默片刻,说:“你无需担心他们不听你的话,这是吾的血珠子,只要用真气催动,他们就必须服从于你。”   说罢,一滴殷红血珠从血团里分离出来,弹入贺重山泥丸宫内。   贺重山一喜,连声恭谢。   血团继续说:“小心着用,莫要引起注意。若是把狗引到魔域来,有你好果子吃!”   贺重山不敢多话,心中已打定主意,如果这次还是血琴那老货带人前来,有血珠子在手,他一定要物尽其用!   崔治已回到澹渊多日,修行却一直未有寸进。   瓶颈无法突破,他不免焦躁,有时间便在澹渊内大肆屠戮,杀得妖族与魔族闻风丧胆,许多弱小魔族已连夜搬家,打算前往魔域了。   崔治这一天照样杀得浑身是血,真气耗尽,回到寒潭边,一个声音叫他:“崔治。”   那听着竟像是贺雪真的声音。   崔治倏然回头。   一股红色的烟雾卷来,崔治连忙屏息,一剑挥出,一只魅妖从红雾中飞出,摔倒在地,恶狠狠地看着崔治:“杀妖如麻的刽子手!去死吧!我诅咒你,永远沉沦在内心的欲望之中,再也无法醒过来!”   崔治挥手,一道真气打出,魅妖气绝身亡。   崔治跃入寒潭,影子倒映在潭水中,眉心一抹红痕忽隐忽现。   这是梦吗?为什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所以这一定就是真实!   眼前人的脸庞仍是那般熟悉,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干嘛?”甚至就连自己有些失控,冲动抱住他时,那冷冰冰的表情和羞赧的眼神,都与记忆中一样。   “崔治,快松开……你怎么了?”贺雪真被紧紧抱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原有些抗拒,在感觉到滴在脖颈间的滚烫液体时,贺雪真却又安静了下来。   崔治也觉得自己好笑,多大的人了,不至于的。   控制情绪什么的,他最擅长的不是吗。   可是,理智上知道流泪这种事很丢人,却还是忍不住胸口剧烈翻涌的情绪,崔治低着头,把眼泪擦在贺雪真的肩头,含着鼻音轻声说:“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和别人合籍了。”   还有……梦见你退婚,你用陌生的眼神看我,你在我面前与别人亲密无间,你弃我如敝履。   “嗯?”贺雪真推着崔治,两人并肩在院中坐下。   “都是假的,别想那么多,当心生出心魔。”   贺雪真在安慰人这种事情上向来有些笨拙,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出来硬邦邦的,贺雪真靠近崔治,轻轻咬了咬他的鼻子。   崔治抬起头,两人的鼻子轻轻碰在一起,温热的呼吸交错。虽然合籍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明白贺雪真咬鼻子的含义,但这次他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   修行的瓶颈终于突破了,感受到充盈经脉的灵力,崔治能感觉到,他离问鼎天道又进了一步。   但是有贺雪真在身边,问鼎天道这事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现在,他更愿意多花一点时间陪伴道侣。   原先,他总把许多东西排在贺雪真之前,修行,重振崔家,甚至是报答范雪平的恩情,了却因果。   他和范雪平相约前去秘境,未能陪伴贺雪真出席庆典,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贺雪真为什么生气吗?   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澹渊尊主的承诺,比陪伴贺雪真出席庆典更重要。   他只是明白,无论他做什么,贺雪真最后都会退让的。   他只是知道,就算他生气,还是会回到澹渊来。   但是他忽略了,长久的守望得不到回应,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耗一空。   他错得太多了,就算已经许下承诺,可陪贺雪真出席庆典难道不是更重要吗?跟范雪平说一声,另约时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崔治已隐约明白了,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时,何以眼中充满了恨意。   崔治微微喘息,伸出手指,拨开贺雪真脸颊上汗湿的鬓发。   贺雪真对他这事后的温存不太适应似的,眼神有些微茫然。   崔治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禁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抱住贺雪真。   怀中的人有些困倦,微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根根纤长分明,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道侣都美得惊心动魄。虽然他不太爱笑,但对待自己,总多了几分小心的温柔,而且是独一份。   冷硬的坚冰,唯独在自己面前会化作春水,天底下还有比这份优待更让人飘飘然的吗?以前的自己,或许是得到的太轻易,所以没想过会失去。   直到做了那个噩梦,崔治才不得不承认,贺雪真在他心中,比他想象得更重要。   “真害怕会被天道妒忌……”崔治忽然有感而发,喃喃自语。   “嗯?”贺雪真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发出一声疑问,那鼻音都让崔治觉得可爱。   在澹渊的日子就像从前一般,不紧不慢地度过。崔治除了修行便是贺雪真,只觉得岁月颠倒,一时间觉得已经过了一百年,一时间又觉得他才刚和贺雪真合籍不久。那种不确定感让他不安,这天在看到拜访的客人时,崔治一时间有些怔忪。   范雪平笑道:“崔大哥,怎么了?不欢迎我吗?”   范雪平到来,还带了一件法宝,说是要送给崔治。   “崔大哥,这件宝衣,世间唯有你穿上最相称。你绝对想不到,这衣服是我从哪儿得来的。”范雪平献宝似的,把华丽的宝衣抖开,给崔治披上,一边念念叨叨,说自己是如何从山顶掉下瀑布,又在瀑布底下发现别有洞天,然后击杀守宝的恶兽,千辛万苦,因缘际会得到了这件宝衣。   从前,崔治觉得范雪平天真无邪,满眼崇拜的样子挺可爱,现在却有些不自在——   范雪平贴着自己,替他穿衣服、卷袖子,这动作是不是太亲昵了一些?   而且,贺雪真还在一边看着呢。   崔治以为,贺雪真会想从前那般发怒,叫范雪平滚蛋,但这一次,他居然只是沉默着,那沉默让崔治有些心慌。   打发了范雪平,崔治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阻止范雪平?他并非我的道侣,为我穿衣这种事,委实有些过于亲密了。”   贺雪真皱起眉头,看着崔治:“你不是向来叫我要大度吗?”   崔治一噎。   他想起来了,贺雪真每每因为范雪平动气时,自己总是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责怪,说:“雪平心性单纯,你为什么总是猜疑防备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需得还了,了却因果,才能问鼎天道。你是我的道侣,对他大度一些吧。”   现在贺雪真用这话反问他,倒让崔治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可以叫他走。”   “用不着,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贺雪真的眸光冷淡深沉,让崔治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要他别到我的院子里乱蹿。”   崔治于是叮嘱范雪平,不要去贺雪真的院子。   可范雪平竟像是没往心里去,不禁去了贺雪真的院子,还动了他的东西。   所以贺雪真对他动了手。   崔治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   这发生的一切,让他熟悉到恐惧。   可他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恐惧。他只知道,范雪平被贺雪真打成重伤,只有元丹能救他。   崔治觉得,贺雪真是没有错的,但范雪平也没有恶意,谁知道贺雪真会有这般过激的反应呢。   更何况范雪平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这一命自己必须得救。元丹是贺雪真母族的遗物,但放着不用,也是死物,他再用其他的东西补偿贺雪真好了。   崔治自认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安排,但冥冥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又一次做错了选择。究竟是哪里不对,那令他坐立不安的心慌,又从何而来?   直到贺雪真找来——   直到贺雪真动手——   直到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   崔治才终于突然醒悟,但他已无路可退。   寒潭下,闭目打坐的少年眉心间一道红痕诡异凄艳,少年额头冷汗如珠,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转动,脸色从红变白,又由白变青——   魅妖的毒催发了他的心魔,记忆中贺雪真同归于尽的那一击被心魔勾动,重创了他的元神,若不赶紧醒来,他就再也醒不来了。   寒潭边,妖族与魔族的鬼魅身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都在关注着寒潭下的波动。   但愿那煞神就此夭折,被心魔折磨而死!   寒潭的水滚动如沸,隔着潭水,也能感觉到那煞神的真气四处乱窜。众妖魔们屏息凝神,等了快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寒潭的水一点点平静下来。   “太好了!”   “他死了!那煞神终于死了!”   “小妹没有白死!”   妖魔们喜大普奔。   就在这时,寒潭水面骤然炸开,真气裹挟着绝望的杀意,宛如狂风过境,离得近些的妖魔,顷刻毙命。   炸开的水波中,一白衣少年沾染着斑斑血迹,宛如灭世煞星,出现在寒潭边。   妖魔们丧胆而逃,却快不过少年的杀意。   一瞬间,又是十几名妖魔丢了性命。   崔治已是强弩之末,终于无力支撑,单膝跪在地上。   眉心的红痕已消失不见,他却好似仍沉溺心魔之中,双眼展露出空洞和茫然。   “为什么……雪真……”   这一刻,他已经无法否认,他并没有好起来。   或许永远也无法好起来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二舅带着弟子们回到道宫,一脸晦气。   “那些魔修又出现了,司徒宏山被偷袭,受了重伤。”赵紫宸皱着眉头:“我怎么感觉,这些魔族是在帮盈宿派?”   赵南星沉吟不语。   贺雪真说:“若是能抓住几名魔族,审问一二便可知其中内情。”   “唔,这次血琴又来了,他的琴音可惑乱心神。一百年前仙魔大战的时候,他抱着那把血琴,可是杀了不少修真之人。”   “血琴的琴音,只能以修为抵挡,速战速决,否则听久了,仍是会受其影响。可这些魔族之中,有一个叫摧山的,防御极强,真气浑厚,很不好对付。”   贺雪真经历过前世的除魔之战,知道该如何对付血琴,但是他没办法直接告诉小舅舅,毕竟这法子的来历可不好解释。   他画了个符咒交给两位舅舅。只要再碰上血琴,血琴的魅惑琴音会让这个中短距离传送符咒触发,他会被符咒传送到战场上。届时抓到一个活口,就能指认贺重山。   贺重山用起这些魔族不遗余力,毫不顾惜,所以机会来的很快。   贺雪真本来正在和司徒清欢互相喂招,一瞬间胸口光芒一闪,他人已消失在原地。   一旁的司徒霓满头雾水,问司徒清欢:“他人怎么不见了?”   司徒清欢沉吟片刻,比划着告诉司徒霓:是传送符阵。   司徒霓:“为什么我这位道侣连这个也会?我只在古书上读到过。”   贺雪真突然出现,把赵紫宸吓了一跳。   “雪真!你怎么来了?!”   贺雪真没有回答,御剑飞身而起,瞬息间来到战场的角落里,服下一粒易容丹。这易容丹不是改变相貌,而是改变声线,骨骼,隐藏相貌,修为,让人看不清模样,也探测不到修为。静慧道宫出品,一经推出便十分紧俏,价格自然也就高居不下。   这地方离血琴距离颇近,又不引人注意,正方便他施为。赵紫宸见外甥话也不说御剑就走,一瞬间没了人影,还当是自己神志不清出现幻觉。   眼下,魔族修士们再度来犯,赵南星站在北面御敌,与摧山缠斗在一处。血琴站在高处,抱着琴弹奏,那琴音不成曲调,听着怪异无比,可人若是去听,便会被琴音搅乱神智,出现幻觉。   赵南星与赵紫宸修为高强,静慧道宫的道长们之中,修为弱一些的,早已经中了魅惑之术,疯狂砍杀,不辩敌我。   赵紫宸又要与剩下的魔族们对战,又要留心保护徒弟们,若不是身着宝衣,早就受伤了。   贺雪真折了一枚竹叶,放在唇边吹奏。   他粗通音律——崔治教的——要对付血琴,有两个办法。   一是弹奏音乐,用更优美的韵律盖过血琴的琴音,夺回血琴对修士们的控制。前世崔治便是这样对付血琴的,但贺雪真自认水平不够。   二是补完血琴的琴音。   血琴的琴音之所以怪异,是因为他的琴声不完整,漏掉了该有的音韵。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怪异,才能控制心神。贺雪真只要把那些缺漏之处补完,曲调一变,控制效果便不攻自破。   所以贺雪真吹起了竹叶笛。   竹叶笛声音清越悠扬,与琴声的融合却又能恰到好处,竟让那原本听起来十分诡异的曲调,变得中正平和。不过片刻,血琴便发现他的琴声受到了干扰,那些被控制心神的修士们渐渐清醒过来。   赵紫宸压力骤减,腾出手来帮着赵南星一同对付摧山。   血琴焦虑恼火,把琴声弹奏得更快更急,贺雪真却能一直跟上他的频率,毕竟他只要吹奏几个漏掉的音符就够。   “干掉他!杀了他!”血琴嘶哑老迈的声音响起,魔族朝贺雪真移动,静慧道宫的道士们早看出来贺雪真是胜负的关键,自动靠拢在他周围,助他抵御魔族。   摧山叫道:“撤吧!”   然而,众魔族们刚动了撤退的念头,眉心间骤然亮起一点红,众魔族皆是痛苦忍耐之色,像是被这红色血滴钉在原地了似的,不敢后撤一步。   贺雪真已经看到他们眉心的红点,又是血珠子啊?老把戏了。上辈子贺重山就是从魔域之主手里得到血珠子,否则魔族不会乖乖听他使唤。   魔族们无法撤退,否则便会被贺重山捏爆体内的血珠子,爆体而亡,只能勉力强攻。然而,他们已经显露颓势,赵南星与赵紫宸则愈战愈勇,过了没多久,司徒家带人赶到,己方再添战力!   摧山怒道:“还不撤,是要我们死吗?!”   血琴亦咬紧牙关,十指弹得血迹斑斑:“别管其他人,先杀了那个吹笛子的!”   摧山倒是想动手,然而赵南星和赵紫宸死死粘着他,竟是怎么也抽不开手来。   有贺雪真在,血琴就是个废人,他的琴音已彻底失去效力。贺雪真对身边的道长说:“无需保护我,去抓血琴吧。”   血琴见状,想要逃跑。   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一退,众魔修便跟着撤退。然而还没撤退多远,众魔修便惨叫吐血,竟是被血珠子逼得退无可退。   血琴见状,脸露悲愤痛恨之色,叫道:“狗贼!你不拿我等性命当命,你不得好死!”   他顾忌贺重山操控着血珠子,不敢直言他的名字,语气中的恨意已是淋漓尽致。贺重山这是要逼他们背水一战,若能成,他们便可活下来,若不能成,消耗了静慧道宫的人手,于贺重山同样有利!   他这是压根没把这些魔族的生死放在心上!   魔族们退无可退,激起满腔血勇之气,要与修真者们死战到底。一时间喊杀声不绝于耳。贺雪真御剑飞起来,免得被四处爆炸的真气波及。   魔族已经是强弩之末,没用多久,赵南星和赵紫宸便斩杀摧山,活捉血琴,剩下的魔族们战死的战死,爆体的爆体,战场上一片狼藉。   能把血琴抓住,对付贺重山胜利在望。贺雪真松了一口气,众人围上来向他道谢。   他服用了易容丹,赵南星问道:“不知这位仙长高姓大名?”   贺雪真答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就在这时,已被捆仙索缚住的血琴忽然倒地,痛苦哀嚎,众人一惊,有人说:“当心有诈!”   贺雪真快步上前,蹲在血琴身侧,伸手结印。   魔族每次欲退,贺重山都能及时操控血珠子发号施令,说明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战况。盈宿派秘境内有一天池,滴入对方血迹,便可看到对方,时效三个时辰,一天可查看一次。前世贺雪真当上掌门后,经常用天池查看崔治的情形。   贺重山现在一定正通过这天池查看战况,看到血琴被擒,他若是不想暴露自己,就一定会催动血珠子,让血琴爆体而亡!   他要留下血琴的活口!   贺重山站在天池边,正催动血珠子。让血琴爆体而亡,是他早在得到血珠子的那一刻,为血琴想好的结局。   今天这一战,即消耗了静慧道宫和司徒家的人手,又除去了血琴这傲慢无礼的老东西,虽然他会被魔主责罚,但责罚的后果在他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看着天池中,血琴痛苦哀嚎的模样,贺重山不禁快意。这些瞧不起他的人,血琴,赵斗冲,赵南星,赵紫宸,赵贞贞,还有不听话的兔崽子贺雪真,他必会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就在这时,天池内的景象倏然消失,三个时辰的时效已经到了。   贺重山继续催动血珠子,虽然没能亲眼看见血琴爆体而亡,有些遗憾,但他相信,有血珠子的控制,血琴此时一定已经炸成碎肉,那景象令人作呕,不看也罢。   “仙长这是做什么?”   “仙长,魔族诡计多端,当心有诈!”   “他跟方才那些死掉的魔族好像……”   贺雪真已结了手印,按在血琴眉心。   血琴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眉心的血色也越来越淡,贺雪真这才有空跟众人解释:“此魔族被血珠子控制,若不除去他体内的血珠子,他便会爆体而亡。”   司徒家族的长老皱起眉头:“你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救魔族?!”   赵南星连忙说:“这魔族显然是受人驱策,我们静慧道宫正要留下活口,逼问更多消息。”   赵紫宸亦跟着说:“正是。你看他刚被擒住,便马上要爆体而亡,显然是那幕后操控他的人,要杀他灭口。”   贺雪真点头,还是舅舅们聪明。   赵南星看向贺雪真:“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位仙长知道如何剥离血珠子?还知道破解血琴琴音的法门?”   前世贺重山也曾用血珠子操控这些魔族,贺雪真见其他人如此施为,自然而然便学会了。贺雪真哼了一声,端起绝世高人的架子:“后生仔,你都可以知道他叫血琴,为何我不能知道如何对付他们?”   赵南星一想也是,修真界与魔族大战过去还不到百年,有人如此了解这些魔族并不奇怪。他不也是以前与魔族交过手,所以才知道血琴的名声么。   赵南星微笑致歉:“是晚辈唐突了。”   看着舅舅自称晚辈,贺雪真坐立不安,血琴既然已无性命之忧,他便打算离开了。   赵南星等人挽留不住,只能看着他离开。   贺雪真服下还容丹,御剑回到洞府,远远地便看见司徒霓站在两人合籍典礼的那处峭壁上张望。   贺雪真御剑在他跟前停下,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司徒霓见他便笑:“哦,你忽然不见了,清欢叫我站在这里等,他说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贺雪真按下剑,落在他身旁,两人一起往山下去。   “今天的事,若是有其他人问起,你记得说我一直都在洞府。”   司徒霓点头答应,别的都不多问,他这缺心眼的样子,真叫贺雪真满意。 第13章 第十三章   没多久,贺雪真收到静慧道宫的传音,告知他生擒血琴的事。   贺雪真带着司徒霓御剑赶往道宫,几个时辰后便到了。   见舅舅们脸色凝重,贺雪真疑惑,虽然静慧道宫伤亡了一些弟子,但他们生擒了血琴,事情终于有了突破,不应该是这种表情啊。   “大舅舅,怎么了?”   赵紫宸对贺雪真说:“方才我们审问血琴,他指认贺重山乃是幕后操控着他的人。”   贺雪真并不意外,但他明白了为什么舅舅们脸色这么难看了。   这些人大概是没有想到,贺重山居然真的会堕落到投靠魔族吧。   赵南星说:“目前还没有其他证据,不能排除血琴血口喷人的可能。”   赵紫宸哼了一声:“血琴说了,让他当面指认贺重山,到时候,该出现的证据,自然会出现。”   血琴可谓恨毒了贺重山,现如今落在修真者们手里,吐口是死,不吐口也是死,他自然乐得拉贺重山一起下地狱。   赵紫宸又说:“不说这个了,真儿,前日我们与魔族们对战时,舅舅似乎看到了你。”   贺雪真表情平静:“我一直与司徒霓待在洞府,舅舅怎么会看到我?莫不是中了幻术?”   赵紫宸想了想,当时有血琴施展魅惑琴音,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赵南星谨慎些,去问过司徒霓,司徒霓已得了贺雪真的交代,自然不会往外说。舅舅们只得暂时将这事按下不提。   贺雪真去看过血琴,没过几天,各大门派家族的话事人都来到了静慧道宫,秘密商谈魔族之事。   原先各大门派们不想让事态升级,是以都不愿意出手掺和这事,没想到现在牵扯出了魔族,这是事关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众门派会谈一事,瞒的很严,就连司徒霓这个司徒家的嫡系子弟都不清楚。所以七天后,被族中长老们叫出去时,司徒霓一头雾水。   贺雪真仍在静慧道宫,他左右看看,周围只有十来人,都是司徒家族修为高强的一批子弟。一名族中长老出来,也不说有什么事,也不说要去哪里,放出飞行法器,便叫子弟们上去。   司徒霓站在法器上,小声问司徒清欢。司徒清欢给他比划,意思是:这是去往盈宿派的方向。   “难道嘉山堂叔要带我们去讨伐盈宿派?”   不止是他,其他弟子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所以在傍晚到达盈宿派后,长老只是让他们在盈宿派山脚的小镇上驻扎时,众人都有些疑惑。   司徒霓心大,没想那么多,见长老不怎么约束他们,便带着司徒清欢在镇上闲逛。镇上人很多,有不少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走动,他遇到了贺雪真。   “雪真,你也来了?这是怎么了?我看到重华宫,青梅剑派,冲霄派,马家,穆家的人了。该不会是咱们要一起围攻盈宿派吧?”   贺雪真说:“等到明天,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或许都用不着明天。   有这么多各大门派世家的子弟们在周围走动,盈宿派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当天夜里,盈宿派派四长老出来,找到相熟的青梅剑派领队长老,两人交情甚好,是以青梅剑派的长老也就直说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来做什么。待明晨掌门来了,便可知分晓。”   盈宿派打听不到消息,又派人下山找了几位旧相识,都和青梅剑派的长老说词一样。   是的,为了防止走漏了消息,这些带队的长老们都不知道内情。   第二天一早,贺雪真早早地便醒了,站在盈宿派的边界上观望。只见天空数十道流星划过,由远及近,原来是飞行法器。每架飞行法器上都站着十数人,有些排场大的,还要让人奏乐撒花,一时间只见盈宿派上空金光乱窜,星芒四闪,小镇上的弟子们都探出来看热闹了。   大能环伺,盈宿派坐不住了,贺重山带着门中长老们御剑而出,凌空向众人问话:“各位带了这么多人来,围着我盈宿派,不知是何用意?”   “贺掌门,我们此次前来,不是为了静慧道宫与盈宿派之间的恩怨,而是有别的事。”   贺重山眸光微微一闪,直觉不太好。   重华宫的宫主笑道:“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他说罢,掷出一枚印章大小的东西,那东西往下落,见风即长,最后扩大到有盈宿派议事厅那般大的面积,再接着,就如变戏法一般,空旷的平面上渐次竖起竹林,山水,竹舍……不过片刻之间,便是一处优雅静谧的好去处。   “贺掌门,请吧。”   贺重山嗤了一声:“燕宫主还真是风雅。”   众人下落,进了那竹林精舍。长老们也各自带着弟子走进去。那印章大小的东西是个空间法宝,有无限折叠的空间,无论多少人都足够容纳。贺雪真跟着舅舅们走上去,进入到这空间法宝内,周围的人似乎都虚化了,虽然看着还是实体,但居然可以穿身而过。   是以众人都围着竹林茶舍,人头叠着人头,也丝毫不挤。   贺重山被这么多人围观,十分不爽,沉声道:“各位此行的来意,可以说了吗?”   赵斗冲喝道:“把人带上来!”   两名静慧道宫的道长提着血琴走了上来。   贺重山脸色一变,虽然他竭力控制着脸色,瞳孔一瞬间的紧缩却仍是被在场的大能们捕捉到了。   “看来贺掌门果然认识他。”   贺重山心中虽是疑惑为何血琴没死,脸上却端着一派冷静沉稳:“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赵宫主,不知你为了对付盈宿派,又玩出了什么把戏。”   赵斗冲正要发火,血琴已先一步叫骂道:“我呸!贺重山你这个狗东西!装什么腊八蒜呢!你不认识老子?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死?没有被你催动血珠子,爆体而亡?!”   在场的长老、弟子们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戏究竟是唱得哪一出。   重华宫的燕宫主说:“在场还有不少人不清楚前因后果,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此人是魔族高手,血琴,一百年前,魔族作乱,血琴可没少杀我们修真之人,称得上是魔域那个大魔头的得力干将。”   听见血琴的名字,已经有不少长老震惊耸动。一百年前几乎让修真界覆灭的大乱,他们自然都经历过,甚至不止是他们,年纪大些的弟子们,也参与过那场浩劫。   “燕宫主,魔族之人怎会再次出现?”   “你说这是血琴,我怎么看着不像?何以证明他是血琴?”   众人七嘴八舌,燕宫主高声说:“大家静一静。你们不相信,那就让血琴自己来证明吧。”   按着血琴的人退至一边,血琴站直了身体,活动活动筋骨,抬手祭出他的魔琴。那是一把通体血红的琴,甚至就连琴弦,都泛着不祥的红光。   血琴抬手正要拨动琴弦,一长老叫道:“好了好了!别弹琴!”   血琴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原来是我的老熟人啊。江崇光,过了一百年,你修为不见长,胆子倒变小了。我修为都给封住了,你还怕我弹琴?”   不错,血琴的修为已被封住,此时随便一个弟子都能杀了他,又谈何弹琴惑乱心神呢。若非如此,众大能们也不会让他这般轻易地祭出魔琴。   那叫江崇光的长老恼羞成怒:“血琴!死到临头了你还这么嚣张!当年前你杀了我许多同门,现在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其他人有认出魔琴的,跟着说:“真的是血琴啊。”   “血琴的模样就算改变,他的魔琴也不会变!天底下没有第二把血红琴了,是他没错!”   “怎么会?他们不是一直龟缩在魔域么?”   人群震惊耸动,看向贺重山的眼神变了。   听血琴的话语,他和贺重山颇有渊源,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燕宫主继续主持场面:“要问血琴为什么会在这儿,那就要说到贺掌门了。这段时日,盈宿派和静慧道宫起了些摩擦,同时,静慧道宫之人不时遭到魔族修士的伏击。早在数月前,我与冲霄派、青梅剑派、马家等几个门派世家,便收到了赵宫主关于魔族的警示。就在前些日子,司徒家的长老司徒宏山与魔族遭遇,身负重伤。那魔族,看样子是专门冲着静慧道宫和司徒家来的。”   贺重山垂着眼皮,表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骇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疯狂催动血珠子,想要弄死血琴,血琴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怎么可能?   贺重山抽出一缕神魂,深入紫府之内,呼唤血团子:“魔主!求魔主救救属下!”   血团子冷漠道:“你滥用吾派给你的帮手,让他们去送死,现在惹上一身腥,还想求吾救你?”   贺重山慌张道:“魔主,我哪里是派他们去送死,我都是为了消耗这些修真之人,为吾主卷土重来做准备啊!是血琴他们技不如人,有勇无谋!我一切都是为了魔域,血琴却贪生怕死,竟要在这些人面前出卖我!求魔主救属下一命!”   魔域之主于一百年前受了重伤,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但他修为倒退,只能化出血团子这种□□寄居在贺重山身上,元神则留在魔域休养生息。他知道魔族高手死伤惨重,但并不知道是贺重山过分催逼所致,这也是为什么贺重山敢倚仗血珠子在手,任意操控血琴等人的生死。   对贺重山的辩解之词,魔域之主虽心存疑虑,但贺重山是他难得的暗桩,他也不想让棋子就这么被吃了。他操控神识,却发现血琴现在已不受他控制,这些修真之人究竟做了什么?   魔主的沉默让贺重山不安,他分出神魂内探紫府,也深恐被其他修真大能们察觉,时间紧迫,他催促道:“魔主!救救属下!”   魔主终于开口了:“你且去吧,到紧要关头时,我会助你。”   贺重山稍放下心,神魂归位。   燕宫主已经把魔族的来龙去脉说了,又说道:“我等审问血琴,他指认了你,贺掌门。他说你早已投靠魔域之主凌雪思,凌雪思派出魔族十名高手前来助你对付静慧道宫。贺掌门,你怎么说?”   贺重山嗤笑道:“无稽之谈!血琴既然是魔族,他的话,自然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血琴呵呵一笑,露出漏风的牙:“就知道你会抵赖,贺重山。可是有一件事,你是怎么也抵赖不掉的。”   贺重山看向他,众人也都盯着血琴,催促他:“别卖关子!”   “贺重山,你用血珠子控制我等,可你知不知道,血珠子乃是魔主的精血,是魔血,与寻常修士的血液是不一样的。”   贺重山眯起眼睛。   众人哗然。   “贺重山,你敢不敢滴血验身?你体内既然有魔血,那么你的血和寻常修士的血,就永远不会相融!”   不待贺重山说话,赵斗冲先一步叫道:“好!拿碗来吧,贫道先来!”   一长老送来一只玉碗,赵斗冲以真气刺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其他掌门们也跟着依次滴血入碗。他们的血滴很快融合在一起,看起来无甚分别。   燕宫主将玉碗递给贺重山:“贺掌门,到你了!”   贺重山心念电转,一时间担心是血琴在诈自己,一时间想剔除体内的血珠子却不得其法,一时间又想着魔主说了会助他一臂之力,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心念数转,脸色也一变再变,看着那玉碗,仿佛洪水猛兽一般,众人看着他,“贺掌门,你既然说这血琴是血口喷人,你自证清白的机会来了!若你的血能与我们的血相融,那就是我们听信血琴造谣,误解了你,我们所有人给你敬茶道歉!如何?!”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贺重山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他只盼着魔主说到做到,当真能帮他一把!   贺重山冷哼一声,接过碗,以真气划开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手指落入碗中,看起来与其他人的血液没有任何分别。   然而,叫贺重山心神俱裂的是,这滴血珠落入碗中,竟当真与其他人的血泾渭分明。这血珠上仿佛裹着一层油,无论怎么晃动玉碗,就是无法相融。   轰地一声——!   人群喧哗躁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贺重山身上!   “怎么会这样?你们看见没有?!”   “那滴血竟然当真无法与其他人的血相融!”   “我曾听师父说过,魔族的血,与咱们的血的确不同。”   “可贺掌门怎么会真的与魔族有染?!” 第14章 第十四章   赵斗冲喝道:“好啊!贺重山,你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贺重山一摔玉碗,他身后十名长老冲了上来,竟是为了护住贺重山,不惜与这些修真界大能为敌。   贺雪真看得疑惑不解,贺重山的确有不少拥趸,可七长老这种一直跟他作对的人,怎么会忠心耿耿为他卖命?   十名长老修为高深,各显神通,一时间这折叠空间都承受不住。地面摇晃震动,贺雪真御剑而起,场中一片大乱,众大能各显神通,不是贺雪真这种年轻人能插得进手的。   司徒霓抱着他的胳膊,唏嘘道:“天哪,谁能想到,你爹居然会跟魔族勾结!”   贺雪真淡淡道:“他不是我爹。”   司徒霓说:“好吧,大家打得好激烈啊……清欢,咱们要不要下去帮忙?”   司徒清欢从他的剑中冒出来,低头看着,皱起眉头。   司徒霓和他心有灵犀,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司徒清欢正要比划,贺雪真说:“那些盈宿派的长老们,状态十分不对。”   先前静慧道宫与盈宿派冲突不断时,七长老等人不遗余力地对敌,甚至没有任何一个长老来找赵贞贞说和,劝她们母子回盈宿派。   贺雪真原以为他们是碍于身份和责任,不得不这么做。现在看来,是贺重山控制了他们。   场中已是一片大乱,贺重山想跑,众人怎么可能让他跑了。他身份揭破,干脆撕去一切伪装,摘去束发之冠,气质瞬间狂肆邪佞。   他双手十指暴涨,指甲乌黑铮亮,指间黑气萦绕,被这黑气沾染到的修士,出现了神智不清,行动迟缓状态。   一名修士行动慢了半拍,躲避不及,便被贺重山摄入掌中。贺重山十指插入修士胸膛,那是紫府所在的位置。   修士顷刻间被吸空灵气修为,宛如人干般掉落在地。贺重山则是修为又涨一截,对战时受的伤都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一声暴喝:“居然是你!”   贺雪真凝目看去,范氏夫妻跟在邱华落身后,往战场方向赶来。范雪平舅父目眦尽裂,看着高处的贺重山:“居然是你!是你!贺重山!我范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夫妻二人认出了贺重山的招式,他正是那天灭了范家满门的大恶人!   贺重山哼笑一声:“没有为什么,一定要问的话,是你们太弱了!”   这话更是叫夫妻二人几欲疯狂。贺雪真却是意外,没想到夫妻二人居然还活着,看他们跟在邱华落身后,从盈宿派的方向来,难道是邱师兄保护了他们?   来不及多想,邱华落已经冲到战场上,来到大长老身侧叫道:“师父!掌门堕入魔道,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大长老眉心一点红痕闪现:“……我既然是盈宿派的长老,自然要听命于掌门。”   邱华落悲愤交加。   燕宫主在半空中说话:“傻孩子,你难道没发现,盈宿派的长老们,都被贺重山用魔功控制了。”   众人心急如焚,有这些长老做护盾,再加上贺重山以魔功吸取修为,只怕今天无法生擒了他啊。   血琴哼了一声:“你们快些恢复我的修为,我可以用血琴控制贺重山。”   众人怒道:“你想都别想。”   血琴不满,眼看着贺重山要跑,他又开口:“上次救我的那个,你们谁认识?魔族控制心神的功法一脉同源,既然能把血珠子从我体内剥离,自然也能让这些人清醒。”   赵南星表情凝重:“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连名号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人御剑飞来,加入战局,淡淡道:“我来了。”   贺雪真赶来救场。   在场的大能们,不少想要探查来人的修为,无奈贺雪真服用了易容丹,隐藏了样貌与修为,改变了声线与骨架。   也是这易容丹效果太好,竟是连这帮修为顶尖的大能,都无法用神识探查。   来人服用了易容丹,赵斗冲自然看出来了。这人藏头露尾,当真能帮忙吗?他看向赵南星:“星儿,你可认得这位仙长?”   赵南星匆忙对敌,扫了贺雪真一眼,不敢肯定。贺雪真说:“诸位何不让我试试?”   众大能自忖,有这么多高手在此,不怕此人使诈,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燕宫主高声说:“那便请前辈试试。”   贺雪真说:“且将盈宿派大长老缚住,否则我无法动手。”   众人只能再分出人手,赵南星与赵紫宸帮着邱华落,将大长老困住。贺雪真上前,依样施为,单手结印,按在大长老眉心。   贺重山在远处看见,只觉得熟悉,此人所用印法与贺雪真所结那套杀妖印师出同源,这人……跟贺雪真是什么关系?   随着这人手印光芒渐渐暗淡,大长老眉心缓缓一颗黑色种子缓缓浮现,上升,漂浮在半空中。   贺重山心道不好,欲溜之大吉,众人怎会让他如愿,拼死也要缠住他,让他不得脱身。   贺雪真握住那粒黑色的种子:“这就是魔族的魔种吧。”   他将之捏碎成齑粉,大长老的眼神渐渐从疯狂变得清醒。   “师父?你醒过来了吗?”   听见邱华落的声音,大长老眼神骤然凶狠,几人心道不好,难不成没有成功?   就听大长老炮仗似的痛骂:“贺重山!你居然在我身上种魔种,控制我的心神!我杀了你!”   说罢,尾巴绑了爆竹的猴儿似的蹿出去,杀向贺重山。   众人见此法有用,登时大喜,赵氏兄弟和邱华落负责抓长老,贺雪真则为他们除去魔种。   贺重山见事态不妙,心中暗恨这陌生人坏事,一面躲避大长老的杀招,一面在脑海里大喊:“魔主,你说要助属下一臂之力的!”   他紫府内,那枚血团子颤动数下,忽然红光大盛,竟透体而出。众人惊诧,只见红光之中,贺重山倏然消失不见。   “人呢?”   “咱们这么多人,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他跑了,快追!”   众人兵分几路,追查贺重山下落。   贺重山一边逃跑,一边问道:“魔主,你所说的助我一臂之力,就是这样?”   血团子哼了一声:“不然呢?吾本体尚在魔域,要如何帮你?”   贺重山叫苦不迭,亏他胸有成竹,还当是魔主会出手替他对付这些人,就算杀不掉,给个法宝让自己重创他们也好。没想到竟是叫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疲于奔命!   傍晚时分,贺重山终于暂时甩脱追兵,在荒野间休息。   回想这一天的事情,他仍觉得荒谬啊。早上还是天下第一大派盈宿派的掌门,到了晚上,竟然就成了丧家之犬!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陌生人!   当时自己通过天池观察血琴,因为天池时效有限,并没有亲眼看见血琴在血珠子的控制下爆体而亡。想必就是那个时候,那陌生人为血琴剥除了血珠子,所以才有了今天,各大门派世家围聚盈宿派,血琴出卖背叛的闹剧!   而今天,也是陌生人忽然出现,剥除他种在那些长老们身上的魔种,才导致战局逆转,他不得不匆忙离开!   那人究竟是谁?!   这世上会用那种精妙手印的修真之人,他只见过贺雪真和陌生人。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天,贺重山请我前去议事,我喝了一杯茶,接着便觉得灵府不甚清明。想必他是把魔种放在了茶水里。”几位盈宿派长老讲述自己被控制的经过:“我们险些助纣为虐,酿下大错,是我们掉以轻心了!”   “这不能怪你们,谁能想得到贺重山这厮居然会勾结魔族呢!”   “是啊,谁喝掌门的茶还会留心那么多呢。”   话虽这么说,众长老们想到自己被贺重山操控了那么久,为他卖命,实在觉得恶心。幸好他们的魔种及时解了,否则酿下大错就无可挽回了。   范氏夫妻站在一边,范雪平舅舅说:“眼下得尽快找到贺重山,不能让他跑了!灭我满门的仇恨,只能用他的血来偿还!”   大长老说:“二位不是前阵子便离开了盈宿派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邱华落抿了抿嘴,说:“我当时去曲屏城找两位仙长,承诺要让他们平安去,平安回,自然要说到做到。师父看着不对劲,我暂时不敢离开门派,便让二位仙长先在我院子里住着,待我有空再送他们回去。”   虽然邱华落找两人来,是为了揭露范雪平的身份,但这人做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行,范氏夫妻二人讨厌不起他来,便跟着他又回了盈宿派,不知自己因此躲过了一劫。现在两人心头只有灭门之仇,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贺重山要恩将仇报,毫不顾念小妹的情分,灭他们满门。   看见他们,司徒茗哼了一声,问道:“不知范雪平眼下在何处?”   小剑灵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   见司徒茗揪着这事不放,范氏夫妻两人神情紧张。虽然贺重山于他们有灭门之仇,但范雪平是他们侄子,他是无辜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亲情,不可能因为贺重山磨灭。   “范雪平的事,待盈宿派选任了新掌门,自会给司徒家一个交代。”盈宿派二长老说:“贺重山堕入魔道,不配再做盈宿派掌门。”   贺重山这一闹一跑,烂摊子有的收拾,各大门派遣回弟子们,唯余掌门、家主跟着一起上盈宿派。司徒茗也只得恨恨跟着长老们走了。   贺雪真正打算跟司徒霓一起回洞府,二长老咳嗽一声,说:“真儿,你原本便是盈宿派的弟子,跟我们一道回去吧。”   赵斗冲、司徒衡山看向他。   贺雪真想了想,还不知道范雪平会被如何清算,不如就跟着一起上去看看热闹。   他坐上赵斗冲的莲花法器,飞到盈宿派主峰。大长老一挥手,主峰焕然一新,十名长老齐列主峰殿堂前,迎接各大掌门家主。   众人收了神通,跟在十名长老身后,走进殿内,一旁的盈宿派弟子立刻走上前来,引导各人前往坐处,虽是人头攒动,却能有条不紊,这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修真门派该有的规矩与大气。   贺雪真跟着两名盈宿派师兄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这座位离十名长老的座次很近,盈宿派这么安排他的位置,不知有什么用意。   殿堂深处,属于掌门的主位空置,十名长老分别坐在两侧,由二长老代为话事。   二长老说:“贺重山堕入魔道,人神共愤,罪不容诛,从今日起,他不再是盈宿派的掌门。多谢今天诸位掌门、家主鼎力相助,这份恩情,盈宿派没齿难忘。选任掌门一事,是盈宿派内务,之所以请各位掌门、家主们齐聚在此,乃是请诸位观礼见证。”   殿堂虽然空旷,这声音诸人却听得明明白白,想来是殿堂内带着扩音的阵法。   这番话软中有硬,意思是我们盈宿派没了掌门,但也不是好欺负的,选掌门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就别插手了。   众人坐在下头,交换眼神。这些人中,不乏有打着“趁你病,要你命”主意的,想趁着盈宿派群龙无首,咬下一块肥肉来。   二长老继续说:“按照我们盈宿派的规矩,盈宿派选任下一任掌门,一是掌门指定人选,二是若无指定人选,则从门派所有人中,选出德行、修为拔尖之辈。贺重山没有指定人选,时间紧迫,事急从权,没有时间在宗门内进行大比,这次选任掌门,便由我们十位长老提名!”   二长老抛出一三足青铜鼎,青铜鼎悬在半空,散发着幽幽紫光。二长老说:“诸位同门有心仪之人选,投入此鼎之中,此鼎自会给出结果。”   他说罢,不待其他人说话,先一步挥手,一道真气没入青铜鼎内,铜鼎轻轻一晃。   其他九名长老互相看一眼,交换眼神,也跟着陆续投入姓名。   贺雪真前世可是经历过十分复杂的掌门选任大比的,这选拔过程实属有些简陋,不过正如二长老所说,事急从权,盈宿派在这个紧要关头,先选个人出来主持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片刻后,所有长老都已投出选票,只见那三足青铜鼎轻轻颤动,所有人的眼光都紧紧盯着小鼎,这青铜鼎会吐出谁的名字,将决定了这修真界顶层的新格局。   贺雪真只当自己是来观礼看热闹的,饶有兴味地看着小鼎,小鼎噗一声吐出一口白气,接着放出紫色光芒,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   众人瞪大眼睛,凝目看去,待白烟缓缓逸散,不少人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委实出乎意料!   “贺雪真!”   “那不是赵宫主的外孙么?”   “也是司徒家的……”   “这般年轻,咱们修真界万年来是前所未有吧?”   “原以为崔家家主已算得年轻了,没想到这盈宿派即将拥有更为年轻的掌门人。”   赵斗冲和司徒衡山却是神色平静,他们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贺雪真即是赵斗冲的外孙,也是司徒衡山嫡出子弟的道侣,这两家都沾上边,若是盈宿派有点什么麻烦,不怕这两家不来帮忙。而让贺雪真担任掌门,也是化解与盈宿派、司徒家矛盾的最好办法。   至于静慧道宫和司徒家要借着贺雪真把手伸到盈宿派来,有这么多长老盯着,不怕他们掀出什么风浪。更妙的是,贺雪真年轻,好拿捏啊!   盈宿派长老们,大多数也是这个打算,只有七长老有些郁闷——贺重山那个狗东西跑了,轮到他儿子当掌门。这盈宿派掌门,啥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啊?   最意外的是贺雪真,上辈子贺重山死后,他出任掌门可是经过重重选拔的,而且当了掌门也不甚自在——范雪平坚持不懈跟他作对。   没想到现在他不争不抢,居然有人把盈宿派送到他手上。   二长老看着结果,十分满意,说:“既然各位长老都认可贺雪真师侄,那么这掌门之职,便交由贺师侄,贺师侄,盈宿派掌门之位责任重大,还望你莫要辜负我等的期待。”   贺雪真早在重生时便想过,这一次,就算把盈宿派送到他手上,他也不会要。他想要的,就是外公、娘亲,舅舅们都平平安安。至于为什么众位长老会选他做掌门,他已琢磨明白了。   贺雪真站起来,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汇聚而来,赵斗冲面带忧虑,司徒衡山满意赞许,盈宿派的几位长老们,有的不忿,有的期许,也有的带着一脸“便宜你小子了”高高在上的施舍神态。   这不奇怪,这些长老之中,有不少曾是贺重山的拥趸,他献出杀妖印时,有给他金刚罩的七长老,也有连为他说句话都不敢的其他人。   贺雪真高声说:“各位长老的期待,我贺雪真怕是做不到了。选任掌门一事,还是请各位长老重新商议吧,我无意做盈宿派的掌门。”   众人大惊失色,司徒衡山最先忍不住脱口而出:“贺雪真,你犯什么傻?”   贺雪真还没说话,赵斗冲哼了一声:“这盈宿派的掌门好了不起么?我外孙想当就当,不想当就算了,谁也别想逼他!”   赵斗冲这态度,和赵贞贞简直一模一样,贺雪真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说完了话,便在位子上坐下。   他这就说完了?   众位长老简直目瞪口呆,二长老暗忖,难道是这贺雪真前些日子受了气,现在特来摆架子,怎么地?把这掌门之位给他还不够,还要他们几个长老亲自抬轿不成?   他和身边的长老们交换眼神,都在想着要不就换个人选?可是换谁好呢?范雪平?那是万万不行的!邱华落?他是大长老的弟子没错,可他若是当了掌门,大长老是他师父,地位更加超然,到时候这盈宿派听谁的就难说了。   至于其他弟子们,没有贺雪真的优势,到时候化解和静慧道宫、司徒家的矛盾,必然困难重重。而长老们,也有不少人觊觎掌门之位,但无论是哪位长老上位,都会遭到其他人反对,实在是难办!   说到底,眼下无论选谁,都没有贺雪真合适!   四长老劝说道:“贺雪真,你可是为前些日子盈宿派与静慧道宫的摩擦生气?那件事,是贺重山故意挑起矛盾,我们被贺重山控制,不然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可切莫因小失大啊。”   贺雪真摇头:“我并非置气,只是不想做掌门罢了。”   众位长老一时间有些焦虑,重华宫燕宫主笑道:“看来这掌门之位,一时半会无法决断啊,我重华宫与盈宿派一向交好,重华宫愿意助各位一臂之力。”   司徒衡山哼了一声,问道:“燕宫主,不知你有什么好点子?”   “我们重华宫人才济济,可派人前来盈宿派,暂代掌门之职,待盈宿派选出了合适人选,再行让位。”   众长老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掌门才刚跑,燕宫主就能这般无耻。只听冲霄派掌门立刻拊掌道:“这主意不错,我以为贺重山既然堕入魔道,这盈宿派的人,或许还留有他的暗桩,我们冲霄派也可相助一二,帮盈宿派清理门户。”   见这些人越说越离谱,二长老连忙叫道:“穆掌门,燕宫主,这是盈宿派的家事,不劳各位费心了。至于清理门庭一事,待我们选出掌门,自会处理。贺雪真,你一天是盈宿派的弟子,就一天需得听从盈宿派的安排,盈宿派的门规,难道你都忘了?”   八长老跟着点头:“不错,若你要推辞这掌门之职,除非你退出门派,除去盈宿派的修为。”   这话有些严重了,赵斗冲愤愤,这帮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威胁他外孙,实在教他坐不住了。   贺雪真见赵斗冲要打架,连忙站起来,看向赵斗冲,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然盈宿派死皮赖脸,非得跟他讲门规,那好,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贺雪真说:“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贺雪真答应下来,众长老松了一口气,司徒衡山面露喜色,燕宫主和穆掌门则有些失落,看看司徒衡山和赵斗冲,有这两座靠山,他们便是想薅羊毛,也不敢轻易下手。   接下来便是掌门继位仪式,贺雪真前世便已走过流程,这次程序简化,更加简单,到傍晚时分便完成了继任仪式。   贺雪真坐在掌门之位上,想起贺重山在这位子上坐了许久,前世范雪平觊觎了许久,实在有些恶心。好在他也不用忍耐多久,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这位置谁爱做谁做吧。   高台之下,弟子之中,抬头看着他的范雪平,虽离得远,他眼中的妒忌不甘仍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昨天他还是盈宿派众星捧月的掌门之子,还是极有可能接任贺重山的热门人选,今天居然就只能站在台下看贺雪真风光就任?   这个人昨天还是个不得宠爱的儿子,只能跟母亲屈就外公家,今天居然就成了盈宿派掌门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贺重山啊?那个蠢货,为什么好端端的掌门不当,偏偏要去做魔域的狗?   范雪平好恨啊!听说被选为掌门时,贺雪真还故作姿态,推辞不受,范雪平恨得快把牙咬碎,气得流下了妒忌的眼泪,这掌门之位他眼巴巴地望了这么多年,贺雪真居然白送都不要?!凭什么?凭什么啊?!   但是很快,他就连妒忌这种情绪都做不到了,因为贺雪真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范雪平逐出师门,给司徒家一个交代。   众长老们都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贺重山跑路,没人袒护范雪平,范雪平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贺雪真捏扁搓圆。   范雪平自然不服气,想要闹事,众人怎么可能给他机会。范雪平还没说话,二长老便挥手叫人把他拖下去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范雪平被丢出山门。丢他的弟子们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讥讽道:“所以说啊,靠山山会倒,靠爹爹会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前阵子瞧他那得意的样儿,我还真以为他就快当上掌门了呢。”   “就他也能当掌门,笑话!”   范雪平心中翻江倒海,暗自咬牙,恨得眼睛滴血。没多久范氏夫妻赶来,二人已听说了小剑灵的事,对这一结果在意料之中,安慰他:“雪平,跟我们回范家吧,别管司徒家如何声势显赫,我们范家定会护你到底。”   范雪平只觉得可笑,范家?!范家人都死绝了,就凭舅舅舅母这两人,要怎么护他?   不过他修为还比不上舅父舅母,要在司徒家的复仇下活下去,暂时只得依靠这两人了。范雪平作感动状,握住舅舅舅母的手:“好,这盈宿派的弟子,不当也罢!”   范雪平被逐出师门,司徒家若要追究小剑灵一事,自去找范雪平寻仇便是,这件事算是解决。贺雪真处理的第二件事,就是清理门户。   他倒不是要借机清算谁,只不过要堵住其他门派世家的悠悠众口,避免他们揪着贺重山不放,为难盈宿派弟子,这事不仅要做,还要当着这些掌门家主们的面做。   贺雪真把掌门家主们请到议事厅,把盈宿派所有人员的生平资料也取来,请这些家主们纠察可疑之人,列举证据,若没有证据,那就是清白的。有赵斗冲和司徒衡山一唱一搭地帮腔,这些人被逼无法,只能歇了闹事的心思,承认盈宿派除贺重山之外,全员无辜清白。   既然这些掌门家主们认可了,这事便算过去了,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拿这事说嘴。贺雪真第二天便把众人请走,把赵贞贞迎了回来,代表迎盈宿派向她道歉,赔偿灵石法宝若干,众长老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只能忍着肉疼,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接着,贺雪真再一次把众位长老叫到议事厅,提出退位让贤一事。   众长老大惊失色,贺雪真于是把话又说了一遍:“按照盈宿派的门规,掌门是可以指定继承人选的,那么本掌门今日就指定一人,接任掌门之位。”   等等!   二长老连忙说:“掌门,你才就任不过三天,怎么就要退位?这……咱们盈宿派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贺雪真问道:“怎么?那么我要就任多久才能退位,门规里头有些么?”   二长老哑然。   贺雪真开口门规闭口门规,这是在报他们用门规逼迫他上位的仇么?这小子怎地这般牙尖嘴利,睚眦必报?!   虽然上位只有三天,但他们看得出来,贺雪真乃是个做掌门的料,这三天里把静慧道宫和司徒家族的矛盾处理好了,贺重山留下来的隐患也已除去,叫他们挑不出毛病来,这掌门之位交给他,众人也放心。   可这小子现在又是闹得哪出?   众位长老心里苦啊,最苦的还是七长老,这位子他想了一百多年了,怎么地,送真儿他还不稀罕?   二长老说:“掌门可还是怨咱们用门规压你?那是情况紧急,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非常之人,还望掌门恕罪。”   贺雪真平静地说:“非常之时已经过去,我这个非常之人,也该功成身退了。我实在无意做这劳什子掌门,你们强留也无用,因为现在我还是掌门,我说了算。”   众人只能叹气。   贺雪真说:“即日起,掌门之位交给七长老洪明峰。洪长老可愿意接过这幅重担?”   七长老登时瞠目结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左右看看,见到其他人也看向他,才敢确定,刚才,贺雪真似乎当真是说了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议事厅中心,贺雪真又问了一遍,洪明峰连忙道:“我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   洪明峰喜出望外,做梦似的,没想到多年夙愿居然就此达成。   众长老即意外,又松了口气,还有些不甘,他们也不比洪明峰差,凭什么掌门选他不选自己?可是想起之前贺重山为难贺雪真时,只有洪明峰敢为贺雪真说两句话,众人只得哑然。   交接仪式在第二天举行,贺雪真把掌门之位传给洪明峰后,仍留在盈宿派内,而且地位超然,叫做太上长老。   原先盈宿派也曾有掌门醉心修行,索性把位置传给弟子,自去闭关的,太上长老便应运而生。   贺雪真不到一百岁,别说在长老之中,在弟子们中间,都算得上年纪小的。这般年轻,便做了掌门,现在又要成为太上长老,长老和弟子们都觉得有趣,有叫他太上长老的,也有叫他“三日掌门”、“小长老”的。   贺重山远在魔域,听说了门派的事。他早料到他逃走后,范雪平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当时跑得急,没时间带上范雪平。可他没想到贺雪真居然当上了掌门,做了太上长老,还把范雪平逐出门派。贺重山又怒又气,却不敢轻易离开魔域。   最近修真界正在四处搜查他,到处都是唾骂他谈论他的修士,他的画像飞遍街巷,他怎敢轻易离开。   不知范雪平有没有被司徒家为难,想到自己原本好好一个掌门,现在宛如丧家之犬,贺重山便是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让他抓心挠肝地难受。   更难受的是范雪平。   司徒茗果然没有放过他,纠集了一帮朋友,四处寻找打听他的下落。蘅芜公子原本是他的朋友,却因为灵羽那个扁毛畜生与他交恶,帮着司徒茗一起欺负他,若不是舅父舅母护着他,他早被司徒茗取了性命了。   “前方就是澹渊,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三人被司徒茗一路追杀至此,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简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原本有些灵石用来买易容丹,暂时躲过司徒茗的搜查,但易容丹价格高昂,最后一颗也已经在前几日用完了。   而司徒茗再次搜查到了他们。   就在三人无计可施之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厉啸,一只巨鹰忽悠而至。司徒茗就站在鹰背上,张起落日弓,凝气成箭,直指范雪平。   范雪平心头骇然。这一路上,他几次从这落日箭下死里逃生,甚至这弓箭的威力,见司徒茗举起弓,心头栗栗,一时间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还这般年轻,都不到一百岁,还没有当上掌门,还没有让那些欺负他的人跪下来求饶,不要!他不要死!   范雪平噗通一声跪下,哭道:“司徒姐姐!小彤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舅父舅母大吃一惊,都呆住了,“雪平,男儿膝下有黄金……”   范雪平噗通噗通直磕头,磕到额头出血:“饶了我吧!司徒姐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的希望那天没有对小彤做任何事!”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范雪平唯一想做的就是叫贺重山杀了贺雪真!如果不是贺雪真将他逐出门派,他也用不着像条狗似的在这里摇尾乞怜!   司徒茗一脸快意。舅父实在看不下去,抓着范雪平想拉他起来,“我范家的男儿,绝对不可以如此没有骨气!”   范雪平挣扎不肯,两人拉扯间,身子一歪,坠下悬崖去了。舅母大吃一惊,连忙御剑去拉,哪知道这澹渊内竟是无法御剑,三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司徒茗收了箭,高声说:“进了澹渊,十死无生,我儿的仇终于得报!”她说罢,架鹰远去。   三人在澹渊内飞快奔逃。   三日前,三人相继从峭壁上掉下来,虽然因修真之人体魄非同寻常,没有摔死,但这澹渊内迷踪遍布,尸骸遍野,更可怕的是,这地方居然栖息着许多妖族与魔族。舅父推测,这地方应该是一百年前修真界与魔族的最终战场,修真界的大能们几乎都死在那最后一战里,他们的灵力与魔力激荡,让这片地方产生了扭曲的场。   而当初交战的妖族与魔族,有些来不及离开,便在这里留了下来,栖息繁衍。   这地方空间叠着空间,往前一步,或许就会撞见魔族妖族,三人这三天里疲于奔命,十分狼狈。   这次又有几只魔族发现了他们,舅父舅母灵气已经耗净,范雪平御剑带着两人狂奔,心里琢磨着,干脆丢下这两个累赘,拖延一阵,司徒茗以为他死在澹渊,待他出去后,改头换面,去找贺重山,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杀念就在一瞬间,范雪平当机立断,作灵气耗竭的模样,御剑栽在地上,三人滚作一团。   魔族立刻杀了上来,舅父咬牙,挡在两人身前:“你们先跑!我拖住他们!”   舅母怎舍得抛下他一人偷生,当即推了范雪平一把:“雪平快走!”   范雪平咬牙道:“不行!雪平在这世上,就剩舅舅舅母两个亲人了,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他这番作态,让二人不禁感动,舅父惭愧道:“先前雪平磕头求饶,我还责怪他毫无尊严,现在看来,雪平还是是咱们范家的好孩子,既然如此,咱们三个一起上,要死一起死!”   范雪平一呆,他只是做做样子,怎么地舅父还当真了?幸好这时舅母说:“雪平是咱们范家唯一的孩子,就是咱们俩死了,他也得活下去。”   范雪平哽咽道:“舅父舅母……”   眼泪直往下流,那大义凛然的话却不敢再说,深怕舅父当真。   容不得三人再叙闲话,魔族攻击已至,范雪平看着舅父舅母冲上去,正犹豫着是现在溜还是观望片刻。就在这时,一道剑气遥然而至,不等舅父舅母出手,那六只魔族顷刻毙命。   三人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只见远处站着个白衣少年,收了神通,淡淡扫他们一眼,盯着范雪平,问道:“范雪平,你怎么来了?”   这居然是崔治!   范雪平不敢相信,这才多久没见,崔治居然已这般厉害了么?一瞬间,他心中已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崔治!”范雪平跳起来,往崔治方向跑去,崔治喝道:“站住别动,往左走三步,再往前走两步。”   这是在指点他避开这澹渊中扭曲的空间。   想不到崔治对这里居然这般熟悉,范雪平按照他的指点,走到他身边,范氏夫妻也跟了上来,打量崔治。   范雪平为两边做了介绍,范氏夫妻道了谢。   崔治说:“我带你们出去吧,跟我来。”   他领着三人,往澹渊出口处走去,路上碰见了不少妖族魔族,这些凶悍残忍的家伙们见了崔治,居然忙不迭地逃跑,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更令人讶异的事,崔治只要看见妖魔,就一定会动手击毙,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这一路走来,范雪平见了崔治的神通,才知道传闻崔治当上崔家家主,一人连挑冲霄派七名长老不是夸张,他是的确有这个实力!   若能攀上他,还担心什么司徒茗!   范雪平有了主意,咬咬牙,操纵体内真气,冲向紫府,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崔治这根高枝,他是攀定了!   范氏夫妻见他吐血,登时大惊,连忙询问,崔治也回过头查看。   范雪平面如金纸,口角渗血,勉强道:“方才遭到魔族攻击,受了些小伤,不碍事,咱们还是快走吧。”   舅父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你忍忍,咱们出去了再给你疗伤。”   范雪平被这耿直舅父气到呕血,再运转一道真气,让伤势加重,整个人委顿在地。舅母心疼他,连忙说:“咱们别再走了,你没看见雪平伤成这样?而且我担心司徒茗尚未走远。”   崔治走过来,说:“让我看看。”   他查看了范雪平的伤势,沉吟道:“先去我的洞府吧。”   范雪平低着头,微微勾起嘴角。   崔治带着三人下了寒潭,这寒潭之下别有洞天,琪花瑶草,灵气充沛。范雪平看得眼热,范氏夫妻也是大感意外。   崔治在此地生活了数百年,早没什么稀奇,只是当初他和贺雪真二人琴瑟和鸣,过着神仙日子,如今再看,处处都有当年的回忆,更叫他分外伤情。   前世他为范雪平搭救,须得报答救命之恩,了却因果,因此对他一直颇为照顾,这澹渊洞府,范雪也时常来的。   崔治查看范雪平的伤势,这伤看着有些古怪,不太像是魔族所伤。   崔治问了几个问题,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先为范雪平疗伤。   疗伤完毕,崔治找地方安置了三人,独自一人回洞府修行打坐。   范氏夫妻这才有空,问范雪平如何认识的崔治,范雪平说:“几年前我跟着贺雪真一起下山修行,恰好遇见崔仙长落难受伤,我救了他。”   当时崔治说,一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崔家是个落魄家族,范雪平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过,但现在,他十分庆幸,并暗自祈祷崔治能说到做到。   至于当初救下崔治的其实是贺雪真,并不是他范雪平,那又如何?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范雪平感觉身体好一些,便忙不迭地去找崔治了。   崔治刚从寒潭下来,身上都是血,一副刚杀完妖魔的样子,见到他,点点头,便要回洞府。   范雪平跟在他身后,说:“崔世兄,你怎么不问我们为什么会来到澹渊?”   崔治扫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杀了司徒茗的小剑灵取内丹,又失去盈宿派的庇护,被追杀至此吗?”   看来崔治虽然在澹渊内修行,对外界发生的事也是一清二楚。   范雪平叹了口气,说:“没错,我怎么也想不到,爹居然会堕入魔道,更没想到,雪真师兄当真不顾念同门之情,将我逐出门派,不过我不怪他,我留在盈宿派,也是给他惹麻烦。”   这话前世崔治就听过不少,范雪平总是在他跟前念叨:“为什么雪真师兄不喜欢我?他是不是气爹爹把门派法宝交给了我?可是我说过要让给他的,他又不要。”“雪真师兄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可没想过要跟他抢掌门之位呀!”   但这一次,崔治觉得有点不对味了。他看着范雪平:“同门之情?你是贺重山背叛盘云真人而来的,若我是贺雪真,也无法容忍你。”   这话说得有些重,而且语气中竟是在维护贺雪真,范雪平有些微的吃惊。他听说了在贺雪真合籍典礼上的事,怎么地,难道这崔治当真对贺雪真情深似海吗?即使被贺雪真退婚打脸,他这般骄傲的人也毫不在乎?以前贺雪真追着他跑的时候,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范雪平作委屈状,小声说:“我知道的,说来说去,一切都怪我,若是我不跟爹回盈宿派,也就没这么多事,也不会让雪真师兄伤心了。”   崔治看了他一眼,往洞府内走。   范雪平跟在他身后,继续说:“别管雪真师兄怎么对我,我一直是拿他当兄长看待的。现在雪真师兄和司徒霓琴瑟和鸣,幸福美满,我也替他高兴。”   崔治脚步一顿,范雪平打量他,继续说:“听说雪真师兄和司徒霓打算孕育子嗣,我真替他们高兴呢,不知那孩子出生,是像谁多一些。”   男人不能怀孕,但修真之人,想要拥有子嗣,总是有办法的。两人可取一滴心头血,配上孕果,种在紫府之内,两人日日以精气浇灌,六个月后,孩子便出生了。   只是这法子对两个人消耗都极大,是以前世贺雪真曾提议过要一个子嗣,崔治却没有答应。   听见范雪平的话,崔治却是心口一痛,眼眶微微一红。   范雪平怎会错过他这表情,暗忖看来这崔治是个面冷心热的,表面上装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心里头对贺雪真喜欢得紧嘛。   不要紧,他要的只是崔治的庇护,不是崔治的爱。崔治对贺雪真的喜欢,或许还能为他所用呢。   范雪平作讶异状:“崔世兄,你怎么了?”   崔治喃喃道:“他要和司徒霓有孩子了吗?他们……”   范雪平说:“崔世兄,你怎么这幅表情?难道你——难道你一直对雪真师兄念念不忘吗?”   崔治已再也听不下去,妒忌与不甘吞噬了理智,若不是紧紧绷着最后一根弦,他一定会忍不住把范雪平一剑捅个对穿!   为什么?!贺雪真当真那般喜欢司徒霓吗?喜欢到要和他一起孕育子嗣!喜欢到心甘情愿承受孕育带来的大量损耗?!   可是……本该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自己啊!   本可以和他拥有子嗣的,也该是自己啊!   这世上最让人痛苦难当的,不是我没有,而是我本可以。   就像他本可以跟贺雪真在一起。   范雪平看着崔治全身真气暴走,眼眶发红,手指颤抖,一副快要失去理智走火入魔的样子,被吓得呆若木鸡。崔治的修为压制得他不敢动弹,就像是在凶猛巨兽跟前,被吓到逃跑都忘记了的傻兔子。   他心中生出一丝丝后悔,或许自己刺激得太过了?   可他也不知道,提起贺雪真,会对崔治造成这么大的刺激啊!   崔治盯着范雪平片刻,最终转身,又回到寒潭上,用杀妖魔发泄心中的痛苦。   性命威胁终于离开,范雪平大口喘气,心脏疯狂跳动。   他发现了,贺雪真不仅是崔治的逆鳞,也是崔治的软肋。   范雪平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过了几天,他再次来找崔治。崔治先他一步开口:“你的伤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范雪平笑着说:“崔世兄,别赶我走,你留下我,我也可以帮你。”   崔治用眼尾扫了他一下:“你能帮我?”   范雪平轻声说:“我可以帮你,试探雪真师兄的心意啊。”   崔治呼吸几不可查地屏住。   这一次终于不是拿眼尾看人,他转过眼睛,定定地看着范雪平。   范雪平说:“雪真师兄原先那般喜欢你,我是看在眼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感情若能收放自如,世上哪还有那么多修无情道的陨落?大家还勘什么情劫?”   崔治低声说:“但是,雪真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范雪平恨铁不成钢:“崔世兄啊,雪真师兄说不喜欢你,你就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吗?你们曾经有婚约在身,你都没想过要挽回一下吗?你知不知道,当初雪真师兄和我爹提出,要和你订婚时,我爹极力反对。雪真师兄一直很听话,只有这事一力坚持,最终磨动了我爹。他对你早就情根深种,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崔治低低笑了一声:“是啊,感情这事,我也想不明白……”   范雪平握住他的手臂:“你想不明白,我来帮你!我帮你试探他的心意。”   崔治向来冷静的眼神出现松动。   贺雪真现在虽已是盈宿派的太上长老,日常却更多地待在他和司徒霓的洞府中。   所以在听说崔家家主要举行合籍大典时,他有些意外。   崔治这是要跟谁成婚?   贺雪真打开请帖看了一眼,“范雪平?”   好吧,倒没什么意外,他前世就知道,因为范雪平于崔治有救命之恩,崔治一直对范雪平有诸多优待,崔治性格骄傲孤高,目下无尘,朋友不多,范雪平算得上一个。甚至范雪平对他,已经超越了朋友的界限了吧。   那时贺雪真甚至觉得,若不是自己先提出要与他结为道侣,崔治或许就跟范雪平在一起了。不然自己也曾经救过崔治,怎么崔治就能把他的救命之恩抛到脑后,对范雪平的恩情铭记在心呢。总不能因为自己不爱邀功,不想把救命之恩挂在嘴上,崔治就真的忘到脑后了吧。   十日之后,崔治与范雪平会在崔家故地进行合籍大典。请帖已遍洒修真界,所以司徒茗在看到范雪平的名字时才知道,原来这人不仅没死,还又找到帮手了。   既然没死,不好好龟缩着避仇,反而这般高调张扬,当真是不怕死!   她哪里知道,不是范雪平不怕死,而是崔治无所谓。他是连司徒衡山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会害怕司徒茗的追杀,大方敞亮地把范雪平的名字写在请帖上,合籍大典的事交给崔家去办,他只管在澹渊内修行,时间到了再去走走过场便是。   崔治不会放任自己不管,只是不知道崔治修为到底如何,范雪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平日里加紧在澹渊内修行,一面考虑着要怎么联络上贺重山。   两人合籍一事,真正为范雪平高兴的,大概也只有范氏夫妻。要不是一切有崔家操持,两人还想亲自为范雪平准备布置。   很快到了合籍这天,半夜范雪平便醒了,来到崔治的洞府外转悠,又不敢进去打扰。等了快半个时辰,崔治修行完毕,净衣沐尘后从洞府内走出来。   “崔世兄,快走吧,再不走要耽误时辰了。”   崔治仍是不急,问道:“你舅父舅母呢?”   “他们已经先一步去崔家了。”崔治已告诉舅父舅母出去的法门,两人昨天夜里便动身离开了。   崔治唔了一声:“那正好,咱们这便走吧。”   他走了两步,忽然问道:“贺雪真……真的会来吗?”   范雪平哪能猜到贺雪真怎么想,但崔治在感情之事上简直就是个白痴,不骗他都对不起自己,范雪平说:“当然会,一定会的。”   若是贺雪真不来,他还可以说,是贺雪真怕触景伤情,总之贺雪真就是他手里的胡萝卜,用来吊着崔治的。   崔治抓着范雪平,两人从寒潭出去,遇上一波妖族埋伏。崔治才不管什么大喜日子不能见血,三下五除二把妖魔们砍了,一滴血溅在范雪平脸上,烫得他心头一跳,难得地生出几分不安来。   两人离开澹渊,崔治御剑带着范雪平飞快前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崔家。   为了避免冲霄派和司徒衡山报复,崔家人早已离开故地,前往崔治为他们选定的另一处地方,这次是为了筹办家主的合籍大典,众人才星夜赶来。   家族中的长老们已提前准备好典礼,就等着两位主角到场了。到场后,两人分别被拉去做准备,范雪平被带去换衣服,丫鬟替他擦去脸颊上没擦干净的血痕,心直口快:“好好的合籍大典,见了血可不吉利。”   范雪平心头一跳,反手给了她一个嘴巴,丫鬟被打懵了,捂着脸颊委屈含泪。管事见状,连忙来问情况,让人把丫鬟带下去,换了个伶俐丫头。   时间快到了,范雪平被带到典礼入口处,与崔治一道挽着手入场。来观礼的宾客不多,崔家请了些闲客,到底是将观礼堂坐满了。   崔家族中长老来到一对新人跟前,唱诵祝词,就在这时,一队人走进观礼堂,大喇喇地驱赶凑数的闲客,将人赶出去后在位子上哐哐坐下,抱着胳膊挑衅般看向前来劝阻的崔家家丁。   几名崔家家丁左右为难,不敢得罪这些人,求助地看向族中长老们。   这些人是冲霄派的弟子,今天可是崔氏家主的合籍大典,这些人眼看是来者不善啊。   长老看向崔治,请他示下。   崔治扫了他们一眼,说:“继续。”   那帮冲霄派的弟子们吵吵闹闹,喧哗起哄,范氏夫妻忿忿不平,但既然崔治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想闹起来坏了好事。   典礼继续,然而没过多久,又一队人马赶来。这帮人倒斯文多了,走进来后,并未驱赶宾客,只是站在台下,杀气腾腾地看向范雪平,正是司徒茗带来的人。   司徒茗说:“范雪平,你侥幸没死在澹渊,就该把自己藏好了!居然还敢这般高调亮相,只怕今天这红事要变白事了!”   司徒茗说着,就要动手,崔家众人与范氏夫妻一道站起来,宾客们则小心翼翼往外溜。   崔治看向她,说:“等等。”   司徒茗拿不准他的修为,顿了一顿。   崔治说:“还有人来,等他们一起吧。”   他话音一落,一队道士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道士,笑眯眯地兜着手,走到观礼堂内,问道:“我们没来晚吧。”   崔治眸光微微闪动,问道:“是贺雪真叫你们来的吗?”   道士笑道:“是我师父叫我来的,师父说了,他宝贝侄子的合籍大典,你偏要搅局,那今天这日子,咱们也只好来热闹一番了。”   这道士的师父,应该是赵紫宸。赵南星端方稳重,不会这么意气用事。   崔治有些失望,眸光微闪,看向观礼堂门口。司徒茗等得不耐烦,先出一招,意欲试探。冲霄派立刻跟上,他们不敢直撄崔治锋芒,浑水摸鱼裹乱还不会么。   崔治收回目光,一瞬间浑身真气暴涨,不仅挡住了司徒茗的攻击,也将冲霄派的杂碎们震飞出去。   崔治说:“今天我要等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你们都不是。”   他说着,走下高台:“我心情不好,只能拿你们撒气了。”   他正要动手,神识感应到又有两人靠近,一瞬间屏气凝神,静静看着观礼堂入口。   不多时,贺雪真与司徒霓出现在众人视野内,并肩走了进来。贺雪真扫一眼观礼堂,对眼下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看来有人的性子比他还急啊。   崔治却是浑身一松,竟是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   崔治看向贺雪真,轻声说:“贺雪真,你来了。”   他对范雪平说话,从未如此温柔过,范氏夫妻皱起眉头,俨然不悦。   贺雪真说:“我既然收了请帖,自然是要来的,这是贺礼。”   司徒霓把一份贺礼交给旁边的崔家家丁。名义上这是两人一起送上的贺礼,其实贺雪真还给两人准备了一份大礼,端看到时候崔治会是什么反应了。   崔治看见司徒霓,心生不悦,这人不过是一颗草芥,不值一提,若是在路上走着,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这个人究竟是何等的荣幸,竟然能做贺雪真的道侣,与他把臂同欢,同进同出。崔治想到自几竟被这样一个自己瞧不起的人压了一头,便恨得五内俱焚。   可他知道,若自己为难司徒霓,贺雪真一定会为他出头,为他撑腰的。这个认知是如此的苦涩,就像是毒液,在不停地腐蚀崔治的心。   先前进来的一队道士齐齐向贺雪真行礼,叫他师叔。贺雪真皱眉道:“是小舅叫你们来的?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意气用事,回去吧。”   一会儿必定会有一场大战,贺雪真不想让静慧道宫牵扯进来。见众道宫弟子不动,贺雪真说:“就说是我赶你们回去的。”   道宫弟子们这才走了。   他和司徒霓走到观礼堂内,扫了一圈,众人都站着,司徒霓喜滋滋道:“哎?你们都不坐?还以为来晚了没位置,只能御剑了呢。”   说罢,拉着贺雪真坐到了最前头。   司徒茗的攻势被这憨货弟弟打断,简直生气,怒道:“范雪平!受死!”   贺雪真未进观礼堂时便放出了灵羽,与她分头行动,这时候灵羽也该到了吧。   果然,一个声音说:“司徒大姐,要找范雪平报仇的,可不止你一个,你让我先来,如何?”   司徒茗头也不回:“干什么?你赶着投胎吗?”   灵羽用翅膀尖尖搔了搔鸟头:“哎?这么说倒也没错……”   司徒茗回过头,只见灵羽魂魄在礼堂上方飘来飘去:“原来是你。”   司徒茗认出灵羽来,眼睛一转,率人退后几步:“行啊,你来吧。”   范雪平心神一颤,为什么?为什么灵羽会再度出现?鬼魂这东西,只能困囿在一个地方,为什么她能到处乱窜?   难不成……她一直在跟着自己?她变成背后灵了?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灵羽说些什么,自己仗着有主仆契约控制灵羽的性命,什么丑事都没瞒过她,若是让她在这儿乱叫乱嚷,岂不是要坏了自己的好事?!   范雪平抬手便是一道真气打向灵羽,司徒茗立刻化解,嘲笑道:“怎么?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让她说啊?”   范雪平恼恨不已,向崔治求助:“今天是我们合籍的日子,我不想让这妖族来胡搅蛮缠,崔治,你快灭了她!”   崔治却看向贺雪真,直愣愣地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我?”   这话已把他对贺雪真的态度表露无疑,那些冲霄派的弟子们噗嗤直笑。   范式夫妻先坐不住了,范家大舅怒道:“崔治!今天是你和雪平的合籍大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把雪平置于何处?”   崔治说:“范雪平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庇护罢了。范雪平曾救过我一命,他想要与我合籍,求得我的庇护,那我便答应他。但也仅此而已,我今天来,只是为了等贺雪真。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崔治说出这番话,贺雪真却是毫不意外,曾经的澹渊尊主就是这么一个藐视一切的人,合籍大典又怎样,他才不在乎什么世俗礼法,他只信奉强者为尊。贺雪真曾经很多次想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让贺重山下聘时,崔治才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因为他并不在乎。   范家大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把合籍大典当成儿戏吗?这么多人都在笑话你,笑话范雪平,你就丝毫不在乎脸面?!”   崔治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在乎蝼蚁的耻笑?”   冲霄派弟子怒了:“你在骂谁是蝼蚁?!”   崔治施施然走到他跟前,释放灵识威压:“骂你。”   崔治说的十分淡定,反倒是那些冲霄派弟子们在他的威压下软了,怂了,他们今天来,原本只是听从长老的命令,来给崔治添堵裹乱的,现在看来,崔治的实力竟是比上次一人单挑七名长老时更为强悍!已直逼掌门的修为!先前他不在乎这些人起哄吵闹,就像大象不在乎脚上爬上几只蚂蚁,但是如果蚂蚁把大象蛰疼了——   崔治说:“虽然今天是我的合籍大典,但是我不介意让手上沾点血。”   冲霄派的弟子当机立断,赶紧跑了。   司徒家的一些子弟们也想逃走,早在崔治释放威压时,他们中修为差些的便挺不住了。就在这时,范雪平忽然再度对灵羽出手,司徒茗反应迅速,阻拦他的动作,范氏夫妻跟着一起加入战局。   灵羽飞高高,躲开一击,嘎嘎叫道:“老范!老范!你还要被你这黑心侄子骗到什么时候?唉!我这种坏鸟都看不下去啦!”   舅父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灵羽飞来飞去:“你还不知道吧?杀你全家的是贺重山,但是这事范雪平也知道,甚至还是他刻意引导贺重山这么做的呢!”   舅父舅母一呆,舅母怒道:“休要妖言惑众!你是妖族,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   灵羽嚯了一声:“那你们听听,这话是不是范雪平说的:‘爹爹,你还有妻子儿子,我不跟你去盈宿派了,免得给你添麻烦’   ‘那母老虎不过虚张声势,有爹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的身世若是抖落出来,只怕爹爹不好交代’   ‘爹不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是我儿子?’   ‘舅舅、舅母、表姐,还有范家的那些佣人们,都知道你是我爹。’   ‘你莫要担心,爹去将他们灭口,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啊,这……舅舅舅母对我有养育之恩,这怎么行!’   ‘傻儿子,要做大事,就必须狠下心肠,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无用。’   ‘爹爹你还是别去了,我舅父舅母也是很厉害的,我舅父有一样法宝,可使三次,我见他使过,只要你使木系功法,那法宝便会把你吸进去,化成水。爹,你说过,盈宿派的功法木系居多,你别去了,我担心你,也不想你伤害舅舅舅母。’   ‘傻儿子,爹不用木系功法,也一样能对付他们。”   范氏夫妻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这番话绝无可能作假,因为范家舅父那样法宝,他只使过两次,法宝专克木系功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一次……那时范雪平还小,他当着范雪平的面用了法宝,范雪平好奇询问,舅父便说了。   舅父失声问灵羽:“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那时我就待在贺重山送给范雪平的芥子空间里面,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啦!”   范雪平连忙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她说的都是假的!她之所以会知道法宝的秘密,那是……是我后来告诉她的!”   灵羽哼了一声:“老范,我只是不想你继续被范雪平骗下去,他最会骗人啦,其实他讨厌你成天管教他,也讨厌范小芙端着姐姐的做派约束他,成天在我跟前骂你们呢。我知道我口说无凭,要不要信你,随便你咯。”   范氏夫妻其实已经信了□□分,因为这番话,太像范雪平会说的话了。   这番话里,范雪平口口声声劝阻贺重山,可他若是不说怕身世抖落出来给贺重山添麻烦,贺重山或许也想不到要去灭口,他嘴上劝阻贺重山别去伤害范氏夫妻,可却又把破解法宝的法门说得一清二楚,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意,他太蠢,若是有意,他太毒!   范氏夫妻简直心神俱裂,想起全家灭门的惨祸,想起女儿惨死在自己眼前的伤痛,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范雪平!   范雪平已是心惊胆战,为什么,为什么灵羽都已经死了,还这么阴魂不散?!为什么这扁毛畜生记性这般好?自己还有哪些丑事没在她跟前遮掩的,需得快快想起来!不不!想起来也没用,得解决了这阴魂不散的臭丫头!不!当前最要解决的是舅父舅母!   范雪平心乱如麻,脑中转过数个念头,看向范氏夫妻,哭道:“舅父舅母!雪平说这番话是无心的!当时爹爹说要去对付你们,雪平一时间病急乱投医,只想着要阻止他,却没想到……”   司徒茗抱着胳膊,施施然看热闹:“我劝你们别信他说的话,这小子可会演戏了。他之前可是把我和蘅芜他们耍得团团转!我差点就找错仇家了。”   范雪平眼泪直流,上前两步抱住舅母的腿,舅母抽开身子,怒道:“你离我远一点!范雪平!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范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范雪平拼命摇头,哽咽:“我是无心的,我真的是无心的!”   灵羽快活大叫,嘎嘎飞走了。   舅母想起自己惨死的女儿,便止不住地流泪,舅父已按捺不住,说:“范雪平,就算你是无心的,我们范家上下四十多口,还有你姐姐范小芙,都是因为你才死,你若当真悔过,便在我面前自戕!” 第19章 第十九章   范雪平怎么可能自戕,他还没有实现当上盈宿派掌门的梦想,还没有把贺雪真踩在脚下,受人追捧的日子,他只享受了那么短短几个月,还没够呢!   舅父见他不动,十分失望,便要动手,司徒茗也祭出灵剑,就在这时,崔治身影一闪,拎起范雪平,堪堪躲过二人攻击。   司徒茗怒道:“崔家主,你要维护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崔治说:“他救过我的命,这份因果,我必须还了。”   司徒茗气炸:“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杀死了我儿子!”   崔治脸色平静:“旁人的生死我不关心。”   看来崔治这是一定要庇护范雪平了,司徒茗恨恨离开,只能伺机再动。范氏夫妻却没走,他刚才敢为了范雪平向崔治叫板,现在就敢为了报仇跟崔治动手,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两方果然如贺雪真所料,动起手来,众人连忙躲避,灵羽自行飞走,贺雪真抓着司徒霓站在一边观战,一看就知道范氏夫妻不是崔治的对手。没想到啊,这才多久,崔治这人的实力就恐怖如斯,简直进展神速!   前世也有一段时日,崔治的实力忽然突飞猛进,他自己说是在澹渊内寻得了机缘,看来这一次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修行上更加容易了。   贺雪真暗忖,早知道前世就该问清楚些,提前抢了他的机缘,现在此人羽翼丰满,只怕更不好对付了。   眼看范氏夫妻就要死在崔治手里,贺雪真纵身而起,加入战局,崔治见他插手,收了真气,贺雪真抓住机会,抓着范氏夫妻退至一边。   崔治落在地上,范氏夫妻已无还手之力,他不再关注,看向贺雪真:“雪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贺雪真一愣,心说什么问题,司徒霓适时地凑上来耳语:“他之前问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他。”   看见司徒霓贴得那般近,崔治皱起眉头,这时贺雪真说:“不是,你不要自作多情。”   崔治看着他,睫毛轻轻颤动:“我不相信……”   司徒霓大叫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雪真才不稀罕你!你要不要脸啊,都跟那个范雪平合籍了,还要来纠缠我们雪真!”   崔治脆弱的神经经不起司徒霓这般反复横跳,看见两人并肩同行的妒忌,看见司徒霓与贺雪真耳语的不悦,一时之间涌上心头。崔治忽然动手,闪身上前,凝气为剑,刺向司徒霓。   那一剑足以劈山分海,那强大的威压,让贺雪真身旁的范氏夫妻承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司徒霓亦是忍不住腿软,司徒清欢立刻出现,挽住司徒霓,闪电般后撤。   贺雪真脚步微微一错,已挡在司徒霓面前,接下了崔治这一招。   崔治眼神一颤,贺雪真的修为不及他,可他竟愿意为了维护司徒霓与自己动手!   “贺雪真,你要为了这种男人与我为敌吗?”   “怎么?不可以吗?”   崔治勉强按捺住胸中撕裂般的痛意,曾经,这份为维护了一个人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是属于他的,是他自己不知好歹,生生错过了。   崔治收了招式,看着贺雪真:“贺雪真,到我身边来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和范雪平合籍,只是想引你来而已,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贺雪真实在稀奇,前世的崔治,可从没说过这种软话啊。   呵,他可是个能跟自己冷战三年不低头的骄傲男人。   贺雪真记得,修真界有一次举行庆典,他作为盈宿派掌门需得携道侣出席,可崔治却说,他已提前答应范雪平,要和他一同前去探索秘境,贺雪真一个人去了庆典,看见其他人出双入对,唯有他形单影只,贺雪真就算难受,也尽量自己消化,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   直到他听见角落里有人聊天:“你听说了没?前些天范仙长就跟几个朋友打赌,说这次盈宿派的贺掌门一定只能自己来参加大会,他们还设了个局,我也押了注呢!”   “哟,你押了谁?”   “我当然是押贺掌门会跟澹渊尊主同来呀!还好押得不多,不然得亏死!”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澹渊尊主与范仙长一起去探索西南州的秘境去了,贺掌门当然只能自己来了。”   “不是吧?好歹是道侣,澹渊尊主连这点面子都不愿给?”   贺雪真没有听完,便匆匆离开了庆典,崔治一个承诺比他的脸面更重要,范雪平拿他设赌局,就连路人都能背地里笑话他,那一刻,贺雪真感到迷茫,不知道拥有崔治这种道侣究竟有什么意义?关键时刻,他不能站在自己身边,这合籍又有什么必要?   那次贺雪真没回澹渊,径自回了盈宿派。他快三年没有跟崔治联络,崔治竟也不来找他。后来是他气消了,不再计较,回了澹渊。崔治前往澹渊入口等他,还牵着他的手,放软了语气:“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又把一根簪子放在贺雪真手里:“上次把你的发簪弄断,我特意去找了逢春藤来,刻了根新的簪子给你。”   见贺雪真仍不理他,崔治便拿着簪子替他插入发髻,欣然道:“甚好,这簪子很衬你。”   崔治就是这样,总能在贺雪真心灰意冷的时候,给出一点点温情,让贺雪真觉得,或许是崔治太骄傲,或许是崔治不懂爱,或许是他不会表达。   但后来他明白了,都不是,崔治只是没有心。   崔治见贺雪真不说话,还当他在犹豫,就似看见了一点曙光一般,崔治急切地说:“贺雪真,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我知道你喜欢下雪天,以后我让澹渊天天下雪,你喜欢喝青梅冬酒,我天天去青梅洲沽酒!好不好?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都可以替你找来!雪真?”   贺雪真有些迷惑,崔治这是中了什么邪术了么?何以卑微至此?真是稀奇啊!而且自己并不喜欢下雪天,竟然连自己的喜好都能弄错,崔治真是可笑。   “真的吗?”   崔治迫不及待地点头,颤着手指去握贺雪真的手腕:“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那如果我要你杀了范雪平呢?”   贺雪真的目光越过崔治的肩膀,看向躲在后头的范雪平,范雪平一惊,委屈地倒退几步:“雪真师兄,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躲在一边的司徒霓忍不住吐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演戏啊?这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崔治回过头,看向范雪平的眸光里没有任何温度。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杀了他便是。”   “你不在乎因果了吗?毕竟,范雪平救了你,恩情不偿还,在渡劫时可是会生出心魔的。”   “如果杀了他,能让你开心,那我愿意做。”   “让我开心,比问鼎天道还重要吗?”   崔治回头看着贺雪真,认真点头,眼睛里带着期冀的光:“是。”   范雪平又恨又怕,崔治是不是疯了!他居然真的要杀自己,他的承诺呢?都是放屁吗?   “崔治!你明明说过的,你说你会庇护我……”范雪平怕得发抖,想起了那滴落在他的脸上不祥的血滴,难道今天真的是他的死期吗?   “约定?”崔治回过头看他:“如果雪真不高兴,那就不算数。”   “你……”范雪平不停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弱?为什么明明就快要拥有想要的一切了,却又一步步失去,先是失去了贺重山的保护,再然后失去舅父舅母的保护,现在,崔治的庇护也不过是纸糊,贺雪真轻吐檀口,就能吹走。   他的生死,现在竟然操控在贺雪真的一句话之间!   “你的话,真是让人动容。”贺雪真冷冷道:“可惜,我不稀罕。”   崔治愕然,动作顿住,看着贺雪真冷酷坚定地抽出手,他脸色煞白,眼里亮起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贺雪真退后两步,“崔治,你的一切,我都不稀罕。或许我的态度不够明确,让你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不要再自作多情,你让人想笑。”   贺雪真说一句,崔治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崔治一向高傲,何曾这般卑微,近乎哀求?可笑的是,就算哀求,也无法挽回。   比尊严被践踏的痛苦更甚的,是胸膛中痛彻心扉的寒冷,直到这一刻,崔治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深爱着他的贺雪真,他早就已经弄丢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贺雪真今天看够了热闹,带着昏迷的范氏夫妻二人,与司徒霓一同离开,崔治看着两人御剑离去的身影,真气错乱,一口血溢出嘴角。   范雪平侥幸逃过一劫,松了劲,登时跌倒在地。暗自庆幸贺雪真没和崔治在一起,他才能有条活路。他的命居然掌握在自己最讨厌的人手里,可恨!   更可恨的是拿承诺当放屁的崔治,但范雪平不敢发作,崔治现在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他见崔治身形佝偻,背影颤抖,范雪平爬起来,赶上前关心道:“崔治!你没事吧?”   崔治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一挥手把人打开,他已是真气逆行,再强行运功,登时人便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范雪平和族叔都围在崔治身边。这里就是崔治为崔家选好的新址,他晕倒之后,范雪平和崔家的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崔治虽然醒了,神情却不大对劲,眼睛雾蒙蒙的。族叔道:“不好,家主这是走火入魔了!”   他话音刚落,崔治站起来要往外走。族叔连忙阻拦,“家主,您要去哪儿?”   崔治挥开他:“我的道侣……生气了……我要去跟他道歉呢……”   “你的道侣就在这儿啊!”族叔急了,把范雪平往前推。   范雪平也讪笑着诱哄:“崔治,我没生气啊,你别乱走。”   崔治嗤了一声:“你是谁?滚开。”说罢径自往外走。   族叔推了推范雪平:“快去拦住他。”   范雪平只得追上去。崔治跑得极快,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范雪平只能循着方向追着,很快便出了崔家的地域范围。   到了傍晚,范雪平追着崔治进入高耸入云的群山之间,崔治御剑来到一处峭壁。范雪平御剑赶上,叫道:“崔治!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快跟我回去吧!”   崔治充耳不闻,一道真气削向峭壁,刹那间地动山摇,山崖撼动,轰隆隆宛如天崩地裂。范雪平御剑躲开,在巨响声中叫道:“崔治!你在干什么?!”   崔治又是一击,这一次,竦峙入云的峭壁顶峰终于被拦腰砍断,一个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的庞然巨物,就这样轰然崩塌。   碎石穿空,范雪平只得御剑躲远,暗骂这崔治真是疯了!他不伺候了!   他御剑掉头就走,刚飞了不到半个时辰,竟看见司徒家的一队子弟们路过,其中一人正是那阴魂不散的司徒茗!   范雪平浑身僵住,御剑悄悄后撤,司徒茗眼尖,看见他,叫道:“好哇!正要找你!”   司徒茗身前一人跟着看过来,竟是司徒家的族叔司徒嘉山!   司徒茗这是自忖打不过崔治,特意带了帮手来啊!   范雪平立刻掉头,司徒茗等人穷追不舍。   范雪平跑到真气快要耗竭,紫府胀痛不已也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是死!   现在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崔治!   可方才他离开时,还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长,为什么现在还没到?他是不是走错了?眼看司徒茗一点点接近,甚至司徒嘉山已快要打到他,范雪平焦虑极了,快点!快点!   终于,就在司徒茗快要追上他的最后一刻钟,他终于见到了崔治的身影,大叫道:“崔治!”   司徒茗哼了一声:“你以为有崔治就能保你不死吗?范雪平,这次我定要取你狗命!”   范雪平再度大叫:“崔治——”   话音刚落,他吐出一口血来,竟是因为御剑过度,灵气耗竭,紫府受损!   “崔——”   范雪平还想再叫,却是声音嘶哑,叫不出来了。   他御剑直直栽了下去。   就在这时,司徒嘉山咦了一声,神情激动:“那是——逢春藤!”   只见峭壁被削去一截,那平整的石壁上,中间的芯子竟是空的,一株藤蔓柔柔探出枝条,隐约散发着金色的柔光。   崔治正半蹲在旁侧,缓缓剥离藤蔓。   “那就是逢春藤?”   “那不是上古时期才有的天材地宝么?”   “真是开了眼了。”   司徒家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只有司徒茗对此毫不关心,飞身而下,誓要击杀范雪平报仇。   司徒嘉山盯着崔治,眼热极了。逢春藤这种宝贝,长期佩戴在身上,可温养元神。他们修真之人虽然寿数极长,却不是不会死的。可这逢春藤却有“枯木再逢春”之效,能极大地延缓衰老速度,无形中为修真之人争取了时间。   司徒嘉山修为停滞很久了,再不突破,他将死路一条。所以这逢春藤,他势在必得!   司徒嘉山喝令子弟们收声,这取藤的过程需得全神贯注,否则若是伤了藤蔓,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司徒嘉山屏息凝神,那边,司徒茗却是追着范雪平不放。   范雪平已再无半点力气,眼看杀招将至,大叫道:“崔治!”   他只盼望崔治就算走火入魔,也能再保留一丝神智,践行他的诺言,庇护好自己。   崔治全神贯注,压根听不见他的声音。随着最后一点藤蔓根系被剥离出土,顷刻间,整座山峰轰然解体。乱石如雨落,司徒茗攻势陡然被打断,范雪平抓住机会,赶紧跑开。   崔治护着藤蔓,御剑飞向半空,范雪平避着乱石,也摇摇晃晃飞了上来,躲在他身后。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见崔治护在掌心的逢春藤,范雪平眸光狠狠一缩!居然是逢春藤!早知道崔治是为了取这株天材地宝,他就不跑了,也不会碰上司徒茗,被一路追杀至此!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暗恨懊悔不已。   司徒茗恨恨看着躲在崔治身后的范雪平,对司徒嘉山说:“伯父,他就是崔治。要杀范雪平,必须先除去此人。”   司徒嘉山眯起眼睛:“我知道,崔家家主嘛,他可是在你弟弟的合籍大典上出尽了风头……”   司徒嘉山打着小算盘,高声询问:“崔家主,不知你手中的逢春藤能否让给我?我司徒嘉山必有重谢。”   崔治神智仍不清醒,一言不发,护着逢春藤便要离开。司徒嘉山啐道:“好生傲慢的后生,就让老夫来会一会你!”   说罢,向崔治攻去。   崔治一心护着逢春藤,见有人来抢,眼中凶悍毕露,不管不顾,杀招尽出,司徒嘉山不得不全力以赴,两人都是修为绝顶之辈,动起手来,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范雪平急忙躲开,司徒茗追了上来。   范雪平叫苦不迭,一面躲着司徒茗,一面留意崔治的情况。无奈两人杀得难解难分,真气卷动山岚,难辨二人身影!   范雪平勉力应对,心中忐忑,不知崔治究竟能不能对付司徒嘉山。就在他快要再度力竭之时,只听一声真气爆裂的巨响,范雪平、司徒茗,还有没躲远的司徒家子弟们,被瞬间震飞出去!   范雪平连连吐血,这下可好,原本只是松动的紫府受到冲击,他的境界骤然跌落!若不是有贺重山给他的一个防御法宝在身,只怕当场毙命。   司徒茗修为高些,尚且有气,那些司徒家的子弟们就惨了,躺在地上,横七竖八,不知死活。   想起爆炸声,范雪平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赶到爆炸处,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原地出现一个深坑,一个人影缓缓从坑中站了起来——   是崔治!   坑底,司徒嘉山挣扎几度挣扎,残破的身躯最终还是委顿在地,彻底没了气息。   将将赶来的司徒茗呆若木鸡,崔治走到坑外,看见她,说:“逢春藤是我要送给道侣的礼物,你也要来抢吗?”   司徒茗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找回一丝力气,拔腿便跑。   “崔治。”范雪平走上前:“你没事吧?原来你找逢春藤是要给我?真的吗?”   崔治却仍是走火入魔、神智蒙昧的状态,喃喃道:“这是我要送给雪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御剑飞走了。   贺雪真在盈宿派练功的时候,听说了崔治杀了司徒家的嘉山长老,登时一惊。   崔治的实力,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了吗?   贺雪真郁卒,自己日夜勤加修炼,竟还是差他一步。不过这消息也意味着,崔治现在成了司徒家的仇人!   果然,过了几天,他听说司徒衡山震怒,派人前去为司徒嘉山报仇了。虽然崔治为崔氏族人挑选的新址颇为隐秘,但司徒家族自有寻址之法,已找到崔氏的驻地了。   不知道战果如何,贺雪真翘首以盼,这天正在帮赵贞贞参考新道侣的人选时,派去打听消息的盈宿派弟子回来了。   “崔治和司徒家,冲霄派一连厮杀了几天几夜,嚯,好家伙,那可真是杀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崔氏抛出至宝琉璃金狮,那金狮落在地上,化成真狮,好不威风……”   赵贞贞吐出葡萄皮,圆圆的杏眼一瞪:“你就不能直接说结果?”   弟子道:“打平手了。”   贺雪真期待了半天,结果就是这么寡淡无味的四个字,虽然他表情不明显,但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如果头顶长了毛茸茸的耳朵,这时候已经耷拉下去了。   赵贞贞见不得他这样,打发了弟子,安慰起贺雪真来:“真儿,你为何那般讨厌崔治?若他当真做了伤你的事,我回去叫你外公给你出头。”   这还是算了吧,现在崔治修为高强,他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只是徒增消耗而已。若崔治当真妨碍到他了,再除去他不迟。   范雪平日子越发难过。   崔治走火入魔,一直没好,幸好修为还在,尚能对付那些前来寻仇的人。范雪平就惨了,他受了伤,果然境界跌落,名义上是崔治的道侣,但经过灵羽大闹观礼堂的事,崔家上上下下都极瞧不起他。   更可气的是,那个在合籍大典时说错了话被他掌掴的丫头,竟有个修为不错的哥哥。他境界跌落,不敌此人,被此人殴打羞辱,去向族叔告状,一帮丫鬟佣人们都帮着说谎开脱。   范雪平气到呕血,却又不敢轻易离开崔治,免得被司徒茗生吞活剥了。   想想以前在盈宿派春风得意的日子,再对比眼下的凄惨现状,实在是五内俱焚,备受煎熬。 第21章 世界一   这天,范雪平半夜醒来,见一人立在他床边,吓了一跳,还当是司徒茗悄悄潜入进来了。   那人嘘了一声:“爹都认不出来了?”   范雪平登时大喜,居然是贺重山!   他正愁不知该怎样联系贺重山,他居然主动找来了!   “爹,你怎么来了?”   贺重山却是叹了口气:“雪平,你受苦了。”   原来范雪平的笑话都已经传到魔域附近了。那天贺重山悄悄溜出魔域,在周边溜达,听人说起最近这修真界的热闹:那堕入魔道的盈宿派前掌门之子范雪平与崔氏家主合籍,合籍大典却宛如一场闹剧,叫人看尽了笑话,据说那范雪平心肠恶毒,竟挑唆贺重山灭舅舅全家;先前范雪平杀了司徒家嫡女司徒茗的剑灵取灵丹,被司徒茗追杀,竟下跪磕头求饶,叫人笑掉大牙……   贺重山听得心头火起,打定主意要为范雪平出一口气。   他禀报了魔主,悄悄离开魔域,找到了崔氏驻地,乘夜摸了进来。   父子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倾诉起最近的遭遇,当即抱头痛哭一场,实在想不明白,一盘好棋怎么就下成这样了。   范雪平动情地说:“爹,雪平往后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为雪平出头啊!”   贺重山说:“爹现在不是来了吗?”   范雪平这些天犹如惊弓之鸟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说:“爹,你快替我杀了司徒茗,杀了舅父舅母!”   司徒茗就不说了,那天舅父舅母被贺雪真带走,之后见司徒家来寻仇,也跟着找了过来,成天在崔氏驻地外叫骂滋扰,宣扬范雪平的丑事,让他不胜烦恼。   贺重山一愣,雪平原先从不说这般狠毒的话的,他可真是变了许多。   范雪平见贺重山沉默不语,问道:“爹,你还在想什么呢?那司徒茗把雪平欺负得好惨!雪平现在境界跌落,也是拜她所赐!”   贺重山耐心解释:“爹现在走出去人人喊打,若对司徒茗出手,只怕会暴露行踪。”   范雪平的眼眸冷了下来,暗骂贺重山自私。   贺重山留心观察他的神情,见他如此,心中一惊,恍惚间觉得,或许他不止没看清贺雪真这一个儿子,范雪平他也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   贺重山勉强安慰:“雪平,崔治那小子太能惹麻烦,只怕护不住你,爹既然来找你,自然是会帮你的,我在魔主座下修行,修为大有进益,魔主传授我一套功法,你想不想学?”   司徒家族纠缠不休,崔治人越杀越多,仇越结越深,崔氏家族亦是不堪其扰,听范雪平提起崔治在澹渊中有一处洞府,便向崔治提议前往澹渊。   崔治于是带众人前往澹渊,半途中司徒家族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登时又是一场鏖战。   崔治且战且退,这天一群人已来到了澹渊边上。   澹渊之中,变化万千,崔治天资聪颖,上辈子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才把其中的关窍摸清楚。寻常人进入澹渊之中就是一死。   司徒氏自然不能让他们进入澹渊,不然这些人在里头躲上七年五载的,他们不可能一直在外头守着。   司徒家族几大长老联手,誓要取走崔治性命,一场鏖战未休,只见天边飞来一颗流星,转瞬间到了近前,原来是司徒衡山赶到。   崔治祭出琉璃金狮,一声狮吼,将众长老震退数丈远,他飞身站在金狮背上,正要御狮乘胜击杀众人,司徒衡山急忙出手,崔治御狮后撤,抬眼间,看见司徒衡山身旁站着一宽袍广袖之人,动作微微一顿,不甚清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雪真?”   崔治仍是走火入魔状态,神智半明半昧,一时间为贺雪真的拒绝而痛苦难当,一时间又下意识逃避一般觉得自己仍在前世,贺雪真仍是他的道侣。   他下意识往衣袋摸去,他已经把逢春藤刻成了一支发簪,冥冥之中他认定,只要把发簪送给雪真,他就会跟自己回澹渊了!   崔治的眼神向贺雪真的发髻上掠去,那里居然已经插了一根玉簪了……不对,这不对!贺雪真已经有玉簪了,那他送的簪子就插不上了!   崔治皱起眉头,头疼欲裂。   崔治状态不对,众人已看了出来,正好趁他病要他命。金狮护主,怒吼一声,阻拦众人攻势,崔家的家仆们也尽数而出,保护崔治。只有范雪平一个人悄悄往后退,想溜进澹渊里。   司徒茗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见状穿过杀场,直奔范雪平。   贺雪真御剑凌空扫视全场,他有预感,范雪平身陷险境,贺重山一定会出现。   他今天跟司徒衡山一起过来,就是为了抓到贺重山,果断了结了他。   崔治陷入虚弱状态,崔家众人虽然护着他,却不是司徒衡山的对手,场上局势一边倒,若不是靠琉璃金狮护着,崔治只怕早已丧命。   范雪平没来得及逃入深渊,被司徒茗抓了,丢在场内,两边人各自停手退开。崔氏族叔见范雪平被抓,巴不得他命丧司徒茗之手,这一切事情说到底都是范雪平引来的,这人当真是个灾星!   司徒衡山笃定崔治已死到临头,无处可逃,暂时停手,想看看范雪平被抓,能不能把贺重山那厮引出来——他与贺雪真想的一样。   范雪平趴在地上,哼道:“做梦!你杀了我吧!”   司徒茗一只脚踩在他背上,悠悠道:“范雪平,上次你为了偷生,给我磕了好些个响头,这次你再磕几个,说不定我就放过你了。”   范雪平一声不吭,司徒茗哼笑道:“没想到这次你倒硬气起来了,好吧,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说罢一掌打向范雪平,范雪平噗一声吐出血来,登时没了气息。   而此时,角落里,因为使用了偶人替身之技而进入短暂隐身状态的范雪平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陷入虚弱状态,不过这是正常的,他并不担心。舅妈曾经说过,使用偶人替身之技后,人会进入隐身状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候一旦移动,就会打破隐身。   而偶人被杀后,正主会感到虚弱,不过不要紧,修养一阵子便好。   在这种紧要关头,范雪平使出偶人替身之技,终于保得一条性命。司徒茗这些蠢货当真以为他死了,哈哈,从此以后,他大可以改头换面,另起炉灶!这一切麻烦,终于可以结束了!   就在范雪平畅快得想要仰天大笑之际,余光瞥见站在人群外的舅父舅母,他们不知何时赶到,正拨开人群往里走。范雪平心道不妙,果然——   “范雪平还没死!”   所有人都看向舅妈。   范雪平手脚冰凉,心如擂鼓,目眦尽裂!不要——   然而,舅妈还是毫不留情地说了:“他用了偶人替身!这死去的,不过是他丢出的替身罢了!”   司徒茗不敢相信,抓起尸首打量:“可是这……这明明就是范雪平。”   “这替身和正主一模一样,你是看不出来的。若非如此,当初我们又怎能躲过贺重山的毒手呢。”舅妈扫视一圈,说:“范雪平还在这里,他暂时隐身了,过一炷香的时间自会现身。”   范雪平目眦尽裂,这一刻,他终于尝到了亲手酿下的苦果!若非他一意斩尽杀绝,又怎会逼得曾经关心爱护他的舅父舅母与他为敌!   这时,对面的崔家族叔说话了:“各位,这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来自范雪平,你们要杀他,我们崔家绝不回护,我们何不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司徒衡山说:“我司徒家三名长老与好些个族中子弟命丧崔治之手,这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们想要冰释前嫌,至少该给出点诚意,否则我如何对族人们交代?”   “什么诚意?”   “交出琉璃金狮和逢春藤。”   司徒嘉山是因抢夺逢春藤而死,司徒衡山已听司徒茗说了,这等宝贝,他岂会不想要?   被琉璃金狮护在身后的崔治神志不清,耳朵倒很尖,喃喃道:“逢春藤?那是要送给我道侣的。你们谁都不许抢。”   他对范雪平这般深情厚谊,贺雪真见怪不怪,灵羽先受不了了,挣扎着想从收妖印里出来。   贺雪真悄悄离开,来到无人处,把灵羽放出来,问道:“你又想做什么妖?”   灵羽嘎嘎怒吼:“我要去骂醒那个蠢货!”   灵羽扑扇翅膀,飞了过去,贺雪真不紧不慢地跟上。   就在那时,范雪平隐身时间到,陡然出现在崔氏族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众人见到大变活人,简直稀奇,范雪平拔脚就逃,司徒茗怎会放过他,当即衔尾直追。   崔治眼眸微微一闪,身形一动,将范雪平挡在身后:“我说过,我会庇护他。”   就在这时,灵羽飞来,大叫道:“你好蠢!你好蠢!崔治!你是天下第一大蠢货!”   范雪平见到灵羽,恨得咬牙,他私底下探查过,也跟贺重山说过灵羽的古怪,可两人都想不通其中关窍。见灵羽再度出现,不知她又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崔治皱起眉头,神色冰冷:“不想魂飞魄散,就向我道歉。”   灵羽浑然不惧:“向你道歉?不不,应该是你要感谢我才对。崔治,你这个大傻子,范雪平从来没救过你,那个救过你的人,是贺雪真!你被他骗得团团转,居然还要把宝贝送给他,你蠢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范雪平身子一抖,崔治浑身俱震,贺雪真施施然走过来,听见这话,一时间也是怔住了。   众人也是饶有兴致,想听听这范雪平究竟干出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崔治究竟还会不会维护他。   灵羽继续说:“你一直以为,三年前救了你的是范雪平。其实那次范雪平是跟着贺雪真一起下山,你被妖族攻击,命悬一线,是贺雪真拼死救了你,当时你昏迷了,不知道事情经过。妖族穷追不舍,贺雪真把你交给范雪平,就去引开妖族了。你醒过来时,只见到范雪平,问他是不是他救你,他脸皮那般厚,又一向爱冒领功劳,当然说是啦!”   灵羽这短短一段话,竟像是落雷般,声声砸落在崔治心头!前世的幻象猛然间破碎,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晰,灵羽的话,竟是叫他一瞬间走出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但崔治竟觉得,他神智清醒,倒还不如做个走火入魔的傻子,做一个傻子,他至少没那么多权衡思量,可以凭本能把对他最重要的人放在首位,而不是成天就想着修行,想着报恩!   他一把抓过身后的范雪平,红着眼睛,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她说的是真的吗?”   范雪平卡着嗓子嘶声叫道:“当然不是真的!妖族的话怎么能信。”   可惜的是,这话他说过无数次,却也被打脸无数次,以至于灵羽只是短短几句话,甚至拿不出确切证据,众人却更愿意相信一个妖族而不是他! 第22章 世界一   崔治哈哈一笑, 竟是笑出了眼泪,他太可笑了,被范雪平蒙蔽多年, 对他优待照顾, 反倒让他最重要的人受伤受委屈。   那些年来, 因为这份恩情,他允许范雪平做他的朋友, 给了他挑衅贺雪真的机会;   因为这份恩情, 他不插手范雪平和贺雪真的矛盾, 在贺雪真被宗门内务困扰时没有站在他这边;   因为这份恩情,他取来贺雪真外公留下的遗物元丹, 给范雪平治伤,最终导致了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   他以为范雪平心性单纯, 却不知这人就是一条毒蛇。   但更可恨的, 是那个清高孤傲的自己!   是他太高傲,不屑于向贺雪真解释,让他误解自己心悦范雪平;是他太高傲, 不愿承认自己耽于情爱之乐,不能直面自己的感情;是他太高傲,如果他对贺雪真好一点, 温柔一点, 他们都不会最终走到那一步!   崔治发狂大笑,惊呆了众人。别说是司徒家的那些人,就是崔家众人,也没见过崔治这般痛苦到疯狂的地步!   有人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崔治那般喜欢范雪平,连逢春藤都要送给他,这范雪平只是冒领功劳, 还没他干的其他事恶心,崔治怎么发疯成这样?”   贺雪真站在一旁,五味陈杂。前世崔治对范雪平的一切态度,都建立在范雪平是救命恩人的基础上。陡然间知道当年救他的是自己而不是范雪平,大概的确是很震撼吧。   贺雪真也没有想到,范雪平这厮这么能揽功,前世他并不知道范雪平是拿这件事邀功,还当是他另外救过崔治一次,否则这种误会,早就能说清楚了。   崔治把范雪平提起来,掐着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五指,眼神疯狂,语气却平静:“范雪平,你的话,我一点都不信。现在我的心很痛,或许你的死,能让我好受一点,你说呢?”   范雪平挣扎求饶,却被卡住气管,话都说不出。贺雪真看得微微吃惊,这是怎么了?范雪平可是崔治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算揭露了他冒领功劳,崔治也不至于要杀了他吧?   然而,崔治是真的想要杀了范雪平。   司徒茗站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崔治杀了范雪平,也算是她报了仇了。司徒氏众人则站在司徒衡山身后,想看看崔治是否当真会动手。司徒衡山则紧紧盯着渐渐软下去的范雪平,他要等贺重山出手——   司徒衡山的瞳孔骤然紧缩。   来了!   刹那间,一股黑烟袭来,修为弱些的,视野内一片黑暗。司徒衡山却是看清楚了,黑烟席卷崔治与范雪平,司徒衡山闪身上前,进入黑雾之中,一瞬间视野内黑雾弥漫,司徒衡山祭出防御法宝,放出神识感知贺重山的所在,然而这黑雾委实古怪,他的神识探出,竟入泥牛入海,没有回应。   而贺重山杀招已至!   众人慌忙散开,以免被暴动的灵气波及。   高手过招,不过瞬息。数息之间,一切已是尘埃落定,空旷的场地中央,仅剩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躺着。站着的那个是崔治,躺着的那个竟是司徒衡山。   贺重山与范雪平双双不见踪影。   司徒衡山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看着崔治:“崔家主后生可畏。”   司徒家的长老围上去,七嘴八舌询问详情。   司徒衡山只淡淡说一句:“方才是贺重山来,将范雪平救走了。”   方才两人一起对付贺重山,崔治算计了司徒衡山一把,让他受了伤,自己全身而退。司徒衡山鸡贼多年,一着不慎,居然在一个年轻后生手里栽了跟头,暗恨不已。   崔治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走火入魔时杀了司徒家不少人,今天若是司徒衡山纠缠,只怕他与全族人都不能全身而退,只好借贺重山的手打伤司徒衡山,断他一翼。   司徒茗走上前来扶着司徒衡山,愤愤不平道:“范雪平就这样让他逃了吗?”   “贺重山勾结魔族,自取灭亡,范雪平也活不了多久了。”司徒衡山咳嗽两声,走向司徒氏的子弟们。   崔治则看向贺雪真,他手伸入袍袖,犹豫片刻,到底是将逢春藤拿了出来,只是声音有些干涩:“雪真,这个簪子请你收下吧。”   说着,一扬手,灵气裹着簪子,飞至贺雪真跟前。   司徒氏众人看得眼热,崔治向他们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若各位对我崔家的琉璃金狮和逢春藤仍旧念念不忘,那崔某少不得要与各位再战一场了!”   司徒衡山与几位长老心中苦涩。举全族大半力量,竟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崔氏,再打下去,只是徒增消耗,就算他们能够惨胜,只怕元气大伤的司徒家族要就此退出修真界顶级世家的行列了。   这份仇恨,只能暂且压在心里,待有机会,百倍奉还!   贺雪真一扬手,把簪子退了回去:“我说过了,你的一切,我都不稀罕。”   崔治苦涩一笑,说:“是啊,我欠你的,又岂是一枚破簪子能弥补的。”   他说着,握住逢春藤簪,眼中莹然,半是懊悔,半是颓然:“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想再留着它了。”   说罢,催动灵力,将逢春藤簪捏成齑粉!   “天哪……”   “暴殄天物!”   “就算不要,难道不能给我们吗?!”司徒氏众人窃窃私语,看着齑粉从崔治的掌中一点点漏下,眼泪也几乎要跟着掉下来了!那可是天材地宝逢春藤!崔治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就算贺雪真不要,可以给他们啊!捡垃圾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介意的呜呜呜!   崔治将粉尘扬去,转过身,带着崔氏众位族人步入澹渊。   范氏夫妻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贺雪真御剑离开。   范雪平跟着贺重山来到魔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到了魔域他才发现,原来贺重山也不是这里最大的,他还得听命于魔域之主。   范雪平没见过魔域之主,每日就是待在贺重山的驻地内修行魔族功法,虽然功力日益精进,但在这里日子并不自由,魔族们待他不甚友好,更别提捧着他满足他的虚荣心了。   范雪平只觉得烦闷,心里埋怨贺重山,好好的盈宿派掌门不当,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伺候魔族,心中也越发怀念在盈宿派春风得意的日子。   他对贺重山心有怨气,贺重山焉能看不出来。其实贺重山在魔域内日子也不好过,他与魔主勾结,原是想着借他的手称霸修真界,哪知道会沦落至此呢。在魔域内被魔族挤兑,他亦是烦闷不堪,更没心思去管范雪平。   这天范雪平服下易容丹——贺重山比范氏夫妻富有,灵石管够,买几颗易容丹不在话下——离开魔域四处溜达散心,听坊间闲谈。   近来谈的都是前阵子崔家和司徒家的一场鏖战。谁能想到,崔氏这种没落门派,竟丝毫不惧司徒家这种庞然大物,甚至还反杀三名长老,这修真界的顶级宗门世家,该洗牌了。   范雪平听得咬牙切齿,崔治是不是有病,他只是冒领了贺雪真的功劳,崔治就是再喜欢贺雪真,也不至于要对他喊打喊杀的吧?上次差点给他捏死了。   众人又聊到范雪平,好一通嘲笑,一人说:“范雪平心肠歹毒,手段狠辣,崔氏家主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可惜啊,被贺重山救走了。”   “哎?说到贺重山啊,你们听说了没有,那盈宿派的太上长老牵头,联合几大世家宗门,每家出一样法宝,在天道碑上发布天道追杀令。只要能杀了贺重山,法宝全归他不说,盈宿派太上长老的位子,贺长老也愿意退位让贤!”   众人听得唏嘘眼热,这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在天道碑上发布追杀令,乃是由天道作为见证,法宝和太上长老的职位,都已暂时抵押在天道碑上,这是无法抵赖的。   “那贺重山龟缩魔域,谁能杀得了他?”   “我琢磨着,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得手!”   “谁啊?”   范雪平吃着灵茶,也竖起了耳朵。   “范雪平啊!他是贺重山的儿子,贺重山对他必定不设防,他心肠那般狠,连舅舅亲人都下的了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贺重山,回盈宿派当太上长老!”   “可此人劣迹斑斑,盈宿派当真愿意让他当太上长老吗?”   “太上长老之位,已抵押在天道碑了,盈宿派不愿意也不行。待范雪平当了太上长老,可谓万人之上,司徒家族想要清算旧怨,盈宿派不能不护着他。”   范雪平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松动。   成为太上长老,虽不是他肖想已久的掌门,但那位置也足够高高在上!而且成为太上长老,连掌门都得给三分面子,司徒茗那疯婆子和舅舅舅母想找他报仇,盈宿派自会护着他!   可是……   范雪平也只是想想而已。   贺重山不仅是他爹,修为更是高出他许多,若一击不能得手,死的将会是自己。   易容丹的失效时间快要到了,范雪平往魔域飞去。   贺重山的驻地,有低级魔族把守。范雪平进入驻地,径自往贺重山的院落走去。   他推开院门,贺重山正拿着一枚玉简查看讯息,见他进来,下意识藏起玉简。   范雪平疑惑,问道:“爹,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贺重山恼羞成怒:“你管到爹头上来了?今天练功了没?今天又出去玩了?你看看贺雪真,再看看你自己!”   范雪平近来总被贺重山拿来跟贺雪真比较,心里直冒火,赌气道:“爹既然觉得贺雪真千好万好,那回去找他啊!”   贺重山怒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还不是事到如今……”   他说到这里,自知失言,顿住话头,叹气道:“罢了,这些破事就别提了,你且好好提升修为,近来频频有修真之人来到魔域附近,魔主说,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场大战。”   他说着,往外走去:“我还有事禀报魔主,你自行练功去吧。”   说罢,贺重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范雪平回忆着方才贺重山正在看玉简的样子,直觉贺重山有事隐瞒他。   贺重山来到魔域主殿内,向坐在上首之人行礼。   那人瘦削苍白,五官扁平,一双单眼皮精光内敛,正是百年前在仙魔大战中元气大伤的魔主凌雪思。百年前打伤赵贞贞,以至于贺雪真生下来体内便带着魔毒的就是他。贺重山紫府内的血团,也是他的分~身。   凌雪思问道:“赵贞贞给你回信了没有?”   贺重山脸色难看:“她还是那句话,要我把范雪平杀了,回去向她磕头道歉,才考虑考虑原谅我。”   “果然是那个刁蛮的女人会说出的话。”凌雪思哼了一声:“又不是要你真的答应,何必一副死了儿子的样子。你假意答应她,告诉她你有多思念她,多么后悔,很想回到她身边,这些不用吾教你了!贺重山,你要尽快策反她!”   贺重山行礼道:“属下知道了。”   没想到到了魔域,还是要向赵贞贞那个女人低头,就算是做戏,贺重山也好生憋屈。   他想起什么,又说道:“魔主,仙魔之战再度开启在即,修真界那些老家伙的实力,魔主都已摸清楚了,但还有一人,来历古怪,不得不防。”   他说着,把那天被众掌门家主们围攻时,见到的那名服用了易容丹,探查不出修为深浅的陌生人汇报给凌雪思,又说:“您先前给我的魔种,我下在几名长老身上,可此人竟有办法逼出魔种,我想他对魔族的了解比一般人要深得多。”   凌雪思沉吟道:“能对魔族有如此了解的,也就只有百年前的那些老家伙们了。可他们都战死在澹渊……难道这是一条漏网之鱼?”   此时,漏网之鱼——贺雪真正在教赵贞贞回信。   贺重山的第二封信已送了过来,赵贞贞灵识探入玉简内查看,对贺雪真说:“他居然真的答应杀了范雪平,向我认错赔罪。啐,竟和你所料分毫不差。”   贺雪真说:“凌雪思喜欢在修真界安插暗桩,他既然出手了,咱们不将计就计,实在说不过去。”   前阵子,赵贞贞收到贺重山的求和信,她对贺重山已经心灰意冷,自然不为他所动,把信交给贺雪真。贺雪真一看就知道,这是魔域之主笃定赵贞贞对贺重山还有感情,想加以利用,策反赵贞贞帮助贺重山。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让赵贞贞给贺重山回信,要求他把范雪平杀了。   他此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用意不在贺重山,而在范雪平。   半夜,四下一片漆黑。   范雪平屏住呼吸,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内,待关上门,他迫不及待蹿上床,自怀中拿出方才偷到的玉简。   贺重山这几日与人书信往来十分频繁,今天外头又传回玉简,贺重山看过之后,脸露喜色。范雪平直觉他有事隐瞒,便趁夜偷了玉简来,想一探究竟。   一枚玉简中,所有往来书信都能看到。范雪平从第一次贺重山的求和信看起,待看到最后,竟是手脚发凉,不敢相信!   贺重山竟要拿他向赵贞贞那个女人求和!信中说,待仙魔大战再起,他会找个机会让范雪平“意外”死在魔域!   这是贺雪真算准了范雪平的心性。他本性薄情残忍,连自己的舅父舅母都能毫不留情除去,是以对父亲要杀了自己一事毫不怀疑;若是派其他人来魔域策反范雪平,范雪平反而会生出疑窦,而这玉简是他自己发现,以他的自负,自然不会起疑心。   范雪平趁夜把玉简放了回去,心中下了一个狠毒的决定。   凌雪思所料不错,几个月后,修真界以格杀贺重山为由,向魔域开战。仙魔大战过去不过一百年,无数人在一场大战中战死,这些活下来的修真者们都憋着劲想要报仇,是以战事一经开启,便立刻白热化。   修真界与魔域的交界处,战火纷飞,绵延不绝。修真界在交界处不远设有一营城,由修真界诸位大能坐镇。   贺重山急匆匆走入大殿,向凌雪思回禀:“那些修士们对魔族的诸般手段都十分了解,这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便已伤亡过半了。”   凌雪思皱起眉头:“想必是你说的那个人在幕后相助,不必理会,若有机会,本尊会亲手杀了他!是时候让赵贞贞那个蠢女人助吾等一把了。”   “属下遵命!”贺重山勾起嘴角,这一次,他要让赵贞贞为她的颐指气使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按照计划,贺重山联络了赵贞贞,让她打开一道营城防线,好让贺重山率人突袭。   不多时,赵贞贞发出讯息,暗示贺重山可以行动。贺重山捏碎传讯蝴蝶,点上几名魔族,看见范雪平也在,想了想,没把他叫上。   “雪平,你且坐镇在后方,爹有要事去办。”   范雪平问道:“爹是要去见盘云真人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魔主交代的计划,不能向旁人吐露,贺重山有些意外,猜到是范雪平偷看了他的玉简,登时震惊恼火:“你这小子,当真是狗胆包天!在这儿等着,爹回来再收拾你!”   贺重山假意迎合赵贞贞,只当范雪平也明白;范雪平却以为贺重山回来便要对自己动手,低垂着眉眼,五官蒙上一层阴影。   贺重山御剑,顺着赵贞贞打开的通道往营城飞去,一路上果然没什么人,眼看营旗在望,前方一道屏障将众人拦住。   十几道流星从天而降,落在贺重山周围,赵斗冲一马当先:“贺重山,难道你还真以为贞贞会原谅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贺重山环视一周,重华宫燕宫主、冲霄派穆掌门,赵斗冲、司徒衡山……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大半。   被赵贞贞出卖,他不算意外,甚至,这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只是赵贞贞那个娘们居然真的半点旧情都不念,贺重山心里不是滋味,哼了一声:“各位想取我的性命,恐怕还早呢!各位都来堵我了,这营城其他几路,不知有人把守吗?”   燕宫主脸色一变,与众人使了个眼色,当即就要掉头回去。贺重山哼道:“我跟赵贞贞那娘们儿做小伏低,才引得她上当,好不容易把各位请来,怎么能就这么让你们走了呢?!”   说罢,凌空抛出一物,那东西方方正正,宛如棋盘,上面还当真刻画着经纬线,棋盘当头罩下,燕宫主已御剑飞了出去,然而再怎么飞,也仍在经纬线的范围之内!   “这是凌雪思的法宝经天纬地!”   “不错!到了经天纬地的范围之内,各位都是我的棋子!”贺重山说罢,竟操控着赵斗冲与司徒衡山打斗起来。   两人身不由己,竟只能听凭贺重山的操控,在棋盘上宛如两颗黑白棋子般捉对厮杀。   贺重山快意大笑,又操控着燕宫主,落到司徒衡山身边的十字交叉点上,这一下赵斗冲陡然压力大增。   贺重山假惺惺地哟了一声:“啧啧,黑子要被吃掉了啊!”   赵斗冲恨得咬牙,同时承受着燕宫主和司徒衡山的压力,全身经脉几乎要被真气冲刷得爆裂开来。贺重山唔了一声,说:“这可不行,若是黑棋被吃了,白棋就赢了。可我今天不想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活着出去!”   说罢,操控穆掌门来到赵斗冲身侧支援。   他的用意很明显,唯有黑白两色旗鼓相当,才能杀个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一人御剑飞来,冷冷道:“好臭的棋!”   众人登时眼前一亮,声声呼唤:“前辈!”“前辈来了!”   贺重山眯起眼睛,认了出来,这正是为盈宿派长老们剔除魔种的人,也是为血琴剥离血珠子的那人!   这家伙比赵斗冲、赵贞贞这些人还让贺重山憎恨!   贺重山咬牙道:“是你?很好,既然你要把人头送上门来,我就笑纳了。”   来人正是服下易容丹的贺雪真。   贺雪真说:“笑纳?就凭你吗?贺重山,你以为你占着天元星位,就不是棋子了吗?”   贺重山大惊失色。   因为贺雪真一语道破了破解经天纬地的法门。   只要在经天纬地的范围之内,他就是棋子,哪怕是使用者也是一样!   贺雪真落在贺重山不远处,指挥若定:“赵宫主与穆掌门对付司徒家主,司徒家主不要还手。三击之后,司徒家主会被‘吃’掉!被吃掉的棋子,才能为我所用!”   贺重山脸色再变!   司徒衡山半信半疑,见赵斗冲当真听命于这陌生人,登时喝道:“这人藏头露尾的,万一他说的是错的呢?”   “那也好过,咱们一起死在这经天纬地之中!”燕宫主是经历过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的,深知有多少老祖大能在经天纬地之中杀得头破血流,惨死当场。只因□□控之人,都觉得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击败对手,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只能拼尽修为,杀死对手!   而这个破解之法,乃是前世贺雪真等人被困于经天纬地之中时,崔治想出来的破解之法。既然操控之人也站在经纬线内,那么他多半也是棋子;更有一点,操控之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动过位置,说明他不能移动!也说明他脚下的位置独一无二!   棋盘上独一无二的位置,只有正中央的天元!   赵斗冲与穆掌门宫主接连出手三次,司徒衡山接下三招后,身子一飞,离开了棋盘范围。他现在已经是出局的棋子,脱离了贺重山的操控,自然可以攻击贺重山了!   赵斗冲和穆掌门见法子有效,如法炮制,将燕宫主也三击出局,燕宫主立刻飞身上前,与司徒衡山一起攻击贺重山!   贺重山连忙控制剩下的几名修真者,但是贺雪真已经道出了诀窍,众人怎么可能再坐以待毙,不过片刻,贺重山被几人连击,脚下一晃,摔出了天元星位。   于是经天纬地也渐渐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贺重山受伤不轻,恶狠狠地看着贺雪真,又是他!为什么总是他?!   贺重山恨不得与贺雪真同归于尽,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赶紧逃命!   众人奋起直追,杀了贺重山,可是有一堆法宝,还能成为盈宿派的太上长老,这些人怎么可能没点动心。贺雪真倒是真的无所谓,御着剑,悠悠往前飞。一切都与前世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崔治不在他身边。   前世贺重山也曾操控经天纬地绞杀众人,也曾被大家追着四处逃窜,也曾——   “贺重山!受死吧你!”飞在最前头的燕宫主已追上贺重山,一道金光掷出,贺重山应声而倒。   众人立刻按下剑头,落在地上,围着贺重山的尸体,打量几眼,又看向燕宫主。   穆掌门语气中不无妒忌:“没想到贺重山竟然是死在燕宫主手里。燕宫主,哦不,是燕长老,冲霄派提前道一声恭喜。”   成为盈宿派的太上长老,和做掌门也没什么区别了,看来这修真界又要重新洗牌了。   司徒衡山心疼不已,贺雪真是司徒霓的道侣,贺雪真是盈宿派太上长老,四舍五入,他司徒衡山就是盈宿派的掌门,想到这位子要拱手让人了,司徒衡山心碎到想要流泪。   唯有贺雪真悠悠御剑,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前世,贺重山也曾如今天一般,用偶人替身之技骗过众人,躲入树丛后,寻隙疯狂逃窜。   范雪平习得偶人替身之技,自然不敢在当爹的面前藏私,贺重山也会自然就不奇怪。   所以贺雪真压根不会上当。   贺重山快要跑到魔域,刚松了口气,想坐下疗伤,见贺雪真竟追了过来,大吃一惊。   他刚用过偶人替身之技,还处于虚弱状态,就算这陌生人修为不如他,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一人御剑赶来。   “雪平!”   范雪平落在贺重山身后,垂着脸,轻声说:“爹,我没来晚吧!”   贺重山几乎老泪纵横,这时候,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范雪平了。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服用了易容丹之人修为的深浅,但为他争取一点时间让他修为恢复应该不难。   范雪平走上前,看见贺重山面如金纸,问道:“爹方才用了偶人替身吗?”   “是啊,哪知道这老家伙全然不上当……”他恨恨看向贺雪真,就在这时,范雪平一掌拍向贺重山心口,手掌黑气萦绕,微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贺重山难以置信,近乎愕然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一向疼爱的儿子,居然会对他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   他为了范雪平,背弃静慧道宫,与司徒家为敌,甚至在自己被各路人马追杀时,仍冒险救下范雪平,带他到魔域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对范雪平这么好,范雪平居然要背叛他?!   贺重山痛彻心扉。   “范雪平,你对得起我吗?!”   “没什么对不起的,爹想杀我取信赵贞贞,我只能提前动手了。”   “我怎么会杀你?!我不过是骗她罢了!你这蠢货!”贺重山气恨交加,恨不得抽他两个耳光,可他现在行动虚弱,已是连推开范雪平的力气都没有了。   “哦,那没办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爹,你死了,我吸了你这一身修为,也不算浪费,我会为你报仇的。”   “你这个兔崽子,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我就该掐死你!贺雪真都比你好!”这时候,贺重山终于想起了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贺雪真。   那孩子曾经十分渴望来自他的关爱,他是知道的。   小小的一个人,天天星夜起,子时睡,一板一眼地练剑,修行,见到他,也只是板着严肃的小包子脸向他行礼,只有一双大眼睛会带着闪闪的光芒,期待地看着他,求他表扬似的。   他也曾经很爱那孩子的。   只是,随着他对赵贞贞的恶感逐渐加深,对那个赵贞贞生下的孩子,感情便越来越淡。接着范雪平出生,于是他所有的关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   哪知道,哪知道,他却是大错特错了啊!   随着范雪平催动魔功,吸收贺重山的修为,贺重山的脸色急速衰败下去,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当初把魔功教给范雪平,他第一个使用的对象竟会是自己吧!   范雪平收了手,贺重山委顿在地,眼中满是恨意,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范雪平,你好歹毒!我恨我居然被你骗了这么多年!我真蠢,我早该在你引导我灭你舅舅全家时就看穿你!”   范雪平笑道:“爹,儿子这可都是跟你学的,你不是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如果不够狠,那就永远只能做弱者!”   “你……你……”贺重山只恨自己养虎为患,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他悲叹连连:“雪真啊!爹错了!爹错太多了!死到临头才知道,我真正该疼爱的孩子是谁!若是来世再做父子,爹一定好好疼你!”   贺雪真无语,说:“那就不必了吧。”   贺重山登时哑然,范雪平亦吃惊地瞪大眼睛。   贺雪真服下还容丹,现出真身,盯着贺重山:“你废话挺多的,省着点力气不好吗?”   贺重山目瞪口呆,浑身僵硬。   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那个几次三番坏他好事的人!那个破解了经天纬地,害得他被追杀至此的人!   为什么居然会是贺雪真?   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贺重山急促呼吸,胸口发出咳声,喘不上气来似的,忽然一头栽倒,没了气息。   贺雪真:“嗯?”   贺重山这是……被他气死了?   贺雪真走上前,推了推贺重山的尸体进行确认,范雪平倒退两步,权衡片刻,放出狠话:“贺雪真,今天我暂且放你一马!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要御剑。   贺雪真抬起头,看着他:“放我一马?难道不是你用魔功吸了别人的修为,贺重山修为又比你高太多,你这时候经脉涨得难受,需得找地方自行消化?”   范雪平被他一语中的,脸色涨得通红,就在这时,贺雪真结印,放出印记中的灵羽:“范雪平,别急着走,来跟你的老熟人打声招呼吧。”   灵羽怒目圆瞪:“范雪平!你的死期到了!”   范雪平见到灵羽,如遭雷击!他被灵羽坏了三次好事!第一次,被她在司徒茗面前揭穿把戏,他被司徒茗追杀至今,第二次,被灵羽在舅父舅母面前揭露丑事,他失去了一双亲人的照顾,第三次,在崔治面前揭露他抢功,他失去了最后的庇护,还差点死在崔治手里——   他一次比一次惨,一次比一次落魄,可以说,全是拜灵羽所赐!   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灵羽居然是贺雪真放出来的!而不是他想的那样,死后化作他的背后灵阴魂不散!   “贺雪真!一直是你!一直都是你,对吗?!”   贺雪真欣然点头:“你终于发现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范雪平,自打你进入盈宿派,我就一直拿你当同门师弟照顾,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你真是快恶心死我了。怎么,只许你暗算我,不许我还击吗?” 第23章 世界一   范雪平被贺雪真质问指责, 仍是委屈:“我就是恨你!我恨老天不公!凭什么你贺雪真生下来就是盈宿派掌门的儿子,而我只是边陲小镇上一个受尽嘲笑羞辱的私生子?我恨你拥有一切,而我一无所有!”   范雪平记得, 年少时他曾偷偷溜出曲屏城, 来到盈宿派想找爹爹。守门师兄拦着他, 不许他进去。他只能眼巴巴蹲在山门边,看着人来人往。   一队弟子从山下走来, 领队的是个年长师兄, 身后八九个弟子, 缀在末尾的是个小萝卜头,只到师兄们的腰部, 盈宿派的弟子服穿得整整齐齐,竖着发髻, 腰背挺直, 一脸严肃,让范雪平的眼神情不自禁黏在他身上。   守门师兄放他们通过,笑道:“雪真师弟这次下山, 杀了几只妖呀?”   “杀了八只。”旁边的师兄替他回答。   “嚯,师弟真厉害,不愧是掌门的儿子!来, 让师兄驮你进去!”说罢, 守门师兄单臂抱起小萝卜头,让他坐在单肩上。   小萝卜头一脸窘迫,脸都红了,不苟言笑的面容上难得有了几分羞赧,他小小声说:“快放我下来!师兄!”   师兄弟们笑作一团,挨个驮着他, 往山门内走去了。   范雪平艳羡妒忌的目光跟着他。掌门的儿子?难道那就是爹跟他说的,大儿子?   他是叫贺雪真?   如果娘是爹明媒正娶的道侣,那么享受这份师兄弟宠爱的,应该是他吧!   “可是你有舅父舅母,有你娘,还有一个姐姐,你怎么会是一无所有?”贺雪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只是不知道珍惜,还贪得无厌!”   “他就是丑人多作怪,妒忌你罢了。”灵羽添油加醋。   “多说无益,让我杀了他吧。”半空中,一人冷漠的声音传来,贺雪真与范雪平同时抬头,崔治已御剑来到近前。   范雪平大惊失色,连忙往魔域的方向逃去,崔治冷冷俯瞰着,问道:“范雪平,欺骗了我,就要有赎罪的觉悟。”   范雪平心知逃不过了,立刻跪下求饶,半点不带犹豫:“雪真师兄,崔家主,你们饶了我吧!我愿意自废修为,只求你们饶我一命!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心眼小,求求你们……”   “在我杀过的人里,你是最差劲的一个。”崔治说罢,举起剑,登时一剑化万剑,宛如雨丝般自半空垂落,裹着微微金光,笼罩在范雪平四周。   这是澹渊尊主的成名绝技,金光微雨——一旦使出,没有猎物能逃得过。   范雪平的痛哭流涕戛然而止。   贺雪真走上前。   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崔治收了神通,双脚踩在地面上,厌恶的扫了范雪平的尸首一眼,转过身,看向贺雪真。   贺雪真已经历经百世轮回,贺重山和范雪平留给他的恶心印象,只剩淡淡一层。如今随着两人的死,这淡淡的一层也如灰尘一般拂去了。   贺雪真看向灵羽,范雪平已死,灵羽的去留是个问题,贺雪真问她:“范雪平已经死了,你还想报仇吗?”   灵羽飞在半空,抱着翅膀哼道:“你也是我的仇人,你会乖乖引颈就戮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我又逃不过你的手掌心,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报仇什么的,等我下辈子吧。”   “那我放你去投胎转世吧。”贺雪真催动印记,一个淡蓝的印缓缓浮现在空中,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自印记中抽离,灵羽在半空中飞了一圈,身影渐渐变淡,快要消失不见时,她说:“贺雪真,转世的话,我不想再做妖啦……”   话没说完,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贺雪真收了印,在灵羽消失之处看了半晌,转过身,往营城的方向走,崔治跟在他身后,默默护着,见有不长眼的魔族袭击,便提前使出金光微雨,将威胁除去。   贺雪真不理他,他也不敢凑上前讨嫌,默默护着贺雪真回到营城。幸好司徒衡山不在营城,否则两人见了面,必然又要打个你死我活。   崔治目送贺雪真进了营城。   他来到这里,一是为了贺雪真,二是要杀范雪平,并未参与修真界对魔域的讨伐。因此他没跟进营城,便独自御剑离开,只怕自己走慢了一步,贺雪真便会冷冰冰地嘲讽他“不要再自作多情,你让人想笑”。   如今他只想默默保护贺雪真,弥补他前世的亏欠,或许等上几百年,几千年,贺雪真能重新允许他靠近,或许终有一天,他能再度和贺雪真把臂同游,把酒言欢。   崔治御剑来到营城不远处的一座山上,这阵子他就在此栖息,遥遥观望仙魔之战。要他看,凌雪思这人诡计多端,就算死了一个贺重山,也仍有诸多可用的手下,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他有前世对抗魔族的经验,若是他出手,此战事半功倍,但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多心思去管这些闲事了。   他心中,一是贺雪真,二是问鼎天道,除此以外,不想再考虑其他。   崔治刚回来没多久,便感应到有人靠近他的所在。   崔治神识一扫,心中厌恶顿起,居然是那个三生有幸与贺雪真结为道侣的司徒霓!他正被三名魔族追杀,一路往这儿跑来了。   崔治就算不愿意承认,可内心早已是妒火中烧,恨不得司徒霓赶紧死掉,断不可能出手救他。   崔治等着看好戏,只见司徒霓御剑摇摇晃晃,快要被魔族追上,后方一人赶了上来,及时杀死魔族,救下司徒霓。   崔治大失所望,不欲理会,哪知就在此时,劫后余生的司徒霓居然一把抱住了救他之人,两人嘴唇轻轻一碰,虽然是蜻蜓点水,但那的确是一个亲吻没错。   崔治瞪大眼睛。   如果他没看错,救了司徒霓的,是他的剑灵,至于叫什么,崔治不清楚。   他们为什么会抱在一起,还如此亲密?   司徒霓这么做,对得起贺雪真吗?!   震怒忿恨已经不足以形容崔治此时的心情,说是翻江倒海也不为过!为什么自己求而不得的人,司徒霓却不能好好珍惜?如果贺雪真知道这事,又该多么受伤?!   崔治御剑而起,眨眼间便到了两人跟前。   司徒清欢将司徒霓挡在身后,一脸戒备。   司徒霓瞪着崔治:“崔治?你居然还敢出现?你杀了我司徒家好几名族叔,这个仇,我们司徒家还没报呢!”   崔治脸色阴沉得可怕:“是啊,我杀了你司徒家好几人,也不介意多杀一个你。你背叛贺雪真,和一个低贱剑灵在此苟且,你把贺雪真当成什么了?”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清欢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话这么嚣张了,每次都有贺雪真护着你,你就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崔治再一次发动了金光微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你却不知道珍惜,你比我还该死。”   或许是崔治在贺雪真面前太过卑微,以至于司徒霓忘记了这人的恐怖。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司徒清欢脸色大变,用力推开司徒霓,向他做了个口型:“快跑!去求援!”   贺雪真皱起眉头,用力按住胸口。   算算时间,他的魔毒怕是快要发作了。   燕宫主和赵斗冲他们仍没回营城,贺雪真正要去找赵贞贞要元丹,司徒霓跌跌撞撞御剑冲了进来,满脸泪痕,抓住贺雪真的袖子:“崔治发疯了,他要杀清欢!快去救救他!救他!”   贺雪真跟在司徒霓身后赶到时,司徒清欢倒在原地,崔治就浮在半空中,似是在等着贺雪真来,对他笑了笑。   贺雪真则是心神具震,司徒霓已经扑在司徒清欢的尸体上,恸哭呼唤他的名字。   但司徒清欢永远不会醒来了。   崔治说:“贺雪真,你看看他们,这个人如此卑劣,已经有了你,还跟他的剑灵苟且,他配不上你。”   贺雪真气得眼睛发红,这是他头一次这么生气:“崔治!他配不配得上我,不是你说了算。”   “为什么?”崔治疑惑不解,走到贺雪真跟前:“他这样对你,你也不生气吗?他值得你这样吗?”   “就算他背叛我,那又怎样?难道你以为杀了他,我就会和你在一起吗?!”贺雪真发怒到近乎失去理智,司徒清欢不仅是司徒霓的伴侣,也是他认可的同伴:“崔治!我喜欢司徒霓,就算他琵琶别抱,我也可以容忍。怎样?你可以死心了吗?”   崔治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猛揍了一拳似的,受伤地倒退一步,看着贺雪真:“不应该是这样的,雪真,你爱的人是我,在上一世里,你和我在一起了,我们是天道认定的道侣!是我对你不够好,我已经知道错了,雪真,我求你别说这种话……”   “我求你放过我。”贺雪真冷冷地说完,擦着崔治的肩膀,撞得他身子一晃。   贺雪真走到司徒清欢的身边,司徒霓已悲痛到近乎疯狂,抓着贺雪真的衣袍:“雪真,你可以救他吗?救救他吧!”   贺雪真垂下眼,看着司徒清欢,他是剑灵之体,身体已经快要消散了。   贺雪真结印,杀妖印第十式收妖魂虽然只能收妖,但剑灵之魂魄与人不同,或许也可一试。   白色气流在空中凝聚,汇入印中,司徒霓眼眸渐渐亮起光芒:“这样……他就能回来了吗?”   贺雪真也不能肯定,扶着司徒霓站起来,看着司徒清欢的尸体一点点消失。   就在这时,胸口剧痛传来,贺雪真“唔”了一声,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司徒霓吃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崔治几步上前,接住了贺雪真,焦急道:“贺雪真!雪真!”   贺雪真咬紧牙关,用力按着胸口,脸色煞白。崔治吓坏了,急得要掉眼泪,看向司徒霓:“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司徒霓后退两步:“我不知道……”   “你身为他的道侣,为什么会不知道?!”崔治几乎要发疯,搜肠刮肚,忽然想起前世似是也有一次,贺雪真一直捂着胸口,不太舒服的样子,叫他让澹渊下雪,他躺在雪地里,才终于好了一点。   那一次崔治还笑话他,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多大人了还要在雪地里耍赖。   崔治想到这儿,连忙呼风唤雪,不过片刻,四野便积起薄薄一层雪花。司徒霓想起什么,御剑摇摇晃晃赶往营城。   崔治把雪堆在一起,小心地抱着贺雪真,将他放在雪地里,捏着他的手腕想要替他查看,手指却抖个不停,眼泪也掉个不停:“为什么会这样?雪真,你怎么了?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把你气坏了。”   贺雪真躺在雪地里,感觉到体内的魔毒被寒冷的冰雪压制了些许,微微松开眉头。   崔治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探出一缕神识,贺雪真的防备却是极强,不肯打开识海让他进去。   “雪真,是我,让我帮你看看……”   那识海非但没打开,反而闭得更紧了些。   崔治只觉得酸楚,前世贺雪真不曾这般防备过他,但那时偶尔看见贺雪真不太舒服,他竟也没想过要查看一二。   就在这时,司徒霓终于带着赵贞贞赶到。赵贞贞听说贺雪真魔毒发作,心急如焚,一把推开崔治,抖着手取出一个药瓶子,倒出一粒红色丹丸,喂给贺雪真:“雪真,娘这就把药喂给你,没事了没事了,我的雪真受苦了……”   崔治被推到一边,怔诧不已,如果他没看错,那红色丹丸,是元丹?!   雪真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用到元丹?!   崔治在心中疯狂纳罕的话,司徒霓替他问出来了。   “一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我被凌雪思打伤,那时我怀着他,因此他生下来便带着魔毒。我们想尽了办法,也只能把这毒压制到十年发作一次,唯有服下元丹,才能暂时压制住魔毒。”   崔治愣愣地听着,只觉得一个雷劈下,叫他浑身都快震麻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瞧瞧他前世干了多大的蠢事!   元丹是贺雪真用来救命的东西,他却以为那不过是母族留下来的无用的遗物,拿去给范雪平那个恶毒小人疗伤!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贺雪真为什么要与他同归于尽,他的绝望,从何而来!   他用掉了贺雪真用来救命的东西,却是为了救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他亲手把道侣逼上绝路,也是他亲手葬送了两人的未来!   更可笑的是,他与贺雪真在一起近百年了,居然从来都不知道,贺雪真身中魔毒!是该说贺雪真太为他着想,不想提起这事让他担心,还是该说他太过粗心大意,对道侣竟然如此漠不关心?!   他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跟贺雪真说“你喜欢下雪天,以后我天天让澹渊下雪”!   多可笑啊,贺雪真听见这话,一定觉得很是讥讽吧!   他又有什么资格责骂司徒霓“你身为他的道侣,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话,他应该问自己。 第24章 世界一   贺雪真渐渐睁开眼睛, 呼出一口白气。   见赵贞贞跪在他身旁,满脸焦虑关切,贺雪真安慰她:“娘, 我已经没事了。”   他扶着赵贞贞的手站起来, 看向司徒霓:“我们回去吧。”   赵贞贞祭出莲花座, 拉着贺雪真一起坐了上去,司徒霓御剑, 三人往营城的方向去。从始至终, 贺雪真没有看过崔治一眼。   崔治捂住脸, 恸哭失声,雪地里, 凄惶如野兽哀嚎。   贺雪真回到营城,确认身体已经无恙, 将司徒清欢的魂魄放了出来。   然而司徒清欢的魂魄却一脸空白, 眼神呆滞,无论司徒霓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他这是怎么了?还会好起来吗?”司徒霓满脸懊悔:“崔治就是个疯子, 我不该冲撞他的,都是我的错……”   “说到底是因为我。”贺雪真看着司徒清欢的魂魄:“振作一点,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有什么办法?”   “你们司徒家的铸剑之法。”   司徒衡山跟赵斗冲一起扫荡战场。   司徒衡山臊眉耷眼, 满肚子不高兴。赵斗冲瞪他一眼:“都几百岁的人了, 何必那么在乎得失呢。这事儿你也别怪真儿做得不对,能除去贺重山,咱们修真界就安稳了大半,这是大功一件,他这是为修真界牺牲小我。”   因为贺雪真把太上长老之位用来悬赏贺重山的人头,司徒衡山已经啰嗦一路了。   司徒衡山逼逼叨叨:“追贺重山的时候, 燕传音撞了我一下,不然我就追上了。我看他是故意的。”   赵斗冲不耐烦:“好了嘛,这点破事唠叨了一路。”   “燕传音都去天道碑领奖赏了,我们司徒家可是出了件上古时期铸就的玄铁精晶剑呢,便宜他了!”   两人在魔域边界扫荡了一圈,与其他人汇合,除了燕宫主不在,其他人都在战场上。贺重山一死,凌雪思族中好手又被消耗了大半,已没什么人可用了,只能一点点收紧防线。这场仙魔之战,已能看见胜利的曙光。   众人有的兴奋,有的淡然,也有人盘算:“这一次仙魔之战,燕宫主怕是最大的赢家。”   “他去天道碑了吧,几个时辰了,也该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燕宫主飞来,华丽的飞行法器不用,只御着剑,一副心事重重,没精打采的样子。   众人迎上去,问道:“燕宫主,现在该叫你燕长老啦。”   燕宫主说:“天道碑出错了,没把法宝和长老之位给我,现在还不是呢。”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围上去七嘴八舌询问。司徒衡山在旁边听着,忽然想明白了,说:“好小子!贺重山可能没死,咱们被骗了!”   众人吃惊,司徒衡山解释:“范雪平会一偶人替身之技,我曾经见过。那偶人与本尊别无二致,就算是用灵识探查,也无法发现差别。难道燕宫主捅死的,是贺重山的替身?!”   他算是一语道破了真谛。就在这时,营城方向飞来两人,司徒霓一跤摔下剑,奔到司徒衡山跟前,叫道:“家主爷爷,小霓想跟你求一件东西。”   贺雪真跟在他身后,走到近前,说:“听闻司徒家有一柄玄铁精晶剑,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司徒衡山不太看得上司徒霓这个晚辈,对贺雪真就不一样了,既然贺雪真开了口,他断不会小气藏私,只是——   “那玄铁精晶剑已作为天道追杀令的奖赏,抵押在天道碑了。”   燕宫主在一旁听了,叹气道:“可惜呀,让贺重山那厮跑了,否则别说是一把剑,就是天道碑上所有的法宝,只要真儿要,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舍得。”   贺雪真想了想,跟司徒霓说:“咱们去天道碑。”   他带着司徒霓御剑飞远了,司徒衡山纳闷道:“这俩孩子,去也没用啊。”   魔族虽然退守魔域,但战事尚未休止,赵斗冲担心贺雪真的安危,便御剑跟上。燕宫主心中生出一个不妙的预感,说:“咱们一起跟去看看。”   天道碑在中州,即使御剑,也飞到大半夜才到。   远远地便见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塔碑伫立于黑暗之中,塔碑上一圈圈环绕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光芒有亮有淡,这便是天道碑。除去贺雪真等人发布的天道追杀令,也有其他修真人士求助天道碑,抵押了各种奖赏,这天道碑上一圈圈环绕着的便是那些抵押之物。   当年范氏夫妻也曾来求助天道碑,可惜他们连灭门之人的真面目都不知,自然无人能帮他们报仇。   天道碑顶端,有一圈格外明亮耀眼的光芒,其中一把剑烁烁生光,正是贺雪真需要的玄铁精晶剑。   贺雪真把手掌按在天道碑上,一瞬间整座塔碑光芒亮起,那一圈耀眼光芒急速转动,接着如烟花般炸开,落下,收拢在贺雪真身周。   这是贺雪真完成天道碑任务的标志。   燕宫主大惊失色,赵斗冲也是纳闷,问道:“真儿,你何时杀了贺重山了?”   贺雪真想了想,说:“他可能是被我气死的。”   虽然范雪平偷袭贺重山,但只是用魔功吸取贺重山功力,那时贺重山濒死却未死,他的确是听见贺雪真的几句话之后,被气死的。   燕宫主倒退一步,一脸空白,抖着手问:“他被你气死?这……这怎么可能?你是什么时候与他接触的?我怎么没看见?!”   贺雪真说:“在你们追杀他的时候,我见他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便追了上去。”   司徒衡山笑道:“有什么好问的,贺重山倒行逆施,气死活该!雪真不愧是我们司徒家的人,不出一招一式,就能取贺重山狗命!干得好啊!”   众人立刻附和道:“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哈哈,贺重山一死,咱们修真界终除去心腹大患!”   赵斗冲面露得意之色,抚着胡子:“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外孙。”   贺雪真把法宝捡起来,装入囊中,拿着那把玄铁精晶剑看过,对司徒衡山说:“家主爷爷,我还想借司徒家的铸剑炉一用。”   贺雪真开炉铸剑,司徒霓也终于冷静下来,把他的剑灵司徒清欢被崔治杀死一事禀报司徒衡山。司徒家和崔治本就有深仇大恨,如今更是仇上加仇,恨上添恨。司徒衡山亲自四处搜查,遍寻崔治无果,仙魔大战还尚未结束,他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下。   贺雪真终于重铸玄铁精晶剑,再等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开剑,到那时,司徒清欢就能在剑中重生了。   司徒霓日日盯着剑,数着日子,待到八十一天一到,玄铁精晶剑开,贺雪真亲自把剑交到他手中,让他召唤剑灵。   司徒霓深吸一口气,滴血认主,剑身大放光华,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剑身中溢出,凝聚成人形。   是司徒清欢的模样。   “清欢!”司徒霓用力抱住他。   “清欢……这是我的名字吗?”司徒清欢退后一步行礼:“多谢主人赐名。”   司徒霓愕然,看向贺雪真。   司徒清欢,他能说话了,却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司徒霓试过很多办法,但司徒清欢的确没有了前世记忆,对他也没有了从小陪伴一起长大的深厚感情,不知是贺雪真铸剑时哪里出了错,现在的司徒清欢,竟像是没有情感一般,板板正正,把司徒霓当做主人。   贺雪真于此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司徒霓日渐憔悴。   一天,司徒霓忽然来找他,眼睛亮晶晶的:“雪真,我想拥有一个子嗣。”   “嗯?”   “我和清欢曾经商量过,要拥有一个我们俩的小孩,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他便遭遇不测。现在既然他回来了,我不想再拖了,你说呢?”   贺雪真自然不会反对,只不过看司徒霓思念司徒清欢,竟有几分走火入魔,难免为他担心。   司徒霓似乎从这件事里得到了心灵的支撑,终于不再那般消沉。他取了司徒清欢和自己的心头血,置入自己的紫府内,日日以灵气浇灌,人虽然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精神却是格外振奋。   贺雪真看得叹气,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司徒霓。他向来对安慰人这事笨手笨脚,只能想办法帮司徒霓降低消耗,让他好受一点。   但孕育子嗣这事,两个人一起承担尚且并不轻松,一个人自是更为勉强。   待到三个月时,司徒霓已是只能卧床休养,修为亦是大跌,每日里只有数个时辰能保持清醒。   司徒家知道此事,但也只以为是贺雪真与司徒霓共同孕育子嗣,哪知道是司徒霓自己一力承担,赵贞贞来看过,见司徒霓这般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跟赵斗冲说了,赵斗冲特意为他炼了丹药,司徒霓这才有所好转。   贺雪真近来大出风头,身份高贵,容貌又十分出众,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因此两人缔结珠胎,共孕子嗣之事,不多时便传遍了修真界。   仙魔大战已快结束,凌雪思不敌,只能关闭魔域,休养生息,伺机而动。这天,已关闭的魔域边界,空气忽然一阵扭曲,一道剑光闪过,空间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人从裂开的缝隙中走出,满身鲜血,头发灰白,面无表情,唯有眼中带着几许癫狂与兴奋。   他打开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通道,走了出来,身后的魔族追了上来,被他一挥手扫成齑粉。空气中的裂口渐渐合上。   这人正是崔治。他在魔域待了数月,只为寻找拔出贺雪真体内魔毒之法,如今似是终有所得,他正要去找贺雪真。   崔治洗干净身上的魔血,换了身衣服,照镜子时,却发现一头发丝不知何时尽数变成灰白,容颜虽然仍是年轻俊美,神态间却已是毫无指望的枯寂。   崔治抓起一缕头发,呆呆看了半晌。他仍记得,前世与贺雪真初初结为道侣时,贺雪真与他同宿同起,亲自为他梳发束冠,他动作虽然有些笨拙,眼神却宁静又认真,因此崔治虽然不知道明明一个法术就能做好的事,为什么贺雪真要亲自动手,但是看见他认真的模样,却并未推拒,默默允许了每日清晨两人之间静谧无声的互动。   但是他从来没有为贺雪真梳过头发,也没有为他束过发冠。   他想起有一次,两人温存之后,他闭上眼小憩,感觉到贺雪真仍靠得极近,睁开眼睛,就见贺雪真抓着他一缕头发放在唇边,被他看见时,贺雪真窘迫得满脸通红。   想起道侣那时的模样,崔治心中酸楚,执起一缕头发放在唇边。明明只有微凉的触觉,为何那时贺雪真的表情会那般温柔?   崔治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亲吻的是道侣的青丝,似乎能稍微明白了,心中涌起的温柔情绪源自何来。   直到他听见两人御剑从他头顶的天空飞了过去,聊天的声音传得老远——   “贺长老与司徒家那位年纪轻轻,居然都要有孩子了,真是不可思议。”   “感情到了,孕育子嗣自是水到渠成。”   孩子?   崔治睁开了眼睛。 第25章 世界一   修真界男子与男子孕育子嗣虽然只有短短六个月, 司徒霓却也是吃尽了苦头。待这一日,紫府内的胎儿终于凝聚成型,司徒霓将胎儿取出, 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贺雪真一直陪伴在侧,看着胎儿一点点自司徒霓□□的胸膛上出现, 皮肉相连, 待胎儿□□凝实, 二人皮肤自然便分开了。贺雪真伸出手,想抱孩子,又犹豫了,用胳膊肘捅了捅司徒清欢:“我手劲大,你来抱。”   司徒清欢皱起眉头:“我怕捏碎了他。”   司徒霓无语,利索地抱起孩子, 用布帕擦干净,递给司徒清欢。   司徒清欢没有记忆与感情, 无法理解司徒霓坚持和他孕育子嗣的动机,看了孩子, 也无甚欢喜, 只是规规矩矩地对司徒霓说:“主人辛苦了。”   孩子哭声洪亮,外头等着的赵贞贞问道:“孩子出来了?还不快抱来看看。”   贺雪真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端起孩子,动作带着几分僵硬,关节不甚灵敏的木偶似的走到洞府外。前来庆贺的宾客们立刻高声恭喜,唱诵经文,一时间繁花散落,灵凤飞翔,贺雪真举着孩子, 犹豫片刻,在小孩圆润的鼻尖上轻轻一咬。   赵贞贞噗嗤一笑:“你这是做什么?别把孩子咬坏了。”   司徒霓的爹娘也不明白贺雪真的诡异举动,怕他初为人父行动莽撞,弄伤了孩子,想要把孩子接到怀中。   就在这时,一个人推开人群,走了近来。在场的都是修真之人,竟被他一推便倒,无一人能抵挡他的气势。   司徒霓爹娘正要接过孩子,手伸在半空中,另一双手半路杀出,眨眼间便将孩子抱了过去。   贺雪真悚然抬头,震道:“崔治?!你要做什么?!”   方才崔治夺走孩子,他居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这人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何修为进步能如此神速?!   他抢走孩子,又想做什么?!   贺雪真催动灵力,紧张地盯着崔治,准备随时动手。   赵贞贞等人亦是大惊,司徒霓的爹认出那抢走孩子的乃是崔治,又惊又恨,深恐他对孩子做出丧心病狂之事。   崔治抱着孩子,几步便退出人群之外。他不理会众人的怒吼惊恐,只认真地打量孩子,喃喃道:“这就是雪真的孩子吗?