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影卫也是白月光[重生]》作者:罄靥   文案   傅廿第一次见楚朝颐的时候,先皇仍在世,楚朝颐还是王爷。   可第一次见面,傅廿就尝到了这位未来之君的暴戾。   脑子里一片嗡鸣,腥血顺着麻木的皮肤流淌的时候,傅廿听到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告诉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才一点雷霆,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   后来,再听见这句话,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朝颐一字一顿的在傅廿耳边低语道。   傅廿用残存的力气,努力抑制的哭腔,“陛下如此雨露,臣……当真无福消受。”   【十一月开】   傅廿第一世死于毒发。   感觉到大限将至前,他以为体内的连心蛊是哪个可怜的替罪羊奉君之命替他种下的,不想连累无辜之人,所以硬生生剜出了心头的蛊虫,直到看见禁军,把蛊虫交付,才肯咽气。   结果死后,傅廿才知道,为他种下连心蛊的不是别人,正是万人之上的楚朝颐,他以为无情冷酷,分毫不信任他更别说爱他的楚朝颐。   也是死后,傅廿才知道,当初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培养的师父,并不是把他当做棋子随意丢弃,而是真切实意的爱护他。在傅廿死后发疯般的寻找药引,甚至不惜以活人入药,只为挽救傅廿一命。   还有师兄也是,傅廿以为和师兄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分道扬镳前夜,师兄馈赠他一剑的那夜。   未曾料想,一直收着他们幼时书本剑谱的是师兄,收着他送的生日礼物的还是师兄,在他死后……抱着他剜出来的连心蛊罐失声痛哭的还是师兄。   最让傅廿没想到的是楚朝颐。   没想到他一直以为根本不爱他的楚朝颐。   会在他死后,病入膏肓般的抱着他已经僵硬的遗体,替他穿上他生前不敢奢想的凤冠霞帔,一遍遍虔诚的亲吻着,甚至如同他们生前一样,彻夜同眠。   .   一觉醒转,傅廿发现自己还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所有遗憾。   一切都来得及。   【主角有义肢预警!!!能生崽崽预警!!】   封面是傅廿人设。   面冷心热狠厉君王x又美又疯只对一人乖顺忠犬,其余时间无情鲨手影卫。   时间线是一直往后走的,无时间线回溯,主角的身体一直都是他自己的。   wb@罄靥内容标签:生子宫廷侯爵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廿┃配角:楚朝颐┃其它:   一句话简介:能打,但很乖很听话的忠犬大美人   立意:主角重生后重新开始积极生活,最终和另一位男主开误会,携手江山 第1章   “把,把蛊,交付陛下…陛下知道他的具体用法。它很重要,若是不能尽快找到下一任宿主,替我承命的人可怜人会死的…这是我的腰牌,我是陛下身边的影……”傅廿咬着牙,气若游丝的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随即,手上捧着的那个血淋淋的包裹落在地上,血肉中,依稀看得见一条小小的蛊虫,正在无力的挣扎着。   这次毒发的太过突然。   ……如果说有诱因,大概是从他听到天子大婚在即的消息那一刻开始。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傅廿第一反应就往回京的方向赶,可惜刚到京郊,体内的旧毒突然发作。   倒在路上的时候,傅廿就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不拖累别人,他硬是用最后的力气撑着找到禁军,把体内的蛊虫剜出来交付给禁军。   心脏位置的剧痛还没消退,但血流的感觉却是停止了。   傅廿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他心想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还是快要死了?   也对,心脏都随着蛊虫剜出来了,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这种时候,傅廿眼前慢慢浮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挂念最多的小陛下。   当初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他替楚朝颐一步步铲平前路的障碍,替楚朝颐杀兄弑父,为了楚朝颐和师兄师父分道扬镳。   ……也是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和楚朝颐在无人佐证的时候,拜过堂,行过夫妻之礼,彼此给出过稚嫩的承诺。   傅廿早就知道,这些经年的儿戏肯定是不算数的。   因为一开始他就是先皇安插在楚朝颐身边的棋子,从一开始,傅廿就知道楚朝颐没信任过他。   