可真不像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婴儿软嫩的脸颊,那婴儿竟睁开眼睛,咯咯笑着,小手握住崔治的手指,往嘴里送。   崔治微微笑了一下,低着头,却是在对贺雪真说话:“虽然外貌不像你,却与你一般可爱。”   贺雪真忍无可忍,怒吼道:“崔治!把他还来!”   崔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想要孩子,那跟我来。”   崔治转身就走,贺雪真等人立刻追了上去。   崔治见其他人也跟着,高声说:“我只要贺雪真来,其他人再前进一步,我立刻把这孩子摔死。”   司徒霓爹娘登时紧张,拦着众人,不许他们再动了。崔治转身御剑离开,贺雪真追了上去。   两人一个放慢速度,一个全力追赶,飞了半个时辰,两人落在一片青青幽谷之中,崔治布下结界,贺雪真盯着他怀中婴儿,说:“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了吗?”   崔治失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把他摔死吗?”   贺雪真冷漠:“那可不好说。”   崔治哑然,没想到贺雪真对他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他抱着婴儿走上前,轻手轻脚地交到贺雪真怀里:“是你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摔死他。”   哪怕这孩子身上并没有他的血脉,哪怕这孩子是贺雪真和另外一个人孕育的,但他是特别的,是值得珍惜的,因为他的身上,有所爱之人的血脉。所以哪怕心中千般酸涩,万般妒恨,崔治也不会伤害这孩子。   “前世你也曾和我说过,想要拥有一个我们的子嗣……”崔治回忆起往昔,只剩下后悔和遗憾,当时他因为觉得孕育子嗣负担太重,轻则无法修行,重则修为倒退,拒绝了贺雪真。   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或许他们并不会走到同归于尽的下场。   不,应该说,前世他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多关心贺雪真一点,离范雪平远一点,帮贺雪真出头撑腰,为他梳发束冠,与他把臂同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在每一次做选择的时候都错了。   贺雪真夺回孩子,立刻退到一边查看,确认婴儿安然无恙,崔治看着他,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吐露,他想问,贺雪真愿不愿意和自己留在这里,他们可以共同抚育这个孩子,他会尽己所能,给这孩子最好的一切,但是有的话不用说出口,也知道会得到什么回答。   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贺雪真确认孩子无事,当即便要离开,崔治在他身后说:“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你没那么容易离开。”   贺雪真转头盯着他:“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崔治摇摇头:“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帮你剔除魔毒。雪真,这是我欠你的,让我还给你吧。”   “怎么剔除?我外公,舅舅,还有娘亲可是翻遍了典籍,寻遍仙医,都一无所获——”   贺雪真忽然想起,前世他在元丹快要耗尽时,曾花了很大功夫寻找过解除魔毒之法,还真让他从魔域内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要有人以身代之,转移魔毒,便可救他。   但是这个人,会魔化,最终等待他的,就是彻底堕落成魔。   贺雪真看向崔治。   “把你的魔毒转移到我身上便是。”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崔治笑道:“你放心吧,我可是澹渊尊主,区区魔毒,算不了什么。”   贺雪真疑惑地看着崔治,搞不懂这人究竟是不知道后果,还是他在故作轻松。   “你真的知道转移魔毒会带来什么后果吗?你会堕魔!崔治,哪怕你修为高深,也无法抵抗魔毒的侵蚀。”   “原来你知道吗?”崔治一怔,原来雪真在这个时候就知道了魔毒可以转移这个法子?可是前世他却什么都没跟自己说过,否则崔治说什么也会救他帮他。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崔治说:“你不用担心我,堕魔又怎样?我不在乎。”   “但是我并不想承你的情。”贺雪真端着孩子,来到结界边施法,试图打开。   崔治急了,快步追上前:“贺雪真,若是不拔除魔毒,你会死的!元丹炼制极难,数量有限,你不可能一直靠它续命。”   “就算是这样,”贺雪真回过头:“我也不想领你的情。”   崔治怔住,贺雪真的神情,是认真的。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   崔治酸涩一笑,挥手解开了结界,放贺雪真离去。   贺雪真僵硬地端着孩子,飞到半途中,便遇到了找来的众人。见他和孩子无事,大家都松一口气,痛骂崔治目中无人,狂妄高傲,罪大恶极,又问他和崔治说了什么,贺雪真不想说,端着孩子飞回洞府了。   司徒霓也已经带着司徒清欢追了上来,见到孩子无事,松了一口气,三人回了洞府。没多久两家的长辈们也赶来了,听说崔治搅局,司徒衡山恨得咬牙,赵斗冲确认贺雪真没事,才稍稍放心。   半夜,贺雪真在练功室打坐,一人悄悄来到附近,在练功室外看了他一会儿,又来到司徒霓与贺雪真的卧室外。司徒霓正休息,一只脚踩在孩子的摇篮上。孩子哭了,那只脚就晃一晃摇篮。   崔治从未见过如此粗放的带崽方式,呆了半晌,正想进去看看孩子,清欢从剑里飞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崔治凝目看他,“你活了?”   清欢冷漠道:“出去!”   两人的动静把司徒霓吵醒了,他一见司徒清欢又在与崔治对峙,登时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爬起来,拉着司徒清欢退后,警惕地盯着崔治。   崔治恼怒不已:“你居然把这人复活,还养在你和雪真的洞府内,看来是上次吃的教训不够!”   “你想干嘛?若是还想对我们动手,我就去叫雪真来了!”   雪真两个字让崔治暂时冷静下来,他今天来,不是为了讨伐司徒霓,反而是有事相求。   贺雪真不肯承情,但他的魔毒必须拔除,那就只能让他不知情了。   贺雪真被崔治一日千里的修为刺激到了,最近都在加紧修炼,但人总有疲惫的时候,这一天他忍不住睡了过去。   司徒霓按照约定,放出信号,没多久,崔治就到了两人洞府内。   司徒霓见过贺雪真魔毒发作的样子,也盼着他能痊愈,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恶心配合崔治,但他另外留了一手,此时心里正打鼓,担心崔治发现他的布置。   崔治来到贺雪真面前,布下结界让贺雪真陷入沉眠,便着手开始转移魔毒。   司徒霓全程盯梢,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待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崔治终于大功告成,吁一口气,扶着贺雪真躺下。   他魔毒入体,脸色有些衰败,一头灰发似乎又白了些。他走出二人洞府,司徒霓亦步亦趋跟着,崔治忽然回头:“你埋伏的那些人呢?叫他们出来吧,速战速决,免得惊醒雪真。”   司徒霓悚然一惊。   贺雪真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醒过来时,天已是大亮。司徒霓走进来,模样看着有些怪怪的,贺雪真纳闷,问道:“阿鹤又尿床了吗?”   阿鹤尿床的时候,司徒霓会摆出这一副束手无策的臭脸。   “没有,清欢在带他。”司徒霓脸色难看,是因为他埋伏的那些好手,全死在了崔治手里。哪怕是中了魔毒,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担心杀掉司徒霓会惊动贺雪真,崔治也早就对他动手了。   “你身体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说你最近总是练功,体内的魔毒要不要紧?”   “那魔毒十年发作一次,不发作时,压根感觉不到,你放心吧,我才服了元丹没多久,不会有事的。”   若不是平时察觉不到,前世崔治也不会一直都没发现道侣身中魔毒。   “好吧……”看来崔治为雪真转移魔毒,还要等十年后才知道有没有用了。   此时,澹渊内的崔治正痛苦到牙关紧咬,满头冷汗。虽然在司徒霓面前竭力装作无事的样子,但魔毒一入体,他便痛苦难当。他催动法术,让静室内下起雪,把雪堆在一处,躺了上去。凌雪思功法特殊,魔毒在经脉内运转,唯有冰冷干燥的雪能减缓魔毒的运转速度。崔治终于感觉好了一些。   原来,身中魔毒就是这种感觉吗?原来那些年,贺雪真一直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   现在他所承受的痛苦,贺雪真也经受过吧。以后他都可以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想到这个,崔治充满后悔愧疚的内心稍感安慰。   听着静室内的痛苦□□,一名崔家仆从装扮的人默默敛下眸子,来到洞府外,按照约定向司徒衡山传去了讯号。   于是这天贺雪真刚出关,就收到了赵斗冲的玉简传音,司徒衡山要举全族之力,向崔氏复仇,之前在盈宿派与静慧道宫之战中,司徒家可是出了力的,这一次,赵斗冲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贺雪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对付崔治的机会,自崔治杀了司徒清欢,他就意识到这人的危险。他点了盈宿派几名长老和修为高强的弟子,与他一同出战。   于是这天,寒潭之上,澹渊的宁静被打破了。   一番鏖战,众人终于用阵法困住了崔治,让他无法逃回澹渊休息。崔治原本便身中魔毒,已在堕魔的边缘,即使修为再高,也经不起这些人的轮番进攻。司徒衡山见他力竭不支,渐渐处于下风,得意道:“果然呢,我收到线人讯息,这崔治练功出了岔子,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崔治抛出琉璃金狮,狮子在半空中迎风见长,活了过来,护在崔治身侧,冲众人怒吼。   然而,这么多人一起上,就算有琉璃金狮保护,那金狮身上也渐渐添了伤痕,崔治渐渐虚弱不支。   琉璃金狮冲上前,亮出爪子与两名长老缠斗,贺雪真看准机会,避开琉璃金狮,踏入阵中,一剑刺向崔治。   那一瞬间,贺雪真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连风也静止了。   一剑刺中,崔治一个踉跄,愕然回头。   他看向贺雪真,那从贺雪真体内转移来的魔毒正在侵蚀着他的紫府,但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没想到,最痛的一剑,会是你给的。”崔治微笑看着贺雪真,双眼中热泪滚了下来,他还想说什么,却开始不停地呕血。   贺雪真拔出剑,往后退。崔治看着他,伸出手,却因为没了剑的支撑,一头栽倒下去。   众人一拥而上。 第26章 世界一   崔治已死, 司徒霓终于为司徒清欢报了仇,心中快意,他见贺雪真凝着眉, 问道:“雪真, 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司徒衡山说,崔治练功出了岔子,我怎么觉得不像。”贺雪真皱起眉头思索, 崔治练功练岔了, 上辈子不是没有过, 但似乎不至于让崔治的修为跌落成这样。   司徒霓抿了抿嘴,他知道隐情,但他不能告诉贺雪真真相, 他不要看到贺雪真愧疚心软, 因为崔治不配。   再说这也是崔治要求的不是吗。   那天晚上崔治来找他时,司徒霓就说过:“做好事不留名,你当真愿意吗?”   崔治说:“不可以让雪真知道这件事, 我太了解他了。若他明明不愿接受我的帮助, 我还要强行施为,那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后悔, 永远别让他知道真相。”   看着崔治的尸首被碎尸万段, 司徒霓闭上眼。崔治啊崔治,是你自己说永远别让贺雪真知道真相,那么在被贺雪真捅了一剑的那一刻, 你也仍然如此坚定, 毫不后悔吗?   魔域全线封锁,没个百来年,凌雪思都不敢再出关来犯, 修真界普天同庆,司徒家更是喜上加喜,崔治死了,司徒霓有了孩子,可不是双喜临门么。   只是司徒霓却不甚开心,他虽然和司徒清欢有了孩子,但司徒清欢仍然对他没有记忆和感情,偏偏这人天天在他眼前打转,哪怕是想要忘掉这段感情也都做不到。   贺雪真只能搜肠刮肚,遍翻典籍,想要找到能让司徒清欢恢复记忆的法子。   这天他又在盈宿派的藏书阁查看古籍,还真让他发现了一点线索,传说上古时期有一种果子,叫做还魂果,能让人回忆起前世。只是这种还魂果生长在时空的夹缝之中,至今无人能够造访。   “时空的夹缝?”司徒霓皱起眉头:“我还真的从来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时空的夹缝指的是两个时空之间,因为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不一致,夹缝内压根不适合人生存,修真之人待不了多久,便会被压成肉泥。”贺雪真看着玉简:“这书有些年头了,或许也只是想当然杜撰的。”   司徒霓叹气。   此时,魔域内。   一群低阶魔物四处游荡,寻找食物。魔域内魔气萦绕,不适宜修真者生存,更少见修真界的琪花瑶草。这里荒芜野蛮,魔物遍野。   不远处,一团黑影匍匐在地。低阶魔物们游荡到黑影附近,一只魔物叫道:“咦,这家伙是新来的?从来没见过。”   魔物们一拥而上,踢□□影,黑影动了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竟是个比低阶魔物们高上许多的男人。   “你是新来的?身上怎么会有魔主的气息?好香啊。”   低阶魔物们露出垂涎之色。   “刚好,我们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就拿你填肚子吧——”   魔物们伸出爪子,拉扯这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男人。就见上一秒还无力支撑的男人,下一秒竟出手震飞了攻击他的魔物。   魔物们大惊,作鸟兽散。男人摇摇晃晃,走到奄奄一息的魔物面前:“你想吃我?”   魔物哭着求饶,被男人单手拎起来,拧断了脖子。男人皱着眉头,抓起一截残肢放在鼻端嗅了嗅,虽然这气味很香,他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食,饿到站立都没力气,但他仍是啐了一声:“呸,真恶心。”   说罢丢下残肢,支撑着身躯往魔域的中心走去。   这人就是崔治。   濒死前他利用金蝉脱壳之技逃走,足足沉睡了六个月,才终于因为饥饿醒来。   而醒来后他发现,自己魔化了。   修真界四处都是仇视魔族的修真者,不适合他生存,于是他沿着上次打开的缝隙躲进了魔域。魔族进食的食物与修真者不同,修真者修行到一定境界自可辟谷,但魔族渴求血肉,修真者的血肉对魔族而言乃是珍馐美食,亦是大补之物,同类的血肉也勉强能够下肚,但崔治都不想吃。   他不是生啖血肉的魔族,他不允许自己□□堕魔,心灵也跟着放纵堕落。   崔治走了很久,久到可以看到零星的村落和城池,才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入口的食物。   那是一种鸟,以魔域内的草籽和果子为食。崔治捉了鸟,拔了毛,在火上炙烤过后,终于在长久的饥饿之后尝到了进食的滋味。   慢条斯理地吃完这不甚饱足的一餐,崔治在地上坐了片刻,开始思考。   今后将何去何从?一朝堕魔,他已经再也无法问鼎天道了,难道从此就要像一个卑微低贱的魔物一般,在魔域内漫无目的地游荡,靠吃鸟肉为生,过着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要说是否后悔,崔治并不后悔,偶尔他会看看心口上的伤疤,那是来自贺雪真的赠礼,他要永远佩戴在心口,想他时就摩挲一二。   他还是想贺雪真的,就算不能和好,能偷偷看看他也好,但现在他困在魔域之内,出去就是一死。   崔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朝着城池走去。就算堕魔了,也不是谁都能踩他头上的。别管这座城池的主人是谁,现在换成他了。   凌雪思听说了,最近魔域出现了一名高手,从边境城池一路挑衅,杀了不少魔族高手。   凌雪思在仙魔大战中已经损失了不少下属,自己也受了伤,一直龟缩在魔域中心的城中。这高手行进的方向,是冲着他来的,凌雪思派出几名心腹前去会一会此魔,没想到没有一人能回来。   凌雪思不禁心烦,派出了诸多心腹,竟然连此人的来头都不知道,这突生的变数让他不安。   好在过了一阵子,这人忽然销声匿迹,魔域又恢复了平静,凌雪思只当这人消失了——或许是修炼出岔子死了,或许是被哪个高手吃了,这在魔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过了大概一年多,凌雪思在仙魔之战中受的伤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天夜里,他正在秘境内吞吐魔息,睁开眼,借着月光,竟看见一人站在不远处,不知打量他多久了。   “你是谁?!”凌雪思大惊,这秘境只有他一人知晓,布下了重重结界阵法,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竟然还压根没有惊动他!   “凌雪思,你还是这么废物。”男人悠闲地走了过来。   凌雪思暗忖,这人认识他,难道是哪个老对头?   他祭出经天纬地,棋盘格在脚下蔓延,男人嗤笑一声,凌空抛出一物,那东西印章大小,见风即长,落在地上已是一头金狮!   凌雪思忽然知道这人是谁了,“你是崔治?!”   但他可以肯定,他从来没见过崔治,崔治此言何意?而且,崔治不是已经死在司徒家的围剿之中了么!他怎么会到魔域来?!   眨眼间,金狮已冲至近前,崔治抱着手,说:“经天纬地不是你这么用的,我来教教你吧。”   数息之后。   凌雪思倒在地上,紫府内的元婴被崔治掏出,捏在手里。   “你……你怎么会比吾还熟悉经天纬地?难道你是薛家的人?”   经天纬地,乃是几百年前他从修真界薛家手中骗来的,后来薛家没落,但有子嗣传下来也未必不可能。   崔治挑起眉:“什么薛家,这玩意看两次不就知道了么。”   前世仙魔大战时,他就大致摸清了经天纬地的用法,今天看凌雪思用,更是推算了个一清二楚。   “你可真是个蠢货啊,难怪魔域现在大不如前了。”崔治捏着元婴的手逐渐收紧:“你的位置,不如换个人来坐吧。”   “不!别杀吾!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吾一定给!”   “要什么?”崔治陷入沉思,他现在堕魔,魔修为天道不容,飞升时必然被雷劫劈死,他已经绝了问鼎天道的心,要说还有什么挂碍,也就只有心上那个人了。   凌雪思大脑飞速运转,想起听过的那些传闻八卦:“吾知道,你喜欢盈宿派的贺雪真对不对?吾这里有许多功法秘药,能让他心甘情愿臣服在你身下!哎哟——”   话还没说完,崔治踢了他一脚:“少动那些龌龊心思!”   凌雪思捂着脸,委屈巴巴。   崔治低声说:“他最恨别人折辱他,我不能这么做。我……我想要他想起来——”   “嚯?贺长老还失忆过?吾也有不少能恢复记忆的丹药!”   崔治斜睨他:“若我说,他失去的是前世的记忆,你也有丹药能让他复原吗?”   “这个么……”凌雪思头大,这人是在说什么疯话,前世来生虚无缥缈,他还当真了。   可命根子被崔治掐在手里,凌雪思只能飞快地想办法:“这个么……啊!吾想起来了!吾曾在古书上看过,有一种果子叫还魂果,生长在时空的夹缝之中!这玩意能让人想起前世!”   崔治垂眸。   还魂果……真的么? 第27章 世界一   崔治居然当真去时空的夹缝寻找还魂果了!   凌雪思终于除去这心腹大患, 暗自欣喜不已。   他只说了还魂果的信息,却没告诉崔治,时空夹缝之中尽是扭曲的力场, 和因为时间的流速不一样而产生的乱流,压根不适合人生存, 崔治就等着被时空乱流撕成碎片吧!   然而,凌雪思只逍遥了小半年,便迎来了毕生噩梦。   这天同样是半夜在秘境内练功,同样是一个有月无星的夜晚, 同样是那么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凌雪思毛骨悚然,竟是连呼吸都忘了。   那盯着他的人影,是崔治?他怎么回来了?!   不过眨眼间, 崔治便来到了他面前。崔治的模样,竟堪堪只能维持一个人形, 骨头暴露在外,皮开肉绽, 血液流尽, 以至于翻开的肉毫无血色。   可是, 更让凌雪思耸动的, 是崔治竟然没有死在时空乱流之中!   他还是不是魔?为什么他居然能活下来?难道他压根没有去?那这一身又是怎么弄的?   “你似乎有很多疑问,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找到时空的夹缝?有没有成功进去?有没有得到还魂果?”崔治笑着,忽然伸出手:“可惜你没机会问了。”   崔治把凌雪思的尸体一脚踢开,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杀死凌雪思已经耗费了他最后一点灵力,此时他已精疲力尽,踢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让他浑身伤口疼痛难忍, 仿佛再多做一个动作,他就要散架了。   崔治在尸体边坐下,调息几天,终于感觉好些了。他查看周身伤口,左臂一大块血肉被空间乱流削去,露出森森白骨,然而,这处伤口不算他身上最大的一处,更可怕的,在他胸口。   崔治掀开上衣,左胸处竟已露出了一大块胸骨,崔治从胸部肋骨间伸手进去,掏了半晌,取出一颗小小的,微微发光的果子。   崔治竟像是感觉不到皮肉之痛似的,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带着憧憬,轻轻地吻了一下果子。   在一处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间,一年幼孩童正跟着一年轻男子修行。一大一小两人站在空地上,年轻男子呼喝一声,挥出一剑,孩童也跟着呼喝挥剑,虽然年纪还小,奶声奶气,但练习得有模有样,极为认真。   远处,灰发男子静静看了片刻,微笑着自言自语:“如果我们有孩子,也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想到此处,心口竟是一痛。曾经贺雪真向他提议,共同孕育后代,是愚蠢傲慢的他拒绝了。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贺雪真和别人生的孩子,徒生羡慕。   不过没关系,很快雪真就会想起来了,等他想起来一切,自己会努力求他原谅,他们或许还可以重新开始。   想到充满希望的未来,崔治心中满是雀跃与激动。   “你是谁?!”   一声断喝,崔治回过头。   贺雪真御剑停在不远处,他从盈宿派往洞府的方向来,遥遥见到此人鬼鬼祟祟躲在暗处窥探阿鹤,更可怕的是,以贺雪真现在的修为,神识居然未能探查到此人的存在,若不是他眼尖,可能就错过了。   此人修为,在他之上!   这人是谁?贺雪真正盘算着,如今修真界谁有如此的能为,又为何而来,就见这人转过了身。   贺雪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居然是崔治!   怎么可能!崔治不是早就在多年前那场围剿中死去了吗!?他……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而且,崔治变了很多。   一头灰发接近白色,面容阴郁,身着黑衣,体态消瘦,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崔治,你堕魔了!”崔治身上有魔气,贺雪真不会弄错。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个问题现在变成了——崔治为何会堕魔?   贺雪真不动声色,实际上已满心防备,一只手悄悄结印。   “不用防备我。”崔治苦涩一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凌空抛给贺雪真:“这是还魂果。吃了他,你会想起前世。”   还魂果?!   贺雪真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面前的果子。这就是只在时空乱流中生长的还魂果吗?崔治怎么弄来的?!   他看向崔治。崔治则是微微一笑,放下心来。他给琉璃金狮,贺雪真不要,他给逢春藤,贺雪真不要,这次的还魂果,他终于愿意收下了。   “雪真,吃下它,等你想起前世了,我会再来找你的。”崔治知道,就凭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贺雪真绝不会原谅,但是他相信,前世贺雪真对自己的爱绝不作伪,他诚恳道歉,或许有一天,贺雪真能允许自己再次靠近。   贺雪真郑重收下还魂果,问道:“你要什么?我不想欠你。”   “待你想起来就知道,是我欠了你。”崔治浑身冒出黑气,将他完全包裹,片刻之后,黑气散去,他已离开了。   贺雪真御剑来到洞府外,阿鹤见了他,冲上来叫道:“爹爹。”   张开手要抱抱。   贺雪真单臂抱他起来,看着跟在阿鹤身后的年轻人——司徒清欢。这些年过去,司徒清欢仍没能恢复记忆,以至于司徒霓郁郁寡欢,修为停滞不前。   贺雪真总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在铸剑时哪一步弄错了,以至于司徒清欢忘记了一切?还是他本不该用收妖魂印收取司徒清欢的魂魄?   在无数个司徒霓辗转难眠的夜晚,贺雪真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隐忧,他担心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好好一对恋人落得如此凄凉的处境。   但是现在,司徒清欢有救了。   阿鹤咦了一声:“爹爹居然笑了哩——”   十天之后。   崔治犹豫不决,贺雪真应该已经服下还魂果,想起前世了,他——能原谅自己吗?还是更憎恨,更讨厌自己了?   崔治深吸一口气,前方就算是地狱,他也必须走一趟。因为在地狱尽头,闪烁的微光是他唯一的希望。   崔治御剑,前往贺雪真的洞府。洞府周围增加了几层防御法阵,洞府周围也加派了人手,大约是在防备他吧。   崔治不禁有些苦涩,在洞府外落下,往前走了两步,便触发了防御法阵。   很快,贺雪真自洞府内赶来,看着崔治:“你果然又来了。崔治,你为何会堕魔?”   司徒霓与司徒清欢跟在贺雪真身后。还魂果果然名不虚传,服下果子后,司徒清欢终于想起前世,想起这些年对司徒霓的冷情漠然,不禁心生愧疚,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崔治看着贺雪真,问道:“还魂果,你没有服下吗?”   贺雪真说:“已经让清欢服下了。”   崔治一怔,难以置信:“你……那是我找来给你的,你怎么可以送给别人?!”   原本满心期待,却就此落空,崔治一颗心沉到了底,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具震。该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他憧憬的未来南辕北辙了。他该怎么办?时空的夹缝远在北方极地,而且五十年才开一次,他上次是运气好才能进去,难道他还要再等五十年吗?!   他该怎么办?   贺雪真看着崔治凄惶无措的模样,忽然想起来,眼前的情境,竟像是逆转了前世最后一幕。当时崔治是怎么说的?贺雪真回忆着,“别这么生气,还魂果我留着也是无用。”   崔治喃喃道:“怎么会无用,那是我千辛万苦才……”   贺雪真说:“你若有什么别的想要的,我找来偿你。”   崔治愕然,只觉得这话听着耳熟,他忽然间瞪大眼睛,看向贺雪真。   “你……雪真……”   这两句话听着太耳熟了,这不正是前世,他把元丹拿给范雪平,贺雪真找来山谷后,他对贺雪真说过的话吗?   当时贺雪真气恼到近乎疯狂,而他却是那般傲慢自大,那般自以为是。他自认为贺雪真打伤了范雪平,自己取走元丹为范雪平疗伤,是为贺雪真好,却不知那是贺雪真仅剩的救命药;贺雪真生气恼怒,他却压根不知道安抚宽慰;范雪平和灵羽言语上刺激贺雪真,当时他却压根没听出来,更别提阻止护短;甚至,他从头到尾,和贺雪真说过的只有四句话:   “别生这么大气了,元丹你留着也无用。”   “只有元丹能治雪平的伤,你若有什么别的想要的,我找来偿你。”   “不自量力。”   “你在做什么。”   现在听来,这四句话竟像四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贺雪真看着崔治,想必这两句话出口,已足够崔治想起来了吧。他没想到崔治竟会去找还魂果,只为了让他恢复记忆,崔治想得太简单了,爱没了就是没了,拥有前世的记忆,也只是为曾经受过的委屈感到不平罢了。   但崔治找到还魂果,也算歪打正着了。   崔治的眼眶红了,语气近乎卑微:“雪真,所以你其实……一直都有记忆吗?”   “是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崔治彻底崩溃。   崔治居然还活着!   这个消息震惊了司徒氏全族。   更让人吃惊的是,崔治居然取代了凌雪思,成为了魔域之主!   “这……这怎么可能……”那一瞬间,司徒衡山感到了恐惧。   也许,崔治身上,有什么天命气运在身,否则,为什么他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下逃生,为什么还能更进一步,杀死凌雪思,成为魔域之主?!   他当上魔主,又会怎样报复司徒家?   不过很快,司徒衡山,听说了一个消息,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   崔治他疯了。 第28章 世界一尾声+世界二   有人亲眼看见, 崔治一个人在雪域屠雪狐,说是要给他的道侣做一件大氅。   可众人都知道,范雪平早就已经死了, 尸体被丢出魔域,跟贺重山的堆在一起,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甚至,还有人说,看范雪平身上的伤痕,应该是死于崔治的绝技“金光微雨”之下。   这就委实让人迷惑了啊。   司徒衡山又派了几波人去打听, 有的说崔治半疯半癫,成天念叨着他的道侣, 还非得说自己和道侣有个孩子;也有的人说崔治没疯, 看起来明明很正常, 只是阴沉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从来不见笑模样;也有人说,曾看见崔治去青梅洲沽酒,然后和空气对酌……   司徒衡山忐忑地等了半年, 没见这位新上任的魔域之主前来报复,这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心。   崔治的确疯了。   但他偶尔也会清醒。   疯的时候, 他的记忆停留在前世, 那时贺雪真是他的道侣,一切都很美好,他们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他每天早晨都去青梅洲打一壶酒, 温热了,待道侣练完了功,两人可以对酌几杯。   最近他们想要拥有子嗣了, 只是在取名一事上有了些小争执,雪真已经两天没理他了,崔治心情不太好。担心今晚雪真还是不理他,他决定去找一株逢春藤,雕成簪子送给雪真,哄他开心;   逢春藤在哪里呢?崔治循着潜意识,来到一片群山之间,最高的那座山峰前。然而,山峰不知被谁懒腰劈断,横截面中心空空如也。   “是谁?”崔治皱起眉头,焦躁不安:“是谁提前把逢春藤弄走了?!是谁?!”   他直觉,那是一个他不能想起的名字!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可是,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壁,看着四周战斗过的痕迹,有些记忆不受控制,侵入他的脑海。   “那居然是逢春藤!”   “好生傲慢的后生,就让老夫来会一会你!”   “逢春藤是我要送给道侣的礼物,你也要来抢吗?”   ……   “呃……”崔治跪在地上,捂着头,痛苦□□。不可以想起来啊!不要啊!   若是想起来,他的美梦就碎了啊!   “哈……”   美梦……这个词让他一瞬间清醒。   头疼仍在继续,但崔治已经不在乎了。还有什么,比得过一场美梦后清醒过来的荒凉失落更加痛苦呢?   “哈……哈哈!”崔治痛到笑了出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上。   今天是盈宿派太上长老之子司徒恒星的生辰。这次生辰在盈宿派举办,自十天前,便有道贺的宾客不断赶来,今天山门处更是络绎不绝,盈宿派不得不加派人手,前去接引宾客。邱华落如今已是金阶弟子,自告奋勇前去山门处帮忙。   山门处,一对男女牵着个女童,遥遥走来。邱华落笑道:“范仙长,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范氏夫妻,范雪平与贺重山一死,他们二人大仇得报,回到曲屏城继续经营范家祖业,前些年还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很不错。贺雪真于他们有救命之恩,这次司徒恒星生辰,他们自然是要来道贺的。   范仙长与邱华落寒暄,又向守山门的丢棋师兄打招呼。之前丢棋因放了范氏夫妻二人进来,搅和了范雪平的金阶弟子典礼,被贺重山找个由头逐出门派了。贺雪真当上掌门后便又把他找回来了,只是这位师兄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对修行一事不甚上心,到现在也仍是个守门师兄,几十年没见范氏夫妻,夫妻二人仍是旧模样,他已是一头白发了。   几人正叙旧,就见天边一架车辇驶来,前后各站着两名魔族修士,修为竟是连邱华落都无法探查,驾车的是一头琉璃金狮,这乃是魔域之主崔治的坐骑,有谁不知。登时人群耸动,纷纷退开,金狮驾着车辇,轰然落地。   前头的魔族修士笑道:“今日是司徒公子生辰,魔主特遣我等送来贺礼,这里是夜明珠一百斛,上品灵石一百斛,极品玉髓一百斛,极地精晶一百斛,另外有自天山取来的雪域九星莲,自大漠寻得的狂沙赤金,自南海找来的镇海龙目珠!尊主说了,司徒公子金尊玉贵,这小小礼物,不过给他做个闲暇消遣,案头清供。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   围观的众人已是倒吸一口冷气,且不说那些一百斛灵石玉髓已是豪奢至极,这雪域九星莲、狂沙赤金和镇海宝珠,都是世所罕见的宝物,不是仅仅有钱就能弄来的。这魔主究竟是来送贺礼的,还是来炫耀实力的啊?!   不知什么时候,魔域换了主,崔家家主崔治上位后,着手整治魔域,一时间竟有继往开来之势,让修真界众人栗栗自危。之后崔治宣称,只要修真界有贺雪真在一天,他就不会对修真界出手。   这话听着荒诞,原本没多少人信。但魔域日渐豪奢强悍,崔治却一直约束有加,不曾纵容魔族在修真界胡作非为,渐渐地,众人便只能接受了。   毕竟以魔族如今的实力,修真界与之一战,只怕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然而,魔域情况究竟如何,只有这些魔族修士们最为清楚。他们魔主时醒时疯的,疯的时候,总念叨着道侣道侣,说些颠三倒四的疯话,四处去寻摸宝贝,寻不着就抢,弄来了,全堆在大殿里,说是要送给道侣。这还算好一些,清醒的时候更可怕,阴沉沉垮着个批脸,成天一副死了老婆生无可恋的样子,谁敢触他眉头,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魔族们甚至觉得,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算个解脱。   司徒恒星便是阿鹤,司徒清欢恢复记忆后,司徒霓和贺雪真商量,是时候把身世告诉阿鹤了。司徒清欢却说,贺雪真也养育了阿鹤,若是让阿鹤认回自己,岂不是对不起贺雪真。   三人争执的话被阿鹤听了去,这才知道了真相。阿鹤修行入门皆是由司徒清欢引领,将他看做师尊一般,现如今师尊变成了亲爹,倒也没那么难接受,只是他从小就爱亲近贺雪真,不想改口。   贺雪真无可无不可,阿鹤从小便是司徒霓与司徒清欢抚养得多些,他性子不苟言笑,这孩子非但不害怕,还乐意亲近他,所以才渐渐与阿鹤有了感情。   阿鹤既然不愿意改口,他也舍不下这段缘分,便索性做了阿鹤的干爹,仍将阿鹤当儿子看待。   他十年过一次生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魔主的贺礼也送了五次,盈宿派的弟子已见怪不怪,收了礼,将几位魔族修士请进山门,便前去向贺雪真汇报。   贺雪真正和司徒清欢互相喂招,听见这事,表示知道了,便让人退下了。崔治第一次送东西来时,他叫人退了,魔域换了批人,又把礼物送来,只说他若是不收,回去便要被崔治杀了,再换人来送。贺雪真不想与崔治来来回回地纠缠,索性随他去了。   司徒霓站在一边,听说崔治又送了礼来,心情复杂。崔治一直以为阿鹤是他和贺雪真的儿子,所以才待阿鹤这般郑重,若是他知道这孩子跟贺雪真没关系,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老实说,司徒霓觉得崔治有点可怜,四十年前快要到贺雪真魔毒发作的时间时,崔治又来找他。贺雪真的毒十年发作一次,若是这次不发作,他定然会知道毒已经解了。   崔治不想让贺雪真知道这事,让司徒霓找赵斗冲商量,赵斗冲练了粒丹药,声称这是魔毒的解药,贺雪真服下后,魔毒果然不再发作,便信以为真,其实一直不知道崔治究竟为他做过什么。   司徒霓知道,贺雪真和崔治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过去,所以不曾劝他原谅崔治,只说贺雪真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他可以跟贺雪真解契成全。但贺雪真说他已入太上忘情之道,断无陷入情爱的可能,现在这样也挺好。   贺雪真这一世活了一千多岁,没有了魔毒,他修行也顺利许多,成功在八百岁时进入大乘之境,此后修为停滞不前,他明白,他是下凡来历劫的,天道不可能让他飞升,他于修行一事上没有执念,索性把时间精力用来陪伴亲友,探索秘境,游历山川。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仙逝后,镇守魔域近九百年的魔主,也追随他而去。   大楚朝昭明十八年三月,镇南王起兵造反,势如破竹,不过六个月便杀至京城。攻城三日,皇城告破,京城一片混乱,镇南王占领皇宫,与宫中的太后母子重逢,于御花园内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三天前,废帝贺雪真被人掳走,关押在京城某一处庄园内。此时他听着不远处皇宫内宴饮歌舞声,已经三天没吃饭,饿得浑身无力,正躺在柴堆上思索着,究竟是谁把他掳来,又该如何逃走。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开了,两名壮汉走了进来,步态中带着几分醉意。一人蒲扇般的大手捞起贺雪真,狎昵道:“这就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虽然是个草包,但你别说,这模样身段,比戏园子里的角儿还让人上火。”   “主子让我们抓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悠着点儿!”   “怕什么,你当主子把这位抓来,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的?不过是为了折辱他罢了,这事咱们提前替主子做了,他非但不会怪罪,还要奖赏我们!”   贺雪真皱起眉头,忍耐着壮汉满身的酒气,问道:“你们主人是什么人?”   壮汉嗤嗤笑道:“陛下想知道,先陪咱们快活一宿。”   两大汉扑上来撕扯,贺雪真挣扎扭打,那醋钵大的拳头登时落在头上身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酸水反涌。   就在这情势危急之时,两名大汉忽然软倒在地,贺雪真喘着气,眼前金星直冒,浑身酸痛难忍。   一个愉悦的声音高高在上:“贺雪真,你可真是狼狈。”   贺雪真抬起头,眸子勉强对焦:“……崔治?”   崔治身旁几人放倒壮汉,拖到一边丢开。   崔治是他的男后,两人大婚已有八年之久,但是三个月前,他失踪了。然后前方战线传来消息,镇南王的军师,除了那位料事如神的凤律,还多了一名与皇后面貌肖似的年轻男子。   纵然两人之间已是同床异梦,相敬如冰,贺雪真也不敢相信崔治真的会背叛他。但此后出现越来越多的证据,全都指向早在四年前,崔治就在不断向镇南王传递消息。   真是讽刺啊。   想到这个人也曾与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便觉得崔治的背叛宛如一把冷刀,狠狠地捅在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那时已经痛到了极致,所以现在看见崔治,贺雪真内心一片麻木,竟是毫无感情波动:“崔治,是你将我掳来的?”   崔治勾起嘴角,愉快道:“不是。这世界上,憎恨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我沦落至此,你还不满意吗?”   “满意?”崔治蹲下来,恶狠狠地捏起贺雪真的下巴:“我最憎恶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怎么满意?”   “你想怎么样?”   崔治垂下眼,拨弄着手里的东西。   贺雪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崔治耐心地搅动白粥,淡淡道:“陛下平日吃惯了鱼翅燕窝,吃这些粗茶淡饭,想来是不习惯的。不过嘛——”   他抬起眼睛,轻蔑地看了贺雪真一眼:“你只配吃这些。”   贺雪真的眸光落在那碗粥上,很烫吧,崔治捏着碗的手指都已经烫红了。   “陛下,吃了这碗粥,准备上路吧。”崔治向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上来按住贺雪真,崔治把那碗滚烫的热粥灌进了贺雪真的喉咙。   贺雪真烫得食道抽搐,然而他被人用力按着,只能任由崔治把粥全部灌下去。   从喉咙一直烫到了胃里。   没多久,一种比烫更难忍的痛苦,从四肢百骸蹿升而起。   他痛到浑身颤抖,汗珠自全身毛孔渗出,仿佛有千百根牛毛针扎。   贺雪真看向崔治,他紧紧咬着牙关,只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疯狂哀嚎。   “这就是小理经受过的痛苦,难受吗?”崔治眼眶红了:“我为了他拼命求你,你假装答应我放过他,背地里还是叫人把他毒死了,用的就是这鹤顶红,感觉如何?”   贺雪真手指扣入地面,咬紧牙关,他想说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他没叫人杀崔理,但他们之间相隔的天堑,并不是崔理一件事造成的,解释也无用。他更怕自己一开口便会毫无体面地惨叫,他不要在崔治面前沦落至此!   那痛渐渐地轻了,贺雪真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真的飘了起来。   变成鬼了啊,贺雪真无所谓,但他发现自己只能跟着崔治。   他跟在崔治身后,看着他让人把自己的尸体用草席一卷,丢到菜市口,看到所有人都在欢庆镇南王登基,他这个荒淫昏聩,无道失德的君主终于死了,没有人为他流泪伤怀,真是凄凉得让他想笑啊。   跟在崔治身后,他才知道,把他掳到京城那座庄园的,是凤律。凤律是太傅的门生,是太傅留给他的肱股之臣,也是他年少时用憧憬爱慕的眼神看过的对象。   六岁时父皇病逝,贺雪真年幼登基,十三岁太傅病逝,这世上真正疼他的人,再也没有了。夜夜坐对宫殿的残烛,贺雪真曾经幻想过能有一个全心全意只爱自己的人出现,或许是凤律这个同门师兄对他太好,让他有了温暖的错觉。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露骨了吧,一次,君臣两人私下相处时,凤律用无法忍受的表情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陛下。”   作为臣子,竟敢对九五之尊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凤律笃定软弱的皇帝不能拿自己怎样,也或许是贺雪真对他太纵容。   贺雪真的确没有责罚凤律,只是默默疏远了他。   后来贺雪真娶崔治为男后,更是与凤律没有任何接触,可凤律竟辞官离去,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做了镇南王的幕僚。   为什么?   凤律派人把自己掳走,又想做什么?   真的有这么恨自己吗?   没事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些人,想这些事,想到头疼也不明白。   变成鬼,感觉也跟着迟钝,无法把握时间的流速,有时觉得才刚死没多久,有时又猛然惊觉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这十多年,他跟在崔治后头,看到了很多事情。   他看到镇南王登基,在凤律与崔治的帮助下大力推行改革,朝野气象一新;   他看到镇南王与太后私下取笑父皇与自己,称他们是废物老爹,草包儿子;   他看到凤律权倾朝野,崔治不甘其后,两人在朝堂上你争我夺,各占半壁江山;   也看到崔治用轻蔑的口吻评价他:“贺雪真算什么东西。”   渐渐地,贺雪真感到累了,感觉已变得迟钝麻木,或许这时候崔治挖坟鞭尸,他都不会有什么情绪。   他感觉到,离开的时候到了……   再度睁开眼,当看见眼前的雕梁画栋,明黄暗朱,贺雪真知道了,这是他曾经做了个窝囊废皇帝的那一世。   在这一世,六岁时父皇驾崩,太后把持朝政,召回了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回京。自那以后,朝中有了一位铁血摄政王,后宫有了一位冷血太后。   太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后,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亲骨肉镇南王。摄政王自以为已坐拥天下,其实和贺雪真一样,不过是一颗可悲的棋子。   他坐起身,看了一眼胳膊和腿,这身量,约莫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摄政王已经把持朝政十年之久,而太后的亲生儿子镇南王已去了西南封地,此时应该也在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宫中禁卫军是摄政王的人,朝中大半文武官员,也是他的人。摄政王此人手腕冷酷铁血,就算有反对他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思索间,贺雪真已对眼下的局面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试着呼吸吐纳,惊讶地发现,这个朝代时空之中,竟有丝丝缕缕的灵气可供修炼。   想来也是,前世他死后变鬼,说明这个时空的确是有灵神异怪存在的,间接证明了灵气的存在。   当然,修行之事,不能一蹴而就,但强身健体,逼出体内毒素还是可以的。   是的,他体内有毒,慢性毒素。   摄政王不甘心有实无名,在太后的挑唆下给他下了慢性毒,时间久了,身体虚弱,脑袋昏沉,就算上辈子崔治没毒死他,他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贺雪真正坐在床帐中,刺破手指,一点点吸收灵气,逼出毒气。这时宫人走进来向他回禀:“凤大人求见。”   听见凤律的名字,贺雪真微微皱起眉,说:“不见。”   话音刚落,一人的脚步声已进入寝殿之中,“陛下为什么不想见臣?”   贺雪真坐在床帐内,凤律声音带着笑,走上前来要揭床帐。贺雪真十三岁便与他一道读书玩耍,两人亲密惯了,揭床帐做这种事做来很是顺手,宫人都是被派来看守贺雪真的,更不会责备他逾矩。   贺雪真冷冷道:“朕不想见你,还需要理由吗?出去!”   凤律一愣,垂下手,默默退后两步:“是臣逾矩了。”   凤律抿着嘴,默默退出了寝宫,一脸黯然。他不过二十三四岁,平素一席青衫,容姿俊秀,温和可亲,此时神情黯淡的模样,让宫女们心生怜惜,安慰他:“凤大人,今晚摄政王又要在宫中设宴,陛下怕是为这事心情不好,并非讨厌你。”   摄政王嚣张跋扈,经常在御花园中宴饮,还时常让太后作陪,皇帝倒酒,这些事,凤律是知道的。   他悄悄捏紧拳头:“好,我知道了。”   凤律出了宫,半途中遇见新科状元崔治。秋闱刚过,崔治走马上任大理寺寺丞一职,比凤律一个户部右侍郎低了一头,虽然年纪轻傲气盛,但该做的表面功夫也不曾落下。   可没想到今天他见到凤律,竟是懒洋洋地扫了一眼,招呼也不打,端的是傲慢至极。   凤律简直满腹疑问,为什么今天不止陛下奇怪,连这位崔寺丞也这般奇怪?   凤律回到家里,家仆告知兵部职方司郎中燕红云拜访,正在等他呢。   凤律已经料到他会来,叹了口气走进院子里。   前阵子,何尚书因得罪了摄政王,全家被下入狱中,被好一番拷打折磨,燕红云是何尚书的门生,自然要全力搭救座师。   若能救,凤律早就出手了,可何尚书得罪的是摄政王。   贺雪真终于把毒素全部逼出体外,污血流了一帕子,奇臭无比。   贺雪真叫宫女拿着炭火盆进来,把帕子丢进去烧了。宫女提醒他:“陛下,该更衣了,御花宴就要开始了。”   贺雪真眉头一皱,想起来了,前世摄政王经常在御花园内宴饮作乐,还取了个不文不白的名字,叫御花宴。   贺雪真心生厌恶,对宫女说:“你去拿纸笔来。”   宫女不知道用意,乖乖的取来了纸笔,贺雪真让她退下,提笔开始画符。   虽然他没有修为,但至少还有这一手炉火纯青的画符本事可以傍身。他记得摄政王身边有个道士有几分本事,他又怎能一点准备也没有。   画了几张符,在宫女的再三催促下,贺雪真施施然换了衣服,乘步辇往御花园去。宴饮已经开始,摄政王与太后相对而坐,远处的水榭台上正上演着时兴的戏曲。   “陛下怎么还没来?”摄政王谢玄面露不悦。   太后悠悠一笑:“陛下九五之尊,摄政王等一等又有何不可呢?”   太后不过三十出头,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人,这阴阳怪气的话一说,摄政王恼意更甚。   这时贺雪真终于到了,摄政王扫他一眼,冷冷道:“陛下可真是大忙人,三请四催才来,这歌舞都已经开始了。”   贺雪真走上前,施施然在谢玄上首坐下:“朕日理万机,自然忙碌。”   这话一出,别说谢玄,太后也诧异得抬头看了过来。   谢玄登时脸现怒容:“兔崽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了!不想今晚吃挂落,就来给老子倒酒!”   贺雪真盯着他看了一眼,站起来,抓起酒壶,一手执杯,竟当真乖乖倒起酒来。   谢玄勉强消了些气,想来是这兔崽子太嫩,不会说话。太后则有些失望,她还想看谢玄这村夫狠狠抽贺雪真一顿呢。   贺雪真倒满了酒,看向谢玄,谢玄端起架子,等着他赔不是。   贺雪真一扬手,整杯酒都泼在了谢玄脸上。   “让朕给你倒酒,谁给你的狗胆。”贺雪真语气冷漠淡然,下手却够狠。他丢了酒壶,抓起谢玄的发髻,用力按进了汤盆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29章 世界二   那汤还是滚热的, 谢玄被死死按着,杀猪般呜呜闷叫,众人大惊失色, 宫人们集体呆滞, 太后惊叫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贺雪真冷冷瞥她一眼:“方才摄政王让朕倒酒,母后不问他在做什么,现在反倒来问朕在做什么。那朕也想问一句, 母后在做什么?”   太后一时间哑然。   谢玄终于挣脱开来, 一张脸上挂着淋漓汤汁,已烫的红肿。他惊怒至极,难以置信,吼道:“贺雪真!你吃了豹子胆了!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贺雪真嗤道:“谢将军, 你竟直呼朕的名讳, 简直大逆不道!”   他说着,轻松躲闪,众人只觉得幻影一闪, 贺雪真已在几步开外。   无论禁卫军怎么追,就是追不上贺雪真, 片刻后,御花园里连他的人影都没了。唯有呆若木鸡的太后,和瞠目结舌的摄政王。   摄政王震怒, 发动全皇宫的禁卫军搜拿贺雪真。   事实就是这么可笑,贺雪真虽是九五之尊,但有名无实,主弱仆强,兵权在摄政王手里,皇权自然也就到了摄政王手里。   不是没人知道摄政王的种种行径, 但一来摄政王把持朝政快十年,想要冒头的都得掂量掂量,二来这十年来摄政王致力于抹黑贺雪真,众人都当他是荒淫昏聩,无道失德的昏君,又怎么会在乎他的死活?   于是这天晚上,全皇宫的禁卫军出动,然而哪怕是快把冷宫的地皮都掀起来,也没找到贺雪真。   摄政王有些急了。   那兔崽子不会跑了吧。   大半夜的,道士刘光义便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紧急传唤到摄政王府。   “你快替我看看,这兔崽子究竟跑哪儿去了?”   刘光义测算一番,眯起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他竟隐约觉得,那孱弱命苦的幼主,命格竟有了变化,难道是有高人相助?   刘光义惊疑不定,再测算贺雪真的方位,人仍在皇宫里:“王爷放心,陛下安危无恙,不出三个时辰,他自然会出现。”   摄政王稍感安心。   贺雪真哪儿也没去,就在自己的寝宫里修行。他捏着一道隐匿符,倒不是真隐身了,而是大家总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他,是以一直没被发现。   鸡鸣时分,忙活了大半宿的禁卫军们终于消停了,贺雪真吐出浊气,只觉得身体又轻快许多。隐匿符失效,宫女们忽然看见他竟像是突然出现似的,惊呼不已。   “更衣,上朝。”贺雪真从床榻上走下来。   前世凤律背叛了他,崔治毒死了他,但这两人都有经世之才,报仇一事可以暂时放放,治国才是大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割去摄政王这颗威胁到他性命的毒瘤。   早朝上,摄政王被烫过的赤红面皮生起水泡,看着更加丑陋可怖了。昨夜宫中异动,有些耳目灵通的已经知道,可没想到摄政王居然被弄得这般狼狈,昨晚发生什么了?   摄政王顶着大家偷偷打量的目光,看着贺雪真步入鸾殿,禁不住眼皮一抽。这兔崽子,这一晚上究竟躲哪儿去了?!待下了朝,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早朝奏对一切如常,都是阁臣们提前报备给摄政王的议题,在早朝上走个程序罢了。   贺雪真悄悄掩嘴,打了个斯文的呵欠,熬夜修仙,有点疲倦。   阶下的老臣们看得暗暗摇头,陛下已快十六岁,竟还是这般惫懒无用,谢玄这块乌云,究竟还要   在大楚的上空笼罩多久?   眼看早朝就要散了,贺雪真开口,声音清朗平稳:“徐寺卿,何尚书一案,审得如何了?”   前世何尚书全家被摄政王害死,那时贺雪真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现在他有了重生的优势,还带着经历百世的记忆,这一门忠臣,说什么也要保下来。   在早朝上,贺雪真很少开口,因为他说话也没人听。于是众人就渐渐习惯把他当做一个傀儡木偶,这木偶突然说话,谁不吃惊。   谢玄轻蔑地看了贺雪真一眼,这孩子被他压制多年,被他百般折磨也从没服输过,一直憋着劲儿想扳倒他,他是知道的。但这兔崽子未免太过自大,他羽翼未丰,乳臭未干,一场风雨就能让他折翼!   谢玄淡淡道:“该退朝了,陛下。”   贺雪真冷冷道:“朕没开口,谁敢退朝?”   他说罢,一挥手,鸾殿两扇厚重的大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朝臣们登时震惊。   谢玄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前将大门打开,哪知那门就是死活都打不开,这下朝臣们更是诧异耸动,谢玄也目露异样。   贺雪真看着大理寺卿徐盛裕:“徐寺卿,朕在问话,你聋了吗?”   徐寺卿乃是谢玄的人,何尚书一家被关入大理寺,没少受他嗟磨。他倚仗摄政王的权势,没把孱弱幼主放在眼里,左手搭在右手上,懒洋洋地放在小腹前,半眯着眼,对贺雪真说的话充耳不闻。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更想看贺雪真会是什么反应。   凤律皱起眉,陛下这是怎么了?他在朝中无权无势,贸然行事,只怕打草惊蛇啊。   崔治则是盯着贺雪真,前世并未发生这些事,难道,贺雪真和他一样,重生了?   没错,崔治重生了,陡然从一个呼风唤雨的权臣,回到他尚且稚嫩的十七岁,崔治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一年,他高中状元,原以为可以光宗耀祖,这一年,他被贺雪真强行娶入宫中为后,仕途就此断送……   前世他已杀了贺雪真报仇,恩怨两清,如今再来一遭,他只想抢先一步,除去凤律这个政敌,成为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二权臣!他要彻彻底底地把权力握在手中!   可现在贺雪真居然也重生了,这会带来什么变数?这草包要如何报复自己前世的毒杀之仇?崔治兴味盎然,打算静观其变。   徐寺卿态度傲慢,贺雪真前世便曾领教过。他可是谢玄的一条好狗。   “我看徐寺卿两腮泛红,神态微醺,想必是昨夜的酒未醒,连朕说话都听不清了。该给徐寺卿醒醒酒才是。”贺雪真打了个响指,玉阶之下,空气中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徐寺卿被扇得一个趔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火辣辣的掌印。   众人瞪大眼睛,刚才是怎么回事,徐寺卿自己扇自己?   徐盛裕亦是惊恐万分,可那手掌就是不受控制,左一个,右一个,把一张浮肿的面皮抽得如发面馒头一般,肿得老高。   徐盛裕端不住了,连忙跪下,一边不受控制地扇自己耳光,一边向贺雪真痛哭流涕求饶。   贺雪真冷漠地看着,慢悠悠开口:“既然徐寺卿知道错了,那就滚下去吧。”   大门轰然洞开,徐盛裕居然真的滚了出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徐盛裕尸位素餐,一无所长,不配担任大理寺卿。擢光禄寺主簿傅宴为大理寺卿,查办何尚书一案。退朝吧。”   众人呆了。   光禄寺主簿傅宴?那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主簿,不过是正八品,居然一跃而升任九卿之一?!开什么玩笑?!   陛下是不是昏了头了?他从哪里知道这个小小主簿的?   崔治却是微微眯起眼睛。傅宴,前世那个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刑部尚书,他得到重用,乃是在镇南王登基之后,贺雪真那时已经死了,怎么会知道这号人物的?   贺雪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宣布退朝后,便施施然离开。   谢玄已是说不出话来。上朝时已经想出了一百种折磨贺雪真的方案,可现在他只怕自己靠近贺雪真,就会像徐寺卿一般,被动抽脸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到府中,他立刻找来道士刘光义,说了早朝上的蹊跷事。   “那两扇大门重达千斤,可那兔崽子一挥手,居然自动关上了,谁也打不开……还有徐盛裕,把自己脸都扇肿了,真是撞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光义掐算一会儿,说:“陛下久居深宫,能有什么本事,想必是有高人在背后相助。”   “这人什么来头?你必须想办法弄死他!”   傀儡皇帝忽然开口,还亲自插手户部的人事任免,户部尚书有些头疼,又怕得罪摄政王,又怕怠慢了陛下被掌箍,索性把这事交给右侍郎凤律去办。   凤律虽然猜不透贺雪真的用意,但很快便把傅宴调任一事办好。傅宴虽然年轻,但荣辱不惊,不卑不亢,走马上任后,不负贺雪真所托,第一件事便是着手调查何尚书之案。贺雪真还亲自下了口谕,让他一切事急从权,便宜行事,若有人敢插手查案,或是不予配合,将名单报给他,他会为傅宴撑腰。   于是这阵子大理寺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到深夜都还在翻何尚书案的卷宗。何尚书之案,乃是被其子何静书牵连。何静书与京中一纨绔起了口角,动了手,纨绔回家后暴毙,家人抬着尸体到尚书府门前闹事,与尚书府的家丁们起了争执。   摄政王揪着这事不放,指责何尚书纵子行凶,将一家人并家丁们都下入狱中,一番严刑逼供,栽赃陷害,大泼污水,生生把何尚书抹黑成了贪赃枉法,心黑手狠的狗官。   已近子时,大理寺的灯火仍然亮着。   崔治乃是大理寺寺丞,傅宴加班加点提审证人,他自然也得跟着。   证人跪在堂下,正在供述证词,堂中烛火忽然飘摇不定,明明没风,众人却觉得似有阴森之气袭来。烛火闪了几闪,终于灭了。   陡然陷入黑暗,众人不禁慌乱,喊着“怎么回事?”、“蜡烛!先把蜡烛点着!”“看住犯人,别让人跑了!”,呼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恐大叫,竟是证人的声音。这声音简直见了鬼似的,让众人听了心里直打颤,傅宴刚想问话,忽然觉得一双冰凉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咽喉,别说呼救,竟是连气都喘不过来。   忽然,只听“呔”!地一声高喝,室内恢复光明,众人脸上还残余着黑暗中的慌乱惊恐,傅宴大口呼吸,捂着脖子,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方才那声“呔”,听起来,似乎是陛下的声音?   此时,摄政王府内。   刘光义正在作法,布下阵法,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谢玄抱着名爱妾,一边与她调笑,一边等着刘光义的好消息。   忽然间,室内灯火尽数熄灭,阴风阵阵,把刘光义画在地上的阵法都给吹乱了。   摄政王一边安慰惊慌失措的爱妾,一边责问道:“刘光义,这是怎么回事?”   四周一片漆黑,不同寻常,刘光义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王爷……对面那位颇有手段……王爷莫慌……”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探上了谢玄的脖子!   这还让他怎么莫慌?!   谢玄胡乱把怀中爱妾往前一送:“索她的命!放了我!放了我!”   那双冰凉的手如游蛇一般,缓缓抽离,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响起,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摄政王,往别处躲去。   于是,那双冰冷的手又摸了回来。   摄政王好歹也是战场上杀过人的,一身血勇煞气被激发出来,怒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怕你个球!”   摄政王与对方厮打起来,无奈对方力大无穷,很快将摄政王压在地上,那双冰凉的手再度摸了上来,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摄政王登时呼吸困难,只觉得胸都要要憋炸了,白眼直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光义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十方鬼帝听我号令!速速归位!”   室内灯火重明,掐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消失,摄政王一顿干呕,爱妾躲在角落里哭个没完。刘光义脸色苍白,与摄政王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尽是恐惧。   啧,刘光义这狐狸溜得太快,委实太过狡猾谨慎了。贺雪真看着静静燃烧的符纸,把灰烬倒进花盆里。   摄政王府僻静的厢房内,摄政王的爱妾拉着一人哭诉:“你什么时候才能救我出这个火坑?昨晚王府闹鬼,谢玄那杀千刀的竟丢我出去挡刀!”   男人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儿已中了状元,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你还怕我不能救你出去?心肝儿,我要进王府一趟可不容易,你快让我快活快活。”   这男人就是崔治的父亲崔智元。这小妾原先是青楼女子,崔智元早有为她赎身之意。无奈谢玄抢先一步,将女子纳为小妾。崔智元对她念念不忘,给摄政王戴绿帽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便时常与她偷情苟合。   两人正亲热时,只听碰地一声巨响,厢房的门被一人踹开,谢玄出现在门口,怒目圆瞪,配着脸上红肿的水泡,更显得狰狞恐怖。   “你们这对奸夫□□!”   摄政王病倒了。与此同时,崔治他爹崔智元失踪了。前世崔智元也是这么失踪,再也没回来的,所以崔治提前布置,叮嘱随从跟着崔智元,虽然仍是未能阻止崔智元失踪,但至少他知道了,崔智元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一病,无暇再插手何尚书案。过了三天,傅宴把案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仵作验了尸,那纨绔本身便有病在身,那天与何静书起了口角,情绪激动,回家后喝了两斤白酒,再也没醒来。他的死跟何静书没有关系。   何尚书也终于沉冤得雪,那些指证他的证人,要么是屈打成招,要么是威逼利诱。   贺雪真听罢,问傅宴:“是谁指使这些人栽赃诬陷何尚书的,你查出来没有?”   谁不知道何尚书是得罪了摄政王才遭此大难,陛下问这话的意思,是要对摄政王动手啊。傅宴一直觉得,这位帝王不似外界传闻那般昏聩,只是他年幼折翼,只能受摄政王的操控,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陛下把他从光禄寺的庸庸碌碌之中拉了出来,推上大理寺卿的高位,他也得回报陛下才是。   “再继续查吧,务必要把幕后之人查出来,按律究办,以儆效尤。”   贺雪真让傅宴退下,没多久,他放在宫门口的耳报神纸人传来讯息,何尚书求见,被门口的宫人挡了。   摄政王压根不想让他与外臣接触,他周围的这些宫人都是摄政王安排的,自然听他的,有外臣求见,便说陛下正在玩耍,不想见他们,久了朝臣们心灰意冷,便不想来了。   贺雪真走到宫门口,何尚书不愿离去,正站在宫门口徘徊,贺雪真高声道:“进来吧。”   何尚书刚从牢里出来,扶老携幼回府,沐浴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洗去牢里的腌臜霉气,才带着儿子何静书进宫里来。   原以为这次要死在牢里,没想到忽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何尚书知道,若不是陛下调用傅宴重新查办案子,他必死无疑。   原本一直以为这幼帝是个无道昏君,现在看来,或许陛下还是有一两分优点的。无论如何,陛下救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无论陛下英明还是昏聩,他都必须肝脑涂地以报。   何静书跟在何尚书身后,走入殿内,一抬头便看见坐在窗下的少年。少年眉目如画,风姿清冷,仪范轩举,神光内敛,虽然身量看着尚且青涩,神态间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竟像是身居高位多年一般。   何静书一时间看得愣住,何尚书拉了他一把,他才跟着跪下行礼。   贺雪真也在看何静书,前世他就听说过,何尚书之子是京中第一美,也是京中第一霸,他性子骄纵肆意,若不是成天被何尚书关在家里读书,可能早就把摄政王给怼了。   这种暴烈美人会跟别的纨绔起口角,动上手,贺雪真一点都不奇怪。   “你就是何静书?”   何静书一怔,答道:“回陛下的话,小人正是何静书。”   “好名字。”待在家里静静地读书吧小子,贺雪真随手拿过桌上的白玉书签,赏给何静书。   何静书郑重接过,谢过隆恩。贺雪真与何尚书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他们退下。   走到宫外,何静书拿出怀中的书签摩挲把玩,悠悠道:“爹,陛下明明愿意见咱们,宫人却把咱们拦着不让见。他身边的都是这种人么?陛下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何静书一语惊醒梦中人,何尚书终于明白,他的违和感从何而来。那些宫人看着不像是伺候陛下的,反而是监视着他的。   一个被囚于深宫当做傀儡的君王,真的会是一个荒淫昏聩,失德无道之人吗?还是这一切都是被泼的脏水,毕竟要论起摄政王泼脏水的本事,现在没人比何尚书更清楚了。   京城中近来有两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是何尚书沉冤得雪,二是大理寺半夜闹鬼,据说,大理寺的傅寺卿差点被鬼掐死,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出现陛下的高喝声,斥退恶鬼,救了大家……   这传说让京城的百姓们半信半疑,毕竟当今圣上恶名在外,实在不像会救人的,难道是恶鬼也怕恶人?   “祈福?”   殿内,贺雪真看着摄政王,眼神微妙,这老小子是不是来来回回只有这几个办法了?前世这时候也是叫他去城外天坛为染病的太后祈福,然后他被山匪捉了,险些丧命,那时是大理寺寺丞崔治救了他。   摄政王的病总算是好了,脸上的水泡也消退了,留下了浅浅淡淡的疤痕,让他本就粗鄙的面貌看着更丑陋狰狞了。   贺雪真盯着摄政王,他放去摄政王府的耳报神早就传来了讯息,摄政王之所以病倒,是因为发现小妾和崔治他爹通奸。前世缺漏的线索总算一点点浮出水面,把前因后果拼凑完整。   前世这时候摄政王忽然要对崔家动手,诛其九族,贺雪真可怜这些人,顾念崔治的救命之恩,然而他一无权二无人,只能从祖宗的礼法下手——大楚历代皇后一族,除非是起兵造反,否则无论触犯什么律法,都不得以诛其全族,谁犯罪,便拿谁治罪。   大楚以前不是没有过男后,贺雪真便娶了崔治为后,保下崔家一族。那时他也疑惑,为什么摄政王突然要对崔家下手,摄政王一直诸般隐瞒,所以前世他并不知道缘由。到今天才明白,原来是崔治他爹色胆包天,给摄政王戴了绿帽子。   前世因为贺雪真不由分说把崔治娶入后宫,断了他的仕途,崔治一直耿耿于怀,心有怨怼。后来崔治的弟弟崔理刺杀他,也有这个原因在。那时贺雪真匆忙间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的确让崔治受了委屈,但他势单力薄,别无他法。   救了崔家九族上万人,却生生被崔治恨了这么多年,贺雪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一次他不会出手,他倒要看看,崔治会怎么做。   “陛下?你在想什么?”谢玄见贺雪真出神,有些不悦,但他现在对贺雪真忌惮不已,不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   “朕在想,为何好端端的要朕出京祈福?”   “近来京城中阴气缭绕,大理寺半夜闹鬼一事,陛下也听说了。我一名爱妾忽然暴病身亡,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前往天坛祈福,自然什么腌臜污秽都没了。”摄政王边说边打量贺雪真的脸色。   他算盘打得好,别管是谁在帮贺雪真,把人弄出京去,贺雪真背后那人他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贺雪真,还不是任他拿捏!就怕贺雪真龟缩不出,百般推脱——   “好的,朕知道了,着太常寺安排吧。”   贺雪真答应了,爽快得让摄政王不敢相信。   既然摄政王这蠢材上赶着找虐,贺雪真索性将计就计。   摄政王离开后,贺雪真问宫人:“柳监正来了没有?”   这帮宫人们不听他指挥,他便用纸鹤传音,叫钦天监进宫来,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宫人上次把何尚书拦在宫门外不让进,已被贺雪真教训过,这次自然不敢拦钦天监,把人带了进来。   钦天监监正柳文源原本正在官署内喝茶逗鸟,陡然见一纸鹤口吐人言,吓得他茶都吐出来了。   柳文源向贺雪真行了一礼,贺雪真说:“柳监正,朕听闻你极擅风角六壬,观星扶乩,十有九中,朕近来有件事,想让你算算。”   柳文源道:“陛下但说无妨。”   “朕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了父皇。父皇责备我懦弱无用,把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外臣……”贺雪真说得绘声绘色,此时,殿内的窗户忽然都关上了,阴风阵阵,吹得烛火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第三个声音响起:“柳文源!我把你们这班朝臣留给真儿,你们就是这么放任谢玄欺辱他的吗?”   柳文源扑通一声跪下。 第30章 世界二   看着柳文源对着“先帝的英灵”声泪俱下, 戏已经上演得差不多了,贺雪真捏碎符咒,那声音说了句:“真儿乃是天命之人, 尔等好好辅佐他吧!”, 便渐渐消散了。   贺雪真说:“柳监正,你起来吧。我父皇已经离开了。”   柳文源擦了把脸,恐惧的心稍稍安定。   贺雪真说:“柳监正, 不瞒你说, 上次朕在早朝上一番施为,乃是有赖父皇相助,也是他告诉朕,何尚书一家是被冤枉的, 叫我启用光禄寺主簿傅宴为他平反冤屈。不然我久居深宫, 哪里会知道傅宴这号人呢。”   柳文源擦了擦冷汗:“先皇果然料事如神!先皇保佑!我大楚必定鸿运昌隆!”   贺雪真点头,说:“柳监正,摄政王让朕去城外天坛祈福, 你替朕测算个吉日。去吧。”   贺雪真看着柳文源的背影,他记得, 这人是个大嘴巴,宣传的事,就交给他了啊。   柳文源果然不负所望, 过了没几天,京城里就传起各种异闻,有的说先皇托梦,梦中指点陛下整治朝纲,有的说大楚贺家诸位祖宗英灵保佑,大楚气数未尽, 摄政王一介外臣,妄图染指贺家的江山,迟早被冤魂索命;还有的说前阵子听说摄政王府有个小妾死了,想必就是被索命了……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贺雪真乃是天命之人!   流言甚嚣尘上,就连凤律都进宫里来了。   贺雪真还想留着这人替他卖命,虽然讨厌,可避而不见不是办法,叫他进了宫来。   凤律瘦了些,精神倒挺好,双眼灼灼有神,直直地看着贺雪真。   贺雪真让他坐下,凤律道:“陛下近来气色越来越好了,想必也是有大楚的列位英灵们保佑。”   贺雪真说:“你也听说了?外头怎么传的?”   凤律笑道:“都说陛下乃是天命之人,还说柳监正亲眼看见先皇显灵了。”   凤律对这怪力乱神之事挺感兴趣,贺雪真便把先皇托梦又给他说了,还声称自己也在梦中见到过太傅。他倒要看看,提起太傅,凤律会有什么反应。   前世太傅在父皇面前称赞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临死前把他交给自己,可这人却有负所托,背叛了自己的信任,转而去帮镇南王。贺雪真想起这事就怄气!   对了,前世凤律叫自己别用那种眼神看他,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一年,他这次若还敢如此大逆不道,贺雪真非得治治他不可。   凤律听贺雪真提起座师,一脸怀念,跟贺雪真说了几句旧事,又提起他年幼时,夜间从私塾回家,半路上曾碰见一个半透明的白衣人,飘飘然不似凡尘之人,或许那就是人的魂魄吧。   贺雪真兴趣缺缺地听了,凤律见他一脸乏味,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告退了。   凤律出了皇城,慢慢往回走,愁眉深锁。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陛下对他的态度,变得这般冷淡?   以前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是个拘谨严肃的性子,唯有看自己的眼神,热烈得毫不遮掩,每次与他眼神对视,饶是自己再怎么端方持重,也无法按捺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只是宫中尽是摄政王的耳目,每次陛下看自己时,他都担心会被人看出些什么。现在可好,陛下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冷淡,他用不着再担心这种事了。   他以前那般喜欢听自己说宫外的事,说那些离奇有趣的事,今天却这般兴趣缺缺,满脸应付。   为什么?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凤律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阴霾。   “什么天命之人!都是放屁!”摄政王气急败坏,摔了茶杯,心中生出了杀意。   刘光义在一旁劝道:“王爷莫要着急上火,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待他出京祈福,便是咱们动手的日子!”   刘光义早就被拉上了贼船,只能跟着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摄政王仍是觉得不解气,大步流星走到后院密室内,他前次抓到了崔智元与小妾,当即把小妾打死丢了出去,崔智元则关了起来。这男人吃了豹子胆给他戴绿帽,让他死了那是便宜他了。   摄政王抓起鞭子,蘸了盐水便往崔智元身上抽去。崔智元已没力气哭叫哀求,气若游丝道:“我儿子……我儿子是新科状元……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摄政王只当他是发癔症,这次听见,动作一顿,抓着男人的头发问道:“你姓什么?”   “崔……”   摄政王眯起眼睛,新科状元,可不就姓崔么。   好,他倒要看看,这新科状元有什么本事。   钦天监监正柳文源很快算好了吉时,太常寺好一番忙碌,终于将一切准备妥当。   这天贺雪真卯时起床,梳洗穿戴完毕,饿着肚子坐在銮驾上出宫。这时已是早晨□□点,天气晴朗,阳光普照。这日子挑得不错,看来柳文源有几分本事。祈福的队伍一路往城南而去,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都想一睹“天命之人”的风采。   队伍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城门,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一个黑点,人群间落下一片阴影。黑点越变越大,地上的阴影也渐渐笼罩了三五人。   人群间惊呼哗然:“那是什么!”   “是鹰!好大的鹰啊!”   那是一只黑鹰,展开翅膀足足有三到五米,速度极快,忽悠之间便从高空冲下,直冲贺雪真而去。   百姓们不由得为九五之尊捏了一把汗,出城祈福遇上凶鹰拦路,怕是不祥啊!   就在这时,只见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金色大鸟,火红的羽毛如同缀着火光,直冲凶鹰而来,速度更快,攻势更猛!   “是凤凰啊!大家快看!”   人群中这句话话音未落,凤凰便到了贺雪真跟前,张开双翼,做守护之势。黑鹰悍然不惧,铁爪抓向凤凰,凤凰翅膀一掠,将黑鹰扇了个跟头。   凤凰飞扑上前,锋利的鸟喙啄□□鹰,登时将一只雄鹰啄成秃毛鸡。黑鹰试图反抗,被凤凰利爪抓起,向远方飞去。   这一出火凤斗黑鹰发生在片刻之间,视力差些的百姓还来不及看清,凤凰便抓着黑鹰远去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人浪叠着人浪,遥遥向贺雪真和凤凰飞走的方向下拜。一人站在街巷边,盯着贺雪真的銮驾看得出神,他身旁一名长随劝道:“公子,赶紧回家吧,若是叫尚书大人知道你偷偷溜出来,小的少不了吃挂落。”   何静书不耐烦瞪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   他说着,见队伍往天坛方向远去,连忙跟了上去。   贺雪真遥遥看向摄政王,摄政王由侍卫拱护,骑在高头大马上,脸色黑如锅底。刘光义那道士不知躲在哪儿,想来应该就在不远处。   人群中,有些想象力丰富的,已经聊开了。   “我们大楚的守护神兽便是九头鸟,那凤凰,则是守护九头鸟的。凤凰出现,是祥瑞之兆啊,看来陛下果然是天命之人!”   “你们看那黑鹰,像不像摄政王?!嘿,是咱们大楚的诸位先帝们都知道外臣干政,特意派来凤凰守护陛下!”   摄政王耳力好,听见了,脸色更是难看,暗自咬牙切齿,且让贺雪真那兔崽子得意片刻,待会儿有他好看!   队伍到了天坛,贺雪真下了銮驾,率领文武百官们一步步走向祈福的天坛。天坛下,柳文源站在中间,身旁站着两名太常寺的官员,统一身着祈福祭祀的服饰。   贺雪真带着百官们站定,柳文源正要唱诵祝词,忽然间,晴空万里顷刻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先前的火凤凰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天坛上空盘旋三圈,一声清唳,响彻千里,直通九霄。   登时异象再现,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乌云竟渐渐散了,一缕缕阳光漏下,一点点将阴影驱散。   凤凰从半空中翱翔而下,绕着贺雪真飞了三圈,扇着翅膀,掠过文武百官们的头顶,轻盈地飞走了。   柳文源喜道:“凤翔九天,驱风除邪,这是喜兆啊!喜兆!”   百官纷纷附和,摄政王又恼又恨,简直想立刻把刘光义抓来拷问,不是说贺雪真出了皇城,离开那所谓高人的庇护,只能任他们捏扁搓圆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他们还有杀手锏未用,贺雪真这小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复杂的祈福程序终于走完,贺雪真被带入后殿休息,文武百官们还留在天坛前。就在这时,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嚷道:“不好了!陛下失踪了!”   百官们齐齐变色,凤律先一步冲向后殿,只见殿中一片狼藉,守卫的禁军不省人事。   “陛下!”凤律在殿中找了一遍,全然不见贺雪真的身影。   崔治跟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看着,凤律这厮原来这个年纪就已经这么会演戏了,装得还挺像,真要那么关心贺雪真,当初也不会背叛他,做了镇南王的幕僚。   他记得那时他刚跟贺雪真成婚,贺雪真陡然从摄政王嘴里听说了凤律的消息,那一瞬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偏偏他是个倔强性子,不想让摄政王看好戏,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回忆起那时的眼神,崔治心里有些不痛快,后来两人生出感情,说过许多的山盟海誓,可他一直知道,贺雪真那时是喜欢凤律的。   崔治打断自己的念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过去那些旧事做什么。现在他爹落在摄政王手里,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他早知道今天有一场大乱,提前安排了人手前去摄政王府救他爹出来。   现在应该动手了吧。   百官们涌入后殿,遍寻不获,看现场打斗的痕迹,陛下这是被人劫走了啊!何尚书急了,抓着太常寺的官员逼问:“祈福一事乃是你们太常寺全权安排,你们不是在各处安排了人手?”   太常寺的官员们也急得团团转,忽然看见柳文源站在一边,连忙抓住他的手:“柳监正,今天这日子可是你挑的!你不是说今天乃是良辰吉日?!”   柳文源被拉下水,急中生智,道:“没错!今天的确是良辰吉日!先皇托梦给我,这乃是陛下命中必有的劫数,但诸位放心,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自会有命中注定的贵人相救!”   柳文源暗自祈祷,先皇能英灵再现,保佑陛下平安回来,否则他只能赶紧收拾包袱跑路了。   一旁的崔治暗嗤一声,贵人?前世是他救了贺雪真,却被他强娶入宫,这次他不打算插手,就看贺雪真还有没有那个命回来了。   崔治亦觉得奇怪,前世贺雪真可是经历过这一遭的,若他是重生的,当不至于一个火坑连跳两次才是!   傅宴排众而出,查看现场的蛛丝马迹,整理线索,略一思索,对太常寺卿说:“天坛有多少精兵把守?点一半人,让他们随我来!”   傅宴点好人手,打马往城外香麓山赶去,崔治眸光一闪,也跟着催马而上。凤律也抢了匹马,紧紧跟上。   贺雪真被人用力一推,摔进山洞深处。   这山洞内别有洞天,约莫是他一个寝殿大小,光线不甚明亮,仅以四壁上插着的火把照明,看起来阴森森的。贺雪真还记得前世他被丢进这里关了好些时候,受了一场惊吓,回去还生病了。   这次他可不打算在这鬼地方多待了。贺雪真把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丢在地上,看向身后几名壮汉:“刘光义呢?别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叫他出来!”   壮汉见他三下五除二解了绳索,难以置信。他们自有专门捆人的手段,断断没这么容易叫人挣脱,更何况这人还是个身娇体贵,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   “你说什么刘光义,咱们可不明白。”壮汉说着,走上前想擒住贺雪真,贺雪真轻轻退后一步躲开,冷漠道:“别装了,你们都是摄政王府的护卫,以为朕眼瞎了吗?摄政王给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犯下欺君之罪?”   贺雪真越说,这些护卫们便越是惶恐。身份都被贺雪真道破了,这戏还有什么演下去的必要吗?   护卫们身后的甬道内,一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陛下果然有胆识。刘某佩服。不知陛下是怎么识破我等的?”   贺雪真冷淡道:“自然是我父皇托梦给朕的。”   刘光义笑道:“哦?那先皇怎么不告诉你,今天别出城祈福呢?”   “那自然是因为,父皇知道,朕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刘光义身后的洞穴甬道,一只火凤清唳一声,疾冲而来!   何静书下了马,带着长随们往山上跑。刚才他跟在祈福的队伍后头,到了天坛外。他不能进去,便在天坛外徘徊,站在高处眼巴巴地望着。长随简直没眼看,平素里骄傲得跟什么似的的一个人,现在不知中了什么邪了,大老远尾随而来,就为了看陛下一眼。   长随等人跟着何静书,腿都站麻了,忽然看见一队人马溜进天坛,打晕了守门的侍卫,绑着一人往远处的香麓山去了。   何静书眼尖,瞧见被绑的那人一身明黄,这还得了。何静书连忙打马追来,一路跟到了香麓山。   到了山洞入口处,他拦住长随们:“你们别进去了,回去找我爹。”   说着,撕下内衬下摆,蒙在脸上。   长随们疑惑不解,何静书说:“这些人做山匪打扮,但我看他们行进有素,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兵家子弟。”   长随们登时一惊,不约而同想到,兵家子弟劫走九五之尊,幕后之人是谁,能有这个胆量?   何静书扫了他们一眼:“所以叫你们别进去了,莫要趟浑水,再给尚书府招来祸端。”   “那你呢?”   “我自会见机行事。”   长随们虽是被何尚书派来盯着何静书的,但都折服于何静书的手段能为,非常时刻,自然是听从他的吩咐,转身离开。   何静书蹑着手脚往洞穴里去。   洞穴深邃,甬道狭长,何静书一面走,一面留神听着深处的声音。   然而,没有声音。   陛下怎么了?还好吗?   何静书加快速度,来到山洞深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些山贼打扮的壮汉,何静书一摸脉搏,竟然都是死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何静书取下一支火把,在洞穴内边走边小声叫:“陛下?!”   西南角传来一个声音:“朕在这里。”   何静书快步跑上前,才发现贺雪真陷在泥淖里,为了不让自己下沉,只能趴在泥上,委实狼狈。但黑暗中那双好看的眼睛一如初见,璀璨如宝石。   何静书脱了外衣,丢给贺雪真,一点点把他拉了出来。   贺雪真松了口气,刚才与刘光义斗法,不甚着了他的道儿,摔进这个泥潭里。不过刘光义那厮也死了,谢玄已被他废去一臂!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有点印象,这不是“坐在家里静静地读书”么?前世是崔治来救他的,这次崔治居然没来?是这次出了什么变数?还是崔治这次又带了前世的记忆,不想来救?   何静书扶着贺雪真往外走。   这时,山洞入口处传来声音,何静书侧耳听了,脚步声颇为整齐,想来又是兵家子弟。他把贺雪真往后推推,挡在他身前,浑身绷紧了。   贺雪真郁闷地发现,何静书明明和他一般年纪,竟然比他高些,被何静书一挡,只能看见他略显单薄的肩膀。   赶来的人马很快进入甬道,何静书讶异道:“傅宴?”   傅宴皱眉:“何静书,你怎么会在这儿?!”   贺雪真从何静书身后走出来:“是他救了朕。”   凤律本站在傅宴身后,见贺雪真安然无恙,不由得庆幸:“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他心情激荡,走上前来想要碰碰贺雪真,贺雪真却是下意识地一躲,何静书顺势挡在贺雪真跟前,一脸戒备地盯着凤律。   凤律垂下手,沉下脸,看着何静书。   崔治站在最后,看着何静书与贺雪真,眸光闪动。   贺雪真回到天坛后殿,沐浴更衣。   太常寺寺卿喜道:“柳监正果然神机妙算啊!陛下这次果然有惊无险,逢凶化吉!何尚书,看来你家公子就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啊!”   何尚书干笑两声,有些发愁。陛下被劫,山洞里的死尸尽是摄政王府的侍卫,其中一人,甚至是与摄政王来往甚密的刘道士。陛下被劫一事,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看来是陛下近来频频与摄政王作对,后者狗急跳墙了啊。   还有静书这兔崽子,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怎么又出来惹是生非?他人呢?他人呢?   何尚书四处找找,一转眼看见何静书正蹲在陛下身边,看宫人拿帕子替贺雪真擦脸,还嫌弃宫人没擦干净,抢过帕子替陛下擦耳垂上的泥点。   何尚书登时只觉得一口气喘差点不上来。这小子平素眼高于顶,傲慢至极,偏偏他人还聪明,这世上几乎没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现在这个眼巴巴向陛下献殷勤的小子是谁啊?!   凤律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何静书与贺雪真。   一场祈福之行,因贺雪真遇到意外而早早结束,队伍回京。何静书一直跟在贺雪真身边,贺雪真不赶他,他便赖着不走。   贺雪真一回宫里,便把傅宴叫到宫里来,是时候再逼一逼摄政王了。   崔治来到京城东四胡同内,与摄政王府只隔一条街。   他确认四下无人,进了一处宅邸后院,守在院中的手下立刻迎上来:“主子,事情办好了。”   崔治点头:“我爹人呢?”   手下带着他进了厢房,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伤已简单处理过了。崔治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爹。”   崔智元睁开眼睛,看见崔治,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崔治的手想跟他说话。   崔治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摄政王怎么会抓了你去?”   崔智元看看崔治的手下。   崔治让这些人退下,崔智元这才把他和摄政王小妾的事说了。   崔治当即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他爹居然胆子大到给摄政王戴绿帽子!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贺雪真娶他为后,大婚那晚,还曾经向他解释过:“你们崔家得罪了摄政王,他要诛你崔家九族,是我偷听到了,便把印宝藏了起来。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入宫为后,才能免去你们崔家的灾祸。”   崔治不知道的是,摄政王猜到贺雪真把印宝藏了起来,为了逼他说出印宝下落,把他绑在后宫宫门处,叫所有的宫中太监宫女们一一上前责打他,扇他的耳光。摄政王了解贺雪真,这孩子如论怎么体罚责大骂,饿饭受冻,都没有低过头,所以他要让宫里身份最低贱的太监宫女们来羞辱他,把他的尊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   只是崔治什么也不知道,贺雪真也不想诉苦。   那时崔治不相信,反问贺雪真:“陛下这么说,不知我们崔家是哪里得罪了摄政王?”   贺雪真那时并不知崔智元给谢玄戴绿帽子的事,自然答不上来,崔治不相信他这些没有凭据的话,两人之后便没再提了。   所以,贺雪真没有骗他? 第31章 世界二   崔治一时间五味陈杂, 心底渐渐生出隐痛。   好了好了,崔治,不要再去多想,就算是自己误会了贺雪真,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和贺雪真之间天堑般的裂痕, 岂是这一件事造成的?   他无需后悔!也不可以后悔!   崔治咬咬牙, 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向崔智元。   最重要的是现在,现在他该怎么办?被戴绿帽子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根据前世贺雪真的说法,谢玄说不定已经打定主意要诛崔氏九族了, 这一世若是贺雪真与他一样重生了,必然记恨他的毒杀之仇,不对他下手已经算好,又怎么还会救他?若贺雪真没有重生, 今天他没去救下贺雪真, 没了这救命之恩,贺雪真不一定愿意再出手帮他。   他只能自救了。   崔治已有了决断, 对崔智元安抚道:“爹, 你先睡吧, 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崔智元已是疲惫至极, 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所在,闭上眼睛便立刻沉沉睡去。   崔治走到屋外, 召来手下:“你们现在把他送回摄政王府, 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手下愕然。   崔治催促道:“快去。”   他说罢, 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摄政王自天坛回来, 一脸晦气,还没在府中坐多久,便被大理寺的差人传唤。谢玄自十年前班师回京以来,还不曾受过这种折辱,怒道:“他傅宴算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敢来传唤老子,他配吗?”   这次祈福之行,与他的计划南辕北辙。刘光义出手三次,前两次非但没有成功,还给贺雪真送了不少声望,第三次更是直接送了命。失去刘光义这个心腹,谢玄怎能不恼火痛心。他还只是中郎将时便与刘光义结识,打仗屡战屡胜,也是有赖他的测算,现在刘光义一死,谢玄便如同失了眼睛之人,陡然陷入黑暗中,难免恐惧茫然,不知所措了。   两名大理寺的官差被挡在王府外,只得打道回府,向傅宴禀报。于是傅宴亲自带着人前来摄政王府拿人了。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与摄政王针锋相对,一时间好事的百姓们把街巷堵了个水泄不通。傅宴敲门不开,叫官差上前撞门,谢玄坐不住,只得让人开了门,施施然走出来,问道:“傅寺卿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唆使手下来我门前闹事,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傅宴淡淡道:“傅某只知,陛下是上,余者皆为下,陛下是尊,其他都为卑。傅某此行乃是为了查办陛下被劫之案,何来闹事之说?请摄政王随吾等走一趟吧。”   他话音落,一扬手,身后官差上前,要索了谢玄。谢玄怒道:“且慢!”   他走近两步,盯着傅宴:“傅寺卿,你是不是觉得,有陛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你信不信,要把你踢回光禄寺,对我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傅宴笑道:“王爷,你只有一件事说对了,那就是——陛下的确会为我撑腰。”   谢玄没想到,傅宴在他面前竟丝毫不惧,登时怒极:“你——!”   傅宴扬起眉:“王爷,我奉旨查案,你——要抗旨吗?”   话是这么问,但傅宴的眼神明明白白是在问,你是不是要造反?谢玄怎能听不出来,现在他全无准备,纵有造反的心,也不能急在一时!谢玄哼了一声:“用不着你们索,我自会走!”   刘光义已经死了,谢玄便索性把所有事都推到他头上,一切都是刘光义私自谋算,买通了王府侍卫,扮做山匪绑架陛下,他完全不知情。   傅宴手中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谢玄参与绑架案,但何尚书被冤一案,他有人证物证,足够证明谢玄威逼利诱证人抹黑何尚书,指使前任大理寺卿徐盛裕滥用酷刑,折磨何尚书全家。   按大楚律令,徐盛裕流放戍边,谢玄则贬王为候,褫夺皇庄良田若干亩,另罚银万两。   刑部,都察院都是谢玄的人,当即为谢玄说话,指责傅宴量刑过于严苛,是在公报私仇。   贺雪真也在听审,见众人指责傅宴,问道:“你们说傅寺卿是在公报私仇,他报的什么仇?”   刑部尚书高声道:“听说傅寺卿与摄政王在王府外产生口角,险些动上了手,想必是傅寺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听说?”贺雪真打量刑部尚书:“正好,朕也想起曾听说的一件事来。听说冯尚书纵容族人抢占邻村良田,逼得邻村七十八口背井离乡,不知有没有这事?”   刑部尚书冯铨立刻跪下道:“陛下!这是污蔑!”   贺雪真哼了一声:“你知不知朕是听谁说的?”   冯铨冷汗连连。他家乡在山西洪洞县,难道是邻村人千里迢迢赴京告状了?不应该啊,他早就打过招呼……   “是父皇托梦给我的。”贺雪真打断了冯铨的思绪。   崔治站在一边,他是大理寺寺丞,自然需得参与庭审。他看着贺雪真,只觉得这人越发教他摸不清路数。他原以为贺雪真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可就算重生,贺雪真不可能知道傅宴这么个他死后才被重用的人物,更不应该知道他死后才闹出来的洪洞县郭家村良田被占之案,这案子还是他亲自去洪洞县调查审问的。   而且若是重生,焉能不知道祈福乃是陷阱,可他又踩了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受伤,反倒是那些绑匪们死于非命。他跟随仵作验尸时发现,那些死者表情惊恐,竟像是见到什么恐怖之物被活活吓死的。   难道,真的是所谓先皇的魂魄在指点保佑着贺雪真?   当然,就算贺雪真也重生了,崔治也并不害怕。贺雪真没有杀他报仇,说明自己身上有贺雪真所图之物,他用不着太担心。   冯铨高呼冤枉,贺雪真说:“你是不是冤枉,朕自会派人去查。至于你指责傅寺卿,全是无稽之谈,一把年纪的人了,想好了再开口,莫要叫人笑话。”   贺雪真看向都察院御史,问道:“戴御史,你刚才是不是也说了傅寺卿量刑过重?”   都察院御史连忙跪下,高声道:“微臣不敢!微臣知错了!”   贺雪真点头道:“甚好。便按傅寺卿的意思办吧。”   谢玄脸色难看,险些掀了桌子,回到府中,摔了两只杯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抓了鞭子要去后院密室抽崔智元泄愤,一名仆从来报:“王爷,大理寺寺丞崔治求见。”   谢玄一怔,问道:“谁?”   谢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倒是个聪明伶俐样儿,可惜被他的混账老爹连累了。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王的笑话?”   崔治道:“下官前来,是为了助王爷一臂之力。”   谢玄挑起眉,扫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本王用得着你相助?”   崔治说:“王爷有十万铁甲军,然而手下可以领兵之人,只有洪道宗,孙承章,□□三名将领。洪道宗十年前尚能领兵追随王爷打杀四方,可惜现在已经年迈,无法领兵了,孙承章年轻,有才华,但他居功自傲,不服管教,这十年来已生出二心,算来算去,王爷也只有一个□□能用了啊。”   这话说中了谢玄如今的困境,若不是因为无人可用,他早就在时机成熟时造反了。   可造反这种事,就算心里盘算过千万遍,谢玄也不可能蠢到轻易宣之于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治微笑道:“王爷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如今的形势,陛下已经打定主意要对王爷下手了。时机紧迫啊。再说,崔某不过是个小人物,生死操控在王爷手中,若不是诚心投靠,崔某不会走这一趟。”   谢玄仍是半信半疑。   崔治继续说:“就算崔某胆大包天,不要自己的命,也不可能不要我爹的命啊。”   谢玄脸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我爹前些日子失踪了,听属下们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时,去了王府。”崔治说:“虽然不知我爹怎么得罪了王爷,但求王爷看在下官的份上,留下他的活口。”   崔治绝口不提谢玄帽子发绿的事,全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哪怕他是天纵奇才,谢玄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想起密室内的崔智元,谢玄眯起眼睛:“那么照你所说,如今我要成事,虽有兵马,却无领兵之将,该当如何?”   “下官有两个人,想推荐给王爷。其一,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夏月乡。”   这人是谁?谢玄没听说过,他沉吟片刻,问道:“另一人呢?”   “我。”   谢玄没那么容易相信,但崔治一语中的,再加上崔智元在自己手里,软肋被自己拿着,谢玄对崔治已信了□□分,若他真的有几分本事,或许真的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谢玄将人带到京郊兵营,与崔治一人一百名兵丁,与他在演武场冲杀。   一番演练后,谢玄不得不承认,崔治此人没有托大,他的确有带兵的本事。   至于那夏月乡,他从来没听说过,而且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不是自己人,他也不敢用。孙承章那小子虽然居功自傲,但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谢玄更信任他。   谢玄让崔治与孙承章、□□等三人带兵躲进香麓山里操练,三人在领兵之事上皆是机智聪慧之人,一个月便足够准备妥当。于是这天晚上,谢玄起事了。   夜晚,贺雪真正在修行,耳报神传来讯息,宫门被士兵团团围住,皇城内的禁卫军统领也是谢玄的人,得了命令,已率兵往他的寝殿来了。   贺雪真哼了一声,捏着隐匿符和轻身符翻出寝殿,上了宫殿屋顶。   月光入银纱,披撒在琉璃瓦上,月色下,贺雪真没有束冠,披头散发,垂头看四处搜拿他的禁卫军们。   他早就在等着谢玄造反,为了这一天,已做了不少准备。贺雪真放出纸鹤,传讯给傅宴和何尚书,在宫殿顶端做法呼风唤雨,很快,乌云遮住了月光,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得禁卫军们心中直发毛。   接着,先皇的声音响了起来:“尔等作为皇宫守卫,肩负拱卫帝王皇室的重担,却听从外臣调遣,倒戈相向,实为皆是大逆不道,狼心狗肺!若再不迷途知返,必将有灾祸降临全族!”   禁卫军们纷纷呆住,不敢行动。先帝英灵现身,陛下乃是天命之人的传说他们都听过,有些甚至是亲眼见过贺雪真与刘光义三次斗法的,当即心虚起来,丢下武器跪地叩拜。禁军统领高喝:“何方宵小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贺雪真洒出一把黄豆,黄豆落地,化作披坚执锐的士兵,向禁卫军统领冲杀而去。   贺雪真捏碎隐匿符,居高临下:“所有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今夜以下犯上之事,朕既往不咎!朕乃是天命之人,自有上天庇佑,若执迷不悟,太阳一出,便是尔等大限之时!”   禁卫军们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贺雪真,只觉得这一刻衣袍翻飞的九五之尊宛如神祗,内心防线崩塌,未战便生出惧意。只听乒乒乓乓之声响起,长戟戈矛丢在地上,禁卫军们纷纷朝贺雪真跪拜磕头。剩下还有些没降的人,也犹豫起来。   禁卫军统领怒道:“谁敢投降,杀无赦!”   说罢,冲向一名受降跪下的士兵,提剑便要斩其首级。这时,黄豆变作的甲兵冲上前来,挡住禁卫军统领一击。   贺雪真站在屋顶上,高声说:“愿意追随朕的战士,拿起你们的武器为朕而战!”   跪拜的士兵们站了起来,拿起武器与禁卫军统领的人冲杀在一处。   禁卫军统领怒喝一声,没想到这傀儡皇帝,竟还能有这等号召力!但虽有临时反水之人,禁卫军统领也做了完全准备,很快有属下带着军队前来增援,投降的士兵们被杀得大溃。   叛军架起梯~子,欲上宫殿屋顶捉拿贺雪真,贺雪真撒豆成兵,拦住叛军,捏着轻身符,轻飘飘飞到另一处宫殿屋顶上。叛军中爆发惊呼:“这是神仙吗……”“陛下果然是天命之人!”   不少叛军既不敢违抗将领的命令,也不想与天命作对,干脆偷偷溜了。   禁卫军统领怒极,亲自架梯~子去捉拿贺雪真,然而贺雪真在一片屋顶间飞来飞去,遛狗似的,让他很是恼火。为什么这么久了,援军还没来?!摄政王不是说了,子时会派人来宫中支援的吗?!   摄政王此时已是焦头烂额。   他与崔治商量好,兵分三路,他前去皇宫抓贺雪真,崔治带人去抓朝中文武官员,孙承章则去堵城门,防止有人搬救兵。   哪知道他带兵赶到宫门前,崔治却已等在了那里。摄政王动了气,问道:“崔治,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待在这儿?若误了大事,你爹的性命怕是不保!”   崔治微微一笑,看向摄政王身后:“孙将军,你告诉摄政王,什么才是咱们的大事。”   摄政王回头,孙承章带着一队亲兵堵在他身后,吊儿郎当道:“勤王。”   “你……你们!”摄政王终于明白,他怕是中计了!“孙承章,你对得起我吗?!”   孙承章眯起眼睛:“你吃肉,连口汤也不给老子喝,老子已经够对得起你了!谁给的钱多,老子就跟谁干!就这么简单!”   贺雪真深知孙承章的秉性,前些日子已私下联络过他,诱以重利,策反了他。   崔治微笑:“摄政王,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偏偏你不肯听!”   谢玄咬牙切齿:“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传来声音:“工部尚书何勤芳!”“大理寺卿傅宴!”   “率兵勤王!”   何尚书和傅宴身后,是他们提前准备的家族兵丁。早在前几日,贺雪真便把他们叫进宫里,说了谢玄恐有异动,问他们能准备多少兵马。兵权都叫谢玄牢牢握在手里,两人动不了军队,只能想办法召集家中的武将兵丁,并官署中的差役,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堵着街道,看着倒挺能唬人。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贺雪真在宫殿屋顶上站了一宿,黎明时分宫内战事休止,他才得以下来。   听说崔治居然也带了人来协助勤王,他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崔治的爹这时候恐怕已经被摄政王捉了,崔治若不想被诛九族,要么做摄政王的狗,要么干掉他。   看来崔治选了第二条路。   可惜的是谢玄逃走了。   贺雪真派崔治整饬皇城禁卫军,带兵前去追击,现在不知如何了。   谢玄带着亲兵,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往南逃窜。禁卫军统领追随着谢玄逃了出来,初冬的清晨,两人的盔甲都被露水打湿了,人困马乏弓矢皆疲,却依旧不能休息。   “姓崔的穷追不舍,叫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丢了重甲,轻装简从。”谢玄下了命令,队伍行进速度加快,晌午时分已经快进入河南的地界。   禁卫军统领有些焦灼:“王爷,姓夏的还在追!”   谢玄咬牙,抓起长矛:“先过九环桥,你我烧桥断后。”   他点了一队人马,来到队伍末尾,一行人马奔至九环桥前,两两并辔过了九环桥。谢玄跟在最后,眼看着崔治已带人追杀而来,催促道:“快!别磨蹭!”   崔治追了数个时辰,怎甘心让他们就此逃了,当即挽弓上弦,一箭连着一箭,连珠般射向谢玄。   谢玄匆忙躲避流矢,怒骂道:“崔治,你这个狗东西!枉我那般信任你!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别忘了你爹还在我手里!”   崔治疑惑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玄气得头晕眼花,胸闷不已。原来崔治一早便打定主意舍弃崔智元的性命,这混账!原来他从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   禁卫军统领催促道:“王爷!快走!莫要与他罗唣。”   谢玄掉头打马过桥,崔治一箭追来,射中他左肩。谢玄痛叫一声,摔下马去。禁卫军统领连忙抓着他,二人共乘一马,过了九环桥,以火箭射向桥上堆放好的柴草秸秆,登时熊熊烈火燃起,阻断了崔治的追击。   崔治追至桥边,隔着烈火看向叛军,索性将箭筒内的箭尽数射出,叛军队尾数人中箭,谢玄却是逃得远了。   “王爷,现在咱们去哪儿?要不回塞北去吧。”□□提议,他二十年前参军时便跟着谢玄,在塞北苦寒之地戍边数年,对那里比京城更为熟悉。   “不。我们要去南阳。”谢玄已把伤处包扎妥当,只是脸色不太好,就连脸上的疤痕都显得苍白。他逃跑时,叫人把崔智元也带上了,方才已经让人把崔智元杀了,人头送去给崔治,出了口恶气,情绪平静多了。   谢玄看着地图:“我们去南阳,找一个人!”   “谁啊?”□□疑惑不解。   “刘光义的师父,马道士。”   刘光义曾对谢玄提起过,他的道术皆是师承南阳县静虚道观的马道士。刘光义追随谢玄发达了之后,曾多次邀请马道士到京城去。马道士不愿意挪窝,这事便只得作罢。   谢玄想着,徒弟都这么厉害,那师父想必更了不得了。贺雪真那厮有了高人指点,哪怕他们回到塞北,再徐徐图之,恐怕也不能成事。现在只能借助道术打败道术,用玄门打败玄门!   当天夜里,谢玄把队伍留在南阳县群山之中,带人潜入南阳县,找到了马道士。   马道士一把年纪,没有孩子,把刘光义这个徒弟当儿子看,听说刘光义死了,很是悲痛。   谢玄一番添油加醋,马道士悲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赌咒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正中谢玄下怀,立刻把宫中种种怪事说了,又问:“贺雪真背后那高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马道士要了贺雪真的八字,测算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才对谢玄说:“光义学艺不精!哪里有什么高人,这是一缕本该去投胎的魂魄徘徊人间,学了些妖术,穿过时空乱流,重新活了一世。”   谢玄琢磨片刻,摇头道:“说明白点。”   马道士直白地告诉他:“这位天子乃是重生的,他带着前世的记忆,能够未卜先知,又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术法,王爷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谢玄讶然,在屋内转了两圈,忽然一个扑通跪下,抓着马道士的袍子:“道长救我!”   马道士扶他起来:“王爷放心,他倚仗的不过两样,一是未卜先知,二是奇门道术。贫道自恃这道术修炼多年,不比他差,至于未卜先知——贫道这就为王爷炼一炉还魂丹!”   “还魂丹?”   马道士微笑自得:“服下此丹,王爷也将拥有前世记忆。”   这次谢玄造反,比贺雪真预计的要好很多。前世摄政王其实是被他和崔治联手逼反的。那时崔治已做了他的男后四年,暗中通过崔家人联络朝臣,策反谢玄手下的孙承章,为贺雪真争取助力。摄政王察觉两人的小动作,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率兵包围皇宫。   那次可比这次凶险多了,他和崔治在宫中负隅顽抗,崔治的弟弟崔理率领家将与官署的差役前来解围,孙承章率亲兵背刺谢玄。那次勤王之战,杀了一天一夜,谢玄突出重围,却没离开京城,而是躲在太后宫中,预备行刺贺雪真。   结果他被太后出卖了。   那一刻谢玄难以置信的眼神,实在令人难忘。   太后出卖谢玄,是为了她的儿子镇南王。镇南王在封地上招兵买马,被人揭发。太后只得出卖摄政王,将功补过,求贺雪真放过镇南王一马。贺雪真的确放过了他,却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四年后镇南王率兵打进京城,掀翻了他的王位。   上一世的勤王之战,崔治的弟弟崔理受了伤,左腿落下残疾,大楚有规定,身有残疾之人不得为官,崔治为崔理求情,但贺雪真坚守礼法,另外赏赐金银珠宝作为补偿,崔理的仕途就此断送,也是他后来行刺贺雪真的原因之一。   谢玄这颗毒瘤终于摘去,接下来贺雪真有的忙活,朝堂中谢玄的走狗一一拔除,启用这些年被谢玄打压的能臣廉吏,犒赏这次勤王之战中的有功之臣。   崔治起到了关键作用,贺雪真只能捏着鼻子赏了,毕竟他还想让这人为他所用,若是有功不赏,岂不是处事不公,为人诟病。   朝野上下焕然一新,只有一人不太开心。   这天贺雪真终于能松一口气,宫人来报,凤律求见。   谢玄滚蛋,贺雪真把宫里上上下下来了个大清洗,原先谢玄的人通通换掉,自地方皇庄调了一批新人进宫,听话多了。   见凤律进来,贺雪真问他:“这阵子户部该是最忙的,你怎么还有空进宫里来?”   “自然是把事情都做好了,才进宫里来的。”凤律看着贺雪真,问道:“我不进宫里来,陛下竟也不找我。”   贺雪真只觉得可笑,凤律上辈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现在这话说的,倒像是邀宠的后妃似的。贺雪真淡淡道:“没事找你作甚,还不是怕耽误你的公务。”   凤律看着贺雪真,感觉到有事情已经失控了。   他比贺雪真大八岁,二十出头时便来到贺雪真身边相守相伴。他知道贺雪真在宫中孤独的处境,虽然心疼他,但更多的是暗暗的欢喜。只要贺雪真身边没有其他人,就只能看着他了。   贺雪真如他所料,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凤律在两人的关系中尽占上风,并享受着这种操纵贺雪真情绪的感觉。   他靠近,贺雪真就欣喜,他远离,贺雪真就失落。   贺雪真的目光永远只追随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   凤律必须得承认,或许一开始,他只是享受这种操控感,但逐渐的,他开始在贺雪真专注热情的眼神中沉沦,看着一个冷漠拘谨的美人只为自己热情,这感觉无人能抵挡。   但是大楚虽有男子入宫为妃,可一旦入宫,仕途就此断送,这不是凤律想要的。他为此两难矛盾,只能用若即若离的态度来勉强控制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现在一切都失控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经断裂,他们各自滑向两极,贺雪真看他的眼神,冷漠疏离,甚至——还带着戒备。   为什么?   凤律决定使出杀招,“雪真,你近来对我太冷淡了,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怪我前阵子没进宫里来看你?”   他伸出手,握住了贺雪真放在桌上的手。   然而,和他想的不一样,贺雪真的表情一瞬间十分古怪,像是疑惑,像是警觉。   凤律决定加码:“虽然不能时常进宫来看你,陪伴你,但我对你的心,你总该知道的。”   贺雪真认真地问:“知道什么?”   凤律看着贺雪真,握着贺雪真的手轻轻在贺雪真掌心一挠。   贺雪真立刻抽出手。   凤律收了手,垂下眼眸:“陛下的心意,臣已经明白,是臣自作多情了。”   他说罢,站起来向贺雪真行礼:“微臣告退。”   贺雪真看着他出了宫,皱起眉倒了茶水洗洗手。   凤律浑浑噩噩出了宫,心竟像是空了一块,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去。   走到半途中遇见了何尚书,何尚书乐呵呵的,笑道:“凤侍郎,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呢?”   凤律打起精神,道:“正在想谢玄的事呢。此人一天不除,便一天是个祸患。”   提起谢玄,何尚书面带愁容:“谢玄此人,委实胆大包天!还好咱们陛下乃是天命之人,吉人自有天相,天坛祈福也好,谢玄造反也罢,陛下都能有惊无险地过去!”   凤律顺势夸道:“上次多亏了何公子先一步赶到,救出陛下。”   何尚书自谦:“我那惫懒儿子,叫他好好在家里读书,非得跑出去凑热闹。”   提起何静书,两个瞬间在凤律记忆中闪现。   在黑暗的甬道内,他想要抱住贺雪真,贺雪真却退后一步,何静书挡在贺雪真身前,戒备地看他;   然后是天坛后殿,何静书温柔地替贺雪真擦脸上的泥点,贺雪真虽然神情冷淡,但竟然没有拒绝他。   明明,贺雪真很讨厌陌生人侵入他的领域,自己与他认识了好久,才被允许进入他的寝殿的。可何静书动作那般亲昵,贺雪真却没有让他走开。   何静书——   凤律垂下眸子。   是因为这个人吗?   好像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何尚书出事开始。贺雪真以前从来不了解何尚书,为什么早朝上忽然为他出头,安排傅宴重审何尚书案?   据传是先帝授意陛下用傅宴审案,救下何尚书一家。   但要说是为了何静书,那也说得通。   何静书啊。   凤律微微翘起嘴角,眼神却一片冰冷。   崔治回到家,下人呈上一只匣子。   “崔大人,今天有个陌生人把这匣子送来,特意交代,要送给您。”   崔理跟在一边,目露好奇之色,催促道:“哥,快打开看看!”   崔治看了匣子一眼,对崔理说:“读你的书去。”   崔理扁扁嘴,徘徊不去:“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崔智元失踪的事,崔治没跟崔理说过,只说他出门游历散心去了。   崔治看着匣子,淡淡道:“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待爹回来,可要考校你的功课,还不快去看书?”   大哥三句话不离念书,崔理无法,只得怏怏不乐地去了。   崔治拿着匣子,来到书房,打开一眼,崔智元的人头死不瞑目,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   崔治神情不变,死人他见得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哪怕这颗人头来自崔智元。   “爹,别怪我,要怪也该怪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崔治合上了匣子,崔智元不死,死的就是崔家九族几千条人命。   “崔状元果然心黑手狠!谢某佩服!”书房内忽然响起了谢玄的声音。   崔治倏然回头。   晚了,崔治鼻端嗅到一股异香,想要屏息时已来不及了。   眼前一黑。   崔治再度醒来时,已经不在书房里了,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崔治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脚酸麻,应该是已经被绑了许久了。   “谢玄,都已经把我绑来了,何必再故弄玄虚呢。出来吧。”崔治高声道。   门被打开,谢玄带着两人站在门口,神色不善。崔治看一眼屋外的天色,天已经黑了,不知府中有没有人发现他失踪。   谢玄走了进来,用脚尖挑起崔治的下巴:“哟,这是在盼着有人发现你不见,赶紧来救你?我还当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   崔治扬起眉:“这里是郊外吧,崔府发现我不见,会去顺天府报官,顺天府府尹是个草包,等指望不上,但愿我弟弟聪明点儿,去大理寺找傅宴,或许还能在明天日出之前救我回去。不过今天这一晚上,我怕是要跟谢将军坐对相望了。谢将军把我弄来想干什么?”   “干什么?”谢玄一个巴掌扇在崔治脸上,把人打得倒在地上,嘴角裂开渗血。   谢玄啐道:“妈的!崔治你这狗东西!前世是你联合贺雪真毁我大业,今世竟又是你联合孙承章背叛我!老子上辈子就该诛你九族!把你凌迟处死!”   他对崔治好一番拳打脚踢,直打得崔治鼻青脸肿,咬着牙不吭声求饶。谢玄终于发泄了心中怒气,抓起崔治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倒不愧是跟贺雪真做了一世夫妻的人,这眼神和他倒挺像。”   崔治盯着他:“谢将军说什么,我不懂。什么诛我九族?”   谢玄哼了一声:“上辈子,你老子得罪了我,我本想诛崔家九族。可恨啊,圣旨都写好了,印宝却被贺雪真藏了起来,他想要救你呢!”   崔治眼睛轻轻一眨,竭力让表情平静。   谢玄哈哈一笑:“贺雪真,他是个蠢货!他为了救你们,把印宝藏起来,被我抽了三十军棍,他体内有毒,本就虚弱,挨了一顿揍,呕血了都不肯说。于是我把他绑了,丢到承天门前,让宫里所有太监宫女掌箍他,羞辱他。啧啧,明明是个九五之尊,却像一条狗似的,宫里最低贱的人都能踩他一脚。”   谢玄想到前世的种种恶劣行径,不以为耻,反而十分得意,施虐的快感在胸膛内激荡震颤,让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兽性的狂热。   崔治看得想吐。   前世今生,他是第一次想要把谢玄凌迟。 第32章 世界二   “你说的, 都是真的吗?前世来生,虚无缥缈,该不会是谢将军臆想出来的吧。”   “你不信?也是, 你这种人, 一辈子也接触不到那个玄妙的世界, 自然不会信。”谢玄取出一个瓶子:“这里头是还魂丹, 一炉的药草, 炼了好几个月,才堪堪炼出两颗,我用了一颗, 还剩一颗。这种药, 服下去, 你就会想起前世。”   崔治眸光幽深, 难怪了, 他就说谢玄这蠢人若也跟着重生了, 当不至于那般轻易上当, 原来这蠢人是前阵子吃了丹药。   但这丹药这般厉害, 那炼丹的人自己吃没吃过?看谢玄此时异于常人的激动神情,崔治直觉这丹药副作用怕是不小。   崔治套话:“可我不敢相信,陛下凭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你说他被宫人们羞辱,不可能的, 就算他被你控制了,可到底也是九五之尊……”   “你不相信?我有什么必要骗你?是, 大部分的宫人,都不敢动手, 他们做做样子, 耳光扇得轻轻的, 还当我看不出来,所以我下令,重重折磨贺雪真,我摄政王有重赏!哈哈,你猜怎么着,承露殿的那个洒扫太监,叫什么德音,打了贺雪真十个耳光,还有浣衣局一个宫女,叫什么芳红,拿绣花针把贺雪真的后背扎出了血……”   崔治低下头,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他记得前世抱着贺雪真时,他也曾疑惑过,贺雪真后背这些宛如针孔的伤痕是从何而来,贺雪真却总是不愿意多说。   “哟,你这小子这是心疼了?我知道你的龌龊心思!早在你在登科宴上第一次见到贺雪真,我就看到了。”谢玄哈哈大笑,取笑崔治:“贺雪真把你娶入宫中,其实你心里头一面恼火他断了你的仕途,一面又偷偷暗暗欣喜,是不是?可惜啊,今世你可没这么福气了!”   崔治忽然问:“那个德音,是不是叫魏德音,脖子上有个痦子的。还有浣衣局那个宫女,是叫殷芳红吗?杏仁眼,柳叶眉,身量不高,是不是?”   “你原来知道这两人?”谢玄疑惑,没有深想。若是他稍加深思,就该想到,这一个洒扫太监,一个浣衣局宫女,若不是久居宫中,或是经常出入皇宫,凭崔治一个外臣,怎么会知道这两人。   但还魂丹给了他前世的记忆,也一点点侵蚀了他的理性。   崔治垂着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人。前世,贺雪真因为一点小事,责罚魏德音,让他自扇十个耳光,又嫌他扇得不够用力,罚了杖责一百,丢出宫去让他自生自灭。那时崔治不明白,只当是贺雪真生性残酷,喜怒无常。   后来,他弟弟崔理喜欢上了殷芳红——不,应该是殷芳红勾搭上了崔理,求他把自己带出宫去。崔理求到崔治跟前,崔治跟贺雪真提起这事,第二天,浣衣局就再也没有殷芳红这个人了。   崔理跑到他跟前要人,甚至还跟贺雪真闹过,贺雪真另外赏了崔理两名美貌宫女,崔理却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身有残疾不能入仕,对贺雪真的不满越来越多。   崔治那时不明白,为什么贺雪真不肯成全弟弟。贺雪真不愿意多说,只跟崔治说:“我是为了崔理好,那种恶毒妇人,娶回家中,也不怕家宅不宁。”   崔治不能理解,又心疼崔理因残疾断了仕途,对贺雪真生出了许多不满。   他们感情上的裂痕,就是从这些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中积累起来的。   可现在,真相居然是如此不堪。   贺雪真是为了救他们九族几千条人命,背负了这一切。   以他的自尊心,自然不想让皇后知道自己曾经受过的羞辱,所以他默默咽下了这一切,对魏德音和殷芳红做过的事情闭口不谈,也不许宫人跟他提这些旧事。   反倒让自己误会了他。   “哟,你这小子方才挨揍都能不动声色,现在怎么一副心如刀绞的样子?”谢玄坐在一边,晃着腿:“有什么好心痛的,贺雪真喜欢的是凤律,他救你全族,是盼着能有人救他于水火,可不是对你有感情。”   救他于水火吗?   崔治一直知道的。   第一次在登科宴上见到贺雪真,他就发现了这个人的孤独。一只困囿囚笼的幼狼,可以被束缚,但永不被驯化。就是那孤独又骄傲的样子,吸引了崔治的目光。   他知道贺雪真的处境,被摄政王架空,周围都是看守自己的人,被泼脏水毁坏名声,日子必定不好过。但他也知道,贺雪真求救的对象,是凤律。   他在等凤律救他于水火。   但凤律辜负了他的期待。   早在第一次见到凤律的时候,崔治就知道,这家伙表面温柔,其实不安好心。他想要的是只属于自己的漂亮鸟儿,并不想让这只鸟得到自由。   贺雪真,该说他运气不好,还是该说他傻,两次都所托非人。   “我没有心如刀绞,我才不会……!”崔治勉强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今晚有一场押上性命的博弈,容不得他泄露过多的情绪。   他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贺雪真了,至少今晚不要再想。   崔治抬起眼,看向谢玄:“谢将军今晚把我掳到这儿来,总不会是想跟我讲故事的吧。你既然没有杀我,那么想必是对我有所求,不妨说说看。”   崔治面临绝境也仍如此傲慢的态度激怒了谢玄,他又一个耳光扇下去,把崔治一顿好打,出了恶气,才气喘吁吁地在一旁坐下。   “你说的没错,我冒险把你抓来,是有别的事。”谢玄神经质地抖着腿:“前世你和贺雪真逼反了我,太后那个臭女人背叛了我。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跑!”   “他们轻易不会出宫,所以只能让人进宫里去。可皇宫已里里外外换过了人,就算我乔装打扮,也是进不去的,反而会打草惊蛇。”谢玄取出另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黑色的丹丸,塞进谢玄嘴里:“所以,只能让崔寺丞跑一趟了。”   那颗丹丸滑下肚里,崔治的身体不受控制,仿佛有一根线操控着他,让他走出了房舍。   路边已准备好了马匹,辔头上挎着个包袱,崔治骑上马,往京城方向去。   崔治失踪,崔府下人们前往顺天府报了案,顺天府尹呵呵一笑,“莫要大惊小怪,崔寺丞说不定只是出门找乐子去了,明天早上便会回来。”   崔理没想过要入宫求贺雪真,也以为崔治是出门转悠去了。是以宫中的贺雪真并不知道崔治失踪之事。   于是深更半夜,他听宫人们说崔寺丞求见,就有些疑惑了。   “他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崔寺丞说,这事有关叛贼谢玄,需得当面与陛下说。”   “让他进来吧。”贺雪真下了床,穿上外袍,赤着脚坐在小几上,没多久,崔治跟在宫人身后走了进来。   崔治看着贺雪真光着脚,竟生出了想要替他捂进怀里暖一暖的冲动,幸好此时他被人操控了身体,没有做出此等丢脸失格之事。贺雪真是救了崔氏九族没错,可他也杀了崔理……不,不要再想了!早在他投靠镇南王时,他和贺雪真就已经一刀两断!   崔治心乱如麻,五味陈杂,□□控着的身体却是不受影响,与贺雪真对答如流:“陛下,臣这么晚进宫,乃是发现了谢玄与人密谋造反的铁证。”   “哦?他与什么人密谋造反?”   “太后!”“崔治”说着,解开肩膀上的包袱,里面是一封封往来书信。宫人接过包袱信笺,放在小几上,贺雪真翻看过,的确是太后和谢玄的笔迹没错,太后在信里说的隐晦,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崔寺丞可还有其他证据?”   “太后挑唆谢玄给陛下下毒,那毒也是太后给的,陛下这时候可以派人去太后宫里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所获。”   贺雪真当即派人去把太后拿下,搜查坤宁宫,太后押入冷宫,容后再审。   “崔寺丞这次立了大功,朕有重赏。但不知崔寺丞是从何处得来这些书信的?”   崔治上前两步,说:“我诈降潜伏在谢玄身边时,得知他有一处密室,他逃跑后,我找到密室,发现了这些书信。至于下毒,乃是听谢玄说的。”   贺雪真思索着,前世他除掉谢玄后,的确在摄政王府发现了一处密室,但那时摄政王动私刑的地方,没有什么书信。贺雪真半信半疑:“他密室在何处?”   崔治又走近两步:“就在摄政王府后……”   两人离得有些近了,贺雪真有些不快,正要叫他退后,崔治忽然吐出一口黑气,那黑气竟像是活物,直冲贺雪真而去!   贺雪真连忙屏息,然而那黑气落在脸上,竟瞬间让他失去了神智。   陛下遇险了!   当天夜里,何尚书等人便被叫进宫里,见大理寺卿傅宴已提前来了,何尚书连忙询问:“怎么回事?陛下呢?陛下怎样了?”   傅宴脸色不好,小声道:“太医正在看呢。”   “怎么了?哪个狗东西行刺陛下?!”   傅宴捏了捏鼻梁,过分英俊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出几分阴郁:“崔寺丞。已押下去了。”   “崔……?崔寺丞?”何尚书哑然,难以置信:“他是不是被陷害的?”   “先别管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陛下赶紧醒来。”   这时,太医已诊治完毕,收了药箱。何尚书上前两步,问道:“陛下怎样了?是中了毒还是受了伤?”   太医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傅宴三两步来到床帐边,宫女太监拦不住,他已抓住了贺雪真的手腕,摸向脉搏。   然而,没有脉搏!   看着贺雪真毫无血色的脸,傅宴一颗心直往下沉。   就在这时,凤律跟着吏部尚书一起进了寝殿,见傅宴抓着贺雪真的手,压下不快,问道:“陛下怎样了?”   傅宴回头,看着他们:“陛下……没有脉搏。”   贺雪真魂魄离体,感觉到一股吸力吸着他往京城南面飞去。贺雪真神智逐渐清醒,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做法,念出定魂咒,魂魄逐渐摆脱了吸力,重新飞回了皇宫顶端。   他飞到寝殿内,看着一群人围着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正要回到体内,那吸力增强,竟又把他拉扯走了。   贺雪真恼了,刘光义已经死了,而且这人修为在刘光义之上,这是谢玄搬来的救兵?还是镇南王的人?   贺雪真索性让吸力拉着自己,一路飞到京城南郊。   马道士端坐阵法之中,谢玄神色紧张,带着几名亲兵站在外围为马道士掠阵。马道士念念有词,一点点把贺雪真拉向阵法。   贺雪真看了一眼,那是个收魂阵,若生魂被吸入阵中,会就此失去神智,为阵法主人驱策。   好毒啊。   看着守在一边的谢玄,没想到这人都跑到河南,竟又折返回来了。   贺雪真浮在半空,念诵定魂咒,马道士感觉到魂魄的抵抗,将咒语念得更快,插在阵法边的灵幡无风自动,罡风阵阵,盘旋在阵法上方。   贺雪真双手结印,将马道士的阵法灵力收为己用,一瞬间,他十指之间再现幽蓝印记,灵气自阵法道观,让他的魂魄渐渐凝实。   于是在场的人都看见贺雪真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陛下没有子嗣,要不咱们把镇南王召回来?”柳文源愁眉苦脸地提议。   这话一出,遭到了所有人的驳斥。   何尚书:“陛下虽然没有脉搏,身体却仍有温度,想必只是中了邪术,你这种时候把镇南王召回来,岂不是乱上加乱!”   傅宴:“现在需得把消息封锁,出了这皇宫,谁都不许提陛下昏迷一事!”   凤律红着眼眶:“崔治!是他把陛下害成这样,审过他没有?”   “他也人事不省,无法审讯。”   凤律看着床榻上的少年,看向柳文源:“柳监正说过,何尚书家的公子乃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不如让何公子入宫陪侍!”   上次何静书救了陛下,得了不少赏赐,宫中甚至赐了一块牌匾,何府并未拒绝,间接坐实了何静书是陛下命定贵人的身份。   何尚书直觉不妥,可此时已经别无他法,众官员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柳文源手脚发麻,讷讷道:“若是何公子进宫却没用呢?”   凤律咬牙道:“那你们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何尚书匆匆忙忙回府,直奔书房。何静书正坐在书桌前,手肘压着摊开的书,把玩着一枚玉书签,见何尚书进来,他连忙把书签藏进怀里,举起书作认真研读状。   何尚书抽走他的书,说:“静书,跟我走!”   何静书纳闷,跟在他身后:“怎么了爹?”   何尚书来不及解释,叫来一名长随:“你去收拾少爷的包袱,后门备好了马车,立刻带他回乡下太爷爷家!”   何静书眼珠一转,道:“爹昨天半夜入宫,想必是宫里有事。现在爹急匆匆地要把我送走,该不会是有谁想让我进宫里去?”   何尚书早知道他聪明,瞒不住他,叹了口气,何静书喜上眉梢:“难道是陛下要让我入宫为妃?”   何尚书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脱口大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癔症?!想得真美!还让你入宫为妃!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何静书撇撇嘴:“行吧,不当妃,让我做个常在我也乐意的。”   何尚书拼命喘气,怒道:“你这臭流氓!我们何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货!”   这时长随已抓着包袱赶来,何尚书抓着何静书的手,直奔后门。   何静书问道:“又不是当嫔妃,又不是做常在,那究竟是什么事?”   何尚书气喘吁吁道:“让你进宫送命去!”   他说罢,打开后门,就见凤律带着人站在门外,微笑道:“何尚书这是要去哪儿?”   何尚书一惊,难免有些无措,何静书上前两步,挡在何尚书面前,直视凤律,微笑道:“当然是,要进宫里去呀。”   凤律哦了一声:“进宫里怎么走后门?我还以为何尚书要带着公子临阵脱逃呢。”   何静书翘起嘴角,阴阳怪气:“这里是何府,我们想走前门就走前门,想走后门就走后门,轮得到凤侍郎过问?”   凤律被何静书逼得退后一步,点头道:“甚好,既然尚书公子已经准备妥当,那这便请吧。”   何尚书万般不舍,何静书进宫陪侍陛下,可谁知道陛下究竟会不会醒?这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也是这凤律太狠,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了此人?   何尚书正绞尽脑汁,忽然感到肩头一沉,抬眼,何静书拍了拍他肩头,一派沉稳冷静,施施然上了马车。   进宫的路上,何静书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没想到陛下遇险了,还一直昏迷不醒,没有脉搏。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宫门口里里外外加派了人手,何静书沉着脸,跟在凤律身后进宫。   来到贺雪真的寝殿外,凤律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何静书:“何公子既然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便会醒来,吾等就在宫外等着好消息了。”   何静书微笑道:“凤侍郎,我不仅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我还是——陛下命中注定之人,很快你就会明白。”   凤律一噎,忽然反省自己把何静书弄进宫里来,会不会是做错了。他想把这小子逼上绝路,或许反而是给了他机会?   “陛下醒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陛下若是没有醒来,恐怕何公子只能拿命交差了。”   何静书反问:“凤侍郎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怎么,这是在盼着陛下别醒过来?”   “休得胡言!”   何静书哼了一声:“凤侍郎,天色不早,恕不远送了。”   何静书端着正宫娘娘送客的范儿,看得凤律暗自恼火,拂袖而去。   何静书走进寝宫,看了贺雪真,伸手一摸,果然没有脉搏。何静书便坐在床边,拿着书认真道:“陛下,您常嘱咐我好好念书,还送了我书签书籍,既然如此,我读书给您听,您要快些醒过来。”   何静书对着贺雪真读书读到傍晚,太医与傅宴等人进宫里来看过,见贺雪真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禁愁肠百结。   晚上何静书就睡在贺雪真的床榻边,有宫人盯着,他不敢对贺雪真做什么,只把两人的衣带系在一起,心满意足地靠着床脚酣睡。   第二天下午,凤律带着柳文源一起来了寝殿,见贺雪真仍然没醒,凤律责问柳文源:“柳监正,你不是说何公子乃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为什么到现在陛下都没醒?是不是你与何静书串通好了,欺瞒哄骗陛下?!”   柳文源如丧考妣,试图辩解:“或许是……或许是时间还不够……不如咱们再等等看……”   “没什么好等的,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若当真是命中注定的贵人,陛下早该醒了!来人!”   “慢着!”何尚书带着傅宴一起赶到:“凤侍郎,眼下这事岂能你一人说了算!欺君乃是大罪,该由皇上定夺!”   “陛下既然无法醒来,吾等朝臣代劳,又有何不可?!”   傅宴皱起眉头,“凤侍郎,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让陛下醒来。议罪一事,容后再说。既然何公子入宫陪侍也无甚作用,咱们需得另想办法!”   何静书忽然开口:“我有办法。”   何尚书斥训他:“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傅宴按住何尚书:“何公子若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咱们集思广益,或许能破解困境。”   何尚书急了,好不容易暂时把何静书摘出去,这小子又要说什么?能不能别上赶着往火坑里跳啊!   何静书装作没看到何尚书的眼神,微笑道:“柳监正,你说,由我这个命中注定的贵人,给陛下冲喜,效果是不是会比陪侍更好?”   柳文源已经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别管何静书打得什么主意,反正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自然全力配合:“贵人冲喜,效果翻倍!何公子这个主意妙啊!但不知何公子要如何冲喜?”   何静书说:“当然是让我嫁入宫里来。只要陛下能醒过来,我一介草民自当肝脑涂地。”   众人一呆。   “不行!”凤律忍无可忍,断喝一声:“婚姻大事,需得由陛下自己做主!岂是吾等能插手干预的!”   “非常时刻,当用非常之法!若陛下不喜,待他醒过来,再废了我便是,我绝无怨言。” 第33章 世界二   凤律语带威胁:“何公子, 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嫁入宫中,将断送仕途, 再也别想入朝为官了!”   “我这条命就是陛下救的, 别说只是不能出仕,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陛下走一遭!”   凤律问道:“可若是陛下醒不过来呢?!何公子, 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若我冲喜也无法让陛下醒来,我任由凤侍郎处置!”何静书上前两步,盯着凤律:“凤侍郎,话说到这个份上, 你想必是同意了吧。”   “你——”凤律软硬兼施,没想到这流氓色胆包天,铁了心的要嫁进宫里来。他正想法子阻止, 就听傅宴颔首道:“或许这也是一个办法!”   凤律急了,“傅寺卿, 冲喜一事, 乃是民间传说,谁知道有没有用?咱们怎么能替陛下做这个主?”   傅宴表情严肃:“原先我也不信怪力乱神之事,直到经历了大理寺闹鬼的那一夜。民间既然有此类传说,想必的确有几分根据。而且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时间久了, 纸包不住火, 传出去, 朝野皆要大乱!不能再等了!”   贺雪真追着马道士, 来到一片山野间。   马道士已是走投无路, 急急奔向山间一座草庐, 叫道:“师父!师父救我!”   贺雪真追入草庐之内,只见草庐内,一轮椅上坐着一名道士模样的老者,头发胡子尽数花白,马道士跪在他跟前哭泣哀求,转头见到贺雪真追了上来,吓得涕泪交流,叫得更凄惨了。   贺雪真一脸戒备,打量那老者。老者看着马道士,叹息道:“当初贫道不准你下山,你偏偏不听劝告,打伤贫道,偷走本门至宝,现在一切种种,皆是你咎由自取,贫道救不了你。”   马道士当初打伤师父,偷走宝贝下山,这么多年都不敢回来。这次要不是被逼着走投无路,断断不会回到这里。没想到师父竟一点师徒之情也不顾念,马道士满心忿恨,退后两步:“你这臭道士!我是你唯一的弟子,你却对我如此绝情!好,既然你们要我死,那你们也别想活!”   他说着,从怀中抛出一枚金环,飞向半空,黑气闪现,一只黑爪探出,奋力一抓,登时一只龙首人面鹰嘴的妖怪嘶吼着挣扎出来。   老道脸色微变,道:“大妖现实,生灵涂炭!这是贫道种下的因,需得由贫道了结这果!施主退后!”   说话间,那妖怪已经完全现世,马道士兴奋道:“麇倪,是我召唤了你!听我号令,吃了他们……呃——”   麇倪低下头,一爪子抓起马道士,放入口中,嚼吧嚼吧吞了。   老道骇然,一甩拂尘催动道家咒术,霎时间,草庐破碎,一轮太极出现在麇倪头顶。见贺雪真还没离开,老道勉强道:“施主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贺雪真默默看着,虽被太极印笼罩,但麇倪只是行动有些迟缓,很显然这太极印压根困不住他。   “道长退后。”贺雪真祭出杀妖印,一轮印记自他指间浮现,光芒明亮耀眼。印记越变越大,直到变作一张大网,将麇倪整个裹住。麇倪怒吼挣扎,却只能一点点缩小,最终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老道捡起金环收好:“……敢问这位施主是何方人士?”   贺雪真仍是生魂,不能离体太久,总算把马道士杀了,他需得速速赶回京城,没工夫跟老道叙话。   见贺雪真转身就走,老道推着轮椅,跟在他身后道:“多谢这位施主,为璇玑门除去逆徒。既然施主不愿意透露门派师承,贫道便不多问了。施主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儿?”   贺雪真回头看他:“京城。”   “那就让贫道送施主一程吧。”老道一挥袍袖,一阵风吹来,贺雪真飞了起来,眨眼间,竟已到了京城。   飞回皇宫,贺雪真有些疑惑:“宫里办什么喜事?难不成我离开的这几天,镇南王杀进京城里来了?”   他来到寝殿上方,见自己的身体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连忙附体归位。   贺雪真睁开眼睛,揉揉肩膀,坐了起来,看着床榻边放着的一枚玉书签,拿起来看看。   宫人见他醒了,登时喜上眉梢,奔走相告:“陛下醒了!陛下真的醒了!”   贺雪真蓦然抬头,就见一盛装少年走了进来,喜道:“陛下!”   贺雪真:?   贺雪真默默抽出被他抓住的手:“何静书,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着何静书的衣着服饰,讶然道:“你……你怎么穿着男妃的衣服?”   何静书抿抿嘴,小声道:“陛下,我现在已经是您的娴妃了。”   贺雪真已经全然呆住。   傅宴还在竭力解释,向他请罪,请他原谅众人自作主张把何静书嫁进宫里来,贺雪真听得头疼,打断他,转而问道:“崔治呢?”   马道士一死,崔治便回了魂,仍被关在牢里。贺雪真让人把他提来,仔细审问。   崔治醒来后便听说何静书入宫为妃的消息,心情复杂,明明前世已经和贺雪真一刀两断,不该再挂念的,可是为什么听说贺雪真有了新欢,他心里竟是十分的不舒服。   崔治勉强把这份不快压下去,跟着侍从来到建极殿。他把那天被掳走的事情说了,与顺天府接到报案的时间一样。贺雪真离魂时,曾见过谢玄为马道士掠阵,与崔治所言**不离十。   贺雪真与马道士斗法时,把谢玄打伤了,现在不知人躲哪儿去了,贺雪真让崔治带兵前去追拿谢玄,让他将功补过。   太后仍然关在冷宫中,贺雪真着人搜了她的宫,果然找到更多她与摄政王密谋的证据,甚至还有她与镇南王的书信往来。贺雪真招来禁卫军统领,让他带人去西南找一个叫何方问的书生,前世就是这人检举了镇南王在封地上招兵买马,他手里有不少证据。   这位禁卫军统领叫夏月乡,是贺雪真重新任命的,原先是兵部职方司一个郎中,虽然寂寂无名,但贺雪真前世做鬼魂时就见识过他的本事,他有将帅之才。   太后、谢玄、镇南王之事都一一安排妥当,贺雪真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只是昏迷了几天,为什么就多了一个丈夫?冲喜?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柳文源与傅宴挨个跟他解释一番,贺雪真听得直皱眉头,让人把凤律和何尚书叫进宫里来问话。   凤律抿着嘴,脸色发青,对贺雪真说:“让何公子进宫陪侍一事是臣提议,但嫁入宫中为陛下冲喜,是何公子与柳监正的主意。何公子说了,陛下醒来,若是不喜欢,只管废了他。”   凤律目光灼灼,眼带期盼望着贺雪真,似是盼着他立刻就下旨,把何静书赶出宫去。   何尚书则是老泪纵横,表示何家就何静书这么一个男丁,恳求贺雪真饶他一命。贺雪真无语,让何尚书别哭了:“朕没说要杀他,何尚书放心吧。”   何尚书斗胆恳求:“陛下能否放犬子出宫?”   贺雪真想了想:“朕要问问何……娴妃的意思,若他想出宫,朕自会成全。”   想那何静书,也是可怜,这事明摆着是凤律针对他,若是想出宫,贺雪真自然要为他想办法。哪知道贺雪真回后宫找来娴妃,问他要不要出宫回去,就当这闹剧没有发生过,娴妃竟一副苦巴巴的模样,小声问道:“难道陛下讨厌我吗?”   贺雪真说:“那倒没有。”   “那为什么要我出宫?”何静书好不容易才进了宫里来,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被人打发走了。   “难道你不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吗?”   “在朝为官,是辅佐陛下,在后宫为妃,亦是辅佐陛下,焉有高低贵贱之分?”   贺雪真哑然,没想到这位娴妃这么想得开啊。前世崔治进宫里来做皇后,断了仕途,可是跟他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可是……朕对你没有感情,强留你在宫里,恐怕委屈了你。”贺雪真已入太上忘情之道,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不想耽误了何静书。   何静书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握住贺雪真的手:“陛下,静书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先前我与人口角争执,惹出祸事来,虽然知道是摄政王要对付我爹,但我总想着若是自己谨言慎行,或许不会有此牢狱之灾。大家都劝慰我,但看着年迈父母经受牢狱折磨,我心里百爪挠心,悔断肝肠。那时我就想着,若有人能救我爹娘,我愿来世为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陛下不仅救了我爹娘,还救我全家,对我而言乃是再造之恩!能留在宫里为陛下分忧解难,我心里很欢喜。静书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敢欺瞒陛下!”   何静书说的情真意切,倒让贺雪真不知该怎么劝他好。何静书握着贺雪真的手,将脸贴在贺雪真的手心,卑微道:“陛下,不要赶我走。”   贺雪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且留在宫里,若是反悔了,可随时告诉朕。”   何静书不肯出宫,贺雪真只得硬着头皮跟何尚书解释,何静书不想叫他为难,亲自去跟何尚书表明态度。听宫人说,他被何尚书追着,“臭流氓”、“小色批”地一通打骂。   听说何静书要留在宫中,反应最大的除了何尚书,便是凤律。凤律深夜进宫求见,贺雪真猜到他想说什么,不想听他啰嗦,叫人打发他走。   何静书合衣坐在贺雪真身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想见他?我瞧着凤侍郎怪可怜的。”   贺雪真脸色冷淡:“若不是他针对你,你也不至于断了仕途,进这孤零零的深宫里来。你不用替他说好话。”   何静书微笑道:“我知道陛下孤独,我进来陪陛下,这不是很好吗?凤侍郎当时也是关心则乱,他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别怪罪他。”   贺雪真摸摸他的头:“你太善良了。”   何静书跟崔治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崔治可没这么好心,不会帮欺负过他的人说话。这人单纯善良,进宫完全是因为自己而起,贺雪真打定主意,就算不能给他感情,但对他照顾一二总是可以的。   宫人进来回禀,凤律一直等在宫门口,声称若是陛下不见他,他就不走。贺雪真无法,只得道:“叫他进来吧。”   凤律跟在宫人身后,来到寝宫前,何静书正带着人回自己宫里去。   凤律冷眼看着他,何静书身穿锦衣宫服,男妃的宫装与女性嫔妃不同,仍是男性装束,服侍以靛青、靛蓝等冷色调为主,以金线绣出暗纹,这颜色竟是极衬何静书,显得他面如冠玉。宫装腰间扎着一条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饶是凤律也不得不承认,何静书虽还是个少年模样,但他无愧于京城第一美的名号。   再给他两三年,人长开了,怕是越发貌美。   可恨。   凤律向何静书行礼:“见过娴妃殿下。殿下这是要回自己宫里去,怎么没被陛下留宿么?”   何静书从容微笑:“陛下依依不舍挽留我,是我不想让陛下再劳累一宿。陛下累坏了,需得好好休息才是,凤侍郎也莫要耽搁太久,别耽误陛下休息。”   何静书说得暧昧,凤律也是男人,焉能不懂,想到贺雪真在这小流氓身下婉zhuan承huan的模样,凤律妒忌得发狂,恨不得把何静书碎尸万段。   何静书还要火上浇油,微笑道:“凤侍郎,我没说错吧。”   凤律的笑容都已经维持不住,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什么?”   “凤侍郎,我说过的,我不仅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我还是陛下命中注定的人!”   看着凤律快要裂开的表情,何静书端着姿态,施施然离去。   凤律进了寝宫,看着只着一身单衣的贺雪真,眸光像个钩子,恨不得把他bo光了对灯细看,这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身体,究竟被外人染指了多少。   贺雪真有些不悦,拢了拢衣襟,问道:“这大半夜的,凤侍郎进宫里来,有什么事?”   凤律问道:“陛下当真要把何静书留在宫里吗?”   “这不是凤侍郎的意愿吗?”贺雪真眸光冷淡。   “陛下,何静书那种人,不配留在你身边,他根本就不懂你!”   贺雪真动了气,斥训道:“凤侍郎,你知不知道,方才娴妃还在为你说情,你倒好,背地里如此贬损他!你可真是……你真是半点比不上他的善良宽容!”   凤律气到呕血,何静书那小流氓一肚子坏水,怎么可能真心实意为自己说好话,他不过是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罢了!陛下为什么这么单纯,轻易被这人蒙蔽?还反过来责备自己不如他!   “陛下和他认识多久,比得上臣与陛下这么多年相依相伴的感情吗?”凤律情绪激动,眼中竟带上了几分莹光,红着眼圈质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贺雪真看着凤律的样子,委实疑惑不解。上次凤律拉他的手暗示他,他便觉得奇怪,现在凤律的话说得更加明白,贺雪真的迷惑却更深了。   他看着凤律,问道:“你这是在剖白心意吗?”   凤律一脸悲怆,神情凄然:“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那你喜欢我?”贺雪真连朕这个自称都不用了,他是在以一个普通男性的身份,问凤律的心意。   “陛下难道现在才知道?”   贺雪真沉思良久,既然凤律喜欢他,为什么前世这个人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背叛他去辅佐镇南王?为什么要在京城攻破之后,派人把他掳走,饿他三天,还让两个醉汉羞辱他?   可惜,贺雪真已经得不到答案了。   “凤律,以前的种种都已经过去了,朕不想计较过去,你也不要再纠缠不清,你我主圣臣良,齐心合力,共创太平盛世才是正道。”   凤律一颗心却是跌到了谷底,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摇了摇头:“陛下,臣已经没有心力辅佐你了。”   他说罢,告退离去。   贺雪真皱起眉头,叫来一名侍卫,交代他跟着凤律,查看他的动向,若这次凤律还想去帮别人造反,就别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谢玄受了重伤,亲眼看见贺雪真飞在半空与马道士斗法对他刺激更大,虽然还有些兵员在手,却已是意志消沉。崔治带兵前来,很顺利地便抓到了人。   崔治把人带到当初谢玄关押他的地方,用绳子绑了,谁都不准进来,一个人在里头用刑。   谢玄被他折磨得鬼哭狼嚎,崔治嗤道:“谢玄,你也不过如此。”   谢玄哭道:“给我个痛快!崔治!”   崔治搜他的身,找到那瓶还魂丹,里头还有一粒丹药。他放进怀里,这玩意他用不着,但有人想必会很想要。   “谢玄。”崔治一脚踩在谢玄的头上:“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贺雪真的,告诉我。”   谢玄干了亏心事,本不想说,被崔治一通整治,委实害怕了,只能犹犹豫豫地吐口,从贺雪真六岁时,他冬天让人在雪地里罚站说起……   那时贺雪真还有太傅庇护,日子不算太难过,太傅一死,留下个凤律太年轻,压根护不住贺雪真。谢玄对贺雪真动辄打骂,百般羞辱,贺雪真是个不服软的性子,自然不会向他求饶,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崔治静静听着,哪怕这些话如同凌迟一般,让他的心一点点被扎成了筛子,他也要好好地听听。得知魏德音和殷芳红的所作所为后,崔治才知道,有很多事情,前世的贺雪真从来没跟他说过,他也就从来没想过要问。他猜到贺雪真的日子不好过,却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有多苦。   谢玄说完了,怯懦地看了崔治一眼。崔治站起来,面无表情,眸光如一潭死水,踢了踢谢玄:“好了,我不会再折磨你。不过我相信,很快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教训你。谢玄,你要撑住。就像这些年的贺雪真一样,再痛苦也要撑住。”   谢玄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以为他说的另一个人是贺雪真,崔治也懒得解释,索着谢玄进京复命。   贺雪真没想到崔治行动如此迅速,谢玄被下入牢中,崔治便将功抵过。他有将才,再让他在大理寺做一个小小寺丞是屈就了他。贺雪真将他调任兵部,擢为右侍郎。   崔治进宫里谢恩,又提出想跟贺雪真要两个人。   贺雪真问道:“你想要谁?”   “一个是承露殿的洒扫太监,叫魏德音,一个是浣衣局的宫女,叫殷芳红。”   贺雪真动作一凝。   这一丝迟疑,被崔治捕捉到了,所以——其实贺雪真也重生了吧。   毕竟贺雪真的种种举动,都与前世此时大相庭径,崔治心中的怀疑一直没打消。   至于为什么贺雪真会知道他死后才被启用的傅宴,崔治见识过马道士和还魂丹,才知道这世间多的是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一点也不足为怪。   所以贺雪真重生了,却没有报他的毒杀之仇,为什么?他究竟是不恨自己,还是需得留着自己为他所用?自己得不到他全部的爱,难道还不配得到他全部的恨吗?   “陛下,可以吗?”崔治看着贺雪真。   贺雪真说:“朕会派人把他们送去崔府。”   崔治叩谢,看向贺雪真。自重生以来,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贺雪真,前世他就是这个时间,这个年纪入宫,成为贺雪真的皇后,可没想到重来一世,这一次嫁入皇宫的居然会是别人。崔治只觉得荒谬不快。   “崔侍郎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贺雪真淡淡道。   “陛下……这个冬天想必会很冷,陛下准备了足够的碳火吗?”   前世,这个时候的他对贺雪真心有怨怼,不愿与他亲近,平素都待在自己宫里。这年的冬天特别冷,摄政王待他们十分苛刻,宫里不给发碳火,饶是崔治气血旺,也禁不住冻,好几个夜晚生生冻醒了。   崔治只能让崔理想办法从宫外给他弄了碳火炉子,炭火炉子往袍子底下一塞就行,碳这玩意儿却是不好带,崔理一次只弄进来那么一点点,烧了七八天便用完了。   那天崔治在宫里转悠,来到一处废殿外,隐约闻到了烧焦的味道,还有人的咳嗽声。这废殿明明无人居住,怎么会有人声?崔治翻进去一看,贺雪真正巧抬起头,一张白净脸蛋熏得花猫似的,眯着眼睛隔着青烟看他。   贺雪真日子比他更不好过,冬天只一床漏棉絮的薄被子。他已经习惯了,从春天到秋天,收集一切可燃之物,落叶枯枝,堆在这处废殿里,冬天便在这里生火取暖读书。两人都是天涯沦落人,天寒地冻之下,干脆凑在一起烤火取暖,那些生疏龃龉暂时抛之于脑后。   他们二人的关系破冰,便是从那个冬天开始的。   崔治学富五车,文武兼备,贺雪真一边烤火一边读书,遇到不懂的就问他。清冷的皇宫里,有个人一起陪伴,贺雪真很欣喜,崔治看得出来。就像谢玄一语道破的心思,崔治虽然恼贺雪真断了他仕途,可跟这个人相处时,那份恼恨已抛诸于脑后,更多的是暗暗的欢喜。   贺雪真虽然不苟言笑,但那时他的眼神真挚坦诚,两人熟悉之后,更带上了几分亲近之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漠疏离,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贺雪真神情淡漠,竟像是把前世曾经相濡以沫的回忆全部忘却了,“宫里自会准备,不劳崔侍郎挂念。”   崔治垂下眼眸,告退离开了。   回到家里没多久,宫里就把魏德音和殷芳红送来了。崔理跟在旁边,盯着殷芳红看,殷芳红冲他怯怯地笑了一下。   崔治冷下脸,对崔理说:“读书去。”   崔理只得走了。   崔治取出那颗还魂丹,认真看了半晌,对随从道:“备车,去凤府。”   他有很多很多的疑惑,或许另一个凤律会为他解开。 第34章 世界二   凤律已经好些天没去官署了。   他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 吏部尚书三请四催,见他就是不来,气闷无法, 顾忌此人与陛下关系亲密,不敢让他滚蛋,只能费心替他遮掩, 一面时不时催他回来。   这天吏部尚书刚离开凤府, 崔治便来了。凤律谁都没心情见, 让人打发他走, 崔治哼了一声:“是因为陛下娶亲之事如此消沉么?”   他不禁回想前世,凤律辞官,正是在他入宫为男后时。那之后贺雪真自谢玄口中得到了凤律辅佐镇南王的消息, 消沉了许久,叫崔治很是不舒服。   见凤律避而不见, 崔治推开阻拦的凤府下人,径自走入府中。   “凤侍郎!”崔治高声道。   下人急了, 拦住他:“我们家大人说了,不见外客……”   崔治笑道:“我是为陛下之事而来,你跟你们家大人说, 想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淡, 我会让他知道一切。”   下人云里雾里, 崔治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去吧。”   下人离开, 不多时, 又回来了, 恭声道:“请随小人来。”   崔治跟在他身后, 来到凤律的书房。凤律还没来, 下人给他上了茶便退下了。   崔治站在凤律的书房四处看看,这里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桌上整齐放着一叠凤律的字帖。崔治对凤律的字迹并不陌生,前世他与贺雪真日久生情,可他一直知道贺雪真心里有个凤律。   甚至,宫里到处都是贺雪真和凤律的痕迹,贺雪真宫殿内的一颗树上,有凤律给他量身高的刻痕;贺雪真珍藏着凤律写给他的民间故事;逢年过节时,凤律亲手做的小玩意,被贺雪真妥善收好珍藏……   凤律陪伴着贺雪真的那些岁月,就像一把钝刀子,迟缓却持久,让崔治妒忌到扭曲。   凤律来了,打断了他的回忆。凤律换了身干净衣裳,隐约闻到一些酒气,下巴生了些青色短茬,越发显得他脸色疲惫苍白。   凤律没心情跟他绕弯子:“崔寺丞既然来了,有话便直说吧。”   崔治笑道:“谢玄已被我抓了回来,就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陛下不仅让我将功抵过,还将我擢升为兵部侍郎。”   凤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崔侍郎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恕凤某不远送。”   崔治仍旧坐着,说:“且慢,凤侍郎,我从谢玄那里得了一样好东西。或许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这是还魂丹,谢玄服用之后,居然想起了前世。他说,前世我是陛下的男后,至于凤侍郎你,你辅佐镇南王对付陛下,把他从皇位上赶了下来,你说,是不是就因为这个,陛下才对你如此冷淡?”   凤律嗤道:“无稽之谈!我怎么可能对陛下做这种事!”   崔治把瓶子放在桌上:“信不信,是凤侍郎的事。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要不要服用此丹,端看凤侍郎的选择了。”   他说罢,告辞离去。   凤律看着桌上那只瓷瓶。崔治说的话委实荒谬,他怎么可能帮镇南王对付陛下?但万一是真的呢?这一世千真万确是从头来过,贺雪真因为他前世的所作所为,对他心灰意冷,所以不再理睬他?若非如此,要怎么解释贺雪真忽然大变的态度?就算他移情别恋爱上何静书,也断然不该如此厌恶戒备自己啊!   凤律拿起瓷瓶,犹豫片刻,拔出瓶塞。   “凤侍郎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东暖阁内,贺雪真派去监视凤律的侍卫回来复命:“回禀陛下,凤侍郎前阵子一直在家中饮酒,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昨天崔侍郎去找了他,今天上午,他先是去了崔府,而后去了一趟刑部大牢,现在还没出来呢。”   贺雪真可以确定,崔治是重生的,前世他跟凤律是死对头,两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杀得眼红,就算重生了,两人也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他去凤府做什么?   凤律一个吏部侍郎,又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贺雪真想不通,只得让人继续盯着,若崔治和凤律有异动,打算一起投奔镇南王,他会提前下手除掉这两人。   侍卫刚离开,娴妃便来找他了。这娴妃简直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贺雪真没办法,给了他一堆书,指望他能在宫里静静地读书,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三天这人竟又找来了。   娴妃进来时,怀里还抱着书,是贺雪真赏赐给他的那几本。贺雪真问道:“这几本书娴妃都看完了吗?”   何静书行礼后在他身边坐下,“书倒是还没看完。”   贺雪真刚想让他回宫里看书去,就听何静书说:“只是我在书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书里取出几页信笺,贺雪真看了一眼,头皮登时麻了,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几年前凤律与他来往的书信。他怕被摄政王找到便把信夹在书里,过了这么多年,竟都忘了。   贺雪真翻开信笺看看,幸好没写什么露骨的内容,是他从来没出宫见识民间的上元节,凤律便写信描述给他,贺雪真回复他,询问他小兔子灯究竟是什么样的,凤律便画出来给他看。   何静书有些委屈似的,小声道:“是我错了,陛下责罚我吧。”   贺雪真问他:“责罚你做什么?”   “我看了不该看的,理当受罚,但求陛下别讨厌我。”   没想到何静书居然会说这种话,贺雪真一时间百感交集。前世崔治也曾不小心翻到这些书信,气得脸色发白,质问贺雪真是不是还在想着凤律。那时两人已日久生情,崔治平素待他很好,摄政王刁难贺雪真时,崔治多次帮他开脱,有一次甚至替贺雪真领了罚,被摄政王一顿好打。   因此贺雪真很珍惜他,见他生气,哄了很久,向他赌咒发誓,自凤律去了镇南王的封地上,两人已再也没有联系,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很可惜,当时崔治虽然不再提了,这隐患却仍在,甚至成了两人关系恶化的□□。   可何静书的反应,竟与崔治大相庭径,贺雪真松了一口气,安抚何静书:“朕怎么会讨厌你,你这般懂事,何尚书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外人说你是京城第一霸,看来是冤枉你了。”   何静书脸色微微一僵。   贺雪真没注意,仍向他解释:“其实我跟凤律之间发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他现在只是朕的臣子,仅此而已。”   “那就好。”何静书依偎着他:“我最怕的,就是被陛下讨厌。陛下若是不讨厌我,那就亲我一下吧。”   贺雪真登时头皮发麻,何静书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了,他向来情绪内敛,不到激动时,不会情绪外放,卿卿我我这种事,更是前世情动时才跟崔治做过。   何静书见贺雪真浑身僵硬,只觉得他害羞的模样也无比可爱,一时间心痒难耐。   何静书深吸几口气,勉强按捺,微笑道:“陛下既然不愿意亲我,那让我亲亲陛下吧。”   贺雪真僵着一张脸,问道:“一定要如此吗?”   何静书努力忍着笑,用力点头:“若是不愿意让我亲近,想必是陛下还在怪我,只是怕我难过所以嘴上不说罢了。”   贺雪真深吸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道:“那你来吧。”   何静书靠上前,明明是自己想过千百遍的事,竟还是激动到手抖,心跳加速,情难自禁。贺雪真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何静书轻轻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又见何静书抿嘴偷笑,笑容里带点羞涩,心想果然呢,到底还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纯情少年人,别管平时多么热情,这种事情上还是害羞的。   贺雪真让他回宫继续好好读书,何静书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心满意足地走了。   贺雪真摸了摸脸,那轻柔的触感让他脸颊痒痒的,思绪恍惚,想到前世崔治替他受罚的那一次。那是两人成婚第二年的夏天,摄政王打着他的名号建避暑行宫,太仓的库银不够,摄政王提议加税,被贺雪真断然拒绝。   外人都纳闷,这圣明天子为何朝令夕改,昨天下旨要求建避暑行宫,今天又收回成命,反复无常自己打脸,却不知贺雪真在这一次的博弈中费了多少心思手段。他收回成命,惹怒了摄政王,要狠狠责罚他,崔治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被摄政王押下去百般折磨,送回来时宛如血人。   御医偷偷送了药来,贺雪真照顾了他大半个月,崔治终于醒了,只是背上有伤,只能趴在床上。   贺雪真一日三次给他后背伤处上药,看着原本光滑流畅的脊背留下丑陋的伤疤,心疼坏了。崔治怕他难过,故意跟他打趣:“陛下若是心疼我,就亲亲我。”   贺雪真严肃惯了了人,脸皮薄,崔治闷笑,说:“那让我亲亲陛下总行吧。”   贺雪真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前,崔治揽住他,用力亲他。   那时他和崔治真心相爱,可自摄政王被除之后,崔理双腿残疾无法入仕开始,一切都变了。   刑部大牢的刑讯室里鬼哭狼嚎,谢玄终于懂了,当时崔治说:“很快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教训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凤律暂时停下手,他有些累了,在一旁坐着休息。   谢玄哭道:“凤律,你跟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给我个痛快!”   凤律看着他,摇摇头,眼神带着几分疯狂:“不,谢玄,你要活着,上辈子贺雪真在你手里吃了多少苦,你还没偿还,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你!”谢玄悚然一惊:“崔治……他把那颗还魂丹给了你?!”   凤律哼了一声,垂着头,脸上一片阴影。他现在心中五味陈杂,即恨崔治让他想起了前世,又恨自己曾经一步错步步错,最终竟把所爱之人越推越远!这份恨意若再不宣泄,他只怕会把自己逼疯!所以他只能来折磨谢玄!   “可是……就算你想起了前世,前世你早早地就辞官去追随镇南王了,我谢玄何时得罪过你!”   “你竟然说跟你没关系?”凤律忽然跳起来,抓起鞭子狠狠一抽,情绪激动地怒骂:“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跟贺雪真说那种话!不是说了那句话,他也不会疏远我!他更不会娶崔治为后!我就不会伤心之下辞官离开!都是你!都是你啊谢玄!”   凤律激动得像个醉酒的人,眼睛带着诡异的亮光,好似全身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部,全身所有的激情都汇聚在双眼之中。他这模样像鬼,说的话更是云里雾里,让谢玄恐惧。   凤律抽了几鞭子,没了力气,摇摇晃晃地退到一边,喃喃道:“都是那一次……”   宫里到处都是谢玄的耳目,他不敢与贺雪真显得太亲密,谢玄不允许贺雪真与外臣来往密切,更不会让贺雪真得到任何助力。   就算他要帮贺雪真,也只能暗地里来。所以这两年他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他想贺雪真了,会给他写信,放在建极殿后殿一处墙砖底下,贺雪真自会取走。   凤律早就知道贺雪真对他的心意,只有贺雪真自己还像个小傻子,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那天两人许久没见,终于能站在一起说说话,凤律一眼瞥见了宫墙拐角处一个暗中监视的侍卫,偏偏贺雪真一无所觉。   于是凤律对他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陛下。”   话一出口,凤律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出来了,贺雪真受伤了。   贺雪真眼神躲闪,很快向他告别,那之后放在宫墙砖下的信,再也没人收了。   再然后,他听说了贺雪真要娶崔治为后的消息,措不及防。   凤律慌乱无措,进宫里去找了贺雪真好几次,贺雪真却一直避而不见。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藏印宝一事,贺雪真被谢玄责罚,那阵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贺雪真与崔治大婚的那天,凤律辞官。   他看着皇宫内彻夜不灭的灯火,喜烛之下的贺雪真,会比平日更加动人吧。但从此再也不属于他了。   他伤心之下,只想离开京城,至于贺雪真,他自然会有另外一个人护着,与他有什么关系。凤律走的决绝,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镇南王的封地。   镇南王不仅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还有几分看透人心的本事。他用带着蛊惑的语气对凤律说:“把贺雪真从皇位上拉下来吧,他失去一切,便只能依附你了。”   凤律想要的,正是镇南王描述中那个全身心都属于他的贺雪真。   就算他得不到贺雪真全部的爱,他也要得到他全部的恨。   京城快要告破时,他让人提前把贺雪真带走。他想,从今天起,贺雪真将独独属于他一人。崔治那个蠢货不懂得珍惜,但他会好好珍惜的。   可等他回到宅邸,贺雪真不见了。   他找遍了京城,最终在菜市口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   凤律痛到想笑,所以他筹谋这么多年,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吗?   很快他得知,是崔治毒杀了贺雪真。从那天起,他的余生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向崔治复仇。   不顾一切,复仇。   凤律摇摇晃晃,跌坐在椅子上,他情绪激动,大脑亢奋不已,这种状态不对劲。凤律尽量克制,在他彻底赎罪之前,他不可以变成疯子。   在恢复记忆后,他曾第一时间赶去崔府。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崔治也记得前世,两人上辈子斗了几十年,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也不为过。凤律取笑崔治:“你让我想起来,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后悔了,不能你一个人痛苦,要拉着我一起后悔?”   崔治哈哈笑,点头:“不愧是你,真了解我啊。其实我还有很多的疑问想问你,我知道你不会说,但我会慢慢等。”   凤律摇摇晃晃,出了刑部大牢。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个人,他想去看看,但是他不敢,他害怕。   他怕那个人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会问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丢在京城,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面对谢玄?为什么要帮他的敌人?   他该怎么说?   他那些龌龊的,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若当真翻晒在贺雪真的面前,会把他吓到吧。   凤律走到了皇城脚下,明明只要越过这堵墙,就能见到那个人,但凤律知道,在经历过背叛与伤害之后,他再也不可能越过这堵墙了。   凤律或许是想通了,按时上朝应卯,贺雪真看他暂时没有倒戈的动向,便把盯梢的侍卫撤回来了。夏月乡终于回京,可惜的是,他虽然得到了镇南王造反的证据,但镇南王提前收到风声,跑路了。   贺雪真下旨,在全国范围内搜捕镇南王,兵部忙得不可开交,崔治与兵部尚书要时常向贺雪真汇报军务,在宫中的走动便多了起来。   崔治见过何静书几次,前世这小子是个短命鬼,早早地就死了,没想到这一世阴差阳错,竟叫他捡了大便宜。   这天崔治离开东暖阁,迎面碰见何静书,退至路边向他行礼。   何静书点点头,便要进殿,崔治瞧他春风满面,心中恶毒的酸水直冒,低语一声:“娴妃殿下是去看望陛下吗?”   何静书停下看他,笑道:“是啊,快冬至了,我来问问陛下爱吃什么口味的饺子。”   崔治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娴妃殿下何不去问问凤侍郎。皇上的喜好,凤侍郎可都一清二楚。”   “哦,是吗?那可真是可惜呀。”何静书微笑:“就算凤侍郎把陛下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又怎样,现在陪在陛下身边的,是我何静书,不是凤侍郎,更不是崔侍郎呢。”   崔治一噎,忽然发现,这少年看着生嫩,其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娴妃殿下这就错了,有的人虽然日日都在眼前,但不到心里,有的人虽隔着宫墙,但他才是陛下日夜惦念的人。”   何静书神情不变,挑挑眉一脸不屑:“那又怎样?现在陪在陛下身边的,是我何静书。我捂不热石头,难道还捂不热陛下的心?”   崔治再度失语。   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对贺雪真与凤律的过去无动于衷。他拦住何静书,说:“娴妃殿下还不知道吧,以前凤侍郎经常带着陛下在这宫里玩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陛下只有十三岁,因为太傅过世,他一个人偷偷躲在那棵大树上哭,是凤侍郎找到他,把他抱下树去。你若是去树下看,还能看见凤侍郎为陛下量身高的刻痕。这宫里处处都是陛下与别人的影子,你就不难受吗?”   崔治是很难受的。   那时他与贺雪真联手,终于除去摄政王,本该就此在情路上一帆风顺,可因为崔理不能入仕的事,两人生了嫌隙。   那之后,崔理想要殷芳红,贺雪真不肯给;崔治为一堂弟求来了兵马司指挥使一职,干了半年,这堂弟渎职,被贺雪真撤下;那之后崔家但凡在朝为官之人,都被贺雪真查纠出大大小小的错漏,要么撤职,要么被换了不甚重要的差事。   就在那时,远在西南的凤律让人给他递了信来,上面只有十二个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理智上崔治能理解贺雪真对崔氏一族的压制——外戚坐大必定干政,但情感上崔治无法接受。他质问贺雪真,贺雪真只是疲惫又无奈地说:“我向你保证,崔氏族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不绝。好吗?”   崔治冷冷地问他:“我能说不好吗?”   那是两人继崔理一事后的又一次冷战。   再接着,他发现了贺雪真曾经与凤律的来往书信,他想,是不是无论自己做得多好,贺雪真的爱,也永远不可能完全属于他?   那就像是毒药,日日夜夜煎熬着崔治的心。   所以,凭什么前世他经历过的煎熬妒忌,何静书可以幸免?   他也要看着这个人像他一样,妒忌,发疯,折磨彼此。他要证明给贺雪真看,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人能可以免俗,没有人能表现得比他好。   所以崔治轻声细语,宛如毒蛇吐信:“你见过陛下与凤侍郎的来往书信吗?”   哪知道何静书轻松地笑了一下:“当然看到过了,虽说我有点难受,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早几年见到陛下。但是陛下跟我说了,凤侍郎已经是过去,现在他对陛下而言只是朝臣,仅此而已,但我是不同的。我何静书才是要与陛下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人。”   崔治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何静书施施然擦着崔治的肩膀走过去:“崔侍郎好大的醋味呀,可以拿来蘸饺子了。嘻嘻。” 第35章 世界二   崔治怔怔望着何静书走进寝殿, 久久没有动静。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不,不会的,不是的!他绝对不承认,何静书才是那个更适合贺雪真的人!何静书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可笑, 他若是经历过前世那些事, 还能如此淡定地说这种话吗?   一转头,就见凤律站在不远处,一脸怔忪。   “他说……陛下说我已经是过去, 我对陛下而言只是朝臣……仅此而已……”凤律眼神空茫,看着崔治:“这是真的吗?”   崔治如何看不到他眼中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但他和凤律之间的恩怨,从情场蔓延到朝堂,早已是仇深似海, 崔治心中恶意熏天, 只想狠狠地击垮凤律, 让他也体会自己的痛苦。   所以他走到凤律跟前,点头道:“前世你背叛了陛下, 他能不计前嫌,让你做一个朝臣,已经是对你的宽恕了。知足吧凤侍郎。”   凤律愣愣站了半晌,忽然抖着肩膀笑了一声,早该明白了,在前世经历过他的背叛,贺雪真怎么可能还对他有任何的想法。他不该奢望太多, 现在唯一要做的, 就是用余生赎罪!   可是崔治呢, 若说自己是背叛之仇,崔治就是杀身之恨,比起自己,崔治还要恶劣千百倍!   “崔侍郎也别说我了,你能站在这里,也得多亏陛下的雅量。”   “这小子能进宫,可多亏了凤侍郎。”   崔治一说这事,凤律脸色也冷了,他又何尝不恨,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没有何静书,难道贺雪真还会接纳他吗?   “崔侍郎就别说我了,当初你要是有何静书这份胸襟,也不至于跟陛下闹到那一步!”   “我和陛下闹到那一步,凤侍郎居功至伟!”   “苍蝇不叮无缝蛋,你与陛下若是情比金坚,焉有我插手的份。”   二人相看两厌,齐齐别开头,擦肩而过。   何静书还在东暖阁里,正跟贺雪真商量冬至怎么过的事。凤律求见,贺雪真便让何静书退出去,叫人进来。   凤律来找贺雪真,乃是为了吏部开春后便要公布的新一批人事任免名单。谢玄的同党已尽数拔除,这空缺出来的职位,需得尽快填补。他把这事交给吏部,凤律很快拟出了名单,来找贺雪真了。   贺雪真扫了一眼,名单上有好些个都挺眼熟,是前世他变鬼跟着崔治时曾听说过的栋梁之才。他看了一眼凤律,难不成这人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   他能肯定崔治,因为自他重生以来,崔治的各种行为反应都与前世不同。但凤律并不像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否则在前世背叛了自己之后,他还有什么脸来向自己剖白心意?   所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贺雪真看向凤律,问道:“凤侍郎,这份名单……”   凤律噗通一声跪下,行稽首礼:“陛下,以前种种,都是臣的错。太傅把臣留给陛下,臣却因私情辞官离京,让陛下独自一人对付谢玄,臣有负老师所托,有负陛下信任。”   凤律方才受到刺激,一时间忽然想通了,索性把一切向贺雪真和盘托出,若能求得他的谅解,或许这心如刀绞的滋味,能减轻些许。   贺雪真屏退左右,叹了一口气:“你又何止是有负于我的信任。若说崔治给了朕最狠的一刀,你就给了朕最痛的一刀。”   这话一出,凤律情绪激荡,羞耻悔恨涌上心头,让他头脑昏沉,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   贺雪真走上前,将他扶起来,见凤律眼下青黑,脸色苍白,唯有眼中带着几许火热光亮,看着不太妙。   这是贺雪真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愿意主动与凤律有肢体接触,凤律竟不由得一喜,又跟着热泪盈眶。   贺雪真让他在一边坐下,见他又哭又笑的,照理说凤律有了前世几十年的记忆,就算不说老谋深算,也该颇有城府,怎地现在情绪竟如此外露?   贺雪真把茶碗推到他跟前:“凤侍郎情绪太激动了。”   凤律擦了擦眼泪,喝了茶,感觉情绪平稳许多,赧然道:“自我想起了前世,便一直觉得心性有所变化,有时候竟会无法自控……陛下,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变成疯子吧。”   “无需如此悲观,若有什么不适,让御医看看。”   凤律摇摇头:“多谢陛下的隆恩,但我凤律只是一个罪臣,不值得陛下如此。”   贺雪真只能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陛下……其实城破那日我让人把陛下带到京城庄园,并非要害陛下性命……我只是……”凤律说不下去,他那些龌龊心思,怎么有脸在贺雪真面前提呢:“我只是……陛下当初娶崔治为后,我一气之下,辞官离京,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陛下。”   “你帮助镇南王,却说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我?”   凤律讷讷,说不出话来,羞愧得脸色涨红。   贺雪真看着凤律,他似乎有点明白了,或许凤律前世的所作所为,也是因为爱吧,只是这份爱太扭曲,太自私,生生断送了全部可能。   “算了,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辜负太傅的嘱托,辅佐朕治理江山社稷。”   凤律叩首:“臣定不会再辜负陛下的信任!”   冬至那日,何静书包了饺子,馅儿拌得有点咸,但毕竟是娴妃的一片心意,贺雪真吃了十六个,结果就是晚上起来喝了两次水。   二月初就是过年了,贺雪真的生日也在这段时间,他不是铺张浪费之人,万寿节也一切从简,在御花园简单办了宴席。   吃过宴,太监扶着贺雪真回宫,他四下看看,问道:“娴妃呢?”   方才宴席上人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打道回寝宫,就见宫门口站着个人,拎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眉目俊秀端丽,正是娴妃。   贺雪真走上前看清楚了,原来娴妃手里拎着的是只兔子灯。   何静书笑道:“陛下,今天是您的生辰,我特意做了这盏兔子灯送给陛下。”   贺雪真有些感动,接过灯刚要把玩,只听噼啪一声,兔身上,纸糊的灯罩被里头的竹条穿透,扎了个窟窿。   何静书一脸呆滞。   贺雪真安慰他:“是朕手劲太大了……”   话音刚落,只听又是噼啪几声响,兔身用竹条编就的骨架整个散开,把灯罩扎得七零八落。里头的蜡烛晃了两晃,险险稳住。   何静书精神恍惚。   这让贺雪真怎么安慰啊?贺雪真搜肠刮肚,干巴巴地说:“怪朕手劲没收住……”,这安慰应该没什么作用,何静书拿过贺雪真手上七零八落的兔子灯,闷闷不乐地走了。   贺雪真看着娴妃的背影,默默许了个生日愿望,以后娴妃就待在宫里静静读书,不要再包饺子,也别做手工,放过彼此吧。   开了春,朝廷发下牛种,大力劝课农桑。今年眼看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哪知过了清明,松江县急报传来,当地出现了天花。   贺雪真吃惊,前世松江华亭一带也曾爆发过天花,但那是在四年后。那次崔治刚好回乡祭祖,被瘟疫困在当地,贺雪真自京城快马加鞭,赶往松江。但那时心急如焚的他并不知道,等在松江的人,除了崔治,还有另外一人。   贺雪真揉了揉额头,把凤律叫进宫里来,直截了当地问他:“前世松江爆发天花,究竟是不是镇南王所为?”   “……是,他在西南时,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有一毒人,身上带有数种毒素。”凤律已听说了松江的事:“这次松江天花之乱,多半是镇南王的手笔,陛下派臣去吧。”   “你?”贺雪真看着他。   前世他赶往松江,看望染病的崔治,凤律却在华亭县外拦他。崔治也来了,要他别跟凤律走,但他还是跟凤律离开了。   他知道,他的选择让崔治伤心了,崔治比他聪明,若是换做他,一定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吧。   “陛下,让臣将功补过吧。”凤律叩首恳求。   “需得提防镇南王借机生乱,朕让兵部派人协助你吧。”   兵部派出的人是崔治。   两人准备妥当,三日后便离京了。   贺雪真在宫中做法,有空便关注松江一带的动向。前世他做鬼跟着崔治那会儿,大楚已经发现接种牛痘或者人痘可以预防天花,这法子凤律也知道,但愿他能平定松江之乱。   凤律不愧是栋梁之才,又带着前世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到了松江后,隔离病人,平息流言,让健康百姓接种牛痘,一切有条不紊。   “凤律,你随我来!”崔治快步进了县衙,身后跟着两名兵卒,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你来看看这人!”   凤律上前查看,担架上那人面容枯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长有脓包,看着似乎是天花病。凤律想到了什么,抓起这人的手,只见病人十指指尖发黑,又与天花病的症状不同。   崔治蹲在他身边,盯着凤律:“他不是天花,对吧?”   凤律心头一跳,看向崔治:“他是中毒了。劳烦崔侍郎把表现出相似症状的人另外集中,中了这种毒,若是按照天花医治是会死人的……”   他话没说完,被崔治打断:“他是什么毒?”   “一种来自西南的毒,叫十指蟾。”   崔治脑子嗡地一声,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前世他带着崔理回松江祭祖,这里爆发了天花,那时他恰好也发热,头疼,浑身长有脓包,唯一不同的是,他十指指尖发黑。他只当自己是染了天花,日日喝药,人却一天天虚弱下去。   他没想过,自己会是中了毒。   “为什么,这种毒,你会如此了解?”崔治一字一顿,字字带血。   凤律四两拨千斤,淡淡道:“崔侍郎自诩聪明过人,那便自己想想吧。”   凤律让人调查,发现有中毒症状的人多达数十人,集中在县城南端一带。他让人把中毒之人与天花病人隔离,带人去城南调查,果然发现了镇南王下手的痕迹。   前世他在镇南王手下干了多年,对他十分了解,镇南王聪明,自负,多疑,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他从不怀疑自己。   镇南王散播瘟疫,给百姓下毒,不过是要煽动民乱,凤律索性将计就计,找人带头挑事,过了一阵,果然有人与这带头挑事之人联络。   凤律顺藤摸瓜,找到了镇南王潜伏之处,与崔治分头行动,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包围潜伏之处,势要一举擒获镇南王。   一切行动都很顺利,以至于凤律掉以轻心了。镇南王手下能人异士很多,其中一人擅长玄门术法,凤律竟然忘了这一点。   周围阵法一圈圈亮了起来,凤律陡然间心口一痛,不只是他,大部队已跟着他进入了阵法范围,此时所有人的反应都如出一辙,捂着心口惨叫不已。   崔治在阵法外与敌兵厮杀,要冲进阵法来,凤律叫道:“别进来!找到阵眼!快去找阵眼!”   崔治一边杀敌,一边匆忙询问:“阵眼是什么?”   “阵眼周围,有七块……”话未说完,一箭射来,凤律痛叫一声,倒在地上,捂住胳膊。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只金凤忽然出现在天际,灵活地躲开流矢,金凤向众人飞来。   “是陛下……”   “一定是陛下显灵了!”   金凤飞向崔治,在他头顶一拍,没有停顿,朝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崔治连忙赶上。金凤飞至远处山坡上,身子撞入山坡,消失不见。   崔治眯起眼睛,盯着金凤消失之处,那里周围摆着七块石头,,看着十分随意,似是再寻常不过。   崔治张弓搭箭,一箭射向中心。   随着爆裂声响起,阵法立破,暗处操纵阵法之人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士兵们终于得救,加上金凤出现,登时士气大振。崔治赶回凤律身边,见他痛到昏迷过去,哼了一声:“凤律,你可不能死,你若是死了,谁来替我解开疑惑。”   凤律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嘲道:“蠢货……你还没想到吗?”   雨下起来了。   崔治让人抬着凤律,来到医馆包扎医治。伤口经过处理,凤律看着不那么虚弱了。   崔治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幕,前世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他站在雨中恳求贺雪真不要跟凤律离开。   贺雪真还是走了。   “贺雪真跟你走,是为了替我求解药吗?”   凤律哼了一声:“不然呢?”   “为什么贺雪真不跟我说?”   凤律眯着眼睛看崔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崔治倏然抬眼:“你想说什么?”   他走到凤律身边:“你想说崔理?”   凤律闭着眼睛,“你自己想。”   “不可能,我一定是被人在井水里下了毒,崔理……不会是他的。”   “若是在井水里下毒,为什么崔理没事,就你中毒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治难以置信,看向凤律:“我和他是亲兄弟,杀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理的目标不是你,是陛下。”凤律睁开眼睛,眼神疲惫,带着几分嘲弄:“他恨陛下呀,陛下一定会救你,所以他一定会跟我走的。陛下也猜得到是崔理下得毒,他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没有跟你说。”   “崔理没有这种心机……”崔治声音虚弱,却仍在挣扎,若不挣扎,他将跌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升!   “他没有,镇南王有。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何崔理会有这种毒药?”   “所以,他刺杀贺雪真,也是镇南王挑唆的……对吗?”这个念头闪电般侵入脑海,崔治宛如溺水之人,胸口涨到要爆炸,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以也不是贺雪真……不是他……”   “不是,是我,是我挑唆他身边的大宫女琼霜下毒,她对陛下忠心耿耿,容不下崔理这个隐患……”   崔治走入雨中,哀嚎一声,似哭似笑。   那个雨天,他躺在崔氏旧宅里,崔理从外头跑进来,甩落一身的雨珠:“哥,陛下来了!离县城门不远!”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想让贺雪真不要进来,他身子骨弱,容易沾染疫病。   崔理扶着他,赶到华亭县外,却看见贺雪真与凤律站在雨中说话。   凤律!那段时间,崔治时不时便会想起这人,这人是扎在肉里的一根刺,虽然不致命,但让他无法忽略。   贺雪真不是来看自己的吗,他有什么话要跟凤律说?   不要,不要搭理他,到我身边来!   两人在雨中说话,越走越近。崔治不知哪来的力气,快步冲上前,拉住了贺雪真的手。   贺雪真有些惊讶,扶住他一脸关切:“你怎么来了?身体如何?怪我来晚了。”   崔治抱住贺雪真:“别理他,跟我走。跟我走吧。”   凤律脸色扭曲,高声道:“贺雪真,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方才亲口说你很思念我,敢不敢说给崔皇后听听。”   贺雪真脸色难看:“不要胡说八道!”   凤律转身:“要不要跟我来,就看你怎么选了。”   凤律走了,崔治拉住贺雪真:“不要跟他走,不要……你不是说有我就够了……”   贺雪真看着崔治苍白的脸色,抓起他的手看一眼十指尖,又扫了崔治身边的崔理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保证!”   他从崔治手里抽出衣袍,转身大步追随凤律而去。   崔治趴在地上,在大雨中痛哭失声。崔理蹲下身,把伞打在他的头顶:“哥,陛下不要你,他选择别人了。我们回去吧。”   崔治双手抓进泥地里,最后一滴眼泪落下,他发誓,既然无法拥有爱,他至少要拥有权力!   贺雪真跟在凤律身后,有些恼火:“你为什么要在我的皇后跟前说那些话!凤律,你太卑鄙了!”   凤律转过身,任由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是啊,陛下,我就是如此卑鄙,我还可以更卑鄙!”   他举起手中的瓶子,扔进了不远处的河水里。   贺雪真大叫一声,推开凤律,冲进河里摸索。河水因雨势湍急,好几次险险将他冲倒,贺雪真浑身湿透,遍身泥泞,好不狼狈。   凤律冷眼看着,热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原来贺雪真愿意为崔治做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忿恨妒忌宛如一把钝刀子,不停折磨着凤律的心。   眼看贺雪真再一次差点摔倒,凤律忍不住了:“上来吧,解药还在我这儿。上来!”   看着贺雪真珍重地把解药放入怀中,凤律问他:“你猜到是谁下的毒了吧?你会告诉他吗?”   贺雪真看了他一眼,摇头:“被至亲之人背刺的痛苦,我体会过,那太痛了,我不想让他体会。”   “至亲之人,是谁?”   贺雪真看着凤律,没有给出答案。   那就是你啊,凤律。 第36章 世界二   松江县一战, 只能说险胜,那之后崔治刮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镇南王。   半个月后松江天花之乱渐渐平息, 凤律与崔治回京复命。   贺雪真因那夜施了术法, 这种距离远的法术对身体消耗过大,人一直昏昏沉沉睡着, 外务交给内阁, 内务交给何静书。   崔治回京后立刻赶来皇宫求见,被宫人拦在宫门口。   崔治徘徊不去, 何静书听说了,带着人来宫门口,“崔侍郎公务不忙么?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了?”   崔治盯着他:“是你拦着不让陛下见我?”   何静书满脸冷漠:“你?崔侍郎竟直呼本殿,好生无礼!来人!打下去!”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快步上来,把崔治往外拖。   崔治挣开两人, 盯着何静书:“何静书, 那天你能救了陛下, 是我让着你!如果我快你一步,现在可没你耀武扬威的份!”   “如果?”何静书冷笑:“是啊,崔侍郎若快我一步,现在说不定都是皇后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何静书看向侍卫:“别愣着,崔侍郎目无尊卑,冒犯本殿, 拖下去杖责十五!”   何静书教训崔治, 只是为了立威, 他知道这人有才, 贺雪真打算重用, 自然不可能真叫人把他打坏了。行刑之人懂他的意思,没下狠手整治崔治,然而,崔治被送回家后,还是一病不起。   崔理在病榻前照顾,却觉得哥哥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许多,不似从前亲近了。崔治病重,时醒时睡,醒着时叫崔理自去读书,不需他照顾,睡着时满嘴胡话,“陛下!”“雪真”地满口乱叫。   他直呼陛下的名讳,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崔理怎敢借他人之手,只能自己亲自照顾。   崔治病得厉害,都是心病,何静书那句话刺激到他了。   回家之后他总想着,若祈福那天,他快人一步,救下贺雪真,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思来想去,他都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痴心妄想,贺雪真带着前世被毒杀的记忆,就算这一次又被他救了,也断然不会再要他了。   崔治就此入了魔怔。   他烧得昏昏沉沉,沉入迷梦不醒。在梦中,他仍是贺雪真的皇后,与他恩恩爱爱,情投意合,谢玄的欺侮没有分开他们,反倒让他们更亲密了。可是醒来后,眼前却只有弟弟那张脸,想到自己前世因为这糊涂弟弟,一步步疏远贺雪真,最后竟对他下了杀手,这梦里梦外对比如此惨烈,崔治难以接受,只盼着自己就此昏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崔理别无他法,想着哥哥昏迷时一直惦记着陛下,或许陛下来看看,哥哥就能好起来呢。他进不了宫,便托人找到何尚书,劳烦他进宫为哥哥说说好话。   何尚书乃是阁臣,早就知道崔治被自家儿子打得一病不起,成天在家里对着夫人长吁短叹,后悔把这个霸王嫁进宫里头,若是祸害了帝王家,他们何家就是千古罪人了,夫人听了也直抹眼泪。   崔理求上门,何尚书心怀愧疚,自然愿意帮忙。恰好这两天贺雪真醒来的时间多了,有空见外臣,他便动身进宫去了。   崔理回到家中,在哥哥病榻边说:“哥,陛下待会儿便来看你了!你快醒醒,这般虚弱,待会儿怎么见陛下呢。”   崔治昏沉间,听见有人说贺雪真要来看他,几番挣扎,终于自昏睡间醒来。崔理一喜,说:“哥!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找陛下一准有用。”   崔治面容枯槁,眼神黯淡无光,听见陛下二字,才终于有了些精神,问:“陛下……”   说了两个字,却是细如蚊呐,喉咙嘶哑,说不出话来。   崔理懂他的意思,连忙说:“何尚书已经进宫里去求见陛下了,一会儿陛下便会来看哥哥了。哥,喝药吧。”   崔治似终于振作了些,就着崔理的手,把药喝了,眼带期盼看着门口。   贺雪真昏昏沉沉睡了好些天,这两天元气恢复了不少,终于能清醒得久一些。何静书把他责罚了崔治的事跟贺雪真说了,贺雪真听了前因后果,安慰他:“是他对你无礼,不是你的错。下次若还有外臣对你无礼,尽管责罚便是。”   何静书身为男子,进宫为妃,少不了惹人非议,贺雪真自认为他出头撑腰是理所应当的。若是因为何静书责罚了崔治而惩罚他,以后那些文臣武将们,都不会再尊重何静书了。   何静书微微一怔,没想到贺雪真会这么说,不禁自得,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   没多久何尚书进宫求见,说了崔治的事。贺雪真想了想,说:“有病就该让太医医治,朕不是大夫,去了又有什么用。朕让太医去看看吧。”   何尚书为何静书责罚崔治的事向贺雪真请罪,贺雪真说:“崔侍郎不敬在先,娴妃何错之有。何尚书也无需请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   崔治在床榻上等着贺雪真,坐等不来,右等不来,双眼中的亮光渐渐暗淡下去。崔理也不禁着急,大门口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这次终于听见动静了,崔理喜道:“一定是陛下来了!”   他赶到门口迎接,崔治眼睛亮起,撑着身子坐起来,整理好衣衫头发。   没多久,崔理带着来人走进来,却是太医院的院判,并不是贺雪真。崔治怔怔地看着,不死心似的,伸长脖子往院判身后看。   崔理有点心酸,小声说:“哥,陛下还是关心你的,特意派了柳院判来为你看诊呢!”   崔治一时间浑浑噩噩,柳院判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崔理熬好了药,端到他跟前,崔治忽然问:“陛下真的不来了吗?”   崔理讷讷:“……或许,陛下有事,走不开……”   不,崔治知道,别管贺雪真再怎么忙,心上人生病,贺雪真是一定会亲自照看的。就像前世他被谢玄惩罚,贺雪真衣不解带照顾他,为他上药;就像前世他在松江祭祖时中毒,贺雪真自京城赶来看他……   可惜,前世他得到了这份殊荣,却不自知。他是一个不懂得惜福的人,最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拥有的一切从指缝间溜走。   “陛下一定是有事!”崔理见崔治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手忙脚乱,试图安慰。   崔治摇摇头,不是的,贺雪真没有来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了而已。   崔治端起药碗,眼泪落进了药汤里。   崔治的病终于好了,早朝上贺雪真见到了他,人瘦了许多,眼睛里也没了野心勃勃的光亮,与凤律站在一处,倒像两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似的。   松江之战后,镇南王销声匿迹,贺雪真命人搜捕,却一直不见踪影。雨季来临,黄河泛滥,贺雪真为这事头疼,崔治自请前去治水。   他是兵部侍郎,按规矩治水是工部的事。但他于治水之事确实有些经验,贺雪真便让他兼了工部的差,着手治水一事。   崔治走后,三五天便有书信送来,多是交代治水进程,也有一两句,告诉贺雪真自己见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特意买了一些,附在信笺后一并送入宫中。   贺雪真不知道他此举何意,让人把东西丢出去,何静书见了,觉得有趣,跟贺雪真要来把玩。贺雪真便叫太监检查一遍,赏给何静书了。   治水之事一切顺利,贺雪真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如今朝堂之事一多半可交给凤律,他比前世轻松很多,如果娴妃别三不五时来找他,他会有更多时间修炼。   他原本有点嫌弃娴妃少年人太闹腾,哪知道有一次耳报神听见娴妃在宫门口跟身边的小太监说话。   小太监说:“陛下喜静,殿下三不五时前来打扰,怕要惹陛下不快啊。”   何静书说:“你知道什么?我来找陛下,可不是为了好玩。陛下他孤独久了,都快失去活着的乐趣,我是想让他快活。”   贺雪真心里五味陈杂,他的确孤独了太久,在天界时,族群被灭,他少年时便孤身一人四处流浪,后来被师父捡了,与太白荧做了师兄弟。他知道,别管自己表面上多么严肃冷情,其实内心始终渴望着温情,否则也不会在长久的相处中对太白荧生出感情,也不会在上一世时,把娘亲外公舅舅们的亲情视若珍宝,也不至于那般依赖凤律的陪伴。但他孤独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取悦自己的滋味。   或许他应该试着接纳何静书,他已入太上忘情之道,不会动心,但把他当做家人又有何不可呢?   过了半个月,崔治没有书信送来,贺雪真正准备用道术查看情况,工部传来消息,信阳县黄河支流决堤,崔治下落不明。   贺雪真用道术查看,竟也找不到崔治,不知这人究竟如何了。支流决堤,也需得尽快派人前去抗洪赈灾才是。   贺雪真安排了人手,让人快马加鞭赶到信阳,他则用道术查看当地情况。赈灾一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决堤的支流也已被堵上,只是崔治仍是生死不知。   这天七夕,何静书邀他赏月,跟他说起宫外此时此夜的种种热闹,贺雪真被他勾的心动,何静书看出来了,提议道:“陛下劳累了好些天了,不如今夜与我一起出去散散心?”   贺雪真怀疑是何静书自己想出宫玩玩,便成全他,两人带着乔装的侍卫,出了皇宫。   七夕的京城果然热闹非常,贺雪真被人撞了好几下,何静书有些不快,拉住贺雪真的手,贴着他耳朵道:“陛下与我走近些。”   贺雪真这才惊觉,他总说何静书是少年郎,这少年郎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何静书拉着贺雪真的手,买了两只面具,一只红狐狸,一只白狐狸,一人戴一只。戴上面具,贺雪真被撞的次数明显减少,他不明白为什么,问何静书:“是不是我看着面嫩好欺负,所以总有人来撞我?”   何静书面色不善:“不是……不过是一帮流氓色批罢了,陛下不用理会。”   这话听着耳熟。   贺雪真正在回忆,何静书牵着他的手走到街边的摊位上。贺雪真在小摊前流连,虽说经历了百世轮回,但每一个时空的民间文化都有其精妙之处。他拿起一只泥塑小狼把玩,何静书问小贩:“这泥塑怎么卖?”   “二位眼光好,五百文钱一个!”   贺雪真正要掏钱,何静书按住他的肩膀,把面具掀起来,虎视眈眈盯着小贩:“你再说一遍。多少钱?”   “……三十文。”   何静书数出钱来,把摊位上十来个泥塑小狼都买下来,贺雪真难以置信,抱着泥塑小狼美滋滋:“这么便宜!你真厉害!”   小贩看着二人走远的背影,直擦冷汗,那京城第一霸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今天怎么重出江湖了?听说他嫁进宫里去了,这么说,他身边那戴白狐狸面具的是……   是圣上?!   不知不觉,贺雪真买了不少东西,当然,都是由何静书付钱。他怀里的东西已堆到冒尖,一名侍卫走上来,把东西接了,再度退下。   何静书牵着贺雪真的手,走到投石乞巧的摊位前。三米外放着乞巧贡案,贡案分三层,分别放有送子观音,菩萨,牛郎织女,案几下放有瓜品糖食小吃刺绣等物。牛郎织女在最上层,双手合握一只小布兜,若能投中布兜,案几下所有奖励都能带走。   好几名男子正在投石乞巧,只是无人能投中布兜。贺雪真跃跃欲试,何静书主动付了钱,推着他上前。   摊主给了贺雪真三枚石子,贺雪真打了两枚,试过手感,还剩下最后一枚,他掂了掂石子,朝何静书看了一眼,何静书把红狐狸面具掀至头顶,抱着胳膊冲贺雪真微笑,用口型说:“陛下,若你投中了,能不能让我亲一下?”   贺雪真盯着他的口型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登时满脸通红,周围欢呼喝彩的人都似静,一切声音离他远去了,贺雪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枚石子,他要不要投中——   他丢出了石子。   噗通,噗通。   石子落袋,没有声音,但贺雪真好像听见了。   那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轰然一声,周围爆发出喝彩声,贺雪真下意识看向何静书。何静书笑着走上来,抱住贺雪真的腰,问道:“陛下答应我了吗?”   他掀起贺雪真的面具,低下了头。   灯火阑珊处,一人愕然,看着月影花灯下抱在一起的两人,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这人面容憔悴枯槁,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正是消失了好久的崔治。   何静书松开贺雪真,冲围观人群笑道:“奖赏我们不要了,送大家了!”   他抓着贺雪真的手往一边走,一颗心还在扑通狂跳。贺雪真脸如火烧,慌张地拉下面具,暗道千万别被哪个朝臣看到,一转眼,却看见崔治站在不远处,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贺雪真拉着何静书,停住。   崔治走上前来,双足灌了铅似的。看着贺雪真与何静书交握的双手,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胃里,酸涩道:“陛下……” 第37章 世界二   崔治失踪了那么久, 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了?   贺雪真快步上前,惊疑不定:“崔治,你怎么会在此处?”   崔治盯着贺雪真红肿的嘴唇, 干涩道:“说来话长,陛下……”   他面容枯槁, 似是还在病中,贺雪真召来侍卫们,把崔治带回了宫里。   御医前来看诊, 皱着眉头, 替崔治解开左手的包扎,只见那左臂上坏了好大一块,创面没有清理,只是草草敷了药包扎起来,几乎可以见到骨头,闻之有恶臭味。   贺雪真早就察觉到他左臂不甚灵便,没想到坏成这样了,不禁问御医:“柳院判, 他这左臂还能不能保住?”   柳院判说:“回陛下的话, 若是再晚几天,就不能要了。”   贺雪真稍稍放下心来。   崔治却是一直盯着贺雪真, 贺雪真这般紧张,想来, 还是关心他的吧?方才看见贺雪真与何静书那小子在灯下拥吻,他浑身血液冰凉, 头晕目眩, 心中酸涩妒忌到几欲落泪, 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他宁愿贺雪真给他喂毒药, 让他也尝一尝鹤顶红之痛,也不要看见贺雪真与别人亲昵恩爱!   何静书那小子不过是个漂亮草包罢了!他有什么好的,若是当初是自己先一步救了贺雪真,纵然雪真仍不会原谅自己,也轮不到何静书捡便宜!   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柳院判诊了脉,取出柄薄薄的银刀,浇上烈酒,让人按着崔治,一点点剔除腐肉。崔治满头冷汗,死死咬着牙。   柳院判道:“崔侍郎若是痛,就喊出来,莫咬坏了舌头。”   崔治摇头道:“无事,柳院判继续吧。”   柳院判一点点把腐肉剔去,替他上了药,包扎完毕,又写了张药方子,让徒弟去太医院取药。   太医离开了,贺雪真看着崔治,问道:“现在能把来龙去脉说说了吗?”   原来黄河支流决堤,崔治发现线索,乃是镇南王派人干的。他一路追着线索而去,且追且战,不慎中了埋伏,当时被一名坐轮椅的老道士给救了,才侥幸活下来。   他随手替自己包扎了伤处,亮明身份,与老道士一起跟镇南王的手下斗法,终于将对手杀退。那老道士一道术法把他送了回来,他才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上。   贺雪真问他那老道士的外貌特征,与他认识的那位都对上了,看来崔治没有说谎。   “前世我投靠镇南王时,他手下便有能人四名,一名毒人,一人擅长玄门道术,一人武艺高强,一人乃是军师。这次我杀了那擅长玄门道术之人,剩下的都跑了。”   贺雪真点头:“崔侍郎辛苦了,想要什么赏赐,但凡朕有的,崔侍郎尽管开口。”   崔治静静地看着贺雪真,久久不语。贺雪真问道:“怎么?你不好说么?”   “我想……”崔治垂下眼睛:“我想陛下身边只有一个娴妃……或许该再添个人了……”   贺雪真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他:“你想让崔理进宫?!”   啊这?崔家可是很看重子弟们的仕途前程的,把崔理送进宫里来,崔理答应么?   崔治有些懊恼:“……算了,陛下就当臣不曾提过这事。”   贺雪真松了一口气,怕他反悔,立刻问:“那你有别的什么想要的么?”   崔治摇摇头,问道:“我给陛下寄来的那些东西,陛下收到了吗?”   贺雪真一愣,明白过来,崔治问的是那些他随书信附送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儿。那些东西贺雪真本要叫人丢了,何静书看着有趣,要走了。   “怎么了?那些东西难不成另有奥秘?”   崔治有些挫败,抿了抿嘴,说:“陛下曾经说,若不是九五之尊,肩负着无法推脱的责任,毕生的心愿就是遨游四海,随心所欲,见识一切稀奇的有趣的,好吃的好玩的。那时我说,陛下的愿望,有朝一日,我会帮陛下实现……”   崔治说得一字一顿,直视贺雪真,观察他的反应。   贺雪真却是垂下了眼睛,微微有些不快。崔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跟他追忆起过去来。他们的过去,可算不上愉快吧。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鹤顶红的痛苦,朕不想再回忆一次。”贺雪真皱起眉头。   见贺雪真不高兴,崔治一瞬间后悔,手足无措,连忙慌急道:“我错了,我以后都不提了!陛下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他说着,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贺雪真。贺雪真躲开他的手,说:“崔侍郎,朕需要的是治国之才,仅此而已。”   崔治一怔,眼中莹然,缓缓垂下手,嗓音嘶哑:“臣知道了……”   贺雪真看了他一眼,正想让人把崔治送回府去,何静书前来求见。   贺雪真想起方才在街道上被何静书抱着亲,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唇,耳朵一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何静书。他一个太上忘情的人,不可能再动感情,给了何静书错误的反应只会让他误会吧。   他焦虑地转了几圈,无奈道:“他让进来吧。”   何静书大步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木器,兴冲冲道:“陛下,前阵子你赏给我的木牛,我改装了一番,你看看!”   他说着,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拧紧机括,地上那玩意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起来。   “陛下,你看,是不是很有趣?”   崔治却是脸色一白,他如何看不出来,地上这走走摔倒的木头小狗,乃是用他送来的木牛改装的。   原来他送来的礼物,陛下转手就给了何静书!   崔治脸色惨白,看向贺雪真。贺雪真对侍卫道:“来人,送崔侍郎回府。”   崔治煞白着一张脸,神情恍惚地跟着侍卫们走了。贺雪真躲开地上的小狗,何静书咦了一声,问道:“陛下不喜欢吗?”   贺雪真原本坐在软榻上,何静书靠上来,单手撑在贺雪真身侧,阴影整个把贺雪真笼罩了。   贺雪真暗自想,这半年来他的娴妃这是长高了多少啊,不行!他也不能落于人后!   何静书见他出神,用手碰了碰贺雪真,“陛下看,为了做这只小狗,我的手都划了几道口子。难道陛下不喜欢吗?”   “没有,娴妃真是聪明,去年还连灯笼都扎不好,今年竟已经会改装木狗了!真是天赋过人!”   贺雪真意在夸奖,何静书却是脸色一僵,想起那盏翻车的灯笼,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这种时候,必须转移话题,何静书问:“那陛下为什么躲着它?”   “因为……因为朕不太喜欢狗……”因为狗这种物种,跟贺雪真的族群太像了,他们族群间最狠的骂词,就是骂对方是“狗”!   “好好的一头狼,活得像条狗!”,“如此胆小,莫不是狗混进咱们族里来了吧?”诸如此类。贺雪真那时年纪小,但也知道被骂狗是很不好的。潜意识里便不喜欢狗了。   “啊?”何静书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登时沮丧,灵魂都要飘走了似的。贺雪真手忙脚乱,试图安慰:“也没有很讨厌,我让人放在寝宫里,好不好?”   何静书呜了一声,说:“我现在心里有点难过,陛下抱抱我吧。”   贺雪真啊了一声,身子后仰,双手撑在软榻上,浑身僵硬。何静书从善如流,“陛下既不愿意抱我,那让我抱抱陛下总行吧。”   说着俯下身来,用力把贺雪真往怀里一带。   贺雪真原本用双手撑着身子,被何静书一抱,登时卸了劲,不由自主地一倒。何静书压在了他身上。   何静书感觉到贺雪真的僵硬,撑起身垂头看他,笑道:“陛下身子僵成这样,难不成很怕我吗?”   “朕……”贺雪真讷讷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平素高冷矜持的人,竟被简简单单一句话逗得脸红了。   何静书盯着贺雪真看,语气温和:“陛下为什么如此抗拒我?”   贺雪真把手放在他肩上,撑着他,“娴妃,你初入宫时朕就说了,朕这一生都不可能对别人动心,你想要的,朕恐怕给不了。如果你后悔了,想出宫……”   何静书眼眸有些微黯淡,仍是笑着:“陛下真的不可能爱上我吗?”   贺雪真点头。他下凡历劫,经历百世轮回,已入太上忘情之道,现在是为了证道。若是他自毁大道,那就是历劫失败,将沉沦于轮回之中,永无重返天界之日。他挺喜欢何静书这个年轻人,但那并不是爱。   何静书想了想,说:“你不爱我,也不会爱别人,那很公平。爱不爱的,我不在乎,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   贺雪真没想到,何静书虽然年纪不大,心性却能这般洒脱。何静书提议道:“陛下,那我们来做那种事吧。”   贺雪真一愣:“那种事?”   何静书笑嘻嘻,抱住他,玩笑般道:“我们早就是夫妻了,还没做过夫妻之事。”   贺雪真登时涨得脸色通红,推着何静书赶他走:“已经很晚了,娴妃快回宫歇息去吧。”   何静书今夜已占了便宜,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乖乖告退,抱着小狗笑嘻嘻地跑了。出了宫,何静书脸上的笑容褪去,有些苦涩,垂着肩膀叹了口气,默默回宫去了。   治国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追拿镇南王之事也有了眉目,赈灾之事已入尾声,贺雪真只觉得这一世做皇帝,比前世轻松多了,想来是凤律和崔治都是能一个顶十个的栋梁之才,替他把工作都分担下去了。   虽已入秋,但暑气未消,贺雪真近来熬夜修行,很是疲惫,这天下午在太液池边承光殿内睡着了。   崔治立了功,虽说他什么也不要,贺雪真还是得赏,让他担当大学士的职务,入了内阁。这天下午,崔治出了文华殿,往宫内去,过西直门时,小太监给他指了路,往太液池边去。   殿外站着两个宫女,池边凉风习习,吹得二人睡眼昏沉,见崔侍郎前来,小声道:“陛下在殿内睡着了。侍郎等会儿吧。”   崔治道:“我在四处走走,陛下醒了叫我。”   宫女应下。崔治上了金水桥,走了一圈,回来见到两名宫女昏昏欲睡,没叫醒两人,径自走入殿内。   贺雪真躺在软塌上,睡得正酣,身上只盖了一层薄毯,一只手垂在软塌边。崔治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轻握住贺雪真的手,放在软塌上。   前世他与贺雪真成婚八年,前四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后四年的时间却都用在了怨怼猜忌上。他从松江回京后,通过崔理联络外臣,集结党羽,拉起一支“皇后党”,崔治虽不能出仕,却能通过这些人插手朝中事务。贺雪真忍无可忍,出手肃清皇后党,崔理不忿,刺杀贺雪真,他求贺雪真放过崔理,那一刻他是真心忏悔,想就此收手,可崔理的死,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他太蠢,生生葬送了两个人的一切。   也是他太蠢,总想着得到,却忘了珍惜。他曾经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陪伴贺雪真,但他那时却觉得这种陪伴微不足道,不屑一顾。   崔治静静地看着贺雪真,他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但就在下一秒,贺雪真睁开了眼睛。   他迷蒙的眼神在对上崔治时一瞬间清醒,贺雪真皱起眉头,领地被入侵的不快让他有些恼火:“崔侍郎怎么进来了?宫外头守着的人呢?!都死了吗?!”   贺雪真很少对宫人发这么大的火,宫女匆匆忙忙进来,跪下认错。虽说他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但也不能松散成这样。贺雪真叫人把两名宫人换掉,敲打崔治。   崔治没想到贺雪真居然对他如此反感,前世他知道贺雪真有一个安全区域,不亲密的人,不能进入这个安全区域,但他崔治向来不在被驱逐的范围之内。   但现在他已失去了靠近贺雪真的资格。   这个认知让崔治酸涩羞愧,无地自容,把要禀报的事汇报完毕,便急匆匆落荒而逃了。   崔治回到府中,心内仍是苦涩得厉害,径自往后院走。崔理悄悄跟着他,躲在后院院墙外,不一会儿,里间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那天陛下赏来的两个宫人。每次哥哥心情不好,便会来后院折腾他们。崔理明显感觉到,哥哥变了太多了,整个人阴沉沉,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但崔理知道,哥哥也有软肋,那就是陛下。这天吃晚饭时,崔理问:“哥哥是不是在官署受气了?别不开心了,哥哥不开心,若是生病了,陛下会担心的。”   崔治却是自嘲一笑,淡淡道:“陛下不会在乎的。”   崔治来禀报的,是关于镇南王与同党的动向。进来东南地方传来讯息,在沿海一带发现了镇南王与党羽活动的踪迹。崔治向贺雪真申请前往沿海一带。贺雪真看了崔治呈上来的计划,批准他前往东南一带,在宫中静等着他的好消息。   东南地方离京城委实太远,他每天只能用道法查看极短的一段时间,看不出什么内容。所以不知道东南计划有多么凶险。   崔治与镇南王党羽几番斗法,破坏了对方数次诡计,一次不甚中了那毒人的招儿,幸亏他之前请到了那位坐轮椅的老道士出山,性命攸关之际,老道士替他解了毒。   崔治抓了毒人和镇南王身边的狗头军师,镇南王党羽再去其二,但他也不甚受了伤,被镇南王身边那名武功高手险些刺中了要害。   这□□上的伤,老道士可没办法帮他。崔治在当地将养了足足有一个月之久,伤势渐渐好转,才带着人头打道回府。   崔治一举解决了镇南王两名臂助,乃是大功劳一件。贺雪真自然高兴,赏了不少东西,深感自己没有对崔治下死手非常明智。   镇南王的臂助只剩下那名武功高手,贺雪真高兴,但这宫里有一个人,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太后被打入冷宫,已近一年,这一年来她仍抱着希望,盼望着镇南王成功起事,把贺雪真从皇位上掀下去。但随着镇南王的党羽一点点被剪除,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又是冬至,何静书邀请贺雪真到他的宫里坐坐,一起吃顿饺子。听说今年的饺子是御膳房包的,贺雪真放下心来,当天晚上去了何静书宫里。   何静书把宫人们都打发走了,跟贺雪真两人对坐,御膳房送饺子来,竟没拿醋。何静书让小太监拿醋来。没多久,一名太监走进来,手里拿着醋瓶。   何静书看他一眼,忽然把贺雪真推开,叫了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太监突然出手,甩出一把铁蒺藜,竟是一个使暗器的好手。贺雪真连忙躲开,只听嗖嗖几声,铁蒺藜落在他方才所在之处!   贺雪真叫道:“来人!”   半晌无人进来,怕是宫殿周围把守的侍卫宫人都已经被这人解决了!   这人却是是个好手,贺雪真几次三番想要使出道术,都被他打断,只能不停地逃跑。他来何静书宫中,更不会带符箓防身,是以一时间左支右绌。何静书跑出宫去,不多时又跑了进来,手里抓着一支做木工剩下的长木料,怒道:“你爷爷的人你也敢碰!”!一番点、刺、戳、打,把木料当做长矛来用,竟是个有几分水平的练家子!   刺客抽出腰间软剑,连翻削砍,木料一点点变短。   何静书为贺雪真争取了时间,贺雪真催动道术,随手在书架上抓了本书,咬破手指,以血画符。一道光亮闪过,符箓即成,贺雪真抛向空中,那符箓蓬地一声点燃,化作一只金凤,冲向刺客!   其实这道术召唤出来的东西,对付阴邪之物有用。对待人,尤其是阳气旺盛的人,并没有多少伤害。除非是像刘道士那般,用邪术驱鬼,才能伤害人。但一旦害了人命,那就是背上了业债。   贺雪真是下凡历劫之人,自然不会自毁道行。但他召唤出的金凤也颇能唬人,飞在刺客头上一阵抓啄拍打,贺雪真连忙抓着何静书,两人跑出宫去。   那刺客抽出腰上软剑,对着金凤一通劈砍,发现这金凤其实无法伤害他,立刻追出宫,一剑甩来,眼看就要打中贺雪真后心,何静书扭头,把手里短短的一截棍子甩出去,凌空与软剑相撞,抓着贺雪真夺命狂奔。   刺客飞檐走壁,竟是不需要轻身符,也能使出轻功。他凌空甩下一把暗器,何静书解了衣袍,抓着领口往头顶一甩,只听刺拉拉几声,暗器刺破了袍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刺客已飞身杀至近前,从袖子里抽出两把匕首,直冲贺雪真而去。贺雪真避无可避,一瞬间竟是大脑一片空白!   何静书把他往身后一推,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刺客一顿,倒了下去。后心射入一只羽箭。   远处的禁卫军匆忙赶来,跪下请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贺雪真还紧紧抓着何静书的手,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   他看向何静书,确认这人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看何静书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陌生。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娴妃,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霸,或许还真不是京城老百姓乱扣帽子啊! 第38章 世界二   崔治跟在禁卫军身后, 急匆匆赶上前来,确认贺雪真无事,松了口气。   他让禁卫军起来, 看看刺客还有没有气,这人究竟是怎么进宫里来的,务必要查清楚。他看向崔治,问:“你怎么也来了?”   今天是冬至,但崔治不想回到崔府面对那个糊涂弟弟,一个人在文华殿处理公务。听说贺雪真去了何静书的宫殿,两人一起吃饺子过节,他心里酸酸的, 在宫里乱晃,来到了何静书宫殿附近。   见宫殿周围一名侍卫都没有,崔治直觉不对,转头就去找禁卫军统领夏月乡, 这才及时赶到,救了两人。   崔治蹲在地上,举着火把,看了刺客一眼, 认出来:“这就是镇南王身边那个武功高手!他怎么会混进宫里来?”   贺雪真看向禁卫军统领:“我也想知道。”   统领不禁冷汗涔涔, 连忙请罪。   “请罪就不用了,把事情追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   贺雪真赏了崔治, 把众人打发走, 问何静书:“娴妃方才没有受伤吧?”   何静书把外袍脱了挡暗器, 也不知冷不冷。贺雪真捏了捏他的手, 何静书激动得脸蛋通红, 连忙把贺雪真的手紧紧握住,笑道:“没受伤,就是吓着了!陛下,方才我真是吓坏了!”   想想方才何静书勇斗刺客的英姿,想到他怒骂“你爷爷的人你也敢碰!”,怎么看也不像吓坏了的样子。   无奈娴妃大鸟依人,抓着他的手就不放了,贺雪真只得带着何静书回自己的寝殿去。   贺雪真让御膳房重新送了饺子来,又让人给娴妃找了件外袍穿上,问道:“娴妃的武艺不错,是在哪儿学的?”   何静书使的是枪法,一看那板板正正的风格,就知道是兵营里训练过的。   果然,何静书动作一顿,“随便耍的。以前我爹把我丢京畿兵营里练过。”   贺雪真抓起他的手看看,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看来的确是下过苦工的。贺雪真来了兴致,问道:“练过多久?怎么不练了?”   “练了小十个月吧。后来我爹把我拎回来读书。”何静书含含糊糊,轻描淡写。其实是他在京营里不服管教,虽然年纪小,但一肚子坏水,把一堆兵油子整的哭爹叫娘,苦不堪言。京畿兵营的校尉亲自拎着人来尚书府退货。   何尚书看着这不省心的儿子被打发回来,头痛不已。老兵欺负新兵仿佛是兵营的传统,但何静书性子骄纵,怎么可能由着一帮兵痞欺负,别人欺压他,他自然要原样奉还。被退回来,何静书也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上街晃悠去了。   “只练十个月,便有这种水平,让你进宫可真是屈才了。”   何静书登时又来抓贺雪真的手,可怜巴巴道:“陛下可别让我出宫。”   何静书看着可怜,但贺雪真已经有点看出他的路数了。京城第一霸不是浪得虚名,怎么可能是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这小子是在装模作样博同情呢。   虽然看穿了何静书的心计,但贺雪真并不讨厌他,方才若不是何静书舍命相救,贺雪真现在人已经躺下了。他说:“放心吧,不会赶你走的。你想要什么赏赐?”   何静书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随即又垂下头说:“算了,没什么想要的。”   贺雪真说:“怎么了?想要什么就说,但凡朕能给的……”   何静书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颊泛红,直勾勾地看他。贺雪真一下子就懂了,登时脸也红了,有些尴尬:“算了,朕怕是给不了,吃饺子吧。”   娴妃的宫殿被刺客破坏一通,暂时不能住了,贺雪真便让他晚上在自己的寝宫里休息。把娴妃激动坏了,在贺雪真身侧翻来覆去,烙饼似的,贺雪真闭着眼睛,并未睡着:“你再不好好睡觉,下回就不让你在这儿休息了。”   何静书浑身僵住,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静静地看着贺雪真的睡脸,慢慢地火消下去,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崔治一大早急匆匆赶进宫里来。贺雪真正在批奏折,叫人把他带到御书房来。   崔治兴冲冲地问:“陛下,昨夜刺客潜入宫中之事,可有眉目了?”   贺雪真已经叫夏月乡去查了,一时半会没这么快。这刺客多半是太后想办法弄进宫里来的。   太后狗急跳墙了倒不奇怪,现在差的就是证据,可以把她彻底钉死的证据。   崔治说:“陛下,刺客是怎么进来的,不用我说,您想必也猜到了。镇南王既然能联络上太后,把他身边的人送进宫里来,想必他与太后是有联络的。”   贺雪真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说……”   崔治点头:“通过太后把镇南王钓出来。”   崔治既然一大清早地来找他,想必已经有了计划,贺雪真直接问了,崔治笑道:“陛下若是信得过,就把这件事交给臣来办。”   夏月乡办事速度快,过了三天,便把太后怎么使手段把刺客弄进宫的事查清楚了。证据确凿,容不得太后狡辩,贺雪真下旨,暂时将太后关押冷宫,待抓住太后同党,一同处死。   冷宫内,太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曾经荣耀无匹的女人,却落得如此凄凉的境地。两年前还风韵犹存的太后,此时已带上了一丝老态。   崔治走进宫里,挥手让人退下。   太后一动不动,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崔治自顾自找地方坐下,说:“太后,陛下说了,若是您把同党交代了,他能留您一条性命。”   太后淡淡道:“说了,哀家没有什么同党,所有的事都是哀家一人所为。”   “没有同党?太后久居深宫,没机会出宫,这刺客又是谁从宫外找来的?”崔治悠悠道:“其实您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刺客乃是镇南王的人。没想到太后待在深宫里,竟然还能与镇南王联络,真是厉害啊。”   太后在听见镇南王三个字时,眼皮轻轻一动。   “不过话说回来,刺杀失败的事,镇南王在宫外头想必已经知道了,也应该知道过不了多久您就要被处死。这些天来,他跟您联络过没有?有没有想办法救您一命?”   太后冷笑道:“我说了,这事与别人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人所为。你小子也别在这儿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你这点雕虫小技,哀家看不上!”   “是啊,比起太后的手段,我还嫩着呢。但不知太后比起虞贵妃,又是谁胜一筹?”   听见虞贵妃三个字,太后的眼神微微一变:“都死了二十年的人了,提她做什么?”   “毕竟太后就快要下去见虞贵妃了,您替虞贵妃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说她也该好好谢谢您才是啊。”   太后眼神一厉:“你想说什么?!”   崔治看着太后,笑容中充满了嘲讽:“我想说的是,太后能从一个宫女,一步步走到太后的位置上,手段了得。但虞贵妃可是比您更胜一筹啊。您听说过杜鹃的故事吗?她不做窝,也不孵蛋,而是把蛋下在画眉的鸟巢里,让画眉辛辛苦苦替她养孩子!画眉呀画眉,在水深火热的后宫厮杀多年,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太后冷漠道:“你以为哀家会相信你的鬼话?”   崔治摇头,笑道:“我可不是在胡说八道。您生镇南王时,虞贵妃已被您斗倒,成了个冷宫弃妇,她的皇子刚满一个月,自然要为孩子考虑,做一个冷宫皇子,怎么比得上做盛宠后妃的孩子。您生产时,因为失血过多,匆匆看了孩子一眼便晕倒了。那一眼能记住什么,稳婆把孩子换了,您也不知道吧?”   “无稽之谈!”   “我可不是无稽之谈。您难道真的一点疑惑都没有吗?您怀孕时,肚子没多大,孩子生下来,却有足足八斤六两,这哪像个刚生下来的孩子,这分明是个满月的婴儿啊!”   “胡说!”太后被激到动怒:“晟儿生下来便像满月的孩子,那是他在哀家肚子里时营养充足,是哀家生得好!你休要妖言惑众,离间我们母子之情!你当哀家有这般愚蠢吗?”   崔治笑道:“太后切莫自信得太早,臣还有话没说完呢。那稳婆是不是一口松江话?你再想想,虞贵妃是哪儿的人?”   太后宛如雷击一般,微微睁大眼睛。她想起来,有一次虞贵妃向陛下献殷勤时说:“臣妾最爱的就是这粢饭糕,陛下也尝尝吧,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可是地道的松江味道。”   “……不可能,只是凑巧罢了!”   “凑巧?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太后娘娘不知道吧,臣就是松江人,今年初臣回乡祭祖时,经过了虞贵妃母族的旧宅,那宅子现在就一个老婆婆看守。听街坊邻居们说,她是个稳婆,年轻时,还曾经进宫为宫里的娘娘们接生过。”   太后心神意乱,勉强镇定下来:“就凭你几句话,以为哀家会信你不成?!”   “若是不信,太后不如问一问镇南王啊。既然你们母子连心,他这个做儿子的,定然不忍心看着母亲为他去死。”崔治站起来,拍了拍衣袍,“哦对了,忘了跟太后说。太后久居深宫多年,镇南王十八岁就去了封地上,这么多年没见,太后怕是不知道现在镇南王是什么模样了吧?臣倒是有幸与他交过手,说老实话,他长得可真不像您呢!”   太后已然方寸大乱。   她倒不至于蠢到对崔治的话全部相信,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可能再拔除。她派了自己在宫中硕果仅存的暗桩——一名伺候过她多年的老宫女,悄悄出宫去找镇南王。这宫女是见过虞贵妃的,镇南王长得像谁,她一看就知道。   崔治早就知道这名暗桩,留着未动,就是为了这个计划。他派出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着这名宫女,莫到了镇南王在京城中的藏身之处。老宫女还没来得及离开,崔治便收了网,将所有人一举拿下!   贺雪真正与何静书待在御花园,等着崔治的好消息。   崔治押着镇南王进宫,只觉得心中火热,他终于为贺雪真除去这一大患,不禁骄傲激动,他不求荣华富贵,但愿贺雪真在得知这个好消息时,能对他笑一笑,能让他稍微抵消一些前世的罪过,他便知足了。   御花园刚下过一场雪,一行人来到承光殿前,镇南王与贺雪真有三四分相似,但眼神阴沉隐忍,眉头下压,一看便是城府深沉的阴狠之人。   见到贺雪真,镇南王冷笑一声:“多年不见,三弟别来无恙啊。”   见他竟连跪都不跪,崔治一脚踢在他膝窝。镇南王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眼神却没有半分敬畏。   贺雪真也看着镇南王,这人是他的二哥,父皇在临死前,把镇南王派往西南封地,就是怕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可前世镇南王还是杀进京城,夺走了他的皇位,还与太后取笑他和父皇是草包儿子,废物老爹。   他与镇南王之间,没有半分兄弟之情,贺雪真也懒得做戏,淡淡道:“先把贺明昇押下去,容后发落。”   侍卫提着镇南王站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镇南王忽然挣脱了侍卫,抽出侍卫佩刀,冲了上来!   这一瞬间快之又快,贺雪真只来得及眨一眨眼,眼角一道残影掠过,竟是娴妃也抽出佩刀,挡在了贺雪真跟前!   镇南王已一刀刺来,何静书手腕一翻,格挡来势。他忽然想到最近贺雪真对他态度有所变化,自己抱怨做木工伤了手,贺雪真总是似笑非笑,似乎撒娇都不管用了。何静书眼睛一眨,手腕卸了两分力,镇南王一刀刺来,何静书登时手臂见血。   崔治冲上前,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攻向镇南王。何静书则拎着刀,踉跄两步,摔在贺雪真怀里。   贺雪真见他手臂处很快氤氲出一片深红,急得连忙要人去请太医。何静书眼看着镇南王落入下风,不会再对贺雪真造成威胁,放下心来,拉着贺雪真的手可怜兮兮卖惨:“陛下……陛下不要叫太医,我这条命是陛下的,只要陛下没事,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怕,何况是一死……”   贺雪真被他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忙道:“你不会死的,别说这种晦气话!”   崔治见侍卫们拿下镇南王,忍无可忍道:“又没伤到要处!什么死不死的!娴妃也太小题大做了!”   何静书伤感道:“可是……我听说流血多了也会死人……陛下,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快抱抱我……”   贺雪真立刻把他抱紧了,这一抱却是发现,娴妃身子热乎乎,分明跟火炉似的! 第39章 世界二   贺雪真怀里的人热乎乎的, 可看他神态,又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贺雪真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只得替他按住伤处, 看向镇南王。   镇南王受伤被俘, 崔治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用麻绳五花大绑,以免他再度挣脱绳索。镇南王头发散乱,俊脸挂彩, 十分狼狈,这时, 一人从金水桥上冲来,叫道:“晟儿!晟儿!”   众人凝目看去,太后不知怎地从冷宫里跑了出来,侍卫们连忙赶上前将人拦住。   这还是自镇南王去封地之后, 母子二人第一次见面。镇南王倏然回头,这一个照面,镇南王的眉眼,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任是谁都不会弄错, 这就是她的亲骨肉!   太后宛如被雷劈了, 愣在当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中了崔治的计,害苦了晟儿!   镇南王眼神阴郁, 看着多年未见的母后, 静默不语。太后哭得泪人儿似的, 在侍卫手里挣扎着, 想要靠近镇南王,一番撕扯挣扎,发髻散乱,毫无体面可言。   贺雪真说:“把她带下去,看好了。”   他看向镇南王:“镇南王倒行逆施,大逆不道,褫夺封号,暂且收押天牢,容后再审。”   镇南王被押了下去。   “崔侍郎立下大功,赏白银两千两,锦缎一百匹,布帛一百匹。”贺雪真奖赏完毕,让众人都下去,问身边人:“太医来了没有?”   崔治徘徊着不肯走,跟在贺雪真身边进了承光殿。太医赶来,给何静书诊脉,一脸犹豫。贺雪真问道:“怎样了?娴妃的伤没事吧。”   太医心说娴妃这龙精虎猛的,能有什么事。心里想归心里想,嘴上为娴妃打圆场:“陛下放心,娴妃殿下的伤没有大碍,好生将养些日子便是。臣为殿下开个养血的方子,一日两剂,让殿下按时服用。”   崔治见贺雪真仍抱着何静书,酸不溜丢地说:“都说了没事。”   贺雪真赶他走:“崔侍郎为捉拿镇南王,殚精竭虑,先回府休息去吧。”   崔治只得走了。   何静书脱了外袍,拿出胳膊,御医清理了伤处,敷上药,包扎完毕,先行告退。贺雪真安慰何静书:“这次你又救了朕,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的?”   何静书想了想,问:“以后能由陛下为我上药吗?”   “当然可以。”何静书是为了自己受伤,这么一点小要求,贺雪真自然要想办法满足,贺雪真说:“不过这不算赏赐,你有别的想要的吗?”   何静书摇头。   贺雪真想了想:“朕登基已近十二年之久,中宫之位空悬多年,六宫无主。娴妃德才兼备,且是朕命中注定的贵人,宜擢中宫之位,以展所蕴。”   宫人们大吃一惊,齐齐跪下:“恭喜皇后娘娘。”   贺雪真两次遇刺,再加上之前出京祈福被人掳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三次都为何静书所救,看来何静书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贵人,果然不假。是以何静书被升为皇后,朝臣们并无异议。   只有凤律十分不快,下了官署便赶往崔府。崔治设计拿下镇南王,凤律不得不佩服,但这崔治究竟在搞什么?居然接二连三让何静书那个小流氓在陛下跟前立功,现在还要升他为皇后!   赶到崔府,崔治知道他的来意,冷冷道:“你当我不生气?这小流氓在陛下面前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赚取陛下的怜惜,可恨陛下太单纯,竟看不破他的把戏!也怪我,前世在陛下身边时从来不屑用这些手段……”   凤律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人都要当皇后了!”   崔治哼了一声,沉吟半晌,说:“先别急,陛下不喜外戚坐大,何静书称后,何尚书得利最多。陛下迟早要对后族下手,不怕何静书不跟他闹。”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何静书刚登上皇后之位没几天,何尚书上疏乞骸骨,请求致仕还乡。   贺雪真正在给何静书上药。何静书皮肤白,伤口如同一道狰狞的蜈蚣,盘踞在胳膊上。贺雪真把药粉一点点扑上去,给他包扎了伤处,擦干净手,拿起桌上的蜜饯,喂给何静书。   何静书张嘴接了,舌尖在贺雪真指尖一舔,贺雪真连忙抽了手,耳朵一红,有些不自在。   何静书笑盈盈的,穿上衣服,说:“我爹娘他们出京了。”   “去送了没有?”   “去了,多谢陛下成全我们父子。”   何尚书请求致仕回乡,这是贺雪真没想到的,但这一举动给贺雪真解决了麻烦,毕竟何静书当上皇后娘娘,何尚书眼看着炙手可热,朝中不少人向他示好。贺雪真不想看到朝臣们结党营私。   贺雪真解了忧,想着何家人把何静书一个人留在京城,从此以后山高水远,怕是很难见面了。他不禁心疼何静书,决心要对他好些。   他问:“你们说什么了?”   “无非是叫我要恭谦礼让,好生辅佐陛下。”何静书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送何尚书离京,可是被他耳提面命,好生教导了一番。   何尚书涕泪横流,长吁短叹:“你这小流氓惯会耍心机玩手段,也不知你使什么花招蒙蔽了陛下,既然当了皇后,以后事事要以大局为重,少去折腾陛下。以后还会有新人进宫,为陛下开枝散叶,你不可欺负新人,需得记着,恭谦礼让才是中宫之本。回去吧,好好辅佐陛下,别丢了我们何家的脸面。”   何尚书叨叨一通,全被何静书当做废话,但有一点,他很是关心:“陛下,我爹还说,以后还会有新人入宫,为陛下开枝散叶。这是真的吗?”   贺雪真失笑道:“何尚书想得太远了。你放心吧,朕不会再纳后妃,朕又无法对别人动情,纳妃也是平白耽误人家。”   至于子嗣,到时候从宗族子弟中挑一个资质好的过继便是了。   何静书放下心来,哪知道过了没几天,竟有人自请入宫为妃。这人还是崔治。   原来崔治得知何尚书致仕,设想中皇后与陛下因外戚生隔阂没有发生。他简直如鲠在喉,恰好贺雪真因他擒镇南王有功,升他为左侍郎,崔治便斗胆向贺雪真提议,他不想做什么左侍郎,也不稀罕内阁的位子,陛下既然有了皇后,后妃之位空悬,何不让他进宫,辅佐皇后共治六宫。   贺雪真简直倒抽一口冷气,想起前阵子崔治提出他后宫只有何静书一人,需得充实一二,难不成当时崔治不是想把崔理塞进来,是想自己进来?   贺雪真匪夷所思,不知崔治怎么还有脸提出这要求。崔治对上他惊诧的目光,亦是脸红,羞愧道:“陛下,我已经知道前世是我错了,万死不能赎罪。我立了功,陛下要赏,但我什么都不想要。但求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前世的过错……”   贺雪真简直无奈:“朕早就说过,这一世,你是臣,朕是君,只此而已。”   崔治还想说什么,贺雪真让人打发他走了。   哪成想这事竟传得朝野皆知,崔理跟崔治发脾气:“哥!你撒什么癔症?!你知不知道,大家都笑话你,说你自甘堕落,以色事君……”   崔治早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嗤笑道:“那些说我的人,其实哪一个不想进宫伺候陛下。傅宴不想吗?凤律不想吗?不过是惯会装模作样罢了。”   崔理愕然,试图辩解:“纵然如此,哥哥也应该以仕途为重,你十年寒窗终于考上状元,平步青云,更该珍惜才是,怎么能自毁长城……”   崔治扫他一眼,“崔理,我看你是怕哥哥不在朝中了,没人帮衬你一把吧。”   崔理被他道破了心思,登时挂不住脸,怒道:“我们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崔治却是一脸疲惫,点来算去,前世今生,真心爱他为他打算的,也就只有一个贺雪真罢了。   其他人爱他,不过是对他有所求。   可惜啊,他前世却像个瞎子,为了一群别有所图的人,刺伤了那颗真心。   崔理怒气冲冲地走了,然而他发现哥哥居然说的没错,没多久,凤侍郎居然也进宫求见,自荐枕席,想要入宫为妃。   贺雪真哭笑不得,这些人进宫了,谁来辅佐他治理江山社稷?他连敲待打,把凤律打发了。   贺雪真把注意力放回镇南王的案子上,三法司已彻查案子,镇南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甚至包藏祸心,加害九五之尊,按律当斩。   镇南王斩首弃市,家眷流放,家财充公。   他正考虑着太后如何处置,冷宫传来消息,太后疯了。   贺雪真去看过一次,太后满口疯言疯语,竟赤身露体在冷宫里跑来跑去,抱着个襁褓痴痴傻笑。太后既然疯了,贺雪真再对她斩尽杀绝,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这毕竟是个把孝道奉为圭臬的国家,贺雪真若是做绝,怕要失尽民心。   贺雪真只得让人看着,不许她再如上次一般,轻易逃出冷宫。   一转眼,贺雪真十八岁的生日便过了,朝臣们开始上疏,劝他再纳几个嫔妃。先皇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镇南王了。   贺雪真把那些人的奏疏丢到一边,不予理会,哪知道朝臣们求到何静书那里去,让他不要专宠后宫,既然是中宫之主,就该多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   何静书三言两语打发了众人,跟贺雪真提了这些事,再一次得到贺雪真绝不纳妃的保证,心下更安,只是想着自己入宫两年,都没能碰到陛下,还需得加把劲才是。   皇后近来分外热情,让贺雪真有些招架不住。他还是小看了何静书,只以为这人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少年,长于书香世家,即便性子骄纵肆意,也该有几分端方持重的君子风度。   哪知道皇后在宫人面前倒是端方持重,在他面前,为了邀宠求欢,简直什么脸皮都不要。偏偏贺雪真颇喜欢这少年人,也习惯了有他陪伴,不想拒绝得太狠伤了他的心,反倒叫他得寸进尺。   这天崔治进宫求见,经过承光殿后殿时,一墙之隔,皇后笑嘻嘻的声音传来:“陛下怎么脸红了?陛下脸红红的模样也好生可爱啊……”   贺雪真手忙脚乱,羞涩紧张:“皇后……这大白天的,皇后不可如此……”   何静书笑道:“白天不行,那晚上是不是就行了?陛下不喜欢,只管推开我,可陛下又没推开,想必是心里喜欢,脸皮薄,说不出口罢了。”   贺雪真也是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怎么可能清心寡欲,他原想念清心咒,让自己冷静一二,然而何静书缠着他不放。贺雪真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何静书是有百年道行的山间精怪,专门来破他的道的。   何静书又说:“陛下别叫我皇后了,潘驴邓小闲,原先叫我闲妃,但我以为,还是驴妃贴切些,陛下看看是不是?”   贺雪真羞得面红耳赤,忽然明白,京城第一霸这名号没有错,何尚书骂儿子是小流氓小色批,也没有错!是他大意轻敌了!   崔治听见这些浑话,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前世今生也不曾稍减的妒忌之心作祟,心中酸涩妒忌的毒液,快要把一颗心腐蚀殆尽了。但是前世他有立场责问贺雪真,今生他又有什么资格多嘴?他甚至连入宫伺候贺雪真赎罪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何静书说的没错,陛下若不喜欢,早端起皇家威仪训斥皇后了,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分明是个被勾动春心的青涩少年郎。   崔治雷劈似的呆呆站了半晌,手脚冰凉,浑身僵硬。直到有禁卫军发现他徘徊不去,呵斥于他,崔治才慢吞吞拖着步子,一步步离开了承光殿。   走到文华殿,凤律刚好出来,看见崔治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眼神发直的样子,不禁叫了他一声。   凤律原想取笑崔治,是不是进宫自荐枕席,又被陛下打发了,就见崔治红着眼眶,呆呆看了他一眼,忽然揪住凤律的衣襟,逼问道:“何静书!何静书!你当初究竟是犯了什么傻!为什么要把这么个人送进宫里去?!凤律,你的脑子呢?!”   这件事私下里两人早不知翻来覆去说过多少次,这就是扎在凤律心口的一根刺,被崔治一碰,便又酸又痛。   他一把推开崔治,怒道:“崔侍郎发什么疯?!若是得了癔症,就叫柳院判为你诊治一二!凤某不奉陪了!” 第40章 世界二   崔治失魂落魄回到家里, 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浑浑噩噩,连后院那两个人都打不起精神去折腾, 晚饭没吃, 就上床躺着了。   崔理因上次的事,跟他赌气, 一个人回松江读书去了,崔治也懒得管。偌大的崔府冷冷清清,哪有上辈子高朋满座,应者云集的喧哗热闹。   可现在看上辈子,崔治也只看到懊悔与讽刺, 他的喧哗热闹,都是用他对贺雪真的背叛换来的!   他曾经以为,老天让他重生,是为了让他今生走得更顺利些, 挽救父亲和弟弟, 避开前世的悲剧痛苦,更快一步问鼎朝堂。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了, 不是老天要让他的人生更顺遂, 而是要惩罚他!   老天要让他知道,他前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他曾经错过了一个多好的人!老天要让他看着贺雪真对他再无感情,要让他追悔莫及, 甚至要让他看着贺雪真被另一个人拥有!   他这一生,其实是来受罚的。   可是,他得不到的, 何静书又何德何能, 凭什么能够得到?   崔治心中千回百转, 辗转难眠,已然动了杀心,欲除何静书而后快。第二天他不想去官署,让家仆去告了假,把内务交给底下人。   他就像元气大伤的人似的,在家里躺了三天,才终于积攒出一点力气,琢磨着要如何对何静书下手还能把自己撇干净。然而这天刚进官署没多久,四周一片躁动,不停有禁卫军往皇宫方向跑,同僚们也出了官署,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崔治直觉不对,问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崔治赶往文华殿,凤律和傅宴都来到文华殿外,拦着一名侍卫打听消息。   那侍卫如丧考妣,脸色苍白,手脚发软直往地上倒。凤律把人拉着,催促他快说。傅宴进殿端了茶碗出来,叫人喝了,问:“好点没有?遇上什么事了,把你们吓成这样?”   侍卫话都说不利索了:“陛、陛下遇刺了!完了!完了!大家……都、都要杀头!”   崔治脑中嗡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快步冲上前,抓着侍卫问:“谁遇刺了?!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凤律亦是难以置信,白了脸,着急慌忙往皇宫方向赶。崔治追在他身后,傅宴拦着侍卫询问具体情况。   然而刚过了建极殿,就被森严的侍卫们拦住了去路。凤律心急火燎,伸长脖子往贺雪真寝殿的方向眺望,就见太医们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凤律控制不住情绪,闹起来,几次要闯进去,被侍卫们拼死拦着。侍卫告饶道:“凤侍郎别为难咱们了,咱这要是再放个人进去,脑袋真要搬家了。”   崔治同样焦虑,跟侍卫们打听:“里头究竟是怎么了?陛下可还好?”   侍卫们摇摇头,讳莫如深。崔治把一个关系好的拉到一边,递了银子打听。那侍卫说:“太后那疯子干的!嗨,你说她到底真疯还是装疯?那一刀刺得也太寸了,血流了一地……”   崔治脸色苍白,试图找到他话里的破绽证明这是一场骗局,哑着嗓子问:“太后不是被关在冷宫里?怎么能伤得了陛下?”   侍卫臊眉耷眼的:“她都疯了,谁能想得到她能溜出来。崔侍郎也别埋怨这些看守的人了,这事情一出,这些人都得砍头……也是他们倒霉,唉!”   崔治问完,侍卫走了,他一个人呆站着不动,手抖得厉害。凤律追上来问:“他说什么了?陛下没事对不对?要死也该何静书死!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崔治听见那个“血流了一地”,心就空了,凤律从没见过他如此惶惑无助的样子,登时吓坏了,不管不顾又要往里冲。   过了没多久,其他朝臣们也听到了风声,纷纷赶来,一齐被拦在宫门外,焦虑不安地等着消息。太医进进出出,到后头,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再接着,宫里传来一声嚎哭之声,一太监走出来,带着哭腔高声道:“陛下宾天了!”   崔治脚一软,一头栽在地上。   凤律往里头冲,疯了似的。禁卫军统领夏月乡走出来,神情凝重。傅宴叫他:“夏统领,让我们进去看看,陛下究竟如何,眼见为实,你让这些侍卫们拦了我们一下午,是想造反吗?”   夏月乡叹了口气,解释道:“方才我怕诸位大人打扰到御医们施诊,所以才让人守着,请各位见谅。”   他挥挥手,让侍卫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凤律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崔治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在众人身后。   贺雪真的寝宫里跪了一溜的太医,床上躺着一人,何静书跪在床榻边,捏着贺雪真的手,不许旁人近身。   太监们劝道:“皇后殿下,陛下宾天,需得尽快处理身后事。您且让开,让人给陛下换身衣服吧!”   何静书激动道:“都别过来!瞎说些什么,陛下不会有事的!上次陛下脉搏都没了,不是也醒了!这次也不会有事!”   凤律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登时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整个人泄了劲,身子一软,摔在地上。众朝臣们眼见为实,终于相信陛下是真的走了,不禁窃窃私语。   “陛下乃是天命之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或许这也是天命的安排吧……太后委实疯狂狠毒啊,尽快处死才是……”   “陛下还没孩子呢……”   “从宗族里……”   何静书把这些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毫无反应,执着地抓着贺雪真的手,红着眼圈,喃喃道:“都怪我,若是我陪着你一起,一定能保护你,你就不会有事了……你快醒醒啊,雪真……”   傅宴等人见了,不免伤感唏嘘。崔治只看了一眼,便踉跄着退出去,不敢再看。他一个人蹲坐在殿外,捂着眼睛,可就算看不见,听不到,已经造成的悲剧也不会突然反转。所以这是老天对他最后的惩罚吗?可就算要惩罚他,也不应该报应在贺雪真身上!   他前世已经受了足够多的痛苦磨难,今生好不容易能得到一点宁静和欢愉,能有个人陪伴,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到这种牵连?   这一刻,崔治只愿贺雪真能醒来,只要他醒过来,让自己去死也愿意!贺雪真若是喜欢何静书,就让他陪着,一切只要他开心!   然而别管何静书在贺雪真的尸体边守了多久,都没有奇迹发生。短短几天,他竟是头发全白,伤心到了极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没多久,宫里传出消息,皇后也跟着去了。   凤律亦是万念俱灰,拖着脚步来到崔府,问下人:“崔治呢,他在不在?”   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前世是他们二人把贺雪真害得最惨,要殉死,也应该是他们一起。   下人支吾道:“我们家老爷出远门了……”   凤律不相信,认定是崔治躲他,冲进去叫嚷,前前后后翻找一遍,居然真的没看到崔治。   此时崔治已经出了河北的地界了。他要去找一位老熟人,那位坐轮椅的道士。老道帮他对付镇南王时,崔治便见识过他道术的玄妙,他或许能有办法把贺雪真救回来。   但凡还有一线希望,崔治就不想放弃。   三天后,他来到了老道安身的草庐外。   走到门口,还未敲门,便听见草庐内传来一声叹息:“崔侍郎,你还是来了。”   崔治走进去,问道:“道长算到我会来吗?”   老道士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眼带悲悯:“我算到你命中有劫,就在今日。”   “有因必有果,我今日之劫,应的是前世之孽,这是我该得的。但是有一个人,无妄之灾,皆因我而起,求道长救救他。”   老道士问:“这人是陛下吗?”   崔治问道:“你听说了?”   “天命主星陨落,必是皇城有变。”老道士掐指测算道:“贫道教徒不严,徒弟再收徒弟,二人助纣为虐,冲煞了天命主星,这一段因果,也算在贫道头上,你今日来找我,正是因果的指引。既然如此,贫道必须得帮你一次。”   崔治眼睛一亮,问道:“道长能把他唤回来吗?”   “已死之人,贫道也没有办法。但贫道能送你回去。”   “回去?”   老道一甩拂尘,崔治只觉得被风悠悠一吹,整个人轻忽忽飘了起来,遥遥听见了老道的叮嘱:“贫道的术法能穿越空间,自然也能穿透时间,回去吧,回到还可以挽回的时候。这一次如何选择,看你自己……”   崔治一个摇晃,再睁开眼,眼前竟是御花园!   不远处,何静书带人从承光殿出来,交代道:“陛下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别去打扰。”   何静书头发乌黑,全然不是之前他伤心到头发全白的模样!而且他说什么?陛下?   贺雪真还活着?   崔治难以置信,喜出望外,快步走向承光殿。忽然一声呵斥声:“德修!你小子跑什么呢?!正当值也能到处乱跑?”   一人大力敲他脑壳,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拉回来。崔治正要动怒,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变了!   这尖细的声音——   他看向自己的手脚,这身衣服——   他变成太监了?   崔治一时失语,他曾许愿只要贺雪真能好,就算是死也愿意,现在不过是做太监罢了……但崔治心中,还是一阵悲凉,他宁愿死,也不愿自己如此残缺地活着。   但在他死之前,有一个人,必须除掉。   那个疯太后。   没多久,崔治被去给尚膳宫挑水,那里离太后的冷宫很近,挑了水,崔治去冷宫转了一圈,这周围守卫松懈,难怪太后会跑出来。   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太后,更没听见宫内的声音,崔治心道不好,往承光殿的方向赶。在金水桥上看见了疯太后的身影。   这女人一只手藏在袖子里,隐约露出点亮,神情冷峻,俨然不是疯魔之人,看来她果然是在装疯。崔治离开时这周围还有些人伺候,这时候竟看不到人影了,崔治拔步上前,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加快速度,往承光殿里冲。   崔治人高马大,很快追了了太后。太后装疯卖傻,失尽体面,好不容易骗得防守松懈,就这一线机会,竟也要被一个狗奴才搅局。她不由得愤然大怒,回身一刀刺向崔治。   两人在金水桥头扭打起来,崔治虽然人高力气大,但太后手握利器,两人厮打间,太后掉进了河里。   崔治下意识要伸手,忽然想到,就让太后就此消失才是最好的,只要她死了,就再也不会威胁到贺雪真。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   桥头,一个宫女惊慌大叫:“杀人啦!”   太后被打捞上来时,已经断气了。   崔治被五花大绑,跪在贺雪真跟前,瞧见贺雪真安然无恙,全须全尾的模样,崔治心中激动,眼泪掉个不停。   一旁的大太监呵斥道:“怎么了?你杀了太后,现在知道怕了?”   崔治摇摇头,“……小人看见太后携带匕首,怕她对陛下不利,想要拦住她,于是扭打起来,太后不慎落入了水中……”   侍卫们下水打捞太后时,并未发现什么匕首。贺雪真让他们再去看看,仍是一无所获。人证物证全无,谁也没办法证明崔治的话,再加上太后落水后,崔治毫无要搭救的迹象,这罪责是担定了。   大太监对贺雪真道:“陛下,这奴才以下犯上,按律当凌迟处死,诛其九族!”   贺雪真想了想,太后虽然重罪加身,但毕竟身份在那儿,若不处理了凶手,他无法交代。贺雪真叹气道:“诛九族就不必了。”   他看一眼跪着的人,竟有些奇异的熟悉,怜悯道:“凌迟也不必了,让他走痛快些吧。”   说罢,让人把崔治带下去了。   崔治早已料到自己的下场,或者说,他早就等着惩罚落幕的这一天。   只愿在他死后,贺雪真能幸福平静地过完一生。   大太监端来一只碗,塞进崔治手里:“喝了吧!陛下心肠软,让你舒舒服服地走,你呀,下辈子投胎,别忘了报答陛下的恩情……”   崔治饮尽碗中水,叹道:“凤律,傅宴……你二人要多为陛下分忧……何静书,好好陪着陛下吧……便宜你了……”   腹内绞痛无比,还有想说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在行刑太监们惊恐的目光中,崔治死死咬着牙关,不禁想,原来毒药就是这个滋味吗?也不知太监们用的是什么毒,这痛苦的程度,与鹤顶红相比孰轻孰重……他亏欠贺雪真的,是不是还干净了…… 第41章 世界二尾声+世界三   有天早晨, 何静书在他身旁醒来,抓着他的手一直不说话,虽然不掉眼泪, 但贺雪真看得出来他在难过。   贺雪真问他:“怎么了?”   “刚才做了个噩梦……”何静书抱着他,头往他脖颈里拱,声音沉闷:“梦见你休息时被那个疯子太后杀了,我头发全白……”   贺雪真默默抱住他, 这个梦他也做了, 在梦里,那一刀的痛楚清晰到可怕,简直不像做梦。   他掐算一二, 只觉得一切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他修行时间太短, 还参不透其中的因果。他轻轻摸了摸何静书的后背:“别想了, 梦都是反的。”   两人起床, 何静书替他穿衣梳头, 贺雪真上朝去了。   朝中都是凤律和傅宴打理,崔治前些年失踪了, 崔府很是忙乱了一阵, 四处找人, 一无所获, 只得算了。不过崔理很快科举入仕, 现如今在翰林院做个编修,工作做得不错。   凤律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 近些年几乎不上朝, 一个人去寺院清修。幸而他带了不少年轻才干, 给贺雪真留了一个能干的班底,如今内阁已是傅宴为首,把朝堂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贺雪真娶寺院看过凤律几次,最后一次去看他时赶上凤律发病,他被和尚们看守着,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委实让他吃了一惊。找了御医来问过,说是年轻时用了猛药,伤了心智。过了没多久,寺庙传来消息,凤律自尽了,临死前托人给贺雪真带句话:只愿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年少时为他遮风挡雨的凤律哥哥。   贺雪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凤律时,他骤然听闻太傅的死讯,心里头难受极了,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的大树上待着,不想被摄政王的人找到。哪知他爬得太高,下不来了,索性在树上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找他的人不见了,树底下坐着个少年人,抬头看他一眼,斑驳的树叶见笑眼弯弯,问他:“陛下可算醒了,既然醒了,就下来吧。在树上躲了这么久,肚子不饿吗?”   贺雪真小声问他:“你是谁?是不是又是摄政王派你来监视我的?”   “不是,太傅是我的座师,是太傅让我来保护你的。”   贺雪真不敢轻易相信,问道:“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虽然你没见过我,但老师一定跟你提起过我的名字,我姓凤,名律,字节之。”   贺雪真想起来,太傅的确提过这么一个人。   似是看穿了他的窘境,凤律问道:“陛下是不是下不来了?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说罢张开双手。   贺雪真鼓起勇气,往下一跳,撞上凤律的怀抱。听见凤律闷哼一声,贺雪真问:“撞痛你了吗?”   凤律微笑:“没有,陛下你太轻了,要多吃点啊。”   说着,还掂了掂怀里的人,抱着他往宫殿内走去。   贺雪真圈着他的脖子,因太傅离世而感到不安的心,终于能稍稍安定下来。   “陛下,这是什么?方才桃珠在建极殿外的一块墙砖下找到的。”皇后走到他身边,拿着一封泛黄的信,信被火漆封了。贺雪真想了起来,把信笺放在墙砖下,用火漆封缄,这是他曾经与凤律互相传讯息的方式。   这封信已经很旧了,被虫蛀蚀,有些残破,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了。   “陛下,你不拆开来看看吗?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   贺雪真想了想,说:“烧了吧。”   贺雪真这一世,凭借前世的记忆,规避了几次天灾**,此后大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何静书一直陪伴在侧,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他一个眼神,何静书就懂他的意思。何静书对他总是呵着哄着,从来没有冷脸,但他一个眼神,贺雪真就知道他开心不开心,二人之间默契十足。   三十岁之后,他从皇室宗族过继了一个孩子,与何静书一起悉心教导,朝臣们虽然颇有怨言,但也没再逼他纳妃。   只是他因太上忘情之道,无法对何静书动心,一直觉得对他颇有亏欠。也不知下一世能不能再遇到何静书,想到以后或许不会再有他陪伴,那让人四肢百骸都空虚无力的孤独感便又回来了。   而他第一次,对这孤独感产生了恐惧。   “议员阁下,请问您对皇太子携带男性友人出入星空音乐会有什么看法?”   “请问这位男性友人是太子的秘密情人吗?”   “有传闻说你们早就各玩个的,请问您怎么看?”   贺雪真刚带人走出议会大厅,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围堵。各种飞行摄像器,针孔收音器浮在半空,离他的脸颊只有寸许,势必要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微妙表情。   贺雪真的秘书走上前来,“请各位多多关注我们贺议员的竞选大比,谢谢。”   几名保镖走上前来,替贺雪真清理出一条通道。   贺雪真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跟在秘书身后走向飞行器。   “听说皇太子要与您离婚,迎娶情夫,是真的吗?”   一声高亢的声音险些刺破贺雪真的耳膜。   贺雪真回过头,看了记者们一眼,不禁想,如果他现在点头,说是的,会怎么样?   毋庸置疑,他的竞选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因发言失当被皇室勒令停职,还有,他的婆婆,那个利用崔治操控了他十年的女人,会发疯的吧?   但他或许可以从这烂泥一样的婚姻中得到解脱。   当然,他不会那么做,虽然只是想想就让他觉得很痛快了。   贺雪真回到位于主星的家中,还没吃完饭,但他毫无食欲。打开播放器,访谈节目里,主持人正与专家热烈讨论,皇太子与男性友人私会究竟会不会影响贺议员大选。   贺雪真面无表情,一连换了几个台,终于找到了一个旅游节目,躺在沙发上,抱着个雪狼抱枕,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美丽的星际风景。   曾经,他的梦想并不是成为什么见鬼的议会执行长官,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西装革履地站在议会大厅里与政客唇枪舌战。他的梦想,是开着机甲遨游星际,谱写属于他的流浪者之歌。   可什么时候,他的梦想改变了?   应该是从他成为崔治的太子妃开始吧。   那时他和崔治都是帝国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他是机甲战斗系的系长,在一次绑架案中救了皇太子崔治。而此前,帝国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已向媒体宣称,救了崔治的人,可以向他们提一个要求,他们愿意付出一切,换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   那时,年轻热忱而单纯和贺雪真当真了,他救了崔治,并请求陛下,让他成为崔治的太子妃候选人。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承诺做戏的成分多些,毕竟他们可是会把儿子的终生大事视作博眼球的机会,举行太子妃大选的夫妻。   可那时的他一无所知,击败了其他候选者后,他顺利地和皇太子崔治结婚了。   他也曾说过,如果崔治不喜欢,他可以退出大选,但崔治冷淡地说:“不需要,迎娶你还是迎娶别人,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于是他嫁入皇室,大婚的第一个晚上,他一个人睡在婚床上,第二天,崔治的母后,他的婆婆告诫他,他离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差了很远,如果不是救了崔治,他连成为候选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说,他会努力,他至少比别的候选人都要更爱崔治。   于是婆婆说,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就要做崔治的贤内助,第一步,放弃他的机甲。   于是他再没有驾驶过机甲。   再然后他放弃了进入军部的机会,进入了议会。   他成为了一名虚伪的政客。   接着他陪着婆婆一起在媒体面前作秀笼络人心。   他一步步变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而崔治,他一直高高在上,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法博得他垂眼一顾。   他也曾热忱地向崔治表达爱意,结果就是崔治在朋友们面前把他的告白拎出来大肆嘲笑。   他终于感觉到疲惫,然而提出离婚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不止是皇室反对,就连他自己的亲人,也从遥远的星球赶到主星,直到确认他不会再动离婚的念头才离开。   或许是自己不够聪明吧。贺雪真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做出那个选择,没有提出那个要求,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播放器里,美丽静谧的星际风景片结束,贺雪真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餐厅,吃起不知多少个独自一人的晚餐。   贺雪真睁开眼睛,骤然从一个静谧的环境,转换到一个喧闹嘈杂的环境之中,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耳边嗡鸣了好几秒,他终于能听清楚声音了。   “雪真!雪真!发什么愣呢?!恭喜你了!”眼前出现了一张年轻普通,长着淡淡雀斑的笑脸。   贺雪真眨了眨眼睛,看看周围。   前方是一片看台,那喧闹嘈杂的声音就是从看台传来的。贺雪真的身后是一扇大门,牌子上写着:虚拟宇宙斗技场。   一旁的工作人员催促道:“贺雪真同学,快去领奖吧!”   雀斑男孩也催促着他:“走吧。”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沮丧,看了贺雪真一眼,勉强笑道:“恭喜你。”   贺雪真看看他,再看看雀斑男孩,想起了这一世。   这是他挟恩图报,要求嫁给崔治做太子妃,结果生生做了一世怨侣的那个时空。   这时候他还是帝国大学机甲战斗系三年级的学生,刚刚赢得了全校的机甲大赛决赛,雀斑脸男孩是他的好朋友,简聪。从斗技场里出来的男学生,则是决赛的对手莫如龙。   简聪拉着他,把他送入领奖通道。   一切流程都与前世一模一样,贺雪真领了奖,被简聪拉着去吃晚饭。   “赢了机甲大赛,你的学分能加二十分吧!”   贺雪真嗯了一声,还在想着这一世曾经的经历。简聪大学的专业是机甲修理,曾经他们说好,毕业后一起加入第一军团,他做机甲战士,简聪就做他的机甲修理师。但成为太子妃打乱了他的计划。   简聪通过面试进入第一军团,独自一人去了边远星球,偶尔会给他寄矿石和野花。   然后他战死了。   “简聪——”贺雪真打断话痨老友:“你记得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简聪一愣:“遨游星际啊。不过说实话,比起遨游星际,你许愿做太子妃应该会容易点。毕竟太子也在我们学校嘛!”   星际旅游航线已经关闭了上百年了。帝国星系和联盟星系也陆陆续续打了快上百年。   近期休战了三年,但贺雪真知道,过不了多久联盟又要打来了。   所以简聪才开玩笑说做太子妃会容易点。   “简聪,毕业后我们一起参军吧。”贺雪真看向简聪,眼神认真:“我驾驶机甲,你做我的机甲修理师。你确保我的机甲运转稳定,我确保你的生命安全无虞,我们一起为了和平而战斗吧。”   两人走进第二食堂,食堂里一部分学生看见了他们,站起来鼓掌:“贺系长,恭喜你啊!”   “系长太帅了!看现场真的值回票价了!”   “我二弟看了我的转播,已经在嚷嚷今年要考我们系了!”   贺雪真冲他们点点头,跟简聪一起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他打好饭坐下,简聪还在窗口等一道炒菜。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走进来一行人,贺雪真扫了那些人一眼,脸色一白,立刻调转目光,盯着自己的饭碗。   然而,周围学生的窃窃私语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   “哇,太子殿下居然来食堂吃饭?真是稀奇!”   “好幸运!我偷拍的话不会被皇室警告吧?”   “呜呜呜我想转到古典音乐系,和他做了同学,说不定毕业我就是太子妃了。”   “做梦啦你!”   “听说他这学期辅修了机甲修理哦,转系是不可能了,但你可以加一门辅修专业嘛!”   “别想啦,机甲修理的辅修名额早就爆满了。”   贺雪真默默吃饭,吃了几口,发现简聪居然还没过来。他在人群中一扫,简聪居然跟崔治身边一个人吵起来了。   简聪打的炒菜洒了半份,那人衣服也被弄脏了。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食堂里人多,两人都不注意的确容易发生这种意外。   待看清被撞的人是谁,贺雪真眸光一闪。   这个人是崔治从小到大的朋友,叫丁凡,家世优越,有头衔加身。两人甚至毕业后仍私交甚笃,所以贺雪真没少听他在崔治耳边挤兑自己。   不外乎是:   “贺雪真?哦,那个贺家。哈哈哈,谁不知道他家现在都落魄成什么样了?他曾爷爷在时,贺家还有点样子,他曾爷爷一撒手,子孙后代一蟹不如一蟹,全是废物。”   “他们家三年搬一次家,每次都是越搬离主星越远,现在不知道住到哪个房产便宜的边缘星球去了。”   “这破落户攀上你倒不意外,毕竟他们全家都等着你扶贫解困呢。”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不知道崔治有没有在朋友们面前维护过他,想来是没有的,因为好几次这人都张牙舞爪到贺雪真面前了。   看见他,比看见蟑螂还恶心。   贺雪真赶过去时,矛盾已经升级了。   简聪涨红了脸,丁凡则趾高气昂:“你赔?你赔得起吗?你爸妈送你来帝都上学都倾家荡产了吧!乡巴佬!”   简聪气坏了,“你说话太过分了!崔治,你可是皇太子,身边就是这种朋友吗?”   崔治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无视一些好事之人正在录像的行为:“我交什么样的朋友,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皇帝陛下和皇后每年都在为贫困人口募捐,前两天还在为失学儿童的教育做公益,我只是贫穷,不是犯罪!不应该被你们取笑!崔治,你身为皇太子,和你的父母天差地别,你简直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崔治眉头微微一皱,动了气,走到简聪面前,垂眼看他:“你又知道什么,蠢货。”   贺雪真快步走上前,挡在简聪面前,直视丁凡和崔治:“向我的朋友道歉。你们才是蠢货,傲慢自大的蠢货。” 第42章 世界三   崔治盯着贺雪真, 眼神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向我的朋友道歉, 太子殿下。”   崔治看着贺雪真,眼神有些古怪,像是面对一个共处了很久的人,他突然不认识了似的。   丁凡不甘示弱, 冲上来怒道:“贺雪真, 你不过是赢了个机甲大赛,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过是个破落户,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贺雪真冷着一张脸, 面无表情,说出的言辞却是嘲讽力十足:“我看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人是你, 不过是沾了祖宗的光, 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丁凡怒不可遏, 他虽然不可一世, 但因为是崔治的朋友, 加上有爵位加身,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眼看事态升级, 崔治身边的朋友们连忙劝架, 七嘴八舌。   “算了算了, 别闹大了多不好看, 你还差这一套衣服啊?”   “莫欺少年穷嘛, 人家可是机甲战斗系的系长,未来搞不好就入职军部, 平步青云了。咱们别惹军部的人了。”   丁凡和贺雪真异口同声。   “放什么狗屁, 别说他还没进军部, 就算真进了军部,奋斗一辈子,也抵不过我爸一根指头!我怕他?!”   “慢着,骂了我朋友就想走?我说了,给他道歉。”   一人劝道:“贺系长,差不多就算了,你刚才也骂了殿下和丁凡啊。”   贺雪真还没说话,丁凡先一步跳起来怒道:“算什么算?这事儿没完!”   他盯着贺雪真:“破落户,我们来比赛吧,输了你得给我跪下磕头。”   简聪直觉不妙,挡在贺雪真面前,一脸恼火:“丁凡,你别欺人太甚!”   丁凡得意地挑起眉毛,眼神不屑:“怎么?堂堂机甲作战系的系长,刚刚赢了帝国大学机甲大赛冠军的贺雪真,连一个小小的比赛都不敢参与吗?!”   “你……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算老几啊!”简聪口不择言。   贺雪真按住他的肩头,把他推到身后,看着丁凡:“你想比什么?”   简聪见他这是要答应下来,急了,劝说道:“雪真,他那么阴,肯定不会跟你比机甲啊,万一是你不会的,你岂不是太吃亏了。”   丁凡哈哈大笑:“哟,怕了怕了。”   贺雪真制止简聪:“我会的东西应该不会比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少。放心吧。”   简聪不笑了,脸色发青。   贺雪真看向他:“说啊,比什么。”   “马球。”   简聪脸色微微一变。马球,那是这些贵族子弟们从小接触的运动,但对于他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长这么大连马儿都没见过。   崔治刚要说算了,就见贺雪真说:“要我和你比马球,也行,但如果我赢了,你跟这位太子殿下要一起在校园网络上对我的朋友道歉。”   崔治一瞬间愠怒,为贺雪真的不依不饶,不留情面。   丁凡嗤笑:“你要是能赢,别说是道歉,我那辆飞行器看到没?飞驰星光4021限量款,白送给你!弄脏的衣服也不要这个穷鬼赔了。”   马球比赛在三天后举行。   这件事在校园星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再加上牵扯到了皇太子崔治,就连外界媒体也十分兴奋,短短几个小时网络上已经有了不少讨论。   崔治坐在沙发上,翻看校园星网上的热帖。   “机甲作战系系长VS帝国子爵,来下注!”   “来给大家盘点一下,我校建校多年,机甲作战系的系长毕业后的经历,以及本校历届机甲大赛冠军们毕业后的经历!”   “热闹是他们的,我们有帅哥美人”   ……   崔治挨个点进去。   不出他的意料,下注帖里,赌丁凡获胜的人数取得了压倒性态势,不少学生为贺雪真感到惋惜。   【系长太冲动了,这下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   【呜呜呜不想看到高岭之花贺系长下跪啊,丁凡识相点就该大度些。】   【他要是大度的人,还会逼贺雪真跟他打马球吗?他的马球在那些贵族子弟之间可是一等一的好,我记得去年他还参加了全国的青年马球大赛,得了个三等奖吧。】   【我相信贺雪真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谋定而后动。看他驾驶机甲作战的风格就知道了,他一定有后招的。我压他!】   【再怎么有后招,也抵不过经验呀。丁凡的马球从小玩到大,但贺雪真系长是从越秀星来的。那里连练马球的场地都没有,更别提马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看贺系长这关难过了。】   崔治退出,点进第二个盘点帖。   这个帖子把帝国大学自建校起就任机架作战系系长的人物挨个数来,个个都是在帝国光辉的开国历史上留下了姓名和大把勋章的人物。数到第八个,这名年轻人居然跟贺雪真的长相有六七分相似。   【这不是挂在作战教学楼走廊上的贺广清元帅嘛。早就想说他跟贺系长长得有点像了。】   【是贺系长的曾祖父。】   【所以说贺系长的天赋就是从他那儿遗传的吧。】   【哇贺系长太低调了,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呀。】   【不好意思提呗,贺元帅一走,他们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现在都搬到越秀星去啦。】   【贺系长是不是不好意思提我不知道,有的人酸得眼红倒是看出来了。】   这些跟帖崔治不想看,索性点了只看楼主,数完机甲作战系的每一任系长,楼主开始发每一届机甲大赛冠军的毕业动向。帝国大学可以说是全帝国最好最大的大学,校内人才济济,机甲方面更是强项,自二十年前举办机甲大赛以来,每一位冠军毕业后几乎都进入了军部,现在的第一军团长廖方就曾是一名冠军。   崔治关上帖子,打开“热闹是他们的,我们有帅哥美人”。不出他的意料,帖子里全是偷拍他和贺雪真的照片。   看见有学生跟帖【偷偷磕吹雪CP很久啦,他们好登对呀。】   崔治眼神一黯,关闭光脑。   下一秒,通讯响起,他母亲的脸出现在半空中的虚拟屏幕上。   如果是以前,崔治会立刻挂掉通讯,但已经重生一次,他早就没把这个曾经强势地操控着他的女人放在眼里。   崔治接通通讯,女人的咆哮声响起:“崔治!你在搞什么?!爸爸妈妈怎么交代你的都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在公共场合说那种话?!你知不知道爸妈要赢得口碑有多难,而你!一句不过脑子的话,就会把我们的辛苦毁掉!”   崔治冷淡地看着她发疯,慢悠悠地说:“不知道帝国的子民们看见他们的王后如此歇斯底里宛如泼妇的样子,还愿不愿意在议会换届选举中给您投票。”   咆哮声戛然而止,王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居然说你的母后是泼妇?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崔治!你在学校里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你这样,我们只能把你的卡——”   “如果你们要切断我的经济来源,那我只能去勤工俭学了。到时候媒体猜测皇室财政的财政状况,是否是您在薇拉星疯狂扫货导致皇室入不敷出,可都不关我的事。”   王后宛如被卡住脖子,瞪大眼睛。她顺了顺气,看着崔治:“爸爸妈妈做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你的言行举止,就是帝国的标杆——”   崔治冷淡地看着她:“第一,你们只是想复~辟帝~制,你们想把手伸进议会,重新攫取权力。第二,我不是什么标杆,只是一个供人参观的吉祥物罢了,现在,我厌倦了。”   他切断了通讯。   崔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居然能重头开始,重头掌控自己的人生,他本该感到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食堂里贺雪真对他的冷漠,和眼神中夹杂的厌恶,他的心情就愉快不起来。   丁凡的通讯进来,崔治不耐烦地切断了,随手翻了翻校园星网,二十分钟前,有人上传了一个视频,是贺雪真在主星马球训练场训练的片段。   虽然只有几秒钟,但贺雪真的生疏显而易见。   简聪哭丧着脸:“要不我去求丁凡吧,求他取消这次的比赛。”   贺雪真从马上下来,问道:“为什么?他那么讨厌,你如果去求饶,一定会被他狠狠羞辱的。”   “可是我更不想看到你被他羞辱。都是因为我。”简聪沮丧地垂着肩膀,环顾四周:“就算你整整三天都待在这里训练,恐怕也不是丁凡的对手,更何况这可是一小时五千星币的高级的马场,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贺雪真双手搭在简聪的双肩上:“简聪,你是要成为我的机甲修理师的人,你必须相信我。”   简聪抬起头,看着贺雪真,脸上的雀斑涨红了。   贺雪真低头看他,挑起眉,运动让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漂亮的眼中满是认真。   “嗯。我相信你!”   贺雪真捶了捶他的肩,重新跨上马:“而且,我也没打算训练整整三天,我的钱只够付一个小时。”   “什么……”简聪倏然一惊。   贺雪真已骑着马跑远了。   三天后,皇家马球场。   贺雪真站在入口处,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   简聪拍了拍贺雪真的肩膀,“雪真,加油!”   他已经打定主意,万一好哥们输了,他去磕头也不会让贺雪真磕头。   简聪离开,比赛快要开始,观众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场馆。   这时,贺雪真的光脑有通讯传进来。虚拟屏幕在眼前亮起,发来通讯的人是妹妹。   贺雪真接通。   贺千浔神色忧虑,刚叫了一声“哥”,就被一个中年女人推到了一边。   “雪真,妈联络了你这么多次,为什么一直不接通讯?”   贺雪真冷冷地看着女人:“妈,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身在偏远星球的家人也得知了他跟子爵比赛打赌的消息。这两天已经打了好几次通讯,一开始贺雪真还会接,但听到妈妈和哥哥叫他赶紧取消比赛后,他就不想再理会这两个人了。   大哥贺宇清也走入画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在皇家马球馆?妈不是叫你取消比赛吗?!你是不是读了几天大学,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要得罪了太子殿下,咱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贺母也催促道:“雪真啊,要不然你就输掉比赛吧。千万不能赢,知道了吧,妈这是为你好。”   贺雪真嗯了一声:“我要上场了,切了。”   他切断通讯,小妹贺千浔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一旁的工作人员看不到虚拟屏幕,也听不到声音,还以为是亲友给贺雪真加油来了,微笑着说:“贺雪真选手,准备好了吗?”   贺雪真从通道进入比赛场地。   这是一片宽广的绿茵草地,草地四围,是一个又一个的观战舱。   一匹骏马已经在草地上等候多时了。贺雪真走上前,摸了摸马,掏出一根胡萝卜喂了,感觉到这马心情不错,翻身骑上马,驾着马儿慢步、快步、慢跑,确保充分热身后,他抓起球棍,一抖缰绳,催马跑向场地中央。   对面,丁凡也骑着马跑来。   于此同时,简聪进入了观战舱,戴上头盔,一瞬间意识被抽离,眼前一亮,已经通过粒子传感器来到了绿茵场地上。他转了个圈,冲丁凡吐了口口水,然后飞到贺雪真身边:“加油啊!”   裁判发球了。   丁凡抢到了球,得意一笑,把球打向对面球门。然而,贺雪真不知什么时候纵马赶到了球门前,一杆救球,纵马疾驰,绕开丁凡,风驰电掣一般把球打向丁凡的球门。   进球了!   简聪不敢相信,操纵意识,追在贺雪真身后。重新发球,这次是贺雪真抢到了球,丁凡冲上来抢球,两人险险擦过,只差一个手肘的距离,贺雪真蹬着脚蹬,弯腰击球,再一次把球打进了丁凡的球门。   而此时,距离开场只过去了两分钟。   接下来几分钟,几乎是贺雪真的马球个人秀,简聪用目瞪口呆的表情,全程见证了贺雪真走位风骚,打球精准,纵马疾驰,宛如一道闪电,把丁凡都要劈傻了。   第一场结束,两人带马儿到一边休息。简聪则退出观战模式,回到观战舱内,取下头盔,登陆校园星网。   果不其然,星网上讨论火爆。   【我的天我的天,雪真系长的马术居然这么好的吗?真正骑过马的就知道,马听不听话,全看骑手的骑术。】   【emmm想起了怎么夹马肚子马都不肯跑起来的窘境。】   【别讨论马术,我就想问问这比赛还有悬念吗?】   【赔惨了QAQ,我不该不相信系长的。现在压他赢还来得及吗?】   简聪激动得脸色通红,把贺雪真第一局比赛的回放又看了一遍,所以雪真只是在马场练了一个小时就有这个水平吗?他是什么天才?!自己如果练练,是不是也能这么牛逼?!   第二局两人换场,丁凡明显已经沉不住气,开始频频向贺雪真发动进攻,好几次在违规的边缘试探。但他越是冒进,出现的失误就越多。有一次竟然挥了空杆,生生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崔治也在看着这场比赛。   看着贺雪真纵马疾驰的身影,他很确定,贺雪真也重生了。   前世丁凡是马球的个中高手,甚至说他是青年马球运动员中的佼佼者也不为过。但在丁凡的头顶,有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是丁凡的心理阴影。甚至到后期,丁凡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就先一步内心崩溃,越打越崩。   那就是皇太子妃贺雪真。   很难得的,贺雪真学习马球,并不是为了拉选票或是作秀赢得民心,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这也是丁凡自作自受,在崔治面前讥讽贺雪真,说他果然是偏远星球的破落户,连马球杆都没摸过。于是贺雪真苦练马球技术,短短六个月就超过了老师。   再然后他向丁凡挑战,并把人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崔治十分确定,眼前这个能把丁凡打得快要崩溃的人,一定是重生的贺雪真。   所以三天前去马场的视频,其实是很久没摸球杆了,练练手给自己热身吗?   崔治看着贺雪真迎风奔跑的脸,白皙的肌肤染上红晕,晶莹的汗水滴落,他的眼睛却莹然有光,璀然夺目。   崔治感到不快,贺雪真——他的太子妃重生了,却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甚至,还不依不饶地要求自己向他的朋友道歉?   崔治愠怒,退出观战模式,摘下头盔。   没必要看了,贺雪真赢定了。 第43章 世界三   丁凡已近乎心理崩溃。   打到后面几场,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规则不规则,什么肮脏手段都使了出来。但贺雪真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对他能使出的手段了如指掌, 精准避开了他的下作攻击, 赢得了比赛。   出了赛场,有一个参赛双方选手握手致意的环节。丁凡哪还有什么心思跟贺雪真握手, 愤愤丢了球杆就走。   贺雪真在他身后喊:“别忘了道歉!还有!飞驰星光4021限量款!”   运动服汗湿了,黏在身上, 贺雪真洗了头洗了澡, 换回自己的衣服。刚走出皇家马球场的后门, 简聪冲了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兄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马球啊?你骑马的姿势也太帅了吧!教教我!”   贺雪真锤了锤他:“好了,先回学校吧。等会儿人多, 就回不去了。”   贺雪真预约的飞行器及时赶到,他拉着简聪上了胶囊飞行器。   简聪激动得脸色通红, 登陆了校园星网,拉着贺雪真一起看论坛上的各种视频和动图。   “帅呆了!你看看丁凡那个表情,哈哈哈哈。”简聪把所有的丁凡傻脸、变脸、臭脸的画面截图,并在线制作表情包。   贺雪真草草翻了一下校园星网的发帖,居然有人把观看视角拉得特别近,近到几乎贴脸, 然后截图跟帖“好想舔掉贺系长脸上的汗珠”。   贺雪真无语, 索性关了星网。这时有通讯进来,又是他妈和他哥。   贺雪真切掉通讯,把两人号码拉黑了。   不用说, 这两个人肯定是要来指责自己赢了比赛, 没给那些贵族留面子, 怕被牵连报复。   前世的他在这个年纪对母亲和哥哥还抱有一丝幻想,但在之后的几年中,两人的趋炎附势,胆小怕事展露得淋漓尽致。   那个废物大哥多次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母亲也屡屡插手他的婚姻家庭,教他所谓的御夫之道,却对崔治对儿子的冷落视若无睹。   甚至,在贺雪真提出离婚时,这两人千里迢迢跑到主星来,给崔治一家人赔礼道歉,然后责备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贺雪真对两人所剩不多的感情就这样被消耗殆尽。   现在重生了,他只想珍惜真正爱着自己的亲友,不会再跟这种人有什么联系。   私人社交账号上多了很多未读信息,有学校同学发来的祝贺,问他马球是在哪儿学的,还有小妹贺千浔发来的信息:哥你超帅!   贺雪真挑着回了,这时一条信息跳出来。   江心屿:贺系长,我们机甲工程系想和你们机甲战斗系搞一个部门联谊,你有兴趣吗?   江心屿是机甲工程系的系长,今年大四,快毕业了。   机甲工程系和机甲战斗系联谊不像那种普通的联谊,而是为了帮助机甲驾驶员与机甲工程师培养默契和信任,如果两人毕业后能进入同一军团效力就更好了,简聪这个朋友就是贺雪真第一次参加联谊时认识的。   贺雪真问简聪:“你们系要跟我们系联谊你知道吗?”   简聪茫然:“没听说啊。”   贺雪真正感到疑惑,江心屿的信息又发了进来:贺系长,这次联谊我打算让新来的学弟学妹们参加,所以没有通知简聪。   贺雪真跟江心屿敲定好具体安排,把联谊的讯息发到机甲战斗系一年级的群里,到学校时,已经把参加联谊的名单准备好了。   贺雪真刚回到系宿舍的大门,彩带和礼花从天而降,一群人跳出来,笑闹着恭喜贺雪真。   贺雪真慢条斯理地拍掉身上的礼花,看着这些学生们:“谢谢大家。”   一个男生笑道:“系长,为了祝贺你打败丁凡那个草包,是不是应该请我们搓一顿?”   贺雪真想了想,认真说:“我请你们去训练场训练一个小时吧。”   众人大惊,连连算了算了,溜了溜了,几分钟全跑光了。   贺雪真回了宿舍,喝了瓶营养液补充体能,拿上学生卡去训练场练习了。   第二天他带着十名一年级生去联谊,路上一个新生小心翼翼地问他:“贺系长,你真的要让太子殿下在星网上道歉吗?”   贺雪真说:“愿赌服输。”   “这下太子殿下的脸都丢尽啦。”   “本来也是丁凡他们先不对的嘛……”   学生们七嘴八舌,贺雪真没再说话,把人带到联谊的场馆内。两个系联谊的地点一直定在模拟训练场,方便学生们互相磨合。   贺雪真带着人进了模拟训练场,里头已经有**个人了。贺雪真找到江心屿,江心屿拍了拍手,让修理系的学生们集合,开口道:“今天联谊是为了让大家提前互相接触,如果聊得来,就上模拟器一起练练配合。如果有什么问题,找我或者贺系长都行。”   这时,一个学生举手:“江系长,我们这边好像少了一个人唉。”   贺雪真早就发现了,战斗系加上他十一人,修理系只有十个。   就在这时,场馆的门再度打开,一个人背着机甲修理包,走了进来。   “天哪,殿下怎么来了?”   “之前听人说他这学期选修了机甲工程,是真的啊!”   “妈耶真人好帅啊。”   崔治走到众人跟前,看了一眼时间:“我应该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江心屿热情地拉他进来,笑道:“这样人数就一样了。这位是今年刚选修了机甲工程系的崔治同学,大家对他想必已经很熟悉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好了,联谊开始吧。”   学生们四散开去,不少人围上崔治想跟他搭话,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在一边整理修理包。   过了半个小时,大家基本上都找到了聊得来的对象,一对一上模拟器练配合了。   有个机甲战斗系的学生落了单,走到崔治跟前,期期艾艾。江心屿快步上前,拍了拍学生的肩,笑道:“同学,我陪你一起练习吧。”   学生:“可是我……”   江心屿推着他的肩膀:“走吧,我可是本系最优秀的机甲工程师之一,有我陪练保证你进步神速。”   两人也上了模拟器。   贺雪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心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了联谊,而是为了给他递□□让他和崔治缓解矛盾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崔治授意。   贺雪真不打算理会崔治,就算太子殿下道歉会大失颜面,那又如何?   毕竟崔治可也从来没有给自己留过什么面子。   他和皇后帮助滞销的农产品举行义务售卖,转头崔治就在采访里说:“作秀罢了。”   崔治和关系亲密的男性友人出入星空音乐厅,难道就没想过他会有多么难堪?   可他不还是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他能对自己这么狠心,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地为他着想呢。   贺雪真冷漠地坐在一边,打开光脑开始做作业。   崔治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神情晦暗地低下头,把玩着一把修理刀。   江心屿出了模拟器,才发现贺雪真与崔治坐得老远,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他连忙走到贺雪真跟前:“贺系长,联谊的时候就别写作业了。来,你也来练练嘛。”   他拉着贺雪真走到崔治跟前,崔治抬起头。   “崔系长,这位可是机甲战斗系最好的学生,你不如跟他一起做做练习?”   练习?不,贺雪真不想让崔治碰到他的机甲。哪怕是作为机甲工程师也不行。   他作为太子妃,曾经多次邀请过崔治做他的机甲工程师,但崔治却傲慢地拒绝了他的每一次请求。直到贺雪真看见,在帝国机甲大赛上,崔治作为机甲工程师,陪伴朋友出席比赛,那时身为嘉宾的他明白,或许自己这个太子妃,连崔治的一个朋友都比不上。   现在他已经有了简聪这个修理师,崔治?他还是离自己远一点吧。   崔治还没开口,贺雪真先说话了:“不了,我已经有最棒的机甲工程师了。”   崔治不快地看着贺雪真。   江心屿有些尴尬,没想到贺雪真居然会一点情面也不留:“贺系长,你说的是简聪吧。他今天不是没来嘛?这位是我们系新来的同学,你这么厉害,不如陪他练练啊。”   贺雪真表情冷淡:“以他的水平,恐怕跟不上我的节奏。”   有的组模拟结束,学生三三两两从模拟器里出来。   贺雪真看着他们说:“他们就足够陪崔系长训练了。”   江心屿简直头大,还想在说什么,崔治动了怒:“不用了江系长,是我的水平配不上贺系长。我先走了。”   贺雪真看着崔治的背影:“崔系长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崔治背影一僵,飞快地离开了。   崔治出了模拟训练场,上了一辆校园飞行器,重重带上了门。   没想到,他居然会被贺雪真拒绝!甚至还被他指责水平不够。   简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小人物,贺雪真居然说那是最棒的机甲工程师?   崔治前世辅修机甲工程作为第二专业。能顺利拿到帝国大学的毕业证,他的水平足够升任修理各种机甲故障的工作。   更何况,前世联盟星系入侵后,他和太子妃贺雪真一起参战,经过战火的历练,他的水平不说炉火纯青,但应对战争都已经足够。   但那时他并不是贺雪真的工程师,所以,大概是因为这样,贺雪真不了解他的真实水平吧。   崔治内心充盈的愤怒逐渐散去,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意浮上心头。 第44章 世界三   “哎贺系长, 你这也太……”江心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却被你白白错过了。你既然已经赢了马球比赛,又何必再咄咄逼人, 非得逼着太子殿下公开道歉呢?”   贺雪真口吻生硬:“江系长, 我不怕得罪太子殿下,也不需要别人给我递□□让我借坡下驴, 江系长别操没必要的心了。”   江心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本来想化解矛盾讨好崔治, 没想到弄巧成拙。贺雪真找了个机甲战斗系的学弟交代了两句, 自己先走了。   贺雪真回到宿舍, 没多久简聪给他发来讯息:“快看校园星网!”   贺雪真打开校园星网,一个热帖映入眼帘。   【在此向简聪同学公开道歉——崔治】   点进去,顶楼是一个视频, 崔治穿着今天下午的衣服,正面对着镜头, 一板一眼地说:“2月21日中午,我和朋友丁凡在帝国大学第二食堂与简聪同学起了冲突,当时我言行失当,对简聪同学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对此我深表歉意,并在此向简聪同学正式道歉。”   视频很短,但这并不重要, 让贺雪真没想到的是, 崔治居然这么爽快地就道歉了?   论坛已经炸锅了,简聪也在疯狂轰炸:卧槽居然就这么跟我道歉了?!!帝国皇太子啊,居然向我一个草根道歉?!妈妈呀我明天不会被皇室暗鲨吧?   贺雪真无语又好笑, 这时通讯进来, 是妹妹贺千浔。看贺千浔闷闷不乐的表情, 又是妈妈威逼她打电话吧。   贺雪真不想理极品妈和极品哥,但也不想连累妹妹。   他接通通讯。   “哥……”贺千浔还没来得及讲话,贺母的身影立刻入镜:“贺雪真,你在干什么啊?你居然把我和你哥都拉黑了?!不是叫你别参赛吗?你居然还打赢了!”   贺雪真忽然想起曾经在星网上刷到的流行语,故意气贺母:“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妹噗嗤一笑,贺母气到怒发冲冠:“贺雪真!你是进入叛逆期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大哥的工作丢了,就因为你得罪了皇室!他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现在工作一丢,女朋友也要吹了。你要害死你哥是不是?!”   “那是他自己没本事,丢了工作怪我?你以为皇室很闲吗?把手伸到边远星球就为了为难一个废物?直接冲着我来不是更方便?”   “你……你居然用这个口吻跟我讲话?!你真是翅膀硬了,家里人的死活你都不管了!好!我马上就停掉你的卡,看你拿什么交学费生活费!”   说罢,贺母切断通讯。   没多久,贺千浔的通讯申请再次发来。   这次贺母不在身边,她换了个环境,看样子是偷偷躲到外面了。   “哥,你别理妈和那个废物,废物什么都干不好,明明是自己在工作上犯了错被辞退,却把原因推到你头上。”贺千浔义愤填膺。   贺雪真说:“我早就知道。”   “你不用担心,妈不给你学费和生活费,我去找爸要!”   贺雪真想起那个只会喝得醉醺醺的懦弱爸爸,叹了口气:“他就是个妻管严,找他也没用的。”   贺千浔眼神倔强:“那你也不用担心!我最近有在跟一个同学做生意!我把赚到的钱都给你!”   贺雪真失笑,前世他没有得罪崔治,所以也就没有被家里停掉学费生活费这件事,但妹妹有在偷偷赚钱他是知道的,她像一株倔强的小草,顶着酒鬼老爸,势利眼老妈和废物老哥的压力,巴望着能早点经济独立,摆脱这一切。   但是——   “你还是学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   “好了知道了。”贺千浔一副听腻了的表情:“哥我先切了。”   贺母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停了他的生活费。贺雪真并不伤心,他之前申请了学校的奖学金,机甲大赛取得冠军可以加二十分学分,奖学金应该是稳了。   此时,皇宫二楼的书房内。   帝国的皇帝陛下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般的存在,发起火来倒仍有那个叱咤风云的帝国之主的威风。   他发火的对象是皇后。   侍从们已经被赶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到底是怎么教导他的?我们皇室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你看看星网上都是怎么说的!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   皇后坐在沙发上,表情冷淡:“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你怎么不知道教育?”   “你……”男人气闷地捋了一把头发,恨恨道:“要不是不能生,以后只能靠他,我还真是不想管……”   崔治八岁时,皇帝陛下不慎感染了太空细菌,如果生育的话,婴儿百分百畸形,两人要二胎的计划就此流产。   男人指责:“那你怎么不知道动动手脚,让那个学生没办法参加比赛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你是不是傻啊?这事闹得大,好多人都盯着呢。但凡那个学生出点什么事,议会那帮抵制咱们的老头子第一个冲出来说是我们做的!”皇后也是郁闷不已:“而且,我得到的资料上,那个学生从来没接触过马球,谁知道他能赢过丁凡呢?”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笑话咱们皇室吧?”   女人有些烦恼地蹙着眉头,想了想,说:“没办法了……”   崔治已经道歉了,贺雪真又等了几天,始终没有等到丁凡的道歉。简聪弄脏的那身衣服,丁凡倒没来要,但说好的飞驰星光4021限量款也没有送来。   反正就是一副要赖账到底的架势。   比起崔治爽快道歉,丁凡的行为令人不齿,这一下高下立现,论坛上有了很多帮崔治的回帖:   【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说得出,做得到!】   【我靠某位子爵真的绝了,事情是他惹出来的,把太子殿下拖下水,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   【楼上小心你账号被封。】   【怎么办对太子殿下更有好感了。】   接着贺雪真刷到了皇帝陛下与王后两人的道歉视频,表示身为父母,没有教育好子女,是他们的失职,会在今后认真教育小孩。   这一举动瞬间拉了不少好感,很多民众表示,青少年在学校产生一点口角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有那位惹了事还装死的子爵做对比,太子殿下已经称得上是言出必行了。   贺雪真看着星网上的交口称赞,面无表情地想,这还真是王后那个女人会做出来的事呢。丁凡是被他们刻意勒令不许发声了吧,就这么被拉出来给崔治垫背了,这波有点惨。   贺雪真被停了生活费,手头攒的钱都花在那家一小时五千星币的高级马场了。贺千浔给他打了五百星币来,贺雪真怎么可能要妹妹养,把钱打回去,叮嘱她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   简聪还剩一点钱,两人每天在食堂打一个菜,头碰着头一起吃。   “哥们,等你的奖学金下来了,记得请我吃顿好的。”简聪天天嚼大白菜,脸已经绿了。   贺雪真说:“看情况吧,我打算拿来做投资。”   有上辈子的经验,贺雪真有信心把这笔钱翻几番。   “好叭。”   这天学校给系长们分派社会活动,关系到学分,贺雪真报了名,到了集合地点,他发现崔治也来了。   是了,崔治是古典音乐系的系长。   带队老师带他们上了飞行器,十几人有序坐下,贺雪真一个人坐在窗边,崔治坐在他身后。   飞行器起飞,贺雪真看向窗外。   崔治看着他的侧脸,还有那毛茸茸的睫毛。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崔治都必须承认,贺雪真的脸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前世在第一次参加社会活动后,他坐到了贺雪真身边,用拙劣的技巧搭讪:“你知道吗,我们的飞行器刚刚飞过的那座雪山,有一个古典的名字,叫做富士山。在两千年前,人们搭乘一种叫做飞机的交通工具,从帝国大学飞到富士山,要四个小时。但现在,只需要十四分钟。”   贺雪真回过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神就像清澈的河水,隐约映出他的容貌。   崔治打开自己的光脑,跟贺雪真的联通。   “听到了吗?这首歌,两千年前的古典乐曲,它的名字叫《富士山下》。”   贺雪真微笑着说:“好听。”   这个清浅的笑容,就像花瓣落在水面,点点涟漪散开,动人心魄。   贺雪真救了他,并提出想要做他的太子妃候选人时,他是窃喜的。   直到两人大婚的前一天,他仍是轻飘飘宛如羽毛浮在半空,多年来父母带给他的沉闷窒息,似乎被贺雪真打破了。   直到大婚前一天,他听见贺雪真与贺母说话。   “能嫁给太子,这是我们贺家翻身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一定要紧紧把人抓住啊。”贺母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我们全家就靠你了。”   贺雪真的声音疲倦,但没有反驳:“行了,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崔治的心从空气中跌落在地。原来,又是一个别有用心接近我的人啊。 第45章 世界三   到地方了。   带队老师带着参加活动的学生们走出飞行器, 地面上,一名社区义工已经等着了。   带队老师点了名,说:“今天的工作内容已经发到你们的光脑上了。人员分派为两两一组, 燕川、孟宏明一组, 江安美、许清一组,贺雪真、崔——”   贺雪真举起手:“老师, 我能和游来一组吗?”   所有人都看向贺雪真和崔治。   崔治冷着脸,一动不动。   老师抬起头看着他们, 想了想:“那贺雪真你就跟游来一组吧。”   贺雪真走到游来身边。   “崔治, 你和江心屿一组吧。”   崔治没动, 江心屿走到崔治跟前,小声安抚:“殿下,别生他的气了。”   一行人进了社区。   游来小声问贺雪真:“贺系长, 太子爷不是都道了歉吗,你又何必当众给他难堪。”   “不想跟他多待。”   类似的事崔治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所以贺雪真一点都不觉得亏心。而且他就是厌恶崔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跟讨厌的人一组?   崔治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回到学校,贺雪真被老师叫去签字,奖学金的事有眉目了。   贺雪真已经做好打算,预备把奖学金的五分之四拿来购入一家能源公司的股票。要不了多久, 那家能源公司会因为发现大型能源矿, 股价飙升。   然而过了几天,奖学金的事却迟迟没有着落。算算时间早就该批下来了,贺雪真去找老师, 老师有些尴尬地说:“小贺, 你申请的这门奖学金今年在条件上有变动, 可能没办法给你了。”   贺雪真愣了愣,平静地问:“是崔治还是丁凡?”   他最近也就得罪过这两个人。   老师不肯说,劝解他:“小贺,别意气用事。你表现这么优秀,可以申请另一项助学金,就是可能要晚一点拿到钱。”   老师把申请表发给他,贺雪真点点头,往宿舍方向走。   一路上他默默思考,皇室那夫妻俩都有可能把手伸到学校来,他前世跟在王后身边够久了,连她很多隐秘的人脉,都一清二楚,崔治倒不一定插手了这件事,毕竟他这个人虽然差劲,但不至于这么卑劣。   但这事更有可能是那个睚眦必报的丁凡干的,他幼年父亲过世,他继承爵位,母亲私下里在跟校董事会一名董事成员交往。但过不了多久,就有媒体报道,其实丁凡他妈一脚踏两船。贺雪真记得,前世这条新闻闹得很大,两个男人知道自己都被欺骗后,对她实施了毫不留情的打击报复。让广大网民看了好一阵子的热闹。   不过重要的是先解决目前的困境,贺雪真给通讯簿里几名关系不错的同学发去消息,跟他们借了笔钱,并保证会双倍返还本金。   然后贺雪真用光脑开了个自己的账户,把这笔钱用来买了股票。   与此同时,学校星网上公布了获得奖学金的学生名单,贺雪真自然榜上无名。   简聪大惊,连忙给贺雪真发去讯息。这时贺雪真已经在机甲训练场了,自然没有看到他的信息。   校园星网上有许多讨论帖,但发出没多久就都被删除了。   崔治关掉星网,问丁凡:“是你干的吗?”   丁凡大方承认,并向崔治邀功:“没错。干得漂亮吧?殿下,我听说他在社区活动的时候当众打了你的脸,这下我为你报仇了。”   崔治皱起眉:“谁让你这么干的?”   丁凡对崔治的这个反应措手不及:“干嘛啊?难道我干的不对吗?他逼你给那个穷光蛋道歉,你就一点不生气?”   丁凡想起这事就生气,贺雪真狠狠打了他的脸,崔治在星网上道歉了,他被王后勒令闭嘴,作为太子殿下的对照组,在网上被一群贱~民大肆群嘲。虽然他本身也没打算道歉,但这事就是让他生气。   他不敢生王后和崔治的气,当然只能把气撒在贺雪真头上。   崔治有些烦躁,前世丁凡就喜欢跟贺雪真过不去,崔治私底下说过他几次,贺雪真自己也有手段,没在丁凡手里吃过亏,后来甚至把人打压得很惨。   但现在贺雪真不是太子妃,没有前世的人脉和资源,崔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丁凡这么欺负人。   虽然这些天贺雪真咄咄逼人,不留情面,让崔治有些恼火,但他决定不要计较那么多。   毕竟是跟自己夫妻一场的人,感情没有,情分总在。   丁凡有些古怪地看他:“你不会喜欢贺雪真吧?”   “怎么可能!”崔治立刻否认。   虽然在频频被贺雪真拒绝时除了愤怒,内心还有些酸涩,但他想,自己一定只是不适应罢了。   毕竟曾经追在他身后的人,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换了谁都会不适应,但那只是暂时的。   既然崔治亲口否认他喜欢贺雪真,丁凡就没那么多束缚了。他没把崔治的话放在心上,奖学金的事,还是卡着,校园网上讨论这件事的帖子通通封了,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平息下去的。   他要让贺雪真明白得罪自己的代价。   贺雪真已经看过了校园星网,发了个帖子稍作试探,果不其然,不到半分钟帖子就被删除了。而删帖的管理员,他有点印象,前世这个人毕业后进了那名校董事成员的公司,两人有点沾亲带故。   这事是丁凡干的没跑了。   贺雪真打开光脑,给一个陌生邮箱发去邮件:“有个大料要爆给你,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对面很快加了他的好友,直接在通讯器里给他发信息: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   贺雪真心想我们上辈子可是合作过很多次了,你的邮箱地址我倒着都能背出来。   他回复:不用问那么多,只是想找你合作罢了,我的爆料,你一定会感兴趣。   对面:来历不明的消息我可不敢信。   贺雪真:你可以去调查。我想你现在很需要一篇足够爆炸的新闻来翻身。   对面:……你很了解我,你说说吧。   贺雪真:丁家那个守寡多年的儿媳妇,赵若云,一脚踏两船,正在私底下和两个男人交往。   对面:真的是那个丁家?丁家好歹也算是贵族圈的,她敢干这种事?   贺雪真:我还可以把她交往对象的姓名身份全告诉你。   对面:你有什么条件?   贺雪真:没有,但你最好快点,因为知道这个信息的,应该不止我一个。   前世贵族丁家被爆出丑闻是在近两个月之后,所以肯定也有其他人调查到了这个秘密。   他把赵若云的两名情夫信息发给了对面,然后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抹掉了一切痕迹。   “哥们,你一点都不气啊?”简聪怒不可遏,撸起袖子:“那混蛋当时还说把他的飞行器也给我们,到现在都没给,我这就去找他要。”   贺雪真失笑:“我们的赌约不受法律保护,你去找他,他厚脸皮不给,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就这样?奖学金啊,足足一万星币!呜呜呜可以吃多少炖椒盐瑰鱼排啊。”   “放心吧,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贺雪真训练量大,简聪索性把钱都省下来给他买营养液。   两人一连吃了七八天素菜粉条,连个荤腥都见不着,终于在这天,一则绯闻引爆帝国星网:贵族寡妇脚踏两条金船。   虽然是寡妇,但星际男女平等,寡妇也可以再嫁。但像丁凡他妈赵若云这样一脚踏两船,这就让人很不齿了。更何况这两条船都有身份有地位,甚至其中一个还有家室,一时间这场豪门恩怨大戏夺走了所有网友的注意力。   丁家,赵若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大门被敲得哐哐响,是小叔子和姑子打上门来了。丈夫战死了,但丁家也不是没人,毕竟是贵族子弟,家族庞大,除了这个小叔子和小姑子,还有不少在其他星球居住的远方亲戚们。   丈夫死了,子爵头衔被儿子继承,这些亲戚本就眼红。现在爆出这种丑事,给丁家蒙羞,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   赵若云只能交代帮佣们,别给他们开门,装死到底。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些人终于离开了。赵若云刚松了一口气,一个通讯请求切了进来,赵若云连忙挂断。自从被爆料,娘家那边的消息就没断过,全是指责没有安慰,明明这些人借着她捞好处的时候,话说得不知道多好听。此外,那两个男人也怒火中烧,辱骂不断,她原本还想挣扎挽回,但两人正在气头上,赵若云只能先躲着了。   这时儿子的通讯请求亮了。赵若云接通,丁凡气急败坏的脸出现在虚拟屏幕上:“妈,你知不知道现在同学们都是怎么嘲笑我的?他们说我有三个爹!”   赵若云把这个儿子视若珍宝,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连忙安慰:“乖孩子,别理他们,他们都是妒忌你!妈再给你打点钱好不好?”   丁凡厌恶道:“钱钱钱,你就知道打钱!你自己屁股擦干净点,现在我也不会这么丢脸!”   说罢,凶狠地切断了通讯。   这天晚上,一个帖子被顶上了帝国大学校园星网的首页。   【已知:贺系长得罪了丁凡,又知:丁凡他妈的情夫之一是咱们学校董事成员,求解:为什么贺系长与帝国奖学金失之交臂?】 第46章 世界三   恰逢丁家的事在网络上被热议, 学生们的讨论十分热烈。   校董事又想让人删帖——之前是听了赵若云的话帮她儿子出口气,现在虽然恨赵若云恨得牙痒痒,但他也心虚。但没成想, 校园星网的帖子刚被删, 这个帖子就被搬运到了帝国最大的论坛社区内。   帝国大学的学生们蜂拥而至, 赶到新帖子里讨论顶帖, 吸引了许许多多吃瓜群众。   【贺雪真是谁?】   【这个奖学金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个赵若云让人搞掉的吗?这女人真是不干人事。】   【我靠,刚才跑到帝国大学的论坛去看过, 妈呀这位贺同学也太好看了吧!】   随后有人把贺雪真驾驶机甲、马球比赛的视频一一搬运过来,并认真细致地给路人科普贺雪真和丁凡的恩怨。   之前崔治道歉的事情,这些人有所耳闻,没想到这次的奖学金事件, 也是上次那件事情的延伸。   贺雪真长得好看, 成绩又好, 现在还被这对无良母子这么欺负, 已集齐了美强惨三要素, 吸引了一大波网友为他站队。   这些人涌到帝国大学的论坛, 疯狂发帖声援贺雪真, 要求学校给个说法, 凭什么取消贺雪真的奖学金资格。   服务器足够强大, 倒不至于被这些大量涌入的用户卡死, 但听从校董成员命令删帖的管理员只有一个,刚删掉一个, 一刷新, 出现了五个新帖!   这还让他怎么删?   别管这事情在网上闹得多大,贺雪真完全不受影响,训练完之后回到宿舍, 冲了个澡,吹干头发,把光脑一关,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光脑随之自动开机,贺雪真一边刷牙洗脸,一边看着虚拟屏幕。屏幕捕捉了人眼视线移动的速度,同频率往上滚动。   简聪:啊啊啊快看这个帖子!   贺雪真点开链接,稍稍震惊了。   内容只有一句话:这孩子不错。   文字搭配了贺雪真驾驶机甲模拟战斗的视频。   但发这条文本的人,叫周润莹。   她是帝国大学第一任校长的孙女,现在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了。   虽然她只是个荣誉校长,但分量摆在那儿,没多久网友们把这条文本截图晒到了校园星网。   这次没人删帖了。   学校的处理速度够快,当天下午,就重新公布了奖学金获得者名单,贺雪真的名字独占鳌头。   丁凡躲到了他一个校外女朋友的住处。他妈赵若云跟王后是闺蜜,经常一起喝下午茶,他就撺掇他妈去找王后,好尽快把这事压下来。   赵若云支支吾吾,丁凡逼问之下才知道,她早就找过王后了,哪知道这闺蜜只是母子俩单方面这么认为,王后可是个聪明人,懒得管她的闲事沾上一身腥,三言两语把她打发了。   丁凡气得跳脚,之前王后让他闭嘴别给简聪道歉,就是通过赵若云给他传的话。他老老实实听话,可没想到遇上事儿了王后一点不管,更别提他跟崔治这么多年的交情。   丁凡说:“之前她让我别给简聪道歉,不就是要踩着我给她儿子抬轿嘛!我现在就上网发道歉视频!”   赵若云心累,“凡凡啊,新闻也是有时效性的,大家骂也骂了你,夸也夸了太子,你现在发,有什么用。”   “那我就上网说,我没道歉都是王后指使的。”   “没有证据的事,你乱说只会被人抓到把柄。算了吧,这事情终究会过去的。”   丁凡郁闷不已,让女朋友买了酒,喝醉了,口无遮拦地吐槽。   “王后那个女人……别看她在媒体面前一副温柔慈悲的嘴脸,其实她心肠又冷又硬!”   丁凡闷了一大口:“她对自己儿子都狠得下心。”   女朋友来了兴趣:“儿子?你是说太子殿下吗?”   丁凡醉醺醺的,说话也颠三倒四,不再提崔治,小声说:“你知道吗……王后她野心勃勃,想要插手议会,她其实想要复~辟帝~制……”   女朋友倒抽一口冷气。   丁凡又口齿不清地拉着她说了很多,最后他彻底醉倒了。   女朋友有点厌烦,把他往沙发一推,随便用毛毯盖上。如果不是这个蠢货出手大方,她才懒得搭理他呢。她早就知道,这个人花心极了,自己只是他众多后宫中的一个。   现在他躲到自己家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不给房租也就罢了,连家务都不做,现在连啤酒都要自己买。   女孩满脸嫌弃,扇了丁凡一个耳光。   丁凡嘟哝一声,捂着脸,仍醉的厉害。   女孩冷笑一声,打开光脑,给通讯录中的一个人发了一条信息:你要的东西我弄到了。   赵若云的事情渐渐平息下去,丁凡在学校里露面了。   他没再来惹贺雪真,只远远地,阴恻恻看过贺雪真一眼,被简聪瞪回去了。他还没靠进贺雪真,就有同学帮忙开嘲:“哟,丁凡子爵,你是要来跟简聪道歉,还是要把你下注的那辆飞驰星光飞行器送来啊?”   丁凡走开了。   贺雪真顺利拿到了奖学金。他之前看好的那家能源公司果然发现了能源矿,股票连续涨停,贺雪真把本金和利息归还之后,还大赚了一笔。   终于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请简聪去食堂吃一顿他心心念念的椒盐瑰鱼排。   简聪欢天喜地,嘴里塞满鱼排,问贺雪真:“你没给自己买点喜欢的?”   贺雪真哐地一声,把一背包的营养液砸在桌上:“各中口味,应有尽有。”   简聪比了个拇指。对贺雪真训练的勤奋程度,他是由衷佩服的。   贺雪真又跟小妹联系了一下,给她打了笔钱,让她好好读书,不要去跟同学做生意,本末倒置了。   他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贺母还在生他的气,贺宇清丢了工作,女朋友吹了,索性跟贺母吹牛说他要创业。贺母于是把家里的钱都给了贺宇清。   “哥,我现在就怕他去主星找你。如果他找你,你不要管他,他就是个废物,会拖累你的。”贺千浔跟贺雪真交代。   贺雪真倒没看到贺宇清出现,但这天他刚从校外参加社区活动回来,天色晚了一点,竟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堵在了小路上。   为首的大汉一刀疤划破半张脸,笑起来格外狰狞:“你是贺雪真吧?听说你是机甲制造系的系长,还刚拿了奖学金。真是人中龙凤,少年俊杰啊。”   贺雪真直截了当:“别说废话了,你们想做什么?是丁凡让你们来的?”   “丁凡?”大汉显然不认识,打开光脑:“我们听说你是贺宇清的弟弟,他欠了我们一笔钱,你替他还了呗?”   光脑上,贺宇清被绑在小屋子里,哭得涕泪横流:“弟弟!小真!救救我,你不救我,这些人就要砍我的手了……”   贺雪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声音说:“别为难他。”   一个身影走进了小路。   “崔治。”贺雪真有些不快,“这里没你的事。”   崔治不太高兴,他从丁凡那里得知,丁凡找到了贺宇清,用创业的幌子引诱他借下高利贷,现在贺宇清还不上了,这些人来学校找贺雪真讨债。   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就立刻赶来帮贺雪真,没想到这人全不领情。   贺雪真把崔治推到一边,看向刀疤男:“这个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要砍手砍手,要砍脚砍脚。如果你们敢对我不利,我的光脑会立刻向主星警察局发送求救讯息。”   刀疤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冷酷无情,一群男人无语,默默看着贺雪真走了。   崔治追了上去,拉住贺雪真的袖子:“贺雪真,我有话跟你说。”   贺雪真甩开他的手:“别碰我,崔治。”   崔治垂下手,抿了抿唇,生硬地说:“你要我跟简聪道歉,我不是道了吗?那天在食堂是我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你没必要这么讨厌我吧。”   贺雪真看着他:“我讨厌你,和你骂简聪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   “你……”崔治气恼,说:“我帮你,不过是看在上辈子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可不要误会!既然你这么说,行,以后丁凡怎么报复你我都不会再管!”   他刻意提起上辈子,但贺雪真反应冷淡。   崔治擦过贺雪真的肩,快步走回校园。一个朋友看见了他,叫住他,问道:“殿下,你脸怎么这么白?”   崔治的气恼已消减不少,剩下的是难以置信和伤心。他没想到有一天贺雪真居然会这么对自己,那中话,实在太伤人了。   “怎么了?这是失恋了吗?”朋友见他神色郁郁,打趣道。   崔治说:“一起去喝一杯吧。”   崔治的朋友也都非富即贵,在学校里享受独栋别墅的住宿待遇,宿舍里放了一酒柜的好酒。   崔治闷了一口酒,朋友问:“太子殿下有什么烦心事?”   崔治双肘撑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眼神茫然:“沈曦,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有人对我的态度转变会那么大?他之前对我有多温柔,现在就对我有多冷漠。明明我一直都是太子,我的地位、名望和财富都不曾衰减过。”   沈曦问:“他喜欢你?”   崔治想了想:“应该是吧,他跟我告白过。”   “那就是现在不喜欢了呗。”   崔治一怔,表情空白:“……还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吗?”   “你喜欢他吗?”   崔治表情一愣,立刻否认:“不,我不喜欢。”   沈曦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口是心非,但好吧,他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你不喜欢他,从不回应他,那人家纵然有满腔热情,也会慢慢冷却吧。现在对你冷漠不是很正常的吗?”   “是这样吗……”崔治迷茫,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沈曦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   “他说他喜欢我,但我不敢相信。他对我或许别有用心……”   崔治又闷了一口酒。   自从听到贺雪真跟贺母的谈话,他的心就冷了。那之后贺家大哥贺宇清找上门来,要求解决工作,贺雪真跟他提了一句,崔治冷了脸,贺雪真自那便没有再拿家里的事烦过他。   他自己解决了。   但贺雪真之所以能解决,是因为他是太子妃,并进入了议会。说到底,他解决困难的能力,是太子妃这个身份带给他的。   所以,他嫁给自己,真的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吗?   所以这世上真的没有人因为他本身而爱他?脱离了太子的身份,他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崔治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怀疑中饱受折磨。   最后他想通了,反正他也没那么喜欢贺雪真,不要去想了,他想做什么,抱有什么企图,都随他去吧。   “我崔治本身,不值得被爱,对吗?”崔治已经有了醉了:“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只是因为我是太子而已。会愿意嫁给我,也只是因为我是太子而已,对吗?”   沈西表情复杂,一丝愧疚浮上眼眸:“不是的……崔治……”   “不是?为什么不是?”崔治看向他,眼神怔忪:“这个道理,不是母后和你,一起教会我的吗?”   崔治曾经想过要反抗,在他八岁的时候。   他逃出了皇宫,躲开了亲卫队的追捕。那时他还太年幼,但很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   朋友收留了他,并承诺帮他逃出主星。   但在两个小孩要登上飞行器的那天,王后带着人堵住了他们。   “蠢儿子,你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吗?跑出来这么久,苦头还没吃够,还想离开主星?”   王后高高在上的语气令崔治痛恨,他说:“我就是要走,我不是你的傀儡!我就是我本身!我是崔治!”   王后嗤笑一声,走上前,看着年幼的儿子:“不,你的一切,都是我和你父王赋予的。你的□□,你的基因,你的地位,你的财富,你的名望。离开了我们,你什么都不是。崔治啊,你真是幼稚得令人可笑。你说你是你本身,可是剥离了我们赋予你的一切,你的本身不堪一击,一文不名。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不……才不是!”八岁的孩子激动到脸蛋通红,眼睛里含着泪,他抓起同伴的手:“我还有朋友。也有人不会因为我是太子才和我做朋友,他想要和我做朋友,只是因为我是我本身,我是崔治。”   王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而得意的微笑:“沈曦,到我身边来吧。”   朋友慢慢地挣脱了他的手,走到了王后身边。   王后牵起沈曦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呆掉的儿子:“傻瓜,如果没有母后的安排,你以为会有人愿意接纳你,照顾你吗?沈曦,现在告诉他,你跟他做朋友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沈曦的脸也涨红了,嗫喏道:“是因为崔治是太子。因为我的爸爸妈妈,需要皇室的资助,所以我要和太子殿下做朋友。”   真相,如此的丑陋。崔治眼睛里的亮光一点点消失了。   崔治已经醉了,靠进了沙发,把酒杯丢到了一边。   沈曦弯下腰,问他:“你一直都对我的背叛耿耿于怀,我知道的,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容忍我留在你身边呢?”   崔治笑了:“反正大家接近我都别有目的,你或者丁凡,还是其他什么人,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沈曦眼眶和鼻尖通红,他慢慢说:“崔治,我很肮脏,但会有人因为你本身而爱你……”   所以请你,不要再不敢相信,不要在被爱的时候担惊受怕,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鸟儿,时刻都在担心背叛的利箭射中胸膛。