即便后来倒戈,傅廿也因此背叛了师门,亲手杀了先皇,和楚朝颐的纠葛越来越多。   但耐不住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本来就深,新仇旧恨,猜忌疑心,性格矛盾五毒俱全。   后来又因为种种,走到了今天天各一方的结局……   弥留之际想这些也都晚了……   只是傅廿没想到,当初是他主动离开的楚朝颐,到头来还是他最放不下。   毒素的蔓延让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傅廿还是不甘心的想睁开眼睛,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他不甘心。   还没来得及找那位害他后半生离不开这身毒的师父报仇。   还有师兄…虽然相别多年,但傅廿始终觉得对不起师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体内的连心承命蛊,是哪个倒霉蛋替他种下的,白白替他受了这么久的活罪,如果有来世,傅廿愿做牛做马服侍这个恩人。   疼痛渐渐消散,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冷冽,没什么感情。   一听就像是阴曹地府的。   【你在尘世之时手下冤魂无数,不得入轮回……】嗯,他原本就是杀手,手下没有冤魂那是行侠仗义的剑客。   极恶之人,也不过如此吧。   傅廿心想道。   【而且你在尘世的执念太深…且有悔过向善之意,你在尘世,还有什么善意的执念未了吗?】执念那可太多了,要说善意的执念……除了报仇和悔过道歉,大概只有去给这个替他种下连心蛊承命的人报恩,报恩总算善意执念吧。   傅廿心想。   【好,去吧。赎清一些身上的污浊,才能入地狱改造,再入轮回。这一次,你的凡躯会有一些变化,更方便你去报恩。】等等…这个意思是,地府嫌他作恶太多不收他?   傅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心口的剧痛又一点点的回来了,“等等,能问一下,替我埋下连心蛊的是谁……”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   傅廿还没来来得及开口,就被心口的剧痛吞噬。   疼的浑浑噩噩的时候,傅廿似乎寻到了一点意识,他听见有人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就是这个断胳膊断腿的,捡回来就这样,原本还想着医好了给我那痴傻的闺女当相公……”   是个妇人的声音。   傅廿心中一惊。   断胳膊断腿的,可不就是他吗?   上一世,他生来就少了右臂和右腿,后来,有幸师父把他捡回去,替他做了义肢,教他操控义肢,教他武功……虽然体内后来的毒也是拜这个师父所赐。   不过刚才那个声音说,他的身体会有变化,结果残肢依旧是残肢,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傅廿心里还在感慨他居然真的没死……   原来地府收魂也有门槛啊,难怪有那么多孤魂厉鬼没被收编。   “唉,可惜了。喂了二十多碗粥,六七碗汤药,人还不见醒。郎中,你这针灸行不行啊,要是再不行,只能埋了……”   埋,埋了?   听到这个词,傅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试图动了动手指。   刚睁开眼睛,傅廿就看见自己心口前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很多针别说扎到穴位了,能不把人捅死就不错了。   傅廿试图运气,阻挡银针继续入体造成的伤害。   可惜现在身体过分虚弱,别说运气,连呼吸都困难。   迫不得已,傅廿抬起仅剩的那只手,选择了物理拔针。   “您看,这不是醒了吗?老夫行医多年——”   “庸医——”傅廿把心口沾血的针拔/.出来之后,小声打断了身边这个自吹自擂的郎中。   “真的醒了!您真是华佗在世啊!”妇人完全没听见傅廿的声音,对这个江湖骗子赞不绝口,“诶,我家也没什么好礼相送,若是不嫌弃,留下来吃口饭吧,菜都是自家种的…我让我那丈夫给您杀只鸡,补补身体,您别嫌弃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当然不嫌弃。”郎中笑着收好了沾血的银针,瞥了一眼躺在塌上的傅廿,像看怪物似的收拾好了药囊。   傅廿没力气说话,下意识想攥紧右拳,却发现义肢早不在身上了,怎么使劲儿都是白费功夫。   待郎中走后,傅廿才听见那个妇人折了回来。   “这是哪儿?”傅廿环顾了一圈,冷冷的问道。   “我家啊,还能是哪儿啊。你看你,我们救你回来一声谢谢都不说。跟个饭桶似的,白废了那么多食物和汤药才醒过来——”   “我的手和腿呢?”傅廿没等她说完,闷闷的打断道。   这幅躯体还是他原来的…毕竟世间想找一个和他手脚残缺位置一样的人几乎没可能。   他的躯体还在,躯体上安装的义肢的痕迹也在,明显是被人为卸除的。   “你说你身上的那副假腿假手啊,让木匠来给你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卖了十几两银子呢。你这几天的药钱粥钱都是靠这个换的,横竖给你两根棍子按胳膊和腿上不也一样吗,要那么好假腿假手干什么。