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崔治也曾经期盼着,要在丑陋的世界里,找到一朵纯洁的花。但他认为自己再一次地失望了。   可是他不知道,爱不会因为失望而消失。   以为爱消失了,那只是自欺欺人。 第47章 世界三   贺宇清的事, 贺雪真回到寝室,就跟贺千浔说了。   这个废物自私大哥和偏心妈他可以不管,这个妹妹不能不管。   前世唯一支持他和崔治离婚的, 也就只有这个小妹了, 但那时候小妹还是帝国大学的学生, 说话没分量。   前世联盟军大肆入侵, 帝国军兵败如山倒,贺雪真与崔治双双参军, 既是报国,也是号召和表率。小妹更是把多年生意积蓄捐出来做了军费。   现在贺宇清欠下高利贷,这事多半又是丁凡从中作梗。他拿捏不了自己,拿捏远在越秀星的贺家人, 还是很容易的。   贺雪真担心小妹被他们牵连。   一回到宿舍, 他就立刻给贺千浔发去通讯申请。   贺千浔万万没想到, 贺宇清居然会欠下高利贷。从小到大, 这个哥哥就在不停掠夺剥削属于她和二哥的资源, 把她当女仆般呼来喝去, 一直都是贺雪真在保护她。   “就该让那些讨债的把他送去当劳工还债!”贺千浔义愤填膺:“那个废物就知道拖累家里。”   贺雪真安慰她:“你好好读书, 保护好自己。妈妈肯定会想办法把他赎回来的, 只是家里恐怕就真没钱了。我会定期给你打钱, 你自己藏好了, 不要被他们发现。”   贺千浔点点头。   贺雪真有意把贺千浔接到主星来,但是他在主星没有房产, 从偏远星球往主星转学籍十分困难, 贺千浔离开熟悉的环境和同学朋友,能不能适应也很难说。   贺雪真犹豫不决,问贺千浔:“千浔, 你有没有想过到哥哥这边来?”   贺千浔想了想,拒绝了:“哥哥,我在这边有玩得很好的同学和朋友,而且我还有一年就考大学了。到时候我考帝都大学,不就能去找你了吗?”   贺雪真点头:“那行吧。你一个人保护好自己。”   切了通讯,他给贺千浔转去了一千星币。   果然不出他所料,讨债公司从他这里要不到钱,只能抓着贺宇清到越秀星去,让贺家父母还钱。贺宇清可是贺母的心头肉,她立刻四处筹钱,又是借钱又是贷款,听说把贺父买酒的私房钱都给挖出来了,才终于筹够贺宇清的赎身钱。   贺宇清被折磨了小半个月,终于回到家。他在讨债公司的人面前怂的缩卵,在自己家人面前却颐指气使,把受的气往家里人头上撒。   “这次都是因为贺雪真!我都是被他连累了!”贺宇清坐在床上,被贺母好吃好喝地伺候还不够,还要跟她告状:“贺雪真得罪了丁凡,那个丁凡叫人引导我去跟高利贷借钱……都怪贺雪真。”   贺千浔在一边忍不住说:“要怪你自己蠢,人家叫你去借你就去借啊?”   贺母生气,要来揪她耳朵,贺千浔抓着书包跑了。   贺千浔偷偷给贺雪真发信息,把贺宇清的话复述一遍,让哥哥小心丁凡。   贺雪真倒不担心丁凡报复自己,他担心的是丁凡拿捏小妹。   他手里还有一张杀手锏,原本不想动用的,但他不能拿亲妹妹,去测试丁凡的底线。   赵若云脚踏两条船的事终于过去,她开始渐渐在社交圈内活动。   虽然免不了被人取笑,但至她安抚住了两名情夫,不说和好如初,但至少两人不再报复她。赵若云把这两人送过的礼物不动产如数奉还,虽然心疼了好一阵,但她还有亡夫留下的大笔遗产,有专门的团队打理,不至于让她元气大伤。   这天丁凡又来找她抱怨:“妈,你倒好,就当无事发生了,可我在学校里,没少被人取笑。”   赵若云安慰他:“谁笑话你,让我们丁家的律师团给他发律师函!真当我们丁家孤儿寡母好欺负么。”   丁凡一脸晦气,眼神阴沉:“发律师函又有什么用?那个贺雪真三番两次打我的脸,我们还不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查到贺雪真的家人资料,让人引诱贺宇清欠下高利贷,还指点收债公司的人去学校找贺雪真。可没想到崔治居然指责他,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贺雪真居然那么冷漠!真的能对亲哥哥置之不理!   这人简直就是个奇葩啊!   他指使人把这事发到学校论坛,原本想利用舆论谴责贺雪真。哪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看“哥哥欠下高利贷,讨债公司逼弟弟还债”,立刻纷纷声援贺雪真,指责当哥哥的不对,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凭什么这个已经毕业的大哥欠了高利贷,要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还啊?   更有甚者,在论坛上言之凿凿:“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敢断定,这一定是某子爵的阴谋!”   也不知是该说这些人直觉准到可怕,还是该说丁凡名声太臭,有对贺雪真不利的事,大家第一个想到他。   最后那个帖子被删了,丁凡气得捶胸跺足。   赵若云也没办法,只好安慰他:“别生气了。你不是说那个同学是机甲战斗系的吗?将来多半会从军,到时候在军队里,想整他办法多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丁凡眉头紧锁,他才不要等那么久,他不是君子,等不起十年,他现在就要报复回去!   “对了……他还有个妹妹!”丁凡眼睛一亮,有了主意,撇下赵若云跑了。   赵若云叮嘱他跑慢点,别摔着。   光脑进了消息,她漫不经心地点开,在听见音频里的声音时,整个人都呆了。   “你知道吗……王后她野心勃勃,想要插手议会,她其实想要复~辟帝~制……”   声音醉意熏熏,口齿不清,但都能听清楚。更要命的是,这是她那宝贝儿子的声音。   她连忙点开光脑,随音频一起发来的,还有一个地址。   赵若云匆匆忙忙赶到,包厢里却没人。她随便点了两杯喝的,打开光脑,给对方的邮件发信息。   “我已经到了,你人呢?!”   “我没带其他人,就我一个!别故弄玄虚了,快出来。”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赵若云只得收了光脑,焦虑不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此时她又恼又恨,恼火丁凡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也恨这幕后之人处心积虑对付他们家。   她心乱如麻,度秒如年,不知等了多久,一个年轻人走进包厢,在她对面坐下,表情冷淡,眼神锐利:“赵女士,你好。”   赵若云脑子里嗡地一声,久久无言。   光脑自动接入了这家店铺的信息,贺雪真给自己点了一杯茶,看向赵若云:“很意外吗?你们一直在打压我,却没想过我会反击?”   赵若云勉强镇定,怕什么,这人年轻,一没背景二没人脉,还嫩着呢。   “你叫我来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未经他人允许的录音拍摄行为是违法的!我可以告你!”   贺雪真放下茶杯,修长的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对啊,没错,我知道你们丁家的律师团很厉害。但只要你有所行动,我的光脑会立刻把这份录音发送到王后的通讯邮箱里。”   “少拿话唬人了,皇室的通讯地址,都是机密,你能弄得到?”   贺雪真报出一串通讯地址。   赵若云偷偷打开光脑,翻出王后的地址核对一遍,居然一字不差。   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还有自己的通讯地址,他又是怎么得到的?   “你……你一定是用了黑客技术,窃取帝国机密,这也是违法的!”   贺雪真倒不懂什么黑客技术,只是记忆力好,上辈子跟这些人打了十年的交到,要记不住她们的通讯地址很难。   “没有证据,就别车轱辘似的说些没用的废话了。”   “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吗?丁凡不过是说了一句醉话罢了,你可是违法了!”   “虽然这只是一句醉话,但这是栽赃诋毁皇室成员,也是犯罪。只要我把音频发给王后,你知道她会怎么做吗?她会讨厌你们,疏远你们,并让你们从她的社交圈彻底消失。她的手段,你应该懂的吧,找个由头剥夺丁凡的封号,查封你们家族的产业,她都能做得到。”   赵若云不得不承认,贺雪真太了解王后了,越是野心勃勃,越怕被人揭穿。丁凡的话已经触及了王后的逆鳞,而让她不高兴,后果比违法可怕得多。   毕竟法律是公正的,但王后不是。   “你想怎么样?想要钱吗?”赵若云的手有点抖,一番话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玩不过面前的年轻人了。哪怕割肉,她也要把这件事摆平。   “我不要钱。你们丁家收着点吧,别处心积虑为难我和我的家人。”贺雪真站起来:“音频我留着,我们家如果出事,我保证会把音频交给王后。你最好别动歪心思,我如果出事,我的光脑会自动给王后发邮件的。”   他出了包厢。   赵若云立刻给丁凡发去通讯申请,丁凡没接,他向来都是这样没大没小,心情不好,谁的面子都不给。   赵若云想起之前丁凡说过的话——贺雪真还有个妹妹!   必须尽快找到丁凡!   贺千浔放了学,跟同学们一起走出校门。同学们三三两两被飞行器接走,贺千浔家就住在这附近,刚好省下搭乘飞行器的钱。   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贺千浔一个人背着书包,给一名同学发去账单,两人仍在一起做生意,记账的工作由贺千浔负责。   忽然,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悄悄关上光脑,借着街上的镜面建筑,打量身后。   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跟着她,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难道是讨债公司的吗?可是妈妈不是已经给了钱吗?   不——不是讨债公司。   这两人衣服里鼓鼓的,是光能粒子枪吗?   贺千浔心跳加速。   她不安地揪着书包带子,四处寻找可以求助的人。但现在大部分的人出行都用飞行器,很少能见到行人。她所处的,更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贺千浔急得鼻尖冒汗,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个人摸向腰间的粒子枪——   该怎么办?!   跑吗?   她能跑得过光吗?   就在这时,那人收回手,点了点腕部的光脑,走到一边去接通讯了。   贺千浔加快脚步,走过两条街,再转头,身后空空如也,那两个人离开了。 第48章 世界三   “哥,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贺千浔劫后余生,现在想起来仍是后怕:“你说那两个人带着的是光能粒子枪吗?”   “别想那么多。”贺雪真不太会安慰人:“你……如果还是害怕, 就多喝点热水。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喝什么热水。”贺千浔翻了个白眼:“哥你真是不会安慰人。嘘寒问暖, 不如打笔巨款。”   贺雪真当即要给她打钱, 贺千浔好气又好笑:“跟你开玩笑的啦!好了好了, 我先切了。”   丁凡的报复计划被赵若云勒令停止,他十分不快, 脸色阴沉:“妈,你发什么神经!”   赵若云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丁凡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捂着脸, 难以置信:“妈你居然打我?怎么了, 难道贺雪真才是你亲儿子, 我是被抱错的吗?”   “你这张嘴, 说话是不是从来不过脑?!”赵若云直接打开光脑, 把音频放给他听。丁凡不敢相信, 自己的几句醉话, 居然会被人录音!   他气急败坏, 恶狠狠咬牙:“那个臭女人——”   赵若云看着他:“你现在知道后怕了?东西可以乱吃, 话不能乱说,你知道王后最忌讳什么吗?你这句话, 戳中了她的心事, 你信不信,只要她知道了,一定会毫不留情对付我们丁家。你别以为皇室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吉祥物, 她有她的人脉,想弄死我们,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是那个贺雪真干的?”丁凡前后串联,终于想明白了!   “以后离他远点。”赵若云看出来了,这个儿子被她惯得太单纯了,完全不是贺雪真的对手:“人家说了,以后贺家人如果有事,都算在我们丁家头上。除非王后倒台了,否则我们家只能受制于他。你啊,就别给丁家惹祸了。”   赵若云看出丁凡心有不甘,做主道:“妈给你换个大学,离贺雪真远一点,免得跟他起冲突。”   丁凡转学了。转学前他曾经去找过那个校外的女朋友。蠢笨如他也明白了,那个女朋友被贺雪真收买,在他醉酒时录了音交给贺雪真。   他一向看不起这些为了他的钱围着他转的女人,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这些看不起的人背叛,这实在令他恼火,他气势汹汹去找人,没想到人去楼空,那个校外的女朋友提前跑路了。   没有丁凡背地里使坏,贺雪真的大学生活顺利多了。他凭借前世的记忆,持续投资赚钱,到大四时,已经小有积蓄。   这一世不打算做太子妃,他要开始为毕业后打算了。   贺雪真与前世一样,计划参军。   他和简聪一起给第一军团递交了简历,这天笔试考完,他和简聪一起乘坐飞行器回学校。飞行器上正播报着太子选妃的消息。   简聪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跟贺雪真说,他觉得哪个候选人不错,哪个适合崔治。   贺雪真没什么兴趣。   前世也是在崔治大四的时候,皇室颁发消息,在帝国范围内为皇太子挑选伴侣。性别没有限定,但条件十分严格,以贺雪真的条件,连入围都不可能。   “哇这个漂亮!但刚才那个也不错……”简聪看得眉开眼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帝国选妃的是他。   他见贺雪真兴趣缺缺,问道:“你怎么漠不关心的样子?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呢。”   贺雪真说:“婚姻大事,应该由自己做主。皇帝陛下和王后却拿来作为博眼球的噱头,我觉得崔治有点惨。”   虽然讨厌崔治,但那对冷血夫妻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能拿来炒作,虽然前世和他们打了多年的交道,但贺雪真对他们的恶心从未减轻分毫。   “哎?”简聪不知道贺雪真语气中的厌恶从何而来,毕竟皇室那对夫妻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温柔美好。   贺雪真拍了拍他:“如果有机会,记得离皇室的人远一点。”   他记得,好像崔治被绑架也是在这段时间内了,不过崔治既然也重生了,应该知道要怎么避开吧。   贺雪真和简聪回到学校,两人往食堂走去。崔治正跟几名朋友迎面走来,崔治目不斜视,没有看他。   这半年多来,崔治没再来打搅过他,遇到系长之间的活动,也从来离他远远的。贺雪真对他的识相非常满意。   沈曦站在崔治身旁,明显感觉到,虽然崔治努力在装作毫不在意,但与那位机甲作战系的贺系长擦肩而过时,他的身体绷紧了。   所以,贺系长就是那个对崔治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人?崔治究竟是怎么想的,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嘴硬?   不过算了吧,贺系长他是知道的,虽然表现优异,但他的家世一般,压根配不上崔治。别管崔治怎么想的,不跟他来往是对的。   一行人来到崔治的住处,在书房里开会。   这半年多来,他们是这间书房的常客。原本只是跟着崔治小打小闹,开家公司赚赚零用钱,没想到崔治在投资上如有神助,先是收购了一家能源公司,然后发现了一条新能源矿脉,接着又投资了几家公司,有他指点,这些公司总能转亏为盈,让他们也跟着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崔治已经经济独立,完全用不着家里给钱了,所以沈曦想不明白,为什么崔治会任由父母为他大张旗鼓地选一个陌生人做太子妃,他明明已经有了反抗的力气了不是吗。   今天来是为了讨论最近的一项收购计划,半个小时后便散会,这群人已经习惯了听从崔治的话,投资项目毫无意外地全票通过。   众人离开后,崔治一个人坐在书房,打开光脑。   他和这些朋友们开的投资公司只是明面上的,他背地里还拥有另外一家公司,挂在一个叫骆闻轻的人名下。但只要去找,就会发现,骆闻轻这个人已经死了,但身份ID还没来得及注销。   崔治戴上眼镜,盯着光脑。   他的光脑早就被父母监控了,但打开光脑中的一个应用后,他可以暂时地欺骗装在光脑中的监控系统。父母查看时,会看到他只是在玩游戏。   这个应用来自他的得力手下,顶级黑客贪狼星。帮他把公司挂在骆闻轻名下的,也是贪狼星。   贪狼星:殿下,这是赵议员发来的方案,请过目。   说到赵议员,不得不提及前世崔治经历的皇太子绑架案。   赵议员是绑架案的幕后主使。当时帝国调查得到的结论是绑架案是联盟星系策划的,为此兴师动众地向联盟问罪,联盟星系自然不可能承认,矛盾升级,最终导致了战火爆发。   但后来崔治才知道,他被绑架,其实赵议员一手策划。赵议员是主战派人士,派系中有多名军部高级将领军官。而近年来,帝国星系和联盟星系一直在谋求和平共存,这对于主战派十分不利——可想而知,如果战火停歇,这些武将们将不得不交出手中权力,把政治舞台让给主和派。   所以主战派人士策划了绑架案,即可以除掉皇室继承人,又可以挑起两个星系的争端,打破这短暂的和平。前世如果不是贺雪真一个人驾驶机甲赶到,崔治可能会死在这场阴谋之中。   说实话,他其实挺佩服贺雪真的,因为不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只要是议会成员,对皇室都是满满的戒备,深恐皇室从议会手里夺权,所以王后运作了那么多年,始终没能进入议会。   但贺雪真成功了。   前世贺雪真跟对手竞争议会执行长官时,崔治花了大量的心思和时间,调查这些议会成员,他得到的一些内幕消息,如果爆出来,能让半数的议会成员立刻下台。   前世未曾用上的信息,现在成了他拿捏这些议会成员的得力工具。   就比如这位赵议员,现在只是一条乖乖听话的狗。   为了避免被赵议员追踪定位,他都是让贪狼星跟赵议员联系。这次的绑架计划,他不打算叫停,但方案他要重新调整。因为他不能拿另一个人的性命开玩笑。   不过……这个“另一个人”或许压根不会出现吧。   但崔治想要赌上那千分之一的概率,或许呢?   崔治把调整后的方案发给贪狼星。   骆闻轻:发给赵议员,让他按照新方案安排。   贪狼星:好的。   崔治满意地关上光脑。比起那些利欲熏心的政客,心性单纯的贪狼星更好操控。   贪狼星把新方案发给赵议员。   贪狼星:按照这个新方案部署。   赵议员面对贪狼星时,有些诚惶诚恐。诚然,贪狼星是个很高明的黑客,他找来的高级技术人员非但不能揪出对方,反而被对方发现了踪迹,严厉警告了。但更让赵议员恐惧的,是贪狼星背后的人。   那个人第一次找上他时,他不屑一顾。于是这个人通过贪狼星告诉他,明天,钱议员会下台,让他好好看着。   那之后,就像做噩梦一般,一连三天,贪狼星向他发布“死亡”通告,第二天,被通告的议员们被爆出种种丑闻,在民间掀起巨大风浪,三天之内统统下台,现在就在帝国监狱里关着。   赵议员被这些手段震慑住了,再加上他压根找不到贪狼星的所在,反而被警告,如果再敢这么做,下一个下台的将会是他。于是赵议员再也不敢动反抗的心思,一心一意为这位神秘人物办事。当然,他也知道,掌控了自己,几乎就等于掌控了议会中的主战派,这人要用他博弈,而他,只能乖乖当一枚棋子。   看着新发来的方案,赵议员不禁猜测神秘人物这么安排的用意。   还有,他到底是谁?   是王后那个女人?   可她似乎没那个手段。   贪狼星的消息在光脑上闪烁。   【不要揣测主人的身份,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赵议员一惊,不敢再想,立刻回复道:好的,请放心,我一定全力为主人效命!   崔治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他没有叫停绑架计划,因为他想最后试探一下,贺雪真到底还会不会来救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无聊的试探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49章 世界三   贺雪真最近双喜临门。贺千浔顺利通过毕业考试, 考入帝国大学,他和简聪顺利通过了第一军团的笔试面试,简聪已经被录取了, 他作为机甲驾驶员, 还要参加一个实战操作的加试。   这天贺雪真来到第一军团的加试场地, 除他以外, 还有另外五名考生,正七嘴八舌地讨论最近大热的皇太子选妃。   贺雪真百无聊赖地听着, 没多久,第一军团的团长燕勋来到加试场地。他高大英俊,身手矫健,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其实已经是名老将了。   最近边远星球异动频频, 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恐怕快要被打破了。这次第一军团选拔的新兵, 肯定要上战场, 他不想造成无谓的牺牲和浪费, 所以这次选拔, 他的要求非常严格。   他早就听说过贺雪真, 这次加试中, 着重观察贺雪真的能力, 发现他无论是战斗意识,还是操作, 反应, 精准度,都是一流的。   这是一柄利刃,唯一欠缺的, 是真刀真枪的打磨。   实战加试完毕,六人从机甲里出来,燕勋正要说话,他的光脑通讯响了起来。   燕勋走到一边接起通讯,贺雪真与其他五名考生站在一起,一名军团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给六人分发营养液。他们刚经过一场激烈的实战,需要补充体能。   贺雪真观察着燕勋的反应,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不禁琢磨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前世这个时候,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啊。   除了皇太子绑架案。   可崔治都重生了,不至于蠢到又被绑架吧?   燕勋切了通讯,脸色很不好看。   他走到近前,说:“刚才的加试,我宣布贺雪真、路斐通过,其他人先回去等消息吧。”   这通过率有点低,贺雪真都惊讶了。其他四人收拾东西离开,燕勋看着剩下的两人:“恭喜你们,进入第一军团。废话不多说,刚刚接到上级的紧急任务,皇室一名重要成员在莱茵星失踪,由第一军团执行搜救任务。请二位前往第四支队,找楚队长,他会给你们安排任务。”   贺雪真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崔治都重生了,居然还会跟前世一样被绑架。以他的了解,崔治不至于这么蠢啊,难道他是故意的?他想做什么?   贺雪真与路斐一起,跟着工作人员赶往第四支队。第一军团内部警铃大作,到处都是匆忙整装的士兵们,应该是都在光脑上接到了通知,准备搜救失踪的皇室成员了。   小李拉住一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把贺雪真几个人往他跟前一推:“楚队,这是燕团给你送来的帮手!”   楚队长扫了几人一眼,皱眉:“这都是新兵蛋子吧。燕勋什么意思?”   小李笑道:“燕团这是让您练练新兵呢。”   楚队无奈,“行吧。你们跟我来。”   贺雪真跟第四支队的队员们一起乘坐飞行器,前往莱茵星。莱茵星位于帝国星系版图的边缘,离联盟星系比较近,是生产机甲的大型工业星球。   贺雪真记得,前世崔治刚被绑架时,也是由第一军团受命前去搜救,但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时间越来越紧迫,这事被媒体曝光,掀起轩然大波,第一军团团长燕勋引咎辞职,皇室那对夫妻更是在媒体面前做忧心焦虑状,装模作样说什么愿意用一切换儿子平安回来。   但后来贺雪真了解到,燕勋和他的顶头上司魏大校都是议会内的主和派成员,所谓的搜救任务履行不力,燕勋下台,其实是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博弈结果。   贺雪真的主张一向是帝国不主动侵略,但如果联盟来犯,帝国也绝不退缩,战还是和,全看联盟的态度。   前世和议会的这些人打交道多了,贺雪真不喜欢主战派的功利作风。他颇为欣赏主和派的魏大校,所以重生后才会选择加入第一军团。   但愿这一次燕勋别那么倒霉地背锅辞职。   24小时后,众人到达莱茵星临时基地,第一军团的一二三支队赶往失踪地点,第四支队作为后勤保障,原地待命。   众人训练有素,分组行动,行色匆匆,显得贺雪真与路斐两个新兵无所事事。   “楚队长,我们现在做什么呢?”路斐询问。   “你们……”楚队长抓了抓头发:“你们先在这儿待着,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其他人。”   楚队长没打算把重要工作交给两名新兵,交代两句便匆匆走了。贺雪真和路斐坐在备战室,两名老兵急匆匆走进来,叫他:“哎,你是新来的?你们俩过来,有事儿让你们做。”   贺雪真和路斐跟着两人走到主控室,被两人按在主脑操作台跟前:“如果有通讯申请接进来,你就按这个蓝色的按钮,主脑会自动记录申请内容,然后根据申请内容进行自动分派,完了之后你再按这个红色按钮,很简单吧。”   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支援其他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离开。   贺雪真一脸茫然,和路斐面面相觑。   路斐想了想,说:“你叫贺雪真?你好,我来自国防大学,早就听说你是帝国大学机甲战斗系最厉害的学生,有机会我们切磋一下。”   “好。”   路斐接通光脑,一二三支队的搜救讯息传送过来。路斐说:“你说是谁绑架了崔治?”   “你怎么知道失踪的是崔治?燕团长不是说‘皇室成员失踪’么?”   “查一下最近的皇室成员行程就知道了啊。只有他一个人到莱茵星来购买机甲。”路斐放大莱茵星的全球星图,点在其中一个红点上:“他就是在这个点失踪的。”   围绕着这个红点的,还有密密麻麻的蓝点,那是第一军团的其他三个支队,目前这些人还只能在崔治失踪地点周边进行搜索。   前世贺雪真是在莱哈顿星救出崔治的,如果第一军团再不加快进度,崔治可能就要被转移走了吧。   这时有通讯申请接进来,贺雪真按下蓝色按钮。   “主控室,我是第一支队的邱向天,目前的坐标是:125,78,我们需要一台光学分析器,十套光能防护服,请求增援。”   贺雪真按下红色按钮。   光脑自动录入了邱向天的增援申请,形成申请单,转往仓库室。   贺雪真与路斐在主控室坐了二十分钟,接到了十来条申请,有请求物资支援的,也有人员支援的,两人已经熟悉了这些机器的操作。   “人好像都派出去了吧,可别再申请人员支援了,再支援就得咱俩上了。”路斐开玩笑。   这时,一条新的申请接入:   “主控室吗?!我是第二支队的项锋!坐标:324,65,我发现了……快派人增援……”   后面的声音哔哔啵啵,听不清楚。   主脑“哔——”一声,两个指示灯红了。操作面板上显示:指令不明确,请重新申请!   路斐皱起眉,和贺雪真对视一眼,在地图上找到“324,65”的坐标,那里有一个蓝点。   “他怎么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他说发现了,是发现了什么?”路斐十分疑惑,对贺雪真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人在。”   路斐跑出主控室,贺雪真试图重新联系项锋,但没有回应。   回想起那“哔哔啵啵”的干扰声,贺雪真直觉不太妙。   急匆匆的脚步赶来,路斐高声说:“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瞧我这乌鸦嘴!还要等十分钟第一队支援人员才能回来,怎么搞?”   “找了楚队长吗?”   “刚才给一队的邱向天押送防护服去了。”路斐翻了翻主脑上的派单记录:“就咱们俩新来的没被征用。”   两人一筹莫展。   路斐一拍大腿:“我们去得了!”   贺雪真:“……我们?”   路斐说:“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去这个坐标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救人如救火嘛!”   贺雪真按住他:“让我去吧,毕竟我有经验。”   路斐诧异:“……经验?什么经验?”   贺雪真已经打开光脑,加了路斐的好友,并给他开通了最高权限——路斐的通讯或是语音进来,一律直接接通。   “你在这里看监控,有异常及时跟我联系。”贺雪真出了主控室,基地里空空的,他三两步赶到仓库区,让路斐从主控室给他开了权限,抓起一套作战服换上,刷了一台机甲,跳进操作室。   仓库的天窗打开,贺雪真驾驶机甲升空。   路斐的语音切进来:“贺雪真,你要小心,我们时刻保持联系。”   “我知道了。”   贺雪真驾驶机甲,飞向项锋报的坐标,项锋已经不在那里了。   “往东南方向,贺雪真,项锋在你的东南方。”   贺雪真往东南方向飞去。   他又来迟一步,原地只剩下项锋的机甲。贺雪真扫描一遍,这台机甲已经战损报废了,操作室里空空的,项锋人呢?   贺雪真绕了一圈,机甲附近有一座军事掩体,里面已空空如也,地面杂乱,看样子这里刚发生大转移。   难道这就是崔治被绑架关押的场所?   项锋发现了这地方,不小心惊动了绑匪,也跟着失踪了?   “贺雪真,你发现什么了吗?有危险就立刻回来。”   “路斐,帮我查一下,离我现在所在地点最近的星际航道在什么方位?”   “786,85.你找这个做什么?”   “我怀疑项锋发现了崔治的位置,绑匪现在要把他从莱茵星转移到另一个星球。”贺雪真脚步匆匆,脚尖踢中了什么,他低下头,捡起来。   是一枚能源储蓄匣。匣子已经空了,被随手丢在地上,但这是帝国生产的能源储蓄匣,专供帝国军方使用。可他记得,前世调查的结果显示,皇太子绑架案是联盟星系策划的。   联盟的人会用帝国的能源储蓄匣吗?要知道,帝国与联盟互相进行了科技封锁,他们的武器,是无法配备帝国的能源储蓄匣的。   除非这些联盟的绑匪从黑市购买了帝国星系的武器,然后配备了帝国军方专用的能源储蓄匣。   贺雪真不能确定,把能源储蓄匣放进机甲装备舱,等他有空了送去检测。使用过的人如果在匣子上留下汗液和指纹,或许能查处些线索。   这时路斐把最近的星际航道坐标发了过来,贺雪真坐上机甲,往坐标赶去。   前世他就是在莱哈顿星救下崔治,这些人,是要把崔治转移到莱哈顿星吧?   贺雪真猜得不错,半个小时后,他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他把坐标发给路斐,让他迅速上报派遣增援。   路斐不敢大意,刚好二十分钟前,第一队派出去支援的人手回来了,路斐连忙找到刚脱下作战服的楚队长,把事情上报给他。   楚队瞪大眼睛:“你说什么?那个新兵蛋子,单枪匹马去救人了?”   路斐点头:“他已经发现了绑匪的行踪,刚把坐标发来,队长,快让人去增援吧。”   楚队头晕目眩。   他只是离开了几分钟,这两个新兵竟然就胆大包天,敢自作主张去救人。这让他该说什么好啊?   但现在不知追究这些的时候,楚队连忙上报燕勋,由燕勋亲自调度,让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前去救人。   但两支队伍赶到的时候,地面上只剩下打斗的痕迹,贺雪真的机甲不见了。   崔治扶着贺雪真,两人躲在一家报废的机甲工厂里。   贺雪真居然真的会来救他,当看见他出现时,那一瞬间内心涌动的狂喜骗不了人。   这段时间,被贺雪真冷漠以待时的失落和委屈被瞬间弥补了,他就知道,贺雪真心里还有他的。   他也必须承认,虽然刻意疏远贺雪真,但他的内心,一直在受到贺雪真的吸引,从来没有变过。   不然这一刻激动到全身都在颤抖的狂喜和满足,又是从何而来呢。   贺雪真没有受伤,只是驾驶机甲作战消耗了大量精神力,他现在疲倦虚弱,昏昏欲睡。   崔治掏出一支营养液,喂给贺雪真。   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两人躺在一起。   “贺雪真?你睡着了吗?”   贺雪真闭着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回应。   “我们和好吧,贺雪真,我以前对你很冷淡,是我错了。我拥有比上辈子更多的财富,资源,我还会拥有权力,地位,你拿去吧,我不介意了。”崔治专注地看着贺雪真的睡脸:“只要你别再那么对我了……贺雪真,我们从头开始吧。”   他轻声呢喃,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祈盼。   六个小时后,第一军团终于找到了躲在机甲工厂内的两人。   贺雪真揉了揉眼睛,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崔治,看见带头的居然是燕勋,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楚队长拎着路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路斐耸耸肩,表情在“哥们干得好”和“楚队生气了你好自为之”之间无缝切换。   贺雪真走到燕勋跟前,行了个军礼,报告:“燕团长,第一军团第四支队,贺雪真,圆满完成任务,幸不辱命。”   燕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很好,归队吧。”   燕勋看向崔治:“太子殿下,我是第一军团的团长燕勋,您还好吗?没受伤吧?”   崔治愣怔了半晌,看着贺雪真。“圆满完成任务,幸不辱命”?所以救他只是为了任务?   燕勋护着他,一行人出了机甲工厂。   一架飞行器已经等候多时了,燕勋护送崔治走上飞行器。   崔治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贺雪真,问道:“他呢?”   燕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太子殿下,那是我们第一军团的新兵,他会跟随长官和同僚们一起撤退的。”   崔治失落地垂下眼睛。   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也上了飞行器,护送崔治先行离去。贺雪真跟路斐回到临时基地,问他:“项锋还好吗?”   “救回来了,送医院去了。”   “小子,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先想想你自己吧!”楚队磨了磨后牙槽:“圆满完成任务?给你分配的任务是看守主控室,不是单枪匹马去救人!如果没有团队精神和服从精神,就别进军部。”   贺雪真早料到他是少不了这通臭骂了,但楚队长没有在燕团长面前拆穿他,已经是护短了。贺雪真垂着头乖乖挨了骂,十分钟后,楚队长收了声。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才敢走上来,笑道:“好了好了!小贺这可是立了大功!咱队好不容易来两个不错的新人,别给人吓走了。”   男人笑眯眯的:“你们好,我是你们的副队,兰鹤,以后叫我兰哥。”   兰鹤比楚队和善多了,带着两个新兵跟队里的成员们一一打了招呼。之前在飞行器上,两人是跟四队的人一起来的,但这一刻他们才算是被真正接受了。   第三支队也回主星去了,第四支队把临时基地拆除,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贺雪真想起那个能源储蓄匣,还放在他使用过的那架机甲的装备舱里。机甲已经被开回来了,还停在仓库间内。   贺雪真找兰队,请他帮忙把机甲调出来:“我有东西放在那架机甲上了。”   “你们啊,可真是胆大。”兰鹤一边解锁仓库权限,一边教育年轻人:“军部的机甲,每一台都造价一百多万星币,你也不怕弄坏了。”   贺雪真虽然攒了钱,但买一台机甲就要倾家荡产了,之前在学校,摸的是学校的机甲。现在进了军团,自然只能摸军团里的机甲了。军团的机甲,每一台都有特殊编号,所以路斐才能从主控室的地图里,找到项锋的机甲定位。   贺雪真从他驾驶的那台机甲里翻出能源储蓄匣,兰鹤有点好奇,贺雪真没多说什么。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跟不熟的人讨论疑点。   回到主星后,他把能源储蓄匣送去检测了。   崔治被救回来之后,他被绑架的经过才被媒体披露。   父母大张旗鼓地把他送入医院检查,同时大量媒体蜂拥而至,采访他的父母。   王后和陛下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在媒体面前来了一场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亲情表演。   崔治则一脸冷漠。   “崔治,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王后微笑着,看着病床上的崔治。   “感谢第一军团,我想见见那位救了我的士兵。”   于是贺雪真被带到了崔治面前。   他不知道崔治想说什么,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贺雪真面无表情,等着崔治先开口。   多余的人都被清场了,但控制狂父母说不定会监控他的病房,崔治不能说多余的话。   他看着贺雪真,“谢谢你救了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随便什么要求。”   贺雪真正要开口,崔治又开腔了,声音发紧,带着几分紧张:“你先想好,想好再提要求。”   贺雪真沉默。   “想好了吗?”崔治紧紧盯着他。   贺雪真忽然想起贺千浔的话,点点头,带着几分冷幽默:“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崔治:“……”   “就这样吗?”   “那不然呢?”   崔治满脸失落,嗓音干哑:“好的,我知道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半分钟,贺雪真问:“如果没事那我可以离开了吗?太子殿下。”   崔治忽然问他:“你救我,只是因为这是任务吗?”   贺雪真莫名,“那不然呢?”   崔治的心,再度落了下去。 第50章 世界三   贺雪真要钱, 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丁凡跟他打赌,拿限量版飞行器做赌输,输了耍赖他也没去真的讨要过。所以崔治给不给钱, 他其实无所谓。   他救了崔治, 这事情在媒体上被大肆报道, 帝国大学授予了他优秀校友的称号, 皇室和军部分别拨了一笔奖金。   他把能源储蓄匣送去检测,结果出来了, 上面有一个人留下的汗液,各项DNA数据都出来了,他只要跟帝国基因库里的信息比对一下,就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他揣着结果回到学校宿舍。   他跟简聪约好了, 今天一起搬到第一军团的宿舍去。   哪知道刚进机甲战斗系的宿舍楼, 一架参天机甲把宿舍大院堵得严严实实。一群学生站在门口围观, 啧啧惊叹:“这是世面上的最新款吧, 听说比军部现在正在用的九天4.0性能更强大!”   “是莱茵星最新推出的星河系列啊!这款叫清梦·星河。实物比宣传册上的样子更美。”   “好馋!我愿意用一辈子单身换我驾驶它一次!”   一个服装考究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助手挡在机甲前, 阻止学生们触碰。   贺雪真作为一个机甲战斗系的学生, 同样对机甲有着难以阻挡的狂热。但前世他曾经拥有过一架清梦·星河, 后来参军作战时, 为了救崔治的那个小情人, 他驾驶着清梦·星河跟对手同归于尽了。   想想葬身宇宙的爱甲, 贺雪真有点心疼。   他现在的钱还不够,但迟早有一天他会再度拥有这架机甲的!   学生们看到贺雪真, 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系长, 回来搬宿舍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不用了,简聪等会儿会过来。”贺雪真双手插兜,跟学弟学妹们说话。   这时那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 问道:“您就是贺雪真先生吗?”   贺雪真啊了一声,看向他,有点迷茫,点点头。   “有人在我们公司订了这架机甲送给您,麻烦您签收一下。”   众人哗然:“我的天啊谁这么大的手笔啊?!”   “啊系长能让我摸一下吗求求了!”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皇室啊?毕竟系长刚救了太子的命呢。”   果然,中年男人微笑道:“机甲的确是太子殿下定的。”   贺雪真想了想,签了字。毕竟他可是救了崔治的命呢,崔治要给他就收下吧,他们两清了。   中年男人送货完成,把机甲的手环交给贺雪真,带着助手们离开了。   贺雪真激活了手环,手环弹出一个虚拟冰蓝色的扫描框,把机甲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并显示了机甲的各项性能和出厂数值。   扫描完毕,手环绑定了贺雪真,并弹出对话框:请为机甲取名。   贺雪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敲下两个字:静书。   请继续陪伴我吧,静书。   学弟学妹们涌上来,高呼:“系长!能让我摸摸你的机甲吗?”“可以合个影吗系长?”“系长,需要我帮您搬家吗?!只要让我看看您的机甲就成!”   贺雪真点了点手环,把机甲缩到两米左右,“想合影的排队,给你们二十分钟。”   简聪来到机甲战斗系的宿舍门外,见门口大排长龙,十分纳罕。他往里头走,一个学生叫住他:“哎?你想插队啊?到后头排队去。”   简聪老实地哦了一声,走到队伍末尾。这时贺雪真的通讯进来了:“你怎么还没来?”   简聪无奈:“我已经来了啊,正在你们宿舍大门外排队呢。你人呢?你们系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进门居然要排队。”   贺雪真哭笑不得,把机甲收了,让学生们散了,出来拉着简聪进宿舍:“等你半天了,走吧。”   他的东西已经打包好了,学弟们跑来帮忙,依依不舍把人送到楼下。   简聪纳闷:“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学弟们今天对你特别热情?”   贺雪真放出机甲:“大概是因为他吧。”   他把行李搬进机甲的储物仓内,来回几趟了,简聪还一动不动地呆着,张大嘴巴,宛如痴呆。   贺雪真:嗯?   他推了推简聪:“你不是来帮我搬行李的吗?”   简聪回过神,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哥们!你什么时候搞到的?我要做你的机甲工程师,一辈子给你维修机甲!”   他着迷地围着机甲转了一圈,哆嗦着嗓子问:“我能和他合个影吗?”   崔治病倒了。   上次贺雪真离开之后,他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之后几天更是虚弱到起不了床。医生检查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但他就是缠绵病榻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所好转。   这天崔治打起精神,上光脑查看了一下这段时间的消息。看到莱茵星的机甲工厂负责人给他发来的信息,贺雪真已经收下机甲了,崔治难得地笑了一下。   “虽然已经迟到了,但总比没送好,不是吗……”   前世他赶往莱茵星,也是为了给贺雪真挑选一台机甲。   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措手不及:被绑架,贺雪真参与选妃,两人订婚。他本来想把机甲作为新婚礼物送给贺雪真,但发生了那件事……   崔治正在回忆时,王后走进了他的卧室。   “身体好一点没有?你的毕业典礼都错过了,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少了一个让你们炒作的机会吗?”崔治冷下脸来,微笑消失不见。这近一年来,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这对夫妻仍在自顾自地替他说话,操控着他的人生,但他已经不想做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了。   之所以仍容忍着他们为自己大张旗鼓的选妃,不过是……不过是心中还抱有一点念想。但现在,什么都没必要了。   事实证明,他的试探只是自作多情。   “别这么跟妈妈说话,臭小子,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   “成家?全帝国选妃是你们搞出来的,经过我同意了吗?”   王后脸上的笑容不变:“怎么?你现在要反抗了吗?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搞了个小公司,赚了点钱,能买台机甲,就是翅膀硬了,能飞了?信不信,没有我的命令,你连这间卧室都出不去。”   崔治看了一眼窗外,四处都有卫兵把守。   “你想做什么?”   “那要取决于你了,孩子。”   “我不会跟你们替我选出来的人结婚的。”   “哦,那看来,在你大婚之前,我们只能让你走不出皇宫,也连接不了星网了。”   崔治打开光脑,上一秒还能联网,下一秒他就没办法跟别人发信息了。   崔治淡定自若,这对夫妻的手段他不是没领教过,倒不至于太惊慌:“我能不能连接星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赶紧上网看看。”   王后挑起眉,露出一个“让我看看这调皮孩子又干了什么”的表情,她打开光脑。   虚拟屏幕上,视频内,崔治看着镜头,正襟危坐:“2月21日中午,我和朋友丁凡在帝国大学第二食堂与简聪同学起了冲突,当时我言行失当,对简聪同学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对此我深表歉意,并在此向简聪同学正式道歉。”   王后不明所以,往下看评论。   【大家!我刚刚用最新的光脑语言把视频转译一遍!发现了新天地!】   【看到了看到了!我靠!太子殿下这是未卜先知吗?!】   【所以他早料到了陛下和王后会帮他选妃?】   王后心生不妙。   评论区已经有人才把视频转译了。王后点了进去,崔治的道歉视频画面变成无数个马赛克碎片,然后拼凑成全新画面。   崔治:“我,帝国太子,崔治,崇尚自由恋爱,想要拥有自主挑选未来伴侣的权利,且没有任何选妃的意愿,皇室所有打着我的名义为我选妃的活动,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能作数。”   王后的表情凝固。   她立刻发出通讯,并向对面的人发出命令:“立刻把所有与崔治有关的网页屏蔽。”   切掉通讯,她站起来,盯着崔治:“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儿子,你的确不只是会开家小公司。不过你还嫩着呢。”   王后怒气冲冲,大步离开。   天不遂人愿,王后虽然试图屏蔽所有有关崔治的讨论话题,但帝国的星网领域盘根错节,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短短一天,“皇太子拒绝选妃”的话题冲上全星网讨论度TOP1。   “视频制作时间是一年半以前,而帝国选妃仅仅开展不到半年,为什么皇太子会在一年半以前发出声明?皇室选妃,真的没有通过皇太子本人的同意吗?本台记者试图与皇太子本人连线,但始终无法联络。”   “皇太子殿下的道歉视频被光子计算机语言转译,可在此之前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个视频能被转译呢?让我们有请帝国大学的光子计算机教授为大家讲解……”   “本期视频,专门为大家讲解,如果利用光子计算机语言,做出太子殿下那中‘双面’视频。”   “本台最新消息,有知情人声称,皇太子本人已被软禁,无法与外界接触。下面是关于十名太子妃候选人的采访,让我们看看他/她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皇帝陛下与王后的内线已经被打爆,皇帝发怒:“他怎么会在一年半之前预料到我们要为他选妃?!”   “重点不是这个。”王后点了根雪茄,一脸烦躁:“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再关下去了,但让他出去,他万一在媒体面前乱说,到时候我们将骑虎难下。”   “他现在敢跟我们叫板,不过是因为他开了家小公司,觉得自己有钱了,翅膀硬了。”皇帝眯起眼睛,神色不善:“让他破产吧。”   皇室的除了每年从议会的财政部领一笔钱以外,还有祖辈留下的财富。这些钱交给了专门的投资团队打理,应皇帝的要求,这笔钱被取出来,专门针对崔治的几家公司进行价格狙击。   他们坚信崔治的公司流动资金绝对比不上皇室的筹码,价格战打久了,崔治的公司资金断裂,将无力回天。   媒体那边不能拖得太久,王后恢复了崔治的网络,并准许他接受采访:“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说,否则以后可能就没钱买机甲了。”   崔治开了光脑,沈曦那些朋友们给他发了许多信息,告知他公司最近正面临的困境,崔治再不想出点办法,他们就只能先撤了。   崔治垂着眼睛看完,瞥了王后一眼:“父母动手搞自己儿子,可真有你们的。”   “不乖的孩子,只能给点教训了。”   崔治哼了一声,梳洗打理一番,在自己的公寓内约见了一家主流媒体,并以直播的形式接受采访。   “太子殿下,关于最近在网络上流传的那个视频,您有什么解释吗?”   “那个视频录制于一年半以前,内容完全真实,并出自我本人的想法。”崔治之所以要在一年半以前留这么一手,一来这样轰动的效果更足,二来如果在选妃开始之后,他另外出视频表达个人意愿,一定会被骂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在溜太子妃候选人和帝国公民们玩,还是对候选人不满意所以临时反悔了。   “那在选妃活动开始后,您为什么一直没有表态?”   “我曾多次向他们表示,我崇尚自由恋爱,不要为我选妃。但他们罔顾我的个人意愿,封锁我的社交账号,并禁止我向任何媒体表态。在此我要感谢各位媒体的关注,否则我恐怕连今天这次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直在密切关注直播的皇帝与王后二人双双大惊失色,这个混蛋在媒体面前说什么呢?!   他是真的要挣个鱼死网破吗?!   把父母拖进地狱,对他有什么好处?!   想不到之前对他的威胁一点用也没有,甚至他压根不在意公司被搞到破产!王后气急败坏,试图叫停采访,电视台的负责人无奈:“尊敬的王后,这可是在直播啊,全帝国的公民都在关注,您真的要叫停采访吗?”   王后咬牙,切了通讯。   “我的天哪。”主持人夸张地眨了眨大眼睛,说:“众所周知,我们的皇帝陛下与王后可是全帝国最温柔慈爱的父母,在不久前的太子绑架案里,他们的焦虑担忧我们可是有目共睹,他们怎么可能做这中事?”   崔治从手腕上取下光脑:“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把我的光脑拿去检测。他们甚至监控了我的光脑。”   王后脸色一黑。   主持人接过光脑,交到助理手里,助理立刻拿去找专家了。   “为什么您会在选妃活动开始前发这个视频,难道真的是未卜先知吗?”   “他们曾多次在我面前提及,我的伴侣,必须由皇室来挑选,我没有自主权。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认为越早发布声明越有利。我想之前已经有光子计算机方面的教授解释过,视频之前没有被发现可以转译,是因为我没有开放转译秘钥。如果他们不自作主张为我选妃,我将永远不会开放转译秘钥。”   这又是什么屁话?他们什么时候说过太子妃要由皇室挑选了?虽然他们是这么做的,但可从来没跟这小子说过这些!这小子可真是谎话连篇,张口就来啊!   “对于那些参加太子妃选拔的候选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崔治正襟危坐,那张英俊漂亮的面孔看上去是那么的正直:“我们都被他们玩弄了。”   “我们都被他们玩弄了!”   采访尚未结束,这个标题就登上了星网话题TOP1。   采访快结束时,专家送来崔治的光脑,并证实了崔治的话,光脑的确被监控了,如果崔治想用光脑联络媒体,或是直接在网上爆出不利于皇室的消息,会被直接屏蔽。   看着采访直播快结束时,崔治脸上淡淡的笑容,并面对镜头说:“接下来我每天都会在社交网络上发布动态,如果哪一天没有发,我想你们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崔治的话显然意有所指,王后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她身后,皇室专属的公关团队正在紧急讨论,并建议她立刻发布澄清声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天的帝国公民没有心思干别的,一心一意在追这出精彩的皇室连续剧。   崔治的采访过去不到半个小时,皇室的澄清声明就发布了。   发布内容主要有三点。   “王后患有焦虑症,不得不用监控的方式,确保儿子的安全。”   “全帝国选妃活动紧急叫停,皇帝陛下与王后亲自向各位候选人们道歉,并表示他们将充分听取儿子的意见。”   “这只是皇室的家事,请给他们一点空间。”   然而经过这一次的事件,皇室那对夫妇口碑下降是必然的。议会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明里抨击暗里抹黑,让两人的团队很是手忙脚乱。   在往网民们看不到的地方,夫妻二人也在焦头烂额。   他们利用皇室资产与崔治的公司打价格战,原本胜券在握,崔治的那些股东朋友们已经在撤资了,但一家陌生的投资公司对他们进行抄底吃进,蚕食鲸吞,短短几天,已经吃掉了他们的半数资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他们大意了!   “骆闻轻?这个人是谁?一定是议会那帮人干的!”皇宫书房里,皇帝的咆哮响彻天花板。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的钱!我们的钱!王后!”   “赶紧把钱都撤回来吧,再继续打下去,我们只会失去更多。”王后壮士断腕,语气决绝:“议会那帮人,我们会找到还手的机会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控制住崔治。我们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窝里斗。”   她大步走出书房,对侍女说:“去叫沈曦来。”   她要知道,她的好儿子究竟在想什么。   崔治待在自己的公寓里,戴着一副眼镜,认真地看着这段时间的进账,十分满意,看来他的老爸老妈家底颇丰。   采访直播过后,王后没有再度软禁他,因为已经没这个必要了。现在网民对他的关注度空前高涨,如果再度软禁他,网民们一定会知道,只怕两人在民间的口碑要一跌再跌。   但崔治不要就这么放过他们,他要彻底击垮他们。   他正准备给贪狼星发信息,指导他的下一步行动,王后给他发信息了。   那是一张照片。   但崔治只看背影,就认出了那是谁。   贺雪真。   他的心一瞬间揪紧了。 第51章 世界三   贪狼星正在等候他的指令:殿下?   崔治立刻回复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崔治立刻问王后:你什么意思?   王后:这是你的心上人吧?就是为了他不想选妃?早说不就好了,真是个傻孩子。   崔治一颗心狂跳不已,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鸣,让他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他扶着家具,在地毯上坐下,给她发信息:我跟他根本不熟,   送他机甲不过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罢了。   王后没有回音。   贺雪真坐在皇宫的会客厅内,前世他对皇宫了如指掌,也曾在这间会客厅与诸多要员会面。   原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再踏入此处,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最近的皇室“连续剧”他听简聪说过,看来崔治重生了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至少他知道反抗了。   王后这女人不赶紧想办法重新控制儿子,找自己过来做什么?   这个毒蛇一样的女人缠上来准没好事,贺雪真有些心烦。   王后微笑道:“刚才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现在该你了,比如,你跟崔治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贺雪真皱着眉头,十分烦恼:“我没跟他交往,确切来说,我们的关系仅仅是认识而已。”   王后打量着贺雪真,情况和她调查到的差不多,崔治那个没用的东西,居然一直在搞单相思,笑死人了。   她评估的眼神令贺雪真十分不舒服:“王后陛下,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一会儿。”王后放下茶盏:“今天请你来,是为了你和崔治的事情。前阵子的事,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我最近了解到,崔治拒绝选妃,是因为心有所属。”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女人总不会告诉他崔治心有所属的人是自己吧?那也太可笑了。   “他喜欢你呀。他脸皮薄,我这个当妈的只能帮他问问了,你有没有兴趣做太子妃?”   崔治喜欢自己?   这女人搞错了吧?   明明上辈子崔治带进带出的是那个叫方满玉的地下情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没兴趣。”贺雪真斩钉截铁地拒绝,转身想走。   “慢着!崔治的事,你不感兴趣,令妹的事,你总该关心吧。”   贺雪真身子一顿,看向她。   王后打开光脑,把几张照片和视频放给贺雪真看:“这是令妹从两年前开始进行能源走私的证据,老实说,她的确是个经商天才,可惜用错了地方。钼星矿石买卖是国家垄断行业,其他所有私营都属于非法,我想你应该懂吧。”   贺雪真打开光脑,王后把照片和视频共享给他。贺雪真一张张翻看。   钼星矿石属于特殊能源,的确一直都是国家垄断经营,但越秀区那里盛产钼星矿,有一些矿脉比较小,官方懒得开采,当地人开采了偷偷拿去卖,当地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   这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灰色地带,但王后如果要拿来做文章,小妹不但上不了大学,还要锒铛入狱。   贺雪真一口闷火憋在胸口,这女人想做什么?   难道自己重生了还要受制于她吗?   贺雪真冷着脸:“我连我哥欠高利贷都没管,你以为我会在乎我妹走私吗?”   王后微笑:“你就不要装了,你从没给你哥打过钱,每个月却会固定给你妹妹转一千星币,不是吗。”   贺雪真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紧张困窘如有实质,胸膛内激动的情绪翻涌,挤压了声带,让他声音都嘶哑了:“你想干什么?”   “跟崔治结婚,我就放你妹妹一马。”   贺雪真忍耐着怒火:“你要我跟崔治结婚,难道不应该过问他的意见?”   “他当然同意,他啊,巴不得呢。”王后微笑。   崔治!崔治到底是怎么想的?贺雪真很想立刻就找到崔治问清楚,前世两人相敬如冰过了一辈子,他还没够吗?   还是还是他是为了保护方满玉,把自己推给王后嗟磨?他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怎么样?是你嫁进皇室,快活地做个太子妃,还是让你妹妹坐牢,你怎么选呢?”   “我有的选吗?”   让人带贺雪真出去,王后接通了崔治的视频申请。   “儿子,就要跟贺雪真结婚了,开心吗?”   崔治冷笑一声:“你不要胡言乱语,我说了我不喜欢贺雪真,你如果敢把他塞给我,那我只能曝光给媒体了。”   王后微笑:“有句古话说得好:这世界上不能隐藏的东西有三样:喷嚏,贫穷和爱情。崔治,别装了。”   崔治表情冷淡平静:“我只有一句话,敢逼我娶他,我就曝光给媒体。”   王后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行吧,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只能把贺雪真送进监狱了。”   崔治眼神一凝。   “他妹妹走私钼星矿,还曾给他打过一笔钱,我认为,他有很大的嫌疑,参与到了这起走私案里。”   王后装模作样地叹气:“帝国大学的最佳校友,第一军团的新星,就要这么陨落了吗?”   见崔治凝住不动,王后得意微笑,崔治八岁时逃不开他们的掌心,现在也一样。   “怎么样?要不要乖乖听话?”   “好了。”崔治叹气般投降,看向王后:“无耻的人总能赢。”   “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敢说你心里一点欢喜也没有吗?”   崔治跟贺雪真见了一面。   静室内没有其他人,一见到崔治,贺雪真快步上前逼问道:“崔治,你在想什么?”   崔治一怔,虽然崔治也知道贺雪真是被逼的,但看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厌恶抗拒,崔治还是有一瞬间的受伤。   “我是因为不想让你和你妹妹坐牢,才答应结婚的。”   贺雪真冷冷一笑:“少来了!我和我妹妹的死活,你会在乎吗?”   这话把崔治问住了,上辈子做夫妻,他的确没管过贺家那些人,甚至连贺千浔的面,都只在婚礼上见过一次。   “就算我不管你妹妹,难道我还能不管你吗我妈用你威我!”   “你骗谁啊?!”贺雪真一把抓住崔治的衣领,几乎想跟他动手:“你什么时候管过我的死活?!你现在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崔治表情苦涩,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在贺雪真心里,竟然凉薄至此。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想保护方满玉,所以找我来应付你妈?!   虽然这个猜测荒谬得就像三流宫斗小说,但贺雪真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释崔治的行为!   “你”崔治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就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看着贺雪真,一字一顿:“我为什么要保护方满玉?他是我什么人?”   你居然好意思问我,他是你什么人?   你一定要我说出那个肮脏的词吗?他是你的婚外情对象!   崔治,我欠你了吗?你以前对我不忠贞,现在还要拿我给你的小情人当挡箭牌!我欠你了吗?!   那些压抑的委屈和愤懑,贺雪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再度被逼到这个地步,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让沉寂许久的火山猛然喷发。   他真想跟崔治同归于尽。   但是不要,想想好朋友简聪,想想妹妹贺千浔,还有他好不容易加入的第一军团,美好的生活没开始呢,他不要为崔治这种烂人放弃获得幸福的可能!   “你……”崔治盯着贺雪真,眸光莹莹,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似的,眼眶都红了。   “我冤枉你了吗?你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不着家,不是跟你的小情人私会去了吗?那些媒体拍到的照片是假的吗?你跟方满玉一起出入星空音乐厅,是别人捏造的吗?”   贺雪真盯着崔治:“你如果现在来说,方满玉只是你的朋友,你们只是走得近了些,其实什么都没做过,那也太可笑”了。   崔治推开他,怒极攻心,近乎失去理智:“你现在冲我发脾气又有什么用?你妹妹走私钼星矿,你现在也是没得选!你说我是为了方满玉,好啊,那就是好了!可我除了你,还有很多选择,但你没有。”   贺雪真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猛然怔住,晶莹的目光轻飘飘的,但却重重落在崔治心上,那目光中的惶然和无措,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后悔自己赌气说的话。   如果不是他,贺雪真用不着遭这无妄之灾。   “我……”崔治急切地想要辩解,但他高傲惯了,就连沟通都不懂得技巧:“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贺雪真松开他,颓然地坐在一边,叹了口气:“你没说错,是我没用。”   崔治讷讷无言,千回百转,心乱如麻。他想说自己不着家,只是害怕被贺雪真吸引,害怕自己着了魔似的沦陷泥淖无法自拔;他和方满玉之间什么都没有,方满玉是朋友的弟弟,又是个小明星,请他帮忙炒绯闻罢了   可是有些话,一旦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就会显得唐突又荒谬了。   说到底,他早就错过了。 第52章 世界三   两人的会面不欢而散, 订婚的事宜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皇室第一时间发布了喜讯,崔治也接了个专访,贺雪真不得不配合出席。   “所以两人是在学校认识的?真是令人羡慕呢。所以在学校时就在一起了吗?”   “是啊, 之所以拒绝选妃,也是因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崔治微笑,握着贺雪真的手。   “听说前段时间太子殿下在莱茵星被绑架, 是准太子妃奋不顾身前去相救, 有这回事吗?”主持人把话题抛给一直沉默的贺雪真。   贺雪真面无表情:“不是。”   主持人有些意外。   崔治看向贺雪真。   贺雪真说:“负责搜救行动的, 是第一军团,我是第一军团的一员, 救他是我的任务。”   主持人松了一口气, 笑道:“这样啊,虽说是任务, 但我想太子妃心里一定也在为恋人的安危担忧吧, 临危不乱,果然是军人作风。听说我们的准太子妃,在学校时就是十分优秀的机甲战士!我这里搜集到了不少太子妃的作战视频,不妨一起来看一下吧。”   采访终于结束,崔治拉着贺雪真上了飞行器。   贺雪真迫不及待松开了他的手。   崔治垂下手, 沉默了片刻, 试图缓和气氛, 对贺雪真笑道:“刚才真怕你不配合,你以前接受采访,不是挺积极的吗?妙语连珠,幽默风趣,大家都夸赞你是进退得宜的太子妃。”   贺雪真淡淡道:“是啊,网民刚夸完我, 你就对采访的媒体说:‘作秀罢了’,这巴掌打得我好疼啊。”   崔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局促地看了贺雪真片刻,低声解释:“采访的媒体问我:‘昨天下午,王后参与滞销农产品义务售卖活动,您怎么看?’,我说:‘作秀罢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也参与了,那话更不是对你说的。”   贺雪真有点意外,没想到崔治居然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他解释。   崔治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贺雪真,以前做过的那些事,真的很抱歉。”   贺雪真没有回应,把头转向窗外。   崔治怕自己越说越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飞行器把贺雪真送到第一军团,刚进去,简聪就迎上来:“太子妃!你今天不是去录节目了吗?怎么跑回来了?”   贺雪真敲了敲他的头:“别叫我太子妃。”   他大步往里走,来到燕勋的办公室。   燕勋开门见山告诉他:“皇室向第一军团提出你的退伍申请,你怎么想的。”   “我不同意,这件事应该以我本人的意愿为准。”   燕勋问:“考虑清楚了吗?毕竟你如果常年待在军队,有可能会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自己和崔治之间压根没什么感情可言,贺雪真说:“我考虑清楚了。就算嫁入皇室,我也是贺雪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燕勋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雪真走到楚队长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楚队长正揪着头发发愁,见到他,问道:“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贺雪真在他对面坐下:“要打仗了吧?”   楚队长叹了口气:“妈的,我老婆快生二胎了。生一胎时我不在身边,难道生二胎我也不能陪着吗?好不容易太平几年……”   跟前世一样,崔治被绑架,帝国查到的线索指向了联盟。联盟不肯承认,双方矛盾升级,联盟星系已经派兵前往边境进行军事示威了,帝国也正在调兵遣将,按照前世的轨迹,这次是第一军团调兵前往边境。   贺雪真得到的那个能源储蓄匣上提取到了DNA,但贺雪真找人在全国系统内进行比对,一无所获,难道这个人真的不是帝国的人?   “让我去吧,我自愿报名前往。”   楚队长愕然:“可是……你小子都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去什么边境啊?!那是闹着玩的吗?”   “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   “你——”楚队长想了想,点头道:“行吧。”   贺雪真刚从楚队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就看见简聪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他拍了拍简聪的脑袋:“你在干什么呢?这么猥琐。”   简聪问:“你真要去边境啊?”   贺雪真点头:“说好了,你做我的机甲工程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简聪昨天就打了申请,贺雪真也不能被他落在后头。   “行吧,我就是担心你跟崔治……咳算了。”简聪跟贺雪真并肩往训练场走:“哥们,我怎么觉得你快结婚了,好像不是很开心?”   贺雪真突然要跟崔治结婚,简聪是最疑惑的。明明在学校里,这俩人都没什么交集的啊?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爱情纠葛?可真要谈恋爱了,这好朋友怎么能把他瞒得这么死?一点风声都不带透露的?   这是好朋友的大喜事,他本来不想扫兴的,但看贺雪真一直都郁郁寡欢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跟我一起去边境我很高兴,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记得要说出来啊,别闷在心里。”   贺雪真微微笑了一下,心里暖暖的,简聪又说:“你要嫁到皇室了,那我就是你的娘家人,崔治要是对你不好,我给你撑腰,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贺雪真嗯了一声。前世简聪也跟他说过这番话,叫他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崔治欺负自己,他来撑腰。可惜后来,简聪没能来给他撑腰,而他也受了快十年的委屈。   “放心吧。”这一次,他不会再委屈自己,受人摆布。   这时贺千浔的通讯来了,贺雪真接了,果不其然,那边不止小妹一个,是一家四口。   “雪真啊,我们到主星啦。你人在哪里呀?”贺母的嗓门很大,洋溢着喜气。   “你们来做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你都要结婚了,我们能不来吗?我们是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还是去皇宫等你呀?”   除了小妹,其他人贺雪真并不想见,“你们回去吧,我会寄喜糖回去的。”   他切掉了通讯,给贺千浔另外发了条信息:你到我这里来,别带他们。   贺千浔知道他在第一军团,也知道地址。   贺雪真跟简聪训练一场,出来时贺千浔正好赶到。就她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把贺母那些人甩开的。   贺雪真和简聪接了她,正好带她去军团食堂吃午饭。   贺千浔仍是天真热情,抱着贺雪真的胳膊,跟他叽叽喳喳说刚才妈妈和废物大哥多么生气,酒鬼老爸就知道蹲一边玩光脑,她借口尿遁才跑出来等等。贺雪真看着她,不禁想到她走私的事。   这事不能怪贺千浔,就算没她这件事,王后想拿捏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但他得把这件事告诉贺千浔,给她敲个警钟。   于是在贺千浔问他什么时候认识太子的,谈恋爱怎么都没跟她说过时,贺雪真把简聪支开,告诉了她事情原委。   贺千浔呆了几分钟,然后就哭了。   贺雪真安慰她:“别哭了,没必要,他们归根结底是为了逼我就范,和你关系不大,但是你以后经商也好,从业也罢,记得要小心谨慎,等哥哥去了边境驻地,恐怕就没办法照应你了。你得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贺千浔还是难过得厉害,擦了擦眼泪,问道:“哥你要去边境吗?”   “嗯,恐怕要打仗了。”   贺雪真不搭理贺母三人,没想到他们自己找去了皇宫。王后身边的侍从发了通讯来,想叫他去赶紧把人弄走。   贺母去找王后正好,恶人自有恶人磨,贺雪真才懒得管。   一连几天,他都待在军团驻地,定做礼服什么的,都让裁缝到军团来,贺千浔则安排在军区旅店内,贺母和哥哥他们,都丢给王后去处理吧。   贺母端着亲家的做派,客套话说了没两句,就开始提要求,想让王后给贺宇清解决工作和找对象问题,接着又抱怨家里穷,之前为了还高利贷借了一屁股债。王后又好气又好笑,见贺雪真丢手不管,她也懒得管这些打秋风的,把崔治叫来,让他带未来岳母出去转悠。   崔治被嗟磨了几天,旁敲侧击,终于知道贺雪真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贺家老爸还好,只是酗酒又懦弱而已,可贺母与贺宇清,就是真的无耻贪婪。贺雪真前世要应付这样的家人,一定很吃力吧。   但那时的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好好了解。   他只是一味地躲开,然后把这些人丢给贺雪真去应对。   因为他担心,贺雪真会真的为了贺家人,从他这里索取。他不想看到,他们的婚姻,真的是一场别有所图的蓄谋。   他只是自私的,小心地照顾着自己的情绪,却忘了贺雪真在被冰冷的婚姻和需索无度的家人不停地消耗。在本该作为丈夫,与他同舟共济时,他抛下了贺雪真。   于是贺雪真只能一个人卖力地划着浆,拖这一群不愿意游水的废物们过河。   他曾经向自己求助,但也只有那一次。   之后这些人一定还在为了没完没了的欲望找他,逼他,但他从来没有提过。   他在努力维持小家庭的宁静,不想把原生家庭的风雨,带到小家庭里来。   可惜那时候,他不懂得。 第53章 世界三   贺雪真直到婚礼的前一天,才跟贺母等人见面。   贺母原想好了,见了面要好好教训教训二儿子,这一年半来都不跟家里联系,父母千里迢迢赶到主星来,他竟连个面都不露,莫不是攀上了高枝就不想管家里了吧。   哪知儿子几年没见,气势见长,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严肃摄人,竟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贺雪真对他们实在没什么感情,也懒得搞“执手相看泪眼”那一套,直截了当说:“明天我结婚,婚礼上你们该怎么做,王后应该教了你们吧。婚礼结束,你们就回越秀星吧。”   爸妈还没说话,贺宇清先不高兴了:“贺雪真,我们才来几天,你这就赶我们走,有你这样的吗?你既然当了太子妃,就该谨言慎行,你要是对爸妈不好,当心我曝光给媒体。”   贺雪真冷漠道:“哦,那正好,你曝光给媒体我这个不称职的太子妃正好跟崔治离婚。”   贺母一听离婚,连呸几声,急道:“雪真啊,你还没结婚呢,别说这种晦气话!你跟太子殿下,可是要白头偕老的!”   贺雪真摆手道:“白头偕老就免了。我倒是想知道,我跟崔治离婚了,崔治还会不会给大哥安排工作?”   崔治开了家公司,把贺宇清放在公司里给了个小职务,前两天他已经听说了。   他跟崔治说了,这些吸血鬼似的亲戚,他上辈子管了一辈子,该还的父母之恩,也还清了。   除了小妹,其他人他都不会再管。崔治要管,随他,但别想让自己还这个人情。   贺宇清听他这么说,登时一张脸涨得跟猪肝似的又羞又恼:你太子殿下给我安排工作,那时看中了我的才华和能力!”   贺雪真挑眉:“哦,那好,既然你觉得自己有才华有能力,想必要找工作不难。我这就让崔治把你给辞了,免得他公司的人说你靠裙带关系进去,多不好听。我是为你着想。”   贺宇清被他三言两语挤兑得话都说不出来当初这个二弟对他一味隐忍退让,没想到现在竟这样咄咄逼人!   贺母连忙劝抚:“哎呀都少说两句!自家兄弟,怎么搞得跟仇人一样!雪真,上次你哥欠高利贷你没管,咱们也没说你,你哥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你就别整他了。”   贺雪真冷冷反问:“不是他先说要去找媒体曝光我的吗?”   “这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贺母一巴掌拍在贺宇清肩上:“这兔崽子,端谁的碗,服谁的管,靠你弟的关系得了工作,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实点!”   贺宇清憋屈地站在一边。   贺雪真跟他们没什么话好说,一个人去休息了。   第二天,婚礼在皇宫前的绿茵地举行,流程贺雪真前世已经走过一边,请的宾客也与前世一般无二,但他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结婚时的激动和喜悦,只觉得过程枯燥而漫长。   但崔治竟笑得颇为喜悦,那眼神里透出来的欢喜,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   流程的最后,有一个射花球的环节。   把花球抛向空中,新人用弓箭射向花球,花球炸得越开越好,预示着新人婚后会美满恩爱。   当然,贺雪真前世经历过一次,所以知道为了给新人们添个好彩头,避免新人射不开花球,一般都会提前在花球内放置压力喷射装置,只要弓箭射中,花球就会炸得很开。   前世是贺雪真一个人射花球的,这一次他打算随便射射,走个流程就够了,他不要什么美满恩爱。   贺雪真拉起弓,热热身,司仪把花球抛向空中贺雪真一箭射去,箭带着花球飞向了更高处零星花朵飘了下来,但整支箭卡在花球里,没达到炸开的效果。   贺雪真皱起眉头,他怎么觉得,这朵花球里,没放压力喷射器?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破空之声传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箭,倏然射向花球,登时众人似乎听见“砰”地一声,整只花球炸开,晴空丽日之下,花朵飞散,纷纷扬扬,落满宾客们的肩头。   宾客们欢呼鼓掌。   贺雪真垂下手,看向左侧。   崔治就站在不远处,放下弓,冲他微微一笑。   贺宇清咬牙,躲在暗处看着,亏他冒着大风险偷偷把花球里的压力喷射器拿走了,没想到居然还是给他们射开了。   贺雪真有什么好,值得崔治这么在乎吗?   王后讲究排场,太子的婚宴,从早上八点,一直闹腾到夜里十点。不过一对新人九点钟就退场了,宾客们转移到皇宫的宴会厅,在觥筹交错,烛光魅影中继续欢庆的盛典。   太子婚后的府邸与皇室的建筑群落在一处,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   王后配备了侍从和管家,都被崔治换掉了,这是他跟贺雪真的地方,要用自己人才放心。   他晚上喝了点酒,原本雪白的面庞染上一缕薄红,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似的走进府邸,问侍从:“太子妃呢?”   侍从的神情不大对劲,眼神中带着几分尴尬。   崔治期待的神情渐渐消失了,问道:“怎么了?”   “太子妃没住准备好的婚房。他一个人拿被子睡到客卧了。”   崔治一怔,登时倍感委屈愤懑,新婚之夜竟然要跟自己分房睡,贺雪真贺雪真实在太过分了。   “知道了,都随他!”   侍从点点头,退到一边。   崔治走到二楼,他们的婚房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少了主人,再喜气也是讽刺。   崔治一个人在婚床上坐着,慢慢摩挲着床面。肩膀有些酸痛。   这些日子,他偷偷练习射箭,就是为了今天能讨个好彩头。   但讽刺的是,贺雪真居然要在新婚的第一天就跟他分房睡!   崔治必须得承认,贺雪真对他来说,比他想的更重要。曾经他试图冷落贺雪真,但贺雪真似乎带有什么魔力,让他每每回过神来,目光不是停留在贺雪真的演讲中,就是在下意识搜索贺雪真出席活动的照片。   他拼命否认,不想承认自己有被吸引,所以他把贺雪真推得远远的,那时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他被许许多多别的事填满了,没那么多精力去想贺雪真。   他甚至有几分自得,为自己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直到他和贺雪真前往前线参军,贺雪真救了方满玉,自己却深陷敌人的包围。   那一刻深深的恐惧宛如巨浪,将他重重击落在海水中,那近乎窒息的痛苦,被恐惧挤压胸膛的绝望,原来是那么的深刻。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想别的,跟着贺雪真一起冲了上去。   然后他们在宇宙中一起爆炸,一起重生。   重生之后,他们原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但贺雪真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让他不习惯了。   或者说,他都快要为了贺雪真失去自我了。   他想要跟贺雪真重归于好,想和他同舟共济,为他承担原生家庭的压力,他像中了邪一样想为贺雪真掏心掏肺献上一切,甚至还像个白痴一样   偷偷练习射箭,就为了让他们的婚姻有一个好彩头!   可是贺雪真呢,他居然在新婚的第一天就要跟自己分房睡!   崔治委屈至极,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贺雪真。   他反思自己的错误,但贺雪真却不给他修正的机会。   既然他对自己如此的冷酷无情,那么自己又何必像条狗一样对他跪舔?   然而,就算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理贺雪真,崔治仍是辗转反侧,备受煎熬,睡不着觉。   他打开光脑,躺在床上看星网上的内容。今天的网络铺天盖地全是太子大婚的视频图片。   崔治愣住了。   视频里,自己神采奕奕,满怀期待。   崔治只觉得自己这幅模样蠢头蠢脑,和那些深陷爱河的愣头青有什么区别?!   不!不要!   崔治关掉光脑。   他承认贺雪真对他来说,比他想象中重要,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不能让自己被贺雪真摄住心魂,因为那下场是可以预料的悲惨。   贺雪真在新婚的这个晚上,为自己敲定了一个公益广告。   他打算为国防部拍一个征兵广告。   于是第二天一早,崔治醒来时,贺雪真已经吃了早餐出门了。   “太子妃殿下出去工作了。”   这本该是他们的蜜月。   崔治还曾一个人偷偷计划着,要如何与贺雪真度过这个蜜月期。   计划时有多么满怀期待,现在他的内心就有多么失落。   美味的早餐味同嚼蜡,崔治硬生生咽下去,冷笑道:“好啊,他不想见我,那我也不想见他。”   话说得轻飘飘的,牛奶杯却几乎要被他捏破了。   贺雪真倒不是刻意要躲崔治,只是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那里面没有崔治罢了。   他只是把崔治当做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舍友看待这样能让他舒服点,不至于让这段婚姻演变成流血事件。   请了几天假,贺雪真终于把国防部的征兵广告拍摄完毕,父母也被他送走,贺雪真回到第一军团,继续跟着第四支队进行训练。   “蜜月也不休息吗?你也太拼了吧。”楚队啧啧称奇:“对了,你要去边境的事跟太子说了没有?都是一家人了,有事多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别自己做主。”   贺雪真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因为王后和皇帝陛下肯定不会同意,但他会让他们同意的。   贺雪真太了解皇室这对夫妻了,在得知贺雪真非但没有退出第一军团,甚至还申请了调往边境星球,王后的忍耐到了极限。   “果然是破落户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新婚第二天不来问候也就罢了,都已经做了太子妃,还打打杀杀的……”   王后一肚子怨言,跟崔治抱怨“他居然还要去边境!那里就快打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他跟你说过吗?”   崔治一愣,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整个人手脚冰凉。   他又想起了前世,葬身战火的贺雪真。   那几乎让他窒息的痛苦,再度压上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崔治别觉得委屈,毕竟同态复仇才刚刚开始捏。 第54章 世界三   贺雪真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他刚从第一军团赶来, 还穿着一身军服,皮带勒着细瘦的腰身,脚下蹬着的军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崔治看向贺雪真。   有好几天没见了, 贺雪真仍是神采奕奕,丝毫不受二人冷战的影响。   或者说,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他冷战吧?   冷来冷去, 最后气到的是自己。   王后看向贺雪真,阴阳怪气:“哟,我们的太子妃终于愿意露面了。结婚也有五六天了吧, 这还是婚后第一次主动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吧。”   贺雪真说:“那倒不是。是你叫我来我才来的。”   王后气得瞪起眼睛,对崔治说:“太子殿下先出去吧,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太子妃说说。”   崔治静默无声地走了。   贺雪真在王后对面坐下,问道:“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王后瞪起眼睛:“怎么?难道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要来看我吗?新婚夫妇第二天要向公婆问好,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贺雪真整理好袖口, 站了起来:“如果您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无聊事, 那我先走了, 军团很忙。”   “站住!”王后气急败坏, 她看出来了, 这个年轻人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贺雪真漫不经心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那漂亮的眼睛含着一汪清澈的泉水似的, 被他用那双年轻的眼睛看着,王后陡然生出几分底气不足, 甚至想伸手摸一摸自己那青春不在的脸,无论多么精心的包养,可到底是不年轻了啊。   看着贺雪真青春貌美的脸庞,王后内心妒火翻腾。   失去了青春, 但她拥有了拿捏人心的本事不是吗?拥有青春又怎样,还不是要受她摆布?   她一定要给这个年轻人一点颜色瞧瞧!   “你的调令,我已经让人压下来了。既然当了太子妃,就安安心心辅佐崔治,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结了婚就收收心。”   贺雪真问:“我一定要去呢?”   “那没办法了,我说你去不了,你就去不了。安心在皇宫里待着吧!”   贺雪真说:“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帝国星系,不是您说了算。”   王后微笑着,正要说什么,通讯申请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本想挂断,可虚拟屏幕上是帝国国~防部部长的脸。   这位可是议会的要员。   王后接通通讯申请,虚伪的寒暄过后,国防部部长问:“是您派人来撤回太子妃的调令的吗?”   王后扬起眉:“让刚结婚的年轻人上战场,我想这实在有点不近人情了吧?”   部长沉着脸,像一头虎视眈眈的雄狮:“但调往边境驻地出自太子妃本人的意愿,更何况,我们的宣传部门,已经把征兵广告发了出去!短短三天,报名参军的人数就上涨了百分之五十!大家都是冲着他来的!你明白吗王后?”   王后傲慢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迟疑:“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有这种号召力?”   “太子妃自愿前往边境!甚至连蜜月都不度!还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吗?我们可是把他作为榜样来宣传,如果你拦着不让他去,那就是让我们国防部打自己的脸!”部长盯着王后:“王后,请你不要再试图撤回他的调令!否则我将建议财政部缩减皇室今年的开支预算!好让你们把脑筋放在开源节流上,而不是非得和我们军部作对!”   部长切断了通讯。   王后僵着脸,气怒交加。   贺雪真看着她,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帝国,的确不是您说了算的。”   他耸耸肩,最后满是嘲讽地看了王后一眼,施施然离开。   王后脸色发青,用力抓着胸口,只觉得憋闷得慌!她居然……她居然,让一个年轻人踩在了头上!   贺雪真走出皇宫,来到草坪上。   “贺雪真。”崔治叫住他,走了上来:“你要去边境?”   贺雪真点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可是你的合法伴侣,是你的丈夫!”   “你做事,也从来没跟我商量过,不是吗?”贺雪真看着脸色苍白的崔治:“还是你默认了,跟你结婚我就必须放弃自己的事业,全心全意围着你打转?”   “我没那么想。但帝国就要跟联盟开战了,前线是最危险的地方。”   “可我是军人,别人可以躲避危险,但我不可以。”   崔治焦虑:“可是……你才跟我结婚,就要和我两地分居吗?你继续做你的议员不好吗?你想不想做议会执行长官?我可以帮你!”   贺雪真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崔治,做政客,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其实不喜欢。”   “而且——”他看着崔治:“两地分居又怎样呢?你怕影响感情吗?可我们压根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崔治脸色一白,一瞬间,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似的。   明明脆弱到,只要贺雪真弹弹手指,就能让他破碎,崔治却偏偏要装出强硬的样子,冷笑道:“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之间又没感情。你去好了,难道我还会挽留你吗?!”   “那样最好了。”贺雪真转身走了。   崔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回过头,往三层小楼走去,脸颊已湿了一片,他却毫无感觉似的,一径不停地走着,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掉过身去,追在贺雪真身后,哀求他不要走。   不可以那么做。   因为他早已料到,就算苦苦哀求贺雪真,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正如国防部部长所说,太子妃将前往前线的消息已传遍了星网,帝国公民们欢欣鼓舞,仗还没开始打,便已经赢了似的。他拍的那支公益宣传片在大街小巷播放,尤其是第一军团开拔那天,街头巷尾都能看到他在宣传片里的飒爽英姿。   他们乘坐飞行器,飞了足足有四十八小时,才终于到达边境驻地——黑曜石星。   长时间的飞行令人不适,简聪吐得仿佛怀孕了似的,贺雪真也很是不舒服,到驻地后,给贺千浔发了个消息报平安。还有过去的同学朋友跟他问好,贺雪真挑着回了。   黑曜石星球,就像它的名字,原本是一座盛产黑曜石的矿星,经过上百年的开采,这地方现在只剩下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的坑洞,有时候机甲落地时重了点,都有可能会把地面踩穿,陷进某一个古老的矿洞里。   与黑曜石星球遥遥相对的,是联盟的蓝丝绒星。第一军团到达的这短短二十来天,对面已经举行过六次军事演习。   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要开战,黎明前的黑暗分外让人紧张。就连简聪这种心大的人,都有好几次睡不着觉。   贺雪真看出了他的紧张,又一个不眠的夜里,他陪着简聪在坑坑洼洼的矿洞间散步。随手捡起一块风化的矿石,矿石中空,肚子上有几个孔,看起来像是古老的乐器——埙。   在朦胧的小镜星的光芒下,贺雪真吹奏起一支如怨如诉的曲子。   简聪凝神,静静地听着。   贺雪真一支破碎的曲子吹完,简聪搓了搓鸡皮疙瘩:“哥们,你居然还会吹乐器?你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贺雪真收起矿石,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好了点,我们就回去。明天还要训练呢。”   两人往回走,简聪忍不住问:“你吹的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该不会是你自创的吧?”   贺雪真摇了摇头:“别人教的。”   “谁啊?”   “静书。”   “你的机甲?”   “是我曾经的一个朋友。”   在这种朦胧漂泊的夜晚,适合思念故人。   就在两人散步的第二天,军部把第二批兵员送到了黑曜石来。   贺雪真与简聪分别站在自己的队伍中,列队迎接新兵。   燕勋团长站在高台上念名字,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人从新兵的队伍中走出来,加入到驻军的队伍后。   “崔治——工程兵!”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高挑的新兵从对面的队伍中走出来,小跑着来到燕勋面前,立正,敬礼,然后小跑着来到简聪的队伍后头。   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他,确认没错,那的确就是皇太子,崔治!   他居然作为机甲工程师,来到了前线! 第55章 世界三   黑曜石星光脑信号不好, 只能连接局域网,贺雪真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帝国星网了。这天迎新结束后,他勉强登陆了星网,才看到一周以前, 国防部对崔治参军一事就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伉俪情深”、“心心相印”等词语几乎占据了所有版面的标语。   贺雪真冷淡地关掉光脑。   崔治来参军出乎他的意料, 但也绝对不像这些新闻里写的, 是为了追随他而来。他们哪有什么伉俪情深, 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崔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没有主动说话,两人说是夫妻, 那情形却如同陌生人。   来了新的兵员, 宿舍重新分过, 简聪作为工程师, 被分到另一栋宿舍楼。他的宿舍里, 除了他和一起进队的路斐,另外两人都是新兵。   贺雪真和崔治关系冷淡,别说简聪,就是路斐都发现了。   这天早晨第四支队训练完毕,贺雪真穿一件作战背心, 拿着毛巾在水龙头前冲澡擦背。路斐胳膊肘碰了碰贺雪真:“太子殿下在看着你呢。”   贺雪真脱了作战背心,光滑洁白的脊背在蒙昧的晨光中亮得刺眼。他擦了背,穿上雾蓝色的衬衣,回头看了看, 崔治已收回了目光,不自在似的侧过身,抓着毛巾洗脸。   路斐暧昧一笑,问道:“你们是夫妻吧, 人来了几天了,都没见你们过夫妻生活。你们咋了这是?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贺雪真把背心搓洗干净,跟路斐说:“这是在军队里呢,正经点。”   路斐看出来他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但很快发生了一件事,不止是路斐,其他人也知道了,太子夫夫两人不和。   贺雪真早就跟楚队说好,简聪是他的机甲工程师,哪知道这天大家的光脑收到了新的人员配对,简聪被调到了第一支队,安排给他的机甲工程师是崔治。   贺雪真第一时间去找楚队,楚队困扰地皱眉头:“啊这个……你跟人不是夫夫俩嘛,把你们小俩口安排在一起,你还不乐意啊?”   贺雪真沉着脸,眼睛乌沉沉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这是怎么的?你们俩这是吵架了?”   “楚队长,军队有军队的规矩,请不要因为我和崔治身份特别,就给我们额外优待。更何况我和简聪磨合了这么久,他突然被调走,我还要跟崔治重新配合。”   楚队长脸色严肃:“你们夫夫俩有矛盾,要及时解决,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人员我会重新安排,你回去吧。”   这天下午五点左右,训练结束,第一军团所有兵员收到了一份人事调整。   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变化,有心寻找就会发现,简聪又被调整回了第四支队,崔治被分配给一个服役三年的老兵。   微妙。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就连简聪也纳闷:“你跟崔治这是干嘛呢?怎么把我折腾来折腾去的。”   食堂吃饭时,贺雪真和简聪单独坐一桌,顶着那些微妙的视线,简聪叉起一块煎鱼排:“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在用看什么的眼神看我?”   贺雪真摇头。   “在用看祸国妖妃的眼神看我啊!”简聪抓狂:“媒体把你们吹的跟神仙眷侣似的,结果到了部队来,你跟他连话都不说一句,成天跟我混一起,你想想我压力多大啊?我这是被迫当三啊!”   简聪一脸悲愤。   “他来了他来了!他用看第三者的眼神看我来了!”简聪看着贺雪真身后,小声碎碎念。   贺雪真回过头,崔治走进食堂,端着餐盘,扫了简聪和贺雪真一眼,表情不太好看。   贺雪真回过头,催促简聪:“快点吃吧,晚上还要训练呢。”   崔治坐在贺雪真身后的位子。一时间,三个人仿佛被打了舞台光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顶着这种目光进食,怎么样都算不上愉快。贺雪真两三口吃完晚饭,拉着简聪匆匆走了。   崔治看着他们双双离开的背影,默默垂下长睫,掩住眸中的阴郁。   晚上的训练结束后,贺雪真又一个人到训练场加训。没多久,简聪宿舍一个士兵跑来叫他:“贺雪真!贺雪真!你怎么还在训练啊?!快跟我来,太子殿下跟简聪打起来了!”   贺雪真大感意外,收了机甲,跟着他快步往外赶:“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简聪没吃亏吧?”   那士兵笨嘴拙舌,说不清楚,拉着贺雪真往校场上走:“你去看就知道了。”   贺雪真赶到,才发现这所谓的“打”起来并不确切,两人的确动了手,但他们是在比试修理机甲!   一圈人在外围观,校场上两台军用机甲,是训练时报废的。校场罩着防护罩,切换到了模拟战斗模式。崔治和简聪都穿着太空作战服,一面躲避着四下乱射的虚拟粒子枪,一面马不停蹄地修理机甲。   与敌军作战时,机甲的防护壳再坚硬,也会不断损耗。如果机甲受到了致命打击,就必须由机甲工程师进行紧急维修。在维修时,机甲驾驶员会尽力保证工程师的生命安全。可以说,机甲驾驶员和工程师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   贺雪真的到来,让围观的人群们让出了一条路来。他走到防护罩前,观察着两人。崔治那边的机甲已经快修好了,简聪还差一点。两人都被虚拟粒子枪打中几次,作战服上缀上了红点。   崔治果然有两把刷子,很快修好了机甲,机甲尾部的故障橙灯闪了闪,转为绿色。围观的士兵们纷纷鼓掌,崔治听见掌声,环视一周,发现了贺雪真,与他遥遥对视。   没多久,简聪也修好了机甲,模拟战斗状态结束,虚拟粒子枪缓缓回缩,防护罩降下来。   崔治走向贺雪真,期待着贺雪真说什么似的。贺雪真擦过他的肩膀,目不斜视,径自走向简聪。   崔治脸色瞬间变了。他摘下防护服头盔,看贺雪真走到简聪身边,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不是那么般配,却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亲密。   崔治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醋意在胸口翻涌。   围观的士兵们都等着看好戏。   这时校场的管理员赶来,骂道:“你们是不是闲着没事做?训练量不够,我明天就跟你们燕团长提议,加大你们的训练量!”   士兵们作鸟兽散。   崔治仍站着不动。   简聪看他们这样,叹了口气,小声跟贺雪真说:“唉哥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被人叫妖妃!你们把话讲清楚吧。”   崔治看着他贴在贺雪真的耳边说话,曜黑的眼珠微微一错,阴郁冰冷。   简聪简直如芒在背,说完话,连忙跑了。   崔治走上前,盯着贺雪真:“我比他厉害得多了。”   贺雪真反问:“你想说什么?”   “不要我做你的机甲工程师,你会后悔的。”这话听起来虽然傲慢,崔治的语气中却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是他主动跟燕勋提出,想做贺雪真的机甲工程师,可没想到贺雪真拒绝了他,他宁愿要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个认知仿佛一只恶毒的手,狠狠揉捏着崔治的心脏。   贺雪真丝毫不顾及他的自尊和颜面,可他竟然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别向贺雪真哀求。   更无奈的时,就算被贺雪真把颜面丢在地上踩,他也仍觉得贺雪真的面容,在朦胧的光线下熠熠生光!他似乎无法不备贺雪真吸引,就像他在主星千百次辗转反侧,暗暗咬牙,发誓不要再理会贺雪真的事,却还是仍不住报名参军,来到边境驻地!   他试图安慰自己,不过是不想再一次看到贺雪真葬身炮火罢了,就算喜欢,他也能控制得住。可来到这里之后,看到贺雪真时那份胸口狂涌的欢喜,被贺雪真冷漠以待时的失落煎熬,还有他就算要一个不如自己的机甲工程师,也不愿意要自己的酸涩,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崔治。   而这一切,都操控在贺雪真手中。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贺雪真皱起眉,躲开崔治如有实质的目光,看着远处:“崔治,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崔治只一味盯着贺雪真的轮廓描摹,目光发痴了似的,听见他的话,下意识问道:“什么?”   “以前,我曾经邀请过你好几次的,请你做我的机甲工程师。可是你说——”   “不!”崔治匆忙打断他的话,他请求贺雪真:“别说了——”   他已经想起了曾经自己是如何傲慢地拒绝了贺雪真,那时他尚且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伤人。如果贺雪真把那些话说出来,他会无地自容,羞愧而死。   贺雪真收住了话头,倒不是因为他对崔治还留有情分,只是他不像崔治那么残忍。   “既然你想起来了,那么,离我的机甲远一点吧——”   贺雪真话音未落,一声炮火声打破了黑曜石星球寂静的夜晚!   敌袭——   贺雪真站在机甲操作室内,带着传感头盔,自言自语:“静书,准备好了吗?”   冰冷的机器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只有在准备舱候命的机甲工程师简聪吐槽一句:“为什么要把朋友的名字用来给机甲取名啊?真不敢想象或许有一天你会管另外一架机甲叫简聪——”   “倒也不是没有过。”贺雪真已切换模式,冲了上去。   帝国首战告捷!   战地记者第一时间传回了作战影像。太子妃驾驶机甲冲锋陷阵,悍不畏死的英姿传遍星网,皇太子作为机甲工程师,多次暴露在战火中为机甲进行维修的身影也令人印象深刻。   “呜呜呜吹雪CP好好磕!太子妃挡住所有战火,皇太子修理一切故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加油呀!要不是我身高不够,我也参军了!太激动了!”   “打垮联盟狗!据说这次是联盟狗先动的手,之前绑架了我们的皇太子不肯道歉,现在居然还率先动手!真不要脸!”   当然,也有人小小声说:“等一下……太子妃驾驶的机甲,是皇太子送给他的清梦·星河,据说名字叫做‘静书’,但皇太子修理的机甲,看起来好像都是军用机甲啊。我看报道里也没说过皇太子是太子妃的机甲工程师——” 第56章 世界三   黑曜石星。   和崔治搭档的, 是第四支队服役三年的老兵,叫向丛。他有经验,崔治有技术, 两人配合之下, 近乎所向披靡。但他们干掉的对手, 还是没有贺雪真和简聪那一队多。   因为两人的配合, 比不上贺雪真与简聪的亲密无间, 默契十足。崔治甚至受了点伤。   他在首战中立了功,燕团长虽然没有露面,但派楚队前去慰问了。每天也有不少人去他的病房里探望。   但贺雪真没去。   崔治得养伤,躺在床上不能随意走动, 没人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是在等太子妃来看望。   背地里, 几个士兵忍不住议论:“太子和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吵架也不至于吵这么久吧?”   “该不会真是简聪那厮——嘶, 太子妃这口味,也太奇葩了!”   “行了, 别瞎说了, 我有同学在帝国大学, 人家说了,贺雪真和简聪从入学起就是朋友。真要当三, 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啊!”   “那你们说这俩人咋回事儿?看那位的憔悴模样,真是可怜……”   风言风语也不是没传到贺雪真耳朵里, 甚至还有崔治的队友来找他,希望他去看看崔治。但贺雪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他最近一直在私下调查一件事。   第一声粒子炮, 真的是联盟星系发射的吗?   黑曜石星和联盟部队所在和蓝丝绒星,的确离得很近,把粒子炮布置在近黑点,也的确可以把粒子炮打到黑曜石来。但贺雪真随着部队厮杀的时候,发现联盟星系布置的粒子炮集中在黑曜石星球的东北方向。   可当时他站在校场听见的那声炮响,来自东南方。   这太蹊跷了。   这次帝国星系也抓了几名战俘,但贺雪真只是个新兵,别说审问,他连接触战俘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贺雪真抓了个战俘,偷偷关在黑曜石星北面的一个矿洞里,他打算亲自审问。   “什么?”简聪的嘴大到能塞下鸡蛋:“哥们!你疯了!”   他瞪大眼睛,贴着贺雪真小声说:“被发现你就完蛋了!你抓了人不上交,别有用心的人一定会栽赃你私通联盟的!”   贺雪真说:“不被发现不就好了吗。今晚我要去审讯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简聪瞪大眼睛:“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这是要拉我一起下水啊?”   贺雪真跟他开玩笑:“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如果不跟我一起干,那我只能杀你灭口了。”   简聪打了个冷战,一脸恶寒:“好了哥们,请不要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讲冷笑话。”   入夜后,贺雪真偷偷溜出宿舍,与简聪在驻地的北面碰面。   光线朦胧。黑曜石星常年如此,因为离太阳太远,只能靠着一颗叫“小镜星”的星球反射的光能照明,所以这鬼地方一年四季都笼罩在朦胧模糊的光线里。   两人碰了面,贺雪真的机甲送去检修了,他从后勤处偷偷弄了辆军用飞行器,带着简聪往星球北面飞去。   “你把人关在哪儿?”   “丢在矿洞里。”   “我觉得你在白费力气,联盟星系和我们势如水火,你什么都问不到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黑曜石星不大,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到了星球北面。   贺雪真把飞行器丢在一边,和简聪来到一处矿洞前。贺雪真交代简聪:“你在外头给我望风,如果有人来了,及时给我发信息。”   简聪有点不安:“你小心。”   贺雪真点点头,眼神一如既往的宁静。简聪忽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跟贺雪真成为朋友,是因为他宁静的眼神,带着不惧一切的勇敢。   他再一次被贺雪真的眼神安抚,拍了拍他。   贺雪真走进矿洞。   战俘是个年轻人,或者说,还是个孩子。   就算联盟星系的人种与帝国不一样,以贺雪真对联盟人种的了解,这位战俘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也是贺雪真选择抓他的原因。孩子的嘴,更好撬开。   战俘趴在地上,饿了几天,他听见了贺雪真走进来的脚步声,仍一动不动。   贺雪真靠近,半蹲下,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这时,战俘猛然出手,五指锐化,现出铁一般的金属色泽,扣向贺雪真的喉咙。贺雪真微微错身,扼向战俘手腕,将他单手反剪,压在地上。   “还有力气偷袭,看来还可以再饿你几天。”   战俘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贺雪真打开光脑,开启同声传译功能,然后默默屏蔽了战俘的脏话。   他掏出绳索,把战俘双手双脚重新捆上,问道:“我说话你应该听得懂吧?毕竟你们联盟的天赋就是强大的语言功能。”   战俘哼了一声:“别指望招降我!帝国猪!你们帝国都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   贺雪真说:“我们两个星系好不容易和平了几年,就因为你们联盟绑架了我们的太子拒不承认,让我们的同胞不得不背井离乡,驻守边境,究竟是谁比较无耻?”   战俘又叽里呱啦骂了一串脏话,说:“明明是你们栽赃!我们联盟绑架你们的狗屁太子干什么?你以为我们愿意打仗吗?”   简聪站在矿洞口,四野是一片起伏的矿山,这鬼地方连棵树都没有,被挖掘殆尽的矿脉裸露在外,披着朦胧微光,寂静得让人发慌。   贺雪真已经进去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出来,简聪焦躁地跺跺脚,想进去看看,可想起贺雪真的交代,还是定在入口没动。   就在这时,矿洞内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简聪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简直让人担心这震动会把军团的人引来。四周的矿石纷纷下落,简聪连忙躲开,叫了两声:“贺雪真!”   没有回应。   简聪心急如焚,走进矿洞里。   走了约莫十分钟,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眼前的地面整个断裂,塌陷,形成一个足足有几十米深的深坑。光线不好,简聪看不清贺雪真的脸,叫了两声,深坑内浮现出一点点泛白的光,似乎是贺雪真穿的白衬衣。   “简聪。”贺雪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你还好吗?”   “受了点轻伤。这小子身上藏着粒子弹,把矿洞炸了。”贺雪真反应快,躲开了,但这矿洞底下都被挖空了,经受不住粒子弹的冲击,整个塌方了。   “他死了没?”   “还有口气。”   “现在怎么办?怎么捞你上来?”简聪焦虑急了,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如果在晨练之前,贺雪真没有及时出现,楚队一定会派人出来寻找,他们会发现少了一台飞行器,然后找到这里来。   看到贺雪真和一个联盟的俘虏在一块儿。   贺雪真想了想,说:“你去找崔治。”   “找他?”   “我们帝国出了内鬼,除了你,别人我不相信。但我想他应该是无辜的。”贺雪真的声音小了下去:“毕竟没人蠢到会自己策划绑架案,绑架自己。”   “好,我这就去。你坚持住。”简聪连忙离开。   他驾驶飞行器,行驶到半途中,发现了军团的巡逻兵。大概是军团那边监测到了矿洞塌方的震感,派人出来查看了。   简聪连忙驾驶飞行器躲到一边,看着巡逻队开往矿洞的方向,担心贺雪真暴露,可再磨蹭下去,天就要亮了,他必须尽快!   简聪驾驶飞行器,绕了个弯子回到兵营里,来到崔治的病房外。   病房门口有人把守,他只能绕到窗户边,敲了敲窗户。   谢天谢地,崔治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他没睡着。   “怎么是你?”崔治有些厌恶,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贺雪真来了。   “是雪真叫我来找你的!”简聪推开窗户。   “他?”崔治不相信,声音中有些失落:“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那是因为他有事啊!”   崔治一脸怀疑:“他找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来?该不会是你在骗我吧?!”   崔治说着,打开光脑就要报警。   “别别!”简聪急的满头大汗:“真的是雪真叫我来的,他说他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崔治动作一顿。   听见这话,这几天在病榻上的煎熬和苦等竟都不算什么了,他一时间仿佛三伏天喝了雪水般熨帖!   崔治,你真的没救了!崔治在心内狠狠地唾弃自己。   但他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一个事实,贺雪真只要招招手,就能轻易击破他的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只要贺雪真对他微笑,他命都可以不要。   他终于愿意承认,贺雪真对他来说,比性命更重要。 第57章 世界三   崔治从床上站起来, 走到窗边:“贺雪真叫你来干什么?”   简聪急得眼珠子都要冒火了,抓要紧的说:“他抓了个联盟星系的俘虏,关在黑曜石北面的矿洞群里头。今晚他去审问俘虏,矿洞塌方, 他被困在矿洞底下了。”   崔治一听, 整个人一顿, 想起一个小时以前那轻微的震感,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打开窗户,笨拙地爬上窗台, 简聪扶着他跳下地面, 崔治一瘸一拐地跟着简聪,两人上了飞行器。   “先去我宿舍。”   简聪把飞行器开到宿舍附近,躲在食堂厨房后头。崔治一瘸一拐地往宿舍方向去, 让简聪等着。简聪看着他的背影慢吞吞挪动, 急得恨不得抬他进去。   在简聪能把人烧穿的目光中, 崔治的身影终于在宿舍楼群间消失。门都锁了, 简聪不知道他要怎么上去, 提心吊胆,还要担心困在矿洞的贺雪真, 只觉得打仗也没有今晚操的心多!心都要为这个兄弟操碎了!   又有巡逻人员过来, 简聪开着飞行器,躲进食堂的厨房, 避开了两队人马。过了半个多小时, 崔治一瘸一拐的身影终于从宿舍楼群内走出来, 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像只兔子似的一颠一颠。   简聪从飞行器里出来,冲他招了招手。崔治慢慢走过来, 这时简聪才看到他一头冷汗,脸色惨白,责备他耽误时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崔治一屁股坐进飞行器,身子陷进椅子里,半躺着直喘气。   简聪不禁问:“你的伤还好吗?”   “别废话了。”崔治对简聪的讨厌从来没有消失,现在都是为了贺雪真捏着鼻子忍了:“快开吧。”   简聪撇撇嘴,开着飞行器,躲开巡逻人员,再度出了军营,往黑曜石星北面飞去。   路上,崔治问简聪:“贺雪真抓俘虏干什么?他疯了吗?”   “他说有内鬼。他信任你,那我也跟你直说了。”简聪把贺雪真的怀疑一五一十交代给崔治。   听到简聪说,绑架案可能并不是联盟星系所为时,崔治的脸色几不可查地浮上一丝窘迫。   简聪没有察觉,还在那儿分析呢:“如果不是联盟星系干的,那就可怕了。这人绑架了你,嫁祸联盟,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第一炮也不是联盟打来的,而是我们自己人打的,那就更可怕了。你想想,一个叛徒现在就藏在黑曜石星,藏在我们中间,他跟那些绑架你的人肯定是一伙的——太子殿下,你危险了!”   崔治一直保持沉默,他控制赵议员,原本是想通过他控制议会,为贺雪真铺路,但没想到贺雪真不想再做议员,参军上前线了。赵议员那里,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联络了。   放第一炮的人,不用想,肯定是赵议员的人。赵议员所在的主战派,目的就是要挑起帝国和联盟之间的战争,借战事牢牢抓紧军权。可第一军团团长燕勋和他的顶头上司魏大校都是和平派,主战派肯定还会想办法作妖,把手伸到前线来。   崔治兀自盘算,简聪逼逼叨叨,两人竟也颇为和谐,到了矿洞群内。   简聪把飞行器停在一边,带着崔治进了矿洞。之前巡逻队伍应该没找到这里来,他留下的记号都还在。   两人进了矿洞,在裂口处站定,简聪叫了一声:“雪真!雪真!你还好吗?”   崔治皱起眉头,只觉得这“雪真”“雪真”的叫法太亲昵了,他满脸不快,推开简聪:“贺雪真,你没事吧?”   半晌,贺雪真的声音传来:“没事,快把我们弄上去。”   崔治从病号服里取出一根金属杆,原来是他们用来修理机甲的伸缩杆,崔治回一趟宿舍,就是为了拿这个吧。   崔治半跪在地面上,一只手抓着伸缩杆,一只手不断旋转杆头,把金属杆一点点伸长,把一捆抓取绳扣在伸缩杆上。别看这伸缩杆细,它是用特殊金属制成,能把一台重型机甲撬起来。   伸缩杆伸到头了,贺雪真抓了抓伸缩杆,示意他看到了。崔治说:“把你绑绳子上,我们拉你上来。”   没多久,崔治感觉到伸缩杆那头缀上了重物,和简聪一起合力往回收,拉了十多分钟,上来的却是个陌生人。   这是那个联盟俘虏!   简聪一看他就怒了,要不是他藏着粒子弹,把矿洞炸了,贺雪真也用不着遭这个罪!简聪冲上去就想给人两个嘴巴,崔治拦住他:“先把贺雪真弄上来要紧。”   简聪把人捆了,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崔治,问道:“你还有力气吗?”   崔治不吭声,把伸缩杆再度放下去,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把贺雪真弄了上来。   贺雪真受的都是些皮外伤,简聪松了口气,扶起他:“快回去吧。天快亮了。”   崔治跟着站起来,左腿却是一软,险些摔倒。贺雪真连忙扶起他,看一眼他的腿,问道:“是打仗时受的伤?”   崔治嗯一声,被贺雪真扶着,只盼着这一刻能延长一些,再长一些。   这还是贺雪真第一次如此关心他。   偏偏简聪打岔:“这人怎么搞?弄死算了。”   贺雪真连忙阻止:“他是联盟星系顾衡少将的儿子。我留着他有用。”   简聪打着哆嗦:“哥们,你不会要跟联盟的将领联系吧?这可是通敌——”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了。   贺雪真说:“顾衡少将是联盟星系的主和派。而且,他刚才告诉我,蓝丝绒星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而是在遭到攻击之后,进行反击。有人在蓄意挑起战争。”   简聪面露迟疑:“这小子说的话你信吗?”   贺雪真不相信这个俘虏,但他愿意试着相信顾衡。前世他曾经落在顾衡手里,顾衡放过了他,说:“你是帝国的太子妃,我放你回去,希望能由你出面,终止帝国和联盟的这场百年之战。我们联盟并不是好战分子,我们已经渴望和平很久了。”   可惜的是,他前脚放贺雪真离开,后脚贺雪真就为了救方满玉,葬身炮火。   贺雪真蹲下身,看着战俘,掀开他肩头的衣服,将文身肩头的纹章展示给简聪看:“联盟星系的大家族子弟,从小就会在肩头文上本家族的纹章。这个人没说谎。”   简聪叹了口气:“哥们,你这简直就是在玩火。”   贺雪真搀扶着崔治,简聪抓着战俘,四个人出了矿洞。   贺雪真解开战俘的绳索,对方抬起眼睛,看向贺雪真:“你真要放了我?你不怕我回去就拿你们帝国的人祭刀?”   贺雪真说:“所以我在赌,我相信你们打了一百多年,也已经厌倦战火了。”   他看向遥远的星空:“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曾祖父曾经告诉我,他的元帅勋章,不是无上的荣耀,而是沉重的负担,那是牺牲了无数的战士换来的,每一次出征,都意味着会有人受伤,有人死去,他看不到战火彻底熄灭的那一天,但愿我能看到。”   贺雪真轻轻叹息一声:“等到那个时候,我的愿望就会实现了吧。”   贺雪真看向战俘:“你走吧,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离开的。替我给顾衡将军带句口信:既然我们都向往和平,就不应该执戈相向。”   他扶着崔治,和简聪一起上了飞行器。年轻的战俘目送着他们离开,贺雪真看向崔治:“今天的事,多谢你。你的腿还好吧?”   崔治作痛苦状:“之前不觉得,现在左腿越来越痛了。”   贺雪真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卷起裤腿替他查看伤处。他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羽睫垂落,崔治盯着他,只愿这一刻天长地久。   他情不自禁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贺雪真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这时,简聪插嘴:“飞行器上有止痛剂,你要是太疼,就喷一喷吧。”   贺雪真放下崔治的裤腿,安慰他:“骨头没有移位,待会儿我送你回医院。”   崔治对简聪的后脑勺怒目而视,简聪一无所觉,开着飞行器回到了营地。两人扶着崔治,把他送回病房,然后回各自的宿舍。   崔治折腾了大半夜,却睡不着了。贺雪真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所软化,让他心生窃喜,贺雪真在危机关头,想到的是他,或许贺雪真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   崔治翻来覆去,甚至连两人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他用被子捂着脸偷笑,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室内灯光亮起,一名护士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名身穿制服的巡逻兵。   他们押着贺雪真。   贺雪真是在溜回宿舍的时候被逮到的,或者说,那些巡逻兵是有备而来,守株待兔。他的室友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不见了,立刻报告给副队长兰鹤。兰鹤往上汇报,于是贺雪真被抓了个正着。   简聪比较幸运,逃过一劫。贺雪真和崔治则被分别关押审讯。   贺雪真被问到今晚去哪儿了,只有一句:“在崔治的病房里。”   审讯人员逼问:“在他房里做什么?几点去的,几点钟回来,期间有没有离开?”   “在陪他。昨晚十二点去的,期间没有离开。”   审讯人员带着狐疑的目光打量贺雪真:“就只是陪他而已?没做别的?”   对于这询问中暗藏的指向,贺雪真涨红了脸。   崔治则坦率多了,直截了当地说:“过夫妻生活啊,不然还能干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因为夜间私会被全军通报。   贺雪真领了罚,中午和简聪一起去食堂吃饭,好家伙,迎面碰到的每一个士兵都用揶揄的眼神看他。路斐砰地一声坐到他身边,笑嘻嘻问:“听说你昨天晚上去私会太子了,从十二点一直到早晨五点,都跟他在一起啊?”   贺雪真窘迫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路斐笑话他:“之前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看来,果然啊,那句老古话说得好——”   简聪接话:“床头打架床尾和?”   “不是!”路斐说:“没有什么矛盾是打一炮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炮!”   简聪愣愣地问:“真有这句古话?”   贺雪真脸皮红透,忍无可忍,把两人的头按进了饭盆里。   吃了饭,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去病房看望崔治。医院走廊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看,甚至有士兵笑嘻嘻地问:“又来看太子殿下吗?昨晚还没看够?”   贺雪真硬着头皮,进了崔治的病房。   崔治眼睛一亮,满脸期待。   贺雪真走到病床前:“抱歉,黑曜石星没有花,不过午饭有水果——”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红红的果子,放在崔治的床头柜上,算是探望病人的礼物。   崔治抿嘴笑了一下,说:“你来看我就够了。”   贺雪真无措地站着,十指交握:“虽然昨晚已经说过一次,但我还是要跟你道谢。”   崔治笑道:“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别那么生分。”   他蓦地想起前世,两人之间,比现在更生疏,更冷淡。他很少回家,每次回家,两人也没话说。说到底,现在贺雪真会对他这么冷淡,都是他自己酿下的苦果。   崔治眼底浮上悔意,握住贺雪真的手:“以前都是我不对,贺雪真,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贺雪真慢慢地抽出手,想了想,说:“崔治,你昨晚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我没有回答你,你现在想知道吗?”   崔治立刻点头。   “我的愿望,是遨游星际,我最爱看的电视频道,是帝国卫视的旅游频道。我喜欢的花,是洋桔梗。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   “可是我知道你,崔治,你喜欢看宠物直播,爱好是制作机甲,收藏了从初代到清梦系列的所有机甲模型,你虽然读了古典音乐系,但我知道你对古典音乐兴趣不大,只是为了反抗你的父母。我还知道,你左眼的视力比有眼差一点,看光脑时一定要戴眼镜。”贺雪真看着崔治:“我甚至记得你每一次体检的报告。   崔治,你现在说想要和好,那么我姑且看做,你对我有感情。可我们做了多年夫妻,你却连我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又算是什么喜欢呢?你把我拒之门外多年,我等到石化,等到风干,等到整个人都一点一点破碎,被风吹成了灰,你又来说什么想要和好?”   崔治握紧拳头,眼底发红,满脸愧色:“对不起,贺雪真,以前是我太愚蠢了……”   贺雪真叹了口气:“我倒不是要责备你,只是太久没有回应,我的热情都烧成灰了。崔治,我们好聚好散吧。你知道的,我压根就不想跟你做什么夫妻。”   “不要……”崔治想说话,喉咙却并没有发出声音,胸口翻涌的情绪,把喉咙堵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沉沉地坠回了胃里。   “抱歉跟你说这些话,我今天本来只是想来跟你道谢的。但我不希望你像曾经的我一样,抱着看不到的希望活得浑浑噩噩。”   贺雪真走了,体贴地为他关上了门。   崔治把头埋进臂弯里,胸口翻涌的无限愧悔,快要把他吞没了。贺雪真说,曾经的他抱着看不到的希望活得浑浑噩噩,这话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上。   曾经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过分,毕竟他没有□□,没有出轨,也从来不打老婆,但他忘了,冷暴力也是暴力。直到他自己被贺雪真忽视,看着他和简聪出双入对,他才知道被人冷落的滋味是多么难受。   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对贺雪真施加了多么恶劣的刑罚。   崔治不小心碰到了手腕上的光脑,虚拟屏幕亮起,他昨晚想好了十几个小孩的名字,就出现在虚拟屏幕上。   崔治颤抖着手指,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不会有什么小孩。   不会有什么未来。   因为他早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贺雪真又翻出了上次拿去检测的能源储蓄匣。   检测报告就在他的光脑里,上次托人在帝国公民的信息库里比对后,没有发现相似样本。   但他突然想起来一点,军队现役的士兵们,一切信息都是保密的,只能用专用账户,登陆军方的信息库查看。   贺雪真跟简聪说了这件事。   简聪一脸生无可恋:“哥们,你玩得越来越大了。我的脑袋和心脏,不知道哪一个先遭殃。”   “可是这种害群之马如果不揪出来,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你不希望在我们上战场的时候,有人在背地里捅刀子吧?”   “行吧。”简聪被他说服了:“那你打算弄谁的账户?”   “楚队一直很想试试我的机甲,明天下午,我会跟他交换机甲。每一架机甲,都会绑定主人,楚队驾驶的那家机甲,绑定的是楚队的军方账号。他一定有登陆信息库的权限。我把他的机甲弄坏,你来修理的时候,窃取他的账号。”   “可楚队有他的专用机甲工程师,他为什么要让我来修理?”   “他的专用机甲工程师是兰鹤副队,明天下午,轮到他去来哈顿星运送生活物资。”   这计划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把楚队的机甲弄坏时,贺雪真被楚队一通臭骂。简聪装作为兄弟解围,提出他来修理,保证一个小时搞定。   楚队没办法,让简聪上了。   但他一直抱着胳膊,跟在旁边盯着。   简聪到底是跟贺雪真一起窝藏过联盟俘虏的人了,心理素质还过得去,但如果楚队一直盯着,他没办法下手啊。贺雪真也看得着急,灵机一动,或者说鬼迷心窍,他对楚队说:“楚队,其实我跟崔治的事——”   楚队立刻来了兴趣,看向他:“嗯?”   贺雪真叹了口气:“其实我跟他压根没感情。”   “啊?那你们为什么结婚?媒体都说你们在学校就是一对了,他为了你谁都不要,他被绑架你冒死救他,他千里迢迢来到边境驻地,都是为了你。”楚队说起媒体的八卦来头头是道。   贺雪真愁眉苦脸,看了简聪一眼,压低声音,对楚队说:“我嫁给他是被逼的。他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   楚队一脸“刺激”的表情:“嚯!”   “我另有所爱。”   楚队连忙追问:“谁啊?”   贺雪真退了两步,带着楚队走到一边:“他陪伴了我很久,已经是我生命中不能或缺的部分了。”   楚队兴奋猜测:“真的是简聪?”   贺雪真摇摇头。   “那是谁你倒是说啊?”   “静书,我的机甲。”   楚队一呆。   就在这时,简聪站起来:“楚队,你的机甲修理好了。”   楚队匆匆应了一声,看着贺雪真,一脸纠结:“搞什么,你说你爱上了自己的机甲?”   “对啊!瞧不起人机恋吗?”贺雪真一副“你不懂得人机恋的伟大我不想跟你多说了”的样子。这一瞬间表情的转变可谓用上了他毕生的演技。   简聪走来,两人在楚队一脸震撼的表情中快步走了。   拿到账号后,贺雪真立刻登陆了军方信息库,并把上次在能源储蓄匣上检测到的DNA输入信息库比对。   很快,结果出来,这个DNA信息,与第四军团一名中尉完美吻合。   贺雪真记住了他的姓名,跟简聪分析:“这人是第四军团的,第四军团的团长,众所周知,是主战派成员。也就是说,策划皇太子绑架案的,是议会里那帮主战派!难道联盟星系真的是被栽赃的?他们栽赃联盟,是为了挑起战争吧?”   简聪想了想:“哥们,我有个疑问。”   “嗯?”   “我们和联盟交火时,第四军团不在黑曜石星,对吧?”   “是的。”   “所以那个放了第一炮的人,其实另有其人!”   “他是另一个内鬼。”   与此同时,崔治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信号强的地方,连上光脑,试图联络贪狼星。   “把赵议员在黑曜石星布置的暗桩信息给我。”   贪狼星回复:好的殿下,不过为了确保信息的准确,我要三天后答复您。   崔治:尽快吧。   贪狼星:您那个挂名在骆闻轻名下的公司,之前吞掉了皇室半数的资产,王后一直在查骆闻轻。他们已经知道,骆闻轻是个不存在的人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您身上。   崔治:你尽量拖到我回主星。   贪狼星:好的,还有,您离开主星之前,让我帮凝盯着公司的事情,那个贺宇清,果然如您所料,在公司的财务上动手脚了。   崔治:把证据收集好,发到贺雪真邮箱。让他处理吧。 第58章 世界三   另一个内鬼还没有找到, 联盟和帝国又打起来了。   贺雪真跟随第四支队出战,凭他和简聪的默契配合,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联盟的将领是顾衡的副将吴庆阳, 前世就是他设下包围圈, 抓了方满玉。贺雪真救了方满玉, 自己却死在联盟的炮火之中。   贺雪真对吴庆阳的印象就是:诡计多端,剑走偏锋。他不喜欢此人,这次在战场上与对方遭遇, 自然不会放过。   贺雪真驾驶机甲,灵活躲开对面的炮火, 身影宛如鬼魅。   “集火那架清梦!”吴庆阳眼神阴鸷, 向小队成员下令。   然而下一瞬,对面的机甲忽然消失, 接着出现在他身后,一道光剑斩来,吴庆阳错不及防躲避,机甲受到重创。   两相交锋,他已看出自己这支小队不是对手, 下令撤退。贺雪真驾驶机甲紧追不舍,楚队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贺雪真!归队!”   贺雪真追到蓝丝绒星左侧, 收到命令,他不得不停下,准备打道回府。这时, 简聪忽然说:“雪真,你看下蓝丝绒星旁侧那颗卫星!停在那儿的是不是帝国的机甲?!”   贺雪真开着机甲,来到卫星附近。卫星上空正在交火,一队联盟队伍正围攻一艘帝国战舰。   贺雪真说:“静书, 火力储备,能源储备,机甲损耗程度,报给我。”   操作屏幕亮起,火力储备和能源储备都还算充足,贺雪真吆喝一声,冲向卫星。   战舰上的人员杂七杂八,有各个电视台派来的战地记者、慰问人员、护送人员、运送物资的后勤人员等等。这条战舰来的不是时候,正巧赶上双方开战,航线偏移,战舰竟被逼到了蓝丝绒星的卫星上,人杂心不齐,少数军人奋力抗击,大多数人则是惶恐不安,在摇晃的战舰内听着战火声心惊肉跳,暗自祈祷。   没想到都以为必死无疑,忽然见一机甲从天而降,大杀四方,简直如有神助一般。那些惶惑的人群涌到舷窗边,小声惊呼:“看那台机甲!是不是帝都日报报道过的!太子妃的机甲!”   “是最新型号清梦·星河!太酷了!不愧是性能最优越最强大的机甲!”   “真的是太子妃吗?!”   “应该没错,那是他的机甲‘静书’吧!”   透明舷窗内,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孩看着宇宙中大发神威的人形兵器,喃喃道:“太子妃?”   救兵从天而降,战舰上的人们登时凝聚起了强大的信念,奋起反击,最后一道残兵撤走,战舰上齐声高呼,贺雪真驾驶机甲,在卫星上着陆,向战舰发送对话申请。   确认了战舰上人员的身份,贺雪真联系楚队,把名单发送到第一军团,得到燕勋的肯定答复后,他亲自给战舰导航引路,回到黑曜石星。   战舰平稳着陆,一群劫后余生的幸运儿潮水般从战舰上下来。燕勋带着一队人迎接。   贺雪真的机甲能源快要用尽了,一个人驾驶机甲往着陆区去。战舰上一个年轻人溜下来,偷偷跟在机甲后头,追着贺雪真,躲在着陆区外头。   贺雪真把机甲送回仓库区充能,跟简聪一起走出来,忽然皱起眉头,快步走向侧门。年轻人正躲在那儿,被他逮着正着。   简聪说:“你是谁?这里是军事重地,你在这儿探头探脑,很可疑呢!”   年轻人却盯着贺雪真,神情激动,双眼晶亮。   贺雪真皱着眉:“方满玉?你怎么在这儿?”   年轻人意外,惊喜道:“太子妃阁下,您知道我?”   贺雪真不想跟他多话,“这里是军事重地,你快回去。”   他和简聪要回去复命,年轻人追在贺雪真身后,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谢谢阁下的救命之恩!我是跟随主星电视台一起来慰问演出的。您怎么会知道我?您以前看过我的表演吗?”   方满玉是方家的小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金尊玉贵地长大,却偏偏想当大明星。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入了圈,可真正走红,还是在几年后呢。   他是方宏杰的弟弟,方宏杰跟崔治关系不错,大概就是由他居中牵线,把方满玉引荐给了崔治。   方满玉跑到边远驻地慰问,也是在几年后。这一次怎么提前了?   贺雪真没兴趣深究,和简聪回队里去了。   方满玉被贺雪真无视得彻底,失落地追在他身后,直到贺雪真和简聪一起进了军事重地,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贺雪真修长如青松玉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然而当天晚上,两人又再度见面,只不过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   帝国星系再次打了胜仗,几大电视台联合送上慰问演出,贺雪真原本想要加训,但静书还要充能,只得被简聪拉着来看演出了。   崔治坐在他身后,自两人在病房谈话之后,就没有再打过交道。他没脸再去纠缠贺雪真,只能一个人默默看着。   台上,方满玉跳舞跳得脸蛋通红,酣畅淋漓,一舞跳罢,他摘下袖扣上别着的花,轻轻一抛。好巧不巧,那花儿落在贺雪真怀里,观众们兴奋起哄。   崔治脸色一黑。   贺雪真不明所以,茫然地捏着花,方满玉微微一笑,下台去了。   他在后台等着,没多久,有工作人员叫他:“方先生,有人找你。”   方满玉喜上眉梢,走到外头一看,却不见贺雪真的声音。阴影处走来一人,黑着脸质问:“方满玉,你这小子什么意思?”   方满玉见到崔治,脖子一缩,失望道:“是你找我啊?”   “那不然呢?”   “太子妃怎么没来?是不是被你赶走了?”   崔治气得七窍生烟:“他为什么要来?你什么意思,墙角撬到我这里来了?你哥哥怎么教你的?”   崔治前世就认识方满玉,他是朋友的弟弟,崔治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兄长的口吻教训他。但这一世方满玉也就跟在长辈们身后,见过崔治几次罢了,被他一番说教,登时气恼,梗着脖子道:“谁撬你墙角了?我不过是崇拜太子妃阁下,想要答谢他的救命之恩罢了!”   崔治警告道:“你离他远点。”   方满玉不敢顶嘴,小声哼了一声,以示反抗。   谈话不欢而散,崔治气难消,想跟方宏杰说说,让他好好管教弟弟,最好把人弄走。免得这小子又中了陷阱,再害得贺雪真舍命救他。   无奈黑曜石星这破地方信号时好时坏,崔治一个晚上也没能接通光脑,只得作罢。   朦胧的星光下,两个人站在起伏不平的矿洞间。   “老板说,你这几天一直没跟他联系。”   “黑曜石的信号不好。”   “究竟是信号不好,还是你有意怠工?为什么这么久了,交代你的事还没办成?”   另一人淡淡道:“这事哪有那么简单。我总要找机会。”   “哼,找机会!再等你找下去,第一军团就要连战连胜,班师回朝了!”那人口吻凶狠,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力:“尽快动手。燕勋不吃败仗,老板就没理由换自己人到前线来!”   “……行了,知道了。”   两人对话结束。第一个人离开矿洞区域,走到军区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马甲背心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看见他,催促道:“你小子躲哪儿偷懒去了!过来扛摄影机!”   “来了来了。”   矿区内,剩下的那人抽完一支烟,慢吞吞走回了军区宿舍。   当天夜里,吴庆阳再度率军来犯,第一、二支队前去应战,贺雪真所在的第四支队和第三支队一起整装待命。   贺雪真跟副队长兰鹤一起把守营地。兰鹤脾气好,为人友善,是暴脾气楚队和他们这些队员之间的粘合剂。   两人负责看守主控室,如果第一、二支队不敌联盟,主控室会立刻派人增援。   贺雪真跟兰鹤荷枪实弹守在主控室门口,主控室内令有两名专线操作人员,站在门口,时不时可以听到应战的两支队伍求援的讯息。   贺雪真正听着远处的炮火声和主控室的各种讯息,突然,周遭的光全部熄灭,只有主控室的操作面板还闪烁着各种灯光。主控室的专线操作人员有些微吃惊,摘掉头部的接收器,问道:“怎么会突然断电?!主控室的专用发电机只能坚持两个小时!”   “不要惊慌,你们继续接收讯息!”兰鹤一凛,端起粒子枪:“贺雪真,你去查看电路!”   两名专线人员定下神来,戴上接收器,屏蔽了外界声音,全神贯注看向操作台。   主控室的操作台是绝对不能断电的,因为这里,是整个队伍的脑。如果“脑”断电了,“眼”就跟着瞎了。   贺雪真端起枪,应了一声。   崔治守在驻地边缘,就在大停电的一瞬间,他的光脑居然有了信号。   崔治打开光脑,虚拟屏幕上,贪狼星的信息跳了出来。   贪狼星:殿下,我从赵议员那里得到了消息,赵议员在黑曜石星的暗桩叫兰鹤,我把他的人际关系、履历表和个人账户都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崔治眉头一跳。   赵议员布下的暗桩,居然会是他们第四支队的副队长。   他今晚在哪里?   等等,今晚贺雪真好像是跟他一个班吧!   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保密的,贺雪真今晚被派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   崔治立刻从局域网给贺雪真发通讯申请——   贺雪真!快接啊! 第59章 世界三   贺雪真转身。   兰鹤端起粒子枪, 悄无声息的扣下扳机。   就在那一瞬间,贺雪真如同脑后长眼,不仅将将躲过这一枪, 还回身一拳捣来, 精准击向兰鹤面门。   两人动起手来,主控室内的两名专线人员仍无知无觉, 戴着接收器的他们听到的只有前线传来的各中讯息。   贺雪真被兰鹤压在墙壁上, 支起手肘勉力格挡。兰鹤盯着他, 问道:“贺雪真,你是怎么发现的?”   贺雪真盯着他:“兰队, 我的职责就是把守主控室,仅此而已。”   “你还真是机灵, 不好对付啊。”兰鹤说话的声音仍是慢悠悠的, 听不出情绪起伏。   贺雪真屈膝, 顶向他腹部, 趁兰鹤躲避时, 一把搡开兰鹤。兰鹤刷地亮出一把匕首, 再度攻来, 两人在静谧漆黑的走廊上闪电般交手。兰鹤的动作越来越快, 也越来越急!他必须在两名专线人员没察觉异常前,解决掉贺雪真!   因为他的目标, 就是摧毁主控室!   贺雪真身上很快多处几道伤口。就在这时,他的光脑忽然响了。   贺雪真压根没有空手去接通讯,他大叫道:“你们两个!快来帮忙啊!”   两名专线人员正戴着接收器全神贯注工作, 接收前线作战人员申请,安排支援和运送物资。贺雪真冲向室内,兰鹤抓着他的后衣领, 贺雪真一个翻身,再度与兰鹤交上手。   “喂!”   终于,一人似是听见了响声,摘掉头盔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推了推另一人。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啊?!”   兰鹤高声说:“他是叛徒,想要摧毁主控室,快帮我抓住他!”   “我不是!他才是!你们快来帮忙!”   两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听谁的?到底谁才是叛徒?   就在这时,另一人拔步狂奔的脚步声飞快接近,他来到近前,想也不想就加入战局,帮助贺雪真制服兰鹤。   兰鹤被压在地上,反剪双手。   下一秒,灯光重新亮起。   贺雪真看向崔治:“你怎么来了?”   崔治因剧烈运动而脸色通红,眼神上下扫一遍贺雪真,“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来的。”   医务室里,崔治向贺雪真解释。   兰鹤已经被关了起来,贺雪真终于揪出了内鬼,把情况向上级通报。楚队不敢相信多年的搭档居然会是内鬼,燕勋却像是并不意外。   “你怎么会知道兰鹤有问题?”贺雪真最疑惑的是这一点。   “因为……我控制了赵议员。你知道,议会里不是所有议员都像你那么干净的,要控制一部分人,其实很简单。赵议员是主战派,只有战争持续下去,他们才能一直掌权。”   贺雪真稍一琢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绑架你嫁祸给联盟,让兰鹤放出第一枪挑起战事。甚至是让兰鹤动手脚,燕勋吃了败仗,主战派就好往前线塞人了。”   贺雪真拖着腮一想,忽然问道:“那么,赵议员绑架你的事,你是知情的吗?”   崔治一怔,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   “你是故意以身犯险的吗?”   崔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这时,一声敲门声为他解了围。   来人不是简聪——他可不会这样规规矩矩地敲门。   贺雪真说:“进来吧。”   方满玉走进来。他原本满脸春色,怀里抱着一捧花,见到崔治,登时脸色一变。   他今天穿得铮亮笔挺,打扮入时,靠近时,贺雪真闻到他身上隐约的香水味。是为了崔治吗?可他怎么知道崔治在病房里?   崔治一见到他,登时脸色一黑,咬牙道:“你来干什么?”   方满玉原本要来向贺雪真献殷勤,没想到大触霉头,期期艾艾走到贺雪真的床边,尽量远离崔治,对贺雪真说:“太子妃阁下,听说您受伤了,所以我特意来看看您。”   他把花递给贺雪真,贺雪真疑惑:“黑曜石星有花吗?”   “没有,这是我特意从主星带过来的。”方满玉躲避着崔治摄人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贺雪真:“您喜欢吗?”   贺雪真觉得这情形有点诡异。   为什么崔治的地下情人要跟自己大献殷勤,而崔治就坐在一边,用杀人的眼神瞪他?   贺雪真头痛,不想处理这中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方满玉说:“不用叫我太子妃阁下,我叫贺雪真。”   方满玉微笑,“那我叫你雪真哥吧。”   崔治十分不快,站起来下逐客令:“他累了,让他休息吧。”   方满玉登时失落,磨磨蹭蹭:“我才刚来啊!”   贺雪真作疲惫状:“我确实挺累了。”   崔治把方满玉赶出病房,小声逼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信不信我马上叫你哥来把你带走?!”   方满玉耸耸肩:“我哥鼓励我,喜欢谁就去追!”   崔治咬牙切齿,方满玉见他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快步跑走,拉开了距离才说:“我觉得你们根本就不像新闻里写的那么恩爱!不然雪真哥的机甲工程师为什么不是你?我还听这里的人说,其实你们关系很冷淡!”   他刀刀捅在崔治心口,崔治气得要揍他,方满玉连忙撒腿跑了。   贺雪真的确很疲惫,他受了些皮肉伤,需要静养。兰鹤被捕的事在军区传开了,流言甚嚣尘上。他是捉拿兰鹤的人,不少电视台的记者想要采访他,被拦在了病房外。   昨晚再次打了胜仗,听说吴庆阳受了伤,损失惨重,看来短期内是不会来犯了。兰鹤的事可以称得上案情重大,贺雪真作为掌握一手证据的人,理当作为第一证人上法庭进行指证。   燕勋派出一队人马,押送兰鹤回主星受审,并让贺雪真也一起回去。   崔治自然也跟着一起回了。   可没想到方满玉也跟着要回主星。   贺雪真疑惑,他来黑曜石星才多久,慰问团队的其他人都还留在黑曜石星,他怎么就急着回去?   方满玉找借口:“我哥想我了。”   方宏杰想不想方满玉,大家不知道,但方满玉想贺雪真,谁都看出来了。这几天方满玉好似花蝴蝶一般,围着贺雪真打转,献殷勤,让贺雪真一头雾水,见到方满玉就躲。   崔治已是忍无可忍,离开黑曜石星后有了信号,他给方宏杰发去消息:你弟弟到黑曜石星去了你知道吗?   方宏杰:知道啊,他跟着电视台一起去慰问,混个脸熟,他不是要当明星嘛,只能由着他了。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崔治冷笑,心想你还好意思说:你弟弟在追人你知道吗?   方宏杰:知道啊,他跟我说了。   崔治:那他跟你说了他在追谁吗?   方宏杰:不知道啊,就听说是个有夫之夫。   崔治:他在追的是我老婆!   方宏杰大惊,连忙向崔治确认,又再三保证会好好管教方满玉。崔治气坏了,前世他把方满玉当弟弟似的,挺照顾他,还帮着他一起炒绯闻让他蹭热度,没想到这位好弟弟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   两天后队伍回到了主星,并在第一时间把兰鹤交给了魏大校。兰鹤被关押起来,等待开庭审理。   贺雪真则先去了一趟帝国大学,跟妹妹见了个面。贺千浔兴奋激动,告诉贺雪真:“哥,你真厉害,最近报道上都说你在前方屡屡立功,打完仗可能就要升职啦!”   贺雪真不关心这个,问贺千浔:“你知道贺宇清的近况吗?”   离开黑曜石星后,他的光脑终于能联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贺宇清在崔治的公司有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但他人心不足,居然仗着裙带关系,在公司的账目上动手脚。   贺雪真看到这封邮件,只能说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给了贺宇清机会,偏偏他自己不知道珍惜。   贺千浔说:“他阔绰了,还来学校找过我一次,说要请我吃饭呢,我才不吃他的饭!”   贺雪真点点头:“别跟他走太近。”   跟贺千浔分别后,他打定主意,要把贺宇清这厮解决掉,省得贺宇清用是太子妃大哥的身份到处惹是生非,给他抹黑。   他把那封匿名邮件发给崔治。   “公事公办,贺宇清在你的公司财务上动手脚,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得到贺雪真首肯,崔治自然乐得解决掉贺宇清这个麻烦。他把证据提交个法律部门,第二天,一无所知的贺宇清就被经济犯罪侦查部门批捕了。   远在越秀星的贺母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借高利贷这中他们可以想办法摆平的事,这是违法犯罪啊!   她想办法跟贺雪真联络,要求他务必把贺宇清捞出来。   贺雪真十分冷淡,前世贺宇清也没少犯事,每一次给他善后的都是贺雪真,他已经厌倦这些人了。   “我做不到。”   贺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怎么会做不到!你可是太子妃,而且刚刚立了战功!大家可是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要是让媒体知道,你哥哥是经济犯,你肯定也颜面无光啊!”   贺雪真说:“别人要怎么说,怎么写,是吹捧还是抹黑,我都管不了。违法了就应该付出代价,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贺雪真把通讯切了。   贺母只能找崔治,哪知道待他们一直和和气气的太子,在听到她的恳求时,却是凉薄一笑,说:“岳母,我给了他机会,他却反咬我一口,你还想让我捞他出来?我这么说吧,你以后别再什么事都取找贺雪真,我倒能让贺宇清在牢里好过些。”   丑话他来说,恶人他来做。   有些事会弄脏贺雪真的手,就由他来解决吧。   这都是他早该做的。 第60章 世界三   崔治的状态并不算好,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是好不起来了。   他也曾经试图挣扎,然而越是挣扎, 那绳索便套得越紧。他在冷战中几乎窒息,贺雪真却无动于衷。冷战只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只要贺雪真冲他招招手, 他就会毫不犹豫, 像条狗一样立刻跑过去,冲他摇尾巴。   但病房的谈话让他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贺雪真是永远都不会冲他招手的。   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可能了。   这令崔治绝望。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真相。   他是一条没有人要的狗,只能在日复一日孤独的流浪中悲惨地死去。   摆在他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弥补,贺雪真好过些,他的内疚和痛苦也能少些。   把贺宇清送进牢里,贺母果然被他吓住, 噤若寒蝉, 不敢再去找贺雪真的麻烦了。这事过去没几天,兰鹤的案子开庭了。   贺雪真向检方提交了证据,包括他救崔治那天在莱茵星捡到的能源储蓄匣, 和匣子上提取到的DNA信息。他没有直接表明DNA信息与第四军团中的一名中尉吻合,这事交给检方和警方去做就好。此外他把在开战时听见的第一声炮响的疑点也一并告知检方, 相信只要查一查兰鹤在开战时所处的位置,就能印证贺雪真的指控。   开庭这天, 贺雪真作为证人出席庭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理会一群拿着□□短炮围堵他的记者们,贺雪真径自进了法庭。   没多久崔治也出现了,记者蜂拥而上, 堵住了崔治。他参军之后,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公众面前露脸,这次一照面,记者们大吃一惊,崔治瘦得厉害,两腮削下去,眼眶凹陷,与从前丰神俊朗的模样相去甚远。   立刻有记者问:“太子殿下,您为什么没跟太子妃一起入场?是不是您和太子妃之间有了隔阂?”   “是因为方满玉吗?最近他频频在社交账号上向太子妃隔空示爱,请问是他插足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您瘦成这样,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崔治忍无可忍,怒道:“少胡说八道!方满玉是什么东西,就凭他也想插足我和贺雪真?我们之间感情好得很,用不着你们啰嗦。”   崔治推开记者们,大步流星进了法庭。   他和贺雪真分开坐,只能远远地看着。原来被人围着追问婚姻隐情是这种感觉,以前贺雪真作为太子妃,没少被追问他和自己的婚姻状况,那时的他也是这般苦涩吧。   崔治忽然笑了一声,或许这就是报应吧。他曾经施加在贺雪真身上的痛苦,一样一样,千百倍还了回来。   他就当这是赎罪,等偿还了曾经亏欠贺雪真的一切,或许他就能解脱了。   这么一想,崔治心中竟有了几分自虐的愉悦。   警方不负贺雪真所望,抓到了第四军团那名中尉,一番审讯,中尉不得不交代,他的确参与了太子绑架案,并把绑架案兜揽到自己头上。问起绑架案细节,他又有许多地方说不出来。兰鹤也是如此,始终不肯交代是谁让他挑起战事的,又是谁唆使他摧毁主控室的,警方另辟蹊径,从他们的个人账户,光脑讯息抽丝剥茧,果不其然牵扯出了国会议员。一场庭审结束,兴奋的记者们已是迫不及待,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   “惊爆!太子绑架案另有隐情!议会成员或是幕后黑手!”   “百年大战究竟何时落幕?双方交战背后捅刀竟是自己人!”   这起案件错综复杂,牵连甚大,还得二审。一审当天晚上,贺雪真从星网上就看到国会赵议员被记者围堵,焦头烂额频频擦汗的场景。   网上对这事的讨论和关注亦是高居不下。   对这事最乐见其成的,是皇室夫妻俩。他们早就想把手伸到议会,甚至为了拉票买通了几名议员。但是大部分的议会成员——别管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对他们都抱着十二分警惕。   现在赵议员遭了灾,夫妻俩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找人在媒体面前乱咬一气,把反对他们进入议会的数人都拉下了水。   皇帝的书房内。   “这次或许是咱们的好机会,千万不能放过。”   王后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自从上次崔治那么一通搅和,我们的名望下降不少,还不是靠我多方走动,笼络人心。”   皇帝点头:“辛苦你了,只要进入议会,重新掌握权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次那家趁火打劫的公司,幕后老板究竟是谁?查到没有?”王后恨得咬牙,钱包里半数的财产都落入了对方之手,每个月看皇室的财务报表,她都心痛得厉害。这公司究竟是谁开的?一定要把这人拖出来鞭尸不可!   “已经在查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结果。”   皇帝找的人,是帝国内数一数二的光学计算机高手,实力与贪狼星不分伯仲。贪狼星苦苦坚持数个月,终于等到崔治回来,第一时间跟他报备:“殿下,我撑不住了。”   崔治并不是一个苛刻的老板,没有为难贪狼星:撑不住就算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贪狼星果断收手,于是第二天,崔治就被叫进了皇宫。   会客室内,王后痛骂崔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兔崽子!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在自导自演,骗爸妈的钱!”   崔治喝了口红茶,啧了一声:“怎么能怪我,如果不是你们要惩罚我,想断我的经济来源,我也不会这么做。”   王后按住胸口,喘了口气,唏嘘哀叹:“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脑后长反骨的孩子!唉,越长大越气人,倒是小时候乖些。”   崔治冷漠微笑:“是吗,真是可惜了,不能把我塞回肚子里再生一次。”   王后见他这番油盐不进的样子,虽然气恼,但把钱弄回来才是最要紧的。她劝道:“崔治,以后爸妈的钱,这皇室的一切,都是要交给你的。你还年轻,不明白我们的苦心,我们煞费苦心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啊!”   崔治微笑,不为所动。   王后只得拿出杀手锏:“你总不想看到贺雪真伤心吧?我要是把他妹妹送去坐牢,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崔治叹气:“来来回回还是这三板斧。”   “招不厌老,好用就行。”崔治对贺雪真的感情,王后十分笃定。他能为贺雪真退让第一次,就会为他退让第二次。   “但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放任你们伤害贺雪真吗?”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匆忙走了进来:“王后,皇宫外来了一群记者,想采访您和陛下。”   王后怫然不悦:“理他们干什么?皇宫的守卫们是干什么吃的?”   侍从犹豫:“可是……半个小时前,赵议员自杀了。”   王后愣住:“他自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自杀前自白,自己一直受人监视操控,绑架太子案,出自此人的计划,他都是听命行事。”   王后疑惑的眼神转向难以置信的惊恐,侍从继续说:“他说这个人是您。”   赵议员自杀,出乎崔治的意料。   他只是让贪狼星在联络赵议员时露出一点小破绽,让赵议员把他的身份往王后那边猜。可这人不至于就要自杀吧?   很快贪狼星发来的信息给他解惑了。   “主战派都知道赵议员听命于您的事了,他们决定壮士断腕,除掉赵议员这个叛徒,让他背下黑锅。”   赵议员的死,让崔治有些可惜,他好不容易布下的一颗棋子,就这么被吃掉了。   然而比他更被动的,是皇室夫妻。主战派笃定,是王后在幕后操控着赵议员,绑架皇太子案,她修改了方案,不正是为了保证儿子的平安吗?要不是她从赵议员这里得到了黑曜石星的暗桩名单,兰鹤也不至于暴露,把他们全部拖下水。甚至这段时间的兰鹤案,主战派们也发现了皇室雇人攀咬栽赃他们。   赵议员是叛徒,而夫妻二人,就是主战派们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当天下午,网络舆论升级,主战派疯狂反扑,接连爆出几个惊天大料,夫妻二人生活奢侈,皇室财政早已入不敷出;皇室夫妻在慈善工程中偷工减料,害死了上百人……这对夫妻或许要承受牢狱之灾。   网络战争不断升级,帝国公民们目瞪口呆,全民都在关注着皇室夫妻扒皮揭秘,因此方满玉在社交网络上跟贺雪真发~骚卖俏,终于没那么大的关注度了。   贺雪真也已因此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没理会过方满玉,因此方满玉的频频示好,看起来就是他一头热而已。不过这段时间一直有记者在盯梢他,摩拳擦掌,想拍到他私会方满玉的照片,证实皇太子头顶发绿。   贺雪真倒不在乎崔治的颜面,但他更不想和方满玉扯到一起。这人怎么突然转性,疯了似的来跟自己献殷勤,他想不明白,只能躲着方满玉走。   然而这天,他还是不小心翻了车。   楚队也从黑曜石星回主星来了。   联盟和帝国暂时休战,楚队作为兰鹤的队长,要在二审中作为证人参加庭审,燕勋派他回主星来了。   楚队顶着一双黑眼圈,不修边幅,憔悴极了,见了贺雪真就唠叨:“兰鹤他为什么这样?我跟他从军校一起毕业,一起进了第一军团,他不是那种人啊……”   贺雪真带着他来到订好的餐厅,刚点完菜,一只花蝴蝶轻飘飘地飞来,落在贺雪真桌边,笑着打招呼:“雪真哥!”   贺雪真鸡皮疙瘩集体起立,见鬼似的看向方满玉,这小子怎么也在?   他不想理方满玉,但方满玉是个自来熟,熟络地找位置坐下,趁着楚队去上洗手间的功夫,扒着贺雪真的胳膊问他:“雪真哥,你不上星网的吗?”   “怎么了?”   “我在星网上给你发了好多内容,你从来没回复过我。”   听听,这人卖骚得不到回应,还委屈上了。贺雪真皱起眉,推开他,方满玉又要贴上来,贺雪真扶着他双肩命令:“你坐好,别贴着我。”   贺雪真正色道:“我毕竟是崔治的合法伴侣,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就算你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也不能被人拿没做过的事泼脏水。”   方满玉笑道:“那你跟崔治离婚啊!他凶巴巴的,看见我就吹胡子瞪眼,我看他不是个温柔疼人的,你放心,跟我在一起,我一定好好疼你!”   这番鸡同鸭讲,让贺雪真想骂人了。   这人怎么感觉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前世的崔治到底是怎么和他沟通的?   方满玉还怕他不信似的,解开衬衣露出胸口:“你看!雪真哥,我心里只有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古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就收了我吧!”   他胸口文着贺雪真的名字。   贺雪真被他臊得没眼看,还好这时候楚队来了,方满玉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造次,规矩了些。   然而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和方满玉的新闻就上了社交网络。   【太子妃私会情郎,大庭广众扒衣示爱火辣辣!】   崔治看到新闻,血压一下子就升上来了! 第61章 世界三   新闻写得十分香艳, 还配上了几张照片。一张是方满玉贴着贺雪真,神态亲昵,一张是贺雪真双手扶着方满玉的肩, 两人有肢体接触,还有一张就是所谓的“大庭广众扒衣示爱”——方满玉解开衬衣让贺雪真看胸口!   网友们兴奋极了, 说什么的都有:   【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恩恩爱爱,怎么可能被这个野鸡插足!】   【我磕的CPBE了哭哭】   【一定是这个叫方满玉的小明星蹭太子妃的热度。太子妃在前线屡立战功,现在可是大红人, 他的热度谁不想蹭啊!】   【必须科普一下, 虽然这个叫方满玉的小明星没什么名气,但他是主星那个方家的嫡系小儿子, 家里宠着长大,真不是什么野鸡。】   【CP党醒醒吧,我早就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没那么好。太子妃的机甲工程师是他大学同学, 都不是太子,而且我哥就在黑曜石星, 听说俩人关系挺冷淡的。反正没媒体吹的那么深情。】   【就我一个人怀疑这新闻是太子妃特意来帮陛下王后转移视线的?】   众人讨论热烈时, 事情又有了新动向, 方满玉的社交账号转发了这条新闻,他只发了两个“羞羞”的表情,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崔治气到头晕,险些站不住,当即注册了个小号,冲到方满玉的社交账号底下大骂:你还要不要脸?   但他忽然想到,前世自己跟贺雪真是合法夫妻,方满玉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找自己一起炒绯闻, 他怎么可能是个要脸的人!   所以这就是贺雪真曾经有过的感觉吗?看着新闻上自己的合法丈夫与别人出双入对,那种羞辱、愤懑和委屈难过,几乎要把他淹没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新闻就难受成这样,贺雪真看了那么多次,又该多么难受!   这一切都是报应啊。   是老天看贺雪真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要让自己也体验一遍这种百爪挠心,愁肠百结的痛苦!   崔治闷着头,狠狠抽了几根烟,额角青筋暴叠,佣人们都不敢上前,深恐触了霉头。   崔治抽了半个多小时,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给方宏杰发通讯申请。   方宏杰像是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似的,一叠声告饶:“对不起兄弟!真的对不起!兄弟我给你磕头了!”   崔治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管不好你弟?你管不好他,我来管!”   这话说得恶狠狠,方宏杰听得心惊肉跳的,刚要说话,崔治已经切了通讯。   方宏杰直觉不妙,连忙给崔治发信息,崔治没有回复。   当天晚上,方宏杰知道,崔治说的“你管不好他,我来管”是什么意思了。   崔治居然直接对方家下手了。   方家的几处产业被举报查封了。   方家是老牌世家,人脉广,不像丁凡家孤儿寡母,所以方家一开始并没有把崔治的警告放在眼里,试图找人疏通关系。   直到接下来几天,他们一点点尝到了崔治的厉害。   崔治动用了他所有能调动的力量,社会关系,明的暗的各种人脉,还有挂在“骆闻轻”名下那家公司,不遗余力地阻击方家的产业。方家吃到了苦头,对方这是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啊。   方家家长终于把方满玉叫回来,狠狠教训了一番,并决定把他送走,明星什么的还是别当了,老实找颗偏远星球读书进修去吧。   方宏杰私底下问他:“你真跟太子妃睡了?”   方满玉委屈极了,闷闷摇头:“要真睡了我也不至于这么馋得慌了。手都没摸着!”   “嚯,既然没睡,崔治这几天干什么跟被你戴了绿帽子似的发疯?”   方满玉哭丧着脸:“我哪知道啊。哥,你帮我跟爷爷说说,我可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他。”   方宏杰敲敲他的头:“这你就别想了,咱家资产缩水了多少你知道吗?都是你这小子害的。老实去哈特星待着吧。”   方满玉终于被弄走了。   贺雪真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人走之前吧,还给他添了不少堵。又是在社交网络上扮可怜状,又是开告别会,唱《goodbye my love》,活脱脱一副被棒打鸳鸯的样子。   媒体们兴奋极了,好一通乱写,关于俩人的故事什么版本都有。贺雪真看得好气又好笑,他也没想到那天在餐厅居然会被偷拍,而且明明是三个人,被媒体一通瞎写,好像他专门跟方满玉私会似的。   惹得楚队感慨连连:“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不能有姓名……”   二审在即,楚队去看了兰鹤,他一直认定兰鹤是被胁迫的,但兰鹤什么都不肯说。   就在二审开庭的前一天,兰鹤在看守所自杀了。   贺雪真难以置信。   崔治却并不觉得奇怪,这是那些主战派们能做出来的事。甚至在赵议员被推出来背锅自杀时,他就猜到,兰鹤可能活不了了。   就在贺雪真被方满玉的绯闻缠身时,主战派和皇室夫妻的互相攻讦也很是精彩。   检方已多次来皇宫调查,而主战派的议员们,也有不少被爆出丑闻,黯然下台。   这场撕逼大战,崔治是最终赢家。主战派爆出的大料,帝国全民关注,检方自然不敢含糊,经过一番调查,虽然有部分是污蔑,但也有爆料是真的,比如两人在兜揽的慈善工程中偷工减料,缩减预算,致人死亡事件。   这些事情被一一证实,要求两人下台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   公众们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年,这俩人压根就是佛口蛇心,表面上关心公益事业,为弱势群体奔走呼喊,其实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压根不在乎底层人民的死活,之前王后的人设立得有多高,现在被一把扯下就有多狼狈,多不堪!   墙倒众人推,在两人下台的呼声中,不少人也跟着踩上一脚,王后直到被检方带走,也不敢相信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竟然就让她多年经营的形象和事业毁于一旦!   她忽然想到了崔治。   那天崔治说: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放任你们伤害贺雪真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崔治在推波助澜?   她怎么也不肯相信,曾经轻易被自己操控在股掌之中的孩子,竟然会反咬自己一口!   夫妻两人直到案件审理结束,被关进监狱里劳动改造,仍是精神恍惚,如在梦中一般。   皇帝被关在男子监狱,成天搬运打磨矿石,从来没干过粗活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反差,没多久就疯了。   王后则被关押在女子监狱,她心里有一口气,非得见到崔治不可。   监狱与崔治联络,过了几天,崔治就出现在了探监室。   王后戴着镣铐,坐在崔治对面。   崔治眼神平静,对加诸于亲生母亲的劳苦折磨无动于衷:“听说你要见我。”   “我和你爸从庭审到进监狱,你一次也没来看过,现在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   “我很忙,正忙着登基大典呢。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王后暗自恼火,但她还存了一丝念头,想让崔治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就算是被放逐到疗养院,也比天天关在监狱里干活要好!   “那要恭喜你了,不过你别忘了,你有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和你爸爸给你的。”   崔治嗤笑一声,他早就看穿了王后的小算盘:“你是想求我把你弄出去吧,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说话这么高高在上,你以为你还是王后吗?”   王后眼中怒意闪过。   “是了,你也是出身高贵,十八岁嫁到了皇宫,什么苦都没吃过,更别说低头求人了。可惜现在形势比人强啊。你要不要求我呢,高贵的王后?”   “崔治,我至少是你的母亲!”   崔治摇摇头:“不是什么人,都配当母亲的。我曾经希望,自己从来没到这个世上来过。”   他站起身:“既然你不愿意低头求我,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王后立刻叫住了他:“崔治!儿子!儿子!”   那声音沙哑悲怆,竟带上了几分撕心裂肺的哭腔。   崔治顿住身。   “救救我吧,儿子!妈妈求求你了!以前都是妈妈错了!”   崔治哼笑一声,终于听到这个母亲跟他低头认错,崔治的心里却已经没有什么快感了。   他带着几分凄凉,看向憔悴的王后,摇了摇头:“认错如果有用的话,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地了。”   王后不明白他的意思,仍是在哭求:“儿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要我怎么弥补都可以!”   崔治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剥离了家族和婚姻带给你的一切,你的本身不堪一击,一文不名,你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监狱。   崔治没有说谎,他正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   “就要做王后了,你开心吗?”他问贺雪真。   贺雪真摇头:“我要回黑曜石星了。”   兰鹤和赵议员都死了,半数议员在和皇室夫妻的互相攻讦中下台,崔治一时半会没有什么人可用,主战派剩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狡猾的老狐狸,崔治担心他们会报复贺雪真,试图挽留他:“别回去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贺雪真认真地看着他:“崔治,我的梦想,是遨游星际。”   崔治颓然,他无法留住贺雪真,因为贺雪真已经不属于他了。   但他也曾为自己放弃那个遨游星际的梦想,戴上他不喜欢的面具,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可直到失去,他才终于懂得,愿意为自己放弃梦想,困守于一方天地的那个贺雪真,有多么珍贵。   “但是——至少留下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吧?”   贺雪真犹豫了一下,打开光脑,看第一军团发来的归队期限:“我必须在周五之前回到黑曜石。你的登基大典,我恐怕没办法参加了。”   登基大典在周六。这天是个好天气,天晴得格外蓝。   崔治走过皇宫前的长廊,在所有参与者的见证下,步上皇位。   他身边的后位空空如也,崔治挺直脊背,盯着阶下众人探究的眼神,聆听受封。   有贺雪真陪伴他一起登基,固然是最完美的,但没有也无所谓。   毕竟这是他应得的。   他也曾一次又一次,让贺雪真一个人坐在各种活动席位上。那时的贺雪真,看着身侧空空的座位,顶着其他人看好戏的眼神,一定也如他此时一般苦涩吧。   崔治看着阶下的见证者们低头向他行礼,思绪已穿过了皇宫高高的穹顶,飞向宇宙之外。   真是孤独。   而他只能用余生,痛饮这杯孤独酿就的苦酒。 第62章 世界三   贺雪真是跟楚队一起回黑曜石星的。   楚队满腹心事, 贺雪真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给他倒杯水,然后坐在一边闷不吭声。   快到黑曜石星时,楚队忽然说了句:“这事还没完。”   这事当然还没有结束。   赵议员和兰鹤都是弃子, 主战派的头脑们仍活跃在议会, 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贺雪真回到黑曜石星的第二天, 顾衡的副将吴庆阳再度来犯。贺雪真十分疑惑, 他托俘虏带给顾衡的话, 他收到了吗?顾衡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每次率兵来犯的都是他的副将吴庆阳?   一番交战之中,贺雪真迎着敌军的炮火, 跟随战友们猛烈回击。机甲外壳受损, 贺雪真瞅准时机,把简聪放出去进行修理。就在这时, 简聪闷哼一声。   贺雪真连忙问:“有敌袭吗?你受伤没有?”   他已经在留意四路八方的动静,这时候暴露在外的工程师是很脆弱的,一个粒子炮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需要机甲驾驶员小心保护。   简聪回道:“没事, 已经修好了。”   控制室的面板上,机甲的防护屏障已逐渐恢复,贺雪真把他放进来。   但是机甲内线里, 除了简聪的呼吸声, 还有一个粗重的喘息。   贺雪真一凛, 用机甲内线询问道:“谁进来了?”   那粗重的喘息回答:“是我。顾望。”   这是他放走的那名俘虏的声音。   “我爸被吴庆阳关起来了。快救救他!”顾望声音沙哑,透着绝望。   简聪说:“雪真,他受伤了,要不要救他?我听你的。”   “先给他包扎一下吧。”贺雪真委实疑惑, 顾衡怎么会被吴庆阳关起来,难道是被他偷袭暗算了?也就是说,现在蓝丝绒星上的军队,都被吴庆阳控制了?那么联盟呢?为什么联盟没有反应?   现在不是古代,通讯方式那么发达,而且还有战地记者,有慰问使团,不可能没一个人发现这件事吧。   这一战结束,贺雪真把静书送去充能仓,坐在机甲里,他查看顾望的伤势,给他喂了营养补充剂。   顾望好了一些,跟贺雪真交代实情。吴庆阳这个人野心勃勃,想获得战功,得到晋升,他跟蓝丝绒星上几个士官将领关系都不错,得知顾衡向联盟汇报战事情况,有讲和的意图,于是联络这几人偷袭了顾衡,把人关了起来。   他们算盘打得好,不能一下子就弄死顾衡了,不然万一联盟又派一个主和的将领过来,这风险就很大了。他们打算攒够了功绩,再让顾衡“死在战火之中”。   贺雪真问:“可是联盟星系的上级官员们,没有人发现蓝丝绒星出了问题吗?”   顾望说:“我爸说,吴庆阳在那些人之中有靠山,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就是那个人在帮吴庆阳瞒天过海,拦住了各种慰问和采访。”   简聪举手:“我也有一个问题,吴庆阳怎么能那么肯定他一定能打胜仗积累战功啊?我看他可是输了几次了。”   贺雪真与他对视一眼:“除非是我们这边有人跟他串通好了!”   他的猜测十分大胆,但如果是真的,这些人就太可怕了。他们究竟把人命当做了什么?他有个计划,但他一个人无法实施,他需要帮手。   充能仓内,第四支队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离开,他让简聪先走,顾望暂时安置在机甲内。   等到楚队落单,贺雪真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楚队原先的机甲工程师是兰鹤,兰鹤被捕,燕勋就另外给他安排了一名工程师,但两人磨合得不太顺利,贺雪真几次听到公用频道里楚队责骂工程师的声音。   楚队把充能枪插到能源槽里,抱着胳膊,沉着脸,盯着能源灯。贺雪真说:“充能要三个小时,我们一起走吧,楚队。”   两人走出能源仓,楚队问:“你有话想跟我说吧,去我宿舍坐坐?”   队长的宿舍一人一间,楚队叼着烟,问贺雪真:“茶还是咖啡?”   贺雪真说随便,楚队于是取了咖啡豆,用老式咖啡机慢悠悠磨了杯咖啡,放在贺雪真前面。   他坐在对面,按掉烟头,对贺雪真笑道:“你尝尝?”   贺雪真上辈子当议员,什么都尝过,自然喝的出这杯咖啡的香醇特别。   楚队观察着他的反应,问:“是不是还不错?我这么糙的大男人,居然会磨咖啡,你是不是很惊讶?”   贺雪真放下杯子,说:“是兰副队教您的吗?”   楚队没有否认,看向桌上的老式咖啡机:“那个咖啡机就是他买的,也只有他到我宿舍来,才会使用。”   “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讲究,明明读书的时候,大家都一样……”楚队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贺雪真说:“兰副队是被推出来灭口的。就连赵议员,也只是一个弃子罢了。”   楚队抬头,专注地看着贺雪真,贺雪真继续说了:“议会的成员分为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这个您是知道的。赵议员就是主战派的人。兰副队的案子,包括崔治的绑架案,如果再继续调查下去,肯定会牵扯出更多的人,所以他们被推出来顶死了。”   楚队的手微微颤着,拿起一根烟点燃,狠狠抽了一口:“主战派,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现在兰副队这条线已经断了,赵议员死了,参与绑架案的那名中尉,我看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主战派已经决定弃卒保帅,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你有什么想法?”烟雾缭绕间,楚队抬头看向贺雪真:“你来找我,肯定是有话跟我说吧?”   贺雪真看着他:“我打算走另一条路,楚队,要和我一起吗?”   “你跟主战派有什么仇?”   “我跟他们没仇,但我讨厌战争。”贺雪真站起来,走到窗口,望着遥远的宇宙,星辰闪烁的尽头:“驻扎在蓝丝绒星的是联盟的顾衡少将,但最近这段时间,带兵出战的一直是他的副将吴庆阳,这很蹊跷,或许也是条线索。”   楚队深思:“单凭这一点,不能说明什么。”   “顾衡是联盟星系的主和派,其实我前段时间,就跟他取得了联系,我们都渴望着和平早日到来。但是这段时间,他失联了。而吴庆阳是个野心勃勃的好战分子,我认为,是吴庆阳对顾衡动了手脚。”   贺雪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楚队的脸色。他联络顾衡的事,往大了说就是通敌,但他愿意卖出这个破绽,争取楚队的信任。   果然,楚队神色微变:“你胆子真大。”   他站起来:“可是吴庆阳和我们帝国又有什么关系?”   “议会中的那些主战派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前线战事不断。燕团长是主和派,顾衡也是主和派,这对他们不利。我认为他们完全有可能把手伸到联盟。”贺雪真没说那么多,他怕万一楚队不愿意合作,他反而把顾望暴露了。   楚队沉吟分析:“主战派联络吴庆阳,让他干掉顾衡取而代之,他们会许诺什么?让兰鹤在我们背后捅刀,送吴庆阳一场胜仗,而主战派刚好可以换掉燕团长,换上他们主战派的将领来……”   楚队已经捋顺了,越想越有可能。   他看着贺雪真:“我也有东西,想给你看看。”   他拉上窗帘,打开光脑,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里,兰鹤穿着常服,坐在宿舍里,对着镜头:“楚笑,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不要为我的死伤心,因为我不值得……赵议员是我的上级,除他以外,还有王议员,孙议员,孟议员……你可能要问我,为什么我要听命于他们,做这些事?因为我需要钱……我说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这是我录下来的证据……”   兰鹤是个细心的人,每一次的转账汇款,赵议员派人与他联络,甚至有几次他偷听到了主战派的密会商议,也一并保存了下来。但是他担心家人的安危,在狱中一直不敢轻易丢出这些证据。   “我本来打算把这些证据向媒体披露,但我怕不能一次性把这些人钉死,反而会暴露我自己。报仇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不能浪费。”   “交给我吧,我从吴庆阳那里下手,一定能找到他和主战派勾结的证据。”   “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贺雪真需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定好了计划,等顾望伤势好转,让他带路,前往蓝丝绒星。顾望逃了出来,顾衡的情况就危险了,越快动手越好。   他不想让简聪参与计划,这事说到底跟简聪没什么关系,有楚队支援就够了。楚队回黑曜石之前就安顿好了老婆小孩,还有兰鹤的家人,做好了一切准备。这天晚上,楚队悄悄放行,两人驾驶机甲,贺雪真带着顾望,往蓝丝绒星去。   楚队负责接应,他则想办法登陆蓝丝绒星,能抓到吴庆阳是最好,抓不到他,能救出顾衡也行。   顾望给贺雪真指路,“每天晚上两点是换班时间,我们可以从观察港进去,经过作战室,有一条走廊,能通到关押我父亲的地方。”   “但是你父亲很有可能已经被转移走了。”贺雪真提醒他:“先进去再说,我们见机行事。”   贺雪真驾驶机甲,飞往蓝丝绒星。顾望对蓝丝绒星的防御系统十分了解,教他躲开机甲探测器,两人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观察港外。   贺雪真将下机甲,观察港里一片漆黑,但他直觉不对:“你确定两点钟是观察港的换防时间吗?”   “我确定,我就是这么逃出来的。”   贺雪真摇头:“撤退,我们另外找地方进去。你逃走了,吴庆阳绝不会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驾驶机甲后撤,就在这时,观察港内追出数架机甲,贺雪真所料没错,吴庆阳果然在这里埋伏了人手!   贺雪真边战边逃,楚队埋伏在卫星附近,发现交战的炮火,在专线里问他要不要增援。   “不用。”   不能让楚队也跟着暴露了。   追兵们似是在把贺雪真往另一个方向赶,贺雪真问顾望:“那边是什么地方?”   “蓝丝绒星的作战室,吴庆阳一定在那里设了埋伏!别过去。”顾望也看出来了,这是吴庆阳的圈套。   贺雪真往作战室方向飞去。   “你!”顾望试图阻止,贺雪真跟他说:“放心吧,那里一定没有埋伏。”   他太了解吴庆阳这招了,因为前世他就是这么中计的。   被吴庆阳设的伏兵往一个方向赶,他认定那里有埋伏,试图突围,反而中了陷阱,被敌军包抄。那个陷阱,完全就是针对他设下的,吴庆阳猜到他会怎么想!   但这次他不会再上当。   贺雪真往作战室飞去,敌军见了他一往无前猛烈冲刺的样子,慌了手脚,不顾一切前来阻拦。贺雪真杀退敌军,驾驶机甲一拳捣开了作战室,这里的防守不多,机甲一脚踩穿了作战室的地板,顾望叫道:“下面有人!等等,小心点!”   顾衡居然被关押在作战室的地下室里!   吴庆阳见贺雪真完全不上当,气急败坏,连忙调人追击。贺雪真抓起顾衡,放入机甲安置舱内,顾望钻了过去,查看顾衡的情况。   追兵已到了身后。贺雪真且战且退,吴庆阳在频道内指挥:“所有重型粒子炮!对准他!发射!”   顾衡被他救走了也好,正好用这个机会让他消失!   贺雪真喝道:“静书,全速前进!”   机甲已经把速度开到了最大,冲向天际,然而此时,蓝丝绒星所有重型粒子炮发射出一道道火光,拖着长尾,向机甲追去!   轰地一声——   天际一朵烟花炸开!   机甲被击中,贺雪真战立不住,顾望在安置舱内惊声大叫,机甲不断报警,操作台一片红灯,然而,一切的声音都淹没在炮火声中,贺雪真已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还有几秒钟,机甲就要损毁,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次行动没有带上简聪。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怀抱拥住了他。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贺雪真睁开了眼睛——   一片虚空之中,星辰在四周闪烁。贺雪真疑惑地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没有死?   黑夜之中,走出一个人影。   贺雪真一愣。   那人也一脸疑惑,张开手打量身上的衬衣长裤,十分新奇:“好奇怪的衣服。”   他看见贺雪真,一脸惊喜,快步走来,“阿遥!”   贺雪真疑惑,阿遥,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了。那是他的乳名,幼时族中的长辈们便是这么称呼他。   那人跑上前来,抱住贺雪真:“阿遥,又见到你了!”   他来到近前时,贺雪真已经看清,他竟然与何静书长得一模一样。他究竟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难道是何静书也跟着他来到这个时空了吗?   “你——”贺雪真心情激动,抓着少年的手打量,的确是何静书的面容没错,“真的是你吗?是你吗,何静书?!”   那长得像何静书的少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沉睡了很久,是你唤醒了我,阿遥,我是何静书,也是你的机甲。”   贺雪真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   少年思索着:“或许我只是一缕残魂吧,这一次我附着在机甲上,沉睡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你唤醒了我,我恐怕就要消散了。”   贺雪真打量着静书的面容,何静书也是一缕残魂,也和他一样在时空中穿梭,何静书的真实身份一定不简单,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叫阿遥?”   少年微笑:“我们早就认识,你是不是已经把我遗忘了?快点想起我来吧!”   他松开手,身影渐渐模糊:“要早点想起我来啊,阿遥……”   “别走!”贺雪真试图留住他:“继续陪着我吧,静书!”   他伸出的手空空一抓,何静书消失了。   贺雪真摔在地上,不远处传来两声扑通声,接着是机甲重重落地的声音。他回过头,静书已经彻底报废,在报废的前一秒,他把三名乘客及时弹了出来。   “静书!”贺雪真冲上前,被顾望眼疾手快拉住了:“你干什么?别过去!”   贺雪真冷静下来,站在原地看着。机甲残破的身躯重重跌在地上。   顾衡咳嗽两声,问道:“你就是帝国的太子妃吗?”   贺雪真走回他身边,伸出手:“顾衡少将,您好,没想到初次见面,会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但我还是很高兴能见到您。”   顾衡笑着伸出手,重重一握:“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贺雪真用光脑联系上了楚队,向他报了平安,并调整了作战计划。他们决定立刻反击。   蓝丝绒星有一批老式军备,是当初联盟淘汰下来的武器,现在正好给贺雪真他们拿来用。   “吴庆阳一定以为我们全部被炸死了,现在是他防备心最弱的时候。”顾衡说。   贺雪真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显然他们没有猜错,因为当吴庆阳打开宿舍门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的确十分错愕。   贺雪真躲在门后,用枪顶住他,关上了门。   “真抱歉吴副将,我们没死,让你失望了。”贺雪真推着他,来到室内。   顾望冲上来,拳打脚踢,顾衡喝止了他:“小望,正事要紧。”   顾望把吴庆阳绑了起来,顾衡拿了吴庆阳的光脑交给顾望。顾望操作一番,成功破解密码,登陆了他的私人邮箱。   “原来在幕后支持你的人,是许传楷上将啊。不知道这些证据,够不够指证他。”   吴庆阳被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脸色焦虑,额头尽是冷汗。   顾衡指挥顾望:“还有他和帝国议会成员勾结的证据,你再找一找。”   贺雪真端着枪站在一边,没想到顾望居然还是位光子计算机高手,还好当初没杀了他。   顾望一边操作光脑,一边跟贺雪真打趣:“虽说我们联盟和帝国之间的星网有封锁,但我经常突破封锁,看帝国的各种新闻呢。”   贺雪真毫无感情地夸奖:“你真厉害。”   “所以你跟那个叫方满玉的小明星,是真的给皇太子戴绿帽了吗?”   贺雪真:“……”   顾衡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喷出来,他踢了踢顾望:“臭小子别那么多废话,找到证据了吗?”   “找到了!”顾望笃定一笑,对贺雪真说:“我发到你的私人邮箱了!”   贺雪真打开光脑,点开新邮件,顾望整理出了长长的一张清单,所有吴庆阳和帝国主战派人士来往的痕迹,都一清二楚。   顾衡把贺雪真送到蓝丝绒星的星际港口,楚队在那里接应他。   “接下来,联盟的事交给星际,帝国的事交给帝国,但愿和平能早日到来。”顾衡松松抱了抱贺雪真:“所有向往和平的人们,都会感谢您的贡献。”   顾望在一边笑道:“希望下次我登陆帝国的星网,不需要再动用黑客技术破解封锁了吧!”   贺雪真告别两人,上了楚队的机甲。   楚队看向他:“下一步怎么做?”   贺雪真提议:“这里的信号不错,不如我们在星网上发个视频吧。”   于是这天晚上八点,皇太子妃——现在应该是皇后了,皇后的社交账号发起了直播。   “帝国公民们,你们好,这是我首次在星网上直播,我想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的直播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告诉大家,我们向往已久的和平为什么迟迟没有到来,究竟是谁,在百折不挠地挑起战事!草菅人命!”   贺雪真的社交账号原本就有很大的关注度,他刚直播不到两分钟,就有大批网友涌入,而且人数还在不断上涨。   然而,随着他放出兰鹤的证据,所有人都沸腾了。   主战派第一时间开会,紧急商议该如何应对。帝国的皇后竟在星网上公然指认主战派的所作所为,而且他似乎掌握了切实证据!   绝对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主战派立刻达成共识,找人封锁贺雪真的账号。   就在这时,崔治也向贪狼星发出命令:“不管主战派要做什么,你必须保证贺雪真能完成直播。”   两分钟后,贪狼星回复:“放心吧陛下。的确有人来封皇后殿下的账号,但有我在呢。哦,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帮他。”   崔治则一眨不眨,看着直播。   只是短短几天没见,他竟然如此思念贺雪真。没想到贺雪真这么快就掌握了证据,那么帝国和联盟停战也是指日可待了吧。那时贺雪真的梦想也能实现了。   遨游星际……也就意味着要离开自己了。   崔治深知,就算强留也没有用,倒不如洒脱放手,让他自由。   贺雪真已经把兰鹤的证据展示完毕,楚队立刻上传到星网上,让所有人都可以亲自看看。贺雪真拿出他从吴庆阳那里得到的证据,谁能想得到,为了挑起战争,堂堂帝国议会的议员,竟然会跟敌国的将领勾结!   贺雪真的直播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吸引了千万级别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上次帝国皇室夫妇人设崩塌的热点事件!   贺雪真和楚队躲在黑曜石的卫星上,烈风吹来,贺雪真看着镜头,把最后一项证据拿出来,并作了总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帝国议会的某些人,为了自己的成就,从来不在乎底层士兵的死活,不在乎有多少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们和联盟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近百年,就让战争就此结束吧,我们已经期待和平太久了。议会的某些成员,能不能收收你们的野心,放大家一马?”   直播结束。   贺雪真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飞舞,卫星上光线昏暗,楚队的笑容却是那般明晰。他说:“贺雪真,我们做到了。”   贺雪真点头。   “接下来我会去找燕团长。得罪了这些议会成员,还不知要被他们怎么报复。”   “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证据已经全部上传,勾结敌国将领,操控战争胜败,这事已经恶劣到足以掀起民愤,从贺雪真的经验来看,这些人很快就要下台了。   楚队点点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宇宙星光灿烂,贺雪真笑道:“我要实现我的梦想,去遨游星际了。”   他看向蓝丝绒星:“当然了,我得先去找到我的机甲,修好他。茫茫宇宙再怎么美丽,没有伙伴同行,也是很寂寞的。” 第63章 世界三尾声+世界四   静书受到重创, 彻底报废,不过贺雪真还是想办法修好了他。   只是无论他怎么呼唤,静书都再没有回应。   想来也是, 那次被重型粒子炮打中, 本来他们是必死无疑的, 静书救了他们,自身自然是受到了重创。   或许附着在机甲上的这缕残魂已经消散了,或许他受伤太重,陷入沉睡。但都没有关系, 只有有机甲的陪伴, 贺雪真便没那么孤单。   帝国议会的大批成员下台, 主和派占领先机, 取得了话语权,与联盟解开误会, 提议讲和。顾衡重新掌控蓝丝绒星后,立刻向上级汇报了吴庆阳和许传凯的事,两人下台,联盟接受了帝国的橄榄枝,两个星际终于迎来了期盼多年的和平。   星际航线也重新开通了。   贺雪真在各个星球之间游荡,遇到宜居的星球, 就小住几个月。他曾回过主星几次, 一次是为了参加简聪的婚礼, 一次是参加贺千浔的婚礼,还有一次,是去找崔治离婚——当然,他没同意。   贺雪真不明白,崔治非得死守着这夫妻的名分, 又有什么意思。据他所知,崔治这么多年都没再找过伴侣,贺雪真也只能随他去了,毕竟要解脱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   他在星际之间流浪了许多年,直到他的机甲很老很老了,他也很老很老了。曾经比军方机甲还要性能优越的静书,早已进入淘汰之列,曾经以一己之力带来星际和平的太子妃,也已是一头银霜。贺雪真找了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下来,机甲就是他的栖身之所,像曾经为他挡下重型粒子炮一样,为他遮风挡雨。   那天和往常的一天没有什么不同,贺雪真靠着机甲,在山坡上晒太阳,渐渐睡着了。梦里,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从山坡上缓缓走来。   他的身后,晃动着九条尾巴。   贺雪真终于想了起来,他知道他是谁了……   少年来到他跟前,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叫他阿遥。   “阿皎……”贺雪真伸出手。   两人相携着远去了。   贺雪真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   有些奇怪,前几次都是死后立刻进入了下一个轮回,不像现在这样,浮在半空,周围一片迷雾,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贺雪真静静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迷雾中走出一名宽袍广袖,峨冠博带的男人。这男人看不出年纪,但觉得他面容俊秀,威仪天成,庄重肃穆,令人不敢造次唐突。   贺雪真整肃衣襟,向他行礼:“度厄星君专程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度厄星君司掌天条律法,贺雪真下凡历劫证道之事,便是由度厄星君掌管。   度厄星君神情严肃:“你下凡历劫,经历百世轮回,已然入道。你现在再度经历轮回,乃是为了证道。”   贺雪真问:“怎么了?有何不妥?”   “帝君说了,带着这百世的记忆在轮回中穿梭,形同作弊。接下来这一世,本君会让你回到轮回的终点,你也将失去在百世轮回中积累的记忆。”   贺雪真还来不及说什么,度厄星君挥了挥手:“去吧,摇光微。”   看着贺雪真消失,度厄星君深深一叹。帝君虽是说惩罚摇光微,可他自己明明也不舒服。这几次证道轮回,帝君都看在眼里,他要求抹去摇光微的部分记忆,究竟是想要为难摇光微,还是为了验证什么?   贺雪真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   阳光很好,天空很蓝,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一切都自顾自地美好着,没人在乎这个坐在长椅上一脸病容的瘦弱男人此刻内心有多么灰暗。   三天前他接到母亲的死讯,两天前,他自杀未遂,被疗养院的医护人员救了回来。   贺雪真看着被包扎好的手腕,只觉得一阵无力。   “贺先生,有人来看你哦。”护士小姐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贺雪真迟钝地转过头去,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衬衣西裤,一双旧皮鞋,跟在护士身后,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护士离开,男人来到贺雪真身边坐下:“听说你前天自杀了,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贺雪真茫然地看着庭院里一簇簇盛放的鲜花,空气中是一蓬蓬热情的香气,却无法勾动他内心的任何波动:“我妈妈前几天就过世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离开我了。”   男人不禁怜悯。这个可怜的男人!   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愿意卖肾,但没想到好不容易筹到了医药费,却还是没能救回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也是小欢的母亲吧。   不过小欢一岁时就被朗家收养,跟贺家早就没有了联系,这事还是别告诉小欢了。   “人生就是这样,会有各种挫折和灾难,但你不要气馁,只要活着,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好事发生呢。”男人,也就是朗欢的哥哥朗清,试图安慰贺雪真。   贺雪真苦涩一笑:“朗先生,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   朗清扯起嘴角:“不用谢我,你同意做肾移植救小欢,是我们朗家的恩人,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小欢会很难过的。”   贺雪真淡淡道:“别这样说,你们毕竟给了钱的。”   朗家也算不上有钱,朗欢出车祸,救他已经花光了家中积蓄,买肾的钱其实是朗家向傅明霜借的。朗清知道贺雪真是傅明霜前夫,所以没把这件事告诉贺雪真。   朗清陪贺雪真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太阳渐渐落山了,春天的夜晚仍带着几分寒,护士扶着贺雪真回房间。   贺雪真躺在床上,原本以为会睡不着的,但这几天来的疲惫沉沉压在心上,让他沾上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梦中,贺雪真睁开眼睛,度厄星君想抹去他的记忆,但他另有自保的法门,虽然现在只能在梦中保持记忆,但他已经知道这一世的情况了。   这一世的他也仍旧倒霉。原本生活平和幸福,他大学毕业,嫁给相恋一年的男友傅明霜,婚后他与傅明霜和岳母住一起,原本想把母亲接来一起住,母亲婉拒了。   那时的一切美好得像一个假象,直到傅明霜的白月光朗欢回国,假象瞬间破灭,贺雪真难以接受自己只是个替身,向傅明霜提出离婚。   然后他们离婚了,傅明霜一分钱也没给他。   那时的贺雪真天真肆意,不相信自己有手有脚,还能遇到什么风浪,最大的风浪就是傅明霜带来的。可直到他妈生了重病,他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想尽一切办法,拉下脸借遍亲朋好友,他也找过傅明霜,可最后还是走投无路。   这时朗欢出车祸,躺在重症监护室烧钱,他的肾在车祸中受伤破裂,急需换肾,于是朗家找到了他。   贺雪真悲哀得想笑,他的人生,好像从始至终都逃不开朗欢的阴影。但他已毫无办法,他终于明白了生活的残酷,命运的大山压下来,连挣扎的机会都没给他。   贺雪真接受了换肾手术,拿到了钱,可母亲还是因为延误治疗,过世了。她过世后,母亲的闺蜜告诉他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母亲和傅明霜的父亲恋爱,情投意合,连婚期都订好了。是傅明霜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前岳母凤娇姿横刀夺爱,破坏了两人的姻缘。那之后母亲嫁给贺雪真的父亲,生下双胞胎,因无力抚养两个小孩,弟弟被送给朗家。   贺雪真被这一出狗血大戏震得无话可说,他和朗欢居然是兄弟,可两人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这还不算最大的打击。给他最狠一击的是,他居然毫不知情地喊一个伤害过自己母亲的女人作妈妈,还真心实意地孝顺了她好几年。   贺雪真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加上母亲的死讯,他承受不住,选择了死。   在曾经的轮回中,他的确死了,但现在度厄星君把他送回了轮回的终点,也就是自己死亡的那一刻,让医护人员救回了他的性命。   换做历经百世的贺雪真,这点伤痛和打击算不了什么,但失去了记忆的他,却是情真意切地为悲惨的命运和痛失亲人而伤怀,贺雪真担心天一亮,梦一醒,那个失去了记忆的自己,又会意志消沉,自寻短见。   为情自寻短见,那还算什么太上忘情之道!   他的记忆只能存在这短短的一夜,但于他而言也已经够了。贺雪真在脑海中给自己催眠:贺雪真,你要振作起来,我们雪狼一族,向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受了欺负委屈,就报复回去,切不可一抹脖子了事!   贺雪真轮回多年,证得大道,仇恨于他如同尘埃,是否要报仇,端看他自己的心情。但对于刚刚承受打击的贺雪真而言,唯有报仇才能支撑他的意志。   催眠渐渐起了作用,睡梦中的贺雪真喃喃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二天醒来,虽已不记得梦中的一切,那消沉的意志竟有所恢复。护士小姐见他虽然还是瘦弱,但精神好了许多,由衷地为他高兴:“贺先生,你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护士仍旧扶着他去晒太阳,跟他聊起最近的热闹事:“我们疗养院附近有一所医科大学,您知道的吧,医科大学有个研究生,现在就住在您楼上,都要毕业了,遭遇车祸,家里破产,没钱付医药费,明天就必须得出院了。唉,这世上倒霉的事有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在努力活着,所以您也不要气馁了。虽然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事,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贺雪真只想问:“这倒霉鬼叫什么?”   “他叫何静书,模样倒是青靓白净,真是可惜了。” 第64章 世界四   护士们的八卦, 贺雪真听过就算了,没想到当天下午,他居然在疗养院的走廊碰到了这位倒霉鬼。   他摔在地上, 轮椅翻倒, 挂着的点滴袋凄惨地垂在一边,静脉血回流, 手背上的输液管很快红了。   贺雪真并不知道他是谁, 疑惑为什么没有护士跟着,直到看到他的侧脸,那是一张很清丽很俊秀的脸,让贺雪真一下子就想到护士小姐说的“模样倒是青靓白净”。   他猜测, 这个年轻人就是何静书。   贺雪真默默地站在走廊尽头看着。   何静书倒在地上,慢腾腾地扶起轮椅, 挂起点滴袋,然后撑着身子,试图回到轮椅上。他动作既慢又费力,病号服的袖子卷到手肘上, 白皙的手背爆起青筋, 他慢慢地撑着自己, 脸色涨红了,一点点向轮椅移动,表情始终平静。   如果有观众在场,一定忍不住为他的顽强鼓掌。这是一个内心很坚强的人。   何静书终于坐上了轮椅,他喘了口气,整理衣襟,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调整点滴, 然后推着轮椅驶向电梯。   贺雪真在疗养院的费用有朗家结算,朗家给的买肾钱,他给母亲治病花了一部分,还剩十几万。   贺雪真给何静书交了十万的住院治疗费用,并叮嘱院方暂时保密。他并不想看到受助者对他感激涕零,当面致谢,那会令他十分难受。   贺雪真一直在疗养院住到身体康复,期间发生了两件事,都和何静书有关。   一次是他在花园里晒太阳时,发现何静书站在病房窗口看他,被他抓到后,何静书害羞似的躲到白色窗帘后头了。   还有一次是两人在走廊上相遇,何静书忽然跟他打招呼,贺雪真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被他知道自己为他付了治疗费的事,连忙跑了。   贺雪真去问院方,确定他们没有告诉何静书出资人是自己,那么何静书在走廊上叫自己,又是为什么?   这时贺雪真被一则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傅氏集团总裁傅明霜与男性友人共进晚餐神态亲昵。   贺雪真把几张偷拍照片反复看,的确是傅明霜和朗欢。   朗欢已经出院了啊,自己的那个肾,看来他用得很是习惯。   新闻里写,这位男性友人与傅总裁前夫贺雪真几乎一模一样,据傅总裁友人透露,傅总裁年少时便与这位朋友相识相恋,两人分开后,他认识了前夫,一年前少时恋人回国,傅总裁旧爱重燃,与前夫离婚。   评论里的网友们纷纷表示羡慕,他这个前夫仿佛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炮灰。   淡出视线,无人问津。   贺雪真冷笑,用小号留言:既然喜欢白月光,是太平洋加了盖你游不过去,还是征信黑名单你坐不了飞机,早点去国外找人不好吗?非得把无辜的第三者拉进你们的狗血八点档?   发完评论,他切换到微博大号。他是一个视频网站的UP主,剪辑拍摄后期一肩挑的那种,在网上积累了一些粉丝。好几个月没再更新视频,不少粉给他留言关心近况。六个月前上传的一则微视频,现在的播放量已累计破千万,这则微视频花了心血,但能破千万播放量,贺雪真也十分震撼,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叫俞叔的人在微视频下和私信里给他留言,让他看到了联系自己。   贺雪真打开私信,回复俞叔:我在。   俞叔秒回复:小贺,你上次说的广告的事,我们老板考虑过了,有跟你合作的意愿。按照你的播放量来,具体的我们可以再详谈,你说呢?   贺雪真不禁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六个月前,母亲病重,贺雪真借遍了亲朋好友,治疗费用还有不小的缺口。俞叔以前联系过他,想在他的短视频里打广告,贺雪真一直没给答复。   贺雪真于是联络了俞叔,两方商定,需要贺雪真最新的这条微视频达到一百万的播放量,至于广告费用,按具体的播放量来算。   一百万的播放量,对贺雪真这种不温不火的微视频UP主来说有点挑战,但他对新制作的微视频很有信心,答应了俞叔方提出的要求。   他所在的视频网站,用户可以给UP主打赏,网站鼓励打赏,特意在流量版面开出一个榜单,叫做用户最喜爱榜。时间久了,这个榜单成了一些人民币战士角逐的场地,被称为打赏榜,有钱缺曝光的UP主会自己砸钱上这个榜。   贺雪真做微视频只是兴趣爱好,不想结婚后荒废了专业,签约网站时,他从来没想过给自己砸钱。但是俞叔方提出的一百万播放量,如果曝光量不够,他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   病情不会等人,贺雪真决定砸钱上这个榜,花两万块左右,可以在榜上待七天,七天的曝光量已经足够,一百万播放量肯定也能达到了。   UP主内部约定俗成的规矩,等到这个打赏榜有人快下时,再砸钱上去,可以用专门的程序看时间。贺雪真充好了钱,看好时间,砸钱!   十分钟后,他成功上榜。   从后台看着微视频的点击不断上涨,贺雪真有一种豪掷千金后茫然的肉疼。他赶的时间不好,最近不少人民币战士下场,把最低上榜线拉高了,他花了两万五,才将将挤上最后一名。   两万五,够妈妈五天的医药费了。   但是想想等视频播放量上去了,俞叔那边会先给二十万广告费定金,这个两万五砸下去还是值得的。   贺雪真一直在关注点击和评论,但没想到一个小时后,点击上涨渐渐停了下来。贺雪真直觉不妙,该不会是有不晓得规则的土豪UP主没看时间,把他挤下去了吧?   贺雪真翻到网站首页,一个叫西风吹雪的UP主的三部作品空降榜首,不仅是他,排在他前两位的也被挤下来了。   贺雪真点进西风吹雪的作品页面,用户的最新打赏里,挂着一个明晃晃的ID:吴钩霜雪明。   点进这个吴钩霜雪明的个人页面,看起来的确是个网站用户,打赏排行榜上不仅有西风吹雪,还有其他几位微视频UP主。   吴钩霜雪明的打赏,最少也有三万,最多的是西风吹雪,多达几十万。   这是一个土豪,还是一个贺雪真刚不起的土豪。   贺雪真呆呆望着网页,一会儿想跳楼,一会儿想乱刀砍死这个吴钩霜雪明。   那是两万五啊!他砸下去两万五,就这么打了水漂!   他再加钱,只要比现在榜单上的最后一位钱多,就可以再挤上去!贺雪真咬咬牙,疯了似的翻出银行卡,可当他抖着手往网站账户里充钱时,发热的脑子却倏然冷静,整个人忽然崩溃,那份委屈和心酸潮水般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天晚上贺雪真呆呆地躺在床上,失眠一整夜,第二天早起去医院看望母亲。他丢了魂似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一脸颓然,看着竟比床上的病人还憔悴。母亲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问:“怎么了?”   贺雪真摇摇头,不敢说他把母亲几天的医药费丢水里了,还连个响都没听着。那几天他都没有登录网站,不想看到任何跟微视频有关的东西。   母亲的医药费必须的尽快交上,贺雪真走投无路,去了傅明霜的集团大楼。   然而他连傅明霜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秘书三言两语打发了。   贺雪真红着眼睛,盯着那西装笔挺的秘书:“他说不见我,这是他亲口说的,还是你自作主张?”   秘书皮笑肉不笑:“我怎么敢假传圣旨,当然是傅总亲口说的,他说:‘我很忙,不是什么人都有时间见的。’”   离婚时两人的确闹得很难看,但没想到傅明霜居然会如此冷酷无情。想想也是,是他自己犯了糊涂,怎么会想到要来求一个离婚时一分钱都不肯给的人,难怪会碰壁,只能怪自己。   俞叔那边的广告黄了,傅明霜一毛不拔,贺雪真火烧眉毛,豪不夸张地说,这时候如果有人愿意买,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卖身。   他木着脸刷微博时,首页转来了西风吹雪的微博。   网站论坛一个关于吴钩霜雪明豪掷千金把西风吹雪砸上首页榜的讨论帖被发上了微博,西风吹雪转发:哈哈,不是什么金主,就是朋友之间闹着玩的罢了。   贺雪真近乎麻木,点开讨论帖。   【卧槽,今晚首页打赏榜空降土豪!想砸打赏榜的都暂时停手吧!】   【我是倒数第九,刚才被挤下去了orz。不过还好我已经上了六天半了,也不算损失太大。】   【吴钩霜雪明,这是什么土豪,点进去个人页面一看,打赏都在三万以上,牛逼!】   【土豪看看我!饿饿!饭饭!】   【就我一个人心疼原本排第十的兄弟吗?刚上吧好像。】   【我也注意到了,刚上四十分钟被挤下去了。】   【我有个猜想,这位吴钩大佬,不是西风的真爱粉,就是西风的金主!】   西风吹雪的转发,就是针对所谓“金主”所作的解释。   贺雪真看着那句“朋友之间闹着玩”,深刻感受到了他和有钱人之间的差距。他翻身的机会,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闹着玩。   贺雪真又刷新了一下,西风吹雪再度转发:你们要的土豪详细资料,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傅明霜 第65章 世界四   那一瞬间, 贺雪真恶心到想吐。   他为自己曾经真心爱过傅明霜而感到恶心。   傅明霜并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个视频网站的签约UP,他也不知道母亲重病需要钱医治,他只是钱多烧得慌, 可那又怎样呢?   傅明霜再怎么无辜, 贺雪真也可以感到恶心,憎恨, 希望他立刻消失, 情绪上头,他不想当什么理中客,也不想做圣母。   贺雪真翻到傅明霜的微博。一堆舔颜叫老公的评论里,有视频网站的小UP主在评论里科普:这个打赏榜是有规则的, 一般都是等人快下了,再砸钱上去。你这二话不说抬手就砸, 人家刚上的就被你挤下来了,钱也打水漂了,曝光也没有了。   网友们回复他:【人家有钱,还不能任性一把了?】   【就是, 有钱人为什么要跟穷逼讲规则?】   【这规则是网站定的还是你们自己定的?网站都没这么要求, 你们凭什么要人家遵守你们的规则?被挤下去了不服, 那再砸钱挤上来就是了。】   小UP主弱弱回复:【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再怎么有钱,也应该对普通人抱有几分同理心吧。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再等一会儿,等人下了再砸钱也不会怎么样啊。你们有钱人已经享受到足够的特权了,就别再挤占普通人的生存空间了。】   然而,人都是先选择立场,再选择对错的, 并不想听他讲道理。   小UP被骂走了。   贺雪真用小号留言:傅明霜,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挤下去的人是什么心情?   没多久,他收到几条留言,有吃瓜网友的,还有一条来自傅明霜:我为什么要考虑loser的心情?   回忆被俞叔发来的消息声打断,俞叔追问他:小贺,你考虑好了吗?报酬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老板绝不会亏待你。   贺雪真没有谈生意的兴致,母亲都已经过世了,要这些钱又有什么意义?   贺雪真决定出院了。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到前台办了出院手续,拎一个简单小包就可以走了。   离开的时候,感觉到视线黏在身后,贺雪真回过头寻找。疗养院的三楼,白色的窗帘空空地飘荡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身影站在窗口,这一次与贺雪真视线相对,他倒是没有躲开。   疗养院位于华亭市郊区,来往的车辆没有百万以下的,贺雪真走了半个钟头,终于找到一处站台。   朗清的电话打了来:“你出院了?怎么不跟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贺雪真说:“不用了。”   他婉拒了朗清的好意,朗清还想说什么,贺雪真挂了电话。枯等了十来分钟,公交车来了,贺雪真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个零钱,摇摇晃晃往市区去。   他在华亭市读的大学,结婚后,大部分时间跟傅明霜居住在华亭市。离婚后自己在市内偏远地区租了房。后来贺母生病,他一直在病院陪护,租的房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去了。   但贺雪真今天不打算回去。   他到了市汽车站,买了回老家的票。他接受换肾手术时,拜托母亲的闺中密友在医院照顾她,母亲过世,医院通知他,那时他刚换肾没多久,被送到疗养院修养,精力不济,母亲的后事如何操持,他什么都不懂,有赖阿姨一家帮衬着,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母亲和傅明霜他妈的陈年旧事。后来他想不开,往手腕上划拉几刀。现在他十分庆幸被医护人员救回来了,不然他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去索命报仇?   贺雪真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他脸色青白,下了车,把胃里一点清水都呕了,慢吞吞往山上走,一路崎岖前行,到母亲坟头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周围的坟头已长满了杂草,唯有母亲坟头上光秃秃的,周围尽是树木松林,风簌簌吹,影子伴着月光摇晃,好不凄凉。   贺雪真跪着,失笑道:“竟然都没买束花来看您,儿子不孝。”   话说到尾,哭腔便带出来了,四野无人,贺雪真不用再强忍,伏倒在坟前,痛哭失声。心中有很多的委屈,很深的恨,还有遗憾,有痛悔,那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月上中天,贺雪真一天未进米水,昏了过去。第二天被路过的农人叫醒了,贺雪真下山,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老家的房子为了治病已经卖了,爱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兜兜转转,好像还是只能回华亭市那个租来的小笼子里暂寄残躯。   走到半途,母亲的闺蜜匆匆忙忙赶来,抓住他叫道:“真的是你!别人说昨天看见你了,我还不信……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去山上看过你妈了?”   贺雪真红着眼睛点头,阿姨拉着他回家,烧水让他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开导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你妈走得到底不算太痛苦,你也尽快振作起来吧。”   贺雪真用力点头,念着母亲的仇恨,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华亭市去。”   阿姨端详他,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命太苦了。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尚且快活逍遥,你更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贺雪真点头。   阿姨从家里拿了一只鸡,一只猪脚,自家果园种的水果,把他送上车,跟着班车走了一分钟,直到看不见了。   贺雪真靠着窗,轻风吹送着六月的花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他的手脚却仍是冰冷的。   贺雪真回到华亭市,对于报仇仍没个头绪,缩在出租屋里,计划了十几种方案,又一一否决。   计划没能写出来,朋友的讯息先来。   江永怡是他的学姐,多次与他合作,在他的微视频中出演,两人之间的感情,超过了校友情谊,像朋友又像姐弟。母亲生病,江永怡拿了十万。母亲的葬礼上,江永怡一身黑衣,陪着他从头跪到尾。贺雪真愿意秒回信息的人,除了母亲,就是江永怡。   江永怡问他:我听程伟说,前几天他在华亭看到你了。你人呢?身体没事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永怡对他卖肾并不知情,以为他是生病住院,还提议去看他,被贺雪真婉拒。   贺雪真还没打完字,江永怡又发信息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下了班去你家,没换地方吧。   一个小时后,江永怡一手提着菜,腋下夹着包,踩着高跟鞋登登上门。一见面,她抓着贺雪真的肩头,十分不满:“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做事风风火火,带几分豪侠之气,对贺雪真并没半点男女之情,只是当弟弟似的同情疼爱。这份来自女性的柔软关怀偶尔让贺雪真羞赧,并怀疑江永怡因为他的性向,私下里把自己看作了姐妹。   江永怡烧了几个菜,跟贺雪真聊天打屁,骂上司骂男友,这份鲜活感染了贺雪真,心里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江永怡知道他还没工作,问他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到她男朋友程伟那里帮把手。   贺雪真并不在乎钱,母亲一走,他什么欲望都消退了,俞叔那个几十万的广告他都不想谈,更没想过要找工作。但看着江永怡关切的眼神,贺雪真觉得还是别拒绝她的好意。   第二天他到程伟的公司上班了。   江永怡早已对程伟耳提面命过一番,程伟待贺雪真很是周道。他开的是家贸易公司,人不多,留下的都是业务骨干,贺雪真不想吃白饭占人便宜,工作卖力,勤恳好学,很快对公司的业务上手了。   这天老业务员王宏治带他出去谈业务,坐到车上时,贺雪真翻看资料,看见纸面上仿宋三号体写着的“道勤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   王宏治一无所觉,交代他:“资料你看看就好,待会儿主要看我的。我约了对方经理吃晚饭,你不会喝酒没关系,有我来挡,你陪着说说话。”   贺雪真只剩一个肾了,医生交代他不能喝酒抽烟,不要给肾脏增加负担。   贺雪真迟疑地合上资料夹,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一定就会遇上那个人,他们业务骨干打交道的对象,一般都是对方公司的业务经理。   到了道勤,王宏治轻车熟路,一径往楼上去。他们前脚进电梯,后脚写字楼玻璃大门滑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秘书助理等人,一行人洋洋洒洒走了进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贺雪真自电梯门缝里与为首的年轻男子对上视线,暗道糟糕。 第66章 世界四   年轻男子也看见了他。   贺雪真祈祷这人压根不屑于为难他, 或者压根忘掉他了,但很可惜,他的祈祷没有用。   十分钟后, 正在跟道勤的经理谈业务的两人被请出了写字楼。   王宏志一脸茫然,万分不解:“我们这单都快谈成了啊, 这是……这是干嘛呢?仗着家大业大耍人玩儿啊!”   贺雪真说:“对不起王哥, 是我连累你了。”   王宏志:“嗯?跟你有啥关系?”   “我跟道勤的总裁打过架。刚才他看见我了。”   王宏志张大嘴巴:“嚯, 牛逼啊老弟。”   道勤的总裁叫尹司诚, 比贺雪真小一岁,是傅明霜的好朋友,一张嘴贱到出格。傅明霜第一次把他带给朋友们看时, 其他人都很给面子地祝福夸赞:“很般配啊。”   只有尹司诚一张脸泛着诡谲的青白,冷冷地说:“哪里般配了。”   贺雪真不知道尹司诚究竟看他哪里不顺眼, 他只知道, 从那天起,但凡有尹司诚在的场合,一定少不了被他冷嘲热讽。傅明霜教训过尹司诚,于是尹司诚不走阳路, 只耍阴招了。朗欢毕业回国的那天, 尹司诚开着跑车来找贺雪真, 跟他耀武扬威:“朗欢回来了!你这个冒牌货趁早清醒吧!老傅明天就跟你离婚!”   贺雪真骂了他两句, 尹司诚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跟他动了手。   曾经想起这人, 贺雪真就一阵胃里泛酸的恶心。但是现在有傅明霜对比, 尹司诚算什么啊,就是嘴贱而已。毒还是傅明霜毒。   经历了傅明霜,贺雪真已经百毒不侵。   他跟王宏志赔礼道歉:“王哥不好意思, 你这单损失的钱我赔给你吧。”   王宏志郁闷归郁闷,人还是挺厚道,摇摇手:“算了算了,你才来多久,不能一分钱没赚到反而倒贴钱啊。”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前台又匆匆忙忙赶出来,对两人赔着笑脸:“尹总想请你们进去坐坐。”   王宏志十分不快:“干嘛啊?刚把我们赶出来,现在又招招手叫我们进去,当我们是狗啊?”   小姑娘一脸为难:“对不起啊,我替尹总向你们道歉好吗?”   王宏志拉着贺雪真要走,小姑娘连忙拦着:“对不起啊,拜托了,张总助说了,不能请你们上去,就让我走人。”   贺雪真劝王宏志:“王哥,上去看看吧,说不定这单还有转机呢。”   他看得出,王宏志还是很想做好这单生意的,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尹司诚的办公室,尹司诚上上下下打量贺雪真,阴阳怪气地问道:“失踪几个月了,就是在这个……这个什么什么公司当销售员?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贺雪真微笑,看着尹司诚:“是啊,尹总有什么吩咐?”   “那你把你们要卖的产品,给我说说。”   王宏志准备介绍,尹司诚抬手打断,“不要你,让贺雪真来,我要他介绍,不然免谈。”   王宏志看向贺雪真,似乎在问他行不行。贺雪真把资料袋里的产品图拿出来,放在尹司诚面前,开始介绍产品。   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楚,反倒是尹司诚不是专门做业务的,听了几分钟,打断他:“行了,我已经了解了。听小郭说今晚你们还约了饭局?在哪儿?”   “桃园餐厅。”   尹司诚疑惑:“哪儿?哪家?”   王宏志有点尴尬了,他们业务员请客挑的餐厅,当然不可能入这些有钱人的眼:“桃园餐厅,在市北区淮海路仁爱医院对面……”   他话还没说完,尹司诚打断他,叫来助理:“小张,你去订个吃晚饭的地方,就我常去的那家。”   贺雪真和王宏志别无他法,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尹司诚把王宏志晾在一边,逮着贺雪真问问题。   贺雪真耐心答了。   快到饭点了,一行人往餐厅去,王宏志往后落了几步,小声对贺雪真说:“你小心他一点。”   贺雪真说:“我会的。”   尹司诚定的餐厅,一看就不是王宏志他们这个阶层消费得起的。贺雪真以前倒是常跟傅明霜来这里,喜欢吃这里的一道冰冻杏仁豆腐,但现在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他曾经是这里的客人,但他并不属于这里。   一行人进了包间,这里布置得像豪门太太的宴客厅,除了放一张桌子并□□张椅子,还容纳着一只五斗橱,一条贵妃榻,并一张小几,丝毫不显得拥挤。家具是一水儿的黄花梨木家具,虽是老式家具爱用的木料,款式却别有一番新式的轻巧,五斗柜上摆着素白瓷瓶,插着新鲜的洋桔梗。   王宏志一看就呆了,小声问贺雪真,知不知道这里一顿饭要多少。贺雪真比出一只巴掌。   尹司诚熟门熟路坐在上位,众人一一落座,尹司诚的秘书张总助按铃让人上菜。   王宏志先敬了一圈酒,尹司诚没沾杯子,道勤的业务经理喝了,王宏志陪着笑脸活跃气氛。尹司诚撑着下巴,动了两筷子,端起酒杯看贺雪真:“贺雪真,我敬你一杯,祝贺你终于和傅明霜离婚!”   他盯着贺雪真的杯子,问:“你那杯里是酒还是水?小张,给他倒酒,满上!”   王宏志连忙笑道:“尹总,不好意思,小贺一会儿还要开车呢,这酒我替他喝。”   尹司诚沉下脸来:“谁要你替,你算老几?!这杯酒让贺雪真喝,他醉了我送他回去!”   王宏志一脸尴尬,拿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贺雪真站起来,左手按了按王宏志的肩膀,把酒喝了,杯底亮给尹司诚看。   尹司诚正想说话,王宏志笑道:“刚才是我唐突了,那我得自罚一杯。”   贺雪真用手按了按嘴角,把酒全吐在掌心的小手巾里了。刚才他特意挑了这么个光线不足的位置,就是为了好避这些人劝酒。王宏志不愧是个□□湖,被他按着肩,发现他握着手巾,立刻帮他转移注意力。   一番觥筹交错,贺雪真被酒气熏得难受,进包厢自带的洗手间,关上门卷起袖子,接了水擦脸。   这时,身后又进来一个人,贺雪真从镜子里看他,明亮的灯光下,贺雪真只觉得疲惫。   尹司诚靠上前,挨着贺雪真,说:“我早说了你跟傅明霜不合适,果然离婚了。”   贺雪真笑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说:“以前没听你的话,现在才知道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尹司诚没想到贺雪真会这么说,惊讶不小,他还想说什么,眼神落在贺雪真手腕上,登时脸色一变,抓着贺雪真的手:“你割腕?”   贺雪真的手腕上,爬着几道狰狞的伤疤,粉色蜈蚣似的。尹司诚捉着他的手,拇指小心地按上去确认。贺雪真抽出手,放下袖子。   尹司诚追着他,堵在门口:“难怪几个月没见,你瘦成这样了!不就离个婚,你至于吗?!”   贺雪真微笑道:“跟他没关系。”   尹司诚明显不信,眼神微妙地变化着,竟带着几分痛心似的。   贺雪真觉得自己是眼花了,这人怎么会痛心。   这时王宏志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小贺,你好了没?让我用用吧。”   贺雪真开了门,尹司诚走出去,神情不善。王宏志哎呀道:“抱歉啊尹总,不知道您在里头呢。”   贺雪真对王宏志笑了笑,他这是怕自己被尹司诚为难,特意来解围呢。   一顿饭结束,服务员又送上餐后甜品,是一道冰冻杏仁豆腐,撒着橙黄桂花,中间点缀着一粒枸杞。贺雪真没什么食欲,曾经每次和傅明霜来这里吃饭,他都会点这道冰冻杏仁豆腐,有时候工作结束回家晚了,便打包一份杏仁豆腐向他赔罪。   以前的种种甜蜜,现在都是讽刺。   尹司诚却盯着他,问:“你怎么不吃?”   贺雪真只得硬着头皮顶住众人的视线,一勺勺舀着,塞进嘴里。尹司诚不满意,沉着脸:“不爱吃就别吃。”   说罢,带着气似的站起来:“走吧。”   不管怎么说,合同到底是签上了。王宏志松了一口气,还跟贺雪真开玩笑呢:“今天虽说一波三折的,但好事多磨嘛。还涨了见识不是。”   好像尹司诚给他的那些闲气,都轻松地跟着饭菜一起消化掉了。   贺雪真懂得,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没有钱,就只好练就强大的消化功能,什么委屈闲气都能消化了去。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没想到这天他生日,江永怡说好要来替他庆生,贺雪真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刚接通,尹司诚那讨人厌的声音伴着笑闹声传来过来:“和作大厦顶层,赶紧来。”   贺雪真纳闷,这人从哪儿弄到他的联系方式的?   “尹总是不是打错了?”   “没错。”尹司诚走到安静点的地方:“今天朗欢生日,傅明霜也会来。你都为他割腕了,难道不想见他一面?”   贺雪真看向茶几下的水果刀。   一瞬间,制定好的那十几个报仇方案轮番涌上心头,最简单的,当然是一刀砍死傅明霜。   他死了,他妈肯定伤心。多好啊,人渣也干掉了,妈妈的仇也报了。   “快来。”尹司诚催促他。   “我妈叫我好好生活。”贺雪真说:“所以我不能进监狱。”   他挂掉了电话。 第67章 世界四   贺雪真不想搭理, 哪知道尹司城居然通过程伟的公司找到他的地址,在住宅楼下哔哩吧啦按喇叭。贺雪真叹了口气,给江永怡发信息, 让她别来了。   他下楼,尹司城亲自开着车, 打开副驾驶的门:“上来。还非得我来请你啊。”   贺雪真坐进车里, 豪华跑车的座椅就是不一样, 人陷进去, 舒服得不想起来。   尹司城瞥一眼贺雪真的左手腕,长袖遮住了伤口,但那伤痕触目惊心, 一见难忘,伤口划拉得挺深, 肉都翻出来了, 愈合了仍是狰狞,一看就是下了死手没留退路的。   尹司诚咳嗽一声,嗓子发紧:“跟傅明霜离婚你就那么难受?你真是不要命了。”   尹司城说话,贺雪真不搭理, 他就自顾自说个没完:“傅明霜跟朗欢现在好着呢。”   “之前朗欢出车祸, 你知道吧, 肾脏破裂, 傅明霜跑前跑后, 安排医院, 找来最好的主治大夫, 还出钱替他买肾。不然等□□都得等好几年。”   “我看朗欢现在活蹦乱跳,啥事儿没有,俩人也挺好的, 你就别惦记傅明霜了。”   “今天傅明霜也来了,啧啧,据说送了朗欢一台限量超跑。”   “你怎么不说话啊?”   贺雪真百无聊赖,懒洋洋地说:“哦,我好伤心呢。”   尹司诚无语,又说:“等下你看到傅明霜,注意着点,别太激动闹笑话了。”   贺雪真心说,尹司诚非得把自己拖朗欢的生日宴上去,不就是为了看自己笑话么?现在这么惺惺作态,还不如当初阴阳怪气地嘴臭来得坦诚呢。   和作大厦一共二十六楼,一楼二楼是餐厅,三楼及以上都是酒店客房,顶层是个宴会厅,用来开party最方便不过。   停车场停了一溜豪车,尹司诚把车甩进车位,拉着贺雪真下车,点给他看:“那台幽灵之子,看到没,酷不酷?傅明霜送朗欢的。”   贺雪真微笑:“一看就很贵。”   “那肯定的。”   “比我一个肾贵多了。”   他说得小声,尹司诚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贺雪真摇摇头。   两人进电梯,里头塞得满满当当,一打眼都是熟人,跟在傅明霜身边时见过的。这些人都认得贺雪真,双方一个照面,都倏然噤声,很是吃惊。一人小声问尹司城:“他怎么来了?”   尹司城坦率道:“我带来的。”   一个染着奶奶灰,二十五六的男人笑道:“尹少这份大礼送的好,待会儿有热闹看了。”   尹司城冷下脸:“江崇,你别瞎闹腾。”   江崇不以为意,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人高马大,手长脚长,喜欢玩玩赛车,跟朗欢关系挺好,跟贺雪真一直不对付。   电梯到了楼顶,一开门便是一片花团锦簇,硕大的花篮一径排到了电梯口。宴会厅入口扎着气球,一张红底烫金的立牌上写着“恭贺朗欢先生诞辰”。   朗清在入口处迎宾,见到贺雪真,大吃一惊。尹司诚没注意他,在喜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拉着贺雪真挤进宴会厅。   那一瞬间就像摩西分海一般,人群分作两边,露出站在中心处的朗欢。朗欢看见贺雪真,与朗清是一模一样的吃惊,眼神慌乱,下意识别开眼。   尹司诚笑道:“朗欢,生日快乐。傅明霜呢?”   朗欢支支吾吾,江崇走到近前,神色不快:“你带着这个人,一来就找傅明霜,你想干什么呢?”   尹司诚哼了一声:“我就问问。”   朗欢勉强笑道:“他还没来。”   尹司诚便松了贺雪真的手,随他去吃东西。别管宾客们用什么眼神打量,贺雪真都不在意,端着盘子夹龙虾。   一个戴眼镜,容长脸的男人跟他打招呼,语气温和:“贺雪真,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男人叫沈容,跟傅明霜他们一起长大,却没继承家业,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跟傅明霜和贺雪真的关系都不错。   贺雪真笑了一下:“最近家里有点变故。”   沈容啊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贺雪真摇摇头,不想多说,两个人眼下的处境和立场已经变了,多说无益。沈容无奈:“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到我那儿去看看。”   贺雪真点头谢过。   这时宴会厅入口一阵骚动,贺雪真跟着沈容循声望去,宾客们自觉散开,傅明霜走进来,四处扫一圈,朝着贺雪真走来,神情不见多少欢喜,反倒有些疲惫,带着淡淡的酒气:“不好意思,来晚了。”   贺雪真没说话,沈容一脸尴尬,宴会厅另一边,江崇高声道:“老傅,这儿呢!”   傅明霜回头,终于看见了众人身后的朗欢。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贺雪真,表情一瞬间空白:“你……”   一只手伸来,捉住傅明霜微微抬起的手,江崇笑道:“你在磨蹭什么呢?这么晚才来,朗欢等你多久了。”   傅明霜把手插进口袋里,方才那一瞬间的空白茫然烟消雾散,他看了贺雪真一眼,大步流星向朗欢的方向走去了。   江崇得意地看了贺雪真一眼。   贺雪真则死死盯着傅明霜的背影。   沈容安慰他:“你别搭理他们就是了,要是难受,我送你回去。”   尹司诚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嚷道:“人是我带来的,要送也是我送回去,不用你操心了老沈,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罢摆摆手,做一个“赶”的动作。   把沈容赶走,尹司诚打量贺雪真的神情,见他东西都不吃了,一径盯着傅明霜,面沉如水,不禁急躁:“你还看人干嘛?趁早死了心不好吗?”   贺雪真漂亮的眼睛乌沉沉的,一字一字:“我不要。”   他现在就靠报仇的念头撑着了,要他死了报仇的心,那他也活不下去了。   尹司诚生气,贺雪真不想理他,拿着盘子转到别处去了。   这时朗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在他左近:“这么久没见,你还好吗?”   贺雪真说:“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苟且偷生。”   朗清有些局促,勉强笑道:“小欢的事,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不过今天是小欢的生日,希望你别让他不开心。”   贺雪真抬头:“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是不是只有他配吃蛋糕?”   朗清尴尬羞耻,脸颊红到了耳根。   “你不应该找我,应该去找傅明霜,朗欢不开心,傅明霜会哄他的。他最会哄人了。”   朗清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江崇的声音响起:“今天也是你生日?哦我想起来了,你和朗欢是兄弟。”   他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高声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在场的还有谁也是今天生日吗?”   没有回应,江崇笑道:“贺雪真也是今天生日,可惜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对双胞胎,命运却截然不同,朗欢是白月光,而你贺雪真只是个冒牌货。”   贺雪真是母亲过世后,才从阿姨那里知道他和朗欢的身世的。甚至在朗欢回国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朗欢回国后,贺雪真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是替身,之后母亲生病,兵荒马乱中,贺雪真没精力去想他和朗欢的身世。   但很显然江崇是知道的。   也是,傅明霜年少就认识朗欢,朗欢出国后,他又认识了贺雪真,肯定会找人调查贺雪真的身世。傅明霜知道,那么江崇知道就不奇怪。   但傅明霜居然都没跟他说过。   贺雪真微笑道: “我是冒牌货,你又是什么?朗欢的舔狗,在朗欢身边舔了这么久,他多看过你一眼没有?”   江崇气急败坏,气到要动手,傅明霜快步走来,拉住他,看着贺雪真,正要说话,尹司诚抢上来,挡住贺雪真:“这是我带来的人,别吵了,给我个面子!”   “贺雪真,你——”   贺雪真慢悠悠道:“我什么?江崇,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个草包,除了投胎技术,你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要不是有祖宗的荫蔽,你早就饿死了,读书不行,做生意亏本,赛车次次陪跑,啧啧,你一点不觉得羞愧吗?”   江崇怒发冲冠,这下就是傅明霜都拦不住了,他冲到尹司诚跟前:“贺雪真,少放屁,你懂什么赛车?!”   “我不懂?江崇,给我个方向盘,我都能开得比你好。要不要来比一比?”   “比?贺雪真,如果我赢了,你给我跪下磕头!你答应我就比!”   贺雪真微笑:“好啊,但如果我赢了呢?”   “滨海新区给你一套房!”   “我不要房子。”贺雪真看着江崇:“我要傅氏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我知道你有。”   江家跟付氏集团是合作关系,参股傅氏并不奇怪。江崇作为家里的独生子,手上也是有股份的。   傅明霜皱起眉:“贺雪真,你想干什么?”   贺雪真睨他一眼:“跟你说话了吗?要你搭腔?怎么样江崇,能让我给你下跪磕头的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   江崇咬牙,脸皮涨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比!我等着你跪在我裆下磕头!”   大家都开着豪车来,一群人当即拥着两人到了停车场。这帮富二代经常在深更半夜,去滨海大桥上赛车,但现在是白天,于是一帮人选到了郊外的温明山上。   尹司诚气坏了,骂贺雪真意气用事。贺雪真于是坐沈容的车,沈容边开车边叹气:“你跟江崇较什么劲啊。”   贺雪真没说话,此刻他内心极为平静。   半途中,车载电话响了,傅明霜的声音传来:“阿容,贺雪真在你那里吗?”   贺雪真说:“我在。”   傅明霜的声音一顿,才说:“温明山昨天才下过雨,你不要比了,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贺雪真回道:“我的命,我想怎么玩,都是我自己的事。”   万念俱灰的人怎么会怕死,他说完,挂掉电话。   沈容又是叹气。   没一会儿,尹司诚的车拦在前头,逼停了沈容。尹司诚冲上来,气势汹汹地把贺雪真拉下车,问道:“你还真的要去温明山?贺雪真,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贺雪真推开他:“我就想送死,要你管。”   尹司诚脸上的肌肉抽搐,脸皮发青:“贺雪真,我给你道勤百分之五的股份,江崇那里我去说。”   贺雪真看了尹司诚半晌,问他:“你该不会喜欢我吧?不然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堵得尹司诚一口气不上不下,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贺雪真推开他,坐上沈容的车。   沈容叹气的声音更大了。   尹司诚仍不肯走,紧紧贴着沈容的车,终于到了温明山脚下。不知道谁弄来了航拍的无人机,豪车停满了,把温明山的入口都快堵了。   车子停稳,贺雪真刚要推开车门,傅明霜从外头按住了副驾驶的门,低头看进来,对沈容说:“带他回去。”   贺雪真盯着他:“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算你叫沈容送我回去,我一样可以用两条腿走回来!”   傅明霜终于松了手,一脸颓败。贺雪真挤开他下车,走向江崇。   江崇嗤笑:“你还真的跟过来了?先说好,温明山路滑,你要是摔死了,跟我们没关系。”   贺雪真同样微笑:“放心,我死了,尸骨都不用替我捡,让我烂在山里就是了。”   尹司诚烦躁发怒:“贺雪真,他妈的!我就不该带你来的!”   他一脸崩溃,转了两圈,把车钥匙丢贺雪真怀里:“你没车,开我的吧!”   贺雪真拿着车钥匙,一只手把另一把钥匙塞到他手里:“开这辆。”   是幽灵之子的车钥匙。   傅明霜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车钥匙塞他手里就走到一边,看人调试无人机。   贺雪真拿了车钥匙,坐进幽灵之子里,跑了两圈找找感觉。时间还没到,江崇也跟着一起热热身,然后把车开到了山脚。   充当裁判的男人吹哨,贺雪真一脚油门,幽灵之子怒吼着冲了出去。   尹司诚煞白着脸,跳进车里,追在两人身后,手脚快的也立刻跟上。盘山道狭窄,还剩下些人,就围在操作员身边看无人机航拍。   傅明霜一声不响,盯着航拍画面。贺雪真原本落后江崇一个身位,他几次转弯时加速,沿着盘山车道外侧,幽灵般飘过。但凡车轮子滑上那么一寸,他就要如他所说的“烂在山里”了。   尹司诚的车本来追在身后,被贺雪真这番自杀式操作惊骇得手脚发软,把车停到了一边,竟不敢再跟下去。别说是他,就是沈容也看得心惊肉跳,忽然判断道:“他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   傅明霜紧紧盯着航拍画面,眼珠子不错一下。从无人机的角度俯瞰,两人的车几乎是旋风般绕着盘山路打转。贺雪真次次转弯都走外车道,似乎怕自己命大死得不够快。于是就见那外侧的“旋风”转速更快,不多时,已先一步到达山顶。   贺雪真赢了!   他刹车熄火,浑身的血液仍在沸腾,拼命吸了两口气,忽然问自己:“我怎么没死?我为什么还没死?!”   贺雪真哈地一声,趴在方向盘上,既想哭又想笑。他的内心极度矛盾,既想报仇,又盼着能解脱,那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喘了好半晌,忽然注意到,方向盘下方,刻着一行字:F to H. 第68章 世界四   有一天晚上, 傅明霜划着平板问他:“你看看哪台车好看?”   贺雪真带着睡意,用鼻音嗯了一声,问道:“你又想买车吗?”   傅明霜含着笑意看他一眼, 催促他:“帮我选嘛。”   贺雪真歪在他身上,拿着平板认认真真划了一遍, 点了点其中一辆:“这个好看。”   傅明霜向他确认:“你喜欢这个?”   贺雪真点点头。傅明霜在平板上点了几次, 把平板放到一边。揽着贺雪真钻进被窝里:“等你生日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贺雪真迷迷糊糊:“还有半年呢。”   “我们可以提前半年计划好啊。”   “可是你最近都很忙。”   傅明霜握着他的手指, 贴在脸上摩挲:“我想尽快把工作做完, 到时候就能腾出时间了……”   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旅行,半年后他们就离婚了。   贺雪真想, 所以那次是叫我替朗欢选礼物?那个时候就跟朗欢勾搭上了吗?   他推开车门,江崇铁青着脸,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输。但比赛中贺雪真几次弯道超车, 不要命地博,那份胆魄,他做不到。   尹司诚开车冲上来,胡乱一停, 跳下车, 抓住贺雪真的手:“你不要命啦!你知不知道地面有多滑?!”   后头的人纷纷从车上下来, 追问谁赢了。一会儿人都到山顶上来了, 朗欢从朗清的车上下来, 看着那辆幽灵之子。这车丢在傅明霜的车库里吃灰吃了一年多了, 他知道车子是傅明霜买给贺雪真却没来得及送的, 适逢他要过生日,便半开玩笑说“与其丢在车库里积灰,不如送给我吧”。傅明霜今天便让人把车送了来, 但他还没开过。   傅明霜跟着沈容一起上来,贺雪真把钥匙丢还给他,对江崇说:“愿赌服输。”   江崇黑着脸,一言不发,拉开车门砰地坐上去,往山下飚走了。   贺雪真目的达成,不想奉陪了,他走到沈容跟前,问道:“沈医生,能带我下山去吗?”   沈容看一眼傅明霜,点头:“走吧。你啊,真是吓死我了。”   他坐进车里,又是一声叹息,这已经是今天第四次叹气了。   “雪真,你要是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他翻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老朋友,你去找他看看吧,就说我介绍的。”   贺雪真端详名片,那居然是个心理诊所。   他把名片揣在兜里,跟沈容道谢。沈容看他一眼,又想叹气,贺雪真表面上越是平静正常,就越是让他担忧。   但想起傅明霜今天的举动,这位仁兄更让他担忧。   贺雪真没让他送到家,在离住宅区还有二十分钟的地方让他放自己下来了。贺雪真摆摆手,跟沈容道别,他双手揣进兜里,迎着夜风往回走。登上楼梯,就见江永怡穿一双运动鞋,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鱼肉,蹲在他家门口。   “怎么才回来?脚都蹲麻了。”   贺雪真惊讶:“我给你发了信息让你别过来了……”   “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   贺雪真掏出手机一看,好几个江永怡的未接来电。   “快来开门,拎不动了。”江永怡催促他。   贺雪真开了门,江永怡蹿进厨房忙活开了。她手快脚快,穿进穿出,一会儿工夫,已经弄好了四个菜,这时她男朋友程伟也到了。   三个人在小饭桌前坐下,江永怡端上蛋糕,插上蜡烛:“虽说你已经成年了,但生日还是要过的嘛。这叫仪式感!快许愿。”   贺雪真白天还跟朗清说“今天也是我生日,是不是只有他配吃蛋糕?”,没想到晚上就有陪伴他吃蛋糕的人了。飘荡在半空的灵魂似乎终于回到了躯壳,就这一个夜晚也好,一个小时也好,他暂时不要再去想其他。   程伟提起之前跟道勤签的那一单,问贺雪真:“听老王说,道勤的尹总饭桌上为难你了?”   贺雪真说:“以前跟他有点过节。他神经病,莫名其妙的。”   今天尹司城把他叫去,贺雪真以为他是要看自己笑话,可自己跟江崇塞车,他又一副紧张脚软的样子,委实前后矛盾,莫名其妙。   江永怡怕他又被牵扯到傅明霜那个圈子里去,徒增伤怀,说:“那以后不要跟他往来了。阿伟,以后跟道勤的业务往来,你不要叫雪真去了。那些富家子,少有懂得尊重人的。”   沈容刚把贺雪真送回去,电话就响了。傅明霜约他喝酒,沈容笑道:“今天可是朗欢生日,你不陪朗欢,反倒叫我陪,我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傅明霜笑骂道:“别贫嘴!快来!”   沈容开着车,去了他们经常聚的一家酒吧。他到包厢时,傅明霜一个人靠窗坐着,点着根烟,又不抽,烟灰积了长长一段,掉下来,把他衬衫烫了个洞他都没知觉。   沈容走到他身边坐下:“发什么呆?”   傅明霜惊醒了似的,把烟摁灭了,窗户推开,夜风吹进来,空气为之一清。   他看着沈容:“今天贺雪真怎么会到朗欢的生日宴上来?”   “尹司城带他来的。”   “他怎么回事?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容失笑:“你这个前夫都不知道,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又怎么好过问那么多。”   傅明霜喝了口酒,“你说他有自毁倾向,什么意思?”   “你看他今天赛车,不要命地开,死了也无所谓似的。”沈容叹了口气:“他肯定遇上事了,你就算离婚了,也该问问吧。”   傅明霜失笑:“我们离婚时吵得很凶,互相赌气。现在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他还讨厌我。”   “你还关心他,那肯定是对他还有感情的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明霜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夜空,一片茫然空白。   沈容说:“那我换个问题,他和朗欢,你到底喜欢谁?”   “我对他有感情,毕竟结婚三年,当初会结婚也是真心喜欢他的。但朗欢是我从十七岁时就一直喜欢着的人,我放不下。我当初之所以追求贺雪真,也是因为他跟朗欢长得太像了。”傅明霜愈说到后,声音愈低。他回忆起当初追求贺雪真的往事,也想起十七岁时初见朗欢的那个夏天。   他被同学叫到松江市一中,篮球场上,同学几人跟对面几个少年杀得难舍难分,把他拉来当救兵。   他一眼就看到,对面少年人之中,有一个男生,白得发光,穿一件蓝条纹的半袖海魂衫,一条百慕大牛仔裤,纤长白皙的小腿,脚上一双旧球鞋,油亮乌黑的短发,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上,是两挑飞扬的乌眉。   傅明霜头一次觉得,妈妈成天画眉,但都没有这个少年的眉毛来的好看。男孩年少嫩稚,被他不错眼地盯着看,脸便红了,有些不快,杀他的球杀得最狠。   傅明霜球技卓越,于是这场球赛便变成了他和少年的捉对博弈。厮杀了一下午,两人不分胜负,反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他们原本定好,输的那方请吃冰粉。两方杀了个平手,于是傅明霜提议他来请客。   他买了冰粉,一群少年们坐在操场的长凳上。傅明霜挨个分发,少年的那碗冰粉与众不同,杏仁、葡萄干、山楂碎、芋圆,莲子、燕麦、椰果、血糯米,满满地堆到冒尖。   男生们哗然起哄,少年的脸也红了,有些不自在:“你是不是给错了。”   傅明霜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拿勺子舀冰粉:“没给错。”   男生们嘻嘻哈哈打趣,他的同学叫他:“雪媚娘!给我尝尝!”   少年便把碗里的添料分出一半。   傅明霜问:“你为什么叫他雪媚娘?”   “你看他白糯糯晒不黑,像不像雪媚娘?”   傅明霜含笑看着,若不是怕被揍,他真想上手捏一捏。   那少年看着冷冰冰,其实不经逗,一逗就脸红。他恼了,从长椅上跳下来:“走了!我要回家了!”   傅明霜跟上,失落道:“就走吗?”   男生们嘻嘻哈哈,拥着少年,冲他们挥挥手跑了。   傅明霜有点遗憾,默默看着他们走远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他们是谁?”   他跟同学都不是松江市一中的,同学说:“我去问问。”   说去问问,却好几天都没有回音。傅明霜不好追问,怕被同学看出心思来,一个人跑到松江市一中,守着学生们下课。一脸蹲了几天,终于又看到那个男生,跟一群同学们从校门口走出来。   他问保安,保安说:“你说他?他叫朗欢,高二的。”   傅明霜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找机会,结识了朗欢,然而没到一个月,家里出变故,父亲过世,他被母亲带到了华亭市,等他有机会找来松江市,朗欢已经出国了。   傅明霜十七岁的那一年,疯狂地想念着那个夏天篮球场上的厮杀,梦里只有他和少年,他们呼吸交错,肌肤相贴,他的汗溅在自己脸上,是甜的。   虽然后来跟贺雪真结婚,日子一样幸福美满,但心中仍有小小的缺憾。他忘不掉那个夏天,所以在知道朗欢回国后,他动摇了。   “我喜欢的是朗欢,至于他,离都离了,没什么好说的。”傅明霜看着酒吧的窗外。   沈容想说,今天赛车时他紧张贺雪真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什么好说”,但既然傅明霜非得嘴硬,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江永怡叫贺雪真出去聚会。   与会者都是大学同专业的校友。   “你不是一直有在拍微视频吗?不要浪费了专业技能!这些学长学弟们现在都是业内人士,和他们交流交流,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江永怡说是这么说,但贺雪真知道,她就是想拉自己出来走走,多认识几个朋友,能遇到喜欢的人梅开二度就更好了。   江永怡拉着他进了一家日式居酒屋,包间里已经坐了几个年轻人了,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贺雪真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几人都对他很感兴趣,邀请他坐下。   “你不知道我,但我可知道你哦,学长,你一直是导演系的风云人物!”一个年轻短发女孩笑容爽朗:“很高兴认识你哦,我叫张思甜,低你三届。”   贺雪真和他们打招呼,年轻人们都很友善,他僵硬的肢体逐渐放松。   “咦,学长你是江北那边的人啊?我是松江市的!离你们那里很近呢!”   贺雪真说:“松江市我挺熟的,高中是在松江读的。”   “真的吗?”张思甜双眼晶亮:“我是松江市一中的,你呢?”   “我是七中的。”   “哦,好遗憾啊。本来还以为跟学长高中也是校友。”   江永怡打趣:“你低雪真三届,算一算雪真高中毕业,你才刚上高一,根本碰不上嘛。”   “能跟学长待过同一所学校,那也是缘分啊。”张思甜笑眯眯:“学长,下次你去松江一定要找我,我带你去学校周围逛逛!我们学校食堂夏天卖冰粉,味道超棒!”   贺雪真说:“好。不过你说的冰粉,我好像吃过。”   “咦,真的吗?”   贺雪真想了想,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我好想去过你们学校,不过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其实他记得,是同学说,松江市一中有个男生跟他长得很像,拉他去看。那天他没看到人,倒是跟同学在人家的学校操场上打了一下午的篮球。 第69章 世界四   张思甜不过是想跟他套近乎罢了, 自然不会追问一桩无关紧要的旧事,拉着他兴致勃勃地要加微信。   这时一个男生接了电话,站起来往外走:“你到了?就在平仓大厦左侧这家叫青木的居酒屋……好吧我去接你。”   一个学长叫他:“还有人要来?”   “是啊, 跟我同级的一个同学,听说我们聚会也想参加, 我就叫他来了。”男生急匆匆走了。   张思甜头都没抬, 加了贺雪真微信, 抿着嘴笑着滑手机, “咦,怎么设置了三天内可见,真是让人失望。”   江永怡笑她:“他朋友圈都是养生知识。”这时手机响了, 她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贺雪真年纪轻轻,并没有养生的意识, 但他妈年纪大了, 难免有点老年病,傅明霜成天忙着工作,也要注意身体,他于是关注几个公众号, 不定时发给他妈和傅明霜。   “啊, 连张自拍都没有吗?”   “大帅哥就坐在你面前, 真人岂不是比照片更生动?”学长打趣。   贺雪真被他们调侃, 不知怎么应对, 窘迫地捏着手指。江永怡打完电话, 回来跟贺雪真小声说:“老板找我, 我先走,你一个人能行吗?”   贺雪真比了个OK的手势。   江永怡拍拍他,跟其他人交代:“我把弟弟交给你们了, 可不许欺负他。我先走了,工作上有点事。”   众人对她挥手道别。   张思甜继续之前的话题,说:“可我回家也想看呢?岂不是看不到了?那不如贺学长跟我合个影吧!”   她心思暴露,众人哄笑。张思甜大方地把手机调到照相模式,交给另一个人,坐到贺雪真身边。贺雪真浑身僵硬,张思甜挨着他,笑容灿烂,看着镜头。   尹司诚跟校友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先前出去接人的男生带着他落座,笑道:“张思甜,你怎么换了位子?”   张思甜笑嘻嘻:“你没看出来吗?我在跟学长合影。”   贺雪真看到沉着脸的尹司诚,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动作。男生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跟我同一级的校友,尹司诚。”   贺雪真惊讶,这个男生做自我介绍时说,他是比贺雪真低一级的学弟,这么说尹司诚也是自己的学弟?贺雪真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和尹司诚之间气氛微妙,众人看出来了。男生问道:“你们认识吗?”   贺雪真点头,又补充:“不过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我并不知道他居然是我学弟。”   尹司诚不看他,语气酸酸的:“万众瞩目的贺学长,当然不会注意到我这个小透明了。”   他话说的不太客气,男生连忙打圆场:“哈哈,我记得尹司诚进学校时说过,他就是为了贺学长才考到我们学校读这个系的。你们毕业之后又有了联系,真是缘分啊。”   贺雪真吃惊,这男生说的是真的假的?尹司诚为了他才考到华亭大学?不可能吧。   男生见他不相信,继续爆料:“是真的,贺学长大二的时候是微镜头的社长,我跟司诚就是一起报名时认识的,他跟我说——”   尹司诚恶声恶气地打断他:“好了别说了,人家都没印象了。”   张思甜笑话他:“真是个别扭的迷弟,喜欢贺学长就大方点告诉人家啊。”   尹司诚瞪她一眼,张思甜不跟他说话了,继续缠着贺雪真,又用微信读书看贺雪真读过哪些书,跟他聊个没完。   尹司诚就坐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看。   贺雪真被盯着,有些不快,如果知道尹司诚会来,他肯定就不来了。尹司诚一个总裁,就这么闲吗?   偏偏尹司诚就是很闲的样子,盯着贺雪真看个没完。他在场,本来气氛融洽的一场聚会,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贺雪真站起来,说:“我也有点事,今天先走了。下次再跟大家聚聚。”   张思甜有点失望,其他人也跟着挽留:“怎么就走了?”“要不要我送你?”   贺雪真摆摆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出居酒屋。没想到尹司诚也跟了上来,追在他身后,问道:“我一来你就要走?”   贺雪真并不想跟他多话,默默看着路面。   可尹司诚偏偏就要跟着他,说个没完:“上次不是说好了我送你回去,你怎么跟沈容走了?”   贺雪真不理他,他气坏了:“贺雪真,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冷暴力!跟你谈恋爱的人一定很惨!”   又来了又来了,那个嘴贱的尹司诚又来了。   贺雪真厌烦了他,哪怕不在程伟那里干了,他也忍不住要回他一句:“那又怎样?我又不会跟你谈恋爱。”   “你——”尹司诚万万没想到贺雪真会忽然这么说,措不及防被打了一耳光似的!   他眼眶居然红了。   贺雪真无语,转头就走。尹司诚忽然在他身后大声问:“我就那么差劲?”   贺雪真一头雾水,回头:“什么?”   尹司诚一副情绪崩坏的样子,眼中带泪,怒道:“大学时你就这样,对我冷冷淡淡,你甚至连我是谁都没印象!我想你肯定是不喜欢胖子,我拼命减肥,可你呢?你还是那样,从来没想过多看我一眼,我只有跟你斗嘴,你才会给我眼神!我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贺雪真,你现在都跟傅明霜离婚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贺雪真一脸茫然,完全无法消化这番话的意思,路人见到一个帅哥对另一个帅哥含泪怒吼告白,登时停下脚步,感兴趣地看了过来。   尹司诚觉得羞耻似的,跑了。   于是贺雪真不得不一个人承受压力。   他飞快地进了地铁站,坐在座位上时,脑子里乱乱的,仍在思考尹司诚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尹司诚以前是个胖子?他努力想了想,终于在脑海里翻出一个胖子的影子。   是有这么一个学弟。   他即高且胖,看起来像座小山,又害羞似的,喜欢站在不远处,总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自己。贺雪真跟他打招呼,他就飞快地跑上前来,像只迫不及待地摇尾巴的小狗。   贺雪真在拍视频时指点过他几次,但他的确没记住这个学弟的名字。   大学里认识的人太多了。他忙着学习,做作业,社团活动,谈恋爱,毕业,结婚。   尹司诚是怎么减肥的?没想到那座小山,减了肥居然是个俊秀帅哥。   “我只有跟你斗嘴,你才会给我眼神。”想起这话,贺雪真失笑,他从来都阴阳怪气,不说人话,这不叫斗嘴,叫精神污染。如果尹司诚的社交方式别这么幼稚,他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但现在不可能了。   贺雪真出地铁站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那边是江崇的声音:“股权转让合同我已经写好了。你现在过来签呗。”   贺雪真说:“报地址。”   他转了一趟地铁,赶到地点,那是一处写字楼的办公室。江崇就坐在沙发上,黑着脸抽着烟,一边四个,两边站着八个魁梧高大的黑衣男人。不是打手就是保镖。   贺雪真推门进去。   江崇看着他,冷笑:“贺雪真,你还真敢来啊。”   贺雪真说:“是我的东西,我来拿,为什么不敢?”   他走到茶几前,合同铺在茶几上,签字笔也放在一边。贺雪真拿起笔,正要签字,江崇眼皮一抽,摁灭了烟头。   一个保镖抽出匕首。   “贺雪真,你真以为这百分之一的股份那么好拿?”   贺雪真头都没抬,说:“江崇,是男人就干脆点。要砍就砍!砍完了我立刻拍照,发给朗欢看看!”   江崇再一次被他的狠劲疯劲镇住了。他直觉,贺雪真不是在吓唬他,他是认真的。就像比赛时,每一次弯道超车时那么不顾一切的疯狂!   江崇不动,黑衣人们也没动。贺雪真把字签了,拿着合同离开。   江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气得一脚踹翻了茶几。   轰然一声,四周皆寂。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切。   江崇眉眼沉得滴水,看一眼手机,接了:“老傅?你这都跟他离婚了,你管我怎么折腾?你这对得起朗欢吗?……人在我这儿,手我刚砍下来,你现在送去医院,说不定还能接上!”   贺雪真看完了合同。   他现在拥有了傅氏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是有权利参与傅氏集团的高层会议的。他这百分之一,做不到翻云覆雨,把傅明霜赶下台,但他有权利过问傅氏的财务。他不相信,傅明霜真的能把财务报表做到滴水不漏。   抓到他的漏洞,就能让他吃官司。   这是A计划。   现在他有了一个更方便,更快捷的B计划。   A计划和B计划,何不同时实施呢?   他曾经加过尹司诚的微信好友,并把人屏蔽了。   现在他把尹司诚放了出来,看着尹司诚的头像,喃喃道:“你喜欢我,对吧?” 第70章 世界四   他的微信人挺多, 都分了组,其中一个组是傅明霜的好友圈子。大部分人都在,反倒是傅明霜, 和他离婚时两人双删了。   他发了条分组朋友圈:这个点了, 一小附近那家花记还在营业吗?   发完朋友圈, 他带上手机钥匙出门, 坐二路车,过八站,在市一小公交站下车。   这里有一家花记烧烤,味道很绝,傅明霜带他来过一次,随口告诉他,这地方还是尹司诚带他来的,尹司诚有套房子在这儿附近。   花记果然爆满, 贺雪真无所谓, 领了号坐在门口等。他穿一件老头背心, 牛仔短裤, 脚上一双旧球鞋,明明是一身随意的打扮, 却能让人挪不开眼。   他没理会来往路人的目光, 看一眼朋友圈,之前那条是分组发的, 自从他和傅明霜离婚,傅明霜的那些朋友们跟他就没什么来往了。就沈容回了他:别吃烧烤, 对身体不好。   贺雪真回复他:想吃小龙虾了。医生下班了?一起来啊。   贺雪真回复完,静静等着,不出十分钟, 果然看到了尹司诚的身影。尹司诚竭力装作来吃夜宵的顾客,远远地瞥了贺雪真一眼,便昂着脑袋不看他,领了号站得远远的。   又等了不到五分钟,排到贺雪真了。服务员收拾小桌子,贺雪真看向尹司诚:“要不要一起?”   尹司诚意外,没想到贺雪真会突然跟他说话。他在犹豫,贺雪真没催促,在小桌子边坐下点吃的。   在心里数到第九秒,尹司诚在他对面坐下,别别扭扭地问:“你怎么跑这儿来吃宵夜?”   “想来就来了嘛。”贺雪真点了小龙虾,把菜单递给尹司诚:“你呢?”   尹司诚点了点马路对面的小区:“我住在那里,肚子饿,就过来转转。”   尹总肚子饿,全华亭的高级外卖立刻送餐上门怎么可能转成跑到路边摊来乖乖排队。贺雪真没戳破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微微探着身子,看尹司诚点菜。   “这家的柠檬凤爪一般,五花肉味道不错。”贺雪真给出建议。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尹司诚蓦然抬头,贺雪真离得极近,老头背心空荡荡的,脖颈修长,那一段雪白一直延伸到领口。   一笔划歪。   尹司诚潦草点了几样,把单子给服务员,眼神闪躲,不敢和贺雪真对视。   贺雪真说:“我回到家才想起大学的事,你变化太大了,以前没认出你,不好意思。”   尹司诚闷声道:“算了。”   “我也不是有意对你冷淡,我这个人性格冷淡惯了,对谁都一样。”   尹司诚立刻反驳:“你对傅明霜就不一样!他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你坐在他身边,明明笑得很开心,很热情。”   贺雪真一愣,失笑:“那个时候他是我男朋友,后来我们又结婚了,我对他肯定不一样啊。”   两人沉默片刻,尹司诚看到贺雪真的手腕,忽然问:“痛不痛?”   “嗯?”贺雪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伤疤:“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你想明白了?”   “到这个地步了,想不明白也不行吧。”   尹司诚点头:“想明白了就好。桥归桥路归路,你不妨往前看。”   贺雪真微笑,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往前……看看你吗?”   今天下午这人还跟他喊:“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尹司诚显然也想起了下午的事,一脸窘迫,手忙脚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雪真嗯了一声,替两人分碗筷:“我知道。”   尹司诚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说:“你看看我也好,我不比傅明霜差。”   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贺雪真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现在还不想考虑那么多。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尹司诚点点头。   吃完这顿宵夜,贺雪真确定了,尹司诚还是喜欢他。   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玩弄别人感情的事,但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他只想让傅家人惨痛,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有好几天没联络尹司诚,尹司诚自己忍不住,给他发信息,问他为什么道勤和程伟的合作业务不是他来对接了。   贺雪真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尹司诚有点挫败,两天没发信息。   这天贺雪真又发了朋友圈:饥荒中,有没有来联机的?   以满员为由婉拒了几个非目标人员,尹司诚给他发信息:你账号多少?我加你好友吧。   贺雪真保持着稳定的频率,跟尹司诚逐渐加深接触,期间参加过一次傅氏集团的董事会,没有和傅明霜多作交流,一转眼夏天就过去了。入了秋,花记更新了菜品,贺雪真邀请尹司诚去花记尝醉蟹,吃完了夜宵,天色已晚,尹司诚提议:“你去我那儿睡吧,我们还可以玩一会儿饥荒。”   贺雪真同意,在小区的超市买了毛巾牙刷。   尹司诚的房子一百二十个平方,装修都是北欧风格,看起来简单干净。他穿进传出,很快收拾了一间客房,把闲置的游戏本给贺雪真,他用台式,两人登上了饥荒。   饥荒不能在游戏里聊天,所以两人之前都是用语音软件沟通的。贺雪真笑道:“不用YY就能交流,果然方便多了。”   尹司诚盯着他看,哑声说:“那以后就到我这里来玩游戏吧。”   贺雪真翘着嘴角,看了看他,没回答,继续专注地盯着游戏画面。   两人玩了一个小时,贺雪真洗了澡,尹司诚拿来了干净浴袍。内裤洗了,下面挂空挡令贺雪真有点难受,盯着晾在阳台的内裤:“希望明天能干吧。”   尹司诚吐槽他:“说了我现在去帮你买,你穿多大的告诉我就行。”   “不了。”贺雪真再次拒绝,走到客厅,茶几下放着的一个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什么?是400?”   400是大师镜头中比较高端的一款超远摄定焦镜头,傅明霜曾经给他买过,后来贺雪真为了给母亲筹钱,把器材都贱价卖了。   贺雪真拿着盒子打量,问尹司诚:“你怎么不用?把好器材放盒子里落灰,太浪费了。”   尹司诚走到沙发边蹲下,看贺雪真手中的盒子:“这个本来是要送给你的。”   “嗯?”贺雪真意外。   “大三的时候你过生日,社团的同学替你庆祝,我把礼物给你,但是你拒绝了。你还记得吗?”   贺雪真想了想,老实说,想不起来了。   尹司诚拉开茶几的抽屉,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个盒子,有大有小。他一一点给贺雪真看:“这是大四想送给你的,这是你二十二岁生日,我知道你是跟傅明霜一起过的。然后是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二十五,还有今年……”   他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手表:“我想给你,但我知道你会拒绝。”   贺雪真看看手表,又看看他。   尹司诚蹲在他膝盖边,仰头看他:“贺雪真,我一直在仰望着你,仰到脖子都酸了。”   两人对视着,他靠上前,轻轻在贺雪真脸颊上落下一吻,贺雪真没有推开他。   傅明霜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傅母坐在餐厅喝牛奶,吃蔬菜沙拉:“怎么这么晚起来?昨晚又没睡好吗?”   傅明霜脸色不太好,叹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总这么睡不好也不是办法,你去沈容那里看了没有?”   “看了,叫我放松心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傅母打量着他的脸色,关切地说:“要不你就给自己放个假,带小欢去国外转转?”   傅明霜失笑:“我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还反对吗?现在怎么叫他小欢了?”   “你喜欢咯,我这个当妈的也没办法。”傅母叹气:“雪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们没缘分。”   听见那个名字,傅明霜有些出神。   看见他神思不属,傅母问道:“怎么了?你不会现在又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雪真吧?你可千万别来这一出,妈的心脏不禁吓!”   傅明霜摇摇头,“没有。”   他喝了两口牛奶,又问:“妈,一个人过了九年,变化真的会很大吗?”   “那是当然的了,时移世易嘛!怎么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朗欢跟我九年前初见他时,不太一样了。”傅明霜思索着:“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变了太多,还是我九年前压根不了解他,毕竟那时候我跟他只认识了一个月。”   现在的朗欢,温柔开朗性格好,但什么事都喜欢依赖他,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和朗清这个哥哥把他给宠成这样的。他已经没有了九年前在篮球场上奋力杀他的锐利,也不是九年前那个表面冷冰冰,其实不禁逗的“雪媚娘”。   甚至有一次,他叫朗欢“雪媚娘”时,他一副迷茫的样子。   “这不是你高中时的外号吗?你不记得了?”   朗欢茫然摇头:“没有吧,我不记得有哪个人这么叫过我。”   傅明霜叹了口气,越是和朗欢相处下去,就越是觉得那个感觉不对。但他已经为了朗欢跟贺雪真离婚了,无论如何都要绷住,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脸。   傅明霜摇摇头,刷刷手机,“尹司诚这小子谈恋爱了。”   傅母也认识尹司诚,感兴趣地问:“哦,跟谁家孩子?”   “不知道,晒了张照片。”傅明霜把照片亮给傅母看,那是一双交握的双手,修长的手指扣在一起,一只手手腕扣着一块表,莫名地让傅明霜感到眼熟。 第71章 世界四   照片底下有人询问:这谁啊?   尹司诚没透露姓名, 神神秘秘的:他有点害羞,到时候会带给你们看的。   傅明霜回了个恭喜。   尹司诚在朋友圈疯狂秀恩爱,傅明霜也不甘落人后, 上午把工作做完, 下午约朗欢出去转悠。   两人骑着共享单车,迎着秋光游荡,从市人民医院, 一路骑到市体育馆。傅明霜拉朗欢进了体育馆:“办公室坐久了, 筋骨都乏了。我们去打会儿球。”   篮球场还有一处空着, 傅明霜交了钱,领了颗篮球,丢给朗欢。朗欢运了会儿球, 笑道:“我球技不好, 你可不要笑。”   “你真谦虚。”   傅明霜把西装脱了,放在一边, 解开衬衣袖口,袖子挽起, 和朗欢捉对厮杀。但很快, 他发现朗欢不是在谦虚,他球技的确一般。   打了半个小时,傅明霜微微舒了口气,问道:“你球技怎么退步这么多?”   朗欢哈哈笑:“毕了业就没摸过篮球了。”   他拍了会儿球, 问:“还来不来?你陪我多练几次, 说不定我就恢复水平了。”   傅明霜笑:“你身体刚恢复,别太劳累了。”   他拉着朗欢,让他站在三分线上:“练练投球吧。”   朗欢于是认真练起三分来,十投九不中, 看得傅明霜十分疑惑,当年他的三分可是神准无比,几年没摸球,真的会倒退成这样吗?   傅明霜有些失落,心中某个角落开始不安。   他跟朗欢骑着车,去定好的餐厅吃饭。两人走进餐厅时,居然撞见了尹司诚。   傅明霜跟他打招呼,笑道:“你怎么来这儿?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吧。”   尹司诚眼神闪了闪,拒绝了:“不了,我带了人来的,不当你们的电灯泡了。”   朗欢笑着问:“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是不是带了朋友来?究竟是在跟谁谈恋爱?这么神秘!”   “等他同意了,我会带给你们见的。”尹司诚满脸笑意,提起恋人时,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   傅明霜便不打扰他,带着朗欢登上餐厅二楼。   贺雪真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座位上,尹司诚已经点好了菜,打量着贺雪真的神色,问:“你刚才遇到傅明霜了吗?”   “嗯?”贺雪真抬头看他,洁白的脸颊被昏暗的灯光染出一层奶油般的光晕:“他来了?”   “跟朗欢一起来的。”   这话像是故意要提醒贺雪真似的,贺雪真微笑,尹司诚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别扭又幼稚,还患得患失。   但他并不打算安抚。   他可不是真的要跟尹司诚谈恋爱,他要做的是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   我可真坏啊,贺雪真这一刻充满了自我厌弃。   见他不说话,尹司诚追问:“你想见见他们吗?”   贺雪真微笑着:“既然出来吃饭,就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尹司诚抓着餐布的手指都痉挛了。   “我的确还忘不了他,如果你真的这么介意的话,我们就先分开冷静冷静吧。”贺雪真轻飘飘地提议。   尹司诚连忙握住他的手:“不要,不要这样。我不说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晚餐,尹司诚跟他讲些生意上的趣事,贺雪真就含笑听着。   可能因为他平时不爱笑,笑容便让人觉得格外珍贵,格外动人。   尹司诚默默看着,不明白为什么傅明霜居然会跟贺雪真离婚,能拥有贺雪真还不够吗?朗欢真的能比贺雪真还好吗?   他内心生出巨大的满足和窃喜,还有终于能把宝物据为己有的不安。   快用完餐时,贺雪真不小心把剩汤泼在手上,尹司诚连忙抓着纸巾替他擦手。贺雪真的手腕上戴着那块尹司诚送的表,刚好能遮住狰狞的伤疤。   戴着表,擦拭不方便,贺雪真拍拍他的手背:“我去洗手间冲一下,你等等我。”   他进了洗手间,弯着腰,把手表解下放在一边,用水冲洗手背,这时有人进来,贺雪真微微侧身让人走进去。   然而男人顿住身,看着放在一边的手表,眼光扫向贺雪真。   贺雪真也抬起头,在玻璃镜内与他四目相对。   是傅明霜。   贺雪真条件反射般思考,在这里杀了傅明霜还能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把表扣在手腕上,冲傅明霜挑起嘴角,转身便欲离去。   傅明霜忽然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表不错眼地看,问道:“尹司诚的男朋友是你?”   “关你什么事?”贺雪真甩开他的手,一径向外走。   尹司诚已经结了账,在大门便等着,见傅明霜跟在贺雪真身后追出来,心里咯噔一声,又感到松快,终于被发现了。   他没必要感到心虚的不是吗,虽然跟傅明霜是朋友,但傅明霜都已经跟贺雪真离婚了。   贺雪真挽住尹司诚的胳膊,姿态明显。   傅明霜难以置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尹司诚:“所以你在朋友圈里发的就是他?”   尹司诚点头,坦率道:“老傅,你跟他都已经离婚这么久了,应该不介意吧?”   傅明霜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耳鸣声大作。他听不清尹司诚说了什么,怔怔地看向贺雪真,贺雪真拉着尹司诚:“走吧。”   傅明霜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气血上涌,喉头竟是一阵腥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狠狠地翻搅着心脏,真切的痛楚传来,傅明霜却辨不明缘由!   为什么?   就算意外,但他不该如此啊!他跟贺雪真都已经离婚了,哪里管得了他跟谁在一起呢?!   理智如是劝说,然而胸口的疼痛仍是挥之不去。服务生见他脸色难看,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傅明霜按在他肩上,走到一边坐下。   朗欢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从楼上蹬蹬下来,见傅明霜坐在一张空桌边,服务生关切询问着什么。   他连忙走上前,问道:“明霜,你怎么了?”   服务生说:“这位先生似乎心脏有些不太好……”   傅明霜说:“我没事。”   他脸色好多了,问朗欢:“你吃好了吗?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朗欢讷讷点头,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傅明霜打了秘书电话,让他开车来接。坐在后座上,他忍不住又翻出尹司诚那条朋友圈,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难怪他觉得熟悉,因为这只手,他牵过无数次,也亲吻过无数次!   看着他之前留言的“恭喜”两个字,傅明霜忍不住讽笑。   朗欢看他笑得渗人,有点害怕:“明霜,你怎么了?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先送你回去。”   把朗欢送回家,傅明霜给尹司诚打电话:“出来喝一杯?”   尹司诚说他没空,傅明霜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在陪贺雪真。   这个推测像一只手,把他的胃狠狠揪紧了。   他忍不住问:“所以你是认真的了?”   尹司诚说:“当然是认真的。老傅,既然你跟他已经离婚了,我希望你别管那么多了。”   傅明霜无话可说,他的确没有任何的立场对朋友和前夫的恋情指手画脚。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他,毕竟我跟他夫妻一场,不想看他受伤。”   “受伤?”尹司诚语气有点微妙:“我不会伤害他的,反倒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他手表吗?”   “为什么?”傅明霜立刻感觉到了尹司诚话语中的玩味,像带着小刺,轻轻地扎他,不会疼,但会让他不快。   “你有机会看看他的手腕就知道了。”   尹司诚挂了电话。   傅明霜心情不太好。秘书斟酌道:“傅总,现在是送您回家,还是到哪儿去?”   “去沈容那儿。”   沈容像个情感咨询师或者心理医生,他们心情不好时,要么喝酒,要么就是去找沈容排解。秘书对傅明霜的行动规律已经琢磨透了,方向盘一转,往沈容的诊所开去。   可怜的沈医生业务繁忙,大晚上还在加班。傅明霜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见到诊所新招的一个男医生,觉得有些眼熟。   那男医生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跳进跳出,忙着安抚病人。   沈容疲倦地推了推眼镜,送走病人,冲傅明霜招招手:“老傅来了?进来吧。”   傅明霜走进去,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嚷道:“尹司诚跟贺雪真在谈恋爱!”   “哦?”沈容把自己丢进皮转椅里,瘫了一会儿,慢慢消化着这个新闻。   他就像一只慢吞吞嚼叶子的树懒,看得傅明霜焦虑不已:“他们……他们居然在谈恋爱。”   沈容端起保温杯,啜饮一口,推了推眼镜:“老实说我不是很意外。”   “什么?”   “司诚一直喜欢贺雪真啊。你没看出来?”沈容摸着下巴:“但要我看,雪真挺讨厌他的。司诚那小子,表达感情的方式有点幼稚,就像幼儿园那些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生的笨孩子。雪真怎么被他打动了?”   傅明霜难以置信,双手撑着膝盖:“你说什么?”   沈容望着傅明霜,眼神有点迷茫:“他们俩谈恋爱,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呢?老傅,难道你真的还对雪真余情未了?”   傅明霜条件反射般否认:“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出乎意料!难以置信!”   “那就行了啊。”沈容摊摊手:“别大惊小怪的,你都有朗欢了,还不能允许雪真跟别人在一起吗?”   傅明霜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惊慌失措的头脑冷静下来,“对,你说的没错。我都跟朗欢在一起了,贺雪真也不会一直单身。”   他站起来:“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兄弟之间说什么不好意思。你最近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还行。”傅明霜往门口走,又突然回头:“我只是觉得意外,毕竟前夫跟朋友搞在一起,谁都会震惊的,对不对?我并不是不能接受贺雪真找对象,毕竟他现在跟我没关系了。你不要误会。”   沈容点点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误会你。”   傅明霜点点头,推门走出去。   话虽这么说,但语与其说是在向沈容解释,更多的却如同在催眠自己。可惜这次来找沈容排解的效果似乎并不好,他胸口堵着一口气,胃里沉甸甸缀着块石头似的,叫他难受得厉害。   诊所新来的医生也打算下班了,脱了白大褂,换上常服,正要来跟沈容道别。他和傅明霜险些撞在一起,打了个照面,傅明霜忽然想起这是谁了!   这是他的高中同学,十七岁那年,就是他把自己叫到松江市一中去打篮球的!   “谭细泽!是你!”   同学愣了愣,终于认出了傅明霜:“是你!明霜!你变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你了!” 第72章 世界四   谭细泽高中毕业考到了另一所大学, 那之后两人就没见过了,没想到会在沈容这里遇到,旧雨新知齐聚一堂, 倒是缘分。   可惜今晚傅明霜的内心一团乱麻, 暂时没有和他叙旧的心思,拿手机加了他的微信号,两人便道别了。   回到家, 他情不自禁又翻出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想起尹司诚说过的:“你有机会看看他的手腕就知道了。”   贺雪真的手腕怎么了?   他琢磨着这个问题, 渐渐睡了过去,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傅母见他脸色不妙, 关心他。傅明霜摇摇头:“没事, 就是睡眠不好。”   “听你秘书说,你昨天下午跟小欢出去了, 没放松放松吗?怎么还是睡不好?”傅母嘀嘀咕咕。   傅明霜脸色疲惫,他睡不好的问题, 来自一年前。那时已经跟贺雪真离婚了几个月了, 跟朗欢也正式在一起,多年相思终于得偿所愿,本应该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睡眠却出了问题。   半夜朗欢把他叫醒, 他才发现自己脸颊竟是湿漉漉的。朗欢一脸尴尬:“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傅明霜在醒来的瞬间就忘掉了梦境, 但那痛苦仍如影随形,紧紧压着他的胸口似的,让他喘不过气。   昏暗的卧室灯光下,看见朗欢的脸, 他有一瞬间的怔忪,内心生出一种握紧他的冲动。   朗欢说话了——一说话,他便清醒了,意识到这是朗欢——他说:“你刚才在梦里哭,还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傅明霜问:“你听清楚了?”   “你在喊:阿真。”朗欢清凌凌的眼带着谴责似的看着他。   傅明霜尴尬,开玩笑:“做噩梦了,可能是梦见他要杀我吧……”   朗欢勉强翘了翘嘴角。   自那次以后,他便搬回来跟母亲一起居住,结束了他和朗欢短暂的同居生活。   但每夜梦魇的情况没有改变,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总是精神疲倦。   傅母叹气:“唉,要是雪真还在就好了,他不是会推拿什么的,给你在穴位上推一推也好啊。”   以前贺雪真夫夫俩跟她住在一起,她因为颈椎不好,有头疼病,贺雪真特意去跟中医院的大夫学了一手推拿技术,定时为她推拿,头疼病已经很久没犯过了。   当初自己因为他是邱妙香的儿子,对他一直不太热情,可那孩子心无芥蒂,对她一直照顾得很是贴心。有一年自己骨折,都是他忙前忙后的照顾。   人在时没觉得多么特别,人一走,却又开始想念。尤其是现在有朗欢对比——倒不是觉得朗欢不好,而是这孩子被家里宠到大的,便不懂怎么心疼人,别说给傅明霜推拿了,连个汤都没煲过一次。   “离都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傅明霜吃了早餐,去公司了。   车上,秘书把一封滴滴嘟嘟视频网站的周年庆邀请函呈给他。   傅明霜是这个网站的VIP用户,但周年庆邀请的是作为合作伙伴的傅氏集团总裁。   “他们还邀请了谁?请了尹司诚吗?”   尹司诚在这个网站有账号,他签的是作品约,不是个人约。傅明霜知道后,给他打赏了不少钱。   “请了。邀请名单在这里,请您过目。”   秘书把名单也发给了他。   傅明霜用平板打开,滴滴嘟嘟请了今年热度榜前一百的UP主,不过这个排行变动不大,大部分都是去年就参加过周年庆的。除了尹司诚,其他大部分UP他都有所了解,看过一两部作品。   “雪夜独行?这是个新人吧?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吃早餐时,尹司诚跟贺雪真说:“下周我要去参加滴滴嘟嘟的周年庆,我可以带个人,你想不想一起去?”   “嗯?”贺雪真没睡醒似的,顶着一头乱翘的黑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尹司诚噗嗤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去吗?你有没有喜欢的UP主?”   贺雪真问:“道勤跟滴滴嘟嘟有合作吗?”   “不是。我是作为UP主被邀请的。”尹司诚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拿出手机,把滴滴嘟嘟的APP后台翻给贺雪真看。   贺雪真一眼就看到了他的ID:西风吹雪。   贺雪真动作一顿。   尹司诚并未察觉,把自己的作品列表打开:“学长,用你的专业眼光品评一下?”   作品列表里前三部,名字都很熟悉,贺雪真曾经看到眼睛都要出血,怎么也不会忘。   贺雪真勉强翘起嘴角:“不错,没有荒废了专业技能。”   尹司诚抱着他,问道:“你呢?毕业好几年了,有没有想过重操旧业?”   “器材都卖了。”贺雪真吃了早饭,跟尹司诚一起出门。   尹司诚把他送到程伟那里,再去道勤。   贺雪真一上午都心神不宁,中午打开邮箱,是滴滴嘟嘟官方的周年庆邀请。   周年庆这天早晨,尹司诚站在落地镜前打领带,怎么打都不对,解开重头来。贺雪真替他解开领带,打了一个整齐的温莎结,掖进西装里。   尹司诚眉眼沉得要滴水,不是滋味地问:“以前也帮傅明霜这么打过领结吧?”   贺雪真丢开他,走进客卧穿衣服。尹司诚跟在他身后,又问:“你真的不跟我去吗?”   贺雪真穿上外套,问道:“你很想我去?”   “今天我会有一个奖,虽然只是个网站内部的奖项,奖金也没多少,但我希望那一刻能有你陪我一起见证。”   尹司诚知道,今天傅明霜也会去参加年会,傅氏集团旗下的公司跟滴滴嘟嘟是合作伙伴。   在傅明霜面前领奖,和贺雪真一起分享这荣耀的一刻,会让尹司诚有一种他赢过傅明霜的感觉。   只是想想就觉得很棒。   但昨晚贺雪真说他不会去,所以一直到早晨起来,尹司诚的心情都不太美妙。   贺雪真的胳膊搭在他肩上,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吧,我会出现的。”   “你不跟我一起?那你怎么进场?”   贺雪真含笑,推着他走到门口:“放心吧,我到了的话会跟你联系。”   贺雪真终于愿意妥协,尹司诚的心情阴转多云:“那你一定要来,来了就给我电话,我会出去接你。”   贺雪真摆摆手,送别他。   滴滴嘟嘟的总部就在华亭市,周年庆的会场设在环球大厦顶楼。尹司诚到场后,被工作人员引导入座,期间有不少人前来跟他攀谈,尹司诚心不在焉。   这时傅明霜也入场了,两人随意地寒暄几句,便没话了。有贺雪真横亘在两人中间,关系冷淡疏远也是难免。   尹司诚一直到周年庆开始,也没等到贺雪真的联络。   主持人是从市电视台请来的一对帅哥美女,擅长活跃气氛,场子很快热起来,滴滴嘟嘟的总裁致辞,傅明霜作为合作伙伴,也上台说了几分钟。接着是介绍这次参加周年庆的UP主们。   尹司诚被工作人员带到后台,听着主持人介绍他和他的作品,一颗心却沉到了底。   贺雪真答应他会来的,为什么没有来?   主持人介绍完毕,他走上台,哪里还有领奖的心思,只想立刻给贺雪真打个电话问情况。他简单致辞,领了奖,看着傅明霜坐在第一排为他鼓掌。   女主持人笑道:“对了,西风啊,听说你和傅总关系很好哦。傅总还曾经砸了十几万,送你上用户最喜爱榜,有这个事吗?”   傅明霜坐在台下笑了笑。   “朋友之间闹着玩的。”尹司诚扯了扯嘴角,显然没心情应付她。   “看来西风大大跟傅总的关系真的很不错呢。那么先请西风吹雪大大就座。下面这一位UP主,签约网站已经有五年,但一直保持着一年一部作品的低更新频率,常常有人感慨,这位大大如果能提高产出,可能早就已经红了。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去年大大发布了一部不到三十分钟的短视频,初发布时,视频因缺少曝光,暂受冷遇,但是金子总会发光,好作品口碑自然会发酵。现在大大的视频《素缕》已有一亿两千万的点击,三千三百万的播放量,我想,这就是对一个用心沉淀好作品的创作人,最好的回报!下面有请雪夜独行大大。”   尹司诚心不在焉地听着,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掏出手机,一边给贺雪真打电话,一边不经意扫了台上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呆了,贺雪真正从后台走出来,表情平静,喜怒不形于色。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尹司诚连忙把手机挂断,看着台上的贺雪真。   贺雪真气质独特,容貌出众,理所当然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他眼中含波,原本是多情的眼,却有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站在台上,静静地扫视众人,像是在看谁,又像是什么也不能入他的眼。   这般高岭之花的模样,与尹司诚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坐在尹司诚旁边的是个女孩,一面小声惊呼:“好帅!”一面掏出手机拍照。   尹司诚有些不快,像是自己的宝物被人觊觎了似的。他伸长脖子看第一排的傅明霜,傅明霜果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贺雪真。   女主持人开玩笑:“今天的男UP们颜值都好高啊。小楷,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男主持人笑着接过话题:“今天本来就是各位UP主们的主场嘛,自然应该把高光都聚集到我们的UP主身上来。雪夜大大,自从发了《素缕》,您已经快一年没有发布新作品了。按照您之前产出的频率,新作是不是快了?”   贺雪真接过话筒,说:“没有新作,设备都被我卖了。”   主持人大惊,问道:“为什么?您打算退圈吗?”   贺雪真想了想,说:“前段时间三次元有了一些变故,现在已经没有沉下心创作的心情了。等这些事过去,可能我还会重操旧业吧。但肯定不是现在。”   变故?   尹司诚想,他说的变故,是离婚吗?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这么大?   他居然从来没跟自己说过,他也是滴滴嘟嘟的签约UP主这件事。那傅明霜知道吗? 第73章 世界四   尹司诚近乎贪婪地看着贺雪真, 但贺雪真并不是喜欢表现的人,随意说了几句,就下台了。   尹司诚见他坐下, 弯着腰走到他那一排, 和他身边的人换了个位子,挨着他坐下。   贺雪真看了他一眼,翘起嘴角。尹司诚握住他的手, 这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凉的。   “是不是冷气太足了?”尹司诚替他搓手,身子歪向他:“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也和滴滴嘟嘟签约了?”   贺雪真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尹司诚捏了捏他的脸,“上次给你看我的作品时,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学长?”   贺雪真摇摇头, 靠在他身上:“有点累了。你领了奖, 我们等会儿就离开吧。”   尹司诚揽住他:“好。”   可没想到两人没走成, 贺雪真居然也拿了个奖, 傅明霜作为颁奖嘉宾, 要把奖杯颁给他。   傅明霜神情复杂, 背对着台下观众, 定定地看着贺雪真,轻声说:“你真让人意外。”   他知道贺雪真有在拍东西, 还给贺雪真买过镜头和器材,但没想到贺雪真会是滴滴嘟嘟的签约UP主, 还产出了《素缕》这种大爆微视频。   贺雪真只是勾了勾嘴角。   傅明霜问:“你为什么卖设备?出了什么变故?”   肯定不是离婚这件事,他知道贺雪真有些积蓄,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要把设备都卖了?   “和你没关系。”   “……好吧。”傅明霜无奈,把奖杯递给贺雪真, 轻轻抱了抱他:“祝贺你。”   他虚虚揽着贺雪真,拍了照,两人握手,陆续下台。   贺雪真走到台下,尹司诚一副心情不太美妙的样子。贺雪真把奖杯递给他:“帮我拿着,走吧。”   两人走到环球大厦外,一个中年人蹿上来,拦住了贺雪真。尹司诚皱眉,神色不善:“你是谁?”   贺雪真按住尹司诚:“来找我的,我认识。”   中年男人对尹司诚笑笑,带着期盼看着贺雪真:“小贺,给你发私信你没回,我只好到这里来堵你了。”   贺雪真带着他走到一边,直截了当地说:“俞叔,我现在连视频都不想拍了,器材也都卖了,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俞叔措手搓脚:“小贺,你还真把器材卖了啊?”   贺雪真点点头:“给我妈筹医药费,当时跟你说过的。”   他那时跟俞叔说过,母亲生病,他为了筹治病钱,请他们放宽一点条件,他对作品有信心,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给广告方带来丰厚回报的。   但他们表达了惋惜,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自己。   贺雪真有点想笑,在他四处筹钱的时候,偏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仿佛身处孤岛,唯一的路通向地狱。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可江崇给他送股份,尹司诚给他送昂贵的礼物,就连广告商也屡屡来找他,钱都疯了似的往他手里钻。   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吧。   他撇下俞叔,跟尹司诚回去了。   尹司诚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问贺雪真:“你以后都不拍视频了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离婚这件事给你的打击就这么大?”尹司诚盯着贺雪真,把他拉坐到膝盖上,胳膊圈着他,是一个极具占有性的动作。   贺雪真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毕竟是在一起好几年的人。”   尹司诚有些不快,抱住贺雪真,头抵在他锁骨上:“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贺雪真主动承担了做午饭的任务,尹司诚便在书房内处理公事。   事情做完,他打开滴滴嘟嘟的网站,进入论坛,果不其然,今天的论坛大部分帖子都在讨论滴滴嘟嘟的周年庆。   他跟贺雪真容貌出挑,又都年轻,讨论他们的自然比别个多些。尹司诚一边看着,一边默默把贺雪真的照片右键保存,他电脑里有个文件夹,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几千张照片。   尹司诚原本看得颇有兴致,鼠标往下一滑,看到有个网友提到:“傅氏集团的总裁也好帅啊!而且还这么年轻,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尹司诚的心情瞬间灰暗,啪地把帖子关了。然而傅明霜那个颜值和财力,走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焦点。   论坛首页此时就飘着一个帖子——   【傅氏总裁就是吴钩霜雪明吗?嚯,他跟雪夜独行一起站在台上,雪夜居然没跟他动手,真是好涵养】   尹司诚疑惑,帖子里的众人也有不少不知前因后果,迷惑不解:   【这两人有过节吗?】   【哦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傅土豪曾经给西风打赏,结果把刚上打赏榜的雪夜大大挤下去了。】   【嚯,这么说现在看看《素缕》的播放量,碾压西风了吧。这么一想还真爽!】   尹司诚眉头一跳,点着帖子里的链接,看到了一个一年前的帖子。   他想起来,那次傅明霜给他怒砸几十万,把他的三部作品送上了打赏榜。那两天论坛猜测傅明霜是他金主,他还用西风吹雪的微博号辟谣了。   所以那次,贺雪真的作品也刚好上了打赏榜,被傅明霜砸下来了?   尹司诚登时有些愧疚,如果不是那次他挤掉了贺雪真的榜单,贺雪真肯定早就红了吧。   尹司诚有些不是滋味,继续看帖子里的回复:   【我说,你们没发现吗?雪夜大大跟傅总前夫长得好像!我记得他前夫跟现男友长得一模一样!】   【卧槽!这是什么惊天大料?!】   【所以雪夜大大是傅总前夫?】   【啊这……今天我在现场,我说一句,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认识的。反倒是雪夜大大和西风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这是什么贵圈真乱?】   【贵圈真乱+1】   尹司诚再刷新一下,帖子被删了。   他扫了一遍论坛,所有讨论贺雪真的帖子都被删了。   贺雪真已经做好了午饭,叫他:“司诚,出来吃饭。”   尹司诚走出来,忽然从身后抱住贺雪真,小声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你一台车吧?”   之前抢了贺雪真的曝光,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不擅说软话,更愿意用物质补偿表达歉意。   贺雪真失笑,拍了拍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想要,吃午饭吧。”   尹司诚闷闷不乐地坐着,贺雪真问他:“怎么不拍照?”   之前每次他下厨时,尹司诚都要兴致勃勃地拍张照发朋友圈:亲亲老婆亲自下厨,味道超棒!   秀到佛系老好人沈容医生都遭不住,勒令他下次再秀恩爱必须分组。   尹司诚摇摇头,想了想,向他提议,已经谈了这么久了,想带贺雪真出去玩玩,跟沈容这些朋友们正式见个面什么的。   他这是想要名分了,贺雪真欣然道:“好啊。”   于是尹司诚组了个局,约沈容等人出来坐,几个人找了道勤旗下的一家桌游馆聚会。   傅明霜也跟朗欢一起来了。   不知道是尹司诚叫来的,还是沈容叫来的。   沈容唏嘘:“唉好不容易出来聚会,你们居然都拖家带口的,就我跟老李,两个孤家寡人。”   他说的老李叫李明越,跟贺雪真关系也过得去。   尹司诚取笑他:“那你赶紧找一个啊!”   沈容唉声叹气:“老胳膊老腿的,回家就只想瘫着。”   贺雪真点了喝的,端回来放在桌上。尹司诚顺手就去拿咖啡,贺雪真拍掉他的手,把纯净水递给他。   李明越哈哈笑,奚落尹司诚:“瞧瞧,现在喝咖啡都要被管。”   贺雪真解释:“他心脏不好,带□□的都要少喝。”   尹司诚之前为了减肥,吃了不少三无减肥产品,吃得脸色常年青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尹司诚拿了纯净水,回李明越:“这是学长对我的爱,你不懂!”   朗欢一直坐着没吭声,这时候忍不住问:“为什么叫学长啊?”   “我们一个大学一个系,他比我大一届。”尹司诚解释。   沈容嚯了一声:“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所以你们早就认识了?”   傅明霜坐着没说话,这时候也忍不住看向尹司诚和贺雪真。贺雪真喝饮料,翻看桌游馆的副本资料,尹司诚坦然道:“我就是为了他才考华亭大学的。”   朗欢笑道:“那真是要祝贺你们终成眷属了。明霜,你说是不是?”   傅明霜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看着尹司诚:“你真是深藏不露,之前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尹司诚微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第74章 世界四   沈容见气氛不对, 连忙催促:“好了好了,我们进密室吧。”   这是一家密室逃脱桌游馆,几个人挑选了一个恐怖游戏本, 名字叫《女生寝室》。傅明霜和朗欢先进去, 沈容和李明越走中间,尹司诚牵着贺雪真殿后,进入了女生宿舍楼。   大门在身后关上, 宿舍楼的灯光幽暗,六人分成三组,到各个寝室里找线索解密。但这样一来找线索的速度就慢了, 于是六个人分开,刚好可以把六间寝室搜个遍。   贺雪真单独进入一间寝室, 正在搜线索时, 寝室里昏暗的灯光忽然灭了, 四周一片黑暗, 寝室门缓缓合上, 锁死, 门背后现出一个穿白衣的人影。   饶是知道那是工作人员扮演的NPC, 贺雪真也被吓了一跳,盯着白影下意识往后倒退, 一路退到了阳台上。   寝室之间的阳台是相通的,被一扇门隔开了。白影悄无声息靠近, 贺雪真手忙脚乱,打开阳台的门, 冲到隔壁寝室,把阳台门锁死。   隔壁的灯也熄了,他慌不择路, 撞到一个人,没穿白衣,不是NPC,看个头是个男人,那就应该是同伴了。   男人牵住了他的手,贺雪真问:“是司诚吗?”   黑暗中传来傅明霜的声音,“是我。”   贺雪真吃惊,想挣开他的手,手腕却被傅明霜死死扣着。   “你想干什么?!傅明霜,放手!”   傅明霜好似没听见,更不理会四下里一片漆黑的恐怖氛围,问道:“所以你真的喜欢尹司诚?”   他的声音紧绷,似是死死地压抑着什么。知道“尹司诚和贺雪真在一起了”这个事实,完全比不过亲眼看见“尹司诚和贺雪真在一起了”来的杀伤力大。   早在看见尹司诚频频在朋友圈秀恩爱,傅明霜就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贺雪真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他要跟谁在一起,自己都管不着。可亲眼看见贺雪真和尹司诚出双入对,关心他所以不让他喝咖啡,这份体贴,是曾经只给他的。   听到尹司诚炫耀般说,他认识贺雪真很久了,是为了贺雪真才考进华亭大学的,他更是觉得荒谬。好像他才是情深不悔的真命天子,而自己不过是他和贺雪真的爱情剧中短暂出场的配角!   傅明霜很不舒服。亲眼看见贺雪真跟尹司诚情投意合,卿卿我我,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他并不是真心想知道贺雪真是不是真的喜欢尹司诚,他只是,只是想抓住贺雪真的手。   这冲动不知缘何而起,不知从何而来,但在握住贺雪真的那一刻,他感到满足。   在这一刻,黑暗中,只有他跟贺雪真。   空气中,贺雪真身上好闻的气味若有若无地传来,让傅明霜的感官变得敏锐,只是碰触到贺雪真的肌肤,都让他激动到战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像饥渴许久了似的,在这场肌肤相贴的甘霖中狂欢。   贺雪真拼命想甩开他的手:“傅明霜!我喜不喜欢尹司诚跟你没关系!放手!”   傅明霜死死扣着他,贺雪真挣扎间,衬衣的袖口乱了。今天贺雪真没戴手表,傅明霜的指腹摸到他的手腕,凹凸不平的触感,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寝室大门被推开,一人冲进来,哪怕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他蓬勃的怒气。   “司诚?!”贺雪真下意识觉得是他,叫他。   尹司诚捕捉到他的位置,抓着贺雪真的手,停电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去找贺雪真,在走廊上听见傅明霜和贺雪真的争执声,想也不想地冲进来了。   “老傅,你干什么?放手!”   傅明霜没动。   尹司诚寻着贺雪真另一条胳膊,摸到傅明霜扣在他手腕的连接处,把傅明霜的手扯开。   他拉着贺雪真走了,傅明霜还站在黑暗之中。   尹司诚没了玩游戏的心思,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紧紧握着贺雪真的手。   贺雪真则在琢磨,傅明霜这厮究竟是什么意思?抓着他不放时那个样子,不会是想吃回头草,一脚踏两船吧。   不管傅明霜在想什么,看尹司诚这恼火的样子,一切都跟自己设想的一样啊,他们最好再闹一闹,闹得更激烈才好。   两人没了心思解密,接下来的情节就全靠沈容和李明越推进了。好在这个游戏本不算难,一个小时后,六个人成功出了密室。   尹司诚眉眼阴郁,傅明霜的脸色也不好看。朗欢跟在傅明霜身边,问:“怎么了?刚才在密室里吓着了?”   傅明霜摇摇头,不想说话,乌沉沉的眼睛看了会儿尹司诚和贺雪真,眼光掠过贺雪真的左手腕。   贺雪真说他有些累,尹司诚就送人回去。   李明越和沈容都看出来气氛古怪,赶紧溜了。朗欢料到方才傅明霜和贺雪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追问傅明霜,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朗欢委实不快,贺雪真跟尹司诚在一起,最高兴的就是他了。可没想到傅明霜的态度越来越微妙,他是家里宠大的,再喜欢傅明霜,也难免觉得委屈。   傅明霜把他送回家,朗欢赌气,回了家就没再跟傅明霜发信息。   傅明霜则去找沈容喝酒。   沈容料到他会来,唉声叹气:“下次你要付我心理咨询费。是为了贺雪真来的吧?”   傅明霜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轻烟上升:“我绷不住了。”   沈容耙了耙头发:“老傅,没你这样的,当初要离婚的时候我就劝你三思,你说如果不能跟朗欢在一起,这辈子都不甘心。你现在这算什么?把人弄到手了,发现他没想象中那么好了,又来吃回头草?”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放不下……”   “老傅!”沈容脸色不快:“那现在已经是你兄弟的男朋友了!你要干这么没品的事吗?”   傅明霜一瞬间被点了穴似的,过了片刻,才哑着声音缓缓说:“一定要提醒我这件事吗……”   这是他拼命想要逃避的现实,却被沈容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事实在告诉他,贺雪真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他的。他做错了选择,想回头已是千难万难。   傅明霜闷头狠狠抽了一口烟,额角青筋暴起,嘎哑着声音,“尹司诚那小子,到底什么意思?说什么为了贺雪真才考到华亭大学的,呵,花花大少居然是个痴情种,你信吗?”   沈容叹气,正要说话,尹司诚冲进来,怒道:“傅明霜!”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更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眨眼间,尹司诚已经来到傅明霜面前,眼看拳头便要招呼上了,沈容眼疾手快,抓住尹司诚。尹司诚啐道:“傅明霜,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薄情寡义,不知好歹?!”   傅明霜站起来,神色不善,他摁灭了烟头,看着尹司诚:“你要跟我打架吗?”   尹司诚眼中满是怒火:“你以为我不敢吗?傅明霜,我来就是为了警告你,离贺雪真远一点!”   沈容连忙道:“好了好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别这样!司诚,你少说两句,你想想,从小你就跟在明霜后头叫哥哥,别人不带你,都是明霜带你玩,他不是你哥,也胜似你哥了啊!”   尹司诚怒道:“我没这种觊觎弟媳的大哥!”   傅明霜怒火更炽:“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从大学就认识贺雪真,那我跟他结婚的时候,你敢说你没动过念头?!你又是什么?我也没你这种惦记嫂子的弟弟!”   “我再惦记嫂子,你们在一起时我也没想过动他,你呢?”尹司诚一字一顿,盯着傅明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密室里跟贺雪真动手动脚,你有朗欢还不够?”   傅明霜还要说什么,猛然看见尹司诚锁骨上一点刺眼的红痕。他一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登时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让他四肢百骸都冰冷刺骨!   沈容说的没错,贺雪真现在是尹司诚的人,这是他再怎么无法接受,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跟尹司诚撕破天又能如何,他输了就是输了!   傅明霜退后一步,跌坐在沙发上,神情颓败。尹司诚挣开沈容,咬牙道:“离他远点!”说罢气冲冲离开。   沈容看向傅明霜,重重地叹气,正要规劝,傅明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斗败了的公鸡似的,瑟缩着走了。   傅明霜躺在卧室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又想起密室中牵起贺雪真时的感触,还有那凹凸不平的触感,贺雪真究竟怎么了?   傅明霜爬起来,打开电脑,莹莹的冷光映着他英俊的脸庞。这段时间,滴滴嘟嘟把论坛里讨论他的帖子都删了,并跟傅氏集团的经理报备过这件事。他问秘书要来那些删帖的后台数据,居然有不少跟他有关的帖子聊到了雪夜独行。   他一一浏览,越看便越是心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居然曾经因为给尹司诚打赏抢走贺雪真的曝光么?   他忽然想起来,这事还曾闹到微博上,尹司诚把他的微博亮出来后来了一波围观人群。少数人指责他不应该不讲规矩,仗着有钱抢走别人的机会。   傅明霜登陆了微博,找到了那几条评论。   还有他自己给一个网友回复的:我为什么要考虑loser的心情?   傅明霜一颗心往下沉了沉,直觉不妙。   点进这个网友的微博,看到了他最新的一条转发评论:既然喜欢白月光,是太平洋加了盖你游不过去,还是征信黑名单你坐不了飞机,早点去国外找人不好吗?非得把无辜的第三者拉进你们的狗血八点档? 第75章 世界四   这个小号……   傅明霜往下翻了翻, 看过这个小号半年内的微博,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小号就是贺雪真!   再看他的回复, 他给尹司城砸了钱,却没想到会挤掉贺雪真的曝光位,傅明霜心里不是滋味,想起贺雪真在周年庆上说的, 三次元出了变故,甚至把设备都卖了, 他缺钱?到底是什么变故?   傅明霜坐立不安, 一刻也等不了, 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让他去查查贺雪真究竟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卖设备,顺便再查一查最近贺雪真都在做什么。   贺雪真睡得迷迷糊糊, 发现有个人坐在他床头,吓了一跳。   那黑影抬起手按住他:“别怕。”   “司诚?”贺雪真惊讶,打开壁灯:“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吓我啊?”   尹司城忽然抱住他,小声说:“贺雪真, 你到底爱不爱我?”   贺雪真叹了口气:“什么爱不爱的,你不睡觉,就是特意来问我这种事?”   尹司城声音消沉:“我好怕啊,我怕你被傅明霜抢走。”   “傅明霜抢我干什么?他为了朗欢抛弃我, 难道还会吃回头草吗?”   尹司城沉默不语,回避着贺雪真的问题,手伸进贺雪真的衣服,“我们来做吧。”   贺雪真无所谓, 他早在勾搭尹司城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为了报仇,连良心和道德都不要了,一副身体而已,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配合着尹司城,朦胧的灯光下,尹司城手摸到贺雪真的后腰,那里一处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动作一顿。   “你的腰上……”尹司城放开贺雪真,让他转过身,贺雪真的左侧后腰,原本光滑洁白的肌肤上,偏偏横陈着一道丑陋的伤疤,就像是白雪地里的一道车辙,生生把这份无暇的美破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尹司城兴致全无,抖着手,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贺雪真打了个呵欠:“你真是的,不做我先睡了。”   他往被窝里躺,尹司城拉住他:“你腰上是怎么回事?”   贺雪真拉拉他,让他躺进被窝里,两个人贴在一起。在秋天的夜里,向一个不喜欢的人汲取的体温,原来也一样能让人感到温暖。   他闭上眼睛:“先睡觉吧,我明天再告诉你。”   “是不是朗欢……?”尹司城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朗欢怎么就那么顺利配到了□□呢?因为他跟贺雪真是双胞胎啊!他嗓音颤抖,说不下去。贺雪真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发现他眼睛里泪光莹莹,难得地心中一软。   “朗欢的肾……是从你这儿换的……?”   他忽然想起朗欢生日那天,他带着贺雪真看地下车库里停的那些豪车,那时贺雪真说了一句:“比我一个肾贵多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尹司城如坠冰窟,整个人打着寒颤!他想起贺雪真砸打赏榜被他挤下去,想起周年庆那个来找贺雪真的中年男人,如果朗欢的肾,真的是从贺雪真身上取走的,那么他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尹司诚心中突生几分瑟缩与恐惧,他不敢面对真相!   他不敢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贺雪真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可怕遭遇!   贺雪真替尹司诚擦掉脸上的泪水,笑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尹司诚嗓音颤抖。   贺雪真闭着眼睛:“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嘛,怎么可能去找你借钱,我想你肯定不会借的。”   尹司诚不说话了,他默默看着贺雪真的睡脸,他怎么可能讨厌贺雪真?可是……自己以前幼稚的态度,却让贺雪真生生误会了他!自己对他遭受的苦难一无所知,甚至还逼他喝酒!   他心中百转千回,贺雪真是怎么做到,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还能如此平静?   贺雪真看起来很疲惫了,他替贺雪真关掉壁灯,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想打扰贺雪真宁静的睡脸。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也是这般安静地看着贺雪真,但此刻的心境已经是天翻地覆。   难怪贺雪真要说“我明天再告诉你”,得知真相的他,压根不可能睡着。   他勉强捱到天亮,贺雪真睡得正香,尹司诚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掀开他腰间的睡衣,打量着那道伤疤。   并用手机拍了下来。   他跟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查一下那天在周年庆车库里守贺雪真的中年男人,还有贺雪真离婚后的经历。   现在是法治社会,要查一个人没那么容易,但只要想知道,总会有办法的。   中年男人叫俞成通,尹司城把他请到道勤的办公楼,亲自询问跟贺雪真有关的事。   “小贺,我去年就联络过他,想让他帮忙做广告,但他一直没答应。后来是去年五月份,他主动找到我们,提出了合作意向。”   “为什么?他缺钱吗?”尹司城算算时间,去年五月份贺雪真已经跟傅明霜离婚了。傅明霜怎么说也应该给了他一点补偿吧。   “他说,他母亲生了重病,急需用钱。”   “那你们肯定没给,对吧?”   俞叔尴尬一笑:“我们毕竟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而且我们老板说了,如果他新发布的微视频能达到一百万的播放量,我们就跟他合作。他自己也答应了,后来播放量到了一千万时我在微博上找过他,他又没那个意向了。”   尹司城心往下沉:“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   “定好一百万播放量合作,是什么时候的事?”   俞叔记不清了,索性把手机拿出来,翻看聊天记录,报了一个日期。   尹司城算了一下,刚好是傅明霜给他打赏的那段时间!所以,贺雪真花钱,给自己买曝光,结果却阴差阳错被他搅和了?他说的“三次元有变故”,也不是指离婚,而是他母亲生病?   难怪他把设备都卖了。   尹司城让俞叔离开了。助理把调查到的资料交给他,贺雪真跟傅明霜离婚之后,在华亭市另外找了住处,然后是他母亲生病,变卖家产筹钱,在视频网站上砸钱买曝光……   “后面呢?”   “后面的信息,被人刻意掩盖了,还需要一段时间。”   尹司城皱着眉头。贺雪真广告合约告吹,那段时间刚好是朗欢出车祸,需要□□。但贺雪真仿佛失踪了似的,身份证,社保卡,个人网银账户,再也没有动过。   直到他母亲因病过世,他才再度出现,为母亲料理后事。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除非是有人刻意把他的信息隐藏了起来。   尹司城让助理出去,默默看着平板上贺雪真的照片,心情沉重。   难怪他瘦了这么多。   割腕肯定也不仅仅是为离婚这一件事吧。   可自己却对他的苦难一无所知。   但如果自己该死,有一个人应该下地狱!   给新情人出钱,买前夫的肾,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砸钱买曝光,是为了签广告么?”傅明霜看着秘书呈上来的报告:“他母亲生病了?”   秘书戴着黑框眼镜,沉默地站在写字桌前。他看上去镇静,实则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   傅明霜翻到下一页,眸光凝住,动作一顿。   “母亲因延误治疗过世,这事你之前知道吗?”傅明霜嗓音干涩,脸色苍白。   秘书摇了摇头。   “去查一下他母亲葬在哪里。”傅明霜叹了口气,继续看报告。秘书呈上来的这份报告表明,贺雪真之所以砸钱上榜,是为了顺利签合同,筹钱给母亲治病。但因为上榜的事被傅明霜无意间搅黄了,贺母因缺钱延误治疗病逝。那之后贺雪真在程伟的公司工作,然后因为业务相关,接触到了尹司诚。   傅明霜脸色难看,如果这份报告情况属实,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难怪贺雪真要卖掉设备,都是为了给母亲筹钱吧。可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回复的言论:我为什么要考虑loser的心情?   自己碾压了他最后的希望,居然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地回复他,傅明霜内疚羞愧到无以言表。   “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如果贺雪真来找自己,自己说什么也会给他钱的!   秘书眼神一闪,脸色微微发青。   傅明霜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并未注意到秘书的神色,挥手让他退下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中一团乱麻,还有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时的惶恐不安。   他呆呆坐了约莫半个小时,忽然打开滴滴嘟嘟的账户,抖着手指,给账户里充了二十万,然后全砸给雪夜独行。   秘书出了办公室,心中焦虑,匆匆把傅明霜交代的事丢给助理,走到楼梯间去打电话。   “傅总在查贺雪真的事了。之前我听你的意思,把贺雪真赶走,现在我闯了大祸了!”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说:“他为什么好端端查贺雪真?难道他是想吃回头草?他把小欢当成什么了?!”   秘书急了,说:“现在不是考虑朗欢的时候,我现在该怎么办?万一查到我头上,那就糟糕了!我完蛋了!”   那边的声音却很冷漠:“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我可是听你的,才会把贺雪真赶走的!”   “你有证据证明吗?我的通话有录音,你可不要乱说话,当心我告你诽谤!”   秘书骂了句脏话,语气一狠:“我要是完蛋,你也别想跑!”   “……行吧,你把贺雪真赶走这件事,除了你和我,就是贺雪真知道,对吧?我是不会说的,你想办法让贺雪真闭嘴不就好了吗。”   电话挂断。   傅明霜在办公室里一直待到华灯初上,晚饭没吃,但他压根没有胃口。   他想联系贺雪真,但之前吵架的时候,他跟贺雪真把联系方式都双删了,现在想联络都联络不上。   除非去他工作的公司找他。   但他没勇气面对贺雪真。   傅明霜一整晚不吃不喝,也睡不着,第二天整个人状态极差,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色青白得厉害,衬衣上都是烟味。   助理们看到他这个模样,吓了一跳,买了早餐来,但傅明霜没有胃口,一个人摇摇晃晃出了办公室。   司机跟上来,问他:“傅总您要去哪儿?我送你。”   傅明霜摇摇头:“不用你,我自己开车……”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忽然在电梯里栽倒,昏了过去。   傅母赶到医院的时候,傅明霜已经醒了。司机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头摔破了,已消毒包扎,手背上扎着输液管,但他脸色还是难看,眼眸沉沉,看不到鲜活气。   “你这是怎么了嘛?!”傅母痛心极了,又狠不下心责备,很是无奈:“是因为贺雪真对不对?你这个傻子!你说说你折腾这么久了,到底是在干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沈容带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笑道:“伯母,我们来看老傅。他怎么了?好一点没有?怎么好端端的进医院了?”   傅母叹气:“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也不愿跟我说,小沈你来了正好,帮我好好劝劝他。”   傅母走到一边,沈容跟那年轻男人来到傅明霜的病床前,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傅明霜勉强振作精神,跟他们打招呼:“老沈,你怎么把谭细泽也带来了,诊所不用开了?”   “我说来看你,你高中同学听说你生病了,关心你,也要来,那不就一起来咯。” 第76章 世界四   傅母出了病房, 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们。沈容看着傅明霜憔悴的模样,连连叹气。   谭细泽不知内情,坐在一边乐呵呵说:“老沈你叹什么气?我刚才问了大夫, 明霜主要是没吃早饭,血糖有波动,再加上没休息好,又不是什么重症。”   沈容看着他毫不知情的笑脸,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谭细泽摸摸下巴,说:“不过我看明霜眼神颓丧, 脸色灰暗, 应该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是心病吧。明霜, 人生不如意事常□□, 你的出身和头脑,已经胜过了大多数人, 没必要太悲观,心怀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傅明霜勉强笑笑,点点头。   “快好起来。”谭细泽大掌一拍:“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打球!”   谭细泽提起这个, 傅明霜不禁想到多年前与朗欢的那次邂逅,现在他宁愿当初没有见到过朗欢,他宁愿当初没有去过松江市一中的那个篮球场!   没有那次相遇,或许他就不会鬼迷心窍跟贺雪真离婚, 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幸福美满,恩恩爱爱,而不是酸涩地站在一边, 看贺雪真跟别人如胶似漆!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跟我们一起打球的那个男孩子?都过去快十年了,我上次见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谭细泽哈哈笑:“我记得你还问过我他们的来历。你有没有印象?你请我们吃冰粉,给他的那碗料最多!”   傅明霜有气无力道:“你见过朗欢了啊?”   沈容解释:“朗欢这阵子睡眠不太好,到我那里拿了点药。他来看过你没有?”   傅明霜摇摇头。   “可能是不知道吧,我跟他说一声。”   “不用了,我暂时不想见到他。”傅明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朗欢,他不得不承认,在长久的等待中,他对朗欢初见时的心荡神迷已经变质了。或许朗欢已经不是当初的朗欢,他也早不是当初那个为朗欢彻夜难眠的傅明霜。   沈容又叹气了。   这时医生带人来查房了,傅明霜住院,享受的自然是VIP待遇,给他看病的是个老专家,身后还跟着个学生,两人都穿白大褂,可那白大褂穿在那学生身上,简直飘逸出尘,分外夺目。   谭细泽眼睛都看直了,沈容也不由得多看两眼,看到他胸前写着“何静书”三个字,心说这学生不知毕业了没有,倒可以挖到自己的诊所来,吸引客源。   老专家看诊完毕,带着学生出去了。   两人也很快告辞,沈容跟傅母又攀谈了一会儿,傅母跟他抱怨:“小欢那孩子也真是的,怎么也不知道来看一下明霜。”   沈容出了医院,想了想,还是给朗欢发了个信息。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闹了什么矛盾,但沈容作为朋友,总是盼着他们好的。   