要不是看着你那副假手假腿还值点钱,当初我还不屑于捡你——”   傅廿咬了咬牙,“什么叫假腿假手,那是义肢!”   那副义肢,是当初楚朝颐府上的石匠,找了好几年才找到的一种罕见的坚实玉石替他打造的。   先不评价楚朝颐这个人,但那副义肢,的确是傅廿用过最舒适的义肢。   “不就是一副假手假腿吗,多了副假手假腿就不是废人了?”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玉石,怎么可能才值十几辆银子?   “怎么可能才值十几——”   不对,傅廿转念一想,他应该先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妇人把他的义肢卖了。   “卖哪儿去了?”傅廿话锋一转,冷冷的又问了一句。   “说了卖给木匠了。谁知道呢?”妇人说完,瞥了一眼断手断脚的傅廿,像是在看牲畜一样,收回目光后,又嘀咕了一句,“断手断脚的废物,卖给别人端茶倒水都讨人嫌……”   傅廿听完,翻身从塌上下来。   多年的武功底子还在,手脚残缺的情况下别说站稳,甚至做更多事情都绰绰有余。   他悄无声息的绕道妇人背后,又一次开口,“木匠在哪儿?”   “都说了卖了就是找不到了,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傅廿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揪起她的后领,单手提了起来。   看着刚才还一口一个“断手断脚”“废人”的妇人,现在连呼吸都不顺畅,连想哀求他都发不出声。   “我劝你最好还是找到。”傅廿的声音没有波澜,继续追问着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我的义肢,在哪儿。”   妇人被勒住喉咙,说不出话,只好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朝北指去。   傅廿放开了提着她的手,允许她双脚着地。   妇人双脚着地,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心想自己这是捡到鬼了,“北街口的木匠铺,我也不知道你的手脚还在不在……”   “谢了。”傅廿没听她啰嗦完,打断后,用着剩余的一只腿快步朝着屋外跳去,跳到屋门口的时候,傅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对了。药费会还给你的,二十多碗粥和六七碗汤药也会还给你的。不过你擅自卖我的义肢,叫我废人,我很生气。”   妇人不敢直视傅廿的眼睛,手还是抖得。   刚才傅廿的手劲儿,想勒死她也是轻轻松松的。   傅廿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很感谢你捡我一命。我的主子教过我,对救命恩人,必须要道谢。”   “抱歉刚才拎了你,也谢谢你捡我,救命大恩,日后必报。”傅廿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2章   单手单脚行动虽然没有太大障碍,但白天在街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傅廿不太喜欢别人那副看怪物的眼神盯他,便绕着小路走。   转了不到一刻钟,傅廿大概从街景和周围人的口音辨认出这座城是哪儿了。   靠近边疆的一座北方城镇,他曾在这儿驻守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一次重伤之后,或许是楚朝颐怕他功高过主,硬是把他召回京,恨不得豢养在宫里,不让他出门半步。   傅廿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经年往事,赶忙转移目光,试图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事物上。   正午的木匠铺没什么人,傅廿观察了一圈,店里只有木匠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屋,蹑手蹑脚的绕到正在专心刨木的男人身后。   “打扰。”傅廿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正在刨木头的男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木头差点扔出去,转过头,看见是一个五官精致的青年,只是瞳眸比其他人更加乌黑,强烈的光线在他眸中几乎不反光,加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有些死气沉沉的,气质就给人一种“冷”的感觉。   “客,客官什么事儿?”木匠顿了好几秒,才僵硬的挤出来一个笑容。   “您见过一副义肢吗。一只手和腿,关节打磨的很灵活,石头制的。”傅廿淡淡的问道,“一个妇人卖给你的。十几两银子。”   木匠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思考之间,看见了傅廿那只无力垂下的袖筒,和衣袍下那只单独的靴子。   “看够了吗。看够的话,能麻烦您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吗。”傅廿也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空荡荡的地方,继续开口道。   “抱,抱歉。”木匠回过神赶紧道歉,心说眼前这个青年怕是不简单,单手单脚,依旧能无声无息的接近他背后…绝非常人,“见过。不过……”   傅廿:“不过?”   “卖…卖了。”木匠说到这儿不禁有点结巴,“大侠,小的真不是见财眼开……收你那副义肢的人,像是京城那边的禁军。他们到处搜罗这种石制的义肢,周围几座城的石匠木匠他们都问遍了,有类似的就高价收购。巡到小的这儿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的那副义肢……从那个婆娘手里收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幅义肢不是便宜货,还没研究透,谁想到禁军直接找上门,给了我十两银子,硬是把那副义肢带走了……别说赚钱,我还欠那婆娘几两银子。”   “禁军?禁军找那副义肢做什么?”傅廿继续追问道。   “据说,据说是当今天子要……”木匠说道一半儿,突然住口,“对不起对不起!不该说这些——”   “说下去。天子要的?”傅廿继续追问道。   “大侠,庶民妄论天子是要掉脑袋的,您别为难小的……”   傅廿:“让你说你说便是,这儿除了你我没人听得见。如若不说,不等官府抓你,我自会让你掉脑袋。”   木匠听完脸色骤变,但看着眼前的青年,身形矫健面容冷酷,真的像是能拧掉他脑袋的,只好压着声音小声说道,“是,是天子要的…九州四海开始搜罗类似的假肢,传言好像是为了那个刚娶的皇后……别的,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皇后。   听到这个刺耳词,傅廿心口的位置紧了一下。   对,他就是听闻楚朝颐准备大婚的消息,才从封地急匆匆赶回京城,结果回京的路途中……   “当今天子,可是叫楚朝颐?”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傅廿一直清冽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凑近木匠逼问道。   “不能提天子名讳!”木匠听到这儿,急的直跺脚,“小声一点,求求了!”   傅廿听到这儿,心里一沉,“那当今…皇后是谁?北国的那个公主?还是西疆的那个王女?”   “小的也不知道啊……”木匠被逼问的没办法,“没人知道皇后长什么样,据说娶进宫后,就没出过陛下的寝宫,没人见过她是谁,长什么样,是哪家的闺女。只传过陛下和皇后曾同甘共苦,恩爱两不疑……”   后面木匠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傅廿没听下去。   和楚朝颐同甘共苦过,恩爱两不疑……   傅廿想了一圈儿,也不记得楚朝颐身边有这样的女子。   不过转念又想,他遇见楚朝颐的时候…楚朝颐就已经是十多岁了,在此之前,如若真有两小无猜的青梅也说不定。   “大侠…您,怎么了?”木匠见上一秒傅廿还咆哮着逼问他,下一秒就跟蔫儿了的菜叶似的。   “……”傅廿没说话。   他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就是因为尘寰执念未了。   除了找到那个替他种下承命连心蛊的人报恩,看看师兄过的好不好,最放不下的,还是楚朝颐大婚的事情。   毕竟他就是因为这个突然毒发的。   沉默了半晌,傅廿还是开口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傅廿在身上搜寻着什么,希望寻找到一点值钱的财物,不过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傅廿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有纸笔?现下我无以回报,可签字画押——”   “不必了不必了,您别说出去就是。”木匠赶紧罢手。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别留下证据就好,哪儿还敢贪这点钱财,断送了命途。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我的主子教过我,有恩必报。虽然你卖了我的义肢,但也是无意而为。看见我的断手断脚,第一反应是道歉和移开目光,还告诉我关于我想打听的事情。”傅廿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能力之内,竭尽所能。”   木匠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您是准备南下去京城吗?刚才见您问了那么多关于天子的事情,而且看您像是习武之人……”   “正是。”傅廿也没隐瞒。   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的行踪。