沈容操心完朗欢,又去操心尹司诚,这小子居然来问自己,人如果只有一个肾能活多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   朗欢接到沈容的信息,明白这是一个跟傅明霜破冰的机会。   那天他们从密室逃生桌游馆回来,他赌气没跟傅明霜联系,没想到傅明霜居然也不联络他了。朗欢撑了不到一周,开始急了,傅明霜这条大鱼,瞎了眼才撞到他手里,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溜走?!   朗欢知道傅明霜跟沈容关系不错,特意去沈容的诊所看病拿药,就是想通过他给傅明霜传达他的情况,没想到他递了□□,傅明霜却一直不肯下。   接到沈容的信息后,他立刻找了家私房菜馆,用自家的保温饭盒打包了一份鸡汤,赶到医院——去晚了傅明霜可就出院了。   来到病房外,傅母正准备走,两人打了个照面。朗欢连忙打招呼:“伯母,我听说明霜在电梯里晕倒了,特意炖了鸡汤来看他。”   傅母头都不点,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让他进去。   傅明霜见到他,并不太意外,猜到是沈容告诉他的。   他对朗欢有些愧疚,毕竟是自己年少时的初恋,因为自己的愚蠢被卷进来,他是无辜的。   傅明霜对朗欢颇为和气,至少朗欢说话,他愿意回答两句。朗欢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你这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我看了心疼。”   傅明霜摇摇头,不想多说。   朗欢心里生气,他早就感觉到傅明霜的心不在自己这儿了。想起刚从国外回来时傅明霜对他的热情体贴周到,再对比现在这般冷淡的样子,他简直想大骂傅明霜这个狗东西花心滥情,跟贺雪真在一起三年多就分,跟自己在一起,他妈的居然不到两年就这个鬼样,难道自己就真的不如贺雪真吗?!   这鸟人要真跟自己分手,那就狠狠敲他一笔!   朗欢耐着性子,在凳子上磨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可以告退了。   他拎着空保温杯,走出住院部,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贺雪真?是你吗?”   朗欢转过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眸光晶亮,满眼惊喜地盯着他。   朗欢立刻意识到这男孩认错人了,不过这男生青靓白净,容貌气质都不可多得,他自然乐意结交。   朗欢看了一眼白大褂上的名字,笑容灿烂:“何静书?”   何静书看了半晌,皱起眉,眼里的星星没了:“你不是贺雪真。”   在疗养院盯着贺雪真偷看了快两个月,他太了解贺雪真了。贺雪真不会这么笑,他总是冷冰冰的,很难亲近的样子,但其实很容易害羞,不是社交型性格。   他找了贺雪真很久,然而华亭市千千万万人,有人很轻易地相遇了,有人却总是欠缺一点好运。   何静书怀疑地打量朗欢,这人为什么跟贺雪真长得那么像?还有,自己叫的是贺雪真,他搭什么腔?   何静书有些不快:“你是谁?为什么冒充他?”   朗欢沉下脸来:“我怎么冒充了?我刚才可没说自己是贺雪真。你自己认错了还赖我,你哪个科室的,当心我投诉你!”   何静书懒得跟他歪缠,转身走了。   贺雪真收到滴滴嘟嘟网站提醒他提现的通知,才注意到“吴钩霜雪明”给他打赏了二十万!   这事在论坛已经被热议了一波,贺雪真不怎么上网站,才一直不知道。   所以傅明霜现在是在干什么?补偿他吗?   是知道了他打赏尹司诚把自己挤下去的事了?   他以为这个人的良心早就让狗吃了,他居然还会愧疚?   过了没几天,贺雪真接到阿姨的电话,说家乡去了一队人,把贺雪真卖掉的祖宅买下来了,还跟人打听他妈妈的坟墓在哪儿,贺雪真一听就炸了,问她是什么人,阿姨说不上来,贺雪真于是跟尹司诚借车,想亲自赶去看看。   尹司诚知道了事情经过,原本就对贺母之死心怀愧疚,想去坟前祭拜,索性趁着这次机会,亲自开车送贺雪真回家乡。   两个小时后两人到达目的地,贺雪真直奔他母亲坟前,阿姨正跟那些人理论,叫他们回去,贺雪真拨开人群,母亲的坟前摆着祭品和鲜花,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一个人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上香。   贺雪真目眦尽裂,冲上去推开他,怒骂道:“傅明霜,别来我妈这儿碍眼!”   傅明霜风吹弱柳似的,一推就倒,他怔怔看着贺雪真,似哭似笑,嗓音都跟着扭曲了:“贺雪真,对不起……对不起!”   尹司诚追上来,看到傅明霜,登时青筋暴跳,咬着牙说:“傅明霜,我不是说了,叫你别来招贺雪真了吗?”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但我妈并不想见到你。”贺雪真平静地看着傅明霜,一字一字却如利刃,狠狠插进傅明霜的胸口:“我妈对你唯一的期盼,就是对我好,但你辜负了我,所以她不想见到你。” 第77章 世界四   傅明霜仿佛被鞭子抽了似的, 面颊抽搐,一瞬间血色全无,白得像纸。他正要说什么, 尹司城忍无可忍, 把傅明霜放在坟前的鲜花和香推到一边, 摆上祭品, 点了自己带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阿姨,我是雪真男朋友,以前没见过您, 很遗憾,但您绝对可以放心, 我会对他好的。我喜欢他很多年了,也没什么求而不得的初恋,谁都影响不了我对他的感情!”   贺雪真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他把尹司城拉起来:“好了,给我妈磕了头就行,都走吧,别打扰她了。”   阿姨不知道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帮着贺雪真一起,驱散围观的人群,驱赶傅明霜等人:“都走吧, 雪真说了不欢迎你, 他受苦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来掉两滴鳄鱼泪就想要原谅啊?”   她原本不知道贺雪真的前夫长什么样,听贺雪真叫他傅明霜,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人就是结婚三年让贺雪真净身出户的薄情郎!   想想贺雪真曾经受的那些苦,如果这个人真的爱他,怎么舍得让他受苦,现在闹这一出,多半是做做样子罢了!   傅明霜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带着人下山。   贺雪真把母亲的坟前打扫干净,重新上了香,“我没想到傅明霜会找到妈妈这里来,打扰你休息了,对不起。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担心,有空就到梦里来看看我吧,妈妈都没有给我托过梦呢。”   尹司诚陪着他,静默无言地看着香和纸钱燃尽,把纸灰清理干净。阿姨满脸唏嘘,问道:“雪真,这是你男朋友啊?”   贺雪真站起来,点点头,尹司诚礼貌地跟阿姨打招呼。   阿姨打量他一番,评价道:“不错,有礼貌又疼你,反正怎样都比你那个前夫好。看到你现在有人陪,阿姨也放心了。”   贺雪真握着她的手,三人往山下去:“我不在,我妈这里就拜托阿姨经常来看看了。”   三人走到山下,傅明霜居然还没走,在车里等着。见三人下山来,他立刻下车,跟上来,追着贺雪真:“你家的老房子,我买下来了,有空跟我一起去过户吧?别拒绝我,我真的想补偿你。”   尹司城气坏了,可他竟没想到要把贺雪真曾经变卖的那些东西买回来,不禁憋屈郁闷,瞬间矮了傅明霜一头似的。   贺雪真说:“不用了,人都没了,留着空房子,也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   傅明霜哑口无言,费劲地想要弥补,“那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了套新设备,让人给你送去?要不我给你买套房子吧,总住在尹司城家里也不是个事。”   “你……”尹司城横眉怒目,贺雪真打断他:“不用了,傅明霜,你不用做这些多余的事了。离婚的时候,但凡你有点良心,给我点钱,后来也不至于那样。”   在贺雪真雪亮的眼神中,傅明霜一瞬间觉得自己丑陋不堪的内心无所遁形。给尹司城砸钱,还可以推说他不知情,但让贺雪真净身出户,这是他做过最无耻,最下作的错事。   那时朗欢回国,他还没动离婚的念头,结果贺雪真知道了朗欢的事,两人大闹一场,他本来给贺雪真订了车,没送出手,约好一起旅游,也暂时搁置。贺雪真提出离婚,他就赌气答应了,扬言要离婚可以,他得净身出户。   现在傅明霜冷静下来回过头,分析那时的想法,说到底是那时的他也犹豫,毕竟是有感情的,就这么离婚他也难以割舍,便想用净身出户做威胁,逼贺雪真服软,挽留贺雪真。   但贺雪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真的就一分钱不要,在离婚同意书上签了字。   那时傅明霜内心茫然无措,想挽留贺雪真,骄傲惯了,拉不下那个脸。朗欢对他很是热情,两人便在一起了。   但说到底,是他做错了。   傅明霜惭愧得抬不起头,嘴唇哆嗦,上眼睑发红。贺雪真推开他:“你别再跟着我了,放过我吧,傅明霜。”   傅明霜站在原地,孤零零的,看着三个人走了。   贺雪真和尹司诚在阿姨家吃了顿饭,尹司诚有些愧疚,给阿姨留了钱,拜托她看护好贺母的坟墓。   尹司诚被傅明霜刺激,自我反省,他向贺雪真提出过物质补偿,贺雪真没要,但他也不能真就这么算了,他也得让贺雪真看到他的表现。   于是回到华亭市之后,尹司诚给贺雪真买了套拍摄设备,还想过户房子,贺雪真拒绝了他,他的确什么都不想要。   贺雪真还在程伟那里上班。这几天,程伟接到了不少大业务,除了道勤的,还有傅氏集团的,利润给得非常丰厚,让程伟甚至纳闷,这么让利,对方能不能挣着钱。   他是个实在人,这单子拿在手里,心里不安,便跟贺雪真说了。贺雪真无奈,同时还感到疑惑,傅明霜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良心发现,想方设法地来补偿他?   他有多绝情,自己可都真切体会过的。   他没琢磨明白,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居然是傅母。   傅母声音温柔和气,姿态放得很低,说想请他过来坐坐。   以前跟傅明霜在一起时,傅母对他不冷不热,好在没怎么干涉过夫妻俩的事。所以离婚的时候,她也就是象征性地劝了两句,劝不住,便不管了。   那之后她便没联系过自己,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贺雪真来到咖啡馆时,傅母已经等着了。见到他,傅母眼眶便是一红,叹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吧!你妈妈过世的消息,我才听明霜说过,唉,亲家一场,若早知道她生病,说什么也要帮一把的。”   贺雪真在她对面坐下,没点喝的,直接问道:“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傅母握住了他的手,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就算离婚了,你到底叫过我三年的妈,那三年来你对我的孝顺,妈都看在眼里的。”   贺雪真叹了口气,抽出手:“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傅母一僵,坐正身子,喝了口咖啡,叹道:“明霜他自从跟你离了婚,就一直很不好,人憔悴多了。妈知道你现在跟司诚那孩子在一起,原本不该说这话的,可我寻思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们之间,还能和好吗?”   “和好?那朗欢怎么办呢?”   傅母笑道:“只要你答应,给笔钱打发了他也就是了。我早看出来了,朗欢跟着明霜,不过是为了他的钱。”   贺雪真疑惑:“那您没问过傅明霜的意思吗?朗欢可是他的初恋,他怎么可能跟朗欢分手。”   “这你就不懂了,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嘴上不说,心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他心里惦记的是你,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他现在知道错了,妈没法儿看着他折磨自己,只好拉下脸来求你了!雪真,你要是对他还有一星半点的旧情,就跟他和好吧!”   贺雪真震惊,为傅母的厚颜无耻,为傅明霜居然还有旧情!但同时,他心里生出一个绝妙的念头,一个能狠狠报复傅家的念头!   人只要有感情,就会有软肋,现在他想知道,傅明霜对他的旧情,还有多少?!   “司诚也很爱我,我跟他现在很好,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再想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真的怕了。”   傅母还想劝说,贺雪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谭细泽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女朋友正在广场上等他。两人牵着手,路过甜品店,谭细泽买了点吃的,一起去四楼的电影院。   这时一群人从电梯里出来,人流交错,谭细泽咦了一声,叫住一人:“朗欢!”   朗欢见到他,笑着打招呼:“是你啊,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调休,陪女朋友逛逛。”谭细泽向女朋友介绍:“这是朗欢,我跟你说过的,明霜那初恋,跟你是校友,一个高中的。”   女孩大方地跟朗欢握手。朗欢笑道:“老乡啊,你也是一中的?”   “市一?”女孩面露疑惑:“我是七中的呀。”   两人看向谭细泽,朗欢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改口道:“我记错了,我初中是市一读的,高中是市七。”   “哦这样啊。”女孩点点头:“那你是哪一届的?”   “13届。”朗欢不敢再多说,匆匆跟两人道别,离开了。   女孩皱着眉头,神情严肃,贴着谭细泽小声说:“他在骗人。”   谭细泽茫然:“啊?”   “他是13届毕业生,那就是10年初中毕业的,可10年市一中还没有初中部!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弟是在12年去市一中读初一,他是市一中第一批初中生!”   女孩逻辑思维强大:“这么说他高中压根不是市七中的,你说他为什么要撒谎?你怎么认识他的?”   谭细泽讷讷解释:“他应该不至于骗人吧。我高中的时候,跟明霜一起去市一中打篮球,认识的他。明霜问我他是谁,我跟人打听,这么多年已经不记得名字了,但我记得他是市七中的,这个绝对不会搞错。”   女孩摸了摸下巴:“你说他是你那同学的初恋?要么你问问你同学?” 第78章 世界四   “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谭细泽有点犹豫。   “刚才那个叫朗欢的人,明明不是市七中的,为什么要冒充市七中的毕业生?他是个骗子, 你忍心看你同学被骗?”   谭细泽犹豫再三, 给傅明霜发了条信息:明霜,朗欢高中是哪里的你知道吗?   傅明霜回复他:市一中。我们还去他的学校打过球你不记得了?   谭细泽下定决心, 告诉他:我当初打听到的消息是, 他是华亭市七中的。   谭细泽跟女朋友进了放映厅,便把手机调到静音,于是散场时打开手机, 他被十多个未接电话下了一跳。   都是傅明霜打来的。   谭细泽连忙回拨,傅明霜秒接电话, “你现在有空吗?”   谭细泽支吾道:“我在陪女朋友。”   “你在哪儿?把地址发给我吧。”   十分钟后, 三人在时代广场二楼的咖啡厅门口见面,傅明霜交代助理:“你陪这位小姐去逛逛, 她要什么都买下来,划我的卡。”   傅明霜让人清场, 跟谭细泽坐在靠窗的位置。服务员来下单,谭细泽选择困难症发作, 犹豫了足足三分钟,终于点了一杯豆乳脏脏奶, 他问傅明霜:“你不喝点?”   傅明霜双手放在桌几上, 不安地交错摩擦着手指,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喝点什么”的欲望,待服务员离开,便迫不及待地问:“朗欢高中是华亭市一中的,这个没错。还有一个人, 他是市七中的,你看看。”   他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给谭细泽。   谭细泽咦了一声,拿起来仔细观看:“这不就是朗欢?”   “不……”傅明霜摇摇头:“他是我的前夫,贺雪真。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谭细泽真的没印象了,而且记忆是会骗人的,他不敢贸然点头或是摇头,以免误导了傅明霜。   他解释道:“当初你问我他们是谁,我当时以为他们都是市一中的学生。后来有一次,我到七中找我一个初中同学,再次遇到了那时一起打球的一个男生,才确认了他们并不是市一中的学生。他们那天说是去市一中闲逛的。”   傅明霜嘎哑着嗓子:“可是我当初以为他是一中的学生,于是在一中门口等了好几天,结果遇到了朗欢。”   于是他走上前,有些莽撞不安地打招呼:“才下课吗?你们一中的学生,是不是课业都特别忙?”   朗欢看到他,带着几许迟疑:“还好吧,你是哪儿的学生?”   傅明霜于是报了自己的学校名。   他们两人并没有提起打篮球的事,误会或许就是这么开始的。他以为朗欢是那天的男生,朗欢把他当做来搭讪的。   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呢?!   如果在市一中的篮球场上,跟他打球的男生是贺雪真,那么他到底要如何自处?他要如何面对自己犯下的这个弥天大错?!   “这两个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像?”谭细泽唏嘘,给出建议:“那你不如问问你前夫啊,或许他不记得跟你一起打过球了,但是我记得他的外号,他同学都叫他雪……雪媚娘!你问问他,有没有这件事!”   “他不会理我的。”傅明霜摇摇头:“不过我可以问问他的同学。”   助理走进来,把手机递给他。   助理成功联络到一名贺雪真的高中同学,套了一番近乎,打入了他们的高中同学群,并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有没有人知道雪媚娘现在在哪儿工作?”   聊天界面内,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回复:   【雪媚娘,这个名字好怀念哈哈哈。】   【还好他不在群里,不然看到这个外号肯定要揍人了。】   【前几年听说跟傅氏集团的那个老总结婚了,之后就没消息了。谁能联络到他,把他拉我们群里啊!】   【@张衡,你以前跟他关系很好,经常一起打球,有联络没有?】   【结婚已经是二手消息了,他早就跟那个傅总离婚了。】   【我就说嘛,豪门哪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傅明霜感到眼睛刺痛。   他点开那个“张衡”的头像,发出好友申请。   一直没有回复,他就一直默默地等着。谭细泽猜到了什么,没有吭声,默默喝奶茶。   这几分钟的等待是那么的漫长,傅明霜像一个认命的囚徒,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判决的到来。   张衡终于有空回消息了:你们说雪真啊,有联络,不过已经是一年前了,当时他急着用钱,跟我借了三万,几个月后还给我了。我工作调动,现在人不在华亭,所以都没怎么跟他联络了。   【是谁问他啊?有什么事吗?我这里有他的电话号码。】   傅明霜手指点了点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修改几次,终于发出了消息:【没什么,就是今天路过学校,看到有人在打球,想起他了。他球技真好。】   【那是。毕竟是咱们校队的。】   【可别说了,我记得每次篮球比赛,操场上座无虚席,女孩子都是来为他欢呼加油的!】   【他的三分,真的神准!】   傅明霜关掉手机,交还给助理:“你出去吧。”   谭细泽看他表情不太好,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也出去吧,我去看看小琴怎么样了。”   谭细泽借着找女朋友离开了,傅明霜一个人坐在窗明几净的咖啡店里,内心一片空茫,仍觉得这事简直像是他自己的幻想。或许压根没有谭细泽告诉他真想,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   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可笑的人,老天明明早就把一切安排好,全部送到了他面前,早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可他居然能生生把一手好牌打烂!   助理默默站在咖啡店门口,一名店员则留在吧台,好奇地看着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他的背影抽搐得厉害,肩膀颤抖,她原以为男人是在笑,可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那声音很尖,像是死死地压着,却还是压不住泪意,懊悔和痛苦一并跟着,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   傅明霜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店里坐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时助理收到一条消息,吃了一惊,又不敢贸然进去打扰,索性拨了个电话:“傅总,贺先生进医院了。”   贺雪真是被人撞进医院的,还好他反应快,及时躲开了,只是腿被撞了,其他倒没什么大碍。不过那肇事司机一副要把他撞死的狠劲,不像是意外,倒像是来寻仇的。   肇事司机跑了,贺雪真坐在病房里,两名警察给他做完笔录,终于离开,一名年轻的男医生在门口等候许久,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贺雪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疗养院的那个年轻人,何静书。   何静书冲他微微一笑,有点羞涩,还有掩不住的惊喜:“贺雪真。”   他这表情,让贺雪真有些疑惑。两人在疗养院完全是零交流,但何静书的神情,好似他们是久别重逢的知己似的。   他的眼神里,不由得便透露了几分警惕,像是竖起耳朵的小野兽。   何静书翘起嘴角:“在疗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谢谢你为我垫付的医药费。”   贺雪真啊了一声,忽地便脸红了,有些手足无措,“我交代他们不要说的……”   何静书替他挂上点滴,调整滴速,问道:“你习惯做好事不留名吗?”   他弯下腰,看着贺雪真,四目相对,何静书的脸也微微红了:“你如果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无论如何,能再次遇到你,我很高兴。”   贺雪真屏住呼吸,何静书给了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尹司诚大步流星进了病房:“雪真!你有没有事?!”   何静书站直身体,盯着尹司诚。尹司诚满眼只有贺雪真,推开何静书,奔到他床边,握住他的手:“我吓坏了!真的吓坏了!你没事吧?”   他难以自控,用力抱住贺雪真。何静书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尹司诚的后脑勺。   这时,另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片刻间便来到了病房门口。傅明霜深吸一口气,走进病房。   何静书冷漠地看着两个男人,方才面对贺雪真时,脸上的羞涩喜悦不见踪影,他扫一眼尹司诚跟傅明霜看贺雪真的眼神,立刻判断出这两人的立场。   是对手啊。   不过还没等他做什么,尹司诚跟傅明霜起了冲突。   傅明霜回避着尹司诚,没心情跟他动手,但尹司诚被他三番两次踩中逆鳞挑衅,怒气早已积压于胸,赶他不走,登时怒火如火山爆发。   两人就在病房里动起手来,傅明霜被逼着还击,门口的助理连忙冲进来,又不敢上前,手足无措。贺雪真也跟着劝:“别打了!司诚!”   何静书推开碍手碍脚的助理,冲上前分开两人,尹司诚冲上来要揍,何静书反手按住傅明霜的手脚,抬脚一踹,对助理喝道:“还不快按住他!”   助理连忙抱住尹司诚,把两人分开。   这番动静把护士和几个病号吸引来了。   何静书有些不快,冷下脸来:“请各位探病的人员,不要在病房里打闹。”   他松开傅明霜,站起来:“你们吓到我的病人了。”   助理见尹司诚已经冷静下来了,慢慢松开他,来到病房门口驱散围观人群,这要是上了新闻那就让人笑话了。堂堂傅氏集团和道勤的总裁居然公然在病房内大打出手,像什么话!   护士们被赶走,不禁嘀嘀咕咕:“你刚才看到何静书出手没有?妈呀,他身手那么好的?我听说他大半年前出车祸被撞了呢,这看样子恢复得也太好了吧。”   “医科一霸是白叫的?听医科大出来的人说,这位的凶残实绩,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第79章 世界四   探病人员被何静书赶走, 贺雪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傍晚尹司城又来看他,告诉他,肇事司机已经被抓到了, 警察调取了事发路段的监控, 初步判断司机有蓄意谋杀的嫌疑,目前还在审讯阶段。   贺雪真只是腿受伤而已,尹司城大惊小怪, 给他升级病房, 还请了两个护工,每天让保姆炖汤做饭送到医院来。但尹司城自己却忙了起来,贺雪真住院七八天, 他只去了两次。   贺雪真搜新闻, 发现道勤跟傅氏集团打起来了。   打得好,打得妙,肉搏有什么意思, 早该在商场上狙击傅氏了。贺雪真密切关注两家集团的最新动向,一天三遍嘘寒问暖, 默默为尹司城加油打气。   傅明霜来看过他两次。第一次来时,贺雪真不想见他,刚好何静书在, 帮他把人赶走了。第二次贺雪真正好在楼下晒太阳,傅明霜遥遥站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默默离开了。   除了这两人外, 何静书每天都要来他病房转悠。   贺雪真性格冷淡,无奈何静书粘人爱撒娇,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起来。何静书笑眯眯地说:“贺先生, 你比我大两岁,不如我叫你哥哥吧。我一直想要一个哥哥。”   贺雪真还来不及拒绝,何静书就开口叫他:“哥哥!”   被一个大男人这么亲热地叫哥哥,贺雪真感到不适。但何静书居然坦然自若,贺雪真也只得由他去了。   贺雪真跟他聊天得知,他现在在这家医院实习,带教老师是医院里一个老专家,明年上半年毕业后,应该会留在这家医院。   贺雪真出院那天,接到了警方的通知,撞他的司机是被人雇佣买凶,想杀他的是傅明霜的秘书,郑友,现在已经被警方羁押了。   贺雪真感到意外,这人跟他什么仇什么恨,居然能干出雇凶杀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尹司诚派人送他去警察局,却在警察局的大门外被傅明霜拦下来了。   比起这几天尹司诚焦头烂额的模样,傅明霜看起来从容多了。他对贺雪真说:“你是为郑友的事来的吧,去我车上坐一会儿吧,他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解释。”   傅明霜态度温和谦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报希望的乞求,贺雪真上上下下盯了他一番,翘起嘴角:“行。”   傅明霜一怔,难以置信,继而满眼欢喜,引着贺雪真,殷勤地替他开了车门。   他打发助理离开,于是宽敞的车厢内只剩下他和贺雪真两人。傅明霜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一径看着贺雪真,小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贺雪真说:“傅总家大业大,要不要见你,不是我一个小虾米能做决定的。”   傅明霜的表情登时带上了几分苦涩,贺雪真懒得看他这个样子,问:“所以你的秘书为什么要对我下死手?”   傅明霜说:“他被抓了我才知道,原来你曾经来傅氏找过我。”   贺雪真一怔,想起他砸榜失败后,曾想过去跟傅明霜借钱——   “我是去找过你,为了我妈的医药费。不过你说:‘我很忙,不是什么人都有时间见的。’”   “不是!”傅明霜焦急地打断了他:“我并不知道你曾经来找过我。是他!是郑友,他冒充我的名义把你赶走。如果我知道你来找了我,我肯定不会……”   贺雪真打断他:“我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要雇凶杀我?”   傅明霜声音低哑,面带惭色:“我从警方那里得知,他怕我发现这件事,一时冲动,动了杀念。”   因为这个?   贺雪真打量着傅明霜,傅明霜看样子还不知道他给朗欢换了肾,所以没明白郑友阻拦他的真正动机。   朗欢要换肾,唯一的希望就是贺雪真,而贺雪真如果找傅明霜借到了钱,是不可能答应卖肾的。于是朗家买通了郑友,让他拦下贺雪真。   傅明霜说:“雪真,对不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好吗?”   贺雪真看着他,问道:“那朗欢呢?他可是你的初恋,不是吗?”   傅明霜扯动嘴角,竭力向贺雪真做出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我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你。而且,朗欢并不是我的初恋,我十七岁那年,在华亭市一中跟一个男生一起打过一场球,他的同学叫他‘雪媚娘’。”   贺雪真瞪大眼睛。   “你不记得了,那是一个夏天,你穿着半袖海魂衫,牛仔短裤,旧球鞋。打完篮球,我请你们吃冰粉,你的那碗冰粉里,我让老板放了杏仁、葡萄干、山楂碎、莲子……”   傅明霜的声音渐渐颤抖,每多说一个字,就多一分痛悔,说到后面,字眼儿仿佛是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贺雪真只觉得荒谬可笑!为什么?闹了半天,原来他才是傅明霜的“初恋”?如果他们能早一点知道真相,或许母亲不会死,他也不会失去一个肾!   傅明霜的母亲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但如果没有这阴差阳错的误会,母亲现在至少还在他身边!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贺雪真冷下心肠,看着傅明霜,问道:“所以呢,你要怎么做?你要怎么对朗欢?”   傅明霜小心握住他的手,虚虚碰着,唯恐惊扰亵渎了他似的:“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回我身边来吧,好吗?以前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贺雪真抽开手,看着傅明霜的深情恳求,看着傅明霜的做小伏低,却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鸡,盘算着要从哪里下刀。   他打开车门:“我要先去看看郑友。”   有傅明霜的关系,贺雪真很容易就见到了郑友。   郑友戴着手铐,坐在小桌子前,眼神桀骜狠厉,还有几分不甘心。他恶狠狠地盯了贺雪真跟傅明霜一眼,啐了一口:“找我什么事?”   “是谁教唆你雇凶杀我的?”贺雪真直截了当地问。   傅明霜闻言,满脸惊疑。   “没有人。”郑友斩钉截铁:“我怕傅明霜知道我曾经把你赶走的事,要报复我,所以就想着干脆让你消失得了。谁知道你命这么大呢。”   郑友杀贺雪真,是看到傅明霜的态度转变彻底,一时心慌,狗急跳墙了。他不是不后悔,也不是不想把幕后教唆他的人一起拉下水,但那人给了一笔封口费,并警告他如果不想殃及池鱼,就少说两句。   郑友不在乎亲人被他牵连,但他在乎钱。话说回来,当初如果不是那人钱给得够多,他也不可能帮忙做事。   可那时他本以为傅明霜对贺雪真这个前夫已经厌弃,贺雪真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谁能料想到傅明霜这鸟人后悔了,还让他去调查贺雪真离婚后的事情。   想起这事,郑友恼恨不已,如果不是这些有钱人们朝三暮四,他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不管怎么说,牢他是坐定了,但至少他要多弄点钱!   贺雪真看着郑友,心中盘算着,目前傅明霜并不知道他卖肾给朗欢的事,如果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那一定很有趣。但不是现在,现在告诉他,那是便宜他了。   警方来调查录口供时,他没想到要提卖肾的事,现在看来,郑友应该已经清除了和朗家的联系痕迹,如果他咬死不认,单凭自己,暂时没办法指控朗家,但朗家迟早要付出代价。   贺雪真跟傅明霜从看守所离开,傅明霜问:“你为什么说,有人教唆郑友雇凶杀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只是一个猜测。”   这时一辆跑车冲上来,一个紧急刹车,堪堪在贺雪真跟前停下,尹司诚摇下车窗,恶狠狠地看一眼傅明霜,让贺雪真上车。   随着两人在商场上撕破脸,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彻底破裂了。外界都在传,尹司诚跟傅明霜,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这事情就连尹家的老爷子都有所耳闻,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耳提面命。   尹司诚脸色很不好看,傅明霜也快活不到哪里。他眼睁睁看着贺雪真上了尹司诚的车,两人扬长而去,想起了那辆送给了朗欢的幽灵之子。   他在知道认错人的真相后,就跟朗欢分手了。朗欢倒没跟他吵闹,只是说自己是无辜被他拖下水的,对他已经动了真感情,不肯就这么分手。   傅明霜为了快刀斩乱麻,给了朗欢一大笔分手费,才终于解脱。   可想想当初跟贺雪真离婚,他都没给过贺雪真这么多钱,两相对比,他心里更是难受。   “雪真,天气冷了,我们一起去澳洲过冬吧。”尹司诚勉强笑着,跟贺雪真提议。   他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还有没剃干净的青须,这段时间跟傅氏一番大战,他委实不好过,再斗下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道勤的根基都要被动摇了。   所以他决定停手了。   贺雪真有些诧异,摸了摸他的手,温声问:“我们去国外,那国内怎么办?你不怕傅氏集团趁你不在,狙击道勤吗?”   “我和傅明霜,谁也弄不死谁,再打下去没意思。”   贺雪真的眸光渐渐凉了下去。这才几天,就要收手了吗,尹司诚不想再打下去,那么只能由他来逼一把了。 第80章 世界四   贺雪真坐在吧台边, 手机又响了,是何静书那个小大夫给他发来的信息。   何静书什么意思,他已经弄清楚了七七八八。表达得那么明显, 再不懂就是傻子了。   但他心里只有复仇,对情情爱爱已经没兴趣了。他这几天一直冷着何静书, 相信他那么聪明,自然会明白。   这家酒吧, 以前傅明霜带他来过, 是他们那群人聚会常来的地点之一。   他点了杯软饮料,没喝,在吧台边静候着, 几只呆头苍蝇撞上了他的网, 都不是他等待的猎物, 让他打发走了。   快到十一点, 傅明霜出现了。   他收到酒保的消息, 贺雪真在酒吧里出没,进了酒吧便直奔贺雪真而来。   “雪真,你怎么在这儿?”傅明霜把吧台上的酒杯挪开, 托着贺雪真的脸看他:“你还好吗?还能走路吗?”   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贺雪真倒没醉, 只是困了, 迷迷瞪瞪地看傅明霜。傅明霜扶着他,走出酒吧,夜风一吹,贺雪真打了个哆嗦, 冬天已经来了啊。   傅明霜连忙脱下外套,把人裹紧了,扶着上了车。   他拍了拍贺雪真的脸:“你怎么一个人去酒吧喝酒, 尹司诚也不知道看着你。”   贺雪真眨了眨一双迷蒙的困眼,摇摇头:“别提他了……”   傅明霜小声问:“你们吵架了?”   贺雪真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傅明霜看着他,好几天没见贺雪真,他想一次把人看个够。   城市的霓虹灯扫过,车厢内忽明忽暗,贺雪真觑见傅明霜痴痴看他的模样,嗤笑一声。傅明霜面上一抹薄红,捏了捏手指,问道:“要我送你回尹司诚那儿吗?”   贺雪真想了想,说:“你随便找家酒店,帮我开个房间……”   “酒店脏死了,别去睡。”傅明霜小心提议:“那去盘山路吧,好吗?”   贺雪真没出声,也没拒绝。   傅明霜心头火热,催司机开稳些,别颠着贺雪真了。到了盘山路的别墅外,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贺雪真下车,怕惊扰了他,连关车门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傅母已经睡下了,傅明霜扶着贺雪真上了二楼。二楼第一间,是他们曾经睡了快一年的卧室。傅明霜不知从哪儿,又把结婚照翻出来挂着了,卧室内的陈设,跟两人离婚前一模一样。   傅明霜小心把贺雪真放在床头,打开壁灯,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笑了一声:“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么重的瞌睡。”   他走到浴室里,脚步轻快,透着几分难掩的喜悦,轻巧地找出一条簇新的面巾,调了水温打湿,替贺雪真擦擦脸。   以前工作应酬,喝了酒回到家,都是贺雪真替他脱了西装挂在一边,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贺雪真的动作总是很轻柔,很舒服,把他一天的疲惫和酒气都带走了。他被擦了脸,便清醒过来,借着灯光看贺雪真,贺雪真被朦胧的灯光笼罩着,像一个梦幻的影子。   离婚后,他曾无数次醉酒后,被秘书和助理送回到这间冷清清的卧室,但那个会给他擦脸的人不在了,他只能一个人倒在床上,把衬衣睡得皱皱巴巴。   他不擅长照顾人,手有些重了,贺雪真拧起眉头,骂他:“笨手笨脚。”,把外套脱了,往被窝里一钻,闭着眼睛酣睡。   傅明霜坐在床边,不知看了多久,仍就不能心满意足。他抓着冷掉的毛巾回到浴室,匆匆洗了个澡,在床榻另一侧躺下,替贺雪真掖好被子。   “贺雪真?”   贺雪真已经睡着了。傅明霜关掉灯,借着朦胧的月色看着贺雪真的轮廓。今晚的一切都像假的,贺雪真居然回来了,如此安静美好地躺在他身侧,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贺雪真,我们复婚好不好?”傅明霜喃喃自语,月光落在贺雪真漂亮的鼻尖上,傅明霜的目光痴痴描摹着他美好的轮廓。   “复婚吧,好吗?我真的好想你……”傅明霜伸出手,小心地勾住贺雪真的手指,想亲一亲,又怕莽撞冒犯了贺雪真。   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流出来了,沾湿了枕头,但傅明霜的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笑容。心中满满涨涨,空掉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了。   傅明霜一夜没睡,一直盯着贺雪真看个没完。他匀称的呼吸声,轻柔的梦呓声,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可爱珍贵,他不要再错过了。   然而到了清晨五六点钟,还是熬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醒来时已经是九点多了,枕边空空如也,傅明霜连忙坐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奔到房外四处看看。   傅母从餐厅抬头望他,说:“人已经走啦。”   傅明霜不禁失落,回房间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走下楼。   傅母一脸笑意,问道:“他吃了早饭,陪我说了会儿话才走的。我看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傅明霜表情不变,但傅母懂他,一眼看穿了他眼中的愉悦。傅母问:“什么时候复婚?雪真这孩子不错,你这次可别再犯错了。”   傅明霜嗯了一声:“不会了。”   他没心思做事。   两分钟开一次手机,给贺雪真发信息一直没回,不知道是不是号码仍处于被拉黑状态,再发信息,又显得自己过于急切,傅明霜丢开手机,看着窗外的冬景出神。   如果下个月复婚的话,他们刚好可以去耶洛奈夫看极光,那段时间尼亚加拉瀑布开始冰封,他们刚好能赶上近距离观看冰封瀑布的美景。离婚前他打算带贺雪真去旅游的,但那份旅游计划是四月份制定的夏季出游计划,现在不适用,但没关系,他们夏天可以再出去旅游一次。   工作没那么重要,他早就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贺雪真。   傅明霜又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回复。   他叹了口气,心情忽然掉到了谷底。如果……如果贺雪真压根不想跟他复婚呢?说不定他更喜欢尹司城,如果他不愿意离开尹司城怎么办?   傅明霜几乎是神经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焦躁地点了根烟,狠狠一抽,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走到落地窗边。   如果贺雪真真的对尹司城动了真感情,那他就完蛋了!贺雪真会喜欢尹司城吗?尹司城那种类型——他长得是还可以,但到底还幼稚了点,翅膀也嫩,不得不受家里摆布,贺雪真如果跟尹司城结婚,尹家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接纳他的!   但如果……万一……万一贺雪真就是认定了尹司城呢?他的性子,自己是了解的,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九死其尤未悔!   傅明霜忽然头晕目眩,有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心,一把扯到了胃里似的。   他按在窗边,闭上眼睛缓了缓,忽然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转回到电脑前,搜了几个大品牌的男士钻戒。这个,戒圈上镶了一圈钻,闪倒是挺闪,但贺雪真肯定不会喜欢;那个,戒面上偌大一颗鸽子蛋,没底蕴的暴发户才这么直白地炫耀!贺雪真不会喜欢的;再换一款,戒圈又太粗,配不上贺雪真修长的手指……   寻寻觅觅,傅明霜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立刻下单,并要求刻字。复婚可以没有婚礼,但求婚戒指一定要有的。   但就算没有婚礼,至少要把朋友们请来聚聚,得让他们知道,贺雪真跟自己和好了。   傅明霜再度打开手机,短信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傅明霜叹了口气,抓抓头发,再度陷入苦恼。   尹司城提前结束了出差,出了机场。秘书助理洋洋洒洒一队人马立刻拥上来,尹司城打发他们离开,让司机开车,立刻回家。   他在车上给贺雪真发信息,没有回应,一颗心滑到了胃里。这阵子他出差离开了华亭市,听说贺雪真跟傅明霜重新恢复了来往,他原本不相信,怎么可能!傅明霜……傅明霜做了那么恶劣的事,他配得到原谅吗?   尹司城杀回家里,屋内空无一人。   他没脱鞋,走进去喊道:“雪真!你在吗?!”   原先从不觉得,今天才发现,这房子太大了,他的喊声都带上了寂寞的回音。   尹司城捏紧拳头。   贺雪真跟傅明霜从餐厅里出来,正要上车,贺雪真眼尖,瞥见远处停着的一辆车,像是尹司城的。   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上冲下来,带着几个人,转眼间杀到了眼前来。尹司城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眼睛红得要烧起来,愤怒地盯着贺雪真和傅明霜。那眼神里带着被背叛的寒意和恶毒,触目惊心。   傅明霜把贺雪真往身后一带,尹司城已冲上来,愤怒的谴责仿佛是从心窝里迸出来的:“你们这对奸夫淫夫……你们!贺雪真!你对得起我吗?!”   傅明霜让人送贺雪真上车,拦着尹司城:“有什么冲着我来!”   贺雪真被塞上车,隔着玻璃,冷静地看着傅明霜和尹司城的人推推搡搡动起手来,给商场的安保打了个电话。尹司城冲上来,要打傅明霜,嘴里呜呜骂着,贺雪真仔细去听,他骂傅明霜“不要脸!堂堂集团总裁居然当小三!”又向贺雪真喊话:“你下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贺雪真!我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把一颗心掏给你了!”   贺雪真冷静地想,笨蛋,我要你的一颗心有什么用啊?我本来就不怀好意,你真以为我要跟你谈恋爱吗?!傻子!傻子!   安保及时赶来,把两方人马拉扯开。两人都是有头有脸,不想闹上新闻,尹司城暂且退后几步,傅明霜带人上了车来,揽住贺雪真的肩膀:“别怕。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车外灯光闪过,傅明霜发现贺雪真脸上湿了一片,吃了一惊,揽住他往怀里带:“怎么了?别哭了,别哭了!”   贺雪真只是静默无声地流泪,快到盘山路时,他说:“傅明霜,都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是你把我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尹司城疯狂给贺雪真发信息,一会儿说要找傅明霜拼命,一会儿苦苦哀求贺雪真回到他身边来,又问他是不是被傅明霜强迫,又提醒他傅明霜曾经对他多么绝情。   贺雪真密切关注着道勤和傅氏集团的消息,尹司城不顾一切,拼了命地要跟傅明霜拼个你死我活,不知道傅氏集团有没有受到重创,就算没有,想来也是不好受的。那段时间,傅明霜极偶尔才回别墅来,傅母连购物都没兴趣了,看到贺雪真就唉声叹气。   贺雪真心里痛快极了。   这天,傅明霜深更半夜才回来,轻手轻脚洗了澡,在贺雪真旁侧轻轻躺下。贺雪真睁开眼睛,问道:“最近工作的事还好吗?”   “吵醒你了吗?”傅明霜转过身,面向他,下意识替他掖了掖被角:“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听妈妈说,傅氏这几天市值蒸发了好几个亿……”   傅明霜摸了摸他的脸:“我明天跟她说一声,别在你面前乱说话了。要不然我们搬出去,跟老人家住一起,难免有摩擦。”   “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开吧,不要因为我让你……”   傅明霜急切地打断他:“不要。你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一个尹司城而已,我接手傅氏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呢!”   贺雪真静默无言。   傅明霜在被窝里寻寻觅觅,摸到他的手,带进怀里:“别想那么多了,你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贺雪真,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我好幸运……”他呢喃着,握着贺雪真的手,轻柔地贴上面颊。   尹司城输了。   网上自然不可能看到那些小道消息,是沈容告诉他,尹家老太爷出手,把尹司城从道勤总裁的位置上赶下来,及时止损,如果再让他疯下去,整个道勤就真的要完蛋。   尹家老爷子发了话,尹司城为了一个男人,失心疯掉了魂似的,那就别在国内待着了。到国外去冷静冷静,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   贺雪真向沈容打听到尹司城出国的航班时间,那天让傅明霜的司机开车,送他到机场。   尹司城的家里人去了七八个,在安检口前挟着尹司城,小声交代着什么。贺雪真没有说话,甚至连脚步声都轻轻悄悄,但尹司城就是一瞬间看到了他。   尹司城憔悴颓败,两人四目相对,贺雪真大步流星走上前。尹家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让出道来。   贺雪真面带微笑,抱了抱尹司城,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尹司城,下一次,不要再爱我这种没有心的人了。”   贺雪真说完,在尹司城呆呆的目光中退后,转身离开。尹家女眷惊叫一声,几乎要晕厥。   贺雪真让司机送他回出租屋,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把这大半年没住的屋子打扫干净。   傅明霜给他发了信息,他没有回,到了傍晚,他又打电话来,问道:“你今天去机场送尹司城了吗?”   贺雪真嗯了一声。   “也好,跟他告个别,这些事终于结束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民政局重新登记吧。”   “登记?”贺雪真盯着铮亮洁净的窗户,眼神空空,什么也没看:“什么登记?”   “复婚啊。”傅明霜提醒他:“我们复婚吧,好不好?”   贺雪真轻轻地笑了一声:“傅明霜,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跟你复婚?” 第81章 世界四   傅明霜很快赶了过来。   他本以为会被贺雪真拒之门外, 但贺雪真放他进了门,继续收拾房间。   傅明霜跟在他身后,从客厅转到卧室, 又从卧室转到卫生间:“你是不是觉得复婚太急了?那我们可以再缓缓。好不好?”   贺雪真歇了手,往沙发上一窝,懒洋洋地看着傅明霜:“我没打算跟你复婚。”   傅明霜坐在沙发另一边, 小心地握住贺雪真的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如果这次我还犯错, 就让我净身出户, 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贺雪真摇了摇手:“别说那些了,反正我没有复婚的打算。”   傅明霜垂着眸子,满脸失落。贺雪真专心的划手机,跟人聊天, 没搭理他。   傅明霜等了一会儿, 确认贺雪真一时半会不可能回心转意了, 只得把复婚的事宜暂且推后,提议道:“你想不想出去旅游?我们去看尼亚加拉瀑布怎么样?还是你更喜欢日本温泉?或者去南非也可以, 现在的南非已经入夏了……”   贺雪真漫不经心,眼睛都没从手机上抬起来:“不了, 没兴趣。”   傅明霜叹了一口气, 虚虚握着贺雪真的手。他沉默了片刻,说:“那我们今晚一起吃个晚饭吧,你想去哪儿吃?想吃蜜香的杏仁豆腐吗?”   贺雪真终于愿意把眼睛从手机上挪开,说:“你决定吧。”   好歹没有拒绝自己的这个提议, 傅明霜振作起来,至少贺雪真没说要跟他分手,那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时间会为他作证的。   吃了晚饭,车子往盘山路开,贺雪真说:“送我回租的地方。”   傅明霜倏然抬头,问道:“为什么不跟我回去?不喜欢去盘山路那里,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住啊。你那里那么小,那么窄——”   贺雪真打断他:“我想回自己家,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都住了一年多了,已经习惯了。”   傅明霜焦虑起来,他感觉到,从尹司诚出国开始,贺雪真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漫不经心,欲擒故纵?以前的贺雪真从来不会对他这幅态度。   “我那里怎么不是你家?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把房子过户给你!”   贺雪真摇摇头,眼神空茫平静,什么也没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算啦,算啦。我都不想要。”   傅明霜感到心惊肉跳,贺雪真回到他身边这段时间,他被幸福冲昏了头,居然没有发现,贺雪真变了很多!他以前不喜欢笑,现在倒经常翘着嘴角,但眼神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母亲过世,真的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傅明霜感到焦虑,现在的贺雪真是一阵风,抓不住,是一片雪,用力握紧就会化。   傅明霜把贺雪真送回出租屋,目送着他进去,让司机送他回盘山路。   傅母没睡,在客厅开着的一盏落地灯下吞云吐雾。   她懒洋洋地扫了傅明霜一眼:“怎么没跟雪真一起回来?”   傅明霜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他回自己租的房子了。”   傅母敏锐地看他一眼:“怎么了?跟他吵架了啊?你前阵子不是还兴师动众地准备复婚?该不会要吹了吧。”   傅明霜立刻反驳:“复婚当然是会复的,只不过是延期而已。”   傅母吐了个烟圈:“那就好。毕竟是你花了好几个亿抢回来的,真要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可就亏大了。”   傅明霜沉默着,点了根烟,坐在灯下猛抽。傅母站起来,施施然上楼,丢下一句话:“明霜,你十八岁接手公司,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这次你可别做了冤大头啊。”   也不知傅明霜坐到了几点,早晨帮佣打扫卫生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屁股。   贺雪真在医科大学里闲逛,年轻学生来来往往,朝气蓬勃,让冬日的校园都多了几分生气。   他问了路,往实验大楼走,还没到地方,何静书气喘吁吁地跑来,灿烂一笑:“哥哥!你真的来看我了?”   贺雪真微笑:“你都邀请了好几次,我再拒绝,岂不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何静书笑得更开心:“你等等我,我还有个试验没做完。等会儿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食堂转转吧。”   贺雪真点头。   两人容貌出众,走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路过的女生吃吃笑着,不住打量贺雪真,被何静书不动声色地瞪回去,快步走开了。   何静书把贺雪真带到实验楼里,匆匆赶回到实验室,打算赶紧做完了,好带贺雪真去吃饭。实验室里还有几个同学,都是何静书的师弟师妹们,好奇地打量贺雪真。   何静书去取实验材料时,一个男生靠近:“你是学长的同学?我们第一次见他带人过来。”   贺雪真笑道:“我是他的病人。”   男生哦了一声。贺雪真问:“何静书在你们这里,应该很受欢迎吧?”   男生吞吞吐吐:“学长能力强,水平高,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同学们不喜欢他吗?”   “倒也不是,我们都很仰慕他的,不过学长这个人性格犀利,我听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说,他的外号叫医科一霸。你懂我意思吧?”   贺雪真不懂。何静书在他跟前,向来都是软软甜甜,他想象不出这个少年人究竟是怎么个犀利法。   何静书很快回来,见学弟跟贺雪真搭讪,都快要到联系方式了,登时一双刀子眼向学弟发射死亡射线,学弟赶紧跑了。   “学长,我们实验做完了,先去吃饭了。”学弟学妹们打声招呼离开。   何静书到教室办公室搬了张软椅,让贺雪真舒舒服服地坐着,搜刮了一遍实验室,找出几袋零食,小说,堆在贺雪真膝盖上:“哥哥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不过何静书的实验并没有特别顺利,贺雪真玩了会儿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何静书埋头实验,专注到忘了时间,贺雪真不敢打扰他,静静地在一边看着。   待何静书终于做完,他舒了一口气,一看手机,吃了一惊:“都这么晚了?!哥哥!你饿不饿?”   贺雪真摇摇手里的多味花生,“吃了这个,不饿。你呢?”   他拈着一粒多味花生,喂给何静书:“尝尝?”   何静书还戴着医用手套,只得张嘴含住,脸却红了,舌头小心避开了贺雪真的手指,深恐唐突了他。   何静书脸红通通,低头记录实验数据。贺雪真撑着下巴,含笑看他:“怎么样?好吃吗?”   何静书害羞的样子有趣极了,这明明就是一个嫩稚的雏儿,哪里像个医科一霸了。贺雪真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感,但是他没办法了,尹司诚已经出局,他必须重新找一颗棋子。   何静书把实验室整理好,看一眼时间,叹息:“这个点了,食堂剩下的都是不好吃的。平桥豆腐羹和梁溪脆鳝肯定都没有了。”   贺雪真说:“没关系,我随便吃点什么都好。”   何静书却跟自己较起了劲儿,闷闷不乐:“可我就想让你尝尝我们这儿最好吃的。”   “把机会留给下次嘛,难道你不想再让我来了?”   贺雪真这么说,何静书总算开心了点,用酒精炉煮了包泡面,把老师养的薄荷揪了几片叶子丢进汤里,打了两个鸡蛋,削了节火腿肠。贺雪真把火腿肠让给他,何静书感动道:“哥哥对我真好。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哥哥疼我照顾我。”   贺雪真温声道:“那以后我疼你照顾你。”   何静书用力点头。   他下午要回医院,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开,何静书目送着贺雪真上了车,才依依不舍地往医院里走。   刚换上白大褂,一个电话打进来。何静书看一眼来电显示,脸就臭了。   “何静文,你又有事?”   “何静书,这就是你对哥哥说话的态度吗?!没大没小!”   何静书冷哼一声:“你声音再大点试试?”   那边声音小下去:“好了好了,我是哥哥,不跟你计较。老头让我问你,过年回不回来?”   “回去让他看看我被他私生仔撞成什么样了?都破产了还搞三搞四,老不修。”   “好歹是咱们老爸嘛,你真是……”   “我被他私生子撞伤,在疗养院等钱救命,他给了一毛钱没有?要不是我被好心人救了,现在还有命跟你打电话?我知道他是缺钱了,你让他省省吧。”   何静书挂了电话。   贺雪真言而有信,又去了几次医科大学,终于吃到了何静书盛赞的梁溪脆鳝。至于平桥豆腐羹,总也赶不上食堂放菜,最后何静书亲自下厨,把贺雪真请到宿舍品尝。   贺雪真认真品尝了,平桥豆腐羹,没有何静书的嘴唇软嫩。   这天贺雪真正要出门,傅明霜堵上门来,有话想跟他说。   贺雪真大约一周见他两次,距离上次见他过去了四五天,傅明霜却模样大变,瘦得几乎脱了形,眼眶凹下去,眼球上都是血丝。   贺雪真并不怎么吃惊,还有闲心调侃:“你是不是吸du了,怎么暴瘦成这样。”   傅明霜虽然打理了一番才来的,但身上仍带着淡淡的烟味。他把一叠照片拿出来,递给贺雪真,痴痴问道:“你跟他只是玩玩,是不是?”   贺雪真扫了一眼照片,头面上一张,是他跟何静书在校园里闲逛。何静书说了一个笑话,把他逗乐了。下面的照片,不用翻看,他都能猜到内容。   贺雪真优哉游哉地在沙发上坐下:“我跟他是不是玩玩,需要跟你报备吗?傅总,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你——”傅明霜又急又快地倒抽一口冷气:“我们!我们当然是恋人关系!”   “恋人关系?”贺雪真轻松地笑出声,看向傅明霜:“谁说的?我同意了吗?”   傅明霜脸上一点血色刷地退了,他脸色惨白,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雪真,你是在玩弄我吗?”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两滴眼泪从那凹陷的眼眶里流下来,他恍如未察,直愣愣地看着贺雪真:“你是不是还怨我?所以才要这样对我?我没关系,随你玩弄好了,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狠狠地折磨我都没关系。可是你别这样……你别跟别人这么亲密,我真的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你跟朗欢在一起那么久,我也没说什么呀。”贺雪真像个戏外的观众,冷静地看着傅明霜的翻江倒海,百转千回。他是个严苛而冷酷的观众,不为他的任何表演所动。   他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傅明霜:“要不这样好了,你说说,你跟朗欢睡了多少次,我也跟何静书睡多少次,这样才算扯平了,好不好?” 第82章 世界四   傅明霜愧疚到抬不起头来。   他蹲在贺雪真身边, 抓着他的手:“别说这种话,好不好?别这样……”   贺雪真想要抽回手,傅明霜的手指铁爪般抓着他, 激动得难以自持,一径喃喃着别这样。两人撕扯间,贺雪真的左手腕露出来,手表已还给尹司诚,手腕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没了衣袖的最后一层遮掩, 终于彻底暴露在日光之下!   傅明霜仿佛被电了似的浑身一颤, 盯着贺雪真的手腕, 整个人都呆了似的。他终于想起,尹司诚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我不会伤害他的,反倒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他手表吗?你有机会看看他的手腕就知道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傅明霜神经质地抖着手, 捏着贺雪真的手腕揉搓, 似乎不敢相信, 要把那伤痕搓平似的。他的脸轻轻抽动, 嘴唇轻颤, 上眼睑发红,痛不可当似的,好像那些伤,是一道道割在他的手腕上。   贺雪真冷冷地看着,看见傅明霜这幅可怜模样, 心里即痛快, 又感到凄凉。他深刻地了解,傅明霜的痛苦悔愧,都是因为他还爱着自己, 这份爱曾经纯洁如白雪,现在却被车辙轧成了雪泥,早就脏污不堪了。   他抽回手,推开傅明霜。傅明霜一屁股跌在地上,眼光却仍牢牢锁住他的手腕,颤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雪真?这是哪儿来的……”   “我自己划的。”贺雪真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曾经想过一死,在办了我妈妈的后事之后。”   傅明霜离开了。   但贺雪真知道,他还没有放弃。他在滴滴嘟嘟的后台,每天都能收到傅明霜打赏的十万块。他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和道歉,但就算他每天给《素缕》砸钱,砸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换不回一条生命。   有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啊。   贺雪真赶到何静书的宿舍。   何静书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把一摞医学书塞进行李箱里。   贺雪真走进门,阴影落在行李箱上,何静书抬起头,一见他便笑了,“哥哥,你怎么来了?”   贺雪真在床边坐下,问道:“傅明霜找过你了是吗?”   他来医院时,没在何静书的科室找到他,贺雪真找人询问,护士说:“何静书?不知道啊,本来过年前他们这批规培生要跟医院签协议的,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他家里有了什么变故,反正他要走人了。”   一个盘靓条顺的大帅哥要走,护士还挺舍不得的。   贺雪真赶到何静书的宿舍,看到的就是他在收拾行李的这一幕。贺雪真倒不是没有想过傅明霜会动用关系,让何静书丢掉工作。他不在乎何静书会不会失业,只想知道何静书会不会退缩。如果他要退缩,他就只能再找下一枚棋子了。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跟何静书解释,何静书却是温柔笑笑:“是院长说我不太适合这家医院。不过没关系,不用上班,我刚好可以多陪陪哥哥。”   贺雪真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你不问问我和傅明霜的关系吗?”   何静书抱着他:“我知道,他只是哥哥的前夫而已。哥哥有哥哥的过去,我不会耿耿于怀。”   贺雪真摸了摸他的脸:“对不起,因为我的私事,把你的生活都打乱了。”   何静书摇摇头:“我的生活就是围着哥哥转。”   贺雪真一时间叹为观止,有些摸不准何静书这小子,究竟是真的恋爱脑附体,还是不按牌理出牌。任何人一份好好的工作被搅黄,都会愤怒,可这人却还能对他温柔微笑,这份肚量,让贺雪真都要惊叹了。   何静书抱着他,叹了口气,撒娇道:“工作丢了,我就是无业游民了,哥哥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   “那哥哥亲亲我吧。”   贺雪真:“……”   想讨亲亲就直说!   何静书收拾了行礼,跟贺雪真诉苦,说他没地方住啦,学校的宿舍早就让给学弟住了。贺雪真便带着他回自己的出租屋。   他有傅氏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每个月能拿不少钱,但一直蜗居在这间小小斗室之内,没有另换住处。   何静书一来,房子便显得拥挤了,贺雪真赧然道:“地方有点小……”   何静书正中下怀,雀跃道:“不小不小,睡俩正好。”   他转了一圈,发现只有一张床,心中更喜,故作矜持道:“只有一张床,我睡沙发也没关系。”   沙发不够长,何静书一米八出头,当然是躺不下的。贺雪真说:“不嫌弃的话你就跟我睡吧。”   何静书嘴角疯狂上扬,不再多话,把行李收拾收拾,勤快地进了厨房准备做饭了。   吃了晚饭,何静书收拾了厨房,出门丢了垃圾,正要回身进门,身后传来傅明霜的声音。   傅明霜已从医院那边得知,何静书跟着贺雪真离开了,见他果然在贺雪真这里,登时脸色一沉,狠狠地盯了何静书一眼:“雪真呢?”   何静书翘起嘴角,在黑暗的楼道内,他的眼神宛如小兽,泛着恶劣凶狠的光:“我们俩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让哥哥烦神了吧。”   傅明霜沉声道:“哥哥也是你叫的?你也不嫌肉麻!”   “哥哥喜欢听,我喜欢叫,关你什么事?”   何静书牙尖嘴利,傅明霜心里不好受,脸上愈发冷了,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要多少钱?”   何静书嗤了一声。其实傅明霜早在知道他的存在时,便找了他,试图用金钱让他退步,何静书不为所动,这才逼得傅明霜动用关系让他丢了工作。   没想到傅明霜还是想来这套,何静书冷笑道:“如果你只有这些废话要说,那还是闭嘴吧。”   “何静书,惹我对你没好处!你还没尝到苦头?”   “你是说让我丢工作?不瞒您说,不用上班,可以天天陪着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   何静书的确没有半分沮丧的样子,傅明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试图换个角度劝退何静书:“我跟贺雪真的关系,你也已经知道了,你这样,不道德。男人做插足别人的感情,一样是小三。”   “麻烦你搞清楚,你跟哥哥,只是前夫的关系,他从来没承认过你,我怎么能算小三,我明明是拯救哥哥于水火的英雄!”   何静书逻辑清晰,目的明确,恋爱脑深入骨髓,压根不是傅明霜能说动的。见傅明霜哑口无言,何静书反问道:“你现在又何必一副对哥哥深情不悔的样子?他在疗养院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傅明霜愕然:“疗养院?”   “你还不知道?”何静书好笑,摇头叹气:“你居然还不知道?”   “我看到过他手腕上的伤。疗养院是指这件事?”   “哼,你对他,也真是够漠不关心的。”   “你把话说清楚!”   “由我转述,不如你自己亲自去了解。傅总,你就别扮深情圣人了,因为你真的不配。”   何静书显然意有所指,傅明霜反复想着疗养院,贺雪真为什么要去疗养院?既然不是因为他曾经自杀过,又能因为什么?   与何静书几个回合交锋,已深知这人的难缠,不是他一时半会能赶走的。傅明霜已是方寸大乱,猛地推开何静书,拍着门大喊:“雪真!雪真你在吗?”   走道的感应灯骤然亮起。   傅明霜的声音骤然一哑——贺雪真打开了门,看着他们。   傅明霜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陷入绝望的犯人,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他看着贺雪真:“疗养院……疗养院是什么事?雪真,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我究竟还犯过多少错,告诉我吧!”   贺雪真冷淡地看着他:“你自己去问吧,问问朗欢。”   傅明霜失魂落魄地走了。   何静书拉着贺雪真的手:“哥哥,我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贺雪真拉着他进门,摸摸他:“没有。有的事,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傅明霜一去不回,好些天都没再来打扰。快过年了,何静书说他不想回家,只想跟着贺雪真,于是两人回到乡下,一起给贺母上了坟。   两人暂时住在阿姨家里。阿姨见贺雪真又换了个男朋友,有些吃惊。何静书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嘴甜地左一个阿姨右一个阿姨,又说自己家里破产了,老爸有私生子不要他,过年都不要他回家,可怜兮兮卖惨,很快博得了阿姨的同情和喜爱。   贺母的一些遗物,贺雪真一直寄放在阿姨这里,这次来,他准备处理这些物品。他有预感,他跟傅明霜的结局,就快要到了,报了仇,他也能了无牵挂。   何静书帮他一起整理,贺母的旧衣物烧了,只留了一两件聊表寄托,杂物装在纸袋里。   贺雪真看着一件牛角扣大衣,向何静书笑道:“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那颜色灰不灰白不白,很难判断。何静书拖着下巴思索,贺雪真说:“我说这是鼠灰色,她非得说这是燕麦色,还笑我不懂得审美。还有这件,明明是咸菜绿,她非得说是军绿色……我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瘦瘦的,眼睛很大,两腮有点下垂了,她看我的眼神,非常温柔,带着欣慰……”   贺雪真说不下去,何静书拍了拍他的后背。   贺雪真试图平静下来,把衣服折好,放在一边,查看纸袋内的遗物。   里面都是些零碎东西:一些票据,账本,贺雪真的出生证明,更新换代的旧户口,贺雪真的小学、初中毕业证书,还有一只淘汰的旧手机。   贺母是个爱惜东西的人,旧手机屏幕完好,还套着手机壳。贺雪真拆开手机壳,一张大头贴掉了出来。   照片上的男孩只有三岁左右,玉雪可爱,偏偏一脸委屈巴巴又不敢哭的样子,被母亲抱在怀里。   这是一张他和母亲的合影。   贺雪真再也忍不住,歪进何静书怀里,恸哭失声。   何静书紧紧抱住他,喃喃道:“在这种时候,我能陪着你真好,继续让我陪着你吧……”   哪怕是被利用也没关系。 第83章 世界四   傅明霜跌跌撞撞扑进客厅, 助理和司机追在身后试图搀扶他。傅母正坐在灯下涂指甲油,见状吃了一惊,皱眉问道:“怎么又喝得这么厉害?”   这阵子傅明霜都是这样,家里也喝, 在外也喝, 甚至连公司都不怎么去了。过两天就要过年了, 他却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傅母看在眼里, 连连摇头叹气。   傅母叫了人给傅明霜煮了醒酒汤,把傅明霜的助理叫到一边, 问他:“明霜这阵子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那天他去找了贺先生,回来之后, 神情就很不对,然后他让我把贺先生离婚后发生的事重新调查了一遍……”   “贺雪真?”傅母捏紧了拳头,刚涂的指甲油蹭在掌心都没注意:“然后呢?你拣要紧的说。”   “朗欢先生去年不是出了车祸,做了换肾手术吗?那个肾是贺先生的。”助理丢下一个重磅炸弹,震得傅母都是浑身一颤, 难以置信:“居然有这种事?”   助理调查到这个结果时,也是不敢相信。之前傅明霜曾经交代秘书郑友调查过贺雪真这一年多以来的事情,郑友给出了一份假报告,贺雪真在疗养院的住院记录, 也被朗家找关系抹去,是以傅明霜只看到贺雪真母亲过世,并不知道那个被朗家买走一个肾的人就是他。   朗欢的父亲私底下与郑友联络串通, 授意郑友阻拦贺雪真不许他见到傅明霜的是他,唆使郑友除掉贺雪真的也是他。傅明霜重新提交了证据,郑友的刑期只怕又要多加数年, 朗家他更是不可能放过,这阵子朗家四处找人走动疏通关系,凑钱还了傅明霜给的买肾钱,想要求傅明霜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傅明霜却只有一句话,让朗欢把肾还回来,他就放过朗家。   朗欢就靠那颗肾活命,要他还肾就是要他的命。朗欢给吓坏了,把分手时傅明霜给的钱,资产,还有生日时收的那辆幽灵之子一并还给傅明霜,只求他放自己一条性命。   傅明霜还是那句话,把肾还回来。   傅母听了,连连叹气,感觉傅明霜有些过激了,肾还回去,贺雪真也用不上了,朗欢却要送命。朗家设圈套逼贺雪真卖肾,这时说来其实傅明霜也是被蒙在鼓里,受愚弄的那一个,他又何必如此自责,各人有各命罢了。   她倒是想劝傅明霜,但傅明霜成天就是喝酒,一副要把自己醉死的样子,傅母委实找不到劝他的机会。   很快除夕夜就来了,今年如往年一样,傅氏一族齐聚一堂,吃一顿年夜饭。   今年轮到傅母操持,她到大酒店定了一桌年夜饭,偌大的宴会厅,装下傅氏一族老老小小自是绰绰有余。   她担心傅明霜,提前一天就跟他打了招呼,早晨傅明霜出门时,又交代了一遍。傅家人年夜饭吃得早,六点钟就要开席,长辈们都到了,傅母紧催慢赶,傅明霜总算准时来了。   傅明霜虽然年轻,但他才是傅家真正掌权的人物,是以族叔们虽有不满,但忍忍也就罢了。席上傅明霜没怎么动筷子,酒倒是一杯接一杯,别人敬,他就喝,没人敬,他就自己喝。   这时他一个堂叔端着酒站起来,跟傅明霜敬酒,傅明霜仰头干了,堂叔笑眯眯看着,斟酌片刻,说:“明霜啊,咱们傅家一向以和为贵,和气才能生财嘛。既然新的一年就要来了,有些旧恩怨,就放下算了。”   一旁几人跟着帮腔:“是啊,明霜,你小叔说的有道理。”   傅明霜冷漠道:“我们傅氏子弟以和为贵,但也不能平白受人欺辱。我一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不如此,谁都当我傅明霜是只软柿子。”   族叔叹气:“明霜,其实有些事,跟咱们没关系,你跟小贺都离婚了,他的事,你又何必那么激动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另一个族叔跟着说:“明霜,这事我可得说你了,之前你为了小贺,跟尹家小子割席断义,杀得眼都红了,傅氏的市值凭空蒸发几个亿!你既然做了傅氏总裁,就该知道自己的责任,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意气用事?”   傅明霜冷笑,问道:“你们说谁是外人?”   一个堂姐说:“当然是贺雪真了!你可得清醒点,擦亮眼,别再被他迷得掉了魂儿似的!”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我看那姓贺的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安什么好心,不然你为了他——”   傅母了解傅明霜,眼看不好,想叫众人别说了,就见傅明霜骤然把桌子一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碗盘稀里哗啦,摔得稀碎。众人惊得呆住,耳边仿佛还有摔桌子的巨响,震得他们的耳朵嗡嗡直响!   “他不是什么外人。”傅明霜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傅母收拾了残局,匆匆忙忙地赶回盘山路的别墅。一进门便是一阵烟味,客厅里乌烟瘴气,傅明霜垂着头,坐在缭绕的烟雾后沉默不语,烟灰缸里全是烟屁股。   见傅母想说什么,傅明霜转头往楼上走。   “明霜!”傅母一声高喝,叫住他,提着裙子快步走向楼梯口,仰头看着傅明霜的背影,满脸焦虑忧心:“你到底要为了贺雪真疯到什么时候?他丢了一个肾,可那又不是你害的,你……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毁掉的!”   傅明霜摇摇头,声音喑哑:“我早就已经毁了。”   傅母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勉强捱到大年初三,赶到沈家去拜年,拉着沈容恳求他:“他跟你一向是很要好的,你一定要救救他呀!他变了太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容只有苦笑,早在傅明霜跟尹司诚拼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就劝过傅明霜,后来尹司诚出国,傅明霜喜滋滋告诉他,自己很快就要跟贺雪真复婚了,到时候就算不办婚礼,也要请朋友们一起聚聚,他还曾真心祝福过傅明霜。   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别说复婚,沈容听闻贺雪真给傅明霜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惊得他目瞪口呆,他左思右想,去找傅明霜,试图开导他,傅明霜却说,是他对不起贺雪真。   “我对不起贺雪真,现在已经没脸见他了。”傅明霜狠狠抽烟,额角青筋爆叠,整个人哪还有先前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模样。   “那你……那你现在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究竟是要怎样?”   “我也不知道。”傅明霜茫然地看着沈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疼得厉害,那些让我疼的人,我也要让他们疼……”   沈容跟傅母交代:“我劝不了他,这时候除了贺雪真,谁都没办法了。”   傅母四处寻找贺雪真。   这时候,贺雪真仍在家乡。   他从阿姨家搬了出来,跟何静书一起租了间小房子。他把微信关了,手机卡拔了,用wifi上网,看傅明霜最近的动向。   傅明霜在疯狂报复朗家,郑友雇凶谋杀,朗欢的养父同样有嫌疑,现在已经被羁押了。朗清四处求人,朗欢则被养母迁怒,赶出了家门。   看到这一切,贺雪真心中没什么波动,只觉得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整个人也卸了劲似的。   何静书偷偷用担忧的眼神看他,他是知道的,但他并不想多做解释。他已经把何静书用了个淋漓尽致,是时候分开了。   何静书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成天粘着他,于是这天傅母找到贺雪真时,何静书是跟他在一起的。   傅母亲自来了,神色不善,开门见山地说:“贺雪真,你放过我儿子吧。”   贺雪真笑道:“放过他?怎么了?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吗?”   傅母神情激动,狠狠地盯着贺雪真的脸:“贺雪真,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心肠怎么这样硬?他是因为谁萎靡消沉,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贺雪真看着她,坦然无惧:“我听说,其实傅明霜的父亲,原本是我母亲的未婚夫。而你,作为我母亲的朋友,却为了钱和地位勾引了她的未婚夫,有这回事吗?”   傅母沉下脸来,眼中一点诧异闪过:“以前的事,你知道什么?!傅明霜的爸爸真正爱的人是我,如果他不爱我,我还能拿刀逼他跟你妈妈分手吗?”   “别把当三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该死,你也同样有错!”   “你!”这还是贺雪真头一次这么跟她说话,傅母惊讶极了:“贺雪真,你可真是……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好深的心机啊!所以你接近我儿子,把他勾得神魂颠倒,失魂落魄,都是为了报仇?!”   何静书看不下去,插嘴道:“这位阿姨,你这么说就太双标了。傅明霜爸爸抛弃未婚妻就是为了真爱,傅明霜失魂落魄,就是受人勾引?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雪真?这件事本质上不过是傅明霜爱贺雪真,贺雪真不爱傅明霜罢了。难道不爱他也有错吗?”   何静书牙尖嘴利,把傅母说得几乎失语,愕然问道:“你是谁?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男小三!你以为贺雪真真心爱你吗?他只是在利用你!”   何静书悠悠道:“瞧瞧,您这又双标起来了,怎么你插足闺蜜的感情,就是为了真爱,我拯救贺雪真逃脱傅明霜的魔爪,就成了小三了呢?”   傅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气得直喘。何静书拉着贺雪真:“我们走吧,别跟双标狗讲道理。”   两人扬长而去,傅母正要追,手机响了,是沈容的电话。   傅母接通,听了片刻,脸色登时煞白! 第84章 世界四   贺雪真被何静书携着走远, 贺雪真偷偷瞧何静书,只见他面上一派平静。   方才傅母说:“你以为贺雪真真心爱你吗?他只是在利用你。”何静书却恍若未闻,表情平静, 浑若没放在心上。   贺雪真忍不住先一步开口了:“我的确是在利用你, 她说的没错。”   他看着何静书的脸。就此一刀两断吧,赶紧结束吧, 收起你温柔的爱意给别人, 给自己这种人渣,不值得!   何静书想了想, 说:“我们回家说, 好吗?”   两人回到租的房屋,何静书倒了杯温水,递给贺雪真。   贺雪真坐在沙发上,接过温水抿了一口, 放在一边,看着何静书。何静书在他身边坐下, 笑着说:“哥哥一直都在利用我, 我是知道的。我除了气傅明霜, 还有很多别的用处,哥哥继续利用我吧。”   贺雪真垂着眸子,不敢去看何静书亮晶晶的眼睛。他摇摇头:“不用了, 我们结束了, 你走吧。”   “哥哥这么果决吗……”何静书怔怔看着贺雪真, 握住他的手:“我心里真难受……”   贺雪真沉默以对, 狠下心,不去看何静书可怜兮兮的表情。   “哥哥要赶我走也行,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我走了, 哥哥这个样子,我是不能放心的。除非你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贺雪真诧异,没想到何静书思前想后,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这人为什么不骂他,不打他,或者狠狠敲他一笔也好啊。   “我又没病,为什么叫我去看心理医生?”   “哥哥就算没病,心里一定也有很多的委屈和痛苦,去跟心理医生说说也好啊。”   贺雪真犹豫不决,何静书抱住他:“好吗,哥哥。你去看了心理医生,我一定痛快放手。不然我离开你,怎样都不会放心的。”   “好。”贺雪真答应他:“但我和你说好了,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们就分手。”   当晚,何静书精心做了一顿晚饭,没事人似的招呼贺雪真吃饭。贺雪真越看越拿不准何静书的路数,为什么被自己利用了,这个人还能如此淡然,殷勤?还是说,让自己去看心理医生,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见贺雪真迟疑迷茫,何静书笑了一下:“不要这个表情嘛,我们现在还是恋人啊,不是吗。”   贺雪真不想拖,第二天就催促何静书跟他一起去找心理医生。何静书却并没有要拖时间的意思,开着车带他回了华亭市。   “我有个学长是心理医生,我带你去找他。”   三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地方,贺雪真一看那心理诊所的招牌,居然就是沈容曾经给他的名片上那一位。   何静书跟他学长关系不错,寒暄一番,把贺雪真交给他,一个人坐在门外等待。半个小时后贺雪真就出来了,何静书单独进了诊室,跟学长聊聊他的病情。   学长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调侃何静书:“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何静书也有今天。”   何静书一屁股在茶几前坐下,下意识拿起只苹果削皮,一溜薄削如纸的苹果皮自他修长的指尖渐渐垂落,何静书笑道:“别这么说嘛,我又不是机器人,我也有情感,会爱上人的嘛。”   “我看你栽得挺狠啊,值得我跟老孟开香槟庆祝!”   何静书已经削好了苹果皮,开始一圈圈削苹果肉。他从苹果顶部开了个口子,用水果刀一点点从外延下手,最终剥离出一个几乎半透明,匀称完整的“苹果套”。完整削下苹果皮不算什么,但能削下这种完整的苹果套,除了拥有一双灵巧的手,还得有过硬的技术。   “开香槟庆祝?”何静书丢下苹果和水果刀,抽了张纸慢悠悠地擦手:“师兄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生病住院?”   学长丢了块口香糖,砸在何静书怀里:“你少来吓人了,我可听说了,你现在是无业游民!”   “有技术难道还会没饭吃?”何静书懒洋洋地剥口香糖纸:“傅明霜能在华亭市耀武扬威,难道还能称霸全国啊?”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何大医生。你跟贺先生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对他的心理状况有些了解了吧?”   何静书盯着口香糖绿色包装纸,叹了口气:“他有自毁倾向。我和他是在疗养院认识的,老头子破产,不肯给我付医疗费,是他为我垫付了十万块,救了我的命。他会这么做,一是因为心肠软,二是,他这种行为,像是下意识地在处理自己的身后事,他在分配财产。在尹司城出国后,他找到我,跟我谈恋爱,其实是同态复仇。因为傅明霜出轨朗欢,所以他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傅明霜。可是,他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他这么做,不仅是在折磨别人,也是在伤害自己。傅明霜的事情一但结束,我担心他就会自寻了断。最近也不是没别的医院找我,我一直没去,就是要每天盯着他。”   “你很了解他嘛。刚才半小时,他跟我什么都没聊,他防备心很重啊。”   “要不是这样,我干嘛带他来找你?你就说说,能不能让他好转?至少要让他打消轻生的念头。”   “先给我一个月试试。”   贺雪真原以为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他跟何静书就再无瓜葛了,哪知道何静书送他回家的路上说:“以后每周,我会送你来两次,你放心,我会陪着你。”   贺雪真大吃一惊:“还要来?何静书,你有完没完?你该不会是想要反悔了吧?”   何静书说:“你要分手,我也答应了,可我又没说不跟你做朋友了。现在我以朋友的身份,监督你好好治病,不行吗?”   贺雪真有些生气:“我又没病。”   “那就每周去我师兄那里坐两次,又不麻烦。诊费我来替你出。”   “你替我出?何静书,你又没工作,折腾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闲得慌嘛,请哥哥行行好,给我一个打发无聊的机会。”   贺雪真生气,不想理他,何静书就自顾自登堂入室,替他做好了晚饭。   “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那就别住我家里。你快走吧。”   管他是露宿街头还是去住酒店,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何静书居然真的就老老实实地走了。   这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九点多他才醒,躺在床上看手机,想了解傅明霜的最新动向,敲门声响起,坚持不懈,驰而不息,久久为功,大有贺雪真不开门对方就不走的架势。   “谁啊?!”贺雪真爬起来隔着门问道。   “您好,我是对面新搬来的邻居。”   这居然是何静书的声音!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贺雪真猛地打开大门,何静书把打包好的早餐递给他:“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收下我就走。”   “何静书,你居然搬到对面了?”   “嗯,是啊,最后一点钱,交了押金和三个月房租。”   “你……”贺雪真对何静书这等无赖行径毫无办法,只能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然而,无论他怎么冷脸打骂驱赶,何静书就是岿然不动,风雨无阻给他送早饭做晚饭,到第二次去看心理医生时,贺雪真忍不住向心理医生大吐苦水,医生饶有兴致地听,不知不觉,两人便聊了两个小时。   何静书静静地坐在诊室门外等着,无聊刷起手机,打开微博,一打眼就看见了一个大新闻:   傅氏集团总裁遇刺,抢救无效今晨过世!   原来朗欢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拿一把水果刀把傅明霜捅了。傅明霜当时还有气,被送到医院抢救,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没挺住,今天咽气了。   何静书这才了然,原本他推测傅母这几天还会继续来纠缠贺雪真,可没想到这人凭空消失了似的,恐怕是傅明霜躺在医院里,傅氏集团一团乱,她压根没心来找贺雪真了。   见贺雪真走出来,何静书下意识收起手机,迎上去笑道:“今天聊了挺久嘛,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贺雪真瞪他一眼:“你别在我眼前乱晃,我心情会更好。”   何静书微微一笑:“可是我看见哥哥,心情就会很好。哥哥就当自己是活菩萨在世,让我开心开心吧。”   何静书虽然死缠烂打,藕断丝连的,但他总是这样一副笑嘻嘻的乖巧样子,也从来不做逾矩的事,贺雪真虽然头痛,却无法真的对他狠下心来。   何静书跟师兄道别,和贺雪真一起往外走。他收敛了方才的嬉皮笑脸,想事情想得出神,连贺雪真叫他也没听见。贺雪真碰了碰他:“你怎么了?走路也能走神啊?”   何静书思忖着,看了贺雪真一眼,斟酌道:“雪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贺雪真挑起眉:“嗯?你想通了,决定不缠着我了?”   何静书没出声,带着贺雪真到车里坐定了,才说:“我思前想后,就算我不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迟早也会看到。由我来告知你,情况至少可控。”   “你到底要说什么?”   “傅明霜被朗欢杀了。”   贺雪真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何静书则紧紧盯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   过了好半晌,贺雪真轻轻吐出一口气:“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他的死自责?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何静书倒不是担心贺雪真会自责,而是大仇终于得报,贺雪真没有这个念头支撑,他担心贺雪真会再度自杀。   贺雪真看着平静,但何静书不敢掉以轻心,把贺雪真送回住处,赖着不走,抱着被子窝在客厅的沙发上。   贺雪真一直有些恍惚,那是一种大仇得报后的空虚之感。他无暇应付何静书,只能由着他去了。   何静书给师兄发了个信息,说了傅明霜死了的事情,师兄让他密切关注贺雪真。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贺雪真从卧室里走出来,西装领带,板正笔挺,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何静书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翘着一头呆毛问:“哥哥今天要去哪儿?”   “今天傅明霜出殡,我去给他上柱香。” 第85章 世界四完结   东山殡仪馆, 花圈一径排到殡仪馆大门外,路旁堆着黄黄白白的菊花,宾客扎堆进出, 清一色黑色西装, 天色不好,这一幕便更显得肃穆悲壮。   傅家人穿进传出,操持接待, 傅明霜的那些朋友们都来了, 就连尹司诚都被恩准从国外回来, 穿一身藏青色西装,跟在长辈们身后默默看着,别管两人之前撕得多狠,人死是大。   贺雪真来时,一阵风似的,拨开人群, 眨眼间便走进了灵堂。众人都惊呆了, 沈容、江崇、李明越、尹司诚……甚至是正在烧纸的傅母都呆在原地!   贺雪真不紧不慢, 取一把香,凑近火盆点了。傅母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怒道:“你还敢来!”   贺雪真悠悠微笑:“您要在傅明霜的灵堂前跟我吵架吗?”   这一句话煞住了傅母, 贺雪真点了香,拜了几拜。至始至终,他都面含微笑,一阵风似的进来,又一阵风似的退出去,尹司诚一直白着脸狠狠盯着他瞧, 他却始终未曾看过他一眼。   见他一派轻松地离开,尹司诚叫了他一声:“雪真!”立刻被长辈按住肩膀,压低声音:“你也想步明霜的后尘?!”   尹司诚正想说话,就听傅母放声哭了起来。   贺雪真走到殡仪馆外,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追上来,问道:“你是贺雪真?”   贺雪真点头,面露疑惑。   “下午律师会在半山公馆宣读明霜的遗嘱,三点钟,请你务必过来。”   贺雪真想说,傅明霜立遗嘱,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想起傅母今天怨毒的眼神,他欣然点头。傅明霜说不定给他留了点东西,看看傅母肉疼的表情也挺好。   何静书送他回家,下午又兢兢业业把他送到半山公馆,并坚持扮做贺雪真的助理,一路护送到公馆内。半山公馆是傅明霜另一处不动产,这间别墅以及后山半座梅园都是他名下的。   傅家人早早地就等着了,见到贺雪真来,一个个表情复杂,或深思,或怨毒,或等着看好戏。傅母煎熬数日,已近灯枯油尽,再度见到贺雪真,她倏然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他怎么会来?!这里跟他有什么关系?!”   早上那名中年男子喝住她:“弟妹,律师说他得来。这是明霜的意思。”   傅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发怔。   这些人里,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的女性独自坐在一边,脚边放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律师。她见贺雪真来了,站起来说:“我姓秦,是委托人傅明霜的律师。人都来齐了,时间也到了,下面由我宣布遗嘱。”   贺雪真找了个地方坐下,何静书站在他身后,保护的姿态昭然若揭。   律师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傅明霜的遗嘱。   这份遗嘱,订立于一个月以前,差不多是他从何静书那里得知疗养院事件的时间。   遗嘱中他把三分之二的资产,股份,都留给了贺雪真,剩下的那部分,又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傅母,一份给傅家的这些人均分。   傅母遗嘱还未听完,便急促地惊叫一声,晕厥过去。几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歹把她弄醒了,盼着她说两句,制止这荒唐的遗嘱。   傅母却怔怔的,不做声,眼神发直。   女律师宣读遗嘱完毕,让贺雪真签字。傅母忽然癫狂起来,又哭又笑,骂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哈,喜欢上一个蛇蝎心肠的男人,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还不知道悔改,还要逼死我这当妈的……”   傅家族人亦不敢相信贺雪真居然得了遗产的大头,质问律师:“你是不是弄错了,明霜怎么可能把家业送给一个外人!”   律师微笑道:“傅先生说了,他把傅氏从一个小公司,经营成如今的大集团,都是他的努力。资产是他自己的,他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傅氏族叔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难以置信,跺着拐杖大骂:“他失心疯了!这怎么能算数!怎么能算数!”   贺雪真悠悠道:“刚才的遗嘱还没说明白吗?现在这半山公馆已经是我的了,各位闲杂人等,还请离开吧。”   傅氏众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何静书早猜到有这一出,及时叫了安保人员进来,把这些人赶了出去,傅母又哭又笑,近似半疯半癫,被众人一道带着走了。   贺雪真送走了律师,一个人怔怔坐下。遗产转让文件就放在茶几上,他随意翻看一会儿,丢在茶几上,哈哈大笑,笑到浑身都抽搐。   何静书连忙按住他的脊背,叫道:“哥哥!”   贺雪真推开他:“我没事。”   他站起来,往楼上走,背影决绝:“这里房间多,你随便找个地方睡吧,别来打扰我。”   何静书担忧极了,怎么可能安稳睡着,他跟在贺雪真身后。贺雪真进了间房,关上门,何静书就在门外蹲着。   半夜时分,何静书忽然惊醒,他冻得直哆嗦。但是唤醒他的,不是初春的寒意,而是房间内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他敲了敲门:“哥哥?!”   没有回应,何静书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室内已经没有了动静,难道方才是他听错了?贺雪真是在休息吗?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何静书登时紧张起来,恐惧像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他连忙敲门,转动门把手,叫嚷道:“哥哥!贺雪真!你快开门!”   何静书拼命撞门,然而这半山公馆的大门不知是什么做的,竟是非一般的牢固!这该死的傅明霜,钱都用来装修了吧!   何静书撞得浑身发疼,门措不及防地被撞开,贺雪真跪在地板上,手里抓着把匕首,看了他一眼,眼中是凶狠的光亮:“何静书,你进来干什么?!快滚!”   何静书冲上前,一把抱住了贺雪真。贺雪真疯狂挣扎,拿着刀子往手腕上用力按。何静书用手抓刀子,贺雪真吃了一惊,何静书的手是外科医生的手,若是受了重伤,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拿手术刀了!   他拼命挣脱,大骂:“何静书,你别以为用这出苦肉计就能阻止我!你快滚!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你以为我会被你感动吗?贴上我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快滚!”   何静书摁住他流血的手腕,哭着说:“我才不走!你要自杀,就先切了我的手!”   贺雪真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怒吼中带着哭腔:“你以为我不敢?!”   他咬牙把匕首按下去,何静书竟毫不退缩,仍一径抓着匕首,不知道疼似的。   贺雪真到底是心软了。   伤害尹司诚,他不心软,伤害傅明霜,他不心软,伤害傅母,他也不心软。但何静书却是个无辜之人,他没办法再狠下心去了。   他心中到底还残存着一丝良知,这良知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却也在最后一刻,让他放过何静书。   贺雪真不再挣扎,何静书轻轻取走他手中的匕首。   贺雪真含着泪,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解脱?”   何静书抱着他,眼中的莹然泪意在黑暗中闪烁:“我也曾被逼到绝境,萌生死意,但是在疗养院的三楼,我看到了一道光落在花园里,原来世界不只是肮脏污泥,还有如此美好的存在。哥哥,也许是我不够好,没有给你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但只要活着,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道光的。”   何静书给贺雪真包扎了伤口,自己也处理了一下手心的伤口。还好贺雪真及时停手,伤口不深,不然他这只右手恐怕就真的废了。只是他疼的浑身都要散架了,脱了衣服,从肩膀到小臂都是淤青,贺雪真看不过眼,取来红花油帮他揉搓。   何静书守着贺雪真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又把贺雪真送到师兄那里去,坐在诊室外静静等了两个小时。出来后,贺雪真跟他说:“我约了秦律师,你送我到她的事务所去吧。”   贺雪真委托秦律师,半山公馆的房子,送给江永怡和程伟做他们的婚房,余下的资产,全部捐给公益组织,援助失学儿童。   到傍晚时分,这些事情才终于处理完毕,贺雪真从办公室出来时,神情轻松许多。何静书一直陪着他,二人又回到了贺雪真租来的那间小房子。   接下来半个月,何静书一直跟着贺雪真,就算贺雪真向他保证不会再自寻短见,他也仍旧寸步不离,给他做早饭晚饭,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但何静书的确践行了他的承诺,把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上,没做过一点逾矩的事。   期间江永怡来找过贺雪真,傅氏家族的人也来过这儿,听说傅母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过她到底有傅明霜留下的财产傍身,还不至于落魄到流落街头。   两个月后,朗欢持刀杀人案开庭,贺雪真看了庭审。朗欢顶着寸头,眼神桀骜,充满恨意,以至于五官的扭曲了,哪里还有曾经那般光风霁月,端丽无双的风度与姿态。   朗欢养父已经入狱,母亲不认他,只有一个朗清坐在旁听席上,贺雪真则和何静书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听完,静静地离开了。   回家之后,他开始收拾东西,何静书吓了一跳,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小声问道:“哥哥,你要走了吗?”   贺雪真看着他:“你师兄都已经说了,我没事了,怎么你还不放心?”   “那倒不是。”何静书垂头丧气的:“那哥哥要去哪里啊?”   “先四处走走看看吧,我打算重操旧业,拍点东西。”   何静书头顶呆毛激动一颤:“那哥哥需要帮你扛器材的吗?”   “不需要。”   “哦。”呆毛沮丧垂下。   “不过我的微视频,应该需要一个你这样的男主角。”贺雪真靠近他:“你的房子是不是租期快到了?要不要接受这份新工作?”   两年后,走遍大江南北的贺雪真选择在一处春暖花开的南方小城定居,何静书便也跟着安定下来,在当地市医院就任。   做了医生,那可就忙了,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天贺雪真把新视频传上滴滴嘟嘟,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辛苦两个月的成果。   他穿上外套出门,开车去何静书的医院接他。何静书今天终于能准时下班,正在休息室换衣服,见贺雪真来了,他眼睛一亮,三两步赶上来。一旁的小护士打趣道:“哟,有对象来接,咱们外科一霸这表情都不一样了啊!”   何静书脸一红,纠正道:“这是我哥哥。”   “啧啧,这哥哥弟弟的,真肉麻。”   贺雪真笑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何静书拉走了。   两人坐上车,何静书小声说:“哥哥,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说了好几次了,你就是我哥哥,是他们胡说八道……”   贺雪真双手扶着方向盘,不做声,何静书偷偷瞅他一眼,问道:“哥哥,你生气了吗?”   贺雪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何静书,你这个笨蛋……”   何静书一脸茫然。   “我今晚,想吃平桥豆腐羹了。”   “……那我去超市买食材,我给哥哥做!”   贺雪真翘起嘴角:“食材什么的,这里不是有现成的?”   “嗯?哥哥买好了?”   贺雪真歪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拉过何静书,贴上他,轻轻含住。   “别叫我哥哥了,做我弟弟有意思吗?”贺雪真松开何静书,贴着他泛红的耳根,轻声说:“做我的光吧。” 第86章 世界四:番外   明明是晴朗的五月天气, 入夜后忽然下起雨来。   城郊疗养院的门口,一名中年妇女被丈夫搀扶着走出来。门外,一辆疗养院工作用车等候多时, 尾灯在雨夜里一闪一闪。   朗清举着伞,站在雨幕里。一行工作人员穿着雨衣, 匆匆抬着担架踩水快步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形,蒙着防雨布, 被送上后车厢。   瞧见担架, 中年女子再度失声痛哭,被丈夫搀着,走进雨中。   朗清看着后车厢的大门碰地一声关上, 中年夫妻两人上了车, 车子发动, 驶远。朗清默默看着,直到连车尾灯也看不到了, 才走进疗养院。   他收了伞, 走到疗养院二楼,又去贺雪真曾经住过的病房转了一圈。病房里已经打扫干净了, 染了大片血迹的床单被烧掉,地面也拖了个干净,可那刺目的颜色, 却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双胞胎,一个备受宠爱, 另一个却惨淡收场,让朗清唏嘘无言,心中生出几分同情来。   时间已近半夜, 家里打了电话来,朗清从疗养院离开时,三楼响起紧急铃声,值班的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往三楼赶去,不知又是哪个病人出了事。   这疗养院,可真是有些晦气。朗清想到这,身上一寒,匆匆开车回家了。   朗欢已经过了排异期,从医院转移回了家里。朗清到家时,朗欢已经睡下了。   父亲坐在客厅里看书,朗清放好伞,拿毛巾擦手臂和裤管上的水,随口问道:“爸,你怎么还没睡?”   “疗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   傍晚朗清接到电话,急匆匆地往疗养院赶去了,连晚饭都没吃。   朗清动作一顿,走到茶几前,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贺家那小孩自杀了。”   朗父动作一顿,问道:“后事处理好了没有?”   “遗体和遗物已经交给他一个阿姨带走了。”   “不是问你这个。”朗父沉声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嘱,遗言,有没有让人联络过傅明霜?”   朗清抬起眼,诧异地看了一眼朗父。   朗父面沉如水,眼神平静冷漠:“这件事,不可以让傅明霜知道。”   朗清看着他,烟灰落下来,烫了手都没察觉。   “我们家的生意现在能做得这么好,你能跟洪青那丫头订婚,还有你弟弟,你妈妈,我们全家都是仰赖傅明霜。只要他对前夫还残存了一丝感情,都会影响到他和朗欢。我们不能这么赌。”   朗清看了朗父片刻,摁灭烟头,焦虑地交叉双手:“爸,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朗父示意他说。   “贺雪真,他说他曾经去找过傅明霜,但被他拒之门外。这件事,是你让人做的吗?”   朗父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忽然轻松一笑:“傻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朗清松了口气。   朗父回卧室休息去了。朗清坐了一会儿,也掐了烟洗漱。   第二天下午,傅明霜来了朗家,看望朗欢。   傅明霜就坐在朗欢的卧室里,窗户开着,白纱窗帘挽起来,朗欢垫着枕头,靠在床头坐着。   傅明霜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这阵子每天都能下床走两个小时。”   傅明霜点点头:“我问了医生,再修养一个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想要了到时候要去哪儿玩吗?”   朗欢摇摇头:“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而且一个月之后,我生日就快到了,到时候肯定是要跟家里人一起过的。”   “生日?”傅明霜若有所思,点点头:“是啊,是快到生日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朗欢抓紧了被面,问道:“明霜,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傅明霜抬起眼睛,回过神来,看着朗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朗欢想了一会儿,说:“明霜,你车库里有一辆幽灵之子,我看你也不开,不如送给我吧。”   傅明霜条件反射一般拒绝:“不行。”   朗欢登时一脸委屈。   傅明霜连忙说:“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或者我另外给你定一台车,好不好?”   朗欢满脸不快,傅明霜有些心烦,两人都没再多聊,傅明霜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傅明霜出了朗家,正准备回公司,沈容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打网球。到地方时,江崇尹司诚两人也在,江崇正在跟沈容打网球,尹司诚躺在椅子上,无聊地划拉手机。   “老傅!”沈容叫傅明霜一声:“你来换我,让我歇歇。”   傅明霜上去打了两手,他兴致不高,发挥得不好,很快投降不打了。   江崇便收了拍子,四个人坐在躺椅上喝东西聊天。   江崇问:“朗欢身体好点没有?”   傅明霜点点头:“刚从他家里来。”   沈容说:“朗欢是吉人自有天相,需要换肾时刚好就能等到□□,真的太巧了。”   “你们有没有谢过那个卖肾的?”   傅明霜淡淡道:“有什么好谢的,对方收了钱,钱货两讫。”   “老傅,你这怎么闷闷不乐的,最近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没什么。”傅明霜靠在躺椅上,看了眼天空,五月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天空一碧如洗,明明是如此灿烂明媚的大好时光,他却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打不起兴致,心底里有个地方空茫一片。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明明现在一切都好,他顺利跟朗欢在一起,朗欢出车祸时他吓得心跳都要停了,但好歹有惊无险,朗欢成功换肾,身体在渐渐恢复……   “最近睡眠怎么样?”沈容关切地问。   “睡得挺好。”   尹司诚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四人离开球场时,他刻意落在傅明霜后头,与沈容和江崇拉开一段距离。   “你有话想跟我说?”傅明霜停下来,问他。   “最近,贺雪真有没有找过你?”   傅明霜心头一跳,问道:“你打听他干什么?”   “随便问问。”尹司诚不愿意多说,盯着傅明霜,“他真没找过你啊?”   “没有,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行吧。”尹司诚拍了拍傅明霜的肩膀:“祝你和朗欢百年好合。”   尹司诚抓着车钥匙,粗鲁地往车锁眼里一捅,发动车子开走了。   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快开到道勤楼下时,接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尹司诚脸色终于好看了点,方向盘一打,掉了个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他在一片老旧的居民住宅楼外停下,下了车,沿着狭窄的水泥路往里走。   贺雪真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尹司诚咋舌,跳过墙角一片脏污漆黑的水洼,仰着脖子,辨认着那些被防盗网隔成一笼一笼的窗口,哪一个属于贺雪真。   脖子仰到发酸,他回拨电话,问:“这真是人住的地方?”   “您可是我们的VIP客户,我们怎么会骗您。那一片住了不少草根,贺雪真在那儿租房子,也是为了省钱……”   “省钱?他省什么钱?跟傅明霜离婚分的那些还不够他吃的?”   那边的声音顿住,说:“据我们调查,贺雪真离婚是净身出户,他没拿傅明霜一分钱。”   尹司诚不敢相信,傅明霜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怎么会一分钱不给贺雪真?   他问清了单元门牌号,挂了电话。   虽然是白天,楼道内光线却并不太好,一股异味飘荡,尹司诚捏着鼻子念叨:“贺雪真啊贺雪真,你非得讨这些苦吃……”   话音刚落,他一声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自找苦吃,贺雪真正眼看过他没有?现在他兴冲冲来找贺雪真,又是图的什么?喜欢自虐还是爱碰一鼻子灰?   想到这儿,尹司诚停下脚步,进退两难。   他打听了贺雪真好几个月,最后动用到私家侦探,才终于打听到他的住址,不上去见他一面,实在不甘心。   可这么贸然去敲门,他要用什么理由?总不能用“我就是头脑发热想来找你”这种破借口吧?贺雪真一定会笑死他的。   高跟鞋跺着地面,蹬蹬蹬地一声声匀速而缓慢,仿佛足音的主人已经筋疲力尽。尹司诚抬头循声望去,入眼是一只大纸箱子,还有一双踩着高跟鞋的纤细的腿。   这是在搬家呢?尹司诚往楼道边一让,让女人抱着箱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女人是贺雪真的邻舍?那她或许曾见过贺雪真吧,毕竟是那么扎眼的人,见一次就印象深刻,不可能忘记。   “你好……”尹司诚叫住女人:“请问,你有没有见过……”   女人回过头,一双哭成核桃的眼睛,眼皮盖红红的,面皮素净,一点粉黛未施,看着委实憔悴。   “是你?”女人神情一变。   尹司诚莫名其妙:“你认识我?”   “我是贺雪真的学姐,江永怡。尹总贵人多忘事,肯定是不记得我了。”   尹司诚眼睛一亮:“你是他学姐?你今天是来找他的了?他在家吗?”   江永怡冷冷地看着尹司诚,那目光好像两把刀子,狠狠地扎进尹司诚的肉里,凭空让他心头一疼。   “他不在家,你走吧。” 第87章 世界四:番外:2   “那他什么时候在家?”   “你不用来了, 他不想见你。”   江永怡丢下这话,跺着高跟鞋走了。   尹司城看着她的背影直咬牙,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尹司城咚咚咚登上楼, 敲门:“贺雪真,你在不在家?我找你有事!”   他敲了约莫三四分钟,门内仍然沉默着没有回应。   “真的不在家吧。”尹司城有些沮丧, 设想了种种贺雪真冷眼相待拒之门外的局面,没有想到贺雪真压根不在家。   他只得离开。   回到家, 他回想着江永怡的神情举止,越想便越觉得蹊跷。江永怡看起来像是哭过,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怀里抱着的箱子又装了什么?她是在帮贺雪真搬家?那贺雪真怎么会不在?   尹司城在贺雪真的居民楼蹲守了整整一个星期,一直没等到贺雪真。   他找了张贺雪真的照片打印出来, 在居民楼里找了几位住户询问。   “这小伙子我见过,不过最近很久没看到他了。”   “是不是住三楼的那个?他搬走了吧?挺久没看见了。”   “我记得是去年年底搬进来的,好俊的小伙子, 他妈生病了吧,我见过一次……这段时间倒没见到过了。你找他什么事?”   左邻右舍都说贺雪真这段时间没出现过, 那么那天江永怡是独自一人来为贺雪真搬东西的?   贺雪真又在哪里?   尹司诚让私家侦探继续调查, 那边却一无所获,贺雪真好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浩瀚海洋,完全失去了踪迹。   他于是弄来了江永怡的个人信息,她是贺雪真的学姐,职业是平面模特,有个男朋友叫程伟, 是开贸易公司的,规模在50人以下。   刚好这家贸易公司有跟道勤合作的意向,尹司诚于是设宴,让程伟带江永怡一起出来吃个饭。   席上,江永怡冷着一张脸,好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尹司诚有点来气,要不是想打听贺雪真的下落,他才懒得搭理这种女人。   席上,尹司诚直接问江永怡:“贺雪真最近躲哪儿去了?怎么没见过他人?”   程伟看向江永怡,江永怡表情僵硬,问道:“尹总打听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了。”   “哪儿?他离开华亭市了?”   “是啊。”   尹司诚估摸着贺雪真可能是离了婚没多久,想出去散散心,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江永怡表情冷硬:“尹总也别问了,你跟雪真的关系一向算不上亲密,又何必对他追问不休呢。”   尹司诚气恼极了,但江永怡这话没说错,他跟贺雪真的关系的确算不上好,上次见面,还打了一架。   他本来不想动手的,他只是想去提醒贺雪真,傅明霜找到他白月光了,有点眼力见就赶紧自己走人吧,何必赖着傅明霜不放,到时候被他赶走那多尴尬啊。他明明是好心,贺雪真居然跟他动手,把他委屈坏了。   现在再看看,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贺雪真这个傻子偏偏听不进他的金玉良言。   “我跟贺雪真关系好不好,那是我们的事,我就想问问贺雪真现在在哪儿,我有点事要找他。”   尹司诚把话说的生硬,江永怡的脸色更冷硬,眼神还如之前见面时那般,像一把雪亮的刀子,要直直看到尹司诚心里去:“贺雪真,他就像我弟弟,如果他以前得罪过尹总,我替他赔个不是,尹总就别去扰他的清静了。”   尹司诚还想追问,江永怡已经没心情再跟他啰嗦,眼皮盖儿红了,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欠佳,先走一步了。”   程伟满脸担忧,向尹司诚陪了个不是,追在江永怡身后出去。   尹司诚不是滋味,跟助理说:“她说的什么话啊,我什么时候说贺雪真得罪过我了?就算他总对我爱答不理,还揍我,但我从没跟他一般见识过……”   江永怡的嘴是撬不开了,尹司诚只能继续调查。既然江永怡跟贺雪真关系这么好,那么咬着她这条线不放,一定能得到贺雪真的消息。   他一面让私家侦探盯着江永怡的动向,一面让助理调查江永怡的过去,一周后,助理把一份报告放上了他的办公桌。   “她曾经给滴滴嘟嘟一个叫‘雪夜独行’的微视频UP主做过女主角,经过调查,这个‘雪夜独行’很有可能是贺先生。”   尹司诚点头:“做的不错,你下去吧。”   助理搜集了雪夜独行的账号,资料,作品等,尹司诚一一翻看。雪夜独行在滴滴嘟嘟上上传的作品不多,大概是一年只有一部的产出频率,就这个频率,还能有几十万粉丝,看来这个人的作品质量可观。   尹司诚把雪夜独行的作品看完,浑身都因熟悉的感觉而战栗,那运镜、脚本、剪辑,无一不令他怀念。   这绝对是出自贺雪真的手笔。   不需要看助理搜罗的那些证据,雪夜独行就是贺雪真!   但他最后一部作品发布时间在半年多以前,之后专栏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复过任何观众和粉丝。   助理事无巨细,把几个疑似贺雪真的微博账号也放到了资料夹里。其中有一个小号居然还曾经在傅明霜的微博里留过言:傅明霜,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挤下去的人是什么心情?   助理在这个小号旁标注:此账号IP地址与雪夜独行一致,是贺雪真小号的可能性达90%。   这又是怎么回事?看着助理的截图,尹司诚纳闷,继续往下看,终于想起来了。   半年多前,得知他是滴滴嘟嘟的签约UP主西风吹雪后,傅明霜给他砸了十几万的打赏,论坛一度传得沸沸扬扬,说他被金主包养了云云,尹司诚还用西风吹雪那个账号在微博做了个声明。   但这跟贺雪真有什么关系?这个“观众最喜爱作品榜”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尹司诚登上网站,在首页找到了这个榜,挨个点进去看了一番,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找到论坛,琢磨了半个多小时,才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观众最喜爱作品榜,人称打赏榜,是人民币战士们角逐的高地,甚至在UP主内部约定俗成了几条规矩:等到榜单上有人快下时再砸钱。而那天傅明霜砸了十几万,一下子把三部作品挤下榜了。   尹司诚嗤笑,谁都跟这帮穷逼似的,花钱还得掰着指头数啊。他有钱想砸就砸怎么了?等等,雪夜独行的作品《素缕》也上过这个榜?而且还上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刚好被他的三部作品挤下去了?   尹司诚笑容僵在嘴角,抖着手,继续往下翻资料夹。后面没了,助理调查到的资料截止到这里。   尹司诚抓了抓头发,粗暴地按着平板,滑到上一页,那个微博小号的质问触目惊心:傅明霜,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挤下去的人是什么心情?   尹司诚有些懊恼,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江永怡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动轨迹?”   “她去了一趟贺雪真的老家,但我一直跟着,贺雪真并没有出现。”   “她去干嘛呢?”   “去祭拜贺雪真的母亲。”   尹司诚一怔:“他母亲过世了?”   “嗯,那天是贺雪真母亲的尾七,江永怡去烧纸。”   “他妈尾七,贺雪真都没出现?”尹司诚难以置信:“他是不是被困在外地回不来了?!”   他忽然有些焦躁,感觉有很重要的信息被自己漏掉了。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他说:“你去帮我调查一个滴滴嘟嘟的UP主,他叫‘雪夜独行’。”   “好的,老板想查哪方面的内容?”   尹司诚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不对劲,雪夜独行那乌龟般的更新频率,让他觉得贺雪真并没有多在意曝光和流量,那么他为什么会想到砸钱上榜?   “随便,你都查,越详细越好。”很多更细微的事情,助理做不了,只能交给侦探了。   尹司诚挂了电话。   一连几天,他都感到不安,夜里时常惊醒,到了第五天,侦探终于发了个文件包来,一切都圆上了。   贺雪真的母亲生病,需要钱。   有广告商找到贺雪真,但广告方对播放率有要求。   贺雪真于是花钱买曝光,但被傅明霜和他无意间挤下了榜。   贺雪真母亲过世。   朗欢终于能出门走动走动了。   为了幽灵之子的事,他跟傅明霜冷战了两周,最终以傅明霜退让告终。傅明霜答应他,那辆幽灵之子,会是他的生日礼物。   朗欢便跟着他一起参加朋友聚会了。   江崇、沈容、李明越都在,独独不见尹司诚。沈容问:“你们谁最近看见司诚那小子没有?他最近忙什么呢?”   “管他干什么呀!”江崇措手搓脚,看着朗欢:“你身体还好吗?刚动完手术,如果累就歇会儿。”   傅明霜在一边看着,他早知道江崇对朗欢的用心,但已不像最初那般容易吃醋,反倒是想着,朗欢明明跟贺雪真长得一模一样,怎么江崇就不喜欢贺雪真呢?   因为……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别吧。朗欢对谁都和和气气,贺雪真性子却很是冷淡。   说起来,反倒是贺雪真那性子,更像当初的朗欢。   就在傅明霜出神的时候,尹司诚闯了进来,盯住傅明霜,径自走向他:“老傅,我找你有事。”   几个年轻人全部看向他,傅明霜也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你说。”   “你出来,我想单独问你。”   两人走到僻静处。   “贺雪真……他跟他妈感情怎么样?”   “你又问他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   “他爸死的早,他是被他妈带大的,感情当然很亲密。”   尹司诚抿紧了嘴唇,眼神一瞬间变了。傅明霜盯着他看,被那复杂的眼神摄住了,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我们可能犯了大错。”尹司诚哑着嗓子低声说。 第88章 世界四:番外3   贺雪真的母亲过世了。   傅明霜目光发怔:“怎么会……”   尹司诚抹了把脸, “这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有空吗,我详细告诉你。”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了傅明霜的车。傅明霜默默翻着平板, 尹司诚下了车, 闷头抽着烟。   等了好一会儿, 车里也没动静, 尹司诚踹了车一脚:“看完了没?都快一个小时了。”   车里传来傅明霜闷闷的声音:“等会儿。”   尹司诚站在车窗边看,后车厢里,一片黑暗,傅明霜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尹司诚回想起自己刚得知这事时的反应, 傅明霜也许和他一样, 也需要消化一会儿吧。   可自己是因为喜欢贺雪真,才会为自己无意中伤害到他而愧疚, 傅明霜又是为什么?   又坐了十来分钟, 傅明霜下了车, 走到尹司诚身边:“你一直在调查他?最近有见过他吗?”   “不知道, 他学姐说他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你知道他妈妈安葬在哪儿吗?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时朗欢的电话打过来, 问他人在哪儿,他要回家了。   傅明霜表面勉强镇定, 其实已是心乱如麻, 没心思送朗欢回去,让沈容送他。   傅明霜回到家, 登陆微博账号,翻到了之前那个小号的留言。如果他知道这个小号是贺雪真,说什么也不会那么回复他。   傅明霜叹了口气, 摸出手机,给贺雪真打电话,果不其然,他的号码仍处于拉黑状态。离婚是两个人就把微信号双删了,他翻到两人曾共同加过的一个群,偷偷把贺雪真加了回来,试着发了一条信息,居然没有红色感叹号!   这么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贺雪真把他加回来了?   傅明霜又惊又喜,给贺雪真发去信息:贺雪真,你妈妈生病的事我压根不知情,我也不知道你是雪夜独行。真的很对不起。你现在还好吗?   没有回音,傅明霜放下手机,这个点了,贺雪真可能睡觉了吧。   他只得放下手机,先上床休息。这一晚上都没睡好,光怪陆离的梦里,贺雪真像一阵风似的,在他身边飘来荡去,就是抓不着。傅明霜就一直追啊追啊,好不容易牵住了那手,定睛一看,却是朗欢在对他微笑。   第二天醒来,傅明霜脑子发涨,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仍然没有回音。   傅明霜怔怔看了片刻,忍不住再度给贺雪真发去信息:贺雪真,你现在在哪儿?   他想了想,又把信息撤回,重新打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一定要跟我说。   傅明霜放下手机,洗漱完下楼吃早餐。他离婚后,跟朗欢一起居住在半山公馆,朗欢出车祸住进病房后,他就搬回到盘山路跟母亲一起住了,这套房子,曾是他跟贺雪真的婚房,处处都有贺雪真留下的痕迹。   前几天朗欢问他,要不要搬回半山公馆,当时他有些犹豫,但细究起来,又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一大清早,尹司诚上门来找他,两人昨天约好了一起去祭拜贺雪真的母亲。   傅明霜和尹司诚买了些祭拜用品,坐上后座,司机开着车,往松江市的乡下去。助理们开另一辆车,在后头跟着。   傅明霜跟贺雪真回过他老家,知道地方在哪儿,但没想到贺雪真的母亲会葬在那儿,更没想到尹司诚居然对这一切如此了如指掌。   他对贺雪真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但傅明霜暂时不想追究。他又摸出了手机。   尹司诚问道:“你在等朗欢的消息?”   “什么?”傅明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把手机扣在怀里:“不是。”   “自从上车,你已经看了手机不下十次了。”   傅明霜把手机放进口袋:“有点事而已。你说我们这次回去,会遇到贺雪真吗?”   尹司诚叹了口气,说:“江永怡你应该知道吧?我雇了私家侦探跟着她,才知道贺雪真的母亲葬在这儿,尾七还是江永怡来祭拜的,贺雪真没出现过。”   傅明霜沉吟,贺雪真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连母亲尾七这么重要的事都会缺席?   两个小时后,两人到了地方。助理要帮忙拎祭祀用品,尹司诚推开他们,跟傅明霜两人双手拎着,一行人往山上走。   尹司诚跟人打听,找到了贺母的坟头。那坟头看着很新,打理得很干净,两人把祭祀用品摆放好,刚点上香,一个中年妇女匆匆忙忙赶来,身后跟着两三个看热闹的同乡。   这中年妇女就是为贺雪真处理后事的阿姨。她不认识尹司诚,但一看见傅明霜,就脸色大变。傅明霜也隐约记得,以前跟贺雪真来这儿时,曾见过这个阿姨。   阿姨冲上来,拦着两个人:“你们想干什么?快走!”   尹司诚连忙解释:“这位大婶,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来祭拜一下贺雪真的妈妈,我是贺雪真的朋友,这位是他前夫。”   “不需要你们祭拜,走!都走!人活着的时候没见你们帮把手,死了倒来假惺惺的祭拜,真是虚伪!”   傅明霜问:“贺雪真在吗?我们在找他……”   不提贺雪真还好,一提贺雪真,阿姨脸色大变,情绪愈发激动:“别提那孩子!你们不配提他!”   “他怎么了?”尹司诚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找他很久了,求求你告诉我,他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他!”   阿姨摇摇头,想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眼神仇视:“走!都走!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傅明霜同样焦虑不安,追问:“贺雪真在哪儿?他在这里吗?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同乡人赶上前来帮腔:“都让你们走了,别在这儿搅了死者的清静!快走快走!再不走我们叫人来了!”   尹司诚郁闷:“都说了我们不是坏人……”   傅明霜按住他:“别起冲突,我们先下山吧。”   傅明霜下山,找到贺雪真的旧居,发现那房子也卖给别人了,看来为了给他妈妈治病,贺雪真已经散尽家财。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尹司诚眉眼阴沉得要滴水:“要不然那个大婶不会对我们有那么大敌意。”   傅明霜同样不安,他已经把贺雪真的微信置顶,但贺雪真一直没有消息。   他索性给贺雪真拨了过去,忐忑不安地等着,期待着下一秒电话就能被接通,贺雪真那带着些微冷淡的嗓音仍像以前那样“喂”一声,让他一直吊着的心能赶紧安定下来。   可他一直等到通话自动挂断,都没能听到贺雪真的声音。   “你呢?你给贺雪真打个电话试试。”傅明霜看向尹司诚。   “我打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他手机关机了,微信也没回过。”   “再打个试试。打他手机。”   尹司诚依言又打了个电话,这次听到的终于不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而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手机号注销了。”尹司诚看着手机,皱眉:“他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回去查,就是把华亭市的地皮铲一遍,也要找到点蛛丝马迹。”   “道勤的尹司诚也在查贺雪真的事?”朗父表情凝重:“傅明霜那边,有郑友打点,能遮掩遮掩,可尹司诚那里,只怕瞒不住啊。”   朗清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朗母跟着说:“就是,贺雪真死了也快一个月了,他的身份证,也该拿到有关部门去注销了吧。这样一来,一查就知道了。”   朗欢有些不快:“都已经跟贺雪真离婚了,傅明霜还在这儿忙活什么啊!”   朗母责备他:“小欢啊,都说了让你把人看紧点,怎么你这男朋友,还有心思去想前夫的事啊?”   “这不能怪我,都是贺雪真人死了还要作妖……”   朗父一拍桌子,一锤定音:“咱们要打个时间差,赶紧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哪怕结了再离,也比两手空空要好!”   第二天,朗父就把傅明霜请到了家里来。   傅明霜神思不定,在饭桌上频频走神。他来之前,尹司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快有消息了,可他刚才给尹司诚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没接。   究竟是太忙了没时间接电话,还是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没心情接电话?   傅明霜给尹司诚发了个信息:查到什么了,告诉我。   尹司诚一直没回复,让他心神不宁,朗父看出来了,饭后亲自陪着他在家里转悠。   “我上了年纪,朗清订婚了,下个月初结婚,现在就剩下朗欢这孩子,还没个着落。”朗父叹气:“虽说他是我们收养的,但我们可是拿他当亲儿子养,这为人父母的,最想看到的,都是孩子能早日成家立业啊。两个孩子要是能同一天举行婚礼,倒是一桩美事。”   朗父的言外之意,傅明霜早就听明白了。他跟贺雪真认识不到一年就结婚了,但跟朗欢么,总还是觉得差了些火候。   傅明霜笑道:“我妈倒是说,结婚这事不着急,我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了,再结婚更得慎重。”   朗父不禁焦虑,还想说什么,傅明霜问道:“这个奖杯,是朗欢的还是朗清的?”   “是朗欢的。他从小学习钢琴,读高中时也没落下过,还参加了好几次全国比赛,这个奖杯,是他读高二下学期时捧回来的。”   傅明霜说:“又是打篮球,又是弹钢琴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大忙人。”   “打篮球?”朗父疑惑:“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念书弹钢琴,篮球倒是打得不多。”   “哦?”傅明霜翘起嘴角,随意道:“倒也是,弹钢琴就挺花时间了。”   架子上摆着一些旧相册,傅明霜打开翻看,里面有一些朗欢年少时的照片。他看了一眼,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朗欢穿着一双名牌球鞋,笑道:“我听朗欢说,以前家境不怎么富裕,可我看他穿的衣服鞋子,倒是挺讲究的。”   朗家的家境,傅明霜是早就调查清楚的,就是普通人家水平,朗欢跟他在一起后,他送了朗欢不少昂贵礼物,还送了他们家一套房。朗父自己开了家小公司,有他带着,赚了些钱,但朗父都丢进股市了,朗家的现金流没多少,朗欢买肾差了些钱,还是他出手解了这燃眉之急。   朗父笑着,跟着看那张照片,颇为骄傲:“那是当然的,朗欢那孩子挑剔,除了这个牌子的球鞋,别的一概不穿的。我们条件虽然一般,但给孩子们买双好球鞋还是舍得的。”   傅明霜垂下眼帘。   记忆中那个夏天的朗欢,明明穿着一双旧球鞋。   是他记错了?还是他弄错了? 第89章 世界四:番外:4   尹司诚一直没有回信息, 傅明霜在朗欢的旧照片里发现了蹊跷,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在朗家随便转了一圈,便向朗父告辞。   朗欢送他,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司机开着车,在路旁跟着。朗欢说:“刚才我爸跟你提结婚的事了吧。”   傅明霜随意道:“父母年纪大了, 担忧孩子的婚事, 很正常。”   “是啊。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结婚什么的不着急,这次经历了车祸的事,才知道人生无常, 要好好珍惜眼前人。”朗欢看向傅明霜:“我们谈恋爱也有一年多了, 我觉得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傅明霜问道:“你想结婚?”   朗欢点头:“就当成全我爸妈吧, 傅明霜, 你说呢?”   傅明霜顿住脚, 定定看着朗欢。朗欢的这张脸,曾经让他心心念念,魂萦梦绕,但现在竟似隔着一层毛玻璃, 面目模糊, 令人陌生,与记忆中的那张脸相去甚远。   朗欢真的是他十七岁时遇见的那个人吗?   如果……他找错了呢?   傅明霜心头蹿上一阵寒意。   “结婚的事,再说吧。”   朗欢站在路边, 目送傅明霜上了车,回到家。养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朗欢问道:“哥哥呢?”   “上楼去了, 你别操心他了,我问你,傅明霜跟你最近还好吗?怎么我看他的样子,不太对啊……”朗父面色凝重。   “小欢出车祸时他多紧张,他那个人情绪内敛了些,寻常看不出什么的。”   “那你跟他提了结婚的事没有?”朗父问朗欢。   “提了,他不太想结婚。”朗欢一脸怨气,他刚回国时,傅明霜对他多热情啊,天天开车带他兜风,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傅明霜也愿意捧给他。现在倒好,是新鲜劲儿过了,还是傅明霜就是个花心滥情的鸟人?   朗母急了,训斥朗欢:“我早跟你说了,傅明霜可是条大鱼,你得抓紧点抓紧点!是不是你平时总拿乔端架子,把他的热情耗光了?!”   朗欢忍不住发火:“怎么都怪我?要不是我聪明,当初冒充了贺雪真,现在还钓不着这条大鱼呢!他知道贺雪真死了又能怎样?伤心一阵也就完事了!”   “可怕就怕他对你的感情没那么深,对贺雪真还有旧情,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朗父琢磨着:“贺雪真的死讯,我们能拖就拖,拖得几天是几天。但换肾的事,一定要瞒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   “这件事是老大去办的,他办事一向谨慎,放心吧。”   “还有,你冒充贺雪真的事,不会出纰漏吧?”   “放心吧,这都好几年了,他已经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跟贺雪真离婚了。”   傅明霜离开朗家,让司机赶往尹司诚的住处。打电话仍然没人接,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了。   尹司诚有好几个住处,他正四处翻人,沈容给他打了个电话:“司诚那小子喝多了酒,一个人开车出去,翻车了,人现在在医院里呢。”   “哪家医院?”   傅明霜赶到医院的时候,尹司诚还在昏睡。沈容坐在一边,还带着个助手。   傅明霜问:“人还好吗?”   “医生说没大事,过几天就能醒过来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喝了酒还开车,他们尹家没钱给他请司机啊。”   “受刺激了吧。”沈容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认识的人在松江市那一带?他喝了酒,一个人开车去乡下,结果在路边翻车了。”   “松江?”傅明霜沉吟,他前几天不是才跟尹司诚去那儿祭拜贺雪真的母亲么,尹司诚受了刺激,往那儿跑什么?他要去找谁?难道贺雪真就藏在那里?   他琢磨不出什么头绪来,尹司诚仍在昏迷,也没办法问他究竟查到了什么。而且这时候傅明霜心里一片乱麻,脑子里来回闪现着那双旧球鞋,还有那个穿海魂衫和牛仔短裤的少年。   记忆是会骗人的,究竟是他记错了,还是朗父说错了?   还有一个可能,但他已不敢深想。   这时,沈容带来的那个男人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明霜?”   傅明霜看着他,终于在那张成熟的脸上辨认出几分熟悉的痕迹:“谭细泽?”   谭细泽松了口气笑了:“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原来你跟老沈是朋友啊,怎么不早说?!”   沈容也惊讶:“你们以前认识?”   三个人互相交换信息,这才得知,谭细泽是傅明霜的高中同学,现在在沈容的私人诊所上班,十七岁那年就是谭细泽拉着他,跟朗欢一起打篮球的。   傅明霜本就在回想十七岁那年的事,猛然见到谭细泽,简直是打瞌睡遇枕头。他拉着谭细泽来到走廊上,拿出朗欢的照片:“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   谭细泽看了一会儿,说:“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年……在松江市一中的体育馆跟我们一起打篮球的……”   傅明霜又翻出一张贺雪真的照片:“这个人呢,你看看。”   “这……这不是一个人吗?你涮我呢?”   “不,你仔细看看。”   谭细泽来回翻看了一会儿,点头:“这俩人气质不一样,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这一看就是双胞胎吧。”   傅明霜点点头:“那天跟我们打球的那个男生,究竟是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你能分出来吗?”   谭细泽琢磨:“这俩人的照片你既然都有,你干嘛不亲自问他们呢?”   “我一直以为第一张照片就是当初那个男生,没想过要问一问第二位。但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谭细泽想想,说:“你那会儿就问过我,我帮你打听过,还去过松江市七中,要不我再找找七中的同学,帮你问问?”   “你说什么?”傅明霜眼神一变:“你说七中?他不是一中的学生吗?”   “不是啊。”谭细泽十分坚持:“我有一次去七中找同学,又碰见他了,他是七中的学生,不会错。”   傅明霜手脚一凉。   他一直以为那个男生在松江市一中打球,就必然是市一中的学生,这么说,是他先入为主出了错?!   七中?他知道贺雪真是市七中的学生,那么其实当初他见到的男孩,是贺雪真?!   傅明霜天旋地转。   “明霜,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谭细泽搀扶着傅明霜在一旁坐下,沈容也跟出来,检查傅明霜的瞳孔心跳:“老傅啊,司诚这刚倒下还没起来呢,你这又是怎么了?”   傅明霜眩晕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挥开两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你帮我找一找贺雪真的高中同学。越快越好。”   秘书问他什么事,傅明霜想了想,还是没说。   秘书郑友挂了电话,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朗父。老板最近在找贺雪真,他是知道的,也查到了贺雪真已经死亡的信息,但都让他瞒住了。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尹司诚迟早会把贺雪真的死讯告诉傅明霜,朗父让他尽量拖着,可老板要找贺雪真高中同学,高中同学不会知道贺雪真的死亡消息,应该没关系吧?   郑友删掉短信,着手调查贺雪真的高中同学,目前有四人在松江市工作,其中一个出差去了。他约到了两人,今天晚上有空。   当晚八点半,傅明霜从饭局上离开,由助理搀扶着,跌跌撞撞上了车。   助理开车,把人送回盘山路,傅母也刚到家,见到傅明霜这模样,吓了一跳,问道:“他这是怎么了?脸白得像鬼似的!”   傅明霜一屁股摔进沙发里,不吭声。助理解释:“不知道啊,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傅母查看了傅明霜的状况,让助理走了。   傅明霜眼神发直,怔怔看着地面。   “明霜,你这是怎么了?”   傅明霜缓缓低下头,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妈……我认错人了……我犯大错了……”   “怎么了?认错谁了?”   傅明霜却不肯再说,让傅母离开,他想一个人待着。   傅母叹气,一个人上了楼,傅明霜坐在沙发上,抖着手摸出烟,却半天都没办法点着。   他手抖得太厉害了。   傅明霜把打火机砸墙上,开始在酒柜里翻酒,坐在地毯上,拿开瓶器开了,对着瓶口喝。   酒一半灌了,一半洒了,待把一酒柜的酒都祸祸完了,傅明霜也已经醉的厉害,摸出手机给贺雪真打电话,发信息。   “贺雪真……贺雪真……”傅明霜念叨着,打字时手也跟着抖得厉害,他索性给贺雪真发语音:“你在哪儿啊?贺雪真,你回我一声好吗?你在哪儿?我错了……”   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胡言乱语的语音信息也发了许多条,傅明霜把手机丢开,抓着酒瓶子,在屋子里乱转,在客厅的墙壁前看了半晌,醉醺醺地叫:“张叔!张叔?!”   大半夜的没有人回应他,傅明霜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醉醺醺地嘟囔道:“是谁把我们的结婚照取下来的。难怪他都不愿意理我了……”   他把酒瓶子丢到一边,摸到楼上的卧室内,在床头柜后找到两人的结婚照,却又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盯着照片上的贺雪真看了一会儿,微笑道:“你回来了……对不起,我不会再把你认错了……”   傅明霜抱着结婚照,靠在角落里睡了。傅母第二天醒来,看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叫人四处寻找傅明霜,终于在卧室里把人摇醒了。傅明霜睁开眼睛,下意识往前一扑,怀中的结婚照掉在地上。   “傅明霜!你酒醒了没有?!”   傅明霜头疼欲裂,眩晕了半晌,终于好一些,看向傅母,一脸茫然:“贺雪真呢?”   “什么贺雪真?你现在又念叨你前夫做什么?”   “贺雪真!”傅明霜推开傅母,跑出卧室,大叫着贺雪真的名字,傅母追上来:“傅明霜,你发什么疯!”   “贺雪真……他昨晚不是回来了吗?”傅明霜回过头,茫然急切地看着傅母:“他人呢?”   “你梦还没醒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过?”   傅明霜转过头,急匆匆往楼下去,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沈容坐在病床前,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调侃傅明霜:“你说说你跟司诚,究竟是哪来的孽缘,前后脚进医院,等出院了你们一起去庙里拜拜吧。”   傅明霜枯坐在病床上,问道:“他醒了吗?”   “还没呢,不过快了吧。你究竟遇上什么事了?”   傅明霜看着自己的手指,原本无名指的位置,戴着一枚婚戒,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圈淡淡的印子,再过一阵,印子都要没了。   “老沈,我认错人了。”   沈容停下手,问:“什么认错人?”   “我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贺雪真,我却一直以为是朗欢……我好傻啊……”傅明霜似哭似笑:“老天早就把他送到我身边来了,我却没有像自己曾经许诺的那样,为他遮风挡雨,反而把他推到了风雨里……”   沈容放下苹果,叹了口气:“雪真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母亲过世了……”   “这……这也不能怪你嘛……”   傅明霜摇摇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也别难受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向他磕头认错,捧茶赔罪,雪真性子冷淡,但其实是个温柔的人,他迟早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傅明霜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揪紧了:“他会原谅我吗……”   “会的,肯定会的,你赔礼道歉,求他等他,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再大的怨气他也能消了……”   傅明霜乌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机,他看向沈容,还来不及说什么,谭细泽走进来:“你们那个姓尹的朋友醒了,要去看他吗?”   傅明霜摔到了腿,两人合力把他弄上了轮椅,推着去找尹司诚。   还没到病房,就听见尹司诚在里头嚎个没完,沈容推门进去,尹家人也在,正拼命按着尹司诚。   尹司诚脸上挂着泪,看见傅明霜进来,终于不挣扎了,死死地看着傅明霜,就一句话:“贺雪真他死了!” 第90章 世界四:番外:5   傅明霜一瞬间脸色煞白, 喉咙卡住了似的,发不出声来,这让他看起来面无表情, 一点反应也没有。   尹司诚质问道:“你就这种反应?他死了, 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傅明霜, 我们都是凶手!”   沈容着急, 问道:“司诚, 你这说什么呢?贺雪真死了?你从哪儿听说的?”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傅明霜忽然哇地一声, 一口血竟然吐了出来。众人都看呆了, 从来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吐血,谁真的现实里见过啊。   谭细泽就跟在傅明霜身后,一看就知道坏事了,连忙扶着傅明霜要叫医生。傅明霜推开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走到尹司诚跟前, 问道:“你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尹司诚也让他给镇住了,不闹腾了,呆呆地说:“我让人帮忙在系统内查的, 显示已死亡, 他的身份证也已经注销了……”   傅明霜静静站着,没注意到自己衣襟上沾着血似的,轻轻眨了眨眼睛, 快步往外头走。沈容和谭细泽连忙跟着他,就见傅明霜一径往墙上冲,沈容箭步冲上去, 死死把人拉着,傅明霜的劲儿却大得邪门,沈容头脸上都爆出青筋来,死死勒住傅明霜,嘶声叫道:“老傅!老傅!”   谭细泽和路过的医护人员也连忙冲上来,几个人竭力才把傅明霜拉住。傅明霜的脸,扭曲得没个人形,整张脸白得像个死人,泛着诡异的青色,眼睛却凸着,眼眶发红,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嗬声,那一刻理性仿佛已彻底脱离了他的□□,躯壳中只剩下强烈的死志!   几个人按住了他,一行人抬着傅明霜,把他押回了病房。护士拿束缚带把人捆了,沈容站在一边搓着手,满脸焦虑担忧:“老傅,你清醒清醒!”   傅明霜不吭声,咬着嘴唇,沈容一惊,连忙捏住傅明霜的双颊,逼他张开嘴,下嘴唇血肉模糊,已经叫他咬烂了。   沈容只得拿纱布堵上他的嘴,怒道:“傅明霜,你是不是疯了?就凭尹司城一句话,你就认定贺雪真死了吗?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他死了,总得有个凭证啊!”   傅明霜疯狂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终于重新恢复了一丝理智,双眼聚焦,看向沈容。   沈容说:“你别再发疯了,我就给你解开,好不好?”   傅明霜点点头。   沈容替他解开束缚带,傅明霜坐起来,拿掉堵嘴的纱布,纱布上沾着血,下嘴唇被咬烂了,沈容替他处理好,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傅明霜把秘书郑友叫到医院来。郑友一见傅明霜这模样就是心下一惊,更让他战栗的是傅明霜的眼神。   傅明霜看着他,缓缓说:“贺雪真死了,你知道吗?”   郑友一副惊讶的样子:“死了……怎么会……”   “你的演技,真是拙劣。”傅明霜下唇有伤,说话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尹司城的人能查出来的消息,没道理你查不出来,为什么向我隐瞒他的死讯?”   郑友早料到傅明霜会从尹司城那里得知贺雪真的死讯,他一口咬死了:“我的确没有调查到,是我的失职。”   傅明霜眼露寒光,看着郑友:“出去。”   郑友出了病房,一头冷汗。他急匆匆来到僻静的地方,打了个电话。   “不是说好了没事不要联络我吗?”那边的声音有些不快。   郑友暗骂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傅氏集团总裁的老泰山了,摆什么臭架子。   “傅明霜知道贺雪真的事了。”   “怎么会这么快!”那边的声音明显吃了一惊:“他什么反应?”   “不太好。”这就是郑友烦心的事,傅明霜那模样,看起来何止是不太好,朗欢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个男人都抓不住。还有傅明霜这个资本家,当初让贺雪真净身出户的是他,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万恶的有钱人!   “无论如何,疗养院的事,你必须按着,不能让傅明霜知道!”   郑友恼火:“你说按着就按着,你也不想想万一傅明霜知道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早在你帮我拦住贺雪真,不让他见傅明霜的时候,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自己考虑吧。”   朗父挂了电话,朗清站在不远处,难以置信,很显然他已经听到了朗父的话,当初贺雪真去找傅明霜却被拒之门外,真的是朗父动了手脚。   “爸……”朗清走上前,动了动嘴唇。   朗父先发制人:“你不能怪爸爸,我这都是为了我们朗家。如果贺家那小孩不肯换肾,小欢死了,你以为傅明霜还会照顾我们朗家多久?!”   朗清满脸痛苦纠结:“可是,就算没有贺雪真,小欢可以等其他人的□□啊!如果当初傅明霜见到了贺雪真,贺雪真的母亲说不定不会死,贺雪真也就不会自杀了……”   “行了,收收你的慈悲心肠吧!贺雪真的死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谁逼他自杀了?”朗父警告地盯着朗清:“别出去乱说,知道吗?”   朗父大步离开。   朗清看着他果决冷漠的背影,眼前浮现的,却是疗养院那间空空的病房,还有那一地暗沉的血色。   傅明霜已完全镇定下来,不知是要赞同沈容,还是在说服自己,他说:“你说的很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贺雪真不会死的,我要找到他,然后跟他道歉。”   沈容搓了搓手,有些不知道自己劝解的话究竟对不对了,傅明霜眼下这幅模样,明显有问题。   傅明霜却并未留意他的忧心,让人办理好出院手续,并跟尹司诚谈了一次话。   不知两人究竟聊了什么,出来后,傅明霜告诉沈容:“我会找到贺雪真,证明给司诚看。”   傅明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践行了他的话,他没再用郑友,从助理团队里调了两个得力干将,让这两人分别从江永怡和贺雪真的阿姨两边入手,调查贺雪真的事。   他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眼中跳跃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每天处理完集团的事,就是跟进两名助理的工作进度,沈容来看望他,劝说他:“你要找人,自己也得好好休息啊,不然人还没找到,你自己先垮掉,那谁来替你继续找贺雪真啊。”   傅明霜点头:“你说的对。”   沈容于是拉着他,两人一起出去吃晚饭。途中傅明霜忽然让沈容在半途下车,到花店买了一束洋桔梗。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我怎么不知道?”沈容打趣。傅明霜居然会买花,那么他的心理问题应该没有恶化到自己推测的那个地步,沈容心上一轻。   傅明霜微笑着说:“贺雪真喜欢买这些。”   吃完了饭,沈容执意要送傅明霜回住的地方:“听伯母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今晚先回家睡个好觉,说不定明天就有小贺的消息了呢。”   “行吧。”傅明霜点点头:“我得好好休息,在没找到他之前,我不能先垮掉。”   助理把车开到盘山路,傅母站在门口等着,见到沈容,流露出几分求助的神色:“小沈来了?进来坐坐吧。”   沈容于是跟着进去,傅明霜一进屋,就叫人找花瓶,要把花插起来。沈容则是惊呆了,这屋里的布置,和傅明霜离婚之前一模一样,那些离婚后被收起来的东西,现在都被一一摆放到了原来的位置,墙上挂着结婚照,拖鞋、茶杯、花器、就连手机都出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傅明霜微笑着看花瓶里的鲜花,带着满足的笑容,忽然皱起眉头,问管家:“之前那只杯子买到同款了吗?”   “买到了买到了,贺先生是在网上买的,我已经下了单,明天就能到。”   沈容问:“什么杯子?很重要吗?”   管家解释:“是贺先生以前买的一套杯子,打破了一个。”   傅明霜仍挂着微笑,摆弄着花瓶,问沈容:“你看这样插可以吗?”   沈容走上前,看着摆弄花器的傅明霜,那花瓶摆放的位置,与之前贺雪真在时一模一样。   “等他回来了,看到这些,会开心点吧……一切都会变回原样的。”傅明霜终于满意,带着沈容在客厅坐下,傅明霜兴致勃勃地让人拿来一只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只名表:“不知道他喜欢哪种款式,我就都买来了,你帮我看看……”   沈容失语,看向满脸忧虑站在一边的傅母,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傅明霜的心理问题,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傅明霜……”沈容犹豫着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贺雪真回不来,怎么办?”   “回不来?为什么?”傅明霜惊异地瞪大眼睛,像个孩子听到假期补课的噩耗似的,“是你说的,如果他不原谅我,我就一直求他,我等一年,等两年,一直等下去,他总有跟我合好的一天!”   “我是说——”沈容舔了舔嘴唇,费劲地吐出那个字:“如果他真的,真的死了呢?”   傅明霜看了沈容半晌,忽然跳起来,定定地看着沈容,目光发了狠:“不会,他不会死。你再说这种话,就离开这里。”   傅母送沈容出来,说:“明霜这是怎么了,本来那么厉害清醒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这样,小沈,你是他的好朋友,一定要帮帮他呀!”   “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明天我找机会带明霜去看看……”   话音未落,室内传来一声痛叫,那声音简直不像人发出来的,以至于沈容一时没听出是傅明霜的声音。   傅母连忙冲进去,沈容跟着她,傅明霜蜷缩着,抽羊癫疯似的,不住颤抖,手机从沙发滑到地上,沈容捡起来,看了一眼,痛苦地闭上眼睛。   上面只有一张照片。   贺雪真躺在床上,手腕划破,血染透了床单,流到地板上。   他用医生的眼光来看,那个出血量,一般人是活不了了。 第91章 世界四:番外6   傅明霜又进医院了。   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 人已经平静下来,但他拒绝交流,躺在床上, 目光空空的, 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躯壳。   沈容自作主张,把他的手机收起来了,免得傅明霜看到那张照片, 再受刺激。   傅母也看到了照片, 打量一眼躺在病房内的傅明霜, 忧心忡忡低声问沈容:“那张照片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合成的?”   “已经让专业人员去查了。”   “那万一要是真的, 贺雪真是不是……”傅母没说下去,沈容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刚才沈容仔细看过照片,虽然他不是法医,但作为医生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从照片上的状态和血液颜色来看, 拍下这张照片时,他已经死了。”   傅母回想了一下那张照片, 贺雪真的左手腕割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又深又长,她问:“他是自杀的吗?”   这个沈容就无法判断了。   傅母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让他们离婚……”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一张与贺雪真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 朗欢急匆匆赶到, 问:“伯母, 明霜还好吗?”   傅母挑剔地看他一眼,不由得想,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为什么明霜那孩子就是中意贺雪真呢?如果朗欢从来没有出现过该多好,如果明霜早发现自己更喜欢的是贺雪真多好,现在人都没了,再来折腾又有什么用。   “你进去看看他吧。”傅母打开门,朗欢现在毕竟还是傅明霜的男朋友,说不定能让傅明霜振作些。   朗欢走进去,充满关切地叫了傅明霜一声,他心中暗暗吃惊,这才几天没见傅明霜,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眼眶凹进去,皮包着骨头,就连头发都撒了一层薄霜似的花了。   这居然是那个温文尔雅,金尊玉贵的傅明霜?   傅明霜的眼珠子终于轻轻一动,眸光聚焦在朗欢脸上,目光直直的,喃喃道:“雪真……”   朗欢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道:“你叫什么呢,我是朗欢啊。”   他走到傅明霜的床边坐下,握住傅明霜的手:“我是朗欢,你看看我。”   傅明霜终于辨认出了眼前的人,眼神一瞬间变了,恶狠狠地盯着朗欢:“你出去。”   朗欢吃惊,傅明霜近来虽然对他不似从前那般热情,但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厌恶反感的口吻对他说话。   “明霜,你怎么了?”   “别叫我明霜!你让我恶心!”傅明霜打了镇静剂,但看到朗欢时,抵触的情绪仍然十分明显,他情绪激动,眼眶发红:“你冒充贺雪真骗我!你这个骗子!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应该属于贺雪真的东西,无耻!”   他一面痛骂,一面要去抓朗欢,手背上吊着的点滴带得点滴架子一晃一晃,手背上血液回流,傅明霜看不到似的,眼前只有一个朗欢,仿佛和朗欢有不共戴天之仇。   朗欢大吃一惊,后退两步,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明霜,我没冒充谁,一直都是我啊。”   “别骗人了,当初我遇见的人是贺雪真,我错把他当成华亭市一中的学生,才会见到你!”傅明霜拔掉点滴冲上来:“朗欢,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朗欢慌张躲避,沈容和傅母连忙赶进病房,一个拦住傅明霜,一个把朗欢弄出去。   “朗欢,刚才明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傅母眼神严厉,盯着朗欢,要求他给一个解释。   “明霜弄错了,他误会我了,您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压根就不清醒……”朗欢咬死了不肯承认,   傅母说:“你先回去,别再刺激到明霜了。”   朗欢离开医院,一改在傅母和傅明霜面前的委屈无辜,立刻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语气中满是焦虑:“爸,怎么办?傅明霜知道我冒充贺雪真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自己露馅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一直都很小心。”朗欢着急了:“傅明霜现在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办啊爸!”朗欢想了想,又说:“而且我听说,他已经知道贺雪真的死讯了。”   “这么快?!”朗父动怒,破口大骂:“废物,郑友真是个废物!你也是个废物!这么一条大鱼,说了让你抓紧了抓紧了,你要是能抓牢傅明霜的心,现在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呢?!就知道问傅明霜要钱要车的,你也不想想,当上傅明霜的配偶,你能得到的会比现在只多不少!”   朗欢又急又气:“傅明霜给我的钱,没少进爸妈的口袋!要是没有我,爸爸现在还在辛苦地还房贷呢!”   朗父一噎,口气放软:“行了,我们先以不变应万变吧,傅明霜应该不至于对你那么绝情,只要我们把换肾的事捂住了……”   朗欢挂了电话,叹了口气,他觉得爸爸对傅明霜估计错了,刚才看傅明霜的表情,恨不得活撕了他,他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傅明霜暂时没空收拾朗家。   他病的厉害,甚至会出现幻觉,好几次以为看到了贺雪真,有一次差点从楼上摔了下去。   沈容把他那个心理医生朋友找来,但效果不大,傅明霜并不是很配合,在医院时,他有空就把那张照片翻出来看,回到盘山路的家后,也成天待在他和贺雪真的卧室里,离婚时贺雪真把东西都带走了,傅明霜翻遍了几处住宅,只找到一件贺雪真的旧毛衣。他把毛衣套在自己身上,他瘦了很多,衣服倒是能勉强套进去,但现在七月份的天气,就算开了空调,也还是闷出了一身的热痱子。   照片是傅明霜的一个助理弄到的,他还打听到,是贺母的闺蜜给贺雪真处理的身后事。   “要去看看她吗?”沈容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傅明霜。傅明霜抱着膝盖,认真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语气冷静:“我不相信,我昨晚还梦到他了。他不会死的,贺雪真不会有事的……”   沈容只觉得浑身无力:“傅明霜,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就算你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啊!傅明霜,你坚强点吧,快点好起来好吗?”   傅明霜点开滴滴嘟嘟的APP,给雪夜独行的作品砸了五万块钱,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他抱紧了手机,喃喃自语:“贺雪真的生日快到了,我点什么给他才好。老沈,帮我出出主意……”   沈容受不了,把傅明霜揪起来,拖着他下了床:“你够了!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带你去看看!”   傅明霜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开他,厉声叫道:“放开我!你把雪真的毛衣抓坏了!放开!我不去!”   沈容怒吼:“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对吧!傅明霜,你清醒一点,死都死了,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肯相信,那好啊,那去他坟前看看,你再不信,把棺木打开来看看,要怎样你才肯信,才肯醒过来?你说啊!”   傅明霜崩溃地揪住头发,蜷缩着倒在床上,冷静的假象再也无法维持,他抽泣道:“够了,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   沈容看着他,一脸痛心,却又无可奈何。   傅明霜到底还是去找了贺雪真那位阿姨。   沈容陪着他一起,两个人赶到贺雪真的老家,尹司诚已经提前到了。贺雪真那位阿姨的态度终于软化,带他们去了贺雪真的坟墓。原来他的坟墓,就在贺母坟墓不远处,尹司诚已经上了香,站在烈日下,泣不成声。   沈容看着反倒觉得,像尹司诚这样能哭出来到还好些,傅明霜这样强撑着,非得把自己憋坏了不可。   傅明霜怔怔看着贺雪真的墓碑,时至今日,就算他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贺雪真的确就长眠在此,而他这个罪人,到现在才来看望,太迟了。   尹司诚擦干眼泪,看着傅明霜:“听沈容说你快成精神病了。老傅,你给我振作一点!还没给贺雪真报仇呢。”   傅明霜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沉默而幽深。   “贺雪真,他妈妈生病,他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找你?而且阿姨告诉,给他收敛尸体的时候,看到他腰上有道伤疤。她说她是在市郊的一家疗养院见到贺雪真的遗体的,疗养院那边说贺雪真是患上了抑郁症,入院治疗,但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疗养院的名字,告诉我。”   傅明霜回到市区后,让助理查那家疗养院的事。他把贺雪真的入院档案调出来,但就如尹司诚所说,档案上显示,贺雪真是为了治疗抑郁症入院的,可他入院时,贺母还没死,他怎么可能把贺母一个人丢在医院里,而且这家疗养院价格高昂,他的钱又是哪来的?   贺雪真绝对不是为了治疗抑郁症入院的,有人动了手脚,抹去了真相的痕迹。   傅明霜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尹司诚说的对,他没有为贺雪真报仇,那些愚弄了他的人,还没有付出代价,他不可以这么消沉。   朗家倒霉了。先是朗父的生意受到了打击,小公司开不下去,关门大吉,朗父因为公司的账目有问题,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朗清的未婚妻上门退婚,朗清离家出走,曾经为了傅氏集团而巴结朗家的人纷纷避走,朗家门可罗雀。   这天,傅明霜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查一查郑友,你会知道真相的。   他立刻让人去查这条短信的来源,短信居然是已经远走高飞的朗清发来的,傅明霜想打个电话问清楚,那边却注销了电话卡,这条短信已经是朗清最后的善意。   要查郑友很简单,郑友能做到总裁秘书的位置,权力一大,贪欲就大,傅明霜很快查到了他在集团中贪污项目款的罪证,逼他吐口。   “你应该早就查到贺雪真的死讯了吧。是谁让你瞒着我的?”   郑友已经被狠狠教训了一顿,鼻青脸肿,看着很是可怜:“傅总对不起,都是朗欢他爸!都是他叫我这么干的!”   傅明霜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到底是谁的狗?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有把柄在他手上,对吧?”   不得不说,傅明霜敏锐得可怕,郑友打着哆嗦,“是……是之前贺先生来找您,朗欢他爸让我把人拦住,别让他见到您……我错了!傅总我真的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傅明霜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好半晌缓不过劲来:“贺雪真……他来找过我?什么时候?!”   郑友说了个日期,傅明霜一算,那是他母亲生病的时间,他是来跟自己借钱的吗?   等等,他记得那段时间,朗欢也出了车祸,正在等□□!   傅明霜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抖着嘴唇问:“郎宗青为什么叫你拦着贺雪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郑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敢说。   傅明霜看着他,眼睛发直,轻声问:“因为,贺雪真一旦从我这里借到了钱,就不会卖肾给朗欢了,对不对?” 第92章 世界四:番外:7   这是最致命的一击。   贺雪真为了救他妈, 失去了一个肾,却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他死去时该有多么的绝望灰暗, 傅明霜不敢想下去。   朗家是那个捅刀子的人,但刀是他递的。   他为了一个冒牌货, 把贺雪真赶走,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贺雪真走投无路,山穷水尽,被逼到卖肾,而朗欢换肾的钱,还是他给的!   他在不知情的时候,捅了贺雪真一刀又一刀!   傅明霜彻底崩溃,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冲向郑友, 郑友吓呆了,连忙往后躲,助理们冲上来,拦住傅明霜。   郑友吓得发抖, 怒从心头起, 骂道:“傅明霜, 要不是你摇摆不定, 三心二意, 我也不至于这么糊涂!你把朗欢捧上天,我能不给朗宗青面子吗?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傅明霜眼眶发红, 似哭似笑,动作顿住,似是终于冷静下来, 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你说的没错,你该死,朗宗请该死,朗欢该死,但最该死的是我!”   室内一片寂静,一滴血落在地面。   一名助理这才注意到,傅明霜正抓着美工刀的刀刃,他惊呼一声傅总,和同事们一起把傅明霜按在沙发上,夺下他手里的美工刀。   傅明霜那只手伤口狰狞,助理连忙打电话叫人,傅明霜怔怔看着伤口,忽然说:“贺雪真那天,也是这样吗?流了这么多血,他痛不痛……”   他忽然站起来,推开助理们,指着郑友:“把他送到公安局。”   助理追在他身后:“傅总,您要去哪儿?司机在楼下等着了,您先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跟着我。”傅明霜丢下一句话,跌跌撞撞走了。   沈容接到傅母的电话时,就猜到恐怕是傅明霜出了事。   果然,听傅母说,傅明霜失踪了,哪儿都找不到他。   沈容急匆匆赶到傅家,助理们也在,把今天傅明霜审讯郑友的事说了,沈容吃了一惊,没想到贺雪真居然遭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走投无路为了给母亲筹集治疗费而卖肾,躺在手术台上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灰暗的心情?   更可悲的是,朗欢换肾的钱还是傅明霜出的。   沈容同情贺雪真,同时也能想得到傅明霜在得知了这个消息时,内心该有多么绝望。   他毕竟是傅明霜的朋友,不会像郑友那般冷酷地指责傅明霜,考虑到傅明霜原本心理问题就不小,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行。   “报警了吗?”   傅母叹气:“哪里敢报警呀,傅氏集团的总裁失踪,传出去股价不知要跌成什么样。小沈,他有什么心事都跟你说的,你想想他会去哪里?”   沈容一时间有些无语,若不是念着傅母是长辈,他还真想问一句究竟是傅明霜的安危重要,还是傅氏集团的股价重要。   “华亭市都找过了吗?”   “都找了,他在市里有三套房子,都没人,手机也一直关机,联系不上。助理说他把车开走了,不晓得一个人把车开到哪儿去了。”   沈容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叫上尹司诚,两人一起开车前往贺雪真的老家。   尹司诚病恹恹的,问他:“这大晚上的你干嘛非得带着我?你又不是没去过。”   他对傅明霜仍有些怨气,总想着如果傅明霜别对贺雪真那么冷酷无情,或许贺雪真就不会死。贺雪真死亡的那张照片触目惊心,好几个夜晚都在他的梦境中挥之不去。   “就去过一次,我这不是怕开错嘛。”   沈容开车,尹司诚坐副驾驶给他指路。尹司诚还不知道贺雪真卖肾的事,问沈容:“他又受什么刺激了?”   沈容知道尹司诚对贺雪真的心意,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叹了口气:“待会儿如果能找到他,你自己问他吧。”   到贺雪真老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尹司诚问:“你确定老傅会来这儿?”   “不确定,来碰碰运气吧,已经让其他人到别的地方找去了。”   越靠近贺雪真的那座坟头,尹司诚就越沉默。分开路旁的杂草,沈容晃着手电筒,来到贺雪真的坟前,有什么东西躺在那儿,沈容举起手电筒,跑过去,傅明霜正躺在那里,毫无知觉。   “老傅!你这傻子!”沈容扶起傅明霜,他身上冰凉凉的,沈容吓一跳,连忙摸他的脉搏,确定人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   傅明霜的手垂落在地上,沈容凝住目光,拿手电筒一照,贺雪真坟前的这片土颜色更深,傅明霜的手掌内侧,是一道血迹斑斑的伤痕,而且看这伤口,应该是凝固后又被撕开了好几次。   沈容大吃一惊,抓起土嗅了嗅,确认是血液渗到了土里。   “你……傅明霜,你是不是有病啊?!搞什么以死谢罪!”沈容咬牙,叫尹司诚:“一起把他弄下去,他失血太多,得赶紧送医院去。”   傅明霜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醒来的。   沈容已经去诊所上班了,傅母请了个护工看着他,听说他醒了,立刻赶往医院。她到医院的时候,傅明霜正要出院。   “明霜,你别急着出院,再做个检查吧。昨天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妈妈了!”   “我没事。”傅明霜看起来风平浪静,“我要回家。”   “行吧,回家就回家,妈妈让阿姨给你做了参汤,回去好好补补。”   傅明霜跟傅母一起坐在汽车后座,傅母不敢提贺雪真三个字,只能拿沈容说事:“你以后可不能再玩失联了,昨晚还是小沈和司诚找到你的,这都麻烦人家多少回了……”   傅母的唠叨劝说,傅明霜充耳不闻,汽车在盘山路的别墅门口停下,傅明霜下了车,走进别墅,四下看一眼,忽然问管家:“雪真呢?”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傅母毛骨悚然,管家也哑然,说不出话来。   “雪真!”傅明霜登上楼梯,叫着贺雪真的名字,把房间一间间打开,好像贺雪真就躲在某一间房间里,等着他去找似的。   傅母和管家站在楼下,呆若木鸡。傅明霜急匆匆走下楼,神色有些焦躁:“雪真人呢?还在跟我闹脾气吗?昨晚回家了没有?”   “你……你说什么呢?”傅母观察着傅明霜的神色,小心地说:“贺雪真,他已经,已经死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傅明霜看了她半晌,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一脸排斥:“妈,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掏出手机,给贺雪真打电话,发现联系不上,神情有些焦躁,丢了手机,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甚至连厨房都翻了一遭。   傅母不得已,只能再度把沈容请来。   在等沈容到来的这段时间,傅明霜越来越焦躁不安,他把手机捡回来,抖着手给贺雪真发信息,发语音,从楼下跑到楼上,把每一间房的衣柜翻得啪啪作响。   傅母无助极了,终于等到沈容来。沈容还带了他那位心理医生朋友来。   沈容劝着傅明霜,把他弄下楼,在沙发上坐下。傅明霜满脸焦虑,告诉沈容:“贺雪真不见了,老沈,你快帮我找找他!”   沈容按住他:“你先别急,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回来看到你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他会生气的。你总不想看到他生气吧。”   傅明霜连忙摇头。   沈容看向他朋友,那心理医生把傅明霜带到一间空房间,聊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把沈容拉到一边,问他:“他最近是不是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沈容点头:“怎么了?他的病情很严重吗?”   “间歇性精神分裂,主要是他最近受到的一系列刺激造成的。尽量安抚他,我会给他开药,让他定时吃。”   沈容把医生的诊断告诉了傅母,“尽量安抚他,别再刺激他,他的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贺雪真的死亡,你们别再提贺雪真已经死了这件事。”   傅母忧心忡忡:“他这样,还能工作吗?”   “工作?”沈容愕然,不明白傅明霜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傅母担心的事居然是他能否正常工作。   “唉,傅氏那一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小沈,你理解一下阿姨的难处。”   沈容哑然,只得说:“他的精神障碍是间歇性的,只要别刺激他,处理日常工作没有问题。”   傅母把沈容送走,安抚傅明霜:“雪真出去旅游了,你先好好吃饭休息,等他回来,好不好?”   傅明霜按着手机:“出去旅游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络?他去哪里旅游了,我让人去买机票。”   “你啊,还不都是你成天忙着工作,他只能一个人出去散散心?你就别再粘着他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待几天,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回来。”   傅明霜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了傅母一会儿,暂时被说服了:“那好,我等他回来。”   管家忧心忡忡,小声跟傅母说:“过几天傅先生要是没看到贺先生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这可怎么办?” 第93章 世界四:番外8   朗欢跟在司机身后, 路边停着一辆车。   这阵子朗家的遭遇可谓是天翻地覆,公司破产,朗父面临牢狱之灾, 朗清被退婚后远走他乡,养母就知道哭天抢地, 要么就是催逼他去找傅明霜, 让傅明霜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高抬贵手。   可朗欢伪装贺雪真的事被揭穿后,怎么还敢出现在傅明霜面前?   更何况他听说傅明霜为了贺雪真要死要活的,他要真敢出现,不怕被傅明霜活撕了啊?   这几天朗欢已经在清点自己的财物,傅明霜送的礼物,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他也准备学学朗清,干脆卷包袱跑路得了。   哪知道今天有人找到他, 把他带到了这里。   朗欢认出来那是傅家的车,战战兢兢,不敢上去。车窗摇下来,傅母高傲的脸出现, 她冷冷地睨了朗欢一眼, “上来吧, 你骗我儿子时胆子不是挺大的。”   朗欢偷瞄了一眼, 发现傅明霜不在, 这才壮着胆子上了车。   他打量傅母的脸色,这女人把自己收拾得体面高贵, 但那掩盖不住的眼圈和眼袋,还是暴露了她的疲惫,想来是傅明霜闹出不小的动静, 把这些人折腾得够呛吧。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傅母盯着他看,朗欢小声问:“明霜还好吗?”   傅母立刻说:“别用这种表情说话,你一张嘴就不像他了。”   “像谁?”朗欢立刻反应过来:“您说贺雪真?伯母,我真的没有故意假装贺雪真,是明霜弄错了,我也稀里糊涂,我那时还以为明霜是来跟我搭讪呢……”   “行了行了。”朗欢的狡辩傅母不耐烦听下去:“你说你没有故意假扮贺雪真,那如果现在我需要你假扮贺雪真呢?”   “啊?”   朗欢跟在傅母身后,经过别墅大门,傅母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记住了,现在你就是贺雪真。千万别露出破绽,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朗欢拼命点头。   傅母有些不满:“贺雪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也不会露出这种讨好的表情。”   朗欢连忙调整表情,端着一张冷冰冰的脸问:“这样呢?”   “勉强吧。”傅母一脸刻薄挑剔:“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两人走入房中,傅明霜正靠窗坐着,处理公务。朗欢诧异,还以为会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傅明霜,可这厮看起来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啊。   他一时间不禁犹豫,不敢走进去。   傅母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朗欢想起她的许诺,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明霜,你今天也没去公司吗?”   “我说了,我要在家里等雪真回来。”傅明霜敲下键盘,抬起头,朗欢已来到他跟前,正想露出从前那般讨好的笑,忽然想起自己是要扮演贺雪真,于是收起笑容,问道:“你等我干什么?”   傅明霜扭着头,傻了似的,目光追着朗欢。朗欢往沙发上一坐,袖子一扯,露出一截手腕来。傅明霜抓着他手腕看了片刻,目光怔怔的。   傅母笑着说:“明霜,你成天念叨雪真雪真的,现在雪真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傅明霜扭曲地笑了一下:“当然开心了……”   一家人吃了晚饭,傅母看着傅明霜服下药,又看看他和朗欢一道上楼的身影,私下里感慨地跟管家说:“‘雪真’回来了,明霜的病也快些好吧。”   管家却忧心忡忡的:“那位朗先生,到底是个冒牌的……”   “冒牌的又如何,能演好这出戏就行。”   管家并不认为,傅明霜精神出了问题,就会真的眼瞎到被朗欢蒙骗,他一旦发现“贺雪真”是假冒的,恐怕会更受刺激吧。   管家叹了口气。   傅家总算安宁了一段时日。   朗欢也终于能松下劲儿来,不再整天提醒吊胆的。虽然要他扮演贺雪真委实憋屈了些,但比起他得到的,这点憋屈不算什么。   只是偶尔,傅明霜会用渗人的目光,阴森森地看他。朗欢仔细去看时,那眼神重又变得温柔,让他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傅明霜神经病犯得厉害。   这天半夜,朗欢忽然醒了过来,睡得有些累,他想转个身,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朗欢骇然,忽然发现,傅明霜就站在窗帘边,正阴森森地看他。   “明霜!”朗欢嗓子一抖,叫他:“明霜,是你把我捆住的?快给我解开。”   傅明霜慢吞吞走到他身边,朗欢这才发现,傅明霜手里拿着两把锋利雪亮的裁纸刀,正盯着他的肚子。   “明霜,你想干什么?”朗欢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快放了我!救命啊!”   傅明霜微笑着,坐在床边,一脸戏弄地看着朗欢哭叫挣扎。朗欢忽然想起来,傅母出去旅游了,昨天傅明霜给别墅的管家保姆保镖都放了假,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你……你压根就没有病?你装病?!”   “装病?”傅明霜翘起嘴角:“你以为谁都像你,喜欢演戏吗?”   “你……”朗欢张口结舌,讷讷无言。   “我会被你骗第一次,不会被你骗第二次。朗欢,你连贺雪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一看见你,脑子就清醒了,贺雪真的肾,好用吗?”   傅明霜居然知道了!朗欢心如擂鼓,嘴唇发颤:“傅明霜,不怪我!那时候我躺在ICU呢,换肾的事,都是我爸安排的!你要为贺雪真报仇就找他!”   “不,我不报仇,我只要你,把贺雪真的东西换回来。”傅明霜掀开朗欢的衬衣,盯着他腰上的那道疤,疯子似的臆语:“我帮他把丢掉的那个肾找回来,他会原谅我的吧……”   他眼神疯狂,死死盯着朗欢的腰,让人不知他此刻究竟是清醒还是疯着。朗欢崩溃大叫:“傅明霜!放过我!放过我!贺雪真死了真的不怪我!”   “不怪你?我第一次去一中找你时,你直截了当告诉我认错人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傅明霜骤然扬起声,恶狠狠地盯着朗欢。   “傅明霜,你这个疯子!你如果真的爱贺雪真,就不会跟他离婚!你爱的不过是一个虚幻泡影,你爱的是自己爱人的感觉!”朗欢破罐子破摔,崩溃大叫:“一切的应该怪你自己!傅明霜,把贺雪真推向死亡的是你!”   傅明霜怔了半晌,忽然一笑:“你说的对。是我,连自己真正爱谁都没搞清楚,我已经尝到苦果了。是我造就了这一切,所以,这一切就由我来结束吧。”   他说完,用毛巾堵住朗欢的嘴,阴郁一笑:“贺雪真死时的感觉,你也好好感受一下吧。我相信你能忍住的。”   他说完,一刀切了下去。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车窗外,野花在灿烂的阳光中吐出一蓬蓬的花香,空气中充满了蓬勃的气息,沈容的心情却振奋不起来。   他开了约莫一个小时,来到市郊一座精神病院门外。这里原先是一座疗养院,似乎就是贺雪真曾经待过的那家,现在改成了精神病院,里头病人不多,沈容在门外转悠着,看到几个病人在花园里晒太阳。   他们看起来,和正常人区别不大。   沈容报了姓名,由人领着进去,进了探视的房间。没多久,傅明霜被人带了进来,他穿着病号服,精神看起来很不错,沈容笑了一下:“老傅,最近过得不错吧?你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   傅明霜没有抬头,手里拿着张纸,叠成细长一条,在灵巧的指尖翻飞着,不过片刻,便有了一朵花的雏形。   “在折花啊?要送给谁?”   傅明霜仍旧没有理会,专注地折花,好像他此时此刻,唯一要做的那件事,就是折好手中的纸花。沈容叹了口气,摸了把眼睛。他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的傅明霜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原先凹陷的双颊,终于再度丰盈,双眼内的阴郁也一扫而空,他嘴角自然地翘着,脸上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满足与欢喜。   沈容怔怔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现的前额叶切除术,那些脑前额叶被破坏的人,变得宛如机器人一般安静温顺,仿佛没有灵魂一般活着,现在的傅明霜,他的灵魂究竟是被困在身体的某一处,还是已经随着贺雪真的死亡飞走了?   探视时间到了,沈容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傅明霜,看着工作人员把他带走。傅明霜仍紧紧地捏着那只纸花,回到病院的二楼,他所住的病房,正是贺雪真曾经住过的那间。   傅明霜轻快地推开房门,叫了一声:“雪真,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但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人似的,径自走过去,虚虚拥抱住了空气。   傅明霜猛然惊醒,恐惧感在一瞬间退却,同时如潮水一般退去的,还有梦中的记忆。   他按住额头,拼命回忆着梦中的场景,但那些记忆就像指尖的流沙,握得越紧,流逝的越快。   很快,他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再度把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他睡不着了。   傅明霜叹了口气,走下楼,傅母正在客厅里抽烟,扫了他一眼,问道:“又做噩梦了?” 第94章 世界五   贺雪真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雾之中, 身体也成了半透明的魂魄状态。   这重生一世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大仇得报后,本想一死了之,是何静书阻拦他, 陪伴他, 渐渐治愈了他。两人最后在南方小城定居, 一世恩恩爱爱,幸福美满。   没想到他对傅明霜绝情到底,却栽到了何静书手里,到底还是在长久的陪伴中对他动了真感情。他本已入了太上忘情之道,可如今对何静书动了情,也不知会对证道有什么影响。难不成动情便算他证道失败,从此再也无法脱离轮回之苦吗?   但贺雪真最挂念的不是这个, 而是——   “阿皎!阿皎!你在吗?”他冲着白雾大喊。   片刻后, 白雾中飘出一人, 相较贺雪真更为凝实的魂魄, 他的魂魄黯淡透明, 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   “阿皎!”贺雪真上前拥住了他。他猜得果然没错, 何静书其实是自己的好友阿皎转世。   “阿遥。”何静书微笑着抱住了他。   “阿皎,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万年前, 贺雪真乃是雪狼一族的王子,阿皎则是九尾狐一族的少族长。雪狼一族遭遇灭顶之灾,他被好友阿皎搭救, 藏在九尾狐的驻地,仇家追杀而至,阿皎为了保护他,魂飞魄散, 此后贺雪真成为仙君摇光微,帮助九尾狐一族休养生息,繁衍子嗣,他试图寻找阿皎残魂,却一无所获。   现如今,阿皎的魂魄为什么会在下界出现?   而且看他魂魄的状态,乃是一缕残魂。   “我也不知,蒙昧中听到你叫我的声音,就醒了……”   “星若皎少主早已魂飞魄散,但这缕残魂不知因何而生,有违天道,本该在一次次坎坷凄凉的轮回中消散。但这残魂中有着强大的念力,竟让他经历了百世轮回。”度厄星君自白雾中走出,看着阿皎浅浅淡淡的魂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执念,支撑着他的残魂在苦海中东飘西荡,就是不肯散去。   而且,原本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两人,竟然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相遇。贺雪真的选择,也影响到了残魂投胎的何静书。身为何尚书之子的那一世,因贺雪真的动念,何静书本该家破人亡的命运被改变;附身机甲的那一世,他本该永远沉睡,在战火中消亡,却被贺雪真唤醒;在疗养院相遇的那一世,因贺雪真的一时心软,走投无路的何静书绝处逢生。贺雪真的选择,改变了何静书本来悲惨的命运,度厄星君掐指测算,这残魂本早就该被天道抹杀了,却因为贺雪真命盘的介入,被强行改变了命运。   贺雪真凝目看着阿皎,度厄星君的意思是,他曾经的好友星若皎早就魂飞魄散,这残魂乃是逆天而生,于天道所不容。   阿皎捏住贺雪真的手,按在脸上,微笑着小声说:“阿遥,记得我死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贺雪真睁大眼睛,万年前阿皎死在他怀里,他握着自己的手说:“阿遥,你要幸福。如果你不幸福,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所以,因为自己过得不幸福,所以阿皎执念未消,才生出了这缕残魂?   无论如何,他必须保住阿皎的这缕残魂。   度厄星君看向贺雪真:“摇光微,我该送你前往下一世了。”   贺雪真问道:“如今我对阿皎动情,道心不稳,还有必要证这太上忘情之道吗?”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斩断情丝,自可证道。摇光微,你本是下凡历劫,难道当真要为了情情爱爱,在这苦海中挣扎,永无出头之日吗?”   贺雪真与阿皎对视一眼,度厄星君的话他听明白了,意思就是想回到天界,就得赶紧把对阿皎萌生的爱意斩断!   贺雪真坦然道:“若要我违背本心,那还不如待在下界经受轮回之苦。若我因此证道失败,那便是我的命!”   他抓住阿皎的手,“这次他也会与我同入轮回,你可别想把我们分开。”   度厄星君哭笑不得:“摇光仙君把我想成什么了,仙君既然情愿牺牲仙途,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话说。来吧。”   度厄星君一挥手,白雾疯狂旋转,变成一个硕大的旋涡,将三人吞噬。   疾风骤雨,天地间一片苍茫。   乌泱泱一群修真之人远远站着,峭壁边一人倒卧,另一人姿容端丽,眉眼冷肃,持剑在侧,剑尖鲜血滴滴落下,汇入雨水之中。   倒卧之人握住伤口,犹在垂死挣扎,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抬起手,想抓住持剑之人的衣袖,旁侧之人喝道:“贺雪真,你死期已至,何必垂死挣扎!荧徽仙尊,你莫要手下留情,一时心软,放虎归山,铸成大错!”   荧徽仙尊蹙眉,一剑挥出,那多嘴之人登时倒飞出去,狠狠甩进水潭里。   “我清理门户,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阿皎残魂已自行入了轮回,贺雪真与度厄星君一道,漂浮在半空中。他抱着胳膊淡淡道:“原来是这一世。我马上就要死了,度厄星君,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丢下去?”   度厄星君却仍在看着,他盯着荧徽仙尊,叹道:“与帝君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帝君的残魂。”   贺雪真也盯着此时那躺倒在地的自己,“自己”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想去抓荧徽仙尊的衣袖,被他躲开后,那手茫然垂落,遮在小腹之上。   那腹中已结珠胎,此时快有四个月了。   这一世,他是荧徽仙尊的弟子,心慕荧徽仙尊,师徒恋为世所不容,荧徽拒绝了他,如果那时候自己能迷途知返,或许不至于落得一尸两命如此凄惨的下场,但偏偏他被情爱迷住了眼,一腔执着如飞蛾扑火,一条错路走到黑,终是再难回头。   如果度厄星君要如上一世那般,把他塞进“贺雪真”刚死的身躯之中,抹去他轮回百世的过往,只留这一世痛苦绝望的记忆,他真怕自己会再度钻牛角尖,自寻短见。   正思索着,峭壁边声势浩大的声讨人群之外,一中年男子御剑而来,一挥袖,雨势停住,天地放晴。   众人见了他,一叠声地叫:“玉徽仙尊!”“玉徽仙尊来了!”   贺雪真在半空冷眼看着,嗤道:“卑鄙小人。”   玉徽落在地面上,走到荧徽跟前,低头看着垂死挣扎的贺雪真,冷声道:“就是此人杀死了穆长老,与妖族勾结,甚至趁你失忆蓄意欺骗,哄你与他做夫妻,犯下不伦之事!师侄,你还下不了手吗?”   贺雪真挣扎着,恶狠狠地盯着玉徽,“你才是……你才是幕后黑手……穆长老是你杀的……”   玉徽啧啧两声:“血口喷人,贺雪真,你已是仙门弃子,没有人会相信你。你还想愚弄荧徽不成?”   贺雪真看向荧徽,眼中含泪,声音幽微喑哑:“师尊……”   他想为自己辩白,想求荧徽放他一命,还想告诉他自己身为半妖之体,已有了一个孩子……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荧徽一剑刺下,贺雪真当即断气。   这场审判讨伐,终于可以画上休止符。围观人等散去,玉徽看着荧徽:“师侄,走吧,该回宗门了。”   荧徽收了剑,跟着玉徽转身离去。   度厄星君等到所有人都已走远,看向贺雪真:“摇光星君,请吧。”   贺雪真俯身下落,附上刚断气的尸身,度厄星君满意离去。就在这时,那尸身刚睁开的眼睛再度闭上,贺雪真飘了出来,双手结印,骤然将时间拨快,周围场景如走马灯般轮换,一转眼,时间已到了十几年后。   贺雪真不能离魂太久,以免度厄星君有所察觉。他感知到周围有人生产,急急奔去,投入妇人腹中。   如此一来,他做个新生胎儿,忘却前尘,方能从泥淖般的血海深仇中抽出身来,找到阿皎,与他再做一世夫夫。   夜深人静,村庄灯火熄灭。一名少年悄悄从屋后溜出来,走向村庄后的山林。他十五六岁,五官立体,皮肤雪白,鼻梁挺拔,眉目纤长,眼眸如星,端的是端方清丽的好相貌。   他胆子极大,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已进入山林深处,轻轻叫道:“阿书,阿书!”   静谧的山林间,一棵松树下传来响动。少年走上前,拨开落叶,一只小红狐狸钻出来,舔了舔他的手。少年笑道:“静书,你今天好点没有?”   小红狐狸砰地一声变成人,竟是个唇红齿白的端丽少年。一人一妖年少时便相识,那时少年误以为小狐狸是女孩,给他取名叫做静姝。那时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后来年岁渐长,偷偷跟少年在学堂上过几堂课,终于发现静姝是女孩的名字,向贺雪真抗议,贺雪真便给他改名叫静书。小狐狸说自己是在河边出生的,便管自己叫何静书。   前些日子少年上山打猎,险些被妖兽所伤,小狐狸救了他,但受了伤。   小狐狸揭开衣服,露出伤处让少年看看。少年查看过,又给他上了一次药,满意道:“比昨天又好了很多,再过几天就能好了。”   小狐狸在贺雪真脸上舔了舔,眯着眼睛笑道:“我驮你去玩吧。在林子里睡了一天了,骨头都睡懒了。”   少年跟着小狐狸玩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回到家,沾上枕头便睡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娘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娘敲了敲他的头:“看你这样子,昨晚做贼去了?快些起来,有贵客来!”   少年打着呵欠洗漱,穿好衣裳,跟在娘身后来到堂前。   他们是乡里人,堂前放着一张桌子,三条长凳,墙壁上挂着农具猎具,角落里堆着簸箕等家什,堂后便是两间卧室,他自己一间,爹娘一间。   此时,那简陋的堂前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人,这白衣人相貌出众,气质端方,风姿清冷,仪范轩举,绰然如仙,一时间竟让这简陋的堂屋都蓬荜生辉。只是他一头青丝间生着数茎白发,竟给他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爹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向白衣人赔着笑脸,见少年走出来,白衣人立刻看来,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爹叫了少年一声:“过来,到这儿来。”   少年犹豫着走上前,被爹推到白衣人跟前:“仙君,这便是小人犬子,贺雪真。” 第95章 世界五   白衣人愣怔不语, 死死盯着贺雪真,指尖颤抖,竟有些失态。   贺父拉着贺雪真:“雪真, 今日爹上山打猎遇险, 便是这位仙君搭救。快向仙君行礼。”   贺雪真乖乖行了一礼, 心中却是担心山上的小狐狸。小狐狸是妖, 这位白衣人乃是仙长,虽说妖族与仙门之间,已不似从前那般势同水火, 但是有些修行的仙长, 对妖族的态度仍是深恶痛绝。就怕这位仙长也是如此好赖不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爹拉着贺雪真的手, 贺雪真的右手软软的, 竟似没有骨头一般。   “仙君, 我儿生来右手残疾, 不知仙君可有治愈之法?”   白衣人轻柔而珍重地托住那只右手,他自然知道, 贺雪真这只残疾的手是怎么来的。   那时贺雪真是他的徒弟,对他心生爱慕,向他剖白心意被拒,竟成了全宗门的笑柄。宗门内弟子嘲笑贺雪真, 贺雪真反击, 一时间矛盾升级,竟让贺雪真成了众矢之的。   那时他心中已是方寸大乱, 逃避般躲在洞府闭关,对贺雪真不闻不问。以至于贺雪真被人排挤,被玉徽那个卑鄙小人栽赃陷害他勾结妖族, 害死宗门的穆长老。   玉徽做事,滴水不漏,陷害贺雪真,自然做足了证据。他轻信玉徽,一剑废去贺雪真的修为,更将他赶出了宗门。   他的斗雪剑不仅伤皮伤骨,更能伤人神魂。当初那一剑削在贺雪真右手上,以至于他投胎转世了,都还带着残疾。   “待他随我回宗门,这右手,我自会想办法为他医治。”   爹闻言登时大喜,推了推贺雪真:“犬子竟有幸得仙君亲眼,收为弟子,真是犬子三生有幸啊!雪真,还不快跪下给师父磕头!”   贺雪真听闻这白衣人要收他为徒,登时也是心中一喜,他若能修仙,便可治好这只残废的手。平日里因身有残疾,许多重活做不得,他眼看父母劳累,心中不知有多愧疚。   贺雪真连忙跪下,白衣人却神情一滞,托住他不许他下跪:“我只说要带他回宗门,并未答应收他为徒。”   贺雪真神情失落,抿了抿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后退一步。白衣人瞧见他这般失落的模样,心中一痛,站起身来,将身上大氅脱下,罩在少年身上:“我这便带你回宗门去,走吧。”   贺雪真一怔,没想到这白衣人竟这般急切,他都没跟静书道别,若是骤然离开,静书找不着他,岂不是要急坏了。   他爹站在一边,也是惊讶,小声道:“仙长,我这儿子自小养在身边,虽是寒门,却亦是娇子,从未让他出过远门,能否让我和他娘与他说两句话?”   白衣人蹙眉道:“即决定踏上仙途,便需斩断尘缘,若无这点决断,谈什么入道升仙?”   贺雪真极不满这人居高临下的模样,倔强道:“仙君此言差矣,爹娘乃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若修仙便是要舍弃他们,那我宁愿不修这个仙。若踏上仙途,便要做一个无情无义、冷心冷肺之人,那修仙又有什么意思?”   白衣人愣怔,只因前世贺雪真被他赶下山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师尊一生都在追求至道,可若只有实力,却不懂感情,何其可悲。修到无情无义的地步,纵然与天地同寿,亦是了无生趣。”   他又说:“我不相信师尊心中没我,师尊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也会动心罢了。”   而自己,却是恼羞成怒,在宗门前冷笑一声,发下重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贺雪真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他捂着受伤的右手,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了山去。   那天,荧徽仙尊身处云端,看着徒弟单薄的背影消失,不可否认,心中生出来的并非快意,而是孤独与失落。   那时他不懂这份情绪从何而来,直到贺雪真死后的几十年,他终于在漫长的找寻中明白,贺雪真说的没有错。   见白衣人一时间怔忪,爹扬手便要打骂贺雪真。白衣人抬手阻止了他,看向贺雪真,尽量放软了声音:“去跟你的爹娘告别吧,我在村口等你。”   白衣人离开,贺母从里间走出来,喜不自胜,抱住贺雪真,又哭又笑:“太好了,真儿能被仙长看上,这只手算是有救了。”   贺父却一扫之前的小心讨好,面色凝重,分析道:“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看那位仙长看真儿时神情有异,就怕别有所图。”   他看着贺雪真殊丽的五官,忧心忡忡:“我听说修真者中也有旁门左道,甚至还有以人为炉鼎的采补修行之法,我们真儿容貌这般出色,就怕引来这些居心不良之徒啊。”   他这么一说,贺母登时担心不已,生出怯意:“那要不然算了吧。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做娘的也于心不忍。”   贺父看着贺雪真,问道:“真儿是怎么想的呢?”   贺雪真少年心性,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因右手残疾,平日里没少被村中少年欺辱嘲笑,自是渴望能将右手治愈,更何况一朝踏入仙途,便可与天地同寿,与妖族一般长命百岁,更可与好友长久相伴。   贺父了解儿子,见了他的眼神,便懂得他的心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此去路途遥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到了那仙家门第,需得小心谨慎行事。”   父母交代了一番,贺雪真回屋里,抖着残疾的右手写了封信,交给父母。他来不及去找何静书告别,若他找上门来,便请父母把这封信转交给他。   贺母已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挂在贺雪真肩上,夫妻二人站在门口,红着眼圈送他离开。   贺雪真来到村口,那名白衣人就站在榆树下等着。村口村民路过,一见他便知不是凡人,都躲得远远的偷看着。   贺雪真走到白衣人跟前,局促地叫了一声:“仙师。”   白衣人问道:“你准备好了?”   贺雪真点点头。   白衣人颔首道:“我要带你去的,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天衍宗,位于极乐洲西南垂云之地,我们宗门行事正派,我是天衍宗荧徽剑尊,虽然不做你师父,但定会保护你,护你周全,你大可放心。”   天衍宗他倒是听静书提到过,不过何静书也是只乡下狐狸,所知不多。贺雪真红着脸点头,这白衣人话里有话,不知是否听到了他与父母私底下的商议,心中对这白衣人更添几分畏惧向往。   “走吧。”   半空中出现一柄流光溢彩的宝剑,荧徽剑尊握住贺雪真的手,飞身而上,稳稳落在剑上。贺雪真小心翼翼看着脚底,紧张地捏着荧徽剑尊的衣袖,看着自己腾空而起,生长十七年的村庄,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贺雪真抿着嘴,心中生出几分不舍与后悔。这时,荧徽剑尊回过身来,替他拢了拢大氅,温声道:“别怕。”   贺雪真打量这剑尊,这人分明是个冷冰冰严肃清正的性子,在面对自己时,却总像是在强自忍耐着什么似的,他翘起的嘴角,放柔的嗓音,带着几分不适与勉强,像是一个严肃惯了的人在刻意讨好自己。   贺雪真心生警惕,捏着衣角默不作声。荧徽剑尊却一径盯着他看个没完,看得贺雪真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眸。   荧徽剑尊眸光闪动,难以自持似的,忽然把贺雪真拥入怀中。贺雪真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抵住荧徽剑尊的胸膛,后退一步。   荧徽剑尊脸色一僵,那一瞬间仿佛山雨欲来,贺雪真竟被逼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幸而荧徽剑尊立刻收了威压,轻声道:“你我前世有缘,你死之后,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寻到你。你别怕我。”   贺雪真不想说话,荧徽剑尊便松开他,无声叹了口气:“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飞到天黑,两人终于落地,贺雪真站到腿都酸了,而且他有些晕剑,站在剑上时不敢往下看,落了地,立刻吐得昏天黑地。   荧徽剑尊不擅照顾人,有些手足无措,取了仙露,烧了清水兑着给他喝。贺雪真喝了水,又吃了些东西,便在荧徽剑尊支棱起来的小营地内休息。   他闭着眼睛,没睡着,听见荧徽剑尊轻手轻脚来到他身边,似是又在盯着他看。贺雪真只觉得浑身难受,有些后悔跟这么个不知来历的人离开了父母和朋友。 第96章 世界五   这时荧徽剑尊身上传来一声鸟鸣, 他走到一边,那鸟鸣声止住了。贺雪真睁开眼睛偷看,只见荧徽剑尊拿出一枚玉简, 不知做了什么, 一副画面出现在半空中。   画面中是一名笑嘻嘻的年轻男子, 容貌英俊, 衣衫落拓,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 问道:“老孟, 接到贺雪真没有?”   贺雪真听见自己名字,立刻竖起耳朵。   “自然找到了, 我三日后带他回天衍宗。”   “快让我看看!”   “他是我的人, 凭什么给你看?”这话说得霸道, 贺雪真听得隐隐皱眉头。   “瞧瞧你, 老孟,你怎地这般小气?我还从没看过贺雪真十几岁的模样, 你让我看看成不成?”   贺雪真一怔,心说这个人也认识我?他认识的,应该是白衣人所说的前世的我吧。   荧徽剑尊仍是不乐意,冷冷道:“回去之后你自会见到, 莫要啰嗦。”   “让我看看都不行?你为了找他发了这么些年的疯, 如今终于找到了,我们几大门派, 也终于可以得个安宁,可喜可贺啊。”   荧徽剑尊不耐烦道:“你若无事,就先这样吧, 真儿在休息,莫要打搅他。”   “唉唉唉,等会儿,我还没聊完呢。”   荧徽剑尊不喜啰嗦,挥手关闭玉简。   没多久,那鸟鸣声又响了起来,荧徽剑尊无法,只得再度拿出玉简,男子的画面又出现在半空中。   贺雪真不禁咋舌,心说这人话真多,可真是个话痨啊。   那年轻男子又叽里呱啦问了一堆,荧徽剑尊懒懒应答,想说的便说,不想说的,饶是话痨男子再怎么问他也不说。   “原本是想找到他便直接带他走的,若不是担心他害怕不愿意走,本尊才懒得与那些凡夫俗子虚与委蛇。”   “他晕剑晕得厉害……前世?前世他初初练习御剑时,的确不太适应……那我明日换做法器吧……”   贺雪真有一下没一下地听了,心说这荧徽剑尊当真傲慢得紧,不像个好相处的人,他说自己前世与他有缘,真不知前世自己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他迷迷糊糊睡了,半夜醒来时,只见荧徽剑尊泥塑木雕般在他身旁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这山林间不时有妖虫出没,还没来到近前,便被荧徽剑尊一道剑气打散了。   贺雪真心中一动,没想到这傲慢的仙师竟将自己照顾得这般细致妥帖,他便渐渐放下戒心,重又睡去了。   第二日,荧徽剑尊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船来,放入半空,那小船儿渐渐变大,竟是一艘竹子造就,极精致细巧的小舟。荧徽剑尊托着他的胳膊肘,两人登上小舟,贺雪真席地而坐,只觉身处小舟之中,鼻端皆是竹叶清香,让他心旷神怡,头脑都更为清明了。   荧徽剑尊见他喜欢,神情变得柔和,说:“早知道你不习惯御剑,我昨日就该带你乘坐法器了。”   贺雪真抿嘴笑了一下,说:“剑尊能否与我多说些天衍宗的事情?”   荧徽剑尊说:“是我疏忽了,总还把你当做前世,你坐过来些,我说给你听。”   荧徽剑尊虽然严肃清正,但他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贺雪真从天衍宗初创听到仙界逸闻,只觉得十分有趣,对这荧徽剑尊更添几分亲近之感。只是他问起自己前世时,荧徽剑尊却又什么都不愿意多说,更让贺雪真生出许多好奇来。   三日后,贺雪真跟随荧徽剑尊来到了垂云之地的天衍宗。这所谓垂云之地,果然名副其实,天空中的云朵一朵接一朵,一串接一串,衔接着天与地。天衍宗便掩映在垂云之间,巍峨磅礴,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大派。   荧徽剑尊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一路行去,路过弟子纷纷向他行礼,连带着贺雪真都被不少人偷眼打量。   贺雪真也在打量这些天衍宗的弟子们,羡慕地看他们御剑飞来飞去,身穿宗门弟子服,个个都显得仙气飘飘,出尘脱俗,他不禁幻想起自己穿弟子服的模样来。   荧徽剑尊带着他径自回到洞府,那是一片云团环绕的山谷,幽静清雅,宛如世外之地。两座院子分别坐落在山谷两端,荧徽剑尊指着朝南的一处,说:“那便是我的居处。”   他带着贺雪真落在朝北的那一处院落前,院落前疏于打理,琪花瑶草已长至膝盖高。来到院落前,荧徽剑尊眼中流露出伤痛之色,说:“这曾经是你的居处,已空置了几十年了,如今你终于回来了,进去看看吧。”   贺雪真依言推开院落的门,走了进去。   他从小在乡间长大,何时见过如此典雅精致的庭院,只觉得处处都好,也让他心头浮起一丝熟悉。   贺雪真转了一圈,走出院子,荧徽剑尊仍在门外等他,“这院落你可满意?”   贺雪真点头,问道:“往后我就住在这里了吗?”   荧徽剑尊托着他飞起来,说:“还差最后一步。”   他抬起手,虚虚一抓,地面震动,院落逐渐被拔地而起,荧徽剑尊御风而行,竟是将院落从北面搬到了南面,轰然一声落在他的院落旁侧。   贺雪真看得目瞪口呆,急忙落在地上,冲上前查看。院落被生生移了位置,却没有一片瓦、一块砖在移动中损坏。   荧徽剑尊解释道:“这院落原先在北面,不常见着阳光,如今移到南面来正好。”   贺雪真心说,怕不是这剑尊想要日日盯着自己,所以才有此一举。这位剑尊人倒不错,只是总喜欢旁若无人地盯着自己看,有时候简直让贺雪真心里发毛。   但如今见了荧徽剑尊移山填海般的威能,他心中已是倍感折服,对未来的修仙之路,生出了更多的期待来。   荧徽剑尊不知交代了什么,很快便有宗门弟子陆续赶来,为贺雪真清理打扫,送上新的衣物鞋袜,蔬菜瓜果,珍馐美食。这些弟子们偷偷打量贺雪真,贺雪真也好奇地看他们。   荧徽剑尊忽然又想到什么,御剑飞走,贺雪真一个人并不怕生,与几个宗门弟子们打招呼聊天。那些宗门弟子对他都恭恭敬敬,奉为上宾,一番闲聊过后,贺雪真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外门弟子,原来这天衍宗弟子上万人,有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以及宗门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   而荧徽剑尊的实力,在当今修真界无人能出其右,乃是剑修中第一人,在宗门内自然地位超然,也就难怪这些外门弟子们对待贺雪真都非常恭敬。   贺雪真问他们:“你们认不认识这院落原先的主人?”   弟子说:“我们进宗门来不超过二十年,这二十年来,这处院落都闲置着,不知道哩。”   众人说话间,荧徽剑尊飞了回来,停在半空中,一挥手,只听碰地一声,院中炸出一片白色水幕。   贺雪真定睛一看,院落中原本是一片池塘,此时却变成了一汪泉水,还在淼淼蒸腾着雾气。贺雪真看不明白这泉水的奥妙,外门弟子们却是惊诧讶然,窃窃私语:“这不是大长老的温泉吗?据说常年在这温泉中沐浴,可强筋健骨,洗筋伐髓啊。”   荧徽剑尊又是几下挥手,只听砰砰几声巨响,脚下震动过后,这院落周围已是大变了模样。他似是把宗门上下搜刮了个遍,什么天材地宝灵物灵泉,把贺雪真的小小院落团团围住。   荧徽剑尊这才满意,点头道:“这才配的上让真儿居住。”   他早在心中发誓过无数次,若能找到贺雪真,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弥补他,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堆到他跟前,让他受万人敬仰,做天地之尊。   贺雪真受宠若惊,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即感动荧徽剑尊如此郑重相待,又疑惑前世自己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如此待自己。   荧徽剑尊把宗门上下抢了个遍,傍晚时,便有宗门长老陆续造访,贺雪真见了几个,听他们说话只觉得云里雾里,有些累了,后头来的,便都被荧徽剑尊拒了。   贺雪真不禁忐忑,问剑尊:“他们登门造访,拒之门外是不是不太好?”   “你累了,不想见就不见。”荧徽剑尊安抚他:“累了便回去休息吧,我去打发了他们便是。”   贺雪真点点头,一个人回到院落中,挑中了一间外头对着竹林的房间躺下了。一只灵鸟飞来,落在窗棂上唱起歌,贺雪真很快陷入沉眠。   荧徽剑尊则来到山谷外,三名宗门长老被拦在谷外,不由得苦笑道:“尊主抢走了我们诸多宝贝,难道连让我们见见那位都不行吗?”   “他跋涉千里随我回来,已经乏了。他就住在天衍宗,想见他的日子多得是。”荧徽剑尊扫视他们一眼:“而且,天衍宗本就欠了他的,还些死物,不是应该的吗?”   三人敢怒不敢言,当年最对不起贺雪真的人,除了陷害贺雪真的玉徽仙尊,不就是这位贺雪真的好师尊吗?当初还是他把贺雪真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现在倒成天衍宗欠他的了。但荧徽剑尊为贺雪真之死疯魔了几十年,连带着他们也被折腾得苦不堪言,现在这人总算找回贺雪真的转世了,给些灵宝算不了什么,就当破财消灾,买个安宁吧。   荧徽剑尊又说:“有些话,不该告诉他的,就莫要在他跟前说了。回去吧。”   荧徽剑尊说完,飞落在贺雪真的院落外,走过一片竹林,来到贺雪真的窗外。他挥挥手,让那灵鸟自行离开,透过窗户痴痴看着贺雪真。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贺雪真受半分委屈。 第97章 世界五   贺雪真睡了踏实的一觉, 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窗外,清晨的阳光穿透竹林, 灵鸟飞来, 落在贺雪真的窗棂上高歌。   贺雪真洗漱后, 前往荧徽剑尊的院落问候。院门自动开了, 荧徽剑尊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坐在庭中一棵梨花树下参悟剑法。   贺雪真整顿衣衫,走上前向荧徽剑尊行礼问早安。   荧徽剑尊虚虚托住他,说:“来坐下,吃早饭吧。”   树下一张石桌上放着一只食盒, 贺雪真坐下, 心里想着若是能吃一碗阿娘做的红油云吞就好了,揭开食盒一看,里头居然当真是一碗云吞。   荧徽剑尊看了一眼, 说:“这食盒是件宝物, 你想吃什么,都能变出来。”   贺雪真捧着那古朴的盒子看着, 不禁啧啧称奇,吃了一只云吞, 居然当真是阿娘做出来的味道。   吃完了早饭, 荧徽剑尊把食盒收了, 说:“你昨天刚来,对天衍宗还不熟悉,四处去逛逛吧。”   他招来一朵云,停在半空中,贺雪真局促道:“我不知哪些地方可以去, 哪些地方不能去,恐有冒犯。”   荧徽剑尊挥手,将一道剑气印在贺雪真身上:“你放心,有我的剑气护体,你想去哪里都行。去吧。”   荧徽剑尊宛如老父亲催成天待在家里读书的儿子出去玩似的,鼓励地看着贺雪真。贺雪真便坐上云头,控着云飞出山谷,在天衍宗四处乱窜。   他先在山谷内飞一圈,昨夜荧徽剑尊将他的院落从北面搬到南面,北面留下一处深坑,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空地上,不过一夜功夫,已生出了碧青青的小草。   贺雪真心说,这地方明明阳光充沛,荧徽剑尊为什么说照不着太阳,非得把他的院落搬走?果然是想要日日盯着自己。   贺雪真在山谷内转了一圈,又到宗门内四处乱转。有荧徽剑尊的剑气护体,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停下来行礼。贺雪真见到了不少人,他想要打听自己前世的故事,这些人要么不了解,要么推脱不知情。   贺雪真转了一圈,见识过天衍宗的雄厚底蕴与巍巍气魄,他已不担心自己这是入了邪宗。荧徽剑尊对他的态度,让他十分好奇自己的前世究竟有什么故事,找不到人问,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在院中四处闲逛,搜罗出不少旧物来。   他找到一本旧册子,看样子不知放了多少年了,蒙了一层灰。贺雪真把手放上去,册子上闪过一道光,不知哪来的风将灰尘吹散,书册翻开。   【今天师尊教我引气入体。肚脐眼下热热的。】   【师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知道,师尊真厉害。】   ……   原来前世的他也叫贺雪真,这册子里的内容除了修行便是师尊,贺雪真翻到后头,修行的事提得少了,师尊的事提得越发多了。贺雪真只觉得怪怪的,翻到最后一页,扫了一眼,大吃一惊。   这最后一页的内容,竟是写了贺雪真对他师尊剖白心迹,师尊拒绝了他,贺雪真十分失落伤心,字里行间都像掉了魂似的。   贺雪真被烫了似的合上册子,暗道:“原来我前世爱上了自己的师尊?我可真是胆大妄为啊,那师尊究竟是谁,有多好?让我这般神魂颠倒的?”   他的想象中,师尊的模样竟渐渐与好友何静书的脸重合,贺雪真想起好友,有些淡淡的惆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与小狐狸相见。   这师尊想必也是天衍宗的人吧,贺雪真把那些长老们的脸一一回忆一遍,无法想象自己对他们神魂颠倒的样子,打了个寒颤。那位荧徽剑尊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的院落靠得这般近,两人的关系应该很是亲密吧,是朋友或是师兄弟吗?   贺雪真来到荧徽剑尊的院落前,叫道:“仙师,剑尊?您在吗?”   院门自动开了,贺雪真走进去,里头空无一人。食盒仍放在梨花树下,贺雪真走上前,半空中出现了荧徽剑尊的虚影:“若是饥饿,可自行取用食浆。我有事出去一趟,三日后回来。你且四处玩玩,若有谁欺负你,将这枚玉简摔碎。”   虚影说完,没入桌上一枚玉简之中。贺雪真将玉简收好,打开食盒,吃饱喝足,对着荧徽剑尊的院落好奇打量。   虽说荧徽剑尊对他十分纵容,贺雪真性子谨慎,不敢在他的院落内造次,只在游廊内走了一圈,这时竹林内的灵鸟飞来,冲向一处紧闭的屋门。   贺雪真连忙追着灵鸟,叫道:“别乱跑,这里可是别人的地方!”   那灵鸟撞开门,冲进屋子里,翅膀带风,掀飞了一地的画卷,从窗户飞了出去。贺雪真追在它后头,踏进屋子里,手忙脚乱收拾四散的画卷。   这些画卷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贺雪真猛然抬头,屋内四壁挂满了画像,竟都是他自己!   贺雪真只觉得悚然,走到墙壁前仔细观看,画中人的确是他,却比他现在的年纪要大一些,约莫二十出头,神情凛然,不苟言笑的样子很像那位荧徽剑尊,越发让贺雪真笃定这两人是师兄弟。   但谁家师兄弟会在屋子里挂满对方的画像啊?   贺雪真把画卷放在桌上,不小心触动了桌上的玉简,被吸了进去。玉简内,那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或是练功,或是修行,片段不停闪过,似是某人点点滴滴的回忆。   片段最后,青年男子躺在雨水中,右手无力地垂在小腹,一人在侧冷声道:“就是此人杀死了穆长老,与妖族勾结,甚至趁你失忆蓄意欺骗,哄你与他做夫妻……”   青年男子挣扎着,“你才是……你才是幕后黑手……穆长老是你杀的……”   贺雪真怔怔看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玉简内记忆放完,他被弹了出来,手一松,袖中那枚玉简摔落在地。贺雪真并未察觉,怔怔在一边坐下,暗暗想:原来我前世就是那么死的?真可怜!真可怜!   除了可怜,更有一股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   就在这时,荧徽剑尊的身影出现在玉简摔碎的位置,他神情焦虑,还当是贺雪真受欺负了,急匆匆地赶回来,哪知四下一看,一时怔住。   贺雪真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见到荧徽剑尊,一时间没有反应。荧徽剑尊走上前来,扶着他问道:“怎么了?你摔碎玉简,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贺雪真抓着他的袖子问道:“仙师,请你告诉我,前世我是怎么死的?我真的勾结妖族害人性命了吗?”   荧徽剑尊身子一僵,手足无措,过了半晌才温声道:“你先别难过了,随我出去吧。”   他扶着贺雪真回到梨花树下,从食盒中取出佳酿。贺雪真喝了三杯,心中愁绪稍解,看向荧徽剑尊,问道:“你说我们前世有缘,前世我们是师兄弟,对不对?”   荧徽剑尊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似的,贺雪真抓着他的手腕,追问:“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当真做了恶事吗?”   荧徽剑尊摇摇头,道:“没有,你虽然性子冷清,但其实温柔纯善,怎么会害人性命……是有些人太蠢太傻,受人蒙蔽,才会误会你。”   贺雪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陷害你的恶人已经被我杀了。”荧徽剑尊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一世我找到你,定会好好照拂你的。”   贺雪真点点头,又问:“那我们师尊又是谁?”   荧徽剑尊表情僵硬,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得知前世自己曾爱上这位师尊,师父就是师父,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师父,一定也是旁人栽赃陷害我的,对不对?”   荧徽剑尊一瞬间瞪大眼睛,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怔怔看着贺雪真,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师尊,不可能的,我不是这种人。”贺雪真越发笃定,那本册子可不一定是出自自己之手,说不定是谁模仿他的笔迹写好了塞在他院子里,假做栽赃他的工具。   荧徽剑尊不由得死死捏住衣角,看着贺雪真殷切期待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师尊到底是谁?他还在这天衍宗内吗?”贺雪真问个不休。   荧徽剑尊垂下眸子,僵硬的身体脱力般松了劲,苦涩道:“你就当他已经仙去了吧,往事莫再追究了。”   见他不想多提,贺雪真便不多说了,想起自己擅闯荧徽剑尊的宅院,把灵鸟撞开屋子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荧徽剑尊怔怔的,不知听进去没有。   “那仙师究竟是我的师兄还是师弟?”   荧徽剑尊抬起眸子,看着他,喃喃道:“我是你……师兄。”   “师兄?果然我没猜错。”贺雪真精神振奋起来,殷切地看着荧徽剑尊:“师兄,你既然找了我回来,不如你收我为徒吧。师尊既然仙去,我是不能拜他老人家为师了,那我拜你为师也是一样的。”   荧徽剑尊一愣,问道:“什么?”   “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师兄,从今天起你做我师尊吧?”   荧徽剑尊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第98章 世界五   他似是濒临失控, 站起来说:“你先回去吧。”   贺雪真出了院子,那院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接着一声声天崩地裂的声音自门后传出。贺雪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扉紧闭, 什么也看不到,他有些担心。   求剑尊收徒被拒, 贺雪真难免失落受伤。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剑尊虽说曾经是他的师兄, 但如今他只是一个凡人, 而师兄已经地位超然, 又岂愿意收他一个右手残废的凡人做弟子。   是剑尊对他太过体贴纵容,让他有了非分之想。   贺雪真回到自己的院落内, 怔怔看着自己的右手半晌,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那位剑尊师兄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收集了自己的画像和影像, 还待自己百般体贴纵容,显然与自己关系很是亲厚,可来到天衍宗,他虽说给了自己诸多珍宝灵物, 可却没教自己如何修行,自己出言请求, 更是遭他拒绝,他究竟是作何打算?   贺雪真把自己闷在院子里,到入夜时也不曾出门。   荧徽剑尊在自己的院落内发疯, 炸了大片的庭院,若不是院墙带有防御阵法,他暴走的灵力只怕要把这一片山谷都炸了。   这时好友的讯息传来, 荧徽剑尊喘着气,眼眶充血似的红,静静站立在梨花树下。原本整洁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唯有一树梨花硕果仅存。   鸟鸣声响了许久,荧徽剑尊终于拿出玉简。贺雪真曾偷看过的那名披头散发的男子再度出现,嚷道:“老孟,我迷路了,你们天衍宗……卧槽,你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找到雪真了吗?你又发疯了?梨树还在不在,让我看看!”   贺雪真死后,荧徽剑尊得知真相,几欲疯魔,男子便将贺雪真手植的一棵梨花树移栽至这院子里,叮嘱他莫将梨树毁去,好让他发疯时也能守得灵台的一点清明。   荧徽剑尊声音喑哑:“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师兄。”   男子一愣,憋着笑,道:“这不是夸赞你年轻么。”   荧徽剑尊垂下眼眸:“他还说,他绝不可能爱上师尊,师父就是师父。”   男子安慰他:“贺雪真毕竟没有前世的记忆,不记得他与你相处的点滴,没有感情,他受世俗伦理桎梏,自然不会相信自己会对师尊动情。”   荧徽剑尊喃喃道:“是这样吗……”   “正是,老孟,你千万挺住,他现在仍是□□凡胎,你切莫发疯伤到了他。”   荧徽剑尊面色沉郁:“今天他还请求我做他师尊……”   “你答应了吗?”   “自然没有。”   男子叹了口气:“唉,老孟,或许是我这人离经叛道了些,若我与徒弟两情相悦,即便千夫所指,我也会与他长相厮守。”   荧徽剑尊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罢了,你们剑修素来性子板正,宁折不弯,多说无益。你既然想与他重新开始,自然是不能做他师尊的,放心吧,我过几日便到天衍宗了。”   荧徽剑尊问道:“你在哪里迷路了?给我看看。”   他这好友平素通透,但喝了酒便会迷路,看他眼皮盖儿都发红,不知又灌了几壶灵酒。荧徽剑尊给他指了路,看到梨花树下放着的食盒,才想起来贺雪真还没来吃晚饭。   他捧着食盒,来到贺雪真的院落外,耳目通达,立刻听见那院中隐隐的啜泣声。   “怎么了?”荧徽剑尊心中一急,连忙冲进去,贺雪真一个人在院子里抱膝坐着,眼睑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荧徽剑尊大步流星来到他面前,蹲下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他瞧着贺雪真伤心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恨不得立刻把那惹他伤心的人碎尸万段。   贺雪真见他进来,连忙擦了把脸,看到剑尊手里的食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了。   荧徽剑尊仍在追问:“谁欺负你了?”   贺雪真摇摇头,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得宛如水洗过。荧徽剑尊与他曾是师徒,对他一颦一笑都十分了解,立刻说:“你摇头,可你眼神分明不是这么说的。谁欺负你,你不要怕,我这就替你出气。”   贺雪真犹豫道:“师兄,你为什么不愿意收我为徒?你是不是嫌弃我身有残疾?”   荧徽剑尊一怔,连忙解释:“不是,怎么会。”   贺雪真右手的残疾就是拜他所赐,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只不过他心中抱有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所以不能收贺雪真做徒弟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收我?”贺雪真看着自己的右手,残疾导致他无法长时间使用右手,这只手的肌肉已开始萎缩了。   荧徽剑尊摩挲着他的右手,这几天相处时,他的确注意到贺雪真一直用袖子遮着右手,来到天衍宗后,与天衍宗弟子打交道时,他也会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身后。但他没有想到,右手的残疾竟会对他有这般大的影响,让他如此自卑。   这也是荧徽剑尊作为一个修行之人,不懂得农家人对劳动力的需要,贺雪真右手使不上劲,等于家里废了半个劳动力,纵然父母不会责怪,他自己却难免愧疚。   荧徽剑尊握住他的手,说:“我带你离开时曾经说过,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手,你信不信我?”   贺雪真点点头。   “今日我本是外出为你寻找治疗手伤之法,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的手便会好了。”   贺雪真半信半疑,荧徽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要难过,师……师兄舍不得让你难过。待你手好了,便可修行了。我已为你寻得这世界上最适合教导你的师父,过几日他便会来了。”   荧徽剑尊离开贺雪真的院落后,御剑前往天衍宗的顶层,那里是天衍宗宗主的居处。   天衍宗宗主外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算起来辈分比荧徽剑尊大一辈,修为矮他一截,性子和善好说话,与荧徽剑尊私交甚笃。   见荧徽剑尊前来,宗主笑道:“剑尊,听说昨天你把门内几位长老的好东西全搜刮走了,三师弟还跑来找我哭诉呢。”   “那些人,没一个是无辜的。”荧徽剑尊冷哼道:“三长老又有什么资格哭诉,当年那些围剿真儿的人里,他骂得最狠,跳得最高。”   宗主道:“我知道你嘴上声讨那些人,其实心里更恨的是你自己。既然雪真已找到,那些过去的事,便算了吧。左右他不记得了,剑尊也都放下吧。”   荧徽剑尊沉默不语,宗主问:“你既然带他回宗门,为何还不让他拜入天衍宗?你若不愿意教导他,让他拜入我处做我的亲传弟子也无妨,我定会悉心教导。”   荧徽剑尊摆摆手,说:“你修的是医道,不适合他。此外还有一件事,前世我的斗雪剑伤了他的魂魄,他右手落下了残疾……”   “你把他带来给我看看,斗雪剑的剑伤,我应当是能治好的。”   荧徽剑尊说:“我打听到一个秘法,以骨换骨,可以吗?”   宗主一震,立刻道:“剑尊三思!”   “我已想过了,把他的手治好,不如给他换一根仙骨,此后他于剑道修行上便可事半功倍。这世上最好的仙骨,便是我这一幅,除了我的,其他仙骨都配不上他。我已经想好了,你不必劝我。”   宗主怔然,长叹一声。   这天晚上,荧徽剑尊告知贺雪真,明日开始为他治疗右手,让他今晚且好好休息。   贺雪真十分激动,甚至梦见他手好了,踏入仙途,修行剑道,一剑力劈山河,气吞五岳。   第二天一早,他用了早饭,便跟随荧徽剑尊来到宗主的洞府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宗主,宗主和善微笑:“雪真,别来无恙。”   宗主带着贺雪真与荧徽剑尊来到一处静室内,安抚他道:“不必害怕,只是睡一觉,醒来后,你的手便会好了。”   他说的没错,不过片刻,贺雪真眼前一黑,昏睡过去,再度醒来,是被右手一阵阵的酸胀感弄醒的。   宗主坐在一侧,问道:“感觉如何?”   贺雪真坐起身来,四下看看,问道:“我师兄呢?”   “师兄?”   “就是荧徽剑尊。”   宗主有些讶异,莞尔一笑:“他有些事离开了。你的手感觉如何了?”   贺雪真举起手看看,用力一抓,果然比以前有力了,只是酸胀得厉害。   “会酸胀是正常的。”宗主走到他跟前,握起他的手查看,而后放下:“放心吧,一切都好,若是难受的厉害,就多泡泡你院中的那汪灵泉水。”   贺雪真站起身,向宗主行礼道谢。宗主挥挥手:“不必谢我,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他唤来一名弟子,带贺雪真下山去。   贺雪真手仍酸胀得紧,回了院子后,便立刻脱了衣服,泡进温泉之中,不过片刻,右手果然好多了。   食盒放在他的院子里,贺雪真泡在水里吃了顿晚饭,然后去荧徽剑尊的院落外转悠一圈,没找到人。   三天后,荧徽剑尊终于回来了。 第99章 世界五   贺雪真半夜醒来, 迷迷糊糊朝窗口看了一眼,吓得一个激灵,人都清醒了。   那里居然站着一个人, 贺雪真喝道:“谁?”   忽然想起来, 这里是他的院子,有防御阵法在, 那些外门弟子要进来,都需得经过他的允许。   唯一一个不需要准许就能进来的, 是荧徽剑尊。   “师兄?”贺雪真穿上鞋子跑向窗口, 荧徽剑尊后退一步, 月光洒在他脸上,那脸色竟是像死人似的惨白。   贺雪真皱起眉, 问道:“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荧徽剑尊摇摇头:“无事, 刚从外面回来, 你去睡吧。”   贺雪真点点头,看着荧徽剑尊离开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床榻上继续睡。   第二天他一早便醒了, 赶往荧徽剑尊的院落,还未进去, 便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不错不错,不愧是桃酒仙的酒,哈哈, 竟把这么好的酒也弄来了,老孟,真有你的。”   这声音很是耳熟, 贺雪真走进去,说话的人果然是那天他偷看到的男子。   男子仰头痛饮,荧徽剑尊坐在一边,皱着眉头不甚赞同地看他:“大清早便酗酒。”   男子爽朗笑道:“老孟你不懂啊,一醉千年,前尘皆空,这才是人生之至乐。”   见贺雪真走来,荧徽剑尊向他招招手,贺雪真乖乖走到他跟前,打量他的脸色,见他脸色已好了很多,不再似昨夜那般惨白,方松了一口气。   荧徽剑尊神色温和,问道:“可用了早膳?”   贺雪真点头。   “让我看看你的手。”   贺雪真伸手,荧徽剑尊仔细摸了摸,点头道:“甚好,你将来,定会是这仙门第一剑修!”   他把贺雪真拉到男子跟前,“这是我为你寻得的师父,你与他灵根相和,由他来引导你最好不过。”   男子笑盈盈看着贺雪真。贺雪真也打量着他,荧徽剑尊推了他一把:“他叫做莫还陵,乃是雪境之主。给师尊奉茶吧。”   荧徽剑尊一挥手,桌面上出现一杯热腾腾的茶汤。贺雪真双手捧着,跪下来,将茶汤举过头顶,“师尊请喝茶。”   莫还陵含笑接过,一口饮尽,将贺雪真扶起来,笑道:“徒儿的茶好香,不过为师最爱饮酒,往后孝敬师父,献酒便好,无需奉茶了。”   贺雪真本有些局促不安,见莫还陵极好说话,心便放了下来,问道:“师尊要带我去雪境吗?”   莫还陵问道:“你想不想去?”   贺雪真看了荧徽剑尊一眼,轻声说:“我不想离开师兄。”   荧徽剑尊有些意外,颇为动容似的,嘴角轻轻翘起。莫还陵啧啧两声:“到底是与他亲厚些。放心吧,为师要在这天衍宗借住个三年五载,你暂时不用跟他分开。”   既然已拜了师父,便可修行入道。莫还陵与贺雪真一样,都是罕见的雪灵根,由他引到贺雪真入门,果然事半功倍。   而且这莫还陵竟是来头不小,宗主亲自来见了他,更有不少人前来拜访。贺雪真听宗门内的弟子说,莫还陵与荧徽剑尊一样,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年纪轻轻便统领雪镜,乃是仙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人脉极广,不仅与天衍宗宗主、荧徽剑尊这样的人物关系匪浅,与妖族也同样有密切往来,就连玉徽暴露狼子野心和血腥阴谋之后,也是他与荧徽剑尊联手斩杀的。   贺雪真或许还想不到,拜这样一个人物做师尊意味着什么,但精明些的人都知道,莫还陵就这么一个弟子,以后的人脉和地位,少不得要交到贺雪真手里,个个都是羡慕得紧。   贺雪真天分同样极高,修行起来一日千里,右手的残疾不但治好,甚至比用顺了的左手还要厉害。   他对父母和何静书也是想念得紧,早已寄出家书,向父母报过了平安。父母也给他寄回来信,但何静书却音讯全无,不由得让贺雪真生出几分担心。   莫还陵酗酒又话痨,贺雪真一直以师徒之礼相待,知道他喜欢喝酒,便四处找寻好酒孝敬他。有时候莫还陵会拉着他一起喝,更多的时候,是莫还陵喝醉了,摸着他的头碎碎念:“好徒弟,好徒弟,前世若你也拜了我做师尊,或许便没那么多劫难了……”   贺雪真好奇,问道:“师尊,我前世的师尊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师兄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是不想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傻孩子,有的事既然忘了,就别再刻意去回忆了……”   “我已经知道了,前世我死得很惨,是不是师尊杀的我?师兄说我是被人陷害的,师尊他知不知道他错怪了我?”贺雪真这些时日,闲暇时也会琢磨那玉简中的影像,心中满是疑惑,只因他前世垂死之际,听见有人声说:“甚至趁你失忆蓄意欺骗,哄你与他做夫妻……”,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前世的贺雪真,那么这个“你”,可是指师尊?他当真曾经哄骗过师尊与他做夫妻吗?   贺雪真半信半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当真会爱上师尊。   “知道了,他难受坏啦,一个劲发疯,要不是我拦住了他,咱们修真界就倒大霉了。”莫还陵灌了一大口酒,醉倒了。   贺雪真还想再问,推了推他,莫还陵醉得不省人事,一张脸都被酒气熏红了。   “真儿。”   贺雪真回过头来,荧徽剑尊向他走来,不满地扫了莫还陵一眼:“这家伙又喝醉了么。”   贺雪真靠近他,问道:“师兄,你去哪儿了?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荧徽剑尊说:“去给你寻剑了。”   他带着贺雪真回到院子里,抬手祭出一柄雪亮的长剑,剑柄雪白,缀着七颗星辰般的宝石,剑身雪亮,缠绕风雪。   “这是最适合你的剑,拿去吧。”   荧徽剑尊挥手,将剑推给贺雪真。贺雪真接过,双指在剑身上一抹,剑身映出他清亮的眼睛。   贺雪真欣喜不已,连声道谢。   “不必谢,你喜欢就好。”   莫还陵醒来后,贺雪真把剑拿给他瞧。莫还陵十分惊讶:“嚯,这是摇光神剑啊。这把剑极合你的灵根,给你用最适合不过。不过这剑消失了有上百年,不知道你那好师兄是从何寻得的。”   荧徽剑尊正在裹伤,莫还陵推门进去,他飞快合上衣襟,不悦皱眉:“门也不敲。”   “我徒弟都可以不敲门,我难道不行么。”莫还陵话音一顿,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出荧徽剑尊的右手不适。他快步走上前:“老孟,你这右手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荧徽剑尊嗤笑:“区区小伤,算得了什么。”   “你是从哪儿寻得摇光神剑的?”   “百年前魔域之主与昆仑十二峰主决一死战,峰主身死,这剑便落到了海里,被海中妖兽锐龙占据。我从锐龙手里弄来的。”   “可就算是锐龙,应当也不是你的敌手,你怎么会受伤?”莫还陵皱起眉,抓向荧徽剑尊的手,荧徽剑尊一躲,两人在斗室内过起招来。   荧徽剑尊右手有伤,到底不敌莫还陵,被他拿住手腕。莫还陵一捏,便觉得不对,倏然皱眉:“你的仙骨——怎么回事?!”   荧徽剑尊察觉到贺雪真靠近,人已到了院中,连忙说:“别问了,与你无关!”   莫还陵忽然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   贺雪真走进来,疑惑道:“师尊,师兄,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师兄的仙骨怎么了?”   莫还陵快步上前,一把捏住贺雪真的右手腕,只那么一摸便都知道了。贺雪真疑惑不解,看看他,又看看荧徽剑尊。   莫还陵怔怔松手,看着荧徽剑尊:“老孟,你这……”   “别说了,莫还陵,你出去。”荧徽剑尊一挥手,将莫还陵弹了出去,对贺雪真招招手。   贺雪真连忙靠近,问道:“师兄,刚才师尊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必理会他,一惊一乍的,简直是少见多怪。”荧徽剑尊从怀中取出一只囊袋,递给贺雪真:“回来的路上看到的,你拿去吃着玩。”   贺雪真乖乖接过,袋子里是十几枚通透的圆珠子,他取出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一股酸角子的味道。   “师兄是拿我当小孩子么?”贺雪真哭笑不得,他小时候倒是很馋糖果,但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劲儿了。   “给你吃,你就收着。”   “好吧,那师兄也吃。”他捻出一颗,喂给荧徽剑尊。荧徽剑尊怔怔看着贺雪真,含住了糖。   他失忆后与贺雪真做了夫妻的那段岁月,算得上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贺雪真也曾经无数次像现在这般,亲密无间地给他喂食。   看着贺雪真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眉眼,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当年。   贺雪真也看着荧徽剑尊。从怀疑戒备到心怀崇敬,再到如今的亲近,他已经全然信赖这位师兄,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位情同手足的师兄,对他关爱护持,如兄如父。   贺雪真吃了几粒糖丸,夜间睡觉时便觉得不太踏实,丹田有如火烧,更教他难受的,是走马灯般破碎混乱的梦境。   “师尊,我将来要做仙门第一剑修!”   “师尊,我喜欢你,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师尊,穆长老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勾结妖族!”   “师尊,你不相信我吗……” 第100章 世界五   山麓间下了一夜的雨。   贺雪真被捆仙锁套着, 拖行至天衍宗议事厅内。   一行人自议事厅后走出来,个个面孔模糊,走在第三的是个白衣人, 贺雪真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目不转睛, 心口升起强烈而复杂的情绪, 似欢喜,似酸涩, 似绝望。   宗主落座,看着他, 问道:“贺雪真, 你认错了吗?”   那白衣人声音冷肃:“没什么好说的, 这孽徒出自我门下,今日便由我清理门户!”   贺雪真立刻为自己辩驳:“师尊, 穆长老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勾结妖族!旁人不信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吗?”   一旁的人冷嘲热讽:“呵, 人证物证具在,竟还敢嘴硬!想必是玄雷之刑还不够狠!”   “听听他这话说的, 难道剑尊会为他做伪证不成?”   “嗤,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在肖想剑尊呢?就凭他那个下贱出身, 若不是剑尊破格收了他做徒弟, 他早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没想到他反而恩将仇报!”   那些嘲讽, 贺雪真听在耳朵里, 心上如针扎。这些话,早在他向师尊剖白心迹之后,便听了无数遍, 但他始终相信,师尊对他绝非无情,他只是困囿于礼数,不肯承认罢了。   剖白心意之后,师尊便对他一直避而不见,失去了师尊的庇护,那些平素眼红妒忌他的人对他明里暗里编排诋毁,恶意如潮水,打得他几乎天旋地转,站不住脚。   那其中跳得最高的,便是穆长老的儿子穆□□。他忍无可忍,跟穆□□动起了手来,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没想到穆长老为了护短,公私不分,竟让人把他带到洞府,声称要替师尊教训他。   他的确与穆长老动了手,眼看打不过,便伺机逃走,可穆长老和穆□□竟都死在了洞府。   查验死因,那些人竟都是死在他的斗雪剑之下,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他。   甚至,宗主动用门派秘宝前尘镜查看,那在洞府内大开杀戒之人,的确是贺雪真没错。   贺雪真无可辩白,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他是无辜的,一是他自己,另一人,便是那个真凶。   师尊显然不是这两人之一,他说:“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贺雪真,我后悔收你做徒弟。”   比师尊眼中的痛恨更为沉重的,是贺雪真内心的绝望痛苦。哪怕被千夫所指,也比不上被喜欢的人误会指责。   三长老咳嗽一声,问道:“贺雪真,你为什么要杀死穆长老?你是否当真与妖族勾结?”   贺雪真心如死灰,只剩下一句:“我没有。”   “哼,你说没有便没有么?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狡辩!当真不知悔改!”   师尊怒不可遏,拔出剑来,欺身上前:“没什么好说了,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徒弟!你也不配再使斗雪剑!”   说罢一剑刺出,贺雪真右手一跳,火辣辣被鞭子抽了似的,那疼痛简直痛到了骨子里,让他心尖尖都跟着颤抖。   师尊这一剑,用了十成功力,他承受不住,当即跪在地上,吃痛地捂住右手伤处。他抬起头,看着师尊,恍惚间回到了刚被师尊带回天衍宗的那一天。   师尊看着天际垂云,说:“贺雪真,我可不收草包做徒弟。”   小小的他抬起头,看着那面容英俊冷肃的男人,捏紧小拳头,挺起胸膛:“我不是草包!我将来要做仙门第一剑修!”   男人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翘起嘴角:“既然这般有志气,那就让我看看吧。未来的仙门第一剑修。”   贺雪真眼前一片恍惚,看着血流如注的右手。   他再也做不成仙门第一剑修了。   贺雪真沉入梦魇之中,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泪珠子顺着太阳穴往下直掉。他一直没有起床,莫还陵与荧徽剑尊找来,这才发现他的异状。   “真儿?!”荧徽剑尊手足无措,扶着他小心躺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真儿!”   “他在做噩梦,这是怎么的?”莫还陵眼尖,看到桌上装“糖丸”的布袋子,连忙拿起来一看,里头的糖丸只剩下三四粒了。   他捉出一丸,放在鼻子下看看,又舔了一舔。荧徽剑尊注意到,向他解释:“这是我从灵妙阁弄来的养心益神丹。”   “你弄了多少来?”   “十五颗。”   “嚯,养心益神丹一炉得炼十年,十年所出不出二十之数,你这是把人家大半的丹药都抢来了啊。”莫还陵晃晃袋子:“这养心益神丹虽然是好东西,但雪真仍是□□凡胎,这玩意儿是能多吃的么?”   荧徽剑尊皱起眉,手忙脚乱:“我怎知道!怎么办?他为何一直不醒?要不要紧?”   莫还陵见他一脸紧张,叹了口气,“他这是神魂不稳,被噩梦魇住了。我去煎服汤药,你照看好他。”   莫还陵煎药去了,贺雪真仍未醒来,眼泪倒是不掉了,只是一直捂着右手。荧徽剑尊将他的右手按进怀里,小心揉搓,见贺雪真喃喃说话,靠近细听,他说的是:“疼……师尊……疼……”   荧徽剑尊一颗心被人攥着胡乱揉搓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笨拙地拍拍贺雪真的后背,轻声说:“不怕,师尊陪着你……”   贺雪真似乎能听见,却哭得更厉害,眼泪流得像小溪似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有人关心才敢这么哭出来。   荧徽剑尊急坏了,冲出院子,催问道:“老酒鬼,你的药呢?”   莫还陵匆匆端着汤药进来,吹了两口,让荧徽剑尊扶着贺雪真,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喂了一大半,贺雪真忽然哇一声全吐了,睁开眼,大叫一声:“师尊!”   那一声叫得撕心裂肺,荧徽剑尊连忙握住他的手,却被贺雪真猛然推开。贺雪真眼睛睁得老大,满是痛恨,死死盯着他,竟像是上辈子临死时的眼神一般。   “你走开!”贺雪真一拳捶在荧徽剑尊胸口,身子一软,整个人一栽,竟昏了过去。   莫还陵连忙把药碗放在一边,摇了摇他,叫道:“雪真?”   贺雪真已然昏过去,荧徽剑尊身子僵硬,脸色惨白,明明是无所畏惧的人,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恐惧,问道:“他……他是想起来了吗?”   莫还陵安慰他:“不至于,人哪有这般容易想起前尘往事,等他醒来再看看。”   贺雪真这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醒了,他皱着眉头,只觉得头涨涨的难受,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人愣怔着,拼命想回忆,却像把手伸进河里抓流水,什么也抓不住。   “乖徒弟,你刚才梦魇了,好点没有?”   贺雪真抬起头,莫还陵满脸关切,坐在床榻边,师兄则站的远了些,眼神并未与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师兄的一瞬间,他心中满是怨愤痛恨,然而那情绪来得莫名,去的也其妙,仿佛只是突然间撞进他的身体里又飞快抽离似的,贺雪真再定神去看,那分明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兄。   “刚才做了个噩梦……”贺雪真擦了擦脸颊,脸颊上湿漉漉的,让他有些难为情:“让师尊和师兄见笑了。”   师兄这才走到他身旁来,犹豫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你可还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贺雪真捂着额头,思索了片刻,皱眉摇头。   “不记得便好,免得扰乱你的心智。”   话虽如此,贺雪真却觉得师兄的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对,他没想那么多,按照莫还陵教的法子,把昨日服用的“糖丸”一一克化,丹田处那股热流终于散去,但当天晚上他又做起了噩梦。   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师尊和师兄,师尊脸色凝重,师兄更是脸色煞白。   “怎么了?难道我是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吗?”贺雪真不由得忐忑起来。   “无事,你专心修炼,师兄出去一趟。”   荧徽剑尊离开了几天,回来后,眉眼间透着轻松,问贺雪真:“这几日还有没有做噩梦?”   “偶尔是有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了噩梦醒来,便觉得对师兄的尊敬喜爱少了一分,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放心,师兄已寻得秘法,这就为你封印梦境。”   荧徽剑尊与莫还陵商讨一番,确认封印之术对贺雪真无碍,便施术将贺雪真的记忆封印。   那之后贺雪真的确不再做噩梦了,没有噩梦干扰,修行一日千里,很快便在莫还陵的指点教导下入道。   莫还陵赞赏他天赋过人,师兄亦难掩得色,称赞道:“这次入道,比起前世更快了几年,这个师父没给你选错,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想必便是仙门第一剑修了!”   听见“仙门第一剑修”六个字,贺雪真忽然觉得胸口一闷。   这天他正练习御剑飞行,在云层里上下穿梭,沾了一身的水珠,落到天衍宗下层,靠近地面之处。   地面上,几个外门弟子围着一人,推推搡搡,那人垂下眼睑,眼眸中现出一线杀机,他瞥见贺雪真落地,登时眼睛一亮,换做一副畏惧模样,跑向贺雪真,躲在他身后。   外门弟子都知道,贺雪真是荧徽剑尊的心肝,哪里敢在他面前造次。无需贺雪真说话,那几人便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那弟子从贺雪真身后走出来,向他行礼道谢:“多谢这位师兄救了我,救命之恩,需得以身相许才是,师兄收下我吧,洒扫庭院,牵床叠被,我都会的。”   贺雪真无奈又好笑,抓着那人的衣袖,怕他跑了似的:“静书!你何时来的天衍宗?!为什么不去找我?”   那身穿外门弟子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好友何静书没错。 第101章 世界五   何静书抿唇一笑, “想你了,便来找你,前些日子才到。”   天衍宗离贺雪真的家乡山高路远水迢迢, 在贺雪真心里,何静书不过一只乡下小狐妖, 柔柔弱弱尚且需要他保护, 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是殊为不易。贺雪真激动地攥着他的手:“我也好想你。你收到我写给你的信了吗?”   他说着,带着何静书, 御剑飞起来:“先带你去我的院落吧。”   何静书抱住贺雪真的腰,贴着他的脊背:“好高啊, 我有点怕。”   贺雪真回过头看他一眼, 两人高挺的鼻梁几乎碰在一起, 贺雪真扫了一眼何静书殷红的嘴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说:“我第一次御剑时,也有些晕晕的。你别看脚底下, 怕就抱紧我。”   何静书微笑着嗯了一声,说:“那天我在那片红杉林里等你, 等了好久, 你都没来。入夜后我去你家转了一圈,没找到你, 第二天上门, 才知道你跟一个仙师走了。”   “那之后呢?你就找来了吗?”   “是啊, 左右我没什么挂念的, 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便一路追着你的味道找来了。这些年虽说妖族与仙门井水不犯河水,但我一个妖族贸然上门, 倒真怕被他们一剑串了。我便想了个法子,掩盖了身上的妖族气味,这才得以进入天衍宗,做个外门弟子。”   贺雪真已经入道,自然而然便会分辨修真者与妖族。何静书身上,的确没有了那种妖族的气息,观之与寻常人无异。   “这样正好。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陪我吧。我师尊和师兄都很好,你是我朋友,他们定会待你好的。”   然而这一次,却是贺雪真想错了。他把何静书带到莫还陵跟前,莫还陵睁着醉眼打量何静书一遭,啧啧两声:“倒是个美人胚子。他是你朋友?”   贺雪真点头:“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师尊,我能留他给我作伴吗?”   莫还陵皱着眉头摸摸下巴,说:“这里是你师兄的洞府,你去问他吧。不过听师尊一句劝,千万别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就说你看这个外门弟子手脚伶俐,想要来伺候你。”   贺雪真不解其意,还是听从莫还陵的话,跟荧徽剑尊说了何静书的事。   与他设想不同,荧徽剑尊盯着何静书看了许久,满脸不快,问贺雪真:“你若是需要人伺候,就搬到师兄的院子里来。师兄可以照顾你。”   贺雪真连忙摆摆手:“这怎么使得。师兄,我当真不能留下他吗?”   何静书噙着笑,安安静静站着,眼神却敢直视荧徽剑尊,令他十分不快,直觉便不喜此人。可贺雪真百般央求,他从来没主动跟自己要过什么,如今不过要一个外门弟子,荧徽剑尊左思右想,难以拒绝,只得答应了。   贺雪真高兴地抱了抱荧徽剑尊,“多谢师兄!”   他向何静书招手:“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贺雪真的院子,贺雪真松了口气,有些纳闷荧徽剑尊对何静书的态度。何静书说:“那人是你师兄?”   贺雪真点点头:“就是他把我从长陇村带到这里来的。”   “他不太喜欢我,要不然我还是离开吧。我在外门,你一样可以见到我。”   “不要。”贺雪真抓住何静书的手:“我们好不容易才又相聚,外门人多眼杂,如果你被人发现了狐妖的身份怎么办?留在我这里吧,大不了以后我不要师兄到我的院子里来,你也轻易不要出去。好不好?”   何静书问:“你不要师兄到你的院子里来,他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师兄待我就如我的兄长,对我一向包容体贴。你放心好了。”   何静书翘起嘴角。   何静书来到天衍宗,乃是近日最最让贺雪真欢喜的事。但荧徽剑尊就不是那么痛快了,贺雪真居然给院子设了结界,虽然他能轻易破了,但贺雪真的用意已十分明显,就是不想让其他人靠近。   而他,也是“其他人”之一!   “老孟,你先别急着发疯,雪真毕竟这么大了,想要一个私人空间很正常嘛!”莫还陵拼命安抚荧徽剑尊。   荧徽剑尊十分不悦:“他以前从不对我设防!”   “问题是你这厮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想看他就跑到人家的窗户外窥探,真的很像一个变态!你考虑考虑孩子的感受?你以前也不会这样啊,对不对?”   莫还陵拍拍荧徽剑尊,拉着他坐下:“别激动,别激动,其实你越是想靠近雪真,他就越是想要远离,欲速则不达嘛。”   荧徽剑尊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莫还陵真诚点头。   荧徽剑尊只得道:“罢了。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好似是在看大哥,我究竟还要等多久?”   “孩子还小,还没开窍呢!前世雪真这个年纪,也同样只是用看师尊的眼神看你不是?”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荧徽剑尊渐渐冷静下来。   何静书与贺雪真同进同出,没有荧徽剑尊时不时半夜出现在窗口,贺雪真胆子更大了,拉着何静书,夜间也与他睡在一张床上。   有了朋友陪伴,贺雪真每日都开开心心,就连修行都比以前更有动力。   这天,一行贵客造访,天衍宗宗主谢玄亲自接了人,一行人往荧徽剑尊的洞府来,却是为了造访莫还陵。   贺雪真跟在莫还陵身后,打量这些客人,为首一人修为高深,不输莫还陵,那些随从实力都不弱,其中几人瞪着贺雪真,好似与他有世仇一般。   贺雪真修为尚浅,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何静书悄悄跟他说:“这些都是妖族。”   贺雪真意外,同时也觉得费解,他一个出身乡村的少年,见的最多的就是天衍宗的人,从未与妖族打过交道,这些人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妖族为首的那人看着贺雪真,问道:“这位,就是剑尊高徒转世?”   莫还陵挡在贺雪真面前,淡淡道:“右护法,你也知道是转世了,往事已入轮回,有些事又何必再去计较呢。”   妖族右护法看着莫还陵:“他倒是又找了个好师尊,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定要搜魂作法,摄取他前尘记忆!”   莫还陵笑道:“你放心,我已答应了你们妖王,一定会帮你们找到妖族圣子。”   贺雪真带着何静书悄悄退下去,他满脸疑惑,问何静书:“妖族为什么这么痛恨我?难道我前世做过什么坏事?那妖族圣子又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何静书跟他咬耳朵:“那人法力高强,你离他远些。”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一个讨厌的声音插入进来:“哟,原来是贺雪真啊!我说你们,赶紧把自己的东西都看好,别被这小偷偷走了。”   贺雪真皱起眉看去,原来是妖族右护法带来的那些随从中,方才与他有仇般恶狠狠瞪他的那几人。   贺雪真懒得理他们,拉着何静书:“我们走。”   说话的那妖族抱着胳膊,冷哼道:“看来是心虚了,原来小偷也知道心虚啊!偷走了我们的妖族至宝,害得我们圣子下落不明,然后一死了之!你们说气不气人!”   贺雪真回头,盯着那人。他不知道什么妖族至宝,也不认识什么妖族圣子,但这些妖族明显是来者不善。 第102章 世界五   贺雪真微笑道:“这位朋友, 你们丢了什么东西?既然是在我们天衍宗弄丢的,不如由我禀报宗主,帮你们找找?”   那妖族恶狠狠地盯着他, 金棕色的眼睛竟显露出竖瞳。他是妖族右护法之子,来天衍宗前, 父亲便叮嘱过他, 莫要寻衅滋事。贺雪真前世盗走妖族至宝,如今至宝仍就下落不明, 贺雪真虽说已入了轮回,但妖族的搜魂之法, 可读取他前世记忆, 但现如今贺雪真有莫还陵与天衍宗罩着, 妖族也不能随意动他。   他挑衅贺雪真,不过是想激怒他出口恶气罢了, 若真闹大了,他自己是免不了吃顿排头的。   贺雪真走近两步, 问道:“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嚷嚷得很大声吗?”   竖瞳妖族压低声音,恶狠狠的:“你别得意!就算是荧徽剑尊和雪境之主, 也罩不了你多久!”   说罢, 恨恨带人走了。   那竖瞳妖族吃瘪,气闷不已, 回到暂居之处, 便忍不住摔凳子踹桌子地发脾气。   不多时, 妖族右护法带人回到住处, 他立刻贴上去,问道:“爹,那雪境之主怎么说?他罩着贺雪真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们这次来, 就是想从贺雪真这里摸到妖族至宝的下落,可没想到莫还陵是铁了心要罩着贺雪真。莫还陵与妖族交好,妖王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右护法亦是脸色难看:“莫还陵那厮说他会帮咱们妖族找到圣子,哼,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找!”   “哼,人族修士真是狡猾!谁知道他要找多久,若是找上千年万年,咱们也一直等不成?”竖瞳妖族咬牙恨声:“若不是贺雪真那小子当年偷走咱们的妖族至宝,圣子也不会为了追踪他下落不明!没了圣子的妖力庇佑,咱们妖族这几十年几乎都没有新生儿了。要我说,爹就应该对他搜魂作法,解开他前世的记忆,不就能知道圣子的下落了。”   “真要搜了魂,他生生世世都只能做个傻子了,莫说莫还陵,那荧徽剑尊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   妖族右护法也委实憋闷,偏偏妖王左叮咛右嘱咐,让他顾全大局,如无必要,妖族也不想与仙门开战。   那妖族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爹,他和荧徽剑尊,究竟是什么关系?几十年前我尚年幼,对他们的事不太清楚。”   “那些传言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谁知道呢。”右护法看着儿子:“燕丹,你这几日老实些,暂时莫去招惹贺雪真。我自会禀明妖王,让他设下期限,若莫还陵无法在期限内找到圣子,那时再让他们交出贺雪真也不迟。”   竖瞳妖族燕丹着实不情愿,今日在贺雪真那里吃了瘪,他本还指望着爹能替他出口恶气,哪知道爹反而规训他不许生事。   燕丹回到自己的住处,仍是不忿。一名随从靠近,小声道:“主人,护法大人是不是让你莫要去招惹贺雪真?”   两眼挑起眉,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那随从勾唇一笑,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看起来着实诡异:“主人,你不懂护法大人的心思啊。”   “你什么意思?我爹的心思,你比我还懂?”   “主人,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护法大人让你莫招惹他,那是怕闹出大动静来,咱们妖族不好向仙门交代。你偷偷把贺雪真绑来,若能问出宝物的下落来,是您立了大功,就算问不出什么,吓唬他一顿,也能出口恶气。”   燕丹快要被说服了:“可是……他成天待在荧徽剑尊和雪境之主的眼皮子底下……”   “这个你放心,我听说过两天天衍宗要举行庆典,庆祝咱们妖族前来拜访,到时候莫还陵和荧徽都会出席,那正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沙蛇,你小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两日后天衍宗举行庆典,贺雪真并非天衍宗的弟子,并不打算出席。   莫还陵和荧徽剑尊都离开了,贺雪真一人在山谷中练功,忽然察觉到不对,神情一凛,看向周围树丛。   树丛间走出几人,正是那竖瞳妖族燕丹的随从,前后左右都被堵住,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贺雪真蹙眉,拔出摇光神剑:“怎么,几位又丢了东西?咱们去找宗主,让他帮忙找找如何?”   燕丹哼了一声:“不用找了,问你这个窃贼更直接方便!”   “什么窃贼,你们凭空污蔑我,就不怕我去告诉师尊吗?”   “哈?凭空污蔑?贺雪真,我们妖族的宝贝,一直放在禁地里,只有文鸾的眼睛才能看见禁地的路!你娘亲是最后一只文鸾,你乃半妖之身,拥有文鸾血脉,当然可以进入禁地!”   贺雪真很是诧异,师兄师尊都没告诉过他,他前世是半妖之身。不过这些过往,听来都像是另一个人的经历,贺雪真没什么真实感,只觉得这纠缠不休的妖族十分烦人,他前世究竟有什么动机,非得去偷妖族至宝呢?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贺雪真摆摆手:“你说那禁地只有文鸾才能进,那妖族至宝,又是谁放进禁地里的呢?这个把至宝放进禁地里的人,同样有嫌疑!”   “胡说八道!把至宝放进去的,可是我族的圣子!这至宝就是他的,他用得着自己偷自己的?!”燕丹情绪激动,竖瞳再度出现:“若不是为了追你这个贼,我们圣子也不会失踪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   贺雪真试图辩白:“或许是他不想给你们当圣子了,自己带着宝贝跑了,你不能怪我。而且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你那什么妖族至宝,我一无所知。”   “哼!你这般嘴硬,那就让我们搜搜看!”燕丹一挥手,随从们冲杀上来,贺雪真掏出荧徽剑尊给他的玉简,正要捏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冲上来,一道妖气打在贺雪真手腕上。玉简脱手而飞,那黑影一卷,落地时,玉简已到了他手里。   这黑影就是沙蛇。   贺雪真只觉得奇怪,这黑影怎么会知道他要捏碎玉简,是为了向师兄传讯求助?玉简是师兄给他的,难道这人十分了解师兄?   玉简被夺,贺雪真一个初初修行不过半年的人哪里是这些妖族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   沙蛇向燕丹提议:“主人,既然我们抓住了贺雪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搜魂作法,找出至宝的下落!”   燕丹有些犹豫:“可是……我爹说了,暂时别去招惹他……”   沙蛇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俯冲而来,不过瞬息之间,就到了贺雪真跟前,一把抓住他甩到背上,飞快逃走了。   燕丹大叫一声糟糕,喝令众人穷追不舍。贺雪真趴在红狐狸的后背上,被颠得说话都一顿一抖:“静书?你怎么变这么大啦?”   身后追兵将至,何静书一颠脊背,尾巴一抽,将贺雪真抛到树上,回身冲向燕丹等人。   贺雪真被枝丫托着,仍是动弹不得,两眼望着天空,但愿何静书不要受伤,师尊和师兄快些回来。   没多久,何静书再度返回,一脚踹在树上,接住掉下来的贺雪真,疾步狂奔。   贺雪真看向身后,无人追来,静书的后颈皮上沾着点血迹,刚才发生了什么?   两人回到院子里,何静书噗一声变回小狐狸的样子,已是精疲力竭。他给贺雪真解开束缚,贺雪真把他放入温泉水休养恢复,清澈的水面上浮动几缕淡淡的血丝。   贺雪真透过门缝看了一会儿,没见到燕丹等人追来,这才放心,回到温泉边。红狐狸把头搁在岸边,咬住他的裤脚,把他往水里拉。   贺雪真索性下了水,抱住他。   “静书,你好点没有?”没想到那些妖族之人竟那般胆大包天,在天衍宗,甚至是荧徽剑尊的洞府内就敢对他动手。   小狐狸舔了舔他的脸颊,撒娇道:“我也吓坏了,刚才差点以为命要没了。”   贺雪真摸了摸他后背顺毛,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们没追来,一会儿师兄和师尊就回来了。”   何静书仍贴着他胸膛:“你没事就好,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你受伤的。刚才我可真是吓坏了,听到那黑袍人说要对你搜魂,连忙就冲下来了。”   贺雪真安抚他:“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心中浮起一丝诡异的违和感,明明被妖族抓住的人是他,从天而降救了他的人是何静书,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何静书嘤嘤嘤靠在他怀里和他撒娇贴贴啊?是不是哪里错了?   而且,想起刚才何静书变身时的巨大红狐狸,贺雪真问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一下子变那么大了?”   小狐狸说:“为了来天衍宗找你,我可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有一次差点死在一只妖兽嘴里,想着还没见到你,怎么也不能死了,于是又振作起来,那会儿好像冲破了一层桎梏,浑身热乎乎的,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反杀了那妖兽逃走了。”   “原来是这样么。”贺雪真从小狐狸的耳朵一直顺到后背:“我们静书想必也不是普通的狐狸,说不定是什么厉害的大妖呢。”   小狐狸舔舔他,得意地晃动耳朵。 第103章 世界五   “刚才你变成狐狸救我, 那些妖族肯定都看到了。”贺雪真摸了摸何静书的狐狸头:“罢了,大不了我们跟宗主坦白,你是妖族,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宗主人不错, 不会对你怎样的。”   何静书舔舔他:“那如果宗主要赶我走呢?”   “那我跟你一起走。”贺雪真下定决心:“我又不是天衍宗的弟子, 跟你一起走,谁也管不着。我们正好跟师尊一起去雪境。”   “你那师兄呢?你舍得撇下他?”   “师兄如果愿意, 就和我们一起走。若他更愿意留在天衍宗,那我会每年来探望他。”   小狐狸摇摇尾巴笑眯眯。   “对了, 你刚才回去做什么了?”   “那个黑袍人很可疑, 他撺掇燕丹杀你, 显然是冲着你来的,他的性命不能留了。”   小狐狸说的干脆果断, 和他这幅躲在贺雪真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很不搭。贺雪真回忆了一下那黑袍人,的确觉得此人非常可疑, 他会跟师兄解释,师兄应该不至于因此惩罚静书吧。   小狐狸终于恢复了体力, 跳上岸, 抖了抖毛,变回人形。贺雪真走出温泉, 用真气蒸干水分。   燕丹没再追来, 不知是不是小狐狸杀了沙蛇, 把他们吓退了。贺雪真正打算去找师兄告状, 推开门,便看见一队人马洋洋洒洒,正冲他的院子走来。   贺雪真直觉不妙, 挡在何静书跟前。那队人马转眼见来到院落门口,为首一人身穿内门弟子服,向贺雪真行了一礼:“贺道友,宗主有请,请跟我们来。”   贺雪真走上前,那内门弟子也没动,看向他身后的何静书:“还有这位师弟,也请一起来。”   贺雪真牵住何静书的手,何静书看向他,微微一笑。带队弟子见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亲密样子,按了按眼睛,一挥手,白云腾起,飞向高空。   云巅之上的庆典已经停了。   气氛凝重,天衍宗宗主谢玄坐着,沉默不语。地上并排十具尸体,乃是燕丹与他的手下们。妖族右护法站在燕丹尸首身侧,神情悲愤。   荧徽剑尊站在不远处,浑身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动手。莫还陵则站在他身侧,挡住荧徽剑尊与右护法的视线。   贺雪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看一眼地上的十具尸体,难以置信,不久前还追着他喊打喊杀的燕丹,居然死了!谁杀了他?   弟子将人带到,向宗主谢玄复命。右护法大喝道:“好!你来的正好!杀人偿命。我儿子死了,你也去陪他吧!”   话音刚落,荧徽剑尊冷哼一声:“你儿子死了,和贺雪真有什么关系?!你那般挂念,自己下去陪他不是正好。”   这话不亚于火上浇油,莫还陵一叠声地劝,谢玄也跟着说:“剑尊,护法大人,二位都冷静些。燕道友究竟是谁杀的,还需细细调查。”   荧徽剑尊忍无可忍,怒道:“有什么好调查的!莫说没杀,便是雪真杀了,那又如何!”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荧徽剑尊竟是护短至此!   荧徽剑尊飞身而来,挡在贺雪真面前,满脸不耐:“燕尔逊,你要为你儿子报仇,只管来找我!莫要为难贺雪真。”   说罢,把贺雪真往怀里一揽,温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他们算什么,我的手下败将罢了,有什么资格指点苛责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右护法怒吼一声,冲将上来,荧徽剑尊反手一剑,二人杀在一处,霎时间真气激荡,贺雪真连连后退,脚步踉跄,何静书抓住他的手,替他挡去了真气的冲击。   贺雪真重新站定,再向场中看去,只见莫还陵一只手架着一人,额头青筋爆叠,咬牙问道:“二位,当真要在此时动手?”   “师尊!”贺雪真连忙冲上前,担忧地看着莫还陵。莫还陵松开两人,卸了力,身子一弯,竟吐出一口血来。   贺雪真快步上前,扶着莫还陵在场中坐下,环视一圈:“师兄,你且莫急着动手。我还不知宗主叫我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宗主谢玄尚未开口说话,右护法跳起来叫骂:“你还装什么相!你与侍从下毒手杀了我儿子,今天若不给个交代,你们别想善了!”   贺雪真自看到尸首起,便觉得不妙,右护法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他高声道:“你说人是我杀的,可有什么证据?”   右护法冷声道:“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风棘!你出来!”   一名一直躲在暗处的妖族走上前,来到场中央。贺雪真打量他片刻,想了起来,这人也是燕丹的一名手下。   他衣衫上沾着血迹,打着哆嗦,见了鬼似的一脸恐惧:“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他、他唆使那名仆从,杀了主人!他的仆从,也是妖族,是一只红狐狸!”   贺雪真心头一凉,回头看向何静书。   何静书仍不远不近地站着,白皙的脸庞上带着微笑,对这妖族的指认丝毫不以为意似的。   莫还陵咳嗽两声,看向贺雪真:“雪真,你来说说。我和你师兄都相信你,有什么尽管说,不要怕,师尊会为你撑腰。”   贺雪真心中一暖,把燕丹围堵欺负他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到何静书把他抛到树上,回头去杀了黑袍人沙蛇时,他有些犹豫,不知是该隐瞒,还是该交代清楚。   何静书的声音适时地想起,接住了他的话头:“我把雪真丢到树顶,反身回去,杀了一名黑袍人,就是这条沙蛇。”   何静书说着,来到沙蛇的尸首身边,一脚踢开尸首上罩着的袍子,露出沙蛇苍白的脸:“我只杀了他一个,其他几位,都不是我杀的。”   宗主谢玄问道:“你分明是妖族,为何改换身份,潜入我天衍宗?”   贺雪真立刻说:“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是为了我而来的!我担心他妖族的身份泄露,多生事端,才一直让他隐瞒。他或许会杀人,但他绝不会说谎骗我,他说只杀了这一个,那就是只杀了一个。”   荧徽剑尊震惊,没想到贺雪真会对他说谎,震惊之外,还有许多不快,没想到贺雪真竟会这般维护这只狐妖。那份信赖,刺痛了荧徽剑尊的双目。   当初如果贺雪真被栽赃时,他能如此信赖贺雪真,坚定地挡在他面前,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谢玄沉吟:“现在看来,要么是风棘在说谎,要么是这狐妖在说谎。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调查才是,还请右护法宽限几日,在吾等查明真相之前,切莫冤枉了好人。”   右护法情知他身在仙门,纠缠下去讨不了好,声音冷厉:“以三日为限!三日后,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到时候我只能上禀妖王,请他做主了!”   贺雪真和何静书跟在荧徽剑尊身后,回到山谷内。   贺雪真忐忑不安,看着荧徽剑尊板正冷硬的背影,试图向他解释:“师兄……”   话音未落,荧徽剑尊忽然反手一剑,刺向何静书。贺雪真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何静书跟前,拔出摇光剑,格挡了这一招。   接下这招,他才察觉到,荧徽剑尊并没有杀意。   他只是在试探。   贺雪真立刻收了摇光剑,喃喃道:“师兄……”   荧徽剑尊看着他,满目痛色:“你竟然为了这只小妖,向我拔剑?”   贺雪真手足无措,慌急解释:“师兄,我以为你要杀他。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对我而言重逾性命……”   然而越是解释,荧徽剑尊的脸色便越是难看。他忍无可忍,全身真气暴走:“好一个重逾性命!好啊!好啊!那我干脆杀了他,拿他向妖族交差!”   何静书站在贺雪真身后,盯着荧徽剑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似是挑衅。他嘴上却说得可怜:“雪真,你让剑尊杀了我吧。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贺雪真回过头,激动道:“你瞎说什么!我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罢,握住何静书的手,挡在他身前看着荧徽剑尊:“师兄,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荧徽剑尊气得晕头转向,脸色大变,真气紊乱,激得他难以自持,眼睛发红。就在这时,莫还陵终于赶到,挡在贺雪真面前,拦住荧徽剑尊:“老孟!你清醒一点!”   荧徽剑尊浑身真气乱窜,激得他袍袖无风自动,身后现出无数光剑的虚影。莫还陵推了贺雪真一把:“快带你朋友躲起来!”   贺雪真连忙拉着何静书,跑回院子里。身后,莫还陵与荧徽剑尊打得不可开交,幸而这院子有防御阵法。   贺雪真满怀忧虑,从门缝里看着莫还陵和荧徽剑尊动手。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燕丹那些妖族又是怎么死的。   何静书听着门外的动静,若有所思。   打斗声终于渐渐停歇,过了片刻,莫还陵来敲了门。   贺雪真迫不及待打开门,看着莫还陵苍白的脸色。这次的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莫还陵了。   “师尊,你没事吧?”贺雪真满脸愧疚:“都是我不好,让师尊受伤了。”   “傻孩子。”莫还陵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尊,我为你遮风挡雨,都是应该的。前世我本也想收你为徒,可惜晚了一步,不然你定不至于受那些苦楚煎熬。”   贺雪真不禁动容,只是他向来情绪内敛,心里感动,也说不出漂亮话来。莫还陵了解他的性情,笑了笑:“旁的话莫要说了。你师兄前世因为痛失你,几乎走火入魔,如今为你发疯,也是关心则乱,莫要生他的气。”   贺雪真点点头:“师兄没事吧?”   “他受了些伤,我已把他安置在阵法中,助他尽快恢复神智。想来过几日便会清醒过来了。”   莫还陵看向何静书,眼神带上几分审视:“至于你这位朋友,我只问一句,燕尔逊之子,当真不是他杀的吗?”   贺雪真说:“我相信他。这世上千万人会骗我,他不会骗我。”   “好,明日子时,谢宗主会启用前尘镜,他有没有杀人,到时候一看便知。”   有莫还陵担保,天衍宗并没有额外派弟子前来看守两人。贺雪真去看了一次荧徽剑尊,见他仍闭目端坐于阵法之中,不敢打扰。   第二日入夜,天衍宗宗主谢玄准备启用前尘镜,请妖族右护法、莫还陵与几位长老一同前去观看。   贺雪真跟何静书说:“待他们用了前尘镜,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了。”   何静书面色沉凝:“只怕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   “我当时觉得那黑袍人有异,他应该是条沙蛇,习性却与沙蛇不同,沙蛇性喜干燥,厌水,沾上水珠,会让他们皮鳞脱落,但那黑袍人对山谷中的水洼水坑,却从不留意避开,实在是违背了沙蛇的天性。再加上他撺掇燕丹杀你,我觉得他不对劲,留着恐怕要养虎为患,便回去弄死了他。”   “那其他人是怎么死的?”   “既然不是我杀的,而这山谷又没有其他人涉足,在场的人,只剩下那只叫风棘的小妖,还用说吗,当然是他杀的。但我想不明白,他跟沙蛇是什么关系,是怎么杀死其他人的,为什么要杀其他人嫁祸给我?”何静书看着贺雪真:“这件事,太蹊跷,我陷进去了,就没那么容易抽身。就算谢宗主用前尘镜,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为我洗刷冤屈。”   “怎么会……”   “不然我带你去看看?” 第104章 世界五   何静书带着贺雪真, 从一条小路来到天衍宗的议事厅。贺雪真躲在暗处偷看,只觉得这地方看着竟很是眼熟。   不知何静书用了什么法子,两人气息被掩住, 何静书就站在身侧,可如果不是眼睛看见, 贺雪真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议事厅内, 莫还陵与妖族右护法分列而坐,天衍宗诸位长老坐在两人身后。谢玄站在一面巨大的屏风前, 双手结印,虚空中现出一轮满月似的银盘, 想来那就是前尘镜。   两人站得远, 看不清莫还陵是如何操作的, 只见那银盘上的符咒依次亮起,转动, 带动整只银盘大放光华,一束光照射在屏风上, 一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屏风上一闪而过,接着只听咔擦一声, 银盘上的符咒停止转动, 屏风上的景象,也定格在贺雪真被燕丹围攻刁难的那个时段。   贺雪真被燕丹率人围攻的场景, 一五一十出现在了屏风上。   一直到贺雪真被救走, 被何静书抛上树冠顶端, 都与他经历别无差错。贺雪真屏住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风。泼在何静书身上的脏水,待会儿就能得以昭雪了。   画面中, 何静书回身攻向燕丹等人,只见一道红影一闪而过,身披黑袍的沙蛇瞬间倒下,燕丹等人大惊失色,红狐狸却没有收手,冲向燕丹,不过眨眼间,地上躺着十具尸体,那只叫风棘的小妖吓得夺命狂奔,红狐狸回身,奔至树干下,驼了贺雪真跑远了。   贺雪真只觉得内心一片冰凉,这前尘镜可是天衍宗的宝贝,能查看过去未来,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右护法大喝一声站起来,悲愤怒吼:“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莫还陵神情凝重,谢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们也知道理亏,就快将那凶手交出来!否则这事若是闹大,咱们妖族少不得要与仙门再战一场了!”   莫还陵忽然说:“慢着!”   他走上前,来到谢玄身侧:“六十年前,孟雪乡的徒弟贺雪真被栽赃勾结妖族,杀害天衍宗穆长老,挑起了仙门与妖族的一场大战。我听孟雪乡说,那时这前尘镜里也照出了贺雪真杀害穆长老父子的一幕。可后来证明,贺雪真是被玉徽那卑鄙小人陷害的。所以我猜,是这前尘镜出了问题。”   贺雪真仿佛被雷劈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只想着一个名字——孟雪乡!原来前世他的师尊,叫做孟雪乡!他从哪里都问不出,寻摸不着,居然意外从莫还陵口中得知了这个名字!   他忽然想到,师兄也姓孟,他跟孟雪乡是什么关系?他似乎,从来没问过师兄的名讳啊!   议事厅内,谢玄大方地把前尘镜让出来:“这前尘镜在天衍宗放了千万年之久,但既然是法器,只听过法力耗竭,还不曾听说过法器出错的。莫道友尽管来看看。”   右护法怒道:“等等!他想为徒弟脱罪,自然什么理由都能找出来了!让我来看吧,我对法器确有研究,这前尘镜有没有出错,我一看便知!”   他说的没错,莫还陵只得让到一边,妖族右护法查看过,天衍宗几名上老也上前查看,甚至最后莫还陵也查看了一番,都确认了这前尘镜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一来,尔等甘愿交出那凶手了吧?”   贺雪真心如擂鼓,抓着何静书的手,无论如何,他不能把好友交给妖族。他拉着何静书,顺原路悄悄退回去。   两人往荧徽剑尊的洞府去,落在地上,他把何静书藏好,小声说:“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你在这里等我。”   何静书问道:“你看到了前尘镜里的内容,也还愿意相信我吗?”   贺雪真看着何静书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何静书绝不会骗他。   既然既不是前尘镜的问题,也不是何静书撒谎,那么一定还有什么,他们没有想到。   “我相信你。”   贺雪真跑到荧徽剑尊的院落外,骑在墙头上看了一眼,荧徽剑尊仍坐在阵法之中,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有几许茫然。   贺雪真跳下院墙,来到法阵前,荧徽剑尊抬起眼睛,看了贺雪真一眼,似是被唤醒了似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   “师兄。”贺雪真在他跟前蹲下,小声道歉:“昨天是我错了,不该对师兄无礼。是师兄把我从小山村带上仙途,替我医好右手,又为我找了这么一位真心疼爱我,悉心教导我的师尊。我昨天教师兄伤心了,对不住。”   荧徽剑尊的心肠再冷硬,听见这话也不禁微微动容,眼神松懈下来,拍了拍贺雪真的头,从法阵中站起来:“不怪你。狐族最擅长迷惑人心,想来是你道行尚浅,被他迷住了心神。”   贺雪真见他仍是这般抵触何静书,实不知他的厌憎从何而来。但他要说的不是何静书,贺雪真站起来,看着荧徽剑尊,问道:“师兄,跟你相处快一年的时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师兄到底叫什么呢?”   荧徽剑尊坦然道:“我姓孟,上孟下雪乡。”   荧徽剑尊的名讳,仙门无人不知,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先前想瞒着他,那是两人尚未建立感情,如今贺雪真已接纳他,对他信赖亲近,让他想赌一把。而且,贺雪真对那青梅竹马的狐妖情谊甚笃,让孟雪乡心中生出几分慌急恐惧,总这么师兄师弟地处着,不知贺雪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不如把过去一点点透露给他,打破僵局,或许反而能有一线生机。   贺雪真瞳孔骤缩,那一瞬间的震惊反应,瞒不过孟雪乡的眼睛。   孟雪乡问道:“怎么了?”   他盼着贺雪真问他,贺雪真却摇摇头,勉强一笑:“师兄叫雪乡,我叫雪真,当真是巧了。对了师兄,师尊方才找你,他在天衍宗的议事厅,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孟雪乡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真儿,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问,你只需记着一件事,师兄这一次定会护你疼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话里有话,贺雪真如何听不出来,但他此时已是方寸大乱,脸色苍白,勉强点点头,笑道:“师兄,你快去找师尊吧。”   孟雪乡御剑离开。   贺雪真回头去找何静书,他已乱心神,地方都走错了,对着一丛灌木叫何静书的名字。何静书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叫他:“雪真,我在这儿。”   贺雪真回过头,匆匆忙忙牵住何静书的手:“静书,我从师兄那里弄到了通行玉牒,我这就送你出去。”   妖族使者被杀一事出来后,天衍宗的上空便罩上了一层结界,只有宗主与几位长老们手持玉牒,才能通行无阻。   何静书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贺雪真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御剑带何静书向南飞。飞到半途中,碰上那透明结界阻住了去路,贺雪真跑出玉牒,结界打开一人高的出口,两人御剑飞了出去。   不知飞了多久,气力难以为继,贺雪真按下剑,两人滚落在地上。何静书抱着贺雪真,让他摔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现贺雪真脸色难看得紧,额角冷汗直冒,竟像是受了惊吓,心神激荡,令得元神不稳。   “究竟出了什么事?”何静书纳罕,变回原形,驮着贺雪真向前疾奔。这里是一处陌生的地界,四周一片山岭,何静书奔至高处,纵览地形,有些疑惑:“竟像是有高人曾在此布下迷踪局,待我寻到此局的生门。”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些,与那次遇险突然爆发出实力不同,他似乎是从小就懂得这些易经数术,推演一番,寻得迷踪局的生门,驮着贺雪真,直奔那处而去。   天衍宗。   贺雪真和何静书不仅失踪了,还带走了荧徽剑尊的那方玉牒。   如今前尘镜的内容,也指向了何静书就是凶手,纵然燕丹等人围堵贺雪真有错在先,但抹杀这十条性命,手段委实也太残忍了些。这事若不处理好,只怕仙门与妖族又要爆发一场大战。   而两人的失踪,更是坐实了何静书畏罪潜逃,妖族右护法叫嚣得厉害,莫还陵一面安抚他,一面还要留心荧徽剑尊的反应。   孟雪乡发现贺雪真带着何静书逃走,自是震惊不已,难以置信。贺雪真居然会为了那小狐妖抛弃莫还陵和自己,难道自己二人加起来,都抵不得那狐妖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吗?!亏他竟还向自己道歉,那时心里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失望痛心。   他即刻加入天衍宗搜捕两人的队伍,无论如何,要把贺雪真找回来。   贺雪真修行没有多久,甚至练习御剑都不过月余,自然飞不了多远,一行人原本眼看着找到了两人的行踪,却在一片山谷前失去了踪迹。   孟雪乡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谷,却是大惊失色。   何静书背着贺雪真,踩着石头轻巧跃过,冲向一面挂着藤萝的石壁。两人一瞬间穿过了石壁,何静书眼前一花,竟似看到了一个青年,捂着滴血的右手,穿过石壁,跌坐在地,苦涩一笑:“师尊弃我,宗门弃我,想不到连天都不收我。这些人栽赃我勾结妖族害死穆长老,不过是借我生事,意图挑起仙门与妖族的争端。来来去去,还不是为的那妖族至宝。”   他坐了片刻,笨拙地包扎好右手,踉跄着爬起来,“我被天衍宗赶走,待他们回过神来,定是要拿了我去妖族问罪生事。偏偏我吉人自有天相,遇到这前辈高人留下来的迷踪局,我就躲在这里,看他们抓不着我,该怎么办。”   青年盘算着,慢慢走远,何静书不由自主追上去,那身影却淡了。   “这是……”他看了一眼四周,这里竟是另一处洞天,周围的石壁乃是留影壁,能把来往的影像,留存百年之久,方才那名青年,想来应该是许多年前曾经躲到这里来时,影像被留在这里了。   而何静书只觉得那青年的身影好生熟悉。 第105章 世界五   贺雪真元神不稳, 何静书驮着他,往这处洞府深处走去。没想到不远处就有一处茅草屋,屋中空空荡荡的, 原本放床榻的地方,只剩下四个灰白的尘印。   他只能把贺雪真放在地上, 替他疗养元神。他此前从未学过, 但这些手段好似早就尘封在脑子里,就等着他唤醒。   片刻后, 贺雪真的脸色慢慢好转,呼吸平稳下来。何静书让他平躺着, 一人出了茅草屋, 在这洞天福地内四处查看。   方才留影壁上的景象一直萦绕心头, 何静书跑回入口处,在那一圈留影壁前转悠, 片刻后,之前看到的那身影再度出现, 这一次,却不是他一人。   青年扶着一身受重伤的成年男子进来, 支撑不住, 把男子放在留影壁前,叫道:“师尊!”   这一次何静书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青年竟与贺雪真长得一模一样, 那成年男子, 却与荧徽剑尊一般无二。   “贺雪真”神情忧虑, 查看“荧徽剑尊”的伤情:“师尊怎会被妖族伤成这样……也不知仙门与妖族的大战打得如何了……”   片刻后,荧徽剑尊悠悠转醒,贺雪真动作一僵, 脸色发白,似是在恐惧着即将到来的厌弃冷眼。   荧徽剑尊仍是神情冷肃,看“贺雪真”的眼神却好似在看陌生人,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是略带着几分戒备,问道:“你是谁?”   他失忆了。   “贺雪真”浑身一松,靠上近前,问道:“你失忆了吗?当真不记得我了?”   “荧徽剑尊”撑着身体站起来,四处打量这陌生的地方,查看自己的伤势,看向“贺雪真”:“是你救了我?多谢。”   贺雪真抿嘴一笑,小心地靠近他:“你伤很重,去我的住处疗伤吧。”   他搀着人,往远处的茅草屋走去。   这段景象渐渐消失。   两人的身影细碎地浮现又消失,有两人经过此处时不经意间留下的影像,也有“荧徽剑尊”来此处穿凿石板时留下的影像。   何静书静静看完,奔向别处。影像中“荧徽剑尊”来这里取石板,应当是在这里另建了居处。   果然,跑了没多久,就在茅草屋的南面,又出现了一座石屋。这石屋比茅草屋大了许多,线条简洁,结实耐用。石屋周围泉水淙淙,各种阵法叠加在一起,其中有种清洁阵法,让这石屋久无人住也仍是洁净如新。   何静书仔细查看阵法,除去清洁阵法,还有聚灵阵,防御阵等等。这防御阵乃是专为某人而设下,只有特定之人才能开启。   踏入阵法的范围内,灵气一瞬间浓郁了许多,气温湿度也更加宜人。何静书推开石屋,此中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各类用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看那四脚的长宽,与茅草屋内的尘印相吻合。想来是“贺雪真”原先在茅草屋中潦草住着,“荧徽剑尊”来后,另起了一处石屋——   两人一起住在了这里。   这石屋是留影壁所见,进入屋中,到处都是两人一起生活修行的影像。   “荧徽剑尊”执着“贺雪真”的右手为他疗伤;   两人一起修行打坐,互喂剑招;   “荧徽剑尊”在石屋周围布置阵法,向“贺雪真”笑道:“阵法一开,便是我自己也无法破解此阵。往后我若惹你生气,你只管把我赶出阵去,罚我幕天席地,好不好?”   两人靠在一起,亲密相拥;   这“荧徽剑尊”一直没有恢复记忆,“贺雪真”隐瞒了师徒关系,什么都没说。两人在这里生活宁静自在,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何静书围着石屋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茅草屋内。贺雪真已经醒了,怔怔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目中无神。   “雪真。”何静书钻进他怀里,舔了舔他的下巴:“你好些了没有?究竟受什么刺激了?”   贺雪真抱起小狐狸,脸贴着小狐狸的脑袋蹭了蹭,闷声道:“原来剑尊是我前世的师尊,他压根不是我师兄。”   何静书已经从留影壁上看到了这些,并不意外,摇摇尾巴道:“就因为这事吗?”   “何止,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原来前世我爱上了自己的师尊,还曾经趁他失忆不记得我们的师徒关系,跟他做了夫妻。我怎会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贺雪真回忆着曾经在荧徽剑尊的玉简中看到的内容:“最后,我死在了师尊的剑下,当真凄惨可怜。前世师兄既然杀了我,他怎么能装得若无其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贺雪真抱着头。他曾经以为,在院内找到的那本旧册子是心怀叵测的人栽赃他的,但后来回忆起曾在荧徽剑尊那里看到的玉简,多方印证,前世他大约的确心悦着师尊。   他原以为师尊是个老头子,可没想到竟然就是一直视之如兄如父的师兄!那种伦理倒错之感,令他心生反感,甚至讨厌起前世的自己来。   何静书安慰他:“你师尊虽然失忆了,但也不是傻子,他定然也是心里爱你,才会与你做夫妻的。”   从石壁上来看,那“荧徽剑尊”可没有半点被哄骗的样子,哼,与“贺雪真”比翼双飞,同床共枕,他看起来心甘情愿极了。   贺雪真连忙捂住他的狐狸嘴:“别说了,我实在难受,无法想象自己和师兄亲吻的样子。。我的心情,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何静书舔舔他的手心:“那你现在可还喜欢他?”   贺雪真连忙说:“自然是不喜欢的了,我只拿他当长辈看待。”   何静书心里终于好受一点,摇了摇尾巴,坐到一边,变回少年的模样:“既然如此,你更无须烦恼,那些都是前世的往事了。现在你有我陪伴,莫再去想他了。”   贺雪真看着何静书,忽然想到,如果师兄是静书的模样,要与他亲吻好像并不是那么难受。他一时愣怔,忽然清醒过来,不知自己怎么冒出了这种念头,暗暗唾弃自己,脸颊却微微泛起红晕来。   何静书贴着他,眼睛闪亮,戏谑道:“你方才说,不能想象与师兄亲吻的样子,那与我亲吻呢?”   贺雪真一惊,还当是自己想什么被他看破了,有几分手足无措,何静书却是不依不饶,追问道:“怎么不说话?”   贺雪真十分窘迫,低着头,连何静书的眼睛也不敢看:“并未亲吻过,想象不出。”   “那雪真跟我亲一亲。”说罢,何静书揽着贺雪真的后脑勺,两人双唇相触,同时屏住呼吸。   何静书调笑贺雪真时那般游刃有余,当真亲在一起时,又实在生嫩得紧,贴着贺雪真便不敢妄动了。   两人脑子正晕晕乎乎,忽然听见一声怒吼,只听轰地一声,一道罡风破来,竟将整座茅草屋都掀起来了!   贺雪真与何静书一惊,倏然看去,荧徽剑尊一手持剑,眼眶通红,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人,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与痛心!   他身后并排站着天衍宗弟子,看样子是来追何静书的。何静书并不意外,这荧徽剑尊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自然是知道怎么破解这迷踪局进入此间的。   荧徽剑尊心神震荡,难以自持,一剑拔出,不见血,不收刃,再度一剑刺向何静书。贺雪真连忙祭出摇光神剑,一剑格开,将何静书护在身后,叫道:“师兄别杀他!”   荧徽剑尊哪里还听得进去,贺雪真越是护着何静书,便越让他疯狂。天衍宗弟子跟着冲上来,贺雪真不得不拔剑,与何静书并肩作战,挡开众人的杀招!   他又岂是这些人的对手,眼看左支右绌,落入下风,荧徽剑尊高声道:“真儿,这事本就与你无关,把他交出来!”   摇光神剑一震,剑光四射,众人齐齐向后一躲,贺雪真声音坚定:“要杀他,先杀我!”   话音落,何静书变作大狐狸,驮着贺雪真撒开四蹄,向那石屋狂奔而去。   跃入石屋之中,他变回人形,推着贺雪真:“你去将阵法激活!阵眼在石屋内!”   贺雪真跑进屋子里,何静书则一人抵挡天衍宗众人的杀招。荧徽剑尊恨不得除他而后快,下了死手,一招又一招直冲何静书身上招呼。何静书勉力抵抗,身上却添了大大小小多处伤口。   何静书只觉得全身经脉都酸胀疼痛,又一招杀来,眼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即将命丧当场,周围忽然闪过一道幽蓝光芒,防御阵法终于开启!   贺雪真从屋内跑出来,一见何静书负伤,登时惊得几乎要魂飞魄散,连忙扶着他到泉水边疗伤。   荧徽剑尊见他这般紧张何静书,心中又妒又恨,虽知道这防御阵法乃是他当初设下,无法攻破,但他已几乎失了理智,不管不顾,使出一切手段向阵法冲击。   阵法嗡地一声,瞬间,一道荧徽剑尊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作守护姿态,与荧徽剑尊缠斗不休。   天衍宗的弟子们愕然不已,一人问道:“这阵法难道是剑尊设下的?”   “剑尊这是不要命了!这阵法只要有灵力,便能一直运转,击碎了这道虚影,还有下一道。这洞天福地内本就有取之不竭的灵力,加上这聚灵阵,剑尊这是在消耗自己啊!”   “快回宗门禀报宗主!”   贺雪真方才进石屋中,已看到留影壁上的各种影像,只觉得震撼又反胃,不想再多看一眼。他看着那道虚影与孟雪乡缠斗,心惊肉跳,没想到师兄曾经设下的防御阵法,居然当真拦住了他自己。天衍宗弟子说的没错,那道虚影被击碎后,又一道虚影出现,阻拦了孟雪乡。   见这些人一时半会攻不进来,贺雪真放下心来,为何静书疗伤。 第106章 世界五   荧徽剑尊杀得红了眼, 只剩两分理智,看见贺雪真只顾着关心何静书,为他疗伤, 竟是连个眼神也未曾给过自己,那两分理智也倏然崩断, 不管不顾, 非得破了这阵法,杀了何静书不可。   天知道他进来时恰好看见两人双唇相触时, 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心情!说是肝胆俱裂也不为过!这小小狐妖,他一剑就能戳死, 居然也敢肖想真儿!   真儿竟也由着他亲, 没有半分抗拒, 想来是被这狐妖魅惑了!没错!   他下定决心,这次无论贺雪真怎么求他, 也定要除掉这狐妖!绝不能留着了!   天衍宗弟子们见荧徽剑尊如癫如狂,骇然色变, 纷纷向后退去,以免被他波及。领头的弟子更是频频催动玉简, 盼望宗门快些派人增援。   等了不知多久, 荧徽剑尊已与那阵法杀得浑身是伤,颓然坐倒。贺雪真更是心惊肉跳, 看到荧徽剑尊几乎不顾一切, 防御阵法岌岌可危, 可到底还是守住了。   小狐狸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看向远处。   一行人遥遥飞了过来。   天衍宗的增援来了。   不仅是掌门谢玄,天衍宗的长老们, 妖族右护法也带着人一起赶到。人群中却不见莫还陵的身影,贺雪真直觉不太妙。   谢玄见荧徽剑尊身受重伤,连忙赶来查看,看一眼莹莹生光的防御阵法,便知此伤何来了。谢玄叹了口气,无奈道:“剑尊这又是何苦呢……”   他连忙设下阵法,让荧徽剑尊盘膝坐于阵中,一为疗伤,二为限制他的行动,莫要再做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事。   妖族右护法神情不耐,血红的眼睛盯着贺雪真与何静书:“莫要再拖延时间了!快将这阵法解开,把这凶手交给我!”   天衍宗一名擅长阵法的长老上前来,着手解除防御阵。   贺雪真抓着何静书的手,栗栗不安,抓着他便想躲回石屋之中。何静书却撑着他站起来,摸了摸贺雪真的小臂,安抚道:“无需害怕,有我在。”   他走到防御阵法边缘,一时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满不在乎,似乎生来就习惯了被人用各中眼神打量,他向右护法微笑道:“你如此蠢笨,居然也能当上右护法,妖族无人可用了吗?”   右护法闻言震怒,恨声道:“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争这口舌之利!随你怎么说,待会儿这阵法一破,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了你的舌头。”   何静书扬眉笑道:“是么?你拔了我的舌头,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你儿子是死在谁手里了。”   “那前尘镜里可是都照出你行凶的经过了,你竟然还想狡辩推脱?!”   何静书坦然道:“前尘镜不是第一次出错。你若执意相信一件曾经出过错的法器,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你儿子也白死了!”   “你说出花来也无用,阵法一破,就是你的死期!”   何静书挑眉道:“那真凶就站在你身后笑呢,这你也不在意吗?”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右护法身后。他身后却并没有什么人,除了风棘。   何静书继续说:“我如果要杀那些人,自然会把事情做得干净点,怎么可能平白叫这小妖逃脱,反过来指认我?当时在场的,除了十名死者,我,便是风棘。人不是我杀的,更不可能是死者自杀,那杀人的,当然就只能是他了。”   风棘惊怒,满脸委屈,大呼冤枉。何静书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间,眉目一展,似是终于看出了什么,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风棘,或者说,沙蛇,你不要再演戏了。”   风棘涨得脸红脖子粗,恨恨道:“你血口喷人!沙蛇已经被你杀了!你以为你信口雌黄,胡搅蛮缠,大家便会信你么?!”   何静书微笑道:“看你演戏,真是有趣。你知不知,沙蛇说话时,头会微微向左侧,你与他虽然是不同的躯壳,这小动作却是一模一样。”   登时所有弟子都不由自主去看风棘!   “我猜,你既不是沙蛇,也不是风棘,你是一缕游魂,夺舍了沙蛇的身躯,潜伏在妖族,想要借妖族之手,向雪真寻仇。那天我杀了沙蛇,你灵魂出窍,自然是不能以魂魄之体逗留太久,需得尽快另寻一具鲜活的□□夺舍。于是你选择了风棘,但你夺舍的情形,被其他人看了去,活口一个都不能留了,所以你把他们都杀了。对吗?”   何静书这番话,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把所有人的思绪,注意力,尽数吸引了去。   风棘愕然,勃然色变,还要辩解,何静书又说:“那么这凶手究竟是谁呢?以各位的榆木脑袋,想必是猜不出的,我来给两点提示好了。一,这个人跟前世的雪真有渊源,他撺掇燕丹对雪真搜魂,想来是为了那所谓的妖族至宝;二,这人左耳有疾,所以即使换了躯壳,他也改不了这说话是微微向左侧的习惯。这耳疾既然连仙药灵丹也医治不好,想来不是一般的耳疾了。反正我小狐狸年纪小见识少,各位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人家,或许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的。”   众人脸色沉吟,几名天衍宗的长老,已把目光投向风棘,不住打量,只不敢说出那个名字。风棘则宛如被钉在了地上,一时间不知是该恼恨,还是该委屈争辩。   这时,一名天衍宗的内门弟子惊呼道:“是……是他!”   他来天衍宗的时间最长,常年在内门行走,终于自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其余的弟子们围上来,纷纷道:“谁?!”   妖族的右护法看着风棘,面色森然:“玉徽!”   前世妖族与仙门大战,他与玉徽频频交手,玉徽仙尊乃是不输荧徽剑尊的仙门绝顶魁首,右护法自然对他印象深刻。但更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后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杀死穆长老,栽赃贺雪真挑起仙门妖族大战的,是玉徽;找到失忆的荧徽剑尊将他打伤,告知贺雪真唯有妖族至宝能救荧徽剑尊的,也是玉徽。   那时他在妖族,听闻这些事,对这心思深沉心狠手辣的人印象更加深刻。   一名长老回忆道:“想起来了,据传玉徽仙尊修行时,被斗雪剑法反噬,伤在耳朵。听闻斗雪剑法之伤,深入魂魄,难怪仙药灵丹都治不好。”   “可是,玉徽仙尊不是已经死了吗?荧徽剑尊与雪镜之主联手将他杀了!”   “说不定是这人自有邪法,保住了元神,夺舍了他人,苟延残喘……好狠毒啊。”   就在这时,防御阵法被解开,贺雪真扫了一旁疗伤打坐的荧徽剑尊一眼,仍不放心,拉着何静书挡在他身前,说:“既然真相大白,还望各位不要再为难我二人。”   风棘跳起脚叫道:“这算什么真相大白!就凭他一张嘴,就能随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了不成?!”   何静书仍是微笑:“要证明我的话不难,右护法把此人杀了,便知道他那躯壳里究竟是妖族,还是那位神通广大的玉徽仙尊了。”   这话带着一中天真的残忍,贺雪真不禁一寒,握住何静书的手臂。妖族右护法却点点头:“风棘,若是错怪了你,你也不要恨我,就当你为妖族捐躯了吧。”   说罢,闪电般出手,捏住了风棘脖子。风棘疯狂挣扎,眼珠子也暴突出来。贺雪真不忍心看,转开脸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虚影从风棘的尸体上钻出,众人都有防备,那魂魄自然不能伤人。只有贺雪真因心生恻隐之心,微微偏开头去,虚影射向贺雪真,图穷匕见,意欲夺舍。   荧徽剑尊坐在阵中,大惊色变,欲要阻挡,却是被阵法困住无法脱身。就在这时,何静书反手将贺雪真一抱,玉徽的元神已电射而来,没入何静书的身体之中!   贺雪真瞪大眼睛,看着何静书。   何静书脸色一变,顷刻间,便换上了令他遍体生寒的阴毒眼神,用何静书的嗓音张狂大笑:“臭小子,这里除了贺雪真,就是你功力最浅,最容易被我夺舍!你当我是要取贺雪真的命吗?老子要杀的就是你!”   他说罢,一只手扼住贺雪真,大笑道:“荧徽师侄,你的心上人就在我手里,你快叫他们都散开!”   荧徽剑尊以全身真气抗衡阵法,吐出一口血来。谢玄连忙把阵法解了,荧徽剑尊破阵而出,袖袍鼓荡,即惊且骇,恨不得一剑钉死了何静书的躯壳!   玉徽将贺雪真挡在自己跟前,得意洋洋:“若不怕我失手捏死他,尽管来——”   贺雪真却是泪流满面,叫道:“静书!静书!”   静书的身体被这卑鄙小人夺舍了,他还在吗?!   他是不是死了?!   贺雪真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心神俱裂! 第107章 世界五   贺雪真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揪紧, 眼泪不自觉地落下,他犹不自知,满心都是要为何静书报仇的愤怒。   那是一种不要性命也要为何静书报仇的狠劲。   荧徽剑尊忽然意识到, 之前贺雪真维护何静书,声称要杀何静书先杀他, 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贺雪真不管不顾, 状若疯癫,玉徽不敢当真要他的命, 一时间难以控制,只能分出一缕元神试图控制贺雪真, 骂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呃——”   玉徽忽然间动作一顿, 面孔扭曲, 控制贺雪真的手松开垂落。贺雪真脱困,其余人等立刻冲上来, 剑招术法往何静书身上招呼。贺雪真大叫道:“你们别动手!”   然而说话的速度哪里快的过心念。长老们心念一动,已是术法齐发, 直冲何静书而去!   贺雪真回身,抱住何静书的身子, 何静书微微睁开眼, 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温柔——那是静书的眼神!   下一秒, 他护住贺雪真, 浑身妖气暴涨, 变回红狐狸的巨大体型。狐妖仰天长啸, 声震四野,那些射向他的术法招式,竟像是打在金刚铁盾之上一般, 刀枪不入。他身后红尾一晃,竟变作了九尾!红狐狸体型再度变大,狐狸脸颊上左右各三道白印,躯干上现出白色梅花斑纹,四足指爪锋锐,隐隐泛着金属光泽。   一声惨叫从他头颅内发出,接着一道虚影钻出,乃是玉徽的元神!他惨叫着,仓皇逃窜,欲要钻入贺雪真体内,九尾红狐怒吼,一脚踩住元神,将其彻底碾碎!   贺雪真被他牢牢护在腹部,惊愕喃喃:“静书……”   红狐狸似是受了伤,向贺雪真撒娇似的呜咽一声,变回小狐狸的样子,缩在贺雪真怀里,昏迷过去。   众人已看呆了,谁能想得到,玉徽的元神竟就这样被碾碎,至此身死道消,连轮回也不能入了。还有这小狐妖究竟是什么来头?   妖族右护法神情激动,颤声道:“圣子!”   众人齐齐变色。   妖族圣子早在多年前便已失踪,而且失踪一事,还跟前世的贺雪真有解不开的渊源。当初贺雪真偷了妖族至宝,圣子便跟着至宝一并失踪了,妖族推测,他是为了追回至宝,才会失踪。   谁能想得到,这小狐妖居然会现出圣子真身?   荧徽剑尊一剑飞来,右护法倏然出手接招,怒道:“胆敢对我族圣子动手,剑尊这是要挑起仙门与妖族的冲突吗?!”   谢玄连忙拦住荧徽剑尊,令大家都收招,笑道:“真凶已被处置,妖族寻回圣子,可喜可贺,妖族与仙门该当庆和,何必再动干戈。只不过,右护法,这狐妖当真就是你们的圣子吗?”   右护法看着贺雪真怀中昏迷不醒的小狐狸,跪下来,喃喃道:“之前是小人眼拙,竟错把圣子当做害死我儿的凶手!罪过罪过!”   他说罢,虔诚三拜,方才站起来,说:“虽然不知圣子为何会变成这小狐狸的模样,但方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妖气,的确是我族消失多年的圣子。”   他走到贺雪真跟前,小心捧起小狐狸。贺雪真焦急想抢,被谢玄与荧徽剑尊按住了手。贺雪真急得掉眼泪,仿佛这是生离死别似的。   谢玄安慰他:“雪真,圣子方才被玉徽的元神夺舍,怕是受了伤,如今昏迷不醒,还是让妖族带他回去好生疗养才是。”   贺雪真怔怔松手,看着右护法抱起小狐狸,心中万般不舍,却也知道宗主说的没错。而且看这右护法维护何静书的模样,想来不会害他。自己若执意要把何静书带走,难保不会被师兄伤了性命。   右护法捧起小狐狸,向仙门众人一礼,带着余下的妖族随从,纵身而去,几个呼吸间便消失了。贺雪真怔怔看着,落下泪来,好好的乡下小狐狸,忽然就成了什么妖族圣子,不知以后还认不认他这个朋友,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他心中绝望,一口气喘不上,晕厥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果然已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内。荧徽剑尊就坐在他床头,怔怔看着他,见他醒了,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来,问道:“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贺雪真别开脸去,不想看见他。   荧徽剑尊把一物放在他床头,转身离去。   那是一篮子莹莹发光的漂亮宝石。   贺雪真不明所以,拿起宝石挨个看看,这些宝石虽然漂亮,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孟雪乡把这些东西送给他,是想讨他开心?   那看来他想错了。   贺雪真穿上鞋,走出门去,莫还陵的住处空空的,他忽然想起来,好久没看见莫还陵了,他去哪儿了?   他御剑四处乱飞,一直没见着莫还陵,碰上一位长老,便向他打听。   长老说:“之前你与妖族圣子逃走,那妖族右护法大怒,莫仙尊为免再动干戈,便自请去妖族谢罪。不过现在妖族圣子找到了,他也快回来了,你放心吧。”   没想到还有这一节,贺雪真心中好不愧疚。一直以来莫还陵都待他亲如半子,他却行事鲁莽,给师尊添了不少麻烦。   贺雪真御剑,在垂云之乡四处乱转,脑中乱糟糟的,一会儿惦念莫还陵,一会儿想起他前世的师尊孟雪乡。他对孟雪乡感情复杂,曾经孟雪乡是他最亲近敬重的长辈,可没想到前世自己与他竟有那样不堪的过去,他更是对静书频频下死手,险些要了静书的命……   要回到从前那亲近的状态,已是不可能了,可若是要恨,孟雪乡对他恩重如山,他又要怎么生恨呢?   想到何静书,贺雪真心中更是隐隐作痛。他年幼时救了小狐狸,自那时起,两人便日夜相伴。村中的孩童嘲笑他右手残疾,他一个人躲在松树林里擦眼泪,小狐狸用毛茸茸的尾巴安抚他,替他舔掉眼泪……   小狐狸又怎么会变成妖族圣子?也不知他在妖族好不好,醒来了没有,伤势可有恢复。   贺雪真在云层里乱窜,沾了一身露水。半途中碰见一名内门弟子,向他打招呼道:“贺道友,恭喜了。”   贺雪真纳罕,问道:“恭喜什么?”   那弟子心直口快,笑道:“自然是恭喜你不日便要与荧徽剑尊合籍!祝贺道友仙途似锦。”   贺雪真一怔,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合籍?”   他虽然初初踏上仙途,但也知道合籍是什么意思。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要与孟雪乡合籍?!   他御剑掉头便走,直奔孟雪乡的洞府,冲进对方的院子,叫道:“剑尊!”   孟雪乡从里间走出来,他脸色苍白,之前受的伤不轻,将养几日仍未恢复。见着贺雪真,他欣喜一笑,问道:“什么事着急慌忙的?慢慢说。”   贺雪真冲上来,逼问道:“剑尊,我听人说,我不日便要与你合籍?这事是谁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孟雪乡一怔,收起欣喜神色,说:“这事是我定的。与我合籍,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雪真愤怒道:“我不要!”   孟雪乡看着他,神情淡漠冷肃:“你不要与我合籍,为什么?”   贺雪真摇摇头:“以前的事我知道了,你不是我师兄,是我师尊,可那些事都已经是前尘往事,现在的我并不喜欢你,怎能与不喜欢的人合籍?”   孟雪乡一瞬间有些受伤,侧过身不再去看贺雪真,声音冷硬:“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前世既然喜欢过我,今世多相处相处,总会喜欢上的。”   贺雪真满脸痛恨,声音中尽是愤怒:“可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孟雪乡倏然看向他,满脸痛色,一向冷漠自持的人,竟是连声音都颤抖了:“是那个何静书吗?”   贺雪真情绪激动,狠狠瞪着孟雪乡:“我喜欢谁,不关你的事!”   孟雪乡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贺雪真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狠狠地看着,他心中剧痛,难以忍受,谁能想得到,他竟然会跟贺雪真走到这一步!这是曾经用崇敬激动的眼神看他的贺雪真,这是曾经用温柔爱慕的眼神看他的贺雪真!这也是曾经与他比翼双飞,朝夕相伴的贺雪真!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恨自己当初中了玉徽的奸计,一次次错失了与贺雪真共白首的机会,也恨自己当初懦弱死板,没有回应贺雪真的感情,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行此险招,否则,他有预感,他将永远地失去贺雪真。   真儿嘴硬心软,即便恨他,也不会太久,时间长了,自然就有感情了。   孟雪乡走到贺雪真跟前,低头看着他:“真儿,等你师尊从妖族回来,我们便合籍。前世没能给你的,今生我会全部补偿你。”   贺雪真一把推开他,跑出门去。   与不喜欢的人合籍,他不要!   贺雪真御剑,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他只想离孟雪乡远远的,越远越好! 第108章 世界五   贺雪真不知飞了多久, 飞了多远,一直飞到力竭,气海胀痛, 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醒来时, 竟又回到了天衍宗他的院落内。   他恨恨一锤床, 这时荧徽剑尊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汤药, “你强自运劲,气海亏空, 若不想伤了根基, 就把这碗药喝了。”   贺雪真只是不理, 也不出声,拒绝着跟荧徽剑尊的一切接触。   荧徽剑尊只得把药放下, 又从怀中的芥子空间内取出一只篮子,放在贺雪真跟前。   那又是一筐精挑细选的漂亮宝石。   贺雪真恨极了, 这又是干什么?用一筐破石头讨好自己?他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偏偏不让自己如愿, 现在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虚伪!   荧徽剑尊往门外走, 贺雪真越想便越是生气,抓起篮子狠狠一砸, 荧徽剑尊竟不闪不避, 一篮子宝石悉数砸在他挺直的后背上。   荧徽剑尊站定不动。   贺雪真本只是想发脾气, 哪知竟砸到了荧徽剑尊, 他对荧徽剑尊有爱有恨,感激他待自己亲入父兄,恩重如山, 又恨他百般刁难何静书,强逼自己与他合籍。   荧徽剑尊被他砸了,还未说什么,他先一步崩溃,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鼻头一酸,大哭起来。   荧徽剑尊急了,快步回到他身旁,握着他的手问道:“是不是哪里弄痛了?”   那殷殷关切不是假的,贺雪真越发酸楚,心中悲痛难以自抑:“师兄,你就做我师兄不好吗?为什么要逼我至此……我不想以怨报德,如此对你……”   荧徽剑尊一脸痛色,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迸出来:“要我一辈子只做你师兄,不如拿了我的命去。”   贺雪真宛如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冰冷得彻底。荧徽剑尊松开他,站起来:“你师尊明日便回来了。后日便是合籍大典,你且好好准备吧。”   说罢,走出门去。   贺雪真已是心头一片冰凉。   他出了门,院子果然已设下禁制,他四处转了一圈,无处可去,只能又回到房内,枯坐着,怔怔看着门口,也不知自己在盼望着什么。   到了第二天傍晚,莫还陵却并没有如期回来。合籍大典却已布置起来了,两人的院落已被重新妆点了一番,山谷内一片花团锦簇,贺雪真央着布置院落的弟子去请宗主来,却没有下文了,想来谢玄也不愿忤逆了荧徽剑尊,更不想趟这趟浑水。   第三日吉时,荧徽剑尊以功法制住贺雪真,带着他御剑飞上天衍宗最顶层。云巅之上,仙乐奏响,鸾鸟齐鸣,前来观礼的天衍宗长老弟子们,或御剑,或乘坐法器,四散在一片云霞之中。   人人脸上一副喜悦表情,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贺雪真冷眼看着,这些人在高兴什么,在快活什么?就连荧徽剑尊都难得地翘着嘴角,眸光明亮,只有他一人心头一片冰凉。   两人在云端降落。   这时,一人遥遥赶来,流星似的拖着长长的尾巴,须臾间落在两人面前。是莫还陵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笑道:“还好没有误了时辰!老孟,终于得偿所愿,恭喜你了,我这小徒弟今日就交给你了,往后你可不能再让他伤心!”   荧徽剑尊颔首:“不用你交代,我自然会好好珍惜他。”   莫还陵看向贺雪真,逗他笑道:“今天这般喜庆的日子,你怎地不开心?师尊遍偿天下好酒,可还没喝过徒弟的喜酒呢。”   贺雪真心说,师尊还不知道呢,还当他是心甘情愿与孟雪乡合籍。荧徽剑尊制着他,他说不出话来。   莫还陵看出什么来,登时一怔,看着荧徽剑尊:“老孟,你这……”   荧徽剑尊推开他:“莫要多管闲事。”   “他是我徒弟,怎么叫多管闲事!”莫还陵试图阻拦,荧徽剑尊运转真气,斗雪剑噌然出窍,指向莫还陵,“他早就是我道侣,我不过是把前世欠他的补给他。”   莫还陵怔怔看着拔剑相向的好友,有些心灰意冷。   这时,一个声音高声说:“你要弥补,也得问问人家接不接受啊。”   众人齐齐看去,一行妖族人马浩浩荡荡赶来,为首的乃是一红衣青年,峨冠博带,姿态风流,唇红齿白,容貌端丽,他面容中带着七八分何静书的影子,浑身妖气浑厚,不是何静书那小狐狸能比拟的,看得贺雪真怔怔的。   荧徽剑尊满脸杀意,狠狠盯着红衣青年的脸:“我的合籍大典,可没请过妖族观礼。你们来做什么?!”   红衣青年微笑道:“我的好友要与剑尊合籍,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他走向贺雪真,荧徽剑尊立刻挡在贺雪真跟前,冷声道:“这里不欢迎尔等,快走!”   “原来堂堂荧徽剑尊这般量窄,可你凭什么替雪真做决定?我是来看他的,要赶我走,也得他说话。”   荧徽剑尊想起贺雪真曾说的心有所属,简直忍无可忍,斗雪剑铿然一声,射向红衣青年。登时群妖耸动,冲上前来,天衍宗众人跟着御剑而上,眼看好好一场合籍大典,便要演变成流血伤亡事件。   莫还陵高声道:“老孟,今日这大喜之日,你非得见血吗?!”   红衣青年躲开斗雪剑,一个转身翩翩落在贺雪真身后:“雪真,你为何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这红衣青年就是何静书。他已恢复妖力与记忆。   前世贺雪真为救荧徽剑尊,以身犯险,踏足妖族禁地,企图偷窃妖族至宝,误打误撞遇到了他。   贺雪真并不知道他身份,他却是对贺雪真一见钟情,化名白茶,扮做普通小妖的样子跟着他,帮助他取得妖族至宝,又护送他逃走。   贺雪真感激他帮忙,与他做了朋友,然而,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他深知贺雪真对荧徽剑尊一片深情,心中从来没有过自己,能陪伴重生的贺雪真这么多年,已经是他赚来的,还敢奢求什么呢。   然而听闻荧徽剑尊与贺雪真合籍一事,他难以置信,心有不甘,想要亲自来看一眼。   却没想到贺雪真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态度竟如此漠然,让他仿佛心口被捅了一刀,全然没了方才面对荧徽剑尊时的游刃有余,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贺雪真转过脸来,虽然不能说话,但一双眼睛盯着何静书。何静书陡然清醒,意识到贺雪真这是被控制了身体。   荧徽剑尊推开莫还陵,冲上前欲要夺回贺雪真,已来不及了。何静书伸手一拂,解开贺雪真的禁制。   贺雪真立刻撞进何静书怀里,用力抱紧了他。   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荧徽剑尊与贺雪真的合籍大典,主角之一却抱紧了第三个人;   何静书也呆住了。   他难以置信,期盼了许久的高天明月,竟会这样热烈地撞入怀中。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他深恐自己自作多情,误解了贺雪真的意图,又怕惊破了美梦,宁愿用永生的孤独,换取这短暂的片刻欢愉。   然后他感觉到肩膀湿了。   贺雪真哭得眼睛通红,抬头看着何静书,“我以为你做了妖族圣子,就忘了我。”   何静书怔怔看着他,断然道:“怎么会。”   荧徽剑尊怒道:“真儿,到我这里来!”   贺雪真甚至不愿回头看他一眼,抓着何静书的手:“我不要与孟雪乡合籍,静书,你带我走吧!”   这一句话宛如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里。   所有人都哗然了。   谢玄怒道:“贺雪真,合籍岂是儿戏?!你怎么能拿剑尊的脸面开玩笑?!”   贺雪真冷淡道:“我从未同意过合籍一事,宗主难道不知?我被剑尊控制了身体,宗主难道看不出来?!”   何静书道:“我妖族圣子的朋友,还轮不到你来问罪。雪真,我这就带你走。”   荧徽剑尊怒极,名为理智的弦尽数崩断,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放开贺雪真!”   何静书把贺雪真推到身后的妖族队伍中,飞身而上,与荧徽剑尊斗法。   两人打得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云层竟都被他们席卷而去,宛如龙卷风倏然相撞。众人有修为护身,勉强站定。贺雪真修为尚浅,被妖族左右护法护得严严实实。   贺雪真看着何静书,目不转睛。他不知道妖族圣子究竟是个什么修为,荧徽剑尊又是极厉害的剑道至尊,他只怕何静书在荧徽剑尊手下吃了亏,又恨自己修为浅,帮不上何静书的忙。   莫还陵在一旁干着急,心知孟雪乡这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向谢玄提议:“宗主,你我一起上,将两人分开,如何?这么打下去,我怕这垂云之乡也要塌了。”   谢玄也是这般想法,两人纵身而上,搅入战局,片刻后,一人一个,终于将杀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莫还陵制着清醒理智的何静书尚不算什么,谢玄那头就很是吃力,拼死压制着孟雪乡,连声劝道:“剑尊别打了!这样打下去,只怕咱们仙门又要与妖族大战一场!”   孟雪乡如何听得进去。   谢玄提议道:“剑尊不如想办法让贺雪真恢复记忆吧!恢复了记忆,他又是那个对剑尊用情至深的贺雪真了。” 第109章 世界五   荧徽剑尊一怔, 看向贺雪真。   他似是听进了劝,眼神渐渐清醒了些许,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见他终于冷静了些, 莫还陵松开何静书,走向他, 跟着劝道:“老孟,你好好想想,今日这样喜庆,非得打打杀杀,也不怕惊吓了雪真么——”   话音未落, 莫还陵却是忽然向谢玄出手!   那一招又快又急, 竟是打得谢玄措手不及,连忙后退!然而, 他已无路可退, 何静书不知何时闪身来到他身后,与莫还陵一前一后, 默契配合, 稳占上风。   天衍宗一干人等都惊呆了。   谢玄一向好脾气, 被两人联手,只是愕然, 仍带着几分风度涵养,高声道:“莫道友, 你是怎么了?被妖族迷了心智不成?”   几名长老也纷纷声援。   莫还陵高声道:“我堂堂雪境之主, 被妖族迷惑心智?谢宗主未免太也看不起我。”   这一出贺雪真也看得委实纳闷,不知究竟是怎么到这一步的?方才不是何静书与孟雪乡对决,师尊帮着拦人么?