还没跟着楚朝颐的时候,傅廿就是这样,即便对方知道他何时何地准备有动作,也从来没有防住他过,甚至很多时候,傅廿会特意说出自己的行动计划,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但是跟了楚朝颐以后,傅廿还是为了楚朝颐的安全,有意隐瞒行踪。   “那…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木匠叹了口气,“犬子即将南下赴京读书,他自小体弱,一路上怕是少不了麻烦,可否请您一路照顾他。当然,车马劳顿和一路的食宿,和其他需要用银子的地方,都不需大侠操心。”   傅廿没急着接话。   他眼下的确两手空空,没有义肢的情况下,风餐露宿赶回京城着实有些困难。干回老本行……可是他这次能有命回来,就是回来赎罪的,傅廿到是不怕做什么孤魂野鬼,只是怕干回老本行怕是无命再报恩,也无命活到执念了结的时候。   不管这次是贵人相助,还是真的有诈,只能试试再说。   反正普通人普通手段,想杀死他还是十分有难度的。   傅廿:“好,何时上路。”   “两日后。这两日犬子忙着拜别各家亲戚师长……还请大侠稍安勿躁。当然,这两日,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家暂且住下。”   “麻烦了。”傅廿说完,屈身行礼。   .   傅廿在木匠在暂住的几日也没闲着,虽然没同木匠说过话,但还是自觉的替对方喂马洗马,打扫小院里的虫鼠杂草,打水烧饭,甚至还要外出打猎。除此之外,傅廿还修缮了已经倒塌的院墙。   傅廿怎么也想不到,小半生以杀人为生的他,会有这么一天。   上路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上路的前两个时辰,傅廿才见到木匠口中的儿子。   虽然年过十六,但脸还是圆圆的,眉清目秀的,如若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见到第一面,傅廿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大大方方的问道,“在下裴昼,敢问阁下大名?”   傅廿看了一眼周围的草木青苔,随口回答道,“苍耳。”   “姓什么?”   “无姓。”傅廿回答的很干脆。   傅廿这个名字……只要提起,人人都知道是楚朝颐的疯狗,除了主人,谁都敢咬的狗。   在楚朝颐身边的时候,疯狗这个名号,傅廿心甘情愿。离开楚朝颐之后,傅廿一直想摆脱这个的刻板印象,不过到死,也没能成功。   眼下既然死而复生,自然是要换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行,那这一路有劳您了。”少年说完,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钻进了破旧的马车车轿。   傅廿没说话,和老木匠道了别,也随着少年钻入了车轿。   马车跑出城区,傅廿一度想和车夫换位置,自己驾驶马车兴许还快些,不过转念一想,木匠说过小公子身体孱弱,怕是经不起太大的颠簸。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对面坐着的少年开口,“对了,这个,家父让我给你的。”   傅廿抬头,只见小公子拿出了两只打磨光滑,上好漆的木棍,像人类的骨骼一样。   是一幅义肢。   腿肢明显是赶制的,但胳膊…虽然做工比不上傅廿以前石质的那副精巧,关节活动的区域有限,但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少年见傅廿看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虎牙和一对浅浅的梨涡,“可能有点不合身,但总比没有强。我的兄长原和你一样…身体不太完美,少了一只手臂。不过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我娘特别伤心,哭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去陪他了……我爹则是一直觉得我兄长会回来,所以一直替他打造了大大小小的义肢。有幸遇到你也算有缘,干脆挑了一只和你身材差不多的送你,腿肢今天刚改好,应该能用。”   傅廿愣了一下。   难怪这次难得没被别人称作怪人。   “谢,谢谢……”傅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少年手里的义肢。   臂肢傅廿很快就安装好了,腿肢有点费劲,不过调整了几次之后,还是勉强装了上去。   傅廿试着动了动手。   除了关节不太灵活,和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没别的毛病。   “这一路上我会遵守令尊的命令,好好保护你的。”傅廿看了看自己的新手,冷冷的承诺道。他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表达这种大恩,只能尽量用行动去表达。   裴昼见傅廿满脸写着沉重,又继续关怀道,“知道啦。话说……看上去你不太像是去读书赴考的?你赴京是去做什么?” 第3章   “寻人。”傅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的确是去寻人,一个是去找为他种下承命连心蛊的人,再一个,傅廿实在想知道楚朝颐到底娶的谁。   能恩爱到从大婚到至今从未出过寝宫,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这般宠爱,傅廿实在好奇的很。   “寻人?具体是寻谁?大概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我在京也有几个好友,或许能帮着打听打听。”   “寻……”傅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编道,“寻前妻。不劳裴公子费心,只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琐事,说出来只会让人见笑。”傅廿说话的时候,神色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裴昼听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是我多问了。”   “无妨。”傅廿淡淡的回答。   为了赶路,一路上几乎不在城镇停留,所以没什么特别好的条件休息。   傅廿倒是对这种赶路速度没什么不适,甚至觉得悠闲。这几日,他和车夫交替着日夜兼程,路上除了啃些干粮,就是找附近的农户买些吃的。   不过车上的那位就不一样了,大约是夜风冷的缘故,加上路上下雨,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着低烧。   离京城还有一百余里的时候,傅廿用手试了一下裴昼额前的温度,发现似乎更烫了些,便问道,“赶路着急吗?现在离我们最近的城是小荆陵,离京城大约一百余里。是在附近的城镇稍作歇息,还是继续赶路?大概还有一日一夜就可以抵京。”   “稍微,稍微歇歇吧。”裴昼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话说,这么多日,你不休息吗?我之前上京,最快也要大半个月。这才不到六天……”   “习惯了。”傅廿回答完,放下卷帘,绕到了车前准备继续驾驭马车。   驾车的时候,傅廿想了想,看上去这个裴小公子年龄不大,说是上京求学…又说到京城最快也要半个余月,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上京……   估计另有隐情,需要戒备着生人,不方便说罢。傅廿没再去想,也懒得打听或猜测。   到了小荆陵,傅廿找了家客栈停下,让车夫去照顾马,自己把裴昼扛了进去。   到了房间,傅廿才把人放下,“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郎中。”说完,傅廿就准备往外走。   “不必,”裴昼说道,“老毛病了,普通的郎中也医不好。我行囊里有一纸药方,按着药方抓些药便好……”   傅廿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开始翻找裴昼的行囊。   除了书本纸笔,和一些换洗衣物,别无他物。很快傅廿就找到了药方。   “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说完,傅廿披上斗篷,匆匆出门。   新的义肢还算不错,至少裹着衣服,走起路来外表和常人无异,手虽然没有以前那只灵活结实,但用来绑暗器问题不大。   在街上走了两刻钟,傅廿总算找到了一家药品比较齐全的医馆。   “打扰,配药。”傅廿说完,就把药方放在了柜台上,安安静静等着郎中回应。   郎中是个年长的老头子,头发花白,见有人来了,才不急不慢的拿起药方细细查看,“小兄弟,要按着这个药方配吗?”   “嗯。麻烦了。”   “除了这半钱浸寒参,其他药老夫这儿都有。”老郎中看着药方不断蹙眉,“这幅药方,怕得是几年前配的吧,现在浸寒参别说老夫这儿没有,整个九州找下来怕也找不来几株,所有医馆都避开这味药。”   傅廿听完顿了一下,他印象中,这种参虽比寻常药品贵,但也不至于稀缺到这种程度。寻常上火发热只需要一小片煎入药,便可迅速见效,但副作用也大,只适用于急症。   如若体内有热毒,日常服用则有奇效。比如当时,傅廿记得他当初中毒的时候大夫说过,如果没有人替他种下承命连心蛊,替他分担毒性,他就很有可能需要长期服用这味药来缓解热毒。只不过到死,傅廿都没有尝过这味药。   “浸寒参味苦且性极寒,一般的病症大约也用不到,怎么就稀缺到这种地步?”傅廿看了看药方上的半钱浸寒参,这点量也就只能迅速退热,结合裴昼的情况,合情合理。   “谁知道,从两年前起,京城那边就大量收购这种参药,附近山里早就挖光了。有说是哪家少爷需要这药救命的,也有说是陛下身边那群道士炼丹用的,还有更离谱的,谁知道呢……话说小兄弟,你找这味药是做什么?”   “哦。友人生病,有些发热,他让我照着这幅方子抓药。”傅廿平淡的说道,“浸寒参没有的话便换一味药吧,劳烦您配药了。”   “行。”郎中说完,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的挪到药柜边。   傅廿倚着柜台,低着头琢磨老郎中方才说的话。   这种收购某一味药为私用的事情,还是在京城发生,楚朝颐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以楚朝颐的性格,万万不可能任由这种人放肆,除非事情关己,或者是关系到身边很重要的人。   