眼下怎么又成了两人联手对战谢宗主?   莫还陵嗤笑道:“那玉徽当初明明被我和老孟联手除去,是谁保下他一缕元神的?雪真当初被陷害, 很大一点原因就是前尘镜照出了他行凶的过程。圣子认定,玉徽有帮手,这个帮手便是谢宗主,我尚且不信。圣子于是说,他若与老孟起冲突,谢宗主必定会提议,让雪真恢复前世记忆。他这项提议,看似是为了老孟着想,实则还是想唤醒贺雪真,从他口中搜出妖族至宝的下落!”   谢玄惊怒,“就凭这妖狐三言两语,莫道友便认定我是玉徽的帮凶,何其可笑!你们当真相信吗?莫要中了妖族的奸计!除去我这天衍宗宗主,妖族要进犯仙门,便又少了一个绊脚石。”   何静书悠悠道:“你要如何解释,我跟贺雪真都没有杀人,却偏偏被前尘镜照出了杀人之景?两次操控前尘镜的都是你,既然法器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自然是你这个用法器的人了!”   莫还陵说:“谢宗主,你嫌疑最大,不如暂且歇下天衍宗宗主一职,由各大仙门会审,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谢玄淡淡道:“雪境之主一番话看似为我着想,却是暗藏机锋,我若不答应束手就擒,倒像我做贼心虚。可我若当真由你们捉了去,到时候要怎么往我头上泼脏水,我都无可辩白了。”   莫还陵笑道:“若是谢宗主担心妖族插手,我可以保证,妖族绝不会干涉仙门内务。更何况,这仙门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如今荧徽剑尊与各位天衍宗的长老们都在场,此外还需得请南海金光岛岛主、玉象山大梵僧、折桂宫月宫主等等各位执牛耳者,谢宗主一向与人为善,这些人大多与你交好,难道还怕被泼了脏水吗?”   今日合籍大典,并未请那许多仙门魁首,实是因孟雪乡素来独来独往,与其他人关系一般,又是逼着贺雪真与他合籍,不想节外生枝,没想到还是闹出这许多事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玄只得束了手,又追问一句:“若是你受这位妖族圣子挑拨,冤枉了我,不知又怎么说?”   莫还陵尚未答话,何静书一招手,一枚宝珠浮现在半空,瑞气千条,光芒万丈,众人一看,登时为那宝珠上雄浑的灵气心折,哪怕是没见过的,登时也想到了,这就是众人争来抢去的妖族至宝!   谢玄瞪大眼睛,天衍宗的长老们亦是屏住了呼吸。   何静书微笑道:“这原本便是我东西,前世我送给贺雪真,让他拿去救孟剑尊,没想到竟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来。若是冤枉了你,这至宝便赠与你,如何?”   谢玄死死盯着宝物,竟是要努力控制,才能勉强让自己莫要流露出垂涎之色。他一振衣袖,坦然道:“那谢某便先谢过圣子慷慨了。”   众人把谢玄押了下去。   孟雪乡却是咀嚼着何静书的话,心头一震。   前世贺雪真偷走了妖族至宝,但后来无论众人如何逼问,他也不肯透露至宝的下落,他又把贺雪真一剑杀了。   他那时也很是疑惑,以为贺雪真盗宝乃是为了医治伤残的右手,可竟没想到,贺雪真是为了救他!   孟雪乡一时间心神具震,只觉得一阵锥心之痛,让他竟是呼吸都困难。   何静书还要往他心口上捅刀子,见谢玄被押走,收了至宝,继续说:“那会子孟剑尊失忆,与贺雪真在迷踪局内双宿双栖,玉徽找到两人的下落,私下里打伤了孟剑尊,又哄骗贺雪真,告知他这伤只有妖族至宝才能治。贺雪真乃是妖族半子,身负文鸾血脉,平安进了妖族禁地,与我结识。那时我好羡慕,不知是哪个幸运儿,竟能得到他这般不顾性命的真挚爱意,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把至宝赠与他。后来贺雪真离开妖族,却发现剑尊已经醒了,恢复记忆,那伤已无大碍了。他便把至宝还给了我,却是丝毫没想过要为自己留下至宝。”   他说得平淡,孟雪乡却是听得惊心动魄,愈发羞愧难当,心痛难忍。上一世到底是他辜负了贺雪真的一腔深情!   何静书心头五味杂陈。前世贺雪真一直以为那个叫白茶的朋友只是普通小狐妖,为避免他身怀至宝引来杀身之祸,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至宝去向,还特特做了个假的宝贝带在身上,玉徽便是被那个假货糊弄住了,贺雪真死后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个假东西。   他那时得知贺雪真的死讯,心痛难当,不管不顾为他报仇,被荧徽剑尊与玉徽联手重创。他有至宝护体,侥幸逃脱,躲在一个小山村的后山,沉睡多年。醒来后忘记前尘,妖族圣子之力也尽数被至宝封印,直到他身体全然恢复,才终于得以解开。   贺雪真默默听着,只觉得何静书说的那些事,太遥远了,与他已没有多大关系。   他走向何静书,孟雪乡叫道:“真儿!”   他心痛至极,眼眶发红,一向冷肃自持的人,竟是难得地当众失态,目露哀求:“真儿,前世是我有负于你!是我明明爱上了自己的徒儿,却懦弱虚伪,不敢承认!是我错了!”   贺雪真从没见过他这般放下身段,一时间怔住,缓缓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其实静书说的那些事,我听在耳中,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孟雪乡宁愿贺雪真骂他杀他,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倒好像是去捞那水里的月亮,却是无论他怎么做,发痴发疯发狂,那月亮也仍待在水里,冷静自持,从不为他所动。   但那曾经是他的月亮啊……   是曾经送入他怀中,他却没有好好珍惜的月亮。   如果不是曾经几乎要拥有,也不至于为错失而心痛。   孟雪乡泪光莹莹,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宁愿你想起过去,是打是骂,或者拿了我的命去也好。”   至少别用这样清醒的眼神看我。   孟雪乡忽然间挥手。   莫还陵叫道:“老孟!你干什么?!”   贺雪真忽然头疼得厉害,用力捂住头,痛叫一声,身子软倒,落进何静书怀里。   贺雪真再度醒来,终于不是孟雪乡坐在他的床榻边看他了。   何静书轻轻覆着他的手,面带愁容,见他醒来,欣喜道:“头还疼吗?”   贺雪真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他怔怔看着何静书,何静书收回手,有些失落:“是我逾矩了,方才我就在想,或许你醒来后,想见的第一个人其实并不是我。”   他站起身来,忍着满腔酸涩:“荧徽剑尊就在外面,我去让他进来?”   贺雪真连忙拉住何静书的手:“白茶,你不要走。”   何静书不敢相信,被贺雪真亲密地握着手,登时耳根子一红。   贺雪真拉着他跌坐到自己的床榻边,用力将他抱住,问道:“前世你是不是喜欢我?”   何静书心如擂鼓,手脚都跟着微微颤抖,眼前金星直冒。他用力按住额头,那撞了大运的激动好半晌才渐渐消退,原以为贺雪真想起前世,就要把他撇到一边了,可雪真醒来不问孟雪乡,反倒先抱紧他,应当不是他自作多情吧。   何静书小声嗯了一声。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何静书有些苦涩,说:“你对孟剑尊痴心一片,拿我当朋友,我自然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帮你,若是逾越了,我怕朋友都没得做。”   贺雪真想不到,他堂堂圣子,在自己面前竟是如此卑微,不禁心疼,搓着他的手说:“以前是我蠢笨,未能觉察,浪掷了你的真心,以后定不会了。”   何静书已是激动难忍,反身抱住贺雪真。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一声咳嗽声传来。莫还陵在外间说:“既然醒了,师尊能进来了么?”   两人松开,何静书有些尴尬,整了整衣袍,坐开了些。   莫还陵走进来,笑道:“不知我的乖徒弟醒来,还认不认我做这个师父?”   贺雪真下地倒身下拜:“师尊对我恩重如山,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莫还陵扶他起来,笑盈盈看着贺雪真,颇为欣慰,又道:“院子外头还有你一位师尊,不知你愿不愿意见他。”   贺雪真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果断道:“自然要见的,把话说清楚才好。”   他说罢,拿起一旁装着各色宝石的篮子,走出门去。 第110章 世界五(完结)   若说之前对孟雪乡还带着几分感激, 现在,想起前世的贺雪真已对他再无感情。   孟雪乡就守在院落门口,见贺雪真出来, 眼睛一亮, 只是他深知前世贺雪真被他所伤甚深,哪怕有今生这短暂的情分在, 也不可能轻易原谅他,在剑道一途所向披靡的人,在面对贺雪真的眼神时竟带上了几分忐忑。   他也会惧怕。   贺雪真的眼神却是平静的。   “孟剑尊。”   “雪真……”孟雪乡嗓音颤抖, 怔怔看着他,却没有从那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任何一点眷恋。   水中的月亮, 仍是那般清冷平静。   平静到孟雪乡有些慌了手脚。   贺雪真看着他:“无论过去多少年, 孟剑尊都不曾改变啊。我的声音, 总是一再地被你忽视。我向你表露心意, 你不想听;玉徽栽赃我是杀人凶手, 我辩解,你不相信;我说我不曾勾结妖族,求你放我一命,你置之不理;你要与我合籍,不曾管过我的想法, 你要解开前世的记忆,也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   孟雪乡一脸惭色:“我……”   贺雪真打断他:“莫要说什么你会补偿我, 我这一世原本可以平静地活着,你却一定要我想起痛苦的从前, 捅了我一刀再来说补偿,太可笑了。孟剑尊当真懂得什么叫爱吗?爱不是用别人的痛苦,来成全你自己啊。”   这话如当头棒喝, 叫孟雪乡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再说什么,不过是苍白无力的狡辩,愈发显得他的爱自私虚伪得可笑。   贺雪真叹息道:“剑尊,从前是我付错了人,你放下吧。”   他把篮子递给孟雪乡:“不用送我这些石头了,文鸾只有在孕期才会筑巢。”   孟雪乡怔然,一瞬间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瞪大眼睛,眼神称得上凄惶。   贺雪真见他不接,将篮子放在地上,拉着何静书进院子,关上门。   莫还陵见孟雪乡脸色骤然发白,打起冷战来,蜷缩在地上抖得厉害,不明所以。他扶着孟雪乡,只觉得触手冰冷,连忙问道:“老孟,你这是怎么了?”   孟雪乡打着哆嗦,眼神无助,眼中含着泪,只是他哆嗦得厉害,想说话,抖成了细碎而没有意义的□□。   莫还陵这还是头一次见孟雪乡这般作态,连忙扶着他回到他的院落内,摆灵石设阵法,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回头看去,庭中那颗梨花树轰然倾倒,孟雪乡青丝尽数披雪,神情癫狂,扭头看了他一眼,振袖飞身而去。   “老孟!”莫还陵连忙急急追赶,飞遍了天衍宗也不见孟雪乡的踪影。他叹息顿足,自问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没想到还是到了这步田地,他难免忧心忡忡,找贺雪真询问。   “雪真,你跟老孟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受了好大的刺激,疯了似的,眼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愿别惹祸。”   贺雪真倒并不意外。前世他有文鸾血脉,能以男子之身受孕,受孕后有筑巢本能。孟雪乡并不知道,见他收集漂亮宝石,还以为是他喜欢那些石头,前阵子才特意找了那一篮篮的宝石来讨好他。   陡然间得知前世两人曾有一个孩子,未出世便死在自己剑下,孟雪乡可不得发疯么。   谢玄被关押,孟雪乡这一走,偌大的天衍宗便有些乱了。几位长老谁都不服谁,争当话事人。仙门各大宗门世家为谢玄的事齐聚天衍宗,一时间宗门上下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只有贺雪真与莫还陵住的地方安静点。   贺雪真并不是天衍宗弟子,前世这宗门留给他的也只有冷嘲热讽和排挤欺辱,他本想尽快离开,无奈谢玄一事尚未结案,何静书作为妖族圣子,须得留下来参与。   有其他各大宗派世家襄助,不到十日便又找到了谢玄与玉徽勾结的证据,这一下谢玄无可辩白,只得引颈受戮,身死道消了。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孟雪乡不知所踪,莫还陵决定回雪境,贺雪真自是要跟何静书一起走的,师徒二人在垂云之乡入口处依依惜别。   贺雪真跟何静书商量,与他同去妖族,先住一阵子再说。两人上了路,御剑飞了两天,傍晚找了处客栈落脚休息。   客栈人来人往,三教九流出入其间,讨论的都是最近天衍宗的一桩桩新鲜事。荧徽剑尊合籍大典被抢亲;天衍宗宗主谢玄丑事败露……贺雪真与何静书行迹低调,进了房便不出去了。   两人两世羁绊磨砺,终于修得同床共枕之缘,自然恨不得日日腻在一处。   二人好一番亲昵,折腾累了贺雪真才休息。睡着后很快做起梦来,梦见的却都是受尽冤屈的前世。   他在梦中拼命挣扎,想要醒来,却越挣扎越痛苦,天衍宗的人嘲笑羞辱他,孟雪乡一剑伤了他右手赶走他,一张张丑恶的脸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转。   何静书自打坐中睁开眼,来到床边,捏了个诀亮出光源,照向贺雪真。   贺雪真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转动,冷汗渗入发鬓,把枕头都打湿了。他神情痛苦到近乎狰狞,何静书将手覆上他额头,神情凝重。   这不是普通的梦魇。   何静书在床榻边画下守护阵法,与贺雪真盘膝相对而坐,神识进入贺雪真的梦境中。   然后他发现,在贺雪真的梦境中,他只是那只普通的小狐妖白茶,他的法力与真实水平无关,与贺雪真的梦境有关。   前世贺雪真一直以为白茶不过普通的妖,所以即便他是妖族圣子,也无法在这梦境中发挥应有的实力。   何静书在梦境中穿梭,很快在妖族禁地里找到了九死一生的贺雪真。   他扶着贺雪真躲开禁地的陷阱追捕,躲在妖族禁地边缘。   “雪真?”   何静书忧心忡忡,贺雪真陷入梦境太深,受了重伤,如果死在梦里,他的元神也将泯灭。   贺雪真勉强睁开眼,“白茶……”   他从怀里取出妖族至宝:“帮我救救孟雪乡……”   何静书按住他的手,背起他在梦境中穿梭。他暂时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贺雪真动的手脚,但他必须尽快让贺雪真醒过来。   得想个法子。   “孟雪乡……救他……”贺雪真在他背上喃喃哀求。   “我这就带你去。”   却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谢玄挡住去路,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残酷无情的杀意。   何静书倒退一步,心中一凛,这人明明已被枭首示众,为何会出现在贺雪真的梦境中?   前世的贺雪真并不知道谢玄是坏人,与他交集不多,不应该梦见他才对啊。   “二位都在,正好一起解决了。”谢玄亮出法器,乃是一只玉笛。何静书情知决不能让他吹奏玉笛,放下贺雪真,撒开四蹄冲了上去,却被谢玄横笛一扫,打中腰腹,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在贺雪真的梦境中,白茶太弱了。   谢玄迈步而来,阴影渐渐靠近了躺在地上喘息的小狐狸:“这就是妖族圣子吗?真可惜啊。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梦境中了。”   何静书心念电转,撑起身子后退:“谢玄,你元神出窍这么久,也撑不下去了吧。我倒想知道,你能不能在贺雪真的梦境中杀死我。”   谢玄脸色一变,笑容消失,嘴角阴沉地下拉。   何静书知道自己猜中了。   玉徽习得的那种元神出窍夺舍的诡异邪法,谢玄与他同流合污,想必也会这种邪功。甚至,他□□已消亡了好几天,元神却仍然存在,他的功法,比玉徽高超多了。说不定玉徽的邪功也是他教的。   让贺雪真进入梦境的就是他吧,若能引自己入梦,将两人杀了最好,若是自己没有上钩,他在梦境中弄死贺雪真的元神,夺舍他的躯体,同样可以从自己手中骗走妖族至宝。   难怪这人当初在合籍大典上束手就擒的那般痛快,因为他还有后招。   但饶是顶尖修士,也不能在□□消亡之后,让元神永远存在,谢玄的元神,不可能撑得太久。   眼下看来只有耗。耗到谢玄元神消亡,他便可以与贺雪真离开梦境。   何静书想清楚对策,冲向贺雪真,将他甩上后背,撒开四蹄便要逃走,谢玄冷冷地盯着他,把玉笛送至唇边。   蠢货,今天谁都逃不掉!得到妖族至宝,他将重塑一具最完美的□□,登上万人之巅!   嘴唇刚触碰到玉笛,一剑斩来,谢玄头颅落地,在地上滚了两滚。   何静书倏然回头,贺雪真微微睁开眼睛。   孟雪乡披散着一头白发,站在尸体后。   谢玄剑走偏锋,最终功亏一篑,尸首分离,还未即刻死去。只见那头颅痛恨至表情狰狞,怒吼道:“孟雪乡!你这蠢货!你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你当贺雪真会感激你吗?蠢货!你把仙骨换给他,他知道吗——”   贺雪真愕然,听不懂似的。   孟雪乡再出一剑,叫嚣声戛然而止。   谢玄的尸体化作尘埃,整个梦境开始崩塌,碎裂。   何静书睁开眼睛,贺雪真也终于醒了过来,身子一软,瘫在何静书身上。   孟雪乡能入梦境,他本人必定在这客栈左近。   何静书一挥手推开窗,果然,只见月色下,孟雪乡披头散发,站在对面楼顶。   他已神智不清,全凭本能悄悄尾随两人,感知到贺雪真元神波动,于是入梦杀了谢玄。见贺雪真终于醒来,他那蒙昧如野兽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懵懂的欢喜。   他转身要走,贺雪真叫道:“你等等!孟雪乡!我不要欠你的!”   孟雪乡回过头,贺雪真挣扎着站起来,来到窗口,祭出摇光剑:“你的仙骨,我还给你!”   眼见他要剔肉还骨,何静书连忙冲上来按住他。孟雪乡则懵懂地看着,似是不明所以,喉咙内发出赫赫声。   “我才不要欠他的!”贺雪真发起狠来,想到自己的右手,原来是被孟雪乡救的,他便如鲠在喉。   何静书与他僵持着,温柔劝说道:“原本便是他错怪你,一剑伤了你的手,用仙骨还你也是应该的。你若想还他,我用别的还他。何苦要伤你自己的身?”   他用力一捏,贺雪真脱了力,摇光剑落在地上。   何静书从芥子空间内取出一物,是那枚妖族至宝。他把至宝掷给孟雪乡:“这就是人人都趋之若鹜的妖族至宝,它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拿去吧!”   孟雪乡懵懂地接过,看了贺雪真片刻,转身走了。   贺雪真跟何静书来到妖族后,第一件事便是给莫还陵发讯息,向他报平安,说了在客栈被谢玄元神偷袭,被孟雪乡所救的事。   莫还陵听说孟雪乡如今神智不清,不禁唏嘘又无奈,他曾找过孟雪乡,却不知孟雪乡究竟带着妖族至宝去了哪里,以他的修为,应当不至于遇到危险。   贺雪真在妖族住了小半年,想家得厉害,何静书于是带着他回到当初的小山村暂居,在贺家父母的住所边另起了一处屋子,在贺家父母与妖族左右护法的见证下,跟贺雪真拜堂成亲了。   红烛下,两人相拥在一起,这一次,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第111章 主世界:一   这一世贺雪真与何静书活到了一千多岁, 别说七年之痒,便是到七百年,两人依然是情深意笃。   不过刚在一起的头两年, 他偶尔会生出些许困惑。何静书前世作为白茶陪伴在身边时, 并没有表现得多厉害,反而时不时跟他撒娇, 受了伤要他安慰,作为小狐狸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时,也和白茶一个调调。因此虽然何静书恢复了圣子的身份, 甚至当着他的面与荧徽剑尊打了个平手,他还是会有一种“静书很柔弱需要我保护”的陈旧潜意识。   所以他跟随何静书一起去妖族, 免得静书被妖族的人欺负。   但在一起之后, 他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何静书没有他想的那么柔弱。甚至, 他发现静书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欺负他。   在一起生活久了, 渐渐发现了静书的本质,他只是外表看似柔弱罢了,其实一肚子坏水,别说妖族,就是仙门这些人, 也没哪个人能玩的过他。   但这家伙的软肋是自己。   明明很强大,但还是时不时跟贺雪真撒娇, 贺雪真虽然看穿了他,仍乐得陪他演戏。贺雪真是内敛低调的性子, 一般人看不出两人关系有多好,只有莫还陵来妖族小住时,与两人每天走动, 时不时便会能看到何静书与贺雪真撒娇亲昵的作态,看得莫还陵这孤家寡人大受刺激。   时至今日,莫还陵不得不承认,何静书才懂得如何爱人。他也同情孟雪乡为人蒙骗利用,一次次伤害了贺雪真,也曾经想过两人如果能重来,孟雪乡或许也能给贺雪真幸福。   他曾经为孟雪乡可惜,但现在更心疼贺雪真。孟雪乡不懂得如何爱人,并不是贺雪真的错,没道理要他牺牲自己,用一次次的伤痛给孟雪乡增添经验。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他见过孟雪乡一次,孟雪乡神智清醒了许多,身边带着个孩子,孩子有几分文鸾血脉,令他感到困惑。   孟雪乡带孩子避世隐居,再度见到那孩子时,是孟雪乡兵解之后,孩子去妖族见了贺雪真一面。那时莫还陵才知道,原来孟雪乡得到了妖族至宝,回溯时空,救下了贺雪真肚子里的孩子。   那孩子是前世的贺雪真跟孟雪乡的。现在贺雪真已经转世,更何况身边也有了何静书,孩子懂事,只与贺雪真见了一面,并未过多纠缠。他得到孟雪乡多年教导,再加上天资聪颖,挑选了一处洞天福地开宗立派,不过一百年,便隐隐有了成为仙门第一宗的架势。   他对自己的身世并不避讳,甚至放出话来,谁敢得罪贺雪真,便是踩他的脸。贺雪真简直哭笑不得,陡然间成了仙门与妖族都要礼待的人物,委实有些不习惯。   这一世他走在何静书前头,魂魄离体之后,他恢复记忆,在白雾中没等多久,阿皎的魂魄便来找他了。   没过多久,度厄星君出现,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贺雪真问道:“度厄星君这是怎么了?还不快送我们进入下一世?”   度厄星君叹道:“摇光微,你如此执迷不悟,以致太上无情之道松动,帝君说了,若放任你再轮回下去,怕不是让你证道,而是让你毁道。”   贺雪真凛起神色,问道:“太白荧想做什么?”   “帝君说,当初罚你下界,是为助你证得大道,你白白浪费帝君的一片苦心,帝君却不能看你误入歧途执迷不悟,且随我回天界,听候发落吧。”   太白荧如此独断专行,横插一手,贺雪真不算意外。他与阿皎对视一眼,两人已悄悄用雪狼族秘术把魂魄绑定在一起,唯有两人中任意一人心甘情愿被分开,否则他们将生生世世在一起。   度厄星君一挥手,带着贺雪真离开。   阿皎则被留在了白雾之中,片刻后,一个修长高挑的男人出现了。   阿皎翘起嘴角:“想不到天界帝君竟会亲自来取我性命,真是荣幸啊。”   男人的面目与崔治、傅明霜、孟雪乡等人有□□分相似。他便是贺雪真的师兄,帝君太白荧。   太白荧冷淡开口:“你不过是一缕有违天道的残魂,即便我不出手,你也将在轮回之中耗尽魂力,我不过是送你一程罢了。”   “说的这般好听,我看你不过是妒忌我得到了阿遥的宠爱。啧啧,贵为天界帝君,却如此卑微可怜,与一个残魂争宠而不可得。”   太白荧神情冷漠:“我与摇光微的同门之谊,早在他亲手手刃师尊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除此之外,我对他别无其他念头,你逞这口舌之利,又有什么意义。”   他说罢,一挥手,一道神光打向阿皎半透明的魂魄,魂魄倏然一闪,竟在白雾中消失了。   太白荧皱起眉,掐算片刻,脸现薄怒,冷哼一声:“执迷不悟!”   说罢,转身离去。   贺雪真被度厄星君送回自己的洞府。这地方他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回来过,一时间有些陌生,在自己惯常修行的地方坐了片刻,梳理了下界记忆,即便被太白荧的残魂转生折磨了百世,可最终能遇到阿皎,他不亏。   贺雪真默念秘法,很快,阿皎的残魂出现,微微一晃,落在地上。   贺雪真欣喜上前,想要抱抱他,可惜的是现在他已不是魂魄之身,双手只能从阿皎的身躯中穿过,阿皎的存在有违天道,只怕他用雪狼族的秘术,也无法让他在仙界停留太久,需得想个法子为他重塑仙身才行啊。   阿皎却无忧无虑,四处打量贺雪真的洞府,笑道:“阿遥,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贺雪真点头:“我带你转转吧。”   他年幼时便与阿皎相遇,做了朋友,后来雪狼族全族罹难,他侥幸逃脱,被阿皎藏在九尾狐的驻地。仇家追杀而至,阿皎为了保护他,年纪轻轻便没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没有一万年,也有六千年了吧。如今的天界已大变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带阿皎四处都看一遍。   阿皎不仅对他的住处兴致勃勃,对自己死去之后他的遭遇也同样很有兴致。反正贺雪真现在是神仙,不需要休息,便跟阿皎说起了那之后的事情。   阿皎拼了自己的性命助他逃走,他不要命地逃,却仍被仇家追上。命悬一线时,一名中年男子从天而降从天而降,救下了他。   这中年男子原来是龙族后裔,正在调查五大上古神族几乎惨遭灭族一事。他带着个白衣少年,是凤族的后裔,中年男子叫他阿荧。   “那白衣少年是太白荧?”   贺雪真点点头。   中年男子后来收了自己做徒弟,白衣少年是他的师兄,叫太白荧。调查五大族被灭一事一无所获,但两个失孤少年却很快玩到了一起,感情日益深厚。   直到后来——   贺雪真捂住头。   “怎么了?”阿皎的魂魄状态没办法触碰到贺雪真,看贺雪真头疼蹙眉,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不记得了……”贺雪真摇摇头,实在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想便觉得头疼得厉害。   他调息片刻,好了一些,对阿皎说:“后来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死了,太白荧恨我……”   倘若太白荧当真对自己没有那种感情,贺雪真绝不至于自作多情,对他痴缠不休。太白荧像是把师父的死怪在了他的头上,对他痛恨疏远,当上天族帝君后,更是罚他做了个牧云的小神仙。   贺雪真是雪狼族出身,牧云与牧羊何异?太白荧这是嘲他是狗,这对雪狼族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啊。   后来传出太白荧与龙族贵女定亲的消息,他找到太白荧,想问个清楚,却一时情急,冒犯了太白荧,被他罚入下界,在三千世界中历经痛苦轮回,不入太上忘情道,不许他回来。   可现在他太上忘情道已濒临破灭,太白荧却让度厄星君带他回来,这般自己打自己的脸,是看到他跟阿皎在一起,着急了么?   无论他怎么想,都随他去吧,贺雪真已懒得在太白荧身上多费心思。   阿皎站在一边,陷入沉思。太白荧说,阿遥曾手刃师尊,阿遥却不记得此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遥绝不是忘恩负义,残酷无情之人,他若当真手刃了那龙族师尊,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两人在洞府内逛了一圈,洞府外传来一年轻人的叫门声:“摇光!摇光!在家吗?”   这声音乃是贺雪真在天界的好友,碧霞元君。   阿皎摇身一转,消失在空气中,贺雪真打开门。   碧霞元君乐呵呵走进来,“回来得这么快,看来你这太上无情道十分顺利啊。我就知道,你性子冷清清的,最是适合这太上忘情道的。”   贺雪真说:“我证道失败了。”   碧霞元君一怔,疑惑道:“怎么会?证道失败,度厄星君那小子怎么会让你回来?”   “帝君让我回来的。像是有别的惩罚在等我吧。”贺雪真无所谓,一屁股坐在碧霞对面,拿起他带来的酒闻了闻,问道:“西海园内的葡萄该熟了吧,下次看我,带些葡萄来,酒就用不着了。”   碧霞再一怔,上下打量贺雪真:“摇光啊摇光,你这番证道虽然失败,依我看心境却变了不少啊。帝君要罚你,难道你就不着急?”   贺雪真轻轻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有什么好急的?你且看着吧。” 第112章 主世界:二   贺雪真在洞府内禁足三日, 三日后,由天兵索了,带到上阳殿前究问。   太白荧遥遥端坐上位, 众神君分列两旁。贺雪真看着太白荧, 曾经他以为自己离这位师兄很近,后来又觉得很远,现在么, 他与太白荧是远是近, 已经不是他挂心的事了。   太白荧冷漠的声音问道:“摇光微, 本帝君让你下界轮回,本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在情之一字上执迷不悟,自毁道行——”   话音未落, 贺雪真轻笑一声。这笑声虽轻, 可在场的神君们谁不是耳聪目明之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包含嘲讽的笑声。   此前贺雪真从未当众下过帝君的面子, 他这冷冷的一声嘲笑,让众仙家听得都是暗暗心惊。   太白荧脸色不变, 问道:“摇光微, 你对本帝君所言若有什么不满, 不妨直说。”   贺雪真痛快道:“既然是帝君让我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这天界从来不禁止仙家相恋通婚, 甚至帝君也与龙族贵女互有婚约, 怎么到了本星君这里,便成了在情字上执迷不悟,自毁道行了?难道我摇光微不配喜欢人吗?”   太白荧尚未说话,站在他下首一仙家斥道:“摇光星君莫要诡辩, 两情相悦与纠缠不休岂能一概而论。帝君顾惜同门之谊,为你留几分面子,你却不知悔改。分明是你痴缠帝君,帝君才要你下界受罚,证得太上忘情之道。你证道失败,合该受罚,还有什么好说?”   碧霞元君驳斥道:“摇光纠缠帝君,的确是他的错,但如今他已经悔改,斩断情丝,此后也不会再痴缠帝君,为何还要惩罚他?这就是所谓的帝君顾惜同门之谊么?”   “若当真悔改,斩断情丝,怎会证道失败?”   贺雪真接过话茬,解释道:“碧霞元君说的没错,本星君现在对帝君已斩断妄念,之所以证道失败,是因为我在下界轮回证道中,爱上了别人。如今我只想与所爱之人携手相伴,此生都不会再对帝君动不该有的绮念。”   众仙君登时惊讶,当初摇光微待帝君是如何痴心的,他们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因着这份痴情,也不会在听闻帝君与龙女订婚时失态纠缠,惹怒帝君,被罚下界轮回。没想到摇光微居然会改变心意,移情别恋,爱上其他人。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啊。   太白荧神色微微一动。早在轮回池中,他便看过摇光星君入道的经历。摇光微会爱上他的分魂化身,他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经历了百世轮回,摇光微与那凡人却没有一世能修得圆满。摇光微在证道中当真做到了断情绝爱,他是知道的,但看到摇光微亲口说出已对自己斩断妄念,甚至爱上了别人,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没来由的不快。   贺雪真继续说:“不怕各位笑话,我在下界入道证道的过程,都可在轮回池中查看。各位仙家神君,若不信我所言,尽可前往轮回池考证。我摇光星君不怕什么惩罚,但——”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太白荧,翘起嘴角,眼神冰冷:“我对所爱之人的心意,不想被任何人曲解。”   有与贺雪真关系好的神君仙君为他说话求情,太白荧索性便放他一马,敲打几句,掠过不提。   贺雪真与碧霞元君一道离开上阳殿,他仍去牧云司归位,第二日便领了职司牌,驱赶云层沿着定轨流动。   今日他的日程排满了,匆匆将云层赶到近地处,配合雷电之神下了几场雨,又在日落前赶到极西之地,与碧霞一道收拢云层。此刻若从地面抬头看,便能看见西天绚烂夺目的彩霞。   此刻星辰已陈列在空,贺雪真与碧霞一道闲聊着回家。贺雪真担任牧云一职已有上百年,前任的碧霞元君,还是他送走的。他名叫摇光微,本可做个闲散星君,但却被罚来做牧云这中体力活,整天介东飘西荡来回奔波,当初似乎是他犯了什么事,开罪了太白荧。   贺雪真仔细回忆,试图想起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头又疼了起来。   阿皎及时现身,扶着他在一边坐下,问道:“又头疼了么?”   贺雪真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别去想了。”阿皎蹲在一边,关切地看着贺雪真。   贺雪真当真不再去想,头疼渐渐好了。他看着阿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阿皎的魂体比之之前,变透了许多。   难怪太白荧应当算到了这缕残魂跟着他回天界,却一直没有插手,要不了多久,天道自会让阿皎的残魂消弭。   可恨,阿皎现在是魂体状态,他连碰都碰不着。   贺雪真眼中的焦虑痛惜,阿皎都看在眼里,笑盈盈道:“阿遥在心疼我,是不是?”   贺雪真沉默不语,清亮的眼眸水洗过似的,伤感地看他。   阿皎贴着他的耳朵:“若是心疼,咱们更该好好珍惜这在一起的时间。你说是不是?”   他目光灼灼,含笑盯着贺雪真猛瞧。两人可是曾在下界做过近千年的夫妻的,贺雪真怎么会看不懂他这眼神,登时耳根子一红,问道:“你都变成魂体了,还能怎么做?”   阿皎贴着他:“怎么不能?你且躺着,将衣衫除了。”   贺雪真一一照做,阿皎又贴着他的耳朵,耳语一句。贺雪真脸皮子薄,半晌不肯动手,反倒将衣服又穿上了,“还是不要了!我这洞府虽然没什么人来,但若是教人看了去,还当我发花痴症了。”   阿皎垂下肩膀,落寞道:“是了,也是怪我没用,不能亲力亲为。不知我这魂体什么时候被天道收了去,你这脸这身段,我看一次少一次。阿遥,待我走了,你千万别忘了我,好不好?”   贺雪真岂能不知道他惯爱演戏,这是在以退为进呢。只是阿皎说的也没错,在天道的消磨下,不知他的魂体还能撑多久,两人能相处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贺雪真登时心软了,阿皎岂能看不出来,自是得意,贴着他亲密耳语,指导他该如何行事。待贺雪真终于自给自足,阿皎眼眸中亦滑过一丝餍足,轻轻贴着贺雪真的耳垂含住,虚虚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过了两旬,贺雪真这天领到的命令是前往东极之海上布云,东极之海毗邻东极之颠,生活着鲛人。   贺雪真布云时,看见一行人拥拥簇簇,从东极之巅出来,片刻间便靠近了,脸也能看清楚,是太白荧的大驾。   太白荧带着一队人马,不知刚才在东极之巅做什么了,他脸色白得厉害。一名盛装女子坐在他身侧,乃是他那名未婚妻龙女。   这龙女出生时,贺雪真已拜在师尊座下,还曾经抱过这小丫头。只是她越长大,性子便越是古怪骄纵,如今即将跟太白荧做夫妻,有太白荧好受的。   贺雪真不欲多管闲事,退至一边,等候帝君的车驾过去。龙女靠在车驾上看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把贺雪真脚下的云朵团团吹了开去。   贺雪真早提防着她恶作剧,立刻施术法,把云团拢在一块儿。龙女嘻嘻一笑,将一块鲛绡帕子抛出,飘在贺雪真肩膀上,车驾远去了。   贺雪真将鲛绡丢到东极之海上,一名小鲛人探出头来,把鲛绡顶在头上,在海里转圈。   贺雪真心念一动,落在东极之海边,问那名小鲛人:“你们鲛人族的长老在吗?我是摇光星君,有事想向他请教。”   东极之海的鲛人群落人数稀少,但却非常长寿。这位鲛人族的长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或许知道如何救阿皎。   太阳快落山了,贺雪真拜别鲛人族长老,驱赶着云层与碧霞元君回合,两人收了云,贺雪真说:“明日你能否替我当值?我有事,需得去一趟无尽荒原。”   碧霞元君爽快答应,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地方仙气稀薄,凶兽出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贺雪真解释:“我去找龙血灵芝。”   他从鲛人长老处得知,龙血灵芝可稳固神魂,或许能让阿皎消亡得慢一些。   碧霞元君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不是吧你,你不是说已经对帝君没感情了嘛?!”   贺雪真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去找龙血灵芝,你怎么扯到他?”   “嗯?难道你不是为帝君去找的?我可是听说了,近日东极之巅的封印有松动,帝君前往东极之巅加固封印时受了伤,龙族凤族都张罗着要替他找到那龙血灵芝治愈神魂之伤呢!”   贺雪真眯起眼睛,啐道:“你想岔了,谁管他神魂有没有受伤?”   碧霞元君擦了擦冷汗:“这就好,这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碧霞元君心里头直打鼓,毕竟摇光微到底还爱不爱帝君,只有他本人知道。万一这人心里头还惦记着帝君,岂不是折磨自己?   第二天他替贺雪真前往行云司领了任务,在四海九州转悠一圈,傍晚时分把云层送回极西之地,却见极西之地站着一个人,察觉到他靠近,那人转过身来,疑惑问道:“行云乃是摇光微的职责,何时换成你了?”   碧霞元君连忙行礼:“回禀帝君,摇光微前往无尽荒原寻找龙血灵芝了。托我替他顶几天。”   太白荧挑起眉,琢磨片刻,说:“自去忙你的吧。”   碧霞元君连忙把云层收好离开了。   太白荧仍站在原地,眺望着极西之地,喃喃道:“龙血灵芝……”   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愉悦。 第113章 主世界:三   贺雪真躲开一只巨兽, 向无尽荒原深处飞去。   这无尽荒原,曾经是上古神祗与凶神战斗过的地方。凶神无法被杀死,只能以上古神祗之力, 封印在极东、极西、极南、极北四地。上古神祗乃是龙族,战死后鲜血流淌在无尽荒原, 化作了龙血灵芝,可稳固神魂。   但这龙血灵芝有凶兽看守, 不易取得,而且六十年才现世一次,他需得尽快摘取, 阿皎魂魄日趋黯淡, 可等不到下一个六十年了。   无尽荒原越是往深处去,仙气便越是稀薄,需得速战速决,否则在这里停留久了,怕是出不去了。   贺雪真拨开地面丛生的荒草, 通过寻找凶兽的脚印,来找寻龙血灵芝。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人颐指气使的声音:“你们,散开去找,找凶兽的脚印!”   贺雪真抬头看去, 居然是龙女亲自带着龙族的仆从, 前来无尽荒原, 看来是为了太白荧而来了。   龙女也注意到了贺雪真,挑起眉,施施然飞了过来:“哟,摇光星君也来了?怎么, 你今天不需要行云布雨了吗?”   贺雪真不欲理会她,转身换个方向去。龙女身子一闪,挡在他跟前:“摇光微,我在跟你说话呢!”   贺雪真无奈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若有精力,赶紧去找龙血灵芝吧。若是我先找到,可不会分给你。”   龙女气极了,冲上前抓起贺雪真的衣襟:“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拿我当小孩子?”   贺雪真试图推开她,就在这时,两人脚下震动,正要飞身而起,脚底却似被什么黏住,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脚下一空,地面陡然凹陷,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龙女带来的侍从们连忙赶来,迟了,地面已再度合上。   贺雪真被龙女抱着,一通乱滚,好半晌才落在地上。龙女压着他,贺雪真刚要把人推开,两人忽然被什么东西一拽,拖着往深处去。   贺雪真试图挣脱,拖着他的东西却跑得极快,横冲直撞的,洞穴内的石块纷纷落下,越往深处去,仙气便越是稀薄,贺雪真只觉得手脚俱软,再拖久了,怕是力气都使不上来。   拖着他们的东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听着像是某种巨兽。忽然间,巨兽终于停下,贺雪真只觉得眼冒金星,一半是此处灵气稀薄,一半是被龙女压的。   巨兽放开了两人,吼叫一声,似是在呼唤着什么。贺雪真推开龙女爬起来,这地底的洞穴看着不大,丛生着荧蓝幽绿的植被,光线极暗,植被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贺雪真将仙气凝聚于双眼,发现植被下居然是一具具骸骨!   就在这时,龙女叫道:“是餍兽!”   餍兽便是守着龙血灵芝的凶兽!   贺雪真凝目看去,果然是餍兽没错。不多时,一阵地动山摇,另有两头餍兽从两处地道内跑了出来,三头餍兽齐齐拦在两人周围,看样子,是把他们当做食物了!   贺雪真冷哼一声,化作雪狼外形,向一头餍兽冲去,挺身而上,利爪抓向餍兽双目,两头四足之兽缠斗起来。化作兽性战斗,果然方便多了,龙女却不知在顾虑什么,不肯化作龙形,与两头小一些的餍兽缠斗在一处。   这头凶兽更厉害些,贺雪真疲于应对,自顾不暇,没空照应龙女。不到一百回合,雪狼与凶兽身躯上各添数道伤痕,龙女亦已到了山穷水尽,左支右绌的地步,雪狼催促道:“化为原型,事半功倍。”   却不知龙女在顾虑些什么,迟迟不肯化形。贺雪真管不了他,纵身一跃,躲开凶兽一击,全身毛发张开,宛如针尖,冲向凶兽!   凶兽就地一滚,雪狼却似早已料到了它的动作,一个甩尾,鞭向凶兽,顺势将凶兽按在着下,两兽僵持不下,就在这时,最小的那头凶兽冲了上来,一口咬在雪狼头颈间!   雪狼闷哼一声,苦苦支撑,这时忽听一声龙吟,龙女终于化形,一个摆尾摔开母兽,冲上前来叼住小兽,狠狠一甩!   雪狼终于得以喘息,怒吼一声,咬住凶兽咽喉,挣扎许久的凶兽终于断了气。   雪狼将尸首丢在一边,呜了一声,疼得厉害,方才一番打斗,让仙气消耗得更快了。巨龙正与另外两头凶兽厮打,稳占上风,要不了多久便能把两兽解决,雪狼于是站在不远处为它观战掠阵。   只是——看了片刻,雪狼怀疑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   龙女分明是个少女,这巨龙却是公的!   雪狼傻了眼似的,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的确是公龙没错啊!   巨龙解决两头凶兽,哼了一声,喷出鼻息,瞪着贺雪真,口吐人言:“莫要乱说,否则我杀了你灭口!”   那声音也是男子的声音。   难怪方才龙女一直不肯化形,原来是假凤虚凰,男扮女装!   雪狼噗一声化成人形,贺雪真看着巨龙,问道:“太白荧知道你是男儿身么?”   巨龙恶声恶气道:“他怎会知道,此事只有我爹娘清楚,你切莫到处乱说!”   “你以男子之身诓骗帝君,与他缔结婚约,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巨龙暴躁甩尾:“龙族与他缔结婚约,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你当我真喜欢他?!原本我提出的结婚对象是你,若不是他横插一手,现在你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贺雪真有些古怪,心说还好还好,他可不想跟这小龙崽子成亲。   这小龙崽子满月时,师尊带他和太白荧去龙宫吃酒,抱了抱这崽子,被他吐了一身的奶。这龙崽小时候倒是可爱,乖乖跟在他身后叫哥哥,大了就变了,成天阴阳怪气跟他作对,现在想来,想必是天天扮做女孩,内心苦闷扭曲了。   贺雪真问道:“你还不化作人形?你这般巨大,前方的洞穴可是过不去的。”   巨龙扭扭捏捏,犹豫片刻,终于噗一声化形了,变作一个男子,想来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贺雪真无意中扫他一眼,忽然一怔,只觉得这张脸,竟有几分像他在下界轮回时遇见的一个人——   似乎是叫尹司诚的……   巨龙遮遮掩掩,躲着他的目光,摇身一变,重新变回女子的模样,才终于自在些,催促道:“还不快走?你不急着找到龙血灵芝,救你师兄了么?”   贺雪真与她循着凶兽脚印,往洞穴深处去。他可不是要拿龙血灵芝去救太白荧,只不过前方不知还有什么危险,多个帮手自然多一分胜算。   这龙女的男子形象与尹司诚面貌相似,他并不想多问,有些事,知道了反而平添烦恼。   两人沿着脚印,终于找到了荒原地心,地心处一条火红色长蛇蜷伏,绵延向尽头,定睛一看,竟是一片火红色的灵芝!   这灵芝红得像火似的,或许当真是传说中上古神祗的血液所化。贺雪真走到灵芝从中,龙女跟了上来,说:“你听说过那个传说没有?”   贺雪真看向他。   “传说,上古神祗与凶神大战一场,终于将凶神杀死,头颅与四肢砍下,封印在东南西北四处。神祗死去后,头颅与四肢化成五件宝贝,交给跟随他征战的五大部族:龙、凤、雪狼、九尾狐、鲛人族。他的血液则流入这无尽荒原的地心深处,化作了这龙血灵芝。”   贺雪真眯起眼睛,这个传说他不禁听过,还知道得更多。据说,集齐这五件宝贝,便能获得上古神祗的传承神力!成为创世神一般的存在!他们雪狼族,就是因为这个子虚乌有的传说,遭遇灭族之祸!   贺雪真没有接茬,选定一片肉片饱满的龙血灵芝,取出匕首,小心从地脉中割取,龙女蹲下身,正要摘取龙血灵芝。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劲传来,将两人高高抛起,冲了出去。贺雪真连忙将刚摘下的龙血灵芝藏好,凝目看去,那龙血灵芝丛仿佛有了生命力,长蛇般扭动,旋转,消失于无尽的迷雾之中。   贺雪真是在无尽荒原的入口处醒来的。龙女的侍从们找到了两人,把他们带出了无尽荒原。   贺雪真醒来,立刻起身赶往洞府,龙女拦住他,伸出手:“龙血灵芝,给我。”   贺雪真皱起眉头,后退一步,冷冷道:“龙血灵芝是我找到的,凭什么给你?你若要,再回一趟地心深处便是。”   “你当我不曾找过?那地脉隐藏起来了,我听人说,这地脉六十年才出现一次,我还没来得及摘取,龙血灵芝便消失了。”龙女看着他:“罢了,看来你要亲自送给你师兄,向他邀功了?我听说你信誓旦旦,声称自己移情别恋,不再爱他,更不会再纠缠他,看来都是骗人的。”   “我不曾骗人,这龙血灵芝,不是为他找的。”贺雪真说罢,飞身离去。   龙女颇为玩味,看着贺雪真的背影远去。身旁的侍从不安道:“小主人,唯一一朵龙血灵芝被摇光星君带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龙女挥挥手:“不必慌张,我父王若怪罪,由我顶着。我现在更想看看,若太白荧知道,摇光微有龙血灵芝却不救他,他会是什么脸色,哈哈,想必会十分有趣吧。” 第114章 主世界:四   龙女两手空空回到上天界复命, 龙族、凤族的族长都在太白荧的太白殿外等着。龙族族长面色一沉,问道:“龙血灵芝呢?”   龙女丝毫不惧,神色自若:“孩儿已到了无尽荒原的地脉深处, 原本正要摘去龙血灵芝,无奈那地脉六十年现世一次,这次恰好到了时间, 孩儿慢了一步,没能摘到龙血灵芝。”   “早知小殿下如此靠不住,这寻找龙血灵芝一事, 就该交给凤族去办才是。”凤族族长开口。   凤族族长是个年轻郎君, 与太白荧沾亲带故, 算是堂弟。   万年前不止是雪狼一族与九尾狐族近乎被灭族,凤族、龙族、鲛人族也同样受到重创,太白荧的父母、长辈, 几乎都死了, 好歹太白荧出息, 继承了金乌之力, 建立了新的秩序, 成为这万仙之上的帝君, 而他的堂弟则当上了凤族的族长。   五大族惨遭毒手, 经过了这几千年的修养声息, 仍是人丁单薄。雪狼族就剩下贺雪真一个了,九尾狐族在阿皎死后, 有贺雪真帮助, 才得以繁衍生息,龙族、凤族、鲛人族亦是人丁单薄。   龙族族长自忖长凤族族长一辈,见他说话如此难听, 不由得面色一沉,训斥龙女:“不成器的东西!净知道夸夸其谈,嘴上说的漂亮!做起事来不成章法!”   凤族长脸色一黑。   龙女笑道:“父王听我说,虽然我未能取到龙血灵芝,但有一个人采到了。”   太白殿内。   “摇光微?”   凤族长神色一松,旋即有些忧虑:“帝君,想不到摇光星君采到了龙血灵芝,只怕他携宝图报。若是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帝君切莫答应。”   太白荧撑着额头,因神魂有损,脸色有些苍白。旁人以为他神魂受损,是因封印东极之巅所致,其实另有缘由,他却说不出口。   他想了想,说:“摇光星君前往无尽荒原,取来龙血灵芝,殊为不易。要如何赏他,本尊自有计较。”   龙女站在龙族长身后,暗笑不已,啧啧,现在就开始商量要如何对待摇光微了么?若是知道摇光微的龙血灵芝,不是为自己采的,不知太白荧会是什么脸色!   龙族长歉然开口:“这事说来,也怪小女无用,帝君为封印东极之巅,神魂受损,我们龙族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惭愧。”   太白荧道:“罢了,极西之地我去看过,封印无什么变化,极南、极北两处的封印,还需得龙、凤两族增派人手,一旦有异动,立即回报,不得耽搁。”   凤族长信誓旦旦:“帝君放心吧!极南之地交给我凤族,必定万无一失。帝君,那四极当真封印着上古凶神吗?凶神不是已经被灭了么?”   “凶神乃人界贪嗔痴恶欲五念所化,无法杀死,只能封印。万年前上古神祗与凶神一场鏖战后,以性命为代价,将其封印在天之四处,千万年来都不曾出现问题,东极之巅的封印为什么会忽然松动,可查清楚了没有?”   “已着人前去鲛人族询问了。”   太白荧点点头。   凤族长看了一眼殿外,疑惑道:“摇光微既然得到了龙血灵芝,为何还不送来?罢了,我派人去一趟吧。”   凤族出了太白殿,太白荧亦望着殿外。   太白荧曾经想过,自己与摇光微,的确曾经亲密无间,但所有的情谊,都在摇光微手刃师尊后当然无存,他视师尊如父,没有杀死摇光微为他报仇,已经是对摇光微网开一面了。   他已经与摇光微决裂,所以,摇光微对他忘情自然是最好不过。   理智知道如此最好,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来到轮回池边,看着摇光微在轮回中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曾经有多痴缠,后来便有多决绝。   他甚至悄悄分出化身,附在那叫凤律的男子身上,却还是无法打动摇光微。   如果仅仅是如此,他不至于失态,直到他看见,摇光微把他的感情,给了另外一个人。甚至愿意为了那个人,放弃天界的一切,永远沉沦于下界轮回。   太白荧的神魂受损,便是这么来的。   在朝阳殿上,摇光微已经表明了心迹,从此以后不会在纠缠自己,太白荧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一中心情,只知道自己的内心宛如一潭死水,可听说摇光微为自己前去取得龙血灵芝,那谭死水终于有了波动。   对摇光微而言,曾经亲密无间抵足而眠的同门之情,到底不是能那般轻易忘却的吧。   太白荧微微翘起嘴角,思绪放远。片刻后,凤族长回到太白殿内,脸色难看。   “方才我差人去问摇光微,他竟说,那龙血灵芝,是为别人去取的。”凤族长神情晦暗,揣测道:“难道他当真要挟宝图报?当真是贪得无厌!”   “这样么……”太白荧垂下眼眸,“罢了,不过是再等六十年而已。随他吧。”   凤族长派人找来时,贺雪真已经将龙血灵芝炼化,让阿皎服下了。他正忙着关注阿皎的反应,哪有心情应对凤族来使,匆匆将人打发了,回到阿皎身边。   阿皎盘膝打坐,吸收龙血灵芝,之间他魂魄一会儿变浓一会儿变淡,待魂魄终于不再变化时,看起来凝实多了。   贺雪真伸手,试探地摸了摸,触手微凉,不是他的错觉。   阿皎仍然盘膝而坐,闭着眼睛,胸膛一点血红色不停流转——他还未将龙血灵芝全部克化。   贺雪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引星辰之力,在他周身布下隐藏防御的结界。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有人靠近洞府,赶到入口处,凤族长带着人气势汹汹赶到,恶狠狠盯着贺雪真:“摇光星君,你究竟有什么要求,莫要扭手扭脚,藏藏掖掖,只管说来!”   贺雪真疑惑不解:“你要我说什么?”   凤族长瞪着他:“莫要装憨了,你要怎样,才肯把龙血灵芝交出来?帝君如今神魂受损,等着龙血灵芝疗伤呢!”   贺雪真十分不快:“是你太蠢听不懂人话么?我早便答复了你的手下,龙血灵芝,是我采来给别人用的。帝君等着龙血灵芝急用,你怎么不去无尽荒原采灵芝去,来我门前吆喝,当我摇光微是吃素的?!”   这劈头盖脸一番话,骂得凤族长脸面荡然无存。他简直怒极,虽然他修为不敌摇光微,但因着与帝君沾亲带故,走到哪儿不被人礼让三分,这摇光微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凤族长清唳一声,化作凤凰,一抖双翅,战意凛然。贺雪真怡然不惧,念诀接引星辰之力,眼看一场厮杀一触即发,电光火石间,一道神力传来,将两人分了开去。   高处,太白荧峨冠博带,袍袖列列,仪范清冷,俯瞰两人:“凤萧,回来!”   凤凰抖了抖翎羽,放松下来,化为人形,向太白荧告状:“帝君,这摇光微好生傲慢无礼——”   太白荧脸面都让他丢进了,气恼至极,脸色发白,断喝道:“够了!回来!”   他的怒气几乎凝成实质,周围闪现出细小火花,噼里啪啦,炸的凤族长翎毛倒竖,不敢再说什么。   他正欲离去,贺雪真高声道:“慢着!你来我门前叫嚷一通,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   凤萧诧异,问道:“你要怎样?”   “我虽然只是一个牧云的小仙,可到底是雪狼族的族长,是继承了摇光星星辰之力的星君。你凤萧算什么东西,日月星辰,哪处星宿认可了你?来我这里造次,凭你也配?!”   众所周知,凤萧是太白荧的人,贺雪真这一巴掌,打的是太白荧。凤萧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这摇光微居然如此轻狂,他说不出话来。   贺雪真逼身上前:“今天你若是不给我道歉,休想全须全尾从我这里离开!”   太白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凤萧,向摇光星君道歉。”   凤萧看着他,面露犹疑哀求之色,太白荧只是冷冷看着,脸色比之前更为难看。   凤萧情知,今天的确是他理亏,万般无奈,他只得不情不愿、一字一顿:“抱歉,方才多有冒犯,请摇光星君海涵。”   贺雪真这才让开一条路。   凤萧迫不及待地飞到太白荧身边,咬牙恨恨盯着贺雪真。   太白荧冷声道:“摇光星君,你执意把有违天道的残魂强留天界,不知这摇光星还会不会继续认可你?”   贺雪真冷淡道:“不牢帝君费心了。若想看我的笑话,等我从摇光星君这位置上滚蛋再说吧。”   太白荧拂袖而去。   贺雪真与凤族长闹矛盾,很快便传遍了天界。第二天傍晚贺雪真把云赶回极西之地时,碧霞元君小声问他:“听说昨天你跟凤萧吵起来了?是不是真的?”   贺雪真说:“雪狼族并不比凤族矮一头,他屡次三番踩到我头上来,从前我是看在太白荧的面子上让着他,现在没什么好让的。”   碧霞元君拍手道:“干的好!干的漂亮!凤萧那厮不过是凤族的族长罢了,仗着他是帝君的堂弟,恁地嚣张!我好歹也是继承了云霞之力的元君,倒总被他当个随从似的呼来喝去。这口气我早就咽不下去了。”   贺雪真扫他一眼,他深知碧霞这厮怂怂的性子,现在嘴上骂得很,待见到凤萧,还是不敢大声说话的。   他催促道:“莫要啰嗦了,随我一起收了云吧。”   两人收了云,远处便是极西之地的封印,贺雪真遥遥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 第115章 主世界:四   贺雪真脸色变了, 碧霞元君注意到,问道:“怎么了?”   “极西之地的封印怎么会松动?这几天都有谁来过?”   “除了我,就是帝君了。封印松动可是大事,我去上头禀报。”碧霞元君说罢, 飞身离开。   贺雪真不禁思索。   碧霞是为了每日工作, 太白荧来这里做什么?   就在贺雪真思索的当儿, 前方一行人飞来,挡住了贺雪真的去路。   来人是凤族长。   他还带了四人, 气势汹汹,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贺雪真冷漠地盯着他, 这死鸟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看来今天是非得打一场不可了。   凤萧被贺雪真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 一时间竟有中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后颈一阵发凉。但他今天可是有备而来, 他自知实力不敌贺雪真, 还特意带了四名帮手,个个都是族中好手, 今天势要让贺雪真脱下一层皮来不可。   “摇光微,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雪狼族早已不复存在, 你这独狼也好意思在我跟前称族长?今天非得给你点厉害瞧瞧!”凤萧一挥手,身后四名凤族族人冲上来,猛地里白光一闪, 贺雪真已化作原型,裹挟星辰之力, 与四人冲杀在一起。   凤萧在一旁观战,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哪知道这摇光微一挑四也临阵不惧, 甚至越杀越勇,四名族中好手,竟渐渐落入下风。   凤萧脸色难看,又看了片刻,只见雪狼纵身一跃,将一名族人扑倒在地,狼尾一扫,甩开另三人。四人索性化成原型,四只鸟儿展翅起飞,雪狼怒吼一声,白光一闪,星辰之力闪现,除却一只飞得快的,其他三人悉数被星辰之力困在了半空。   “哼,不愧是摇光星的力量。摇光微,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运气好,被摇光星选中罢了!”   雪狼抖了抖一身白毛,嗤笑道:“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帝君运气好,被金乌选中罢了。”   凤萧脸色一阵白一阵黑,一个咬牙,自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枚玉鼎。雪狼惊疑着后退一步,冷冷道:“为了对付我,把族中至宝都取来了。若这宝贝磕着碰着,我可不赔。”   这便是上古神祗死后所化的至宝,五族各存其一。   凤萧得意洋洋:“看来你是怕了!向我说声对不起,再磕三个响头,我便放了你。”   雪狼哼了一声,:“废物拿了宝贝,也是废物。”   凤萧大怒,催动咒语,只见那玉鼎渐渐变大,罩向雪狼。雪狼闪身躲避,星辰之力闪过,玉鼎却是毫发无损。   凤萧继续催动咒语,那玉鼎追着雪狼,竟把被星辰之力困住的三只鸟儿罩入了鼎中。雪狼怒道:“凤萧,你失心疯了?连族人性命都不顾惜了?!”   凤萧不为所动。余下的那名族人站在一边看着,不禁齿寒。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雷电闪过,一盛装女子从天而降,抛出一片鲛绡,将玉鼎裹住。女子挡在雪狼面前,噙着冷笑看着凤萧:“连凤族至宝都拿出来了,真要闹出人命来,不知你凤族长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凤萧见到龙女,脸色一变,骂道:“你这婆娘,到底是谁的未婚妻?”   龙女嘲笑道:“是谁的未婚妻,都跟你没关系,赶紧收了你的破鼎滚蛋!”   凤萧怒极了,念动术法催动玉鼎,鲛绡眼看就要被撑破,龙女念动术法,勉力支撑。雪狼怒吼一声,冲向凤萧,将人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巨响,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三人齐齐呆住,看向极西之地,那里一片云尘弥漫,一片雾白之中,显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影子。   太白殿。   大殿西侧一震,那仙玉灵宝垒就的金檐玉瓦竟颤动不息,殿内把守的天兵齐齐色变,看向西方。   碧霞被拦在太白殿外,察觉到西方震动,脸色一变,顾不上什么礼节,推开天兵闯了进去。   自西面不少仙君神君行色匆匆,皆是感应到西面的震动,纷纷赶来太白殿禀报的。   不过片刻间,一群仙家聚集在太白殿外,交头接耳,脸色难看。这时,太白荧带一队亲卫走出来,又点了几人,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极西之地去了。   碧霞元君亦在伴驾之列,被传唤到太白荧的座驾前。太白荧问道:“你何时发现封印松动的,细细说来。”   听见是贺雪真发现封印松动时,太白荧脸色微微一变,问道:“摇光微他人呢?”   “他么?”碧霞元君挠了挠头:“或许是交了差事便回洞府了,总不可能还在那儿。”   太白荧不再说话,催紧銮驾,一行人飞快赶往西方。快到地方时,迎面跑来两人,居然是龙女和贺雪真。   两人灰头土脸的,身上带着伤,在太白荧銮驾前停下。   “发生什么事了?”   “凶神出来了!”   一句话,让一队人全数色变。   “凤萧生死不知,还请帝君尽快派人前去相救。”   太白荧沉着脸:“凤萧?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雪真说:“方才凤萧向我寻仇,祭出凤族至宝,没想到那宝物被催动,竟加快了封印破解的速度。凶神出来,我与龙鸢殿下逃走,凤萧要去寻回凤族至宝,不知怎样了。”   听闻凤萧居然动用了凤族至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太白荧交代身边天兵,暂且将贺雪真与龙女送往朝阳殿,他带人前去极西之地。   贺雪真跟龙女被关押在朝阳殿内,贺雪真心事重重,他方才撒了谎,他和龙女亲眼看见凤萧死在了凶神手里,凶神夺走了凤族宝物。这下可好,凶神被放了出来,五件宝物丢了一件,这天要变了啊。   龙女翘着脚坐在一边,嗤道:“凤萧就是个蠢货,死有余辜。”   贺雪真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裙子都要滑到大腿了,挥手掀起一阵风,放下裙摆遮住双腿:“这般轻佻狂放,不怕露馅么。”   龙女盯着他看:“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我早厌倦了。摇光微,你当真不喜欢太白荧了?”   贺雪真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原先那般痴情,怎么突然想通了。早知道,你早就该入下界轮回历练了。”   贺雪真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既然不喜欢太白荧了,也该看看别人嘛。今天是谁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你想想?”   贺雪真眼神淡漠:“我已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龙血灵芝便是为他找的。”   龙女满脸不是滋味,啐了一声:“明明是我先遇见你——”   贺雪真心说,不是的,阿皎早在一万年以前便与他相识了,那时他们一起在雪域荒原上奔跑,一起去天之尽头看星星,一起盘算成年后要继承哪颗星辰的力量……   他们有很多很多的过去,也将有很美很美的将来。   龙女话未说完,一人断喝一声:“够了!你这孽中,瞎说什么浑话!”   太白荧带着一队人马,从朝阳殿外走来,龙族长大步流星,冲向龙女,显然把方才她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众仙伴随在太白荧身后,看看龙女,又看看摇光微与太白荧,满脸玩味。   龙女与贺雪真向太白荧行礼。龙族长试图补救,“帝君,小女口无遮拦,信口胡说,还请帝君不要见怪。”   太白荧淡淡一挥手,来到上位坐下,看向贺雪真与龙女:“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二人从实招来。”   贺雪真于是把凤萧来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又问道:“帝君可有找到凤族至宝?若是落到凶神的手里,只怕要有大麻烦。”   九耀星君驳斥道:“方才龙女向你表露心迹,吾等都听得分明,我看是你摇光微与龙女联手,杀死凤族长,破开封印,嫁祸给凶神,独吞了凤族至宝!”   九曜星君与凤萧关系不错,与贺雪真一向不合,他跳出来胡搅蛮缠,贺雪真并不奇怪,冷声道:“招你这么说,我与龙鸢放出了凶神,竟还能全身而退,究竟是你太看不起凶神,还是太看得起吾等?”   龙女亦跟着冷笑:“你怎么不说是凤萧犯贱,招惹摇光微在先呢?避重就轻,颠倒黑白,九曜星君真是好本事!”   九耀星君冷哼道:“凤萧已经丧命,谁知道究竟是谁先招惹谁呢。”   太白荧沉声道:“好了,朝阳殿不是你们逞口舌之利的地方。凤萧丧命,我暂代凤族族长之位,他与摇光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捉拿凶神,重新封入极西之地!”   他扫了一圈,看向龙族长:“龙澹,捉拿凶神之事,便交给龙族负责。”   贺雪真与碧霞元君一起离开,碧霞叨叨个没完,问他那凶神究竟长什么模样,封印在极西之地的,只是凶神的一颗头颅而已,一颗头颅是怎么杀掉凤萧的,凤族至宝当真落到凶神手里了吗等等,贺雪真只得告诉他,虽然极西之地只封印了一颗头颅,但那凶神力量足够强大,可幻化出四肢躯干与他们对战。   他与碧霞元君告别,回到洞府内。   阿皎仍在沉眠,贺雪真看了他片刻,给驻守在青丘的九尾狐一族发去讯息。   极西之地封印忽然被破解,凶神现世,这一切都很不寻常。但愿万年前五族几乎全灭的浩劫不会再重演。   龙族能成功捉拿凶神吗?   贺雪真不禁担忧。   他的担忧没有错,十天后传来消息,龙族遭遇凶神,大败! 第116章 主世界:六   龙族死伤不知几何, 听说连族长与龙女都受了伤。贺雪真暂时不用牧云了,成天待在洞府内等阿皎醒过来。   碧霞清闲起来,三不五时往他这儿跑, 积极向他汇报捉拿凶神的进展情况, 盘算着这天界的各位神君的战力如何等等。这天他心事重重, 一进洞府便向贺雪真嚷嚷:“你听说了没有?”   贺雪真正在修炼, 仍一动不动坐着, 眼皮也不抬:“你说吧,又是谁被派去捉拿凶神铩羽而归了?”   碧霞挥动手臂:“若只是这样就好了!我今天听司命说,极南和极北之地的封印也被破了!幸好帝君前不久才去东极之巅加固了封印,不然这凶神若当真现实,咱们全要完蛋!”   贺雪真这才动了,站起来,思索道:“怎么会这样?”   极西之地的封印破得便很是奇怪。贺雪真之前日日来往极西之地, 封印一直好好的, 他离开几天,封印忽然出现了问题, 这不蹊跷么?现在这极南与极北之地的封印也破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霞元君来传了消息, 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果然过了片刻,贺雪真收到传召,朝阳殿上人头攒动, 虽不至于人心惶惶,但也是神情凝重。   极南与极北之地的封印一破, 封印在内的凶神残肢合体,实力更是大增。太白荧准备亲自带人捉拿凶神,须得有人坐镇后方, 看守东极之巅。   他有条不紊地把事情一一安排妥当,龙族前去看守东极之巅的封印,这坐镇大营之任,则交给贺雪真。   贺雪真倒没想到他居然会点到自己,不顾反对,交托重任,当即躬身领命。朝阳殿奏对散后,贺雪真被人领着,进入太白殿,太白荧对他又是一番耳提面命。   见他说完了,贺雪真忍不住问:“帝君为何把如此重任交托给我?论战力,破军星君还在我之上。”   太白荧面色沉静:“你是我最信任的师弟。”   贺雪真哂笑:“那都是曾经了。自从——”   他声音一顿,忽然失忆了似的,自从什么?自从何时起,他就不再是太白荧亲近的好师弟了?   贺雪真按住头,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翻搅似的,让他的脑子要爆炸一般难受。   太白荧三步并作两步走来,按住他的肩膀低下头。一团莹莹白光出现在他掌心,自太阳穴钻入贺雪真头颅内。   脑中的痛感渐渐散去。   太白荧皱起眉头:“你的神识中有一道封印。怎么回事?”   贺雪真茫然摇头,注意到离太白荧太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太白荧脸色一冷,说:“待这事了了,我再帮你看看。你且去吧。明日记得准时来太白殿。”   太白荧当夜便带人离开,贺雪真第二日一早,带着阿皎的魂体来到了太白殿,按照太白荧的嘱咐,按时放出金乌之力,到傍晚时分,再一点点将金乌之力收回,事情并不算难。   过了几日,听闻太白荧带人与凶神大战一场,夺回了凤族至宝,这消息很是振奋人心,更叫贺雪真喜悦的,是这天傍晚阿皎睁开眼睛了。   阿皎似是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盯着贺雪真看了半晌,脸忽地红了,期期艾艾看着贺雪真,问道:“敢问您怎么称呼?”   贺雪真并不意外,他已从古书上得知,残魂服用龙血灵芝,又沉睡了许久,记忆力不稳定是正常的,过一会儿缓过神来便好了。   他看阿皎这懵懂害羞的模样便觉得有趣,生出逗弄之心,微笑道:“我是雪狼族的族长,你是被我抢来的伴侣,还不快来伺候我?”   阿皎一张脸红到耳根,有些激动似的,“族长想要我怎么伺候?”   好吧,贺雪真收回方才觉得他懵懂害羞的念头,阿皎这哪里有害羞的样子,看他这激动的样子!   他虚虚点了点阿皎的额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很想伺候我吗?”   阿皎小狗似的眼巴巴看着贺雪真,坦诚点头。   “喜欢我吗?”   阿皎又点头,眼睛里星光闪闪:“喜欢!喜欢的!”   “你明明是九尾狐,怎么与鸟类一般,会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产生好感?”   阿皎摇头:“虽然没见过其他人,但我知道,我只喜欢你的。”   贺雪真心中一动,见他跟孩子似的一腔赤诚,不由得觉得自己这般逗弄他,太恶劣了。他笑了笑:“你随便去走走吧,我还有事。你别走出这大殿就行。”   阿皎却不肯走,仍粘着贺雪真。贺雪真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贺雪真正准备修行,阿皎忽然贴了上来,小声念叨:“阿遥还不要我伺候么?”   他眼神已完全清醒。   贺雪真调笑道:“我倒是想让你伺候,可你伺候得了么?”   阿皎登时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脸怨念,盯着自己下身看了会儿,忽然开始运气。   贺雪真就看见他上半身渐渐变得透明,仿佛所有的魂力都被集中到下半身了似的,下半身越来越凝实,都快形成实体了。   贺雪真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连忙阻止:“打住打住!我可不想跟半截身子亲热,瘆得慌。”   阿皎馋巴巴地看着他,贺雪真说:“这里可是太白殿,你莫要胡来。”   阿皎这才放弃,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贺雪真把这阵子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阿皎思索片刻,分析道:“封印是人为破坏,这人是冲着神祗之力来的。”   贺雪真一怔,认真听他说。   “你若不信,且等着看。以太白荧的实力,动不了凶神。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提议,能对付凶神的只有那位上古神祗,神祗已经消亡,但他还留下了五件至宝。”   贺雪真明白了:“恐怕只有集齐这五件至宝,融合神祗之力,才能对付凶神。这就是那幕后之人放出凶神的用意?”   阿皎点点头:“你现在赶紧给东极之巅加派人手吧,以这幕后之人的实力,龙族那些残兵游勇,不一定能守得住。”   龙女怒吼一声,试图冲破禁制。然而,她不敢化成真龙之身,人的躯体,到底限制住了她的龙力。一头金龙围着她盘旋飞腾,不时一甩尾巴,一道罡风扫过,龙女险险避开,叫道:“父王!你醒醒!”   然而,那金龙两眼赤红,已近乎入魔状态,凭她一声空喊,自然是叫不醒的。龙女周围,龙族侍卫们呼喝厮杀,杀阵上方,一片幽暗紫云盘旋转动,不时可见电闪雷鸣,这是能祸乱心神的魔餍,若再不想办法破解,只怕覆灭在即!   龙女咬牙,苦苦支撑。她已派人前去太白殿请援兵,援兵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一具尸体从天而降,落在杀阵之中,赫然是龙女派去请援兵的龙族斥候!怎么会?这是在半道上被截杀了么?!   龙女登时绝望,激起一腔孤勇,怒喝一声,正准备化成原型决一死战,一道星辰之力从天而降,宛如巨雷闪电,轰然击向笼罩在杀阵上空的魔餍!   那是摇光微的星辰之力!   龙女精神大震,轰开禁制,怒喝一声,以真龙之力与星辰之力相辅相成,同时冲向幽暗魔餍!   终于,魔餍轰然碎裂,贺雪真率援兵从天而降!   “瞧见幕后之人没有?”   东极之巅的战场上,侍卫们正打扫战场,清点伤员,龙族长垂头坐在一边,沮丧疲惫。   贺雪真则向龙女询问战情。   龙女摇头:“我们原本守着东极之巅,不知什么时候,头顶忽然出现了这紫黑色的云层,父王很是不对劲,我正查看他的状况,军队中骤然哗变,那些入了魔的侍卫们忽然对自己人动起手来。”   贺雪真蹙着眉。龙族一些低阶侍修为不够,定力不足,被魔餍控制很正常,可龙族族长可是活了上万年的神君,怎么可能会被这魔餍控制?   他回忆着古书上的记载,沉吟不语。龙女问:“你不是坐镇仙京么?怎么会到东极之巅来?”   贺雪真原本并不打算亲自带兵前来,但阿皎劝他最好是亲自走一趟。   “我若是那幕后之人,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凶神越强大,情势越紧迫,上界这些人便越有可能拿出五件宝贝。东极之巅内封印的可是凶神的头颅和左臂,若能放出来,凶神自然实力大增。”阿皎分析完,又说:“而且,看这邸报,太白荧是在离东极之巅最远的地方,若是想要回援东极之巅,没有一天回不来,这是不是那幕后之人的刻意安排?”   贺雪真于是冒险离开太白殿,带人前来东极之巅救援,幸好他听了阿皎的话,否则若东极之巅的封印再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一早,东极之巅遇袭、摇光微率兵援救的消息传遍仙京,而太白荧的队伍,也在这个早晨回到了仙京。   朝阳殿上,太白荧坐回上位,贺雪真站在阶前,向他回报东极之巅遇袭一事。   太白荧正沉思着,九耀星君先沉不住气,站出来指责贺雪真:“帝君交给摇光星君的任务是坐镇仙京,摇光星君却私自带兵前去东极之巅,就不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吗?”   贺雪真还没开口,破军星君嗤笑道:“摇光不去东极之巅,难道还等着你九耀星君前去搭救吗?等你到了,恐怕封印都破了吧。”   众神君你一言我一语,附和破军,九耀一时间脸色涨红,很是窘迫难堪。   太白荧高声道:“好了,摇光星君所作所为没有错,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封印一破,凶神完整合体,更加麻烦。现如今诸位要考虑的,是如何对付凶神,莫要把战力消耗在内斗上。”   龙女笑道:“想必帝君已经有了对付凶神的法子了。”   太白荧眼神冷漠:“能对付凶神的,唯有上古神祗之力。各位以为呢?” 第117章 主世界:七   阿皎说的没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然会有人提出来,要用五族至宝的上古神祗之力, 对付凶神。   可贺雪真没想到, 提出这个想法的,会是太白荧。   说起来, 之前极西之地封印松动,也只有太白荧去过。   贺雪真心神忽地一乱, 想起阿皎的交代,默不作声站在一边。众神君有的赞成,有的犹豫,一时间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最终全部同意。   太白荧命人去请鲛人族、九尾狐族的现任族长。九尾狐族的现任族长与贺雪真是旧相识, 当年阿皎为了庇护他死去后, 守护五宝之一的九尾狐族同样没能逃过毒手, 贺雪真被师尊救下后, 护送九尾狐的残部换了驻地, 对他们多加照拂接济,这一族才渐渐得以繁衍下来。现任族长比贺雪真年纪小一些, 模样有几分像阿皎,与他沾了些血缘关系,名字叫阿素,性子很是倔强,甚至连太白荧都使唤不动他,只有贺雪真说话,他听得进去。   阿素跟随天兵,大步流星来到太白殿前, 见到贺雪真,收敛了几分狂傲神色,趋上前来问道:“帝君当真要我们五族拿出至宝?开什么玩笑?当年为了守住这宝贝,我们九尾狐几乎族灭。这宝贝拿出去,谁知道能不能要得回来?!”   他嗓音不小,鲛人族也是忧心忡忡,贺雪真安抚道:“且听听帝君怎么说吧。”   不多时,龙族长赶到。自上次遇袭,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精气神都衰竭了似的,垂着头跟在天兵身后进入大殿。   太白荧亮明意图,话音刚落,阿素便叫嚷开了:“帝君,可别说我们九尾狐不给你面子。一万年前我们五族遭难,为守住至宝,我们九尾狐族死伤过半。现在你说要拿去对付凶神,谁知这宝贝还能不能还来?”   太白荧沉声道:“若放任这凶神肆虐下去,九尾狐族可就不仅是死伤过半这么简单了。”   阿素抱着胳膊,一副借宝面谈的架势。太白荧看向龙族长:“龙澹,你怎么说?”   “帝君借宝,乃是为着天地苍生,我龙族自是没有二话。”   “摇光微呢?”   贺雪真颔首道:“愿听从帝君安排。”   阿素气坏了,瞪向贺雪真:“阿遥哥哥,你——”   贺雪真倒不是为了配合太白荧,这是阿皎的交代。   当然,阿皎还说了:“阿素那孩子从小就又倔又炸,他若不答应,你带他来见我便是。”   太白荧看着阿素:“阿素,你可知道,当初神祗将躯干头颅所化的五件宝贝交给五族时,是怎么交代的么?他说了,凶神无法彻底毁灭,一旦凶神再度现世,五族须得穷尽一切力量,用这五件宝物封印凶神。这宝贝,并不是给你九尾狐族的,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传下来的。”   阿素闷不吭声。   离开太白殿,贺雪真把阿素带回洞府,阿素一路上念念叨叨,咒骂太白荧,抱怨贺雪真犯糊涂。到了洞府内,他正疑惑:“阿遥哥哥,你要给我看什么?”   阿皎从里间飘出来,哼了一声:“谁准你叫他哥哥的?”   阿素神色一凛,盯着阿皎:“你这鬼魂不去投胎,藏在我哥哥的洞府作甚?咦——你胆敢学我的长相,好大的胆——”   贺雪真默默退出,把战场留给阿皎。   当年阿素是九尾狐族最年幼的孩子,还不到常人的膝盖高,就成天跟在他和阿皎身后当小兵,乖乖听他和阿皎的指挥。但愿这么久过去,他在阿皎面前还能像从前那般乖巧吧。   不多时,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是阿素的鬼哭狼嚎。待一切声音平静后,贺雪真走进去,就见阿皎端坐上位,阿素已变回了九尾狐的原型,缩在他脚下,晃动白软蓬松的大尾巴。   贺雪真看向阿皎,问道:“怎样了?”   搞定没有。   阿皎一脸得色,虚虚踢了踢脚边的九尾狐:“以后知道怎么称呼阿遥了吗?”   九尾狐乖乖道:“大嫂。”   贺雪真扶额:“我可不是问这个……”   “好了嫂子,我知道了。反正待我大哥重塑肉身,这九尾狐族长的位子还是要还给他的。既然他同意交出至宝,那我还有什么好说。”阿素闷声道。   阿素松了口,一切刻不容缓,第二日太白荧把众人召到朝阳殿上。众神君分列两侧,大殿居中放着一面星盘,星盘缺了五角,中间一处凹陷,星辰之力在星盘上缓缓运转,熠熠生辉。   四名族长并太白荧交出五件宝贝,五件宝贝流光溢彩,浮在半空,其上充斥着浓郁的仙气。哪怕只是看一眼,众人也能看出来这宝贝蕴含着庞大的神祗之力。   众人屏息凝神,五道华光闪烁,宝贝被星盘吸引飞去,恰好填补了空缺。   可星盘中间凹陷处还空着。   那里需要一朵龙血灵芝填补。   五件至宝是神祗的骨,龙血灵芝是神祗的血。   有骨无血,是无法完整继承神祗之力的。   这就是阿皎的计划。   “这幕后之人是冲着神祗之力来的,你说他是会等六十年之后前往无尽荒原采龙血灵芝,还是直接来抢现成的?”   “现成的?”   阿皎点了点自己:“自然就是我了。我的魂魄中融合了龙血灵芝的力量啊。”   “不行。”贺雪真当即激烈否决:“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阿皎看着他微微一笑。   贺雪真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他曾经用雪狼族的秘术把两人的神魂捆绑在一起,通过这个法子,才把阿皎的残魂带上了天界,除非他或者阿皎自己愿意,否则别管多么强大的人,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阿皎说:“你轮回结束后被度厄星君带走,太白荧曾经出现,试图灭杀我,但被我催动秘术逃走了。你放心吧,我会躲开的。”   阿皎虽然这么说,但贺雪真仍不放心。是阿皎告诉他:“你忘了万年前我们全族近乎被灭的仇恨了吗?这幕后之人,与当年灭了我们全族的魔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贺雪真被他说服了,于是同意了太白荧的要求,拿出了雪狼族的至宝。   他看着星盘的凹陷处,提醒道:“这里还差一片龙血灵芝,否则我们无法完全继承神祗之力。”   太白荧说:“无妨,凶神同样不完整,有五件至宝的神力,足够了。”   太白荧出兵诱敌,把凶神往仙京的方向引,在仙京西北面的寒光境迎战凶神,贺雪真则再度坐镇仙京,带着阿皎入住太白殿。   这天,太白荧麾下斥候传来求援讯息,太白荧与凶神杀得难舍难分,几乎要把寒光境捅个天崩地裂,急需仙京派兵增援,贺雪真点了破军星君,两人带队,赶往寒光境。   阿皎一个人坐在太白殿内,呼吸吐纳,凝实魂体。就在这时,太白殿内一道异光闪过,阿皎睁开眼,眼神冷厉。   猛地里,一道潮汐之力涌向阿皎,阿皎皱起眉头,闪身后退,念动咒语,魂魄一闪,当即消失了。   暗处偷袭之人大惊失色,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连忙闪念离开,却在半空中遇上了折返回来的贺雪真。   贺雪真与破军星君挡在他跟前,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夜闯太白殿,好大的胆子。”   阿皎在他身后说:“他是我们的老熟人呢,龙族长,你改换面貌,但你的潮汐之力,我是不会认错的。”   贺雪真与破军星君对视一眼,谁能想到,趁机前来偷袭的,居然会是龙族族长!   龙族族长眼眸中一道魔气闪过,骤然出手,攻向二人!   于此同时,寒光境。   星盘被安置在寒光境中央,由重兵把守,五件至宝的光芒融合在一处,莹润生光。太白荧已顺利除去凶神,杀得脱力,命人将凶神的四肢重新送回四极封印,他则坐在星盘边疗伤。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忽地站起来。身侧的天兵侍卫们一个个竟都在打盹,营地上空,一片幽暗紫云不知出现了多久,正飞速旋转,魔息在云层间缠绕穿梭,释放出闪烁电光。   太白荧一声断喝,释放出金乌之力,唤醒身侧的天兵们。天兵们从魔餍中惊醒,登时有了几分骚动慌乱,太白荧断喝一声:“守住星盘!”   说罢,竟全然不管头顶的紫色魔餍,飞身而起,冲向营地之外。   十丈之外,一人连忙退后,却被太白荧堵住了去路。太白荧衣袖振得猎猎作响,眼神冷肃:“果然是你啊,碧霞元君。”   那操控魔餍之人正是碧霞,他神情镇定,冷哼一声,全无平日跟在贺雪真身边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淡淡道:“帝君好似并不意外,早就猜到了是我吗?”   “那倒没有,你演得不错。但前些日子我查看摇光微神魂中的封印,与你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碧霞元君,你究竟是谁?”   太白荧一声断喝,忽然出手,虚空中用力一扯,碧霞仿佛整个人都被扯脱了皮,挣扎后退一步,露出原本的形貌来!   太白荧一怔:“师尊?” 第118章 番外(平行时空)   雪狼族的少族长已经成年了, 到了应该寻找配偶的年纪了。   雪狼族有个古老的传统,每一位族人成年后,都要前往其他部族, 遇见自己中意的人, 就把人抢回来做配偶。   但被看中的那方不一定就愿意被抢,如果对方奋起反抗, 抢婚失败,会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久而久之, 这项传统便被束之高阁了。   但雪狼族的少族长阿遥是个不同流俗的崽,三岁大就敢跟无尽荒原的野兽搏斗,别人不敢做的,他偏要试一试。   阿父交代他,他可是堂堂雪狼族的少族长, 抢婚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几率, 他可以从那些看起来柔弱的对象下手。   阿遥告别了雪狼族, 孤身一狼,把其他四大族转悠了一遍, 适龄的年轻人看过一圈——凤族成天在天上飞,不好抢,鲛人族遇险立刻往海里一钻,也不好下手,龙族各个威武壮硕,胸肌大到能喂奶,他牢记着阿父的交代,要挑柔弱的对象下手。   他于是锁定了九尾狐族, 但究竟要抢哪一位,他还没定下来。   他每天从青丘转悠到东极之海,这两族都眼熟他了。   雪狼族的少族长要抢婚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阿遥每天在青丘晃悠,九尾狐族的少年男女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那个人就是雪狼族的少族长吧。”   “长得真好看,你说他跟咱们少族长比,谁更好看?”   “瞧你这个痴样,我看他用不着抢,你心甘情愿跟他走。”   “他在青丘转悠好些日子了,到底看中了谁?”   一声咳嗽,少年男女见是少族长阿皎来了,登时作鸟兽散。   阿皎偷偷看了不远处的阿遥一眼,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若是闲着无事,下午便随我一起去打猎。”   打猎?阿遥的耳朵竖了起来。   打猎的话,应当就能看出来究竟谁比较柔弱,让他抢婚的胜算更大了吧。   阿遥悄悄尾随着九尾狐们,躲在山林间认真观察。嚯,这九尾狐的少族长看着还是个单薄少年,没想到打起猎来那般勇猛,一拳一个小白兔,阿遥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倒想和他比一比到底谁更厉害。   不过他没忘记,他还肩负着抢婚的使命,尾随他们来,是为了观察谁最柔弱的。他看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那是一个柔柔弱弱,唇红齿白的少年,腿短跑得慢,三步一咳五步一喘,一看就弱不禁风!   就是他了!   阿皎喘了口气,发现雪狼族的少族长已经悄悄离开,这才松下劲来,把猎物丢给小弟们,暗忖:方才我跑得够不够快,出手够不够利索,他看见我九条漂亮的尾巴了吗?   阿皎忐忑,要不是顾忌他九尾狐族少族长的面子,简直恨不得冲到那位雪狼族的少族长面前大喊:抢我吧!快抢我抢我!   他不知自己的表现是否符合对方的标准,招了个小弟问:“方才我表现如何?”   小弟懵懂点头:“很好啊,少族长的猎物最多,大家都有目共睹。”   阿皎摸着下巴沉吟:“那如果你要找配偶的话,会选择我这种吧?”   小弟脸庞一红,搓着手吞吞吐吐:“那……那是当然的了……”   阿皎得意,放下心来,飘飘然离去,雪狼族那位少族长这几天就要来抢婚了吧,他需得尽快把婚礼的用具准备好。   阿遥相定了人选,便准备抢婚了。   抢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需得一击即中。   连着几天,他在那名九尾狐少年的住处附近踩点,跟着他出行,摸清他的日常活动规律。而九尾狐的少族长阿皎等着人来抢婚,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原本笃定的心又变得忐忑,决定主动出击。   对方不来抢他,他可以送上门去嘛!   然而,终于找到雪狼族的少族长时,瞧瞧他发现了什么?!这位少族长,居然在盯梢他们九尾狐族里实力最弱的那只狐!   晴天霹雳!   阿皎躲在暗处观察,可以确定,雪狼族的少族长,真的看上了别人!   好气啊!阿皎气得脸都扭曲了。   为什么?自己这么英俊,这么健壮,这么厉害,一看就是个可以依靠的好伴侣,他怎么会看上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   阿皎咬牙切齿,不行,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看上的人,坑蒙拐骗也要弄回来!   少族长认真分析,或许,对方就是喜欢柔弱这一挂的呢?或许病弱的对象,能让雪狼族的少族长充满保护欲?   阿桑又被叫去打猎了。   他从小就弱不禁风,腿短跑不快,以前族中的年轻一辈打猎磨炼捕杀技巧时,他都是乖乖在一边看着的。但这次也是少族长叫他去,大概是叫他去凑个人头吧。   阿桑垂头丧气,已经做好了垫底的准备,哪知道向来神勇无匹的少族长,居然跑得比他还慢,喘得比他还急,自己跑着跑着险些摔一跤,抬头一看,少族长居然先哎哟一声被一颗小石子绊倒了。   嚯,这是怎么了?   众少年们登时围上来,纷纷关心:“少族长,你怎么了?”   “是啊阿皎,你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对呀?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别打猎了吧?”   阿皎叹了口气:“哎,老毛病了。这几天又犯了,拖累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少族长有病?他们怎么不知道?   阿遥原本跟着自己看中的九尾狐少年前来猎场看他们打猎,没想到上次还雄姿英发独占鳌头的九尾狐少族长,居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比他看中的那位还要柔弱啊?   这是怎么了?老毛病?   阿遥不禁犹豫,这种病弱兮兮的对象,当然更方便下手,而且九尾狐的少族长,长得特别好看,他倒不是不动心——   可他们雪狼族,可是一个意志坚定,咬定目标不放松的种族!   他已经看中了之前的少年,怎么能朝秦暮楚,轻易更改呢?总是更换自己的目标,最后只会一事无成,谁都抢不到!   九尾狐少族长很烦恼。   明明他现在柔弱到风吹就倒,阿父都惊动了,特意问他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可他发现那头小狼还是盯准了阿桑,一直在踩点跟踪,应该很快就要抢婚了。   这可怎么办?气人哪。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截胡!   阿桑战战兢兢,从昨天傍晚开始,少族长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是怕他遇到危险。说实在的,虽然最近少族长病弱到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可少族长从前积威甚重,待在他身边,真叫人胆战心惊。   少族长还对他微笑:“阿桑,你发什么抖?”   他能不抖吗,从前少族长这么微笑的时候,他就知道少族长正在肚子里酝酿坏水呢!这是谁惹少族长了?   到了晚间,两人一起去湖边饮水,猛地里一阵风蹿来,吹得湖边的草叶刷刷作响。少族长忽然按住他的头:“有危险!”   阿桑一脸茫然:“什……什么危险?”   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锐风擦过,电光火石间,少族长没有一点病弱的样子,猛地把他扑倒,那锐风擦着他们落在不远处,居然是一头雪白的狼。   阿桑一阵后怕,怎么会有狼?难道这就是那雪狼族来抢亲的少族长?!   他一阵胡思乱想,整个人都僵硬了。阿皎推了推他,生死关头似的焦急催促:“快跑啊,傻站着干什么?!”   阿桑哦了一声,傻傻地往族地跑去,雪狼欲追,被阿皎拦住,一狼一狐缠斗在一起。   阿桑终于跑到族地,拼命喘气,忽然想到,咦,他跑什么?雪狼族的少族长长得那么好看,来抢他他可是一百个愿意呀!   怎么少族长一催他,他就跑了呢?   不好!少族长怎么办?!   待阿桑叫了族人一起回去,少族长和雪狼都不见了。   阿遥叼着九尾狐,跑回了雪狼族驻地。   一声狼嗥,族人们纷纷跑出来迎接,围着阿遥称赞:“少族长好厉害啊!真的抢到对象啦?!”“这就是少族长抢来的伴侣?”   阿遥有些局促,点头:“算……算是吧!”   其实是这狐狸自己躺在地上的。   他看中的小狐狸跑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没办法,他只能把这头坏了他好事的狐狸叼回来。   狐狸躺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阿遥戳了戳它:“喂,你被我抢回来了,以后就是我的伴侣了,我会对你好的。”   九尾狐呜咽一声,似是十分害怕。   阿遥让族人带九尾狐去清洗准备,按照抢婚传统,他们今夜就要成婚。   阿遥也准备了一番,换上新衣服,进了阿父给新婚夫妻准备的房子。   他走进卧室,九尾狐已经变成了人形,换了喜服,似是有些不安地绞着手坐在床上,身子还在微微颤抖。阿遥走上前,安慰他:“你不要害怕……”   哪知道之前还瑟瑟发抖的九尾狐,忽然抓着他的手:“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说罢,不知哪来的力气,铁钳子似的圈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床上一带。阿遥一愣,来不及反应,被他压在身下。   阿皎扯下床帐,微笑着看着身下的少族长。   阿遥盯着他的瞳仁,忽然明白,先前他哪里是害怕到身体颤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第二天,日上三竿,阿遥才醒了过来。阿皎还抱着他,一条长腿架在他腰上,与他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阿遥看着窗外的日头,不禁沉思,抢婚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什么昨夜这位被抢的“新娘”,比自己还激动,还兴奋,还喜悦呢?   身后,阿皎的声音带着睡意,与几分不知餍足的贪婪:“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再来一次吧?” 第119章 主世界:八   饶是太白荧素来理性沉稳, 在见到师尊时,也是心神具震。   怎么可能?师尊不是被师弟杀了吗?   凤族遭难时,是师尊救了他, 保护他,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师尊感激敬爱,早已把师尊看做了自己的生父。   所以在得知师弟杀了师尊时, 他无法原谅。   与自己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师弟,杀死了自己视作父亲的人, 在那一天,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同时离他而去。   他无法原谅师弟,于是把他贬斥到牧云司, 甚至屡次三番拒绝师弟的示好, 在他表白心意之后, 更是将人贬至下界, 以修太上忘情之道为由,让他经历百世轮回之苦。   他折磨师弟, 却也是在折磨自己。   可若是这一切磨难的前提,压根就不存在呢?   师尊根本没死, 师弟没杀他。   太白荧眼眸颤动,难以置信。   碧霞已料到,自己一旦暴露出真面目,太白荧必定会心神大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猛地,一道电光打向太白荧,太白荧仓促闪躲,仍在犹豫, 不想对昔日的师尊出手。   碧霞动起手来却尽是狠招,招招都往太白荧的要害攻去!   “师尊!”太白荧连番躲闪,逼问道:“当年我亲眼见过你的尸首,你怎么没死?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现身?又为何化作这碧霞元君躲在天界?”   碧霞全心应战,不置一词。他看着太白荧长大,对他的了解有□□分,对战时尽占上风。偏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倏然出现,是终于赶到的贺雪真和破军星君。   看见师尊竟仍然在世,贺雪真同样吃惊不小。但师尊这幅面貌,与他所使的术法,隐隐有魔气缠绕,无论如何,此时的师尊都是敌人了!   他与破军星君合力,攻向师尊。   一番苦战,三人合力捆住了师尊。太白荧这才有余力打量贺雪真。   贺雪真见他眼神复杂,好似欲言又止,贺雪真不想与他啰嗦,避开了他,站到破军星君身后。   太白荧看向破军:“你们怎么会来?”   破军星君向太白荧解释:“帝君,摇光星君坐镇太白殿,龙族族长龙澹使调虎离山之计,妄图将我们支走,好对龙血灵芝下手。幸好摇光星君提前知会过我,我们捉住了龙澹,逼问后发现他居然入了心魔,受魔气控制,又得知了魔头夺取五大至宝的计划,于是与摇光微一道赶来。”   “魔头?”太白荧眉头微微一蹙,看向被捆得死死的师尊。捆索上带着洁净灵气,只对入魔的神仙有用。入魔越深,捆索的伤害便越大。而师尊被捆了这一会儿,身上已割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淋漓,将衣衫都濡湿了。   他早已发现了,师尊已经入魔。曾经那个傲立九天的仙君,居然会堕落至此!   贺雪真也在思索,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师尊怎么穿着碧霞的衣服?”   “他一直冒充碧霞,潜伏在上界。”太白荧叹了口气:“回仙京吧。”   太白荧出行的銮驾,是一只金翅迦楼罗。   白鸟皆听从凤族号令,这金翅迦楼罗自然也不例外。年少时,贺雪真常与太白荧一起,坐在金翅迦楼罗的背上翱翔九天,那时两人的日子好不快活惬意,师兄虽然话少,却总是十分可靠,可没想到,正是一向可靠的师兄,给了他最沉痛的记忆。   还好,上天又把阿皎,送回了他的身边。   贺雪真微微翘起嘴角,归心似箭。   太白荧却坐在金翅迦楼罗背上,按兵不动。没有他的号令,大军自然不会开拔。贺雪真十分疑惑,不知他又在磨蹭个什么劲,抬眼望去,太白荧却是在看着他的方向。   嗯?   贺雪真看看身后,并无其他人,所以太白荧是在看他?   太白荧招了招手。   贺雪真很明确了,是在叫他。   他走上前行礼,忍耐着心中的厌烦,问道:“帝君有什么吩咐?”   “上来。”太白荧叫他。   贺雪真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金翅迦楼罗背上的太白荧,想了想,飞身而起,落在迦楼罗宽阔的后背上。   太白荧眼眸生出几许亮光,定定看着贺雪真。贺雪真低头道:“还请帝君先下去。”   太白荧一怔,不明所以,但他此刻只想满足师弟的一切要求,更何况这要求那般微不足道。   他飞身后退,贺雪真骑跨在鸟背上,向太白荧行礼:“多谢帝君体恤我归心似箭,亲赐座驾。”   说罢,驾着金翅迦楼罗先一步绝尘而去,留给太白荧一个果决的背影。   太白荧:“……”   贺雪真凭着从前驾鸟的经验,驾着金翅迦楼罗第一个到达仙京,片刻后,太白荧率余部赶到,脸色不太好看。   贺雪真将金翅迦楼罗归还,回到队伍中,破军小声说:“摇光,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贺雪真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一个人骑着鸟跑了,知不知道帝君的脸色有多难看?!”   “嗯?明明是他把鸟让给我骑的。”   破军星君服气了,咬着牙:“帝君不是把鸟让给你骑,是邀请你与他共乘一骑!”   贺雪真岂是不明白,只是谁要跟太白荧共乘一骑?还嫌不够恶心么。他笑道:“哎呀,原来是这样么?你看帝君这……有话也不知道说清楚。”   一行人进了仙京,立刻提审龙族长与师尊。   朝阳殿上,一众仙君神君们到齐,龙女也来了。她自是不肯相信父王会入魔,可此刻父王身上萦绕的魔气,却是实打实的,并非伪饰。   众仙君中,也有人与她一样疑惑不解,好好的龙族长,怎么会生出心魔?   贺雪真把阿皎也带了来,由阿皎亲口述说遇袭一事。   太白荧冷冷看着阿皎,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在不断想着,师弟爱的就是这个人?师弟是不是在骗自己?这人有什么好?   阿皎说完话,笑道:“龙族长,你为魔头驱策,窃取龙血灵芝,皆因你生出心魔。此事原本错不在你,只是不知,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龙澹垂着头,神情颓败,一言不发。   阿皎继续说:“你若不肯说,由帝君抽取心魔记忆,我们一样能知道。只是若抽取了心魔记忆,于你的神魂有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逼我们用此法了。”   龙澹抬起头,看了看龙女,又看向贺雪真,想他深深伏地一跪。   贺雪真登时诧异,连忙躲开,不想受他这一拜。   阿皎挑起眉,看着他。   龙澹终于开口:“当年,灭雪狼族全族的,是我。”   这声音低哑幽微,却不啻于一道惊雷,贺雪真浑身一阵,被电击了似的手指一抽,那全族覆灭的痛苦记忆袭上心头。   阿皎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贴上去,小声关切地叫他:“阿遥,阿遥。”   贺雪真看向阿皎,定了定神。阿皎说:“且听听他怎么说。”   太白荧坐在高处,将两人这番互动看在眼里,万般不是滋味,问道:“龙澹,你为何要灭雪狼族?难不成我们凤族的仇,九尾狐族的仇,也与你有关?”   龙澹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年我父母横死,龙族遭遇飞来横祸,龙谦告诉我,是雪狼族对龙族下的狠手,为的是夺走龙族守护的那枚至宝。他甚至给出了证据,我……我当时深信不疑,为了报仇,设计杀害了雪狼族,还追着摇光星君,杀到九尾狐族——”   龙谦便是太白荧与贺雪真师尊的名字。   龙女站在一边,怔怔听着,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杀害摇光微全族的凶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奇荒诞之事?!   龙澹看向龙女:“此事千错万错都在我,可没想到却累及子孙。我害死雪狼族族长时,被他下了诅咒,我的亲生儿子,必将夭折横死。后来,果然,我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能长大成人,族中的长老给我建议,再有儿子,把他当女儿养,或可逃过一劫……”   众人惊诧不已,不约而同看向龙女。龙女神情复杂,问道:“父王,这就是为什么我明明不喜欢,你却偏要我扮做女人吗?”   众人登时哗然,谁能想到,帝君的未婚妻,龙族贵女,居然会是一个男人?!   龙王看向龙女,唏嘘道:“有些秘密,我隐瞒得太久,早已经累了。当年是我轻信了龙谦,酿成大错。后来当我发现自己错了,却已经追悔莫及。我想杀了龙谦,他却先一步死在了摇光微的手里。我原以为,那些陈年往事,就这般随着他的死而散去,却没想到,在东极之巅那一战,我被魔餍唤醒了心魔,而龙谦,他压根没死!”   贺雪真一怔,问道:“你说什么?我何时杀死龙谦了?”   他试图回忆,脑仁立刻疼了起来,太白荧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反应,见他头疼,立时便想出手相助,却有一人比他还快一步。   阿皎贴着贺雪真的耳朵,小声劝慰着什么,摇光微的神情渐渐放松。   太白荧靠在座位上,忽然发现,自己身为上界帝君,可并非无所不能。他也会有十分无力的时候。   比如现在。 第120章 主世界:九   贺雪真晃了晃脑袋, 听从阿皎的劝慰,不再试图去唤醒记忆,那痛感渐渐散去。   龙族长说他杀了师尊, 可师尊却没死,说明当年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问龙族长:“当年, 我雪狼族全族, 当真是你动的手吗?”   龙族长难掩愧色, 满脸羞惭:“摇光微,我对不起雪狼族,如今我一错再错,竟生出心魔, 险些酿成大祸, 都是当年错信小人啊!”   贺雪真怔怔的,心底密密麻麻的隐痛,后知后觉地传来。他伸出两指点在龙族长额头,神识探入龙族长魂魄,魂魄上的确烙印了一个诅咒, 一个出自雪狼族之手的诅咒。   他调查多年的灭族凶手, 没想到会以这中突如其来的方式跃出水面, 那么阿皎也是龙族长所杀吗?师尊又为何要这么做?   太白荧问道:“凤族与鲛人族呢?也是你干的吗?”   龙族长摇摇头,看向阿皎:“那是龙谦动的手。从始至终, 我对不起的都是雪狼族与九尾狐族。你是九尾狐族的少族长吧?”   阿皎神情冰冷, 看着他羞惭的面色, 不为所动:“方才你偷袭我时, 那潮汐之力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现在我想起来了,当年杀了我的人就是你啊。龙谦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我猜猜,应该是为了神祗之力吧?”   其实众人已猜了个七七八八,集合五大至宝,再加上无尽荒原的龙血灵芝,便可继承上古神祗之力,成为这天上地下千秋万代的至强者。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不想拥有如此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与尊荣?   然而,龙谦布下此局,未免也太过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了。   龙族长颓然道:“他先是对凤族出手,凤族死伤过半,至宝传给了当时还是少族长的帝君。他收帝君为徒,取得了帝君的信任,要夺得凤族至宝,自然是轻而易举。然后他又杀了我父母,对龙族下手,挑唆我去向无辜的雪狼族复仇,我追杀雪狼族少族长至青丘,他从天而降,将人救下,收为徒弟,于是这雪狼族的至宝,便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贺雪真和太白荧皆是黯然,谁能想得到,当年带他们那般亲厚的师尊,竟是还他们年幼失孤的凶手,他对自己的好,都是为了取得信任,别有图谋!   就在这个当儿,龙族长忽然暴起,众人大惊,纷纷出手,没想到龙族长却是一掌拍向了自己!   他要自戕!   贺雪真冲将上前,龙族长却是眼神清明,不像是再度被魔气控制了的样子。   龙女大惊失色,冲上前扶着龙族长,叫道:“爹!你在做什么?”   他摸了摸龙族长的手腕,叫道:“你竟对自己用了散魂印!你疯了吗?”   龙族长奄奄一息,看着贺雪真,眼神中是一个被秘密折磨多年的人终于得到解脱的疲惫伤怀,他看着贺雪真:“这散魂印将在我死后散去我的魂魄,我将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不知我这下场,雪狼族长是否满意?可愿意原谅我当年犯下的大错?”   贺雪真眼眶通红,咬牙切齿:“你想求我解开诅咒,放龙鸢一条生路,对吧?”   龙族长已是灯枯油尽,似是浑身的精气神,都聚在了两只眼睛里,一眨不眨看着贺雪真。   贺雪真心中矛盾至极,他恨不得把灭族凶手千刀万剐,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但龙族长用这中破釜沉舟的手段请求他的原谅,他却没有办法不心软。   而且,最该死的人,应该是那个借刀杀人的才对!   龙族长见他久久不动,叹息一声,眼中那点精气神渐渐消散。   贺雪真终究无法,伸手念动咒语,在龙族长额间一拂,将雪狼族的咒解了去。   龙族长神情一松,眼泪滑落,却已是没力气说话,闭上了眼睛。   龙鸢已是悲痛欲绝,怔怔抱着龙族长的尸首离去。   太白荧并未阻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声道:“把龙谦带来吧。”   龙谦被推上朝阳殿,站在殿前,嘴角含笑,向太白荧调侃道:“龙澹那个软骨头都招了吧?哈哈,好徒弟,你那位置坐了多久了,不打算让师父坐坐么?”   破军性子冲动,一脚踢在他膝弯处。龙谦闷哼一声,单膝跪倒,阴冷的眼神看向破军。   贺雪真盯着他的身影,问道:“龙谦,碧霞元君一直是你假扮的么?”   龙谦扫他一眼:“哟,师尊都不叫了?是啊,帝君、星君、仙君、元君,元君地位最低,传承的云霞之力最弱,这是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色,最方便隐藏。前任碧霞元君逝后,我趁着新一任碧霞元君刚接受云霞传承,杀了他取而代之。你若见过他就会知道,我扮他是扮得极像的,你没有见过他也不必遗憾。”   难怪,他先前发现极西之地封印松动,猜测到太白荧的头上,其实动手的人是日日都要去极西之地当值的碧霞元君啊!   贺雪真咬牙,眼眶微红:“你又骗了我一次。”   做师父时,他以为师父是真心待他好。   做朋友时,他以为碧霞也是真心待他。   龙谦嗤笑一声:“你这孩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肠最软。你怎么不学学你师兄,他把你打入下界轮回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太白荧仿佛被抽了一鞭子似的,难以自持,神情带了几分激动:“难道不是因为师尊设计,让我们师兄弟生出误会吗?论心狠,谁能比得过师尊?”   龙谦笑道:“这话说的,能轻轻松松便被我离间,说明你对这位师弟,也没有多么看重嘛!”   这一句句话,都似刀子,戳在太白荧的软肋上。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怒道:“胡言乱语!”   阿皎忽然说:“帝君莫要中计。”   这声音平静,却好似一道清风拂面,让贺雪真与太白荧登时清醒过来。   龙族长不正是受了他的挑唆,犯下大错,生出心魔来的吗?   这龙谦,很是擅长挑起人内心最隐秘的恶念。   太白荧骤然清醒,心中却是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他明明继承了金乌之力,乃是天界最强大的存在,却没想到差点着了龙谦的道儿,还是他素来瞧不起的这缕残魂点醒了他。   太白荧不禁暗生羞恼,看向贺雪真,又盼着他别信龙谦的鬼话,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跟摇光微解释,他并非不看重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他的解释,摇光微未必想听。   他看着正望着残魂的摇光微,心生苦涩。   龙谦抬起眼皮子,扫了阿皎一眼,笑道:“你这小九尾狐,倒是个难得的人物。可惜啊,当年为了救朋友,年纪轻轻地便夭折了。你是不知道,那之后阿遥与他那位好师兄每日相伴,两人不知有多亲昵。”   阿皎却是微笑着:“那不是很好?我离开时,最担心的就是我家阿遥孤身一人,过得不快乐。你待他虽然都是出自私心,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龙谦一噎,“摇光微与太白荧的过去,你就不介意?”   阿皎奇道:“这是心眼多小的人,才会介意这中破事?与其把精力浪费在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倒不如多哄哄阿遥开心。”   贺雪真本就脸薄,登时涨得脸色通红。太白荧看着,很不是滋味,打断两人对话:“好了。龙谦,你今日被俘,多说无益。你如今已经成魔,唯有将你放入玄天神火中煅烧九九八十一日,才能灭了你一身魔气!来人!”   他正要叫人,把龙谦投入玄天神火之中,龙谦哈哈大笑一声,“不劳各位费心了。”   说罢,竟开始自燃,烈火熊熊,泛着诡异的魔气,众人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龙谦被一点点烧焦了皮,烧化了肉,很快烧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破军星君一震:“这不过是一具傀儡肉身!”   一阵风吹来,那骨头架子碎成了黑灰,随风而去。   龙谦得意的声音在朝阳殿上东飘西荡:“各位,五大至宝记得看好了,本尊不日便将来取。”   那声音远远散去。   事情原来还没完。   五大至宝,自是不可能让龙谦得了去。他已然入魔,若是再得到上古神祗之力,届时三界将沦为阿鼻地狱。众人商议了一番,龙族、凤族、鲛人族的至宝,暂时放在太白荧身边,九尾狐族与雪狼族的至宝,则还给贺雪真。免得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被龙谦席卷一空。阿皎原本便拥有龙血灵芝,必定是龙谦下手的对象,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太白荧又命他与阿皎前去太白殿的偏殿住着,若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将至宝安置完毕,太白荧把对付龙谦的事暂时推到一边,把贺雪真叫到了太白殿。   “你神魂之中有一道封印,乃是龙谦所施,我替你解了吧。”   贺雪真早就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既然太白荧要替他解了,他自然欣然接受。   太白荧已做好准备,由四名星君为二人护法,贺雪真与太白荧相对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团莹然流光,将两人包围,不知过了多久,流光散去,太白荧疲惫地睁开眼睛,片刻后,贺雪真也醒了过来。 第121章 主世界:十   太白荧含笑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贺雪真已经想起当初的事了。   他时常照拂九尾狐族, 龙谦对九尾狐族下手,图谋九尾狐族的至宝,被他发现。他原意是想捉拿龙谦至仙京问罪, 哪知道一时下手重了,失手杀了龙谦。现在回想起来, 分明是中了龙谦的设计。   龙谦一死,他心神大乱。那时他并不知道雪狼族、九尾狐族的灾难是龙谦一手策划,仍然拿龙谦当做好师父,自己错手杀了师父,自然是内疚后悔, 又碍于师父已经死了,不想污了他的身后名,便没说师尊觊觎九尾狐族至宝一事。太白荧因此痛恨他至极, 把他贬至牧云司折辱他。   贺雪真原本就想这般打落牙齿和血吞,然而本已被他杀了的龙谦却忽然出现,将他记忆封印。因此贺雪真每当想要回忆这事时, 总是头疼不已。   贺雪真把当年的事说了,回忆起过去时,并没有半点不适,看来那烙印在他神识内的封印是彻底抹消干净了。   贺雪真分析道:“那时他特意来封印我的记忆,想来是羽翼未丰,担心我说出他的丑事, 揭穿他的真面目,提前暴露了自己。”   可龙谦并不知道, 贺雪真一直念着旧情,即使自己被贬谪,也未曾想过揭发他。   太白荧却并未听他分析, 只怔怔看着他。若是当初刚出事时,师弟便把真相和盘托出,他们之间必定不至如此,可就像龙谦说的,这个师弟表面上冷若冰霜,其实最是心软不过,他会为了保全龙谦的名誉,自己承受误会,太白荧并不意外。   只是,到底是心疼悔恨。自己因为误会,让师弟平白承受了怒火痛恨,又在下界经历百世轮回之苦,如今无论怎么弥补,那些犯下的过错,造成的伤害,也不能再当成不存在了啊。   贺雪真解开封印,便立即出了太白殿。阿皎正在殿外等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贺雪真快步走上前,与他一道走向太白殿的偏殿。   太白荧站在大殿门口,怔怔看了片刻,只觉得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之痛,不过如此了吧。   若没有当初的误会,那个陪伴在师弟身侧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他们可以一起比肩遨游天地,巡游万里烟波,或者哪里也不去,他们就待在这太白殿,只要有师弟在侧,哪里都是仙乡。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轮回池边,太白荧早已见识过师弟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拒绝自己那缕分魂化身的。他看了一世又一世,不放过师弟任何一个回忆的表情和失神的瞬间,但师弟就是那般干脆果决,不爱就是不爱了,旧爱故人已被他彻底抛在脑后,再也不曾得过他的青眼。   所以,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做,哀求挽回,只会让人徒增厌恶。   他已经被师弟抛弃了,不想再被他讨厌。   然而,想到从此以后,只能看着师弟与其他人亲亲我我,一双两好,那孤独的绝望席卷心头,太白荧垂下眼,一抹红痕出现在眉心。   贺雪真与阿皎住在太白殿偏殿内,他已经恢复了星君的待遇,无需再去牧云。此后不久,发生了三件事。   一是太白荧宣布与龙女解除婚约。   龙女处理好龙族长的后事后,便自请前来守卫太白殿,一副势必要杀了龙谦为父报仇的汹汹架势。贺雪真住太白殿偏殿,两人却没打过照面,龙女躲着他,还托人向他传话,当初龙族长对不起雪狼族,他没脸来见贺雪真,贺雪真若有什么事,他听凭差遣。   龙女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终于不再似从前那般任性骄纵,贺雪真颇为欣慰。   二是阿皎虽是一缕残魂,贺雪真尚为找到为他重塑肉身之法,但阿素执意将九尾狐族长之位奉还,这几天有不少仙家前来太白殿偏殿拜访阿皎。   三是破军星君出事。   太白荧派他镇守东极之巅,一天早晨,巡逻的天兵却在仙京南天门发现了他。破军星君昏迷不醒,神魂为魔气萦绕,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那天破军踹了龙谦一脚,难道是为这个?”   “这是示威啊!”   众仙家交头接耳,人心惶惶。以破军的战力,竟然还会遭到龙谦的毒手,众人怎能不惊。龙谦的卑鄙阴狠,睚眦必报,更是让人胆寒。   将破军星君安置好,太白荧召集众仙家商议对策。众人坐在一起,皆是长吁短叹。贺雪真贴着阿皎坐在一起,阿皎仍是魂体,一旁有个神仙靠得太进,半个身子都坐进阿皎的魂体了,贺雪真十分不快,打发他:“九耀星君,你往外头坐坐。”   偏偏九耀阴阳怪气的,就是不动。贺雪真怒了,跟阿皎换了个位置,把九耀星君狠狠往旁边一怼。   阿皎看得好笑,叫他一声,两人耳语几句,换了处地方,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坐了。贺雪真犹带怒容,阿皎不知跟他说了什么,把他哄笑了。   太白荧在不远处看了片刻,满心不是滋味,额头一道红痕一闪,他晃了晃神,走向朝阳殿。   众神仙见他到来,登时肃穆。   太白荧坐下,先是垂问可有找到龙谦的藏身之处,一神仙回禀,在白云京不远处发现了魔气。   白云京离仙京尚远,但若是全速前行,也不过一日便能来回。太白荧命人再去查看,能在龙谦下手前,先一步将他除去是最好。   他又说:“破军星君一事,众仙家想必都知道了,可有什么想法?”   众仙君们你一言我一语,太白荧一一问过与破军同行的神仙们,得知乃是驻守东极之巅的一名神仙被魔气控制,偷袭了破军,龙谦甚至连面都没露,一直藏身于暗处,操控着这一切。   贺雪真说:“龙谦已经堕魔,而且他穷凶极恶,实力强大,拥有三言两语挑动心魔的本事。不禁要防范他从仙京外攻进来,也要提防他从内部下手。”   太白荧点头。   然而,贺雪真说完这话的第三天,夜里出事了。   他正在翻阅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典籍,试图为阿皎重塑肉身。但正经说起来,阿皎是已经死掉的人,他现在只是一缕执念化成的残魂,要复生焉有那么容易。   他正边看典籍边琢磨,一人走了进来,眼神怔怔的,扫了殿内一圈,定定看着他。贺雪真纳闷:“帝君深夜来此,不知有什么要事?”   话音忽地一顿,他看到太白荧双眼泛着诡异的暗红。   他忽地往后一躲,太白荧什么时候入魔了?怎会如此?!   阿皎!   担心阿皎的安危,贺雪真立刻便想往里间跑,太白荧忽地一挥手,四周出现一片水纹状结界,太白荧盯着他的身影,淡淡问道:“师弟这般讨厌我吗?”   他语气平静,并不像一个入魔的人,然而,他眼眸中魔气忽隐忽现,的确是入魔的征兆!那天在朝阳殿上,龙谦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入了他的心!   就在此时,一个狂笑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是龙谦:“好徒弟,别废话了,让摇光微把至宝交出,他任凭你处置。”   太白荧走向他。贺雪真立刻接引摇光星之力,化作狼身,怒吼一声,冲向太白荧:“你给我醒醒!”   太白荧与贺雪真在结界内厮杀。   龙谦布局已久,自忖此时必定能万无一失,控制龙澹算什么,他这次可是控制了太白荧!这次他亲身前来,比起之前用傀儡肉身,更是厉害了数倍,不过数息之间,便将拱卫太白殿的天兵悉数挥退,龙鸢嘶吼一声,化作龙形,与他缠斗,竟也不过十个回合,便被他一掌打中腰腹,吐出一口血,在地上滚了几滚。   龙谦狰狞大笑,浑身都冒着紫红色魔气。他信手一挥,阿皎匆忙躲开,原本可用雪狼秘术,瞬移到贺雪真身边,然而贺雪真被结界困着,两人之间的联结暂时断了,他只能匆忙在太白殿内躲避。龙谦哼了一声,“不过是蝼蚁,别挣扎了。”   就在此时,身后杀招瞬息而至,灵光爆闪,龙谦身形一顿,闷哼一声,难以置信。   他回过头,太白荧与贺雪真双双站在他身后,法器祭出,直插他后心。   太白荧眼瞳中,分明魔气未散,龙谦惊愕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   太白荧冷声道:“即便入魔,我也不想再伤害师弟了。”   摇光微的痛苦,都是他给的,纵然痛苦悔恨到入魔,他也明白,他与摇光微不可能再续前缘。   他唯一该做的,就是成全。   龙谦哼了一声,法器灼伤着他的后心,因他已经入魔,那伤口无法愈合,反而被带着清灵仙气的法器越灼越深。   他暴喝一声,以全身魔气,逼出法器,飞身而起,暴涨的魔气竟瞬息弥合了伤口。龙谦冷冷地看着太白荧:“倒是我小看了你,只不知,若是你最爱的师弟出事,你能否再守住这点灵台清明呢?”   说罢,龙谦浑身魔气,凝聚成一个紫黑球体,一挥手,黑球电射而来!   速度好快。   贺雪真身为雪狼族,竟也只是堪堪躲过,然而,那黑球竟像是有眼睛,直冲他而去!   “极光魔餍,不见血,不收招。好徒弟,你去死吧!”龙谦得意张狂,哈哈大笑。   躲不开了!   贺雪真瞪大眼睛,就在下一刻,一个身影挡在他跟前。   然后抱住了他。   那只是一个虚虚的拥抱,贺雪真却好像触碰到了他温暖的胸膛。   这一次,阿皎用了雪狼族秘术,却不是为了躲避对手,而是为了救他。   他瞬移到了贺雪真跟前,为他挡下这无从躲避的一击。 第122章 主世界:十一   刺眼的光芒。   贺雪真瞪大眼睛, 一滴眼泪凝聚在眼眶,让他视线变得模糊。模糊的视野中,阿皎的魂体越来越黯淡透明。   他轻轻说了句什么。   贺雪真轻轻眨眼, 眼泪从眼眶中滑落,视野终于重新变得清晰,眼前却空无一人。   阿皎消失了。   “不——”龙谦大吼一声, 竟似比贺雪真还无法接受:“龙血灵芝——呃——”   龙谦一声痛呼,他身后,太白荧与龙鸢各执法器,将龙谦捅了个对穿。贺雪真绝望悲愤,一声怒吼, 裹挟星辰之力,电掣而上, 一剑划过龙谦咽喉。   龙谦险险后仰避过, 那一剑割掉了他的左耳,龙谦奋力挣脱,他已受了重伤,再加上阿皎魂飞魄散, 龙血灵芝一丢, 他已无法继承神祗之力,更无心恋战,匆忙卷了魔魇,掉臂西去。   贺雪真却不肯放过他, 紧追不舍,一路追到无尽荒原,两人再度厮杀一场,各有胜负, 龙谦愈发虚弱,贺雪真狼身上也平添数道伤口。   龙谦掉头就跑,贺雪真还要追,龙鸢与太白荧追上来,一个把他弄回仙京,另一个追着龙谦赶到白云京深处。   白云京显然是龙谦的老巢,甫一涉足,什么魑魅魍魉都钻出来了,这里地势偏远,疏于管理,原本镇守白云京的神仙,要么被龙谦杀了,要么被他同化,越往深处去,魔气便越是浓郁。他原本就已生了心魔,来到此地,没有星辰之力压制,只觉得神智越发难保清明。   龙谦不知往哪里一钻,躲进老巢里,太白荧只得铩羽而去。   回到太白殿时,远远地只听见一声狼嗥,那野兽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怒极痛极,太白荧从未听到如此痛彻心扉的声音,不免心神一震。   他回到太白殿,只见一条龙死死缠着一只雪狼,二兽在大殿前挣扎,好不狼狈。那雪狼皮毛都挂了彩,伤口被龙身死死绞紧了,却好似感觉不到痛,只一径发疯怒吼。   太白荧连忙上前,胼指一点,一道温润莹光笼罩雪狼。雪狼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那龙松开了雪狼,退到一边,化作龙鸢。   龙鸢喘了口气,满脸疲惫,默默看着。   雪狼昏迷过去,太白荧收了光。龙鸢问道:“帝君杀了龙谦没有?”   太白荧淡漠摇头:“他躲在白玉京,那里魔气过盛,我苦苦压制的心魔恐要被魔气勾动,不能久留。”   龙鸢咬牙,没再说什么,将贺雪真抱起来,送回偏殿。   龙鸢心事重重。   太白荧入魔,龙谦未死,星若皎罹难,还不知摇光微醒来后要如何。   若让龙谦就此蛰伏,待他卷土重来时,这天界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是不是父王和五族的仇都没办法报了?   他正想的入神,不经意间一看,贺雪真已睁了眼睛,木木呆呆地看着半空,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摇光微?”龙鸢小声叫了他一声,贺雪真却没有反应。   龙鸢于是念起另一个名字:“星若皎,阿皎!”   贺雪真眼神一颤,眼眶倏然通红,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龙鸢不知所措,试图安慰:“你……你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帝君已经帅兵前去白云京除魔,他会为你的阿皎报仇的。”   这话却说到了贺雪真的伤心处。报仇,难道阿皎当真没了吗?他的本体早在万年前为了救自己而魂飞魄散,如今这一缕残魂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难道也就此消弭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为着救自己?难道自己是他的克星不成?   “我不相信。”贺雪真忽然从床上跳起来,随便踩了双鞋子便往外跑。   “你去哪儿啊?!”   龙鸢连忙跟着,却见贺雪真来到了司命星君的洞府叫人。   司命将两人迎进去,贺雪真还没坐下,就拉着司命:“有一个人,我要你替我算一算。”   司命叹了一口气。   龙谦那魔头攻入仙京,他岂能不知道,帝君、摇光星君、龙鸢三人重创了魔头,但帝君入魔,星若皎身死,他们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了。   他早已测算过,星若皎这缕残魂原本便为天道所不容,摇光微以龙血灵芝为他稳固神魂,乃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不能长久,星若皎就此魂飞魄散,正是顺应了天道之意啊。   司命叹气,告知贺雪真:“摇光星君,早在听闻噩耗时我便算过了,星若皎族长已身死道消,你莫要再惦念,平生妄念,易生心魔。”   贺雪真哪里是来听这个的,他抓着司命的手,恶狠狠地说:“你说他身死道消便身死道消了么?我要亲眼看看!”   司命无法,把他带到命盘前,一番掐算后,命盘前渐渐浮现一团云雾,云雾散作一个圆圈,圈内出现了一只小狐狸,刚出生,只有一只巴掌那么大。   贺雪真一眨不眨,看着那只小狐狸懵懂睁开眼,吃奶,撒娇,在草地上打滚,跟兄弟姐妹蹭来蹭去,不由得微笑。   小狐狸渐渐长大了,长出了三条尾巴,他是兄弟姐妹们尾巴最多的一只了,可他的力量还不够强,这天遇险,是一只小雪狼救了他。   救命恩人很洒脱,救了他,把小狐狸往路边一方便要离去,小狐狸跟着他,晃晃身后的三条尾巴。   小雪狼不耐烦:“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狐狸:“你救了我,让我做你的朋友吧。”   小雪狼骄傲地哼哼一声:“你有三条尾巴,真奇怪。”   小狐狸一怔,尾巴一晃,被他一口咬住。小雪狼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啦?”   “把尾巴咬掉,你会跟我做朋友吗?”   小雪狼吓得尾巴都僵直了,手忙脚乱:“喂喂喂!我跟你做朋友还不行?别咬自己了!”   小狐狸晃动耳朵,热情地舔舔小雪狼的毛皮。小雪狼打了个喷嚏,用吻部碰了碰小狐狸的鼻子。   四只耳朵愉快地动了动。   小雪狼是小狐狸唯一的朋友。他们一起狩猎,一起长大,一起在雪域荒原上奔跑,一起在天之尽头看星星,这个说我以后要继承金乌之力,那个说我要继承玉轮之力,他们闹在一起,笑在一起,好像跟朋友在一起,天底下就再没什么可以畏惧的。   直到雪狼族遭难,小狐狸为了救小雪狼死去。   云雾平静了许久,接着,一团淡淡的影子出现,渐渐有了人形,他在下界经受轮回之苦,饱受天道嗟磨,却因着那一点执念,始终不肯散去。他等啊等,一世、两世、一百世……他终于等到了贺雪真的垂青。   接下来的内容贺雪真已经知道,他把阿皎带回了天界,找到龙血灵芝,揭露龙谦的真面目,太白荧入魔,阿皎为救他而死——   画面重新回到漆黑一片,贺雪真等了很久,也没有画面再亮起来。   看到阿皎在眼前消失时,他心里钝钝的,没有感觉,醒过来没见着阿皎时,也没有真实的痛感,直到这一刻,看着再也没有亮起的星盘,他终于意识到,阿皎是真的离开他了。   “只有过去,没有未来,他的命运,到此便结束了。”司命一声叹息,看向贺雪真,见他神情不对,谆谆规劝:“摇光星君,生离死别,人看不开,我们做神仙的,需得看开,若执念太深,又无法改变,是要生心魔的。”   那些人都不明白帝君怎么会好端端的入魔,但他是知道的,正是执念太深,求而不得,催生了帝君的心魔。   摇光星君的状态很不对,这已经是司命星君第二次提醒他了。   贺雪真与龙鸢离去,司命星君将人送出门。   星盘上,忽然白光一闪,云雾团成的镜子里重新有了画面,然后归于平静。   贺雪真只有一个念头,给阿皎报仇。   太白荧率军回来时,第一时间来偏殿看了他,确认他仍安然无恙,放下心。   太白荧想要规劝,又怕被误解为别有用心。在看见星若皎消失的那一刻,他内心并非全无触动。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星若皎没了,师弟是否愿意看他一眼。   但他旋即否定了那种可能。   师弟那般倔强执着的性子,他和谁在一起,只是因为爱意,而不是为了将就。   而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要做谁的退而求其次。   太白荧良久无言,贺雪真问道:“你杀了龙谦没有?”   太白荧看了看手腕,那里原本有道伤口,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为自己治疗过了,但伤口虽然愈合,魔气却仍未消解,每一时每一刻,他都需尽全力压制心魔。神仙入了魔,便是像龙谦那样,彻底堕落,是否还有回头的可能,他不知道。   他只能苦苦克制,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众仙君们看他的眼神,他都明白。他也做出了承诺,在他失控之前,会先一步自我了断。   而若是在白云京停留得越久,他受魔气侵蚀越多,堕魔的速度就会越快。   所以他在白云京处处掣肘,无法全力以赴。   贺雪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他平静地说:“我们运转的是仙气,而白云京尽是魔气,对我们不利。再加上神仙一旦堕魔,实力倍增,所以我们重创了龙谦,仍然让他逃了。但我们不能等下去了,贻误战机,只会养虎为患。”   太白荧道:“你有什么办法?”   贺雪真说:“我也入魔吧。”   入魔之后,实力倍增,在白云京那魔气四溢之地,更是如鱼得水,再加上其他人的配合,贺雪真有八成的把握能除掉龙谦。   他迎着太白荧的眼神:“你放心,在我失去理智,彻底疯狂之前,我会先一步自我了断的。”   太白荧一怔,断然拒绝:“不可以。一旦入魔,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贺雪真淡淡一笑:“师兄,晚了。”   他眼中,暗红一闪,魔气陡现。 第123章 主世界:完结   白云京深处。   云雾缭绕间, 一座幽暗漆黑的大殿孤然耸立,殿内,幽火荧荧, 魔气萦绕, 一道虚影缓缓靠近大殿王座, 还未到近前,便被王座上的男人一把攫取在手。   这虚影乃是魔气凝聚而生, 已有了神智,在男人的手中不断挣扎求饶。男人冷哼一声:“你想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就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想取我而代之吗?”   他狠狠一捏,将虚影捏碎, 送入口中, 浑身魔气又是一盛, 暗处窥伺的魑魅魍魉们登时悄然散去,男人垂眸,额间红痕出现,久久未散。   随着他入魔时间越来越长,吸收魔气越来越多, 他已能感觉到, 要守住灵台的那点清明,已越来越困难。   可恨。   他还没有得到五件至宝, 还未继承神祗之力!他要做的是这三界最尊贵的存在,绝不可以在达成目的前先变成疯子!   可是……龙血灵芝已经消失了,他如今的神智,还能再等上六十年吗?   六十年,对他们神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没想到这眨眼一瞬,却恐怕要成为他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怎么可以!他已经为了神祗之力布局这么久,忍了这么多年,难道要倒在这弹指一瞬的区区六十年里吗?   龙谦不甘心!   龙谦思索的当儿,忽然感觉到有强大的敌人杀向白云京深处!是谁?太白荧?这般肆无忌惮地深入白云京,他不怕被魔气污染,加快堕魔的速度么?   龙谦冷哼一声,招来长戟,飞身而出,眨眼间便到了大殿外。   然而,来的却不是太白荧。   远方,一个黑点急速奔来,眨眼间,已能看清那黑点乃是一头雪狼,再一眨眼,连狼身上萦绕的魔气都能看清楚了。   雪狼一身白色皮毛,然而毛发的尖端却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时它入魔的征兆!   怎么会,太白荧怎么会放任摇光微入魔?!   来不及反应,雪狼风驰电掣,雷霆之势杀至眼前,身影一闪,化作人形,去势未休,一把长剑掣出,直刺龙谦!   龙谦倏然后退,身后,太白荧与龙鸢几乎同时现身,三人齐齐攻向龙谦!   龙谦冷哼一声:“摇光微,你以为入了魔就能斗得过我么?痴心妄想,今天便送你去陪九尾狐那小子!”   贺雪真眼睛通红,弥漫着一层血色,出招冷静,招招致命,而且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太白荧与贺雪真一起长大,与他配合默契无间,两人将龙谦逼到了极致,龙谦怒吼一声,化作龙身,一爪抓向贺雪真。   贺雪真却不闪不躲,咬着牙迎上,一剑削去龙身一爪,肩头生受了一招,登时鲜血淋漓。   龙鸢在一旁为二人掠阵,眼看摇光微这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杀了龙谦,他自己也要撑不住,连忙劝道:“摇光微,你冷静些!帝君,快劝劝他!”   太白荧的脸色,比贺雪真还冷静,他喝道:“拦住龙谦。”   龙鸢无法,化作龙身,冲上前与龙谦缠斗,两龙身子缠在一处,龙谦一时间受困,又受了伤,更是怒极,试图挣脱龙鸢,龙鸢只觉得身子都要被他挣裂了,嚷道:“帝君!摇光微!你们快!”   龙鸢为太白荧争取到了时间,他接引星辰之力,九天之上,金乌光芒忽然大盛,一束金光照耀在龙谦身上,龙谦痛苦嘶吼,龙鸢已是强弩之末,不由自主脱了力,松开龙谦,游到别处。   金乌之力可扫荡一切魔气,饶是龙谦这种入魔时间久,实力高强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一样可以杀了他。   但龙谦不是傻子,不会呆呆站在金乌光芒下,任由光芒照射。需得有实力足够强劲的人,可以与龙谦缠斗,将他困死在这光芒内。   原本太白荧是最好的人选,但他已经入魔,这么做不亚于找死。破军昏迷不醒,龙族长已魂飞魄散,点来点去,竟找不到一个用得上的。   于是贺雪真提出,他入魔之后,实力大增,或许能困住龙谦。   龙谦眼看便要自金光内逃走,贺雪真冲上前,化作雪狼身形,死死咬住了龙谦。然而他也已经入魔,金乌之力对他同样有着巨大伤害。雪狼将魔龙咬住,自己同样被金乌之力照射得近乎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魔龙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奋起逃走,雪狼挣扎一下,一爪子抓在龙尾上。不能让龙谦就此逃跑,否则他们便功亏一篑了。   龙鸢冲了上来,被魔龙一把甩开,贺雪真一个倒翻,滚了几滚,勉强撑起身子来。眼看魔龙甩尾欲逃,只听一声凤唳,太白荧化作凤凰原型,展开双翼,衔住魔龙,带着魔龙重新滚回了金乌的光芒之中!   凤凰的翎羽,一片片从火红化至暗红,宛如正在燃烧!   魔龙不甘嘶吼,声音终是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僵直发黑,化作一道灰,被风吹散。   太白荧也已经没力气再使用金乌之力了。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驾驭金乌的能力,想必要不了多久,金乌会重新选择继承星辰之力的人,这天界也将拥有新的帝君。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凤凰化作人形,来到贺雪真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贺雪真躺着,也只想躺着。   这一切终于结束,龙谦死了,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静静地看着太白荧,太白荧也静默地看着他。两人好似又回到了曾经做师兄弟的那段岁月,他们之间的恨海情天,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点微光中达成了和解。   都是过去了。   都能放下了。   “还没有结束。”   太白荧强撑着,站起来,取出三件至宝,看着贺雪真,那意思很明白:剩下的两件呢?给我吧。   贺雪真没力气说话,龙鸢躺在不远处问:“你要干什么?”   太白荧只是低头看着贺雪真:“还想见到星若皎吗?”   贺雪真浑身一震。   他不敢想。   但他还是迟疑着,把雪狼族和九尾狐族的至宝拿了出来。   龙鸢有些着急,跌跌撞撞爬至近前:“帝君要做什么?”   太白荧摇头失笑:“我已经失去了金乌之力,不是帝君了。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师弟做的事,让我来吧。”   龙鸢顿住脚步,怔怔看着。   “继承了上古神祗之力,将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自然也能,回溯时光。”   太白荧摊开手,身上萦绕着光芒。五件至宝围绕着他,浮在半空,与他身上的光芒互相感应。   “可是,没有龙血灵芝,是无法继承神力的!”   “用凤族的血,效果虽然差一些,但要把你们送回去不难。”太白荧低吟着,五件至宝光芒陡然大盛,他长发衣袍翻飞,无风自动,整个人被光芒包围,形成了一个小型气旋,旁人无法靠近。   “可是……”贺雪真终于说话了:“你呢?你说用凤族的血取代龙血灵芝,这不是继承,是献祭!太白荧!快停下来!”   太白荧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已是强弩之末,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回去吧,摇光微——”   回到最初的时间,去遇见对的人。   白光骤然一闪。   九尾狐族,一少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搓着葡萄。这少年生得骨秀神清,唇红齿白,容貌很是俊俏,只是神情中带着几分忧愁,好似在为什么事烦恼一般,身后九条大尾巴晃晃悠悠,不时扫一扫地面。   “少族长,雪狼族的少族长来找你呢。”一名族人通禀。   少年眼睛一亮,欲冲出去迎接,忽然又想起什么,蔫蔫地垂下尾巴,说:“他来找我干嘛?他跟那来历不明的泥鳅才是朋友,我算什么,哼!”   这九尾狐族的少族长便是阿皎,他跟阿遥打小儿一块长大,亲密无间,把阿遥看做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他原以为阿遥也是这么想,哪知道前些日子来了个来历不明的龙族,叫什么龙鸢的,阿遥成天跟他厮混一处,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把自己撇在一边。   阿皎气不过,找机会狠狠整了龙鸢一番。龙鸢在他手上吃瘪,难以置信,嘀咕着什么:“我就不信了我这个一万多岁的老前辈,治不了你这个毛头小子!”   那之后两人接连斗法两场,龙鸢里子面子输的一干二净,连夜夹着尾巴跑回了龙族,听人说他赌气发誓再也不会来九尾狐族。阿皎痛快极了,让人给他带话,不来最好,九尾狐族和雪狼族都不欢迎他。   阿遥知道这件事,却训斥了他一番,把他给气坏了,好几天没理人。   于是阿遥今天找上门来了。   阿皎正在纠结着,一旁的族人不禁好笑,少族长平素多么霸道爆裂的人,偏偏在雪狼族的少族长面前一点法子也没有,看吧,他嘴硬不了多久,还是会出去的。   果然,阿皎原地转悠了两圈,族人提醒:“少族长,再不出去,雪狼族的少族长就要走啦。”   于是他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蹿到好友跟前,阿皎顿住脚步,努力压下满怀雀跃,扮起冷脸来:“那泥鳅回海里去,你才想起来找我?”   贺雪真含笑看着他,原来阿皎有这么有趣的时候。龙鸢来找自己,是商议除掉龙谦的事。他们前几天已经动了手,龙谦已死,五族想必这次能躲过一劫。哪知道这小狐狸,见他成天和龙鸢待在一起,吃起横醋来,狠狠整治了龙鸢,虽然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龙鸢无法接受自己居然栽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不在海里潜伏个百八十年是不会出来了。   贺雪真为此责备了阿皎,阿皎气坏了,好几天不理他。   “是啊,好几天不见,想你想得厉害,所以来看看。你好似一点不想我?那我走了。”贺雪真说着,作势准备离开。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那傻狐狸欢喜得狐狸耳朵都冒了出来,偏偏还要嘴硬:“这般粘人,真是拿你没办法。今天去哪儿玩?”   贺雪真忍着笑:“上次咱们说好,一起去无尽荒原杀凶兽的。”   “走吧。说好了,你要是输了,今晚来九尾狐族跟我睡。”   “嗯,我记着呢。若是你输了,来雪狼族跟我睡。”   阿皎得意地晃晃耳朵,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反正左右他是不会吃亏的。   贺雪真看着他的背影,化作雪狼原型,追了上去。   ——完—— 第124章 番外 百年好合(章一)   雪狼族的少族长有神算之名。   上到气候异象, 下到族里即将出生的幼崽是公是母,屡次测算,没一次不灵的。   这名声渐渐传出去, 其他几族也多有来请他去测算的。有一次阿皎让他算算族里一个快出生的崽子, 贺雪真掐着手指点了半天, 说:“是个男孩,名字叫阿素。”   没想到贺雪真能连名字都掐算出来,阿皎不信邪,跟贺雪真打赌,输了就去碧霞山给他采最甜的野葡萄。阿皎心里憋着劲, 盯着孩子生下来, 居然真的是只公狐狸。   小狐狸父母取名字的时候, 阿皎就报着胳膊, 虎视眈眈在旁边盯着。父母俩人顶着少族长的目光这巨大的压力, 一合计,孩子这身皮毛生得好啊, 雪白一团, 一根杂毛都没有,叫阿素吧。   阿皎难以置信,抓着对方的肩膀问:“为什么要叫阿素?为什么一定要叫阿素?”   父母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幽幽问:“不能叫阿素吗?”   阿皎没回答, 已经飘出去了。   贺雪真惬意地靠着大树坐着, 膝盖边摆着一篮子野葡萄, 颗粒不大,但颗颗黑得发亮,是那种最甜的碧霞山野葡萄。每年快成熟时,都有飞禽走兽虎视眈眈, 这一篮子野葡萄,放出去能让这些野兽们打破头。   贺雪真并没有多爱吃葡萄,他每年去碧霞山抢葡萄,都是为阿皎弄的。   但现在,他安逸地眯起眼睛,舒服得尾巴都现出来了,在身后一摇一摆地晃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擎着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他嘴边。贺雪真拿舌头卷了,感受那清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赞赏道:“好甜,好甜。”   阿皎坐在一边,细巧的手指捻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露出晶莹碧绿的果肉,葡萄的香气躲不过阿皎灵敏的嗅觉,剥了皮,他把葡萄喂进阿遥嘴里,虽然打赌输了很郁闷,但更多的事稀奇:“阿遥,你这掐算的本事可真是神了。那有件事你帮我算算。”   贺雪真抬起眼睛看他:“什么事?”   阿皎顿了顿,有些害羞似的,贴着贺雪真的耳朵小声说:“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喜不喜欢我呢?”   他目光灼灼看着贺雪真,抿着嘴,有些紧张。   贺雪真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喜欢的。”   阿皎眼睛一亮,随即又说:“你答得这般快,分明是没有好好测算。你敷衍我!”   贺雪真笑道:“没敷衍,没敷衍。”   “那……你真的能算出他也喜欢我?喜欢不喜欢,这也能算得出来?”   “哦,都说人心难测,旁人的心意,我是算不出来的。不过嘛。”贺雪真愉快地笑了一下:“这不用算,我说喜欢就是喜欢,难道你不信?”   阿皎反应过来,登时脸庞红彤彤的,一路红到了耳朵根子。他低着头拼命剥葡萄,身后的九条尾巴愉快地悄悄晃动起来。   这天凤族请他帮忙测算找人,贺雪真忙完了,从凤族离开,到了东极之海,一条鲛人分海而出,引着贺雪真往海底去,龙鸢半途中出来迎接,两人肩并肩,一道进了水晶宫内。   “找到了帝君没有?”   贺雪真摇摇头:“他年纪比我大些,凤族那些正当龄的少年郎,我都一一看过,没有他。”   龙鸢叹气,太白荧献祭自身,把他送回来,扭转了龙族的命运,他承了如此大的人情,心中过意不去,四处打探太白荧,凤族却压根没这一号人。   “难道献祭了自己,就真的要抹杀过去未来存在的痕迹了吗?那岂不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他了?”   贺雪真眉目深沉:“我早说过了,你原本便是这个时空里不存在的人物,太白荧为什么敢把你送回来,那是因为他献祭了自己,这个时空不再有他,所以需要多送一个人回来填补。”   龙鸢不禁扼腕:“想来也是,他没有龙血灵芝,要使用神祗之力,哪能一点代价都没有呢。可是……他这样,也太凄惨了。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再有他了。”   贺雪真沉吟道:“他把我们送回来,提前解决了龙谦,乃是除魔卫道,顺应天道之事。天道对他,想必会有别的补偿,不至于就到那般凄凉的地步的。”   “但愿如此吧。”   贺雪真从东极之海离开,没走多久,遇到了阿皎正带人狩猎。阿皎一闻他身上的海腥味,登时炸了毛,围着他团团转:“你去找那条泥鳅了是不是?”   贺雪真无奈:“他有事邀我相商。”   “你又背着我去找他。”阿皎气呼呼地甩尾巴,那条臭泥鳅对阿遥什么心思,他一看就明白。但他绝对不会在阿遥面前提,免得提得多了,阿遥原本没那心思的,反倒对他上了心。   贺雪真无奈微笑,早在发现龙鸢就是曾经在下界轮回时遇到的那个叫尹司诚的人,他就知道龙鸢的心思了。他一直没点破,龙鸢也不提,这事便这么过去了,龙鸢对他,也歇了心思了,真不知阿皎这是在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   阿皎哼哼唧唧,粘着他往回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把他往地上一扑,怒道:“你身上这海腥味,我非得去掉不可。”   说罢,在他身上好一通乱舔。贺雪真被他舔得直哆嗦,雪白的皮肤登时泛起红晕来,阿皎这坏狐狸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异动,舔得更加起劲,九条大尾巴还在他身上一扫一扫的。   贺雪真身体软的厉害,无奈求饶:“好了,我保证以后没事不去找他,好了吗?”   阿皎眼珠子乱转,压在贺雪真身上,不肯起来,先是在他脸上脖颈舔舐个不停,接着干脆变成人形,与贺雪真胳膊缠着胳膊,腿缠着腿,按着他的脸一通乱亲。   贺雪真失笑,温柔地贴上他的嘴唇,引导着他。   分明是阿皎先动的手,脸红得最快的却也是他。两人分开时,贺雪真气喘吁吁,阿皎不禁胸膛剧烈起伏,脸也红得厉害,只有一双眼睛精光水亮,闪烁着激动和兴奋。   阿皎把贺雪真送回雪狼族的驻地,跟他约定好,明天一起去天之尽头看星星。那股子四处乱窜的热劲儿终于降了下来,只是他控制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阿皎回到青丘时,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微笑,看得族中少年们瘆得慌,问他怎么回事,阿皎却好似没听见似的,面上带笑,轻飘飘地回到了自己的洞穴里。   夜里,他睡不着了,在洞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会儿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雪狼族去看阿遥,一会儿又难免患得患失,想着阿遥亲他时怎地那般熟练,真是奇了怪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往雪狼族的方向狂奔,路上采了一束小花,摘掉多余的叶子,去掉刺,整整齐齐打理好,叼着去看阿遥。   还没到雪狼族的驻地,就看见阿遥与另一个壮年男子走在一起。阿遥垂着头,听那壮年男子数落着什么。   壮年男子很是英俊,闻气味,也是雪狼族的,不知是阿遥的什么人,此前从没见过。   阿皎躲在一边,看阿遥与那男人在一片干净空地里坐下。阿遥变出一只麇子来,居然先让那男人吃过,自己才吃。   阿皎看得气愤不已,后爪疯狂刨地。阿遥跟那男人关系一定很不简单,那男人是他什么人?!   阿遥用完了饭,打扫干净,跟着男人继续往西方走。阿皎跳出来叫他:“阿遥!”   阿遥回过头,看见他,很是惊喜。   男人也看见了阿皎,挑起眉:“小狐狸,这么早就来找阿遥了?”   语气带着一种熟稔的漫不经心。   阿皎有些不忿,心说你跟谁攀交情呢,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哼了一声:“昨天我可是跟阿遥说好,一起去天之尽头看星星的。”   男人哈哈一笑:“小狐狸,他今天没办法跟你出去玩了。今天他得跟我出去办事。”   阿皎十分不忿,看着贺雪真,动了动耳朵:“阿遥,你们要去哪?带我一起吧。”   阿遥摸了摸他的狐狸头,居然先看向男人,得到男人的许可,才点点头,冲阿皎招手,示意他跟上。   不过阿皎来不及吃醋,他注意到一个奇怪之处:“阿遥,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男人说:“他昨夜吃错了东西,暂时失语,我带他去找解药。”   阿皎哦了一声,把准备好的花拿出来,递给贺雪真,晃晃尾巴。   贺雪真笑着,还没表态,男人先哈哈大笑起来:“小狐狸,你居然冲我们阿遥摇尾巴,还送他花,你是小狗吗?”   我们阿遥?阿皎怒了。   当他不知道,在雪狼族,狗是用来骂人的话吗?!   阿皎哼了一声,两只前爪攀上贺雪真的衣襟,“阿遥,你喜不喜欢?”   贺雪真接过花,笑着点头,半蹲下身亲昵地蹭了蹭毛茸茸的狐狸脑袋。   阿皎得意地扫了男人一眼。   男人——也就是雪狼族族长,阿遥他亲爹摸了摸下巴,沉吟,刚才,阿皎这小狐狸是在向他示威吗?还是他看走眼了?   这孩子今天吃错药了?   还是说,今天自已难得地变成了人形,所以他没认出来?   第125好章 番外 百年好合(二)   早在把龙鸢整治一番, 赶回极东之海时,阿皎就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严防死守, 盯紧了阿遥,其他试图接近的男男女女,一律能赶多远赶多远。   所以眼前这个跟阿遥举止亲近的男人, 让阿皎生出了重大危机感。这男人是谁,为什么以前自己都没注意到, 太疏忽了!   要怎么让这男人知难而退?   阿皎赖在贺雪真怀里,摇晃着九条大尾巴, 眯起眼睛盘算着。   一行三人赶路至午时,阿皎自告奋勇,从贺雪真怀里跳下来跑出去打猎。贺雪真和阿父在原地等着,不多时,阿皎就拖着猎物回来了。   贺雪真跳将上前, 帮着他一起处理了猎物, 分成块, 炙烤一番。贺雪真先将两条后腿让给阿父, 他和阿皎一人一只前腿,再分了些胸脯、背架子的肉。阿皎把自己那只前腿让给他,把架子肉剔干净吃了,又跳进他怀里, 从他双臂间钻出脑袋, 晃晃尾巴:“阿遥, 你喂我。”   贺雪真不由得好笑,阿皎也真是,自己的饭量自己心里没数么, 早知道吃不饱,何必把前腿肉让给自己。   他转了个面,把干净的那面递到小狐狸嘴边。小狐狸却转开脑袋,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阿父动作一顿,显然是惊到了。   贺雪真也有些不好意思,私底下怎样都无所谓,当着阿父的面,他到底脸皮薄。   小狐狸晃晃耳朵,又咬了一口,作浑然不觉状:“阿遥,你怎么不吃?”   贺雪真拎着他的后颈皮,放在一边的草地上,比划一下,示意他正经点。小狐狸摇摇尾巴,砰地一声变作人形,少年笑嘻嘻的,贴着他:“阿遥可是不好意思了?就知道我们阿遥当着外人的面,脸皮薄,不过这位先生想必不会介意的,对吧?”   后半句话,是对着阿父说的。   贺雪真不禁头疼,什么外人,阿皎这厮,看样子是压根没认出来那是他阿父。也是,每次他来雪狼族,都是径自来找自己,鲜少几次与阿父见面,阿父也是雪狼形态,他一时间没想到这是自己阿父吧。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阿皎作妖了。若是阿父讨厌了他,以后两人在一起只怕横生枝节。   他填饱了肚子,把阿皎拉到一边,伸手比划,意思是莫再作妖,否则我要生气了。   阿皎恨恨咬牙,阿遥居然为了那个男人私底下来警告自己,可气,难道那男人比自己还重要么?   他这飞醋吃起来,简直翻江倒海。他面上不显,乖乖道:“好了,听你的,我不折腾他便是。”   贺雪真亲了亲他的脸颊,以示抚慰亲近。   用了午饭三人继续上路,阿父说是要找一中仙草,解了贺雪真的哑毒。这中仙草,在极西边的山脉里,只有阿父认得。   再走了没多久,三人到了山脚。这地方一万年以后成了一片汪洋,可现在却是一片荒山,各类凶兽在山川间出没,不过三人都是上古神族后裔,自然是不怕的。   但这荒山中,有一中灵猴,成群结队,十分顽劣,惯爱戏弄路人。灵猴成群结队,竟丝毫不怕三人,派出一只先行试探,吸引注意,其余分成几队,配合默契,转瞬间竟将阿父的额饰抢走了。   贺雪真哭笑不得,比划一下,示意阿皎帮着照看好阿父,他追着灵猴跑远了。   阿皎席地而坐,留心周围的凶兽,心说这大男人有手有脚,居然还要阿遥去帮他抢回东西,真是无用!阿遥竟还叮嘱自己好生照顾他,怎么地,这汉子怎么看都比自己壮实吧。   阿皎正在腹诽,阿父咳嗽一声:“你跟阿遥,这样……多久了?”   阿皎扫他一眼:“比你跟他认识的日子还久。”   雪狼族族长被他这么一噎,很是不快。这小子今天吃错饭了吧,会不会说话,阿遥生下来他们俩父子俩便认识了,这狐狸崽子是打阿遥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便跟他好上了么?   雪狼族族长是个不会在心里藏事的汉子,想什么便直说了:“臭小子,我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   阿皎嗤笑:“你也知道你是长辈,那就该离阿遥远一些。”   雪狼族族长心说搞什么,我自己的崽,你让我离他远一些?你什么意思?他倏然站起来,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在教我做事?”   阿皎化成原型,浑身的毛竖了起来:“想打一架?来吧!”   雪狼族族长一挥手,阿皎竟躲也不躲,被他扇得滚了几滚,半天没有爬起来。雪狼族族长不禁疑惑,刚才他分明留了力,以他对这小子的了解,不该这么弱啊。怎地被他扇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满心疑惑,但也拉不下长辈的面子,觑着九尾狐还有气儿,便坐下没动。不多时贺雪真拿着额冠回来,躺在地上的九尾狐登时肉眼可见地虚弱起来,甚至还发出了痛苦□□。   贺雪真连忙把九尾狐抱起来,关切地抚摸他,又看向阿父: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阿皎这是怎么了?   阿父气呼呼的,阿皎说话了:“阿遥……不关他的事,你别生他的气,是我不好,惹他生气了……咳咳……”   雪狼族族长心说你这臭小子倒知道是自己不对,早些认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   阿遥心疼坏了,抱着九尾狐又是亲又是摸,好一通安慰,看向阿父的眼神里不禁带上了两分嗔怪之意。   雪狼族族长还不明白自己这是着了道儿了,走上来查看一会儿,说:“我也没下死力,他怎地虚弱成这样?”   贺雪真叹气。   雪狼族族长拍拍他:“崽,阿父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这小子说话气人。”   九尾狐浑身僵直。   他听见了什么?   “崽”?“阿父”?   搞什么?他作妖做到岳父大人头上去了?!   九尾狐直直挺尸,恨不得昏过去算了。贺雪真抱起他,跟在阿父身后,进了荒山。阿父变作雪狼,四处嗅闻。   阿皎偷偷睁开眼,确认那头雪狼就是雪狼族族长,阿遥的亲爹,这下子简直头皮发麻,心如死灰。   但装死是不行的,得罪了岳父大人就要赶紧认错。阿皎从贺雪真怀里跳下来,变成人形,帮忙一起找仙草。   贺雪真意外,刚才不是还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虚弱样子嘛?阿皎这小子,又作什么妖呢?   雪狼族族长扫了阿皎一眼,哼了一声:“你刚才不是一副差点被我打死的样子?现在怎么又好了?”   阿皎耷拉着肩膀,低头认错:“前辈抱歉,方才是晚辈唐突冒犯了。”   雪狼族族长对他仍是不冷不热,显然还没原谅他。   一行三人找了片刻,终于发现了一颗仙草。贺雪真将草嚼烂咽下,之前喉部一直觉得有东西堵着,这下终于顺畅了。   他咳嗽一声,试着说话:“嗯……好像没事了。”   阿父敲敲他的头:“以后别乱吃东西。”   三人往回走。阿皎这次可是殷勤极了,一会儿问雪狼族族长渴不渴,一会儿问他饿不饿,贺雪真看得直想笑。   到傍晚时三人终于快到了。贺雪真跟阿皎在岔路口前分别。阿皎磨磨蹭蹭,赖着不想走,雪狼族族长登时铜铃大的眼睛一瞪,阿皎不敢作声,小媳妇似的可怜地瞅瞅贺雪真,这才转身离开了。   贺雪真跟着阿父回到雪狼族,本该用晚饭了,阿父把他叫到洞穴里,向他询问:“你何时跟那小狐狸好上了?”   贺雪真心知阿父必有此问的,而且他跟阿皎都到了合适的年龄,这事也该说了。   “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不自觉地便离不开了。”   阿父哼了一声:“我看那九尾狐,鬼心眼多得很,你这孩子心眼直,若跟他在一起,保不齐要被他欺负了去。”   贺雪真连忙说:“不会的,阿皎待我一心一意,我也只爱他一个。”   阿父冷淡严肃:“爱可不是嘴上说说。”   阿皎忽然联系不上阿遥了。   第二天他去雪狼族找阿遥,没想到族人告诉他阿遥不在,让他走。阿皎不肯走,在雪狼族的领地外转悠,整整走了一天,仍没见到阿遥的踪影。   该不会是岳父大人要棒打鸳鸯,不让他和阿遥见面了吧?   阿皎找不到人,想了想,在两人常去的地方留下信号,等阿遥来找他。   然而一连等了三四日,阿遥竟一直没来,眼看碧霞山上的野葡萄都被采完了,红花湖里的芙蕖也落了,往年这个时候,可是他跟阿遥满天界四处乱跑疯玩的大好日子,阿遥怎么会一直不来找他?   难不成被雪狼族族长关起来了?   阿皎坐立不安,连夜赶到雪狼族,在领地外转了一圈,悄悄摸进阿遥的洞穴,空空如也,看样子有四五天没住人了。   阿皎想了想,钻到隔壁洞穴,摇醒了一只小狼崽——那是阿遥的族弟。   “阿皎哥?是你啊?”狼崽子揉了揉眼睛:“族长不让我们跟你说话哩!你快走吧。”   “你哥哥呢?”   “不知道啊,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小狼崽一无所知,阿皎无法,从他洞穴里离开。夜色里,雪狼族族长就站在洞穴外的空地上,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 第126章 番外 百年好合(章三)   雪狼族族长正盯着他。   阿皎也不害怕, 径直走上前,向他行礼:“我是来找阿遥的,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雪狼族族长吐出三个字:“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洞穴,阿皎坐的, 就是几天前贺雪真坐过的位置。   族长屈起后退, 蹲坐着, 盯着他, 皱着眉,眼神凶, 活像阿皎叼走了他辛苦养大的鸡。   他问:“你来找阿遥?”   阿皎连忙点头。   “那你找吧。找到了,就让你们在一起。”雪狼族族长就这么一句话,没有下文了。   阿皎想问他, 这天大地大,总该给个提示吧,但是什么都没有,雪狼族族长似乎是打定主意, 什么都不多说,什么提示都不给, 这小狐狸能不能找到阿遥, 看天意。   阿皎于是离开他的洞穴,在雪狼族四处转悠, 从贺雪真的洞穴找起, 寻摸线索。他在雪狼族每天黎明起,戴月归,夜里就睡在阿遥的洞府里。   雪狼族的族人都看在眼里,互相咬耳朵:“九尾狐的少族长这是不打算走啦?”   “在找少族长哩。我都听族长身边的人说了,他找不到的, 族长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阿皎动了动耳朵,这些窃窃私语,他早就听在耳朵里了。知难而退,不可能的。不过雪狼族族长既然打定主意不会让他找到阿遥,那就一定把阿遥藏在他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阿皎看向北方。   天界最热的时日已经过去,北方一些极寒之地,只有在每年最热的那几天才会暂时解冻,时间一过,便又被冰雪封上,别管哪路神仙,都别想进去了。   是那种地方吗?   阿皎想了想,以前阿遥跟他说起过,北方有一处神湖,据说当年上古神祗曾在神湖边休憩,遇到凶神杀来,一只雪狼从湖里蹿出,危机时刻救了上古神祗。这只雪狼,自然就是雪狼族的祖宗了。   那个神湖,阿遥还带他去玩过,四处都是冰雪,湖面上也一层光滑厚实的冰块,倒映着周围的雪色和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些日子他已经把雪狼族找遍了,一直没发现阿遥的踪迹。雪狼族族长还能把他藏在哪儿?会不会在那个神湖附近?   他想了想,顺着记忆,往北方走去。   雪狼族族长蹲在洞穴里,耳朵动了动。   “他真往若拉珠的方向去了?”   若拉珠就是那个神湖的名字。   一名族人点点头。   “多半是阿遥告诉他的。去了也没用,若拉珠已经结冰了。”   阿皎终于到了神湖附近。   这地方冷得厉害,若不是他已经修炼出九条尾巴,定然扛不住这里的严寒。   湖泊与记忆中一样,宽广无垠的湖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都是雪,枯枝,石头滩,连脚印都只有他自己留下的一串。   所以,阿遥在哪儿?   如果族长不想让自己找到阿遥,那么他会把阿遥藏在哪儿?   阿皎低头看着湖面,湖面印出的,只有他雪白的倒影。   湖底下呢?   他运起全身神力,试图融化湖面的坚冰。霎时间,只见他通身仿佛浴火,以他为中心,辐射出一团蒸腾雾气来。接着,整个若拉珠湖面也开始蒸腾在云雾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阿皎只觉得浑身的神力都要耗尽了,然而,脚下仍是坚硬的冰面,一汪湖水浸过了他的四足,那是被他蒸腾出的湖水。   他喘了口气,慢腾腾回到湖边休息,盯着湖面若有所思。   他的神力,需得一天才能完全恢复,可看这湖水,不过三五个时辰便又结上冰了。试图用神力蒸干湖水不是办法。   九尾狐沮丧地甩了甩尾巴。   “阿遥……”好想他,还从来没跟他分别过这么久吧。   阿皎在湖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果然湖面又重新封冻上了。他想了想,忽然冲向湖面,接着狠狠砸在了冰面上。   阿皎摔得眼冒金星,半晌爬不起来。   九尾狐四蹄大张,趴在冰面上,九条尾巴覆盖着身躯,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   他在回忆那个传说。   【上古神祗遇险时,一只雪狼从神湖里蹿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这传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雪狼能从神湖里蹿出来,这神湖说不定是一个芥子空间,冰下另有乾坤。   但刚才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冰面上。   难道说他找的地方不对,应该换一处撞一撞?   阿皎是个执着的狐狸,当即爬起来,又换了几处地方,然而除了额头多了几个包,一无所获。   他垂头丧气,趴在冰面上半晌没动弹。   雪狼族族长在远处盯了片刻,哼了一声:“这小子这下总该知难而退了。”   他招来两个晚辈:“你们去劝劝他让他回青丘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就在这时,阿皎又爬了起来,然后再度冲向了神湖。   他消失了。   雪狼族族长:“……”   晚辈们:“呃……”   贺雪真原本正在昏睡,忽然被人猛地一撞,整个人一个激灵挺起身,撞他的是——   “阿皎?”   小狐狸在他怀里哈哈大笑,仍不觉得尽兴,变作人形,抱紧了他,四肢都死死缠着贺雪真,“阿遥,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笑着笑着,声音带上几分沙哑哭声:“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恶!你阿父真可恶!”   贺雪真无奈,“到底是谁在他跟前作妖的,你啊……”   他屈起手指,想敲敲阿皎的额头,却见他额头上一片青紫,是撞出来的淤伤。他登时心肠软了,抱着阿皎,替他吹了吹额头:“怎么撞成这样?对了,你怎么进来的?若拉珠已经封冻了啊!”   这若拉珠底下的确有一个芥子空间,但一年中只有最热的那几天,湖面解冻才能进来。可现在湖面已经冻上了,阿皎怎么进来的?   阿皎晃晃耳朵:“你跟我说过那个神话啊。神祗遇险的时候,一只雪狼从湖里蹿出来。神湖一年解冻的时间只有几天,那么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湖面有很大的概率已经封冻了。”   “这不可能。若拉珠一旦封冻,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那只是传说罢了。”   “可是传说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几分缘由。我试了几次,碰了壁,于是我就想,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传说里,雪狼见到神祗遇险,冲出去救了他,于是我想象你遇险的情形,这才进来了。”   贺雪真震惊。   这个传说,他们雪狼族的孩子都听说过,但谁也没当真。他们只知道,若拉珠只有在一年中解冻的那几天才能进来,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若拉珠封冻的时候往湖面上撞。   他不禁心情复杂。如果前世他能参透这其中的关窍,龙澹来屠戮雪狼族时,他们只需往若拉珠下一躲,全族便可逃过一劫啊。   可惜他不是阿皎,没有阿皎的聪慧与执着。   阿皎兴奋地摆尾巴,看着他:“你阿父已经答应了,只要我找到你,就把你嫁给我!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伴侣了!”   贺雪真早就把阿皎看做自己的伴侣了,就算阿父不同意,他也会想办法让他同意的。   他大方地牵起阿皎的手,带着他往里走。若拉珠下面这个世界,与上头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镜像世界。   但这个世界里,有一座雪狼雕塑。   “这是我们雪狼族的祖宗。”贺雪真拉着阿皎跪下,向神像叩首,默默祈求神像能庇护阿皎,千万不要再像前世那般,让阿皎少年夭折,为他惨死。   阿皎也认真叩首,向神像祈祷:“这位雪狼族的爷爷,请你保佑我的阿遥一生平顺,开心幸福。”   贺雪真奇道:“你怎么不求祖宗爷爷保佑咱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阿皎看着贺雪真,虽然他疯狂地想要独占阿遥全部的注意力,但阿遥一生开心快乐,才是他所求,倘若有一天,阿遥觉得跟他在一起不快乐不开心了,他宁愿放阿遥自由,也不会强行把他束缚在身侧。   心里这么想,但难免意难平,阿皎不愿意多想,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在心中祈求祖宗爷爷保佑我,那我也祈求他保佑你,这才公平。”   贺雪真不再追问,两人回到湖边,准备回到岸上去了。   此时,雪狼族全族都聚在了若拉珠湖边,雪狼族族长神情凝重,一旁的族人不解:“族长,这湖面已经封冻,那九尾狐怎么可能进得去?是不是你们看错了啊?”   “真的,我们亲眼所见!”两个后生插话:“说不定这就是天意!就连咱们守护若拉珠的祖先神明,都认同九尾狐的少族长,所以为他开了一道门,把他送进去了!”   “哎呀,难道这就叫天作之合吗?”   就连祖宗都插手了,原本坚定地要拆散两人的雪狼族族长犹豫了。   贺雪真和阿皎突然从湖面冲出来,没刹住脚,差点冲进湖岸边的狼堆里。   “咦?阿父?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贺雪真疑惑,拉着阿皎的手,讷讷不敢动,仍担心阿父不准他和阿皎在一起。   一旁的族弟问:“阿遥,你怎么出来的?我刚才看见你忽然出现在湖面上,怎么回事?”   “我知道!一定是祖先神明送他们回来的!”   贺雪真正要说话,阿皎捏了捏他的手,看向雪狼族族长:“伯父,我已经找到阿遥了。”   雪狼族族长郁卒难当,实在是他怎么看九尾狐这小子,都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祖宗神明怎么就把他家阿遥配给这小子了?!   他哼了一声,不置一词,扬长而去。   阿皎冲他的背影喊道:“伯父,下个月初办合卺大礼可以吗?”   “随便你们!”族长粗声粗气丢下一句话,不见了。   贺雪真与阿皎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