可是大量服用这味药,傅廿只想到他体内的那种怪毒需要。   又正好是在京城,傅廿很难不多想。   可他临死前可是硬生生把蛊虫从心头剜出来,交给禁军才敢合眼的。禁军看见他的腰牌,肯定会去找楚朝颐。如果蛊虫死了,肯定替他承命的人也不在了。   傅廿记得,他问过楚朝颐,到底是谁替他种的承命蛊。楚朝颐没有给正面回答,只说是个绝对没有异心的忠诚者,是个绝对不会走在傅廿前面的命硬之人,让傅廿放一百个心。   虽然傅廿不知道具体是谁,因为楚朝颐表面上对谁都是疏离冷淡。但傅廿知道,这个人肯定备受楚朝颐信任。   看来替他中下承命连心蛊的恩人,范围基本已经确定了。   “小兄弟,药配好了。”郎中见着傅廿发呆,小声提醒了一句。   “谢了。”傅廿赶紧回神,付了钱之后,便朝着客栈的方向往回赶。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入京以后如何潜入宫了。   傅廿一路上思考着,不知不觉已经赶回了客栈。   把药交给厨房以后,傅廿上楼,敲开了房门。   裴昼很明显没睡,正在塌上小声的咳嗽着。   傅廿站直,字正腔圆的禀报道:“刚才出去替你抓过药了,浸寒参郎中说没有,便换成别的药了。其他的都是按照方子上来的,药已经交给厨房,待会儿会和粥一起送过来。”   “没有也正常咳咳咳,好久都没买到过这味药了……明明小时候还挺常见的,就是稍微贵了些。”   隔着窗帘,傅廿看不见裴昼的表情,只能听得出声音虚弱。   “话说,裴公子是自幼就常吃这味药吗?”傅廿顺口问道。   “不算常吃,发热的时候会用一点。比寻常草药见效都快些,不过用别的药替代也不是不行,只是好的慢。”   “原来如此。”傅廿没再追着问。   这么说来,估计真的只是用于治疗发热,但傅廿还是留了个心眼。   小二把药送上来后,傅廿端着托盘走到塌边,问道,“自己可以吃药吗?”   问完,傅廿没听见回答,只看见裴昼支着身子起来,双手颤颤巍巍端起碗。   结果突然一咳嗽,碗险些翻打在地上,汤药也洒了些。   “我来吧。”傅廿说完,毫不费力的夺过裴昼手上的碗,用手背试过温度,没等裴昼拒绝或者同意,便一勺一勺的往裴昼口边递。   “这样不太好……”裴昼刚想推脱,结果一张嘴,药勺直接塞了进来。   意外的,喂药手法很轻柔,和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完全不符。   “没什么不好的。”傅廿回答的很平静。   的确没什么,用勺子喂药这个动作,傅廿还是很有信心不会伤到人的。   而且他试过温度,也不会烫到对方。   看着裴昼有点别扭的一口口喝完,傅廿才放下药碗,端起了粥碗。   刚没准备喂,只听见裴昼开口。   “我,我自己来吧。真的不太好……”   “哪儿不好?”傅廿不明所以,依旧端着粥碗,迷茫的问道。   “苍耳兄既是有过家室的人…应该知道喂药喂粥这种动作,除非关系很亲密,让外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裴昼说完,又赶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很感谢你一路的照顾,再让你喂药,过意不去……”   “外人只是用勺子喂药,有什么不好意思。”傅廿不解,稍微回忆了一下以往的事情。用勺子喂药,只用郎中或者太医会这么对他,他也会这么喂同僚。毕竟如果换成楚朝颐,他们之间一般用不上勺子。   想到这儿,傅廿又面无表情的解释了一句,“我和最亲密的人喂药,都是嘴对嘴,从来不用勺子,当然,这种行为也不可能对外人做。”   “咳咳咳咳咳咳咳——”   傅廿刚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咽下去的汤药都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第4章   “你怎么了?”傅廿微微蹙眉,看着面前反应过度剧烈的人,稍微往后仰了仰,避免对方咳出来的飞沫溅到身上。   “没,没什么……”   “嗯。”傅廿也觉得没什么,继续把粥一勺一勺的递过去。   一碗粥碗见底,傅廿才放下了手里餐具,“裴公子先休息罢,我不打扰了。”   “你不休息吗?”   “不必。既然承诺过要护送你平安到京城,你休息的途中,我有义务观察四周环境,以确保你的安全。”傅廿平淡的叙述道。   裴昼听到这儿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我就是一个小小书生,不需要那么周密的保护,没人会打我的主意。若是这儿待着不舒坦,你大可出门转转,或是再找一间上房休息,银子给你的多……”   话还没说完,裴昼就感觉到一阵凉风。拉开床帘一看,发现窗户微敞着,傅廿已不见人影,“这人什么来头……”裴昼嘀咕了一句。   跳上屋顶,傅廿才敢放松。   他躺在瓦片上,使劲儿伸了个懒腰,稍微松了口气。   离京城不远了。   傅廿记得,他当时毒发的地方,就是京郊。   虽然傅廿知道玩忽职守不好,但都到这儿了,就是心里痒痒想去看看。   想看看自己离开人世的位置,想知道后来又是经历的什么才辗转到北疆。   想到这儿,傅廿大概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所需时间,四个时辰往返肯定是够得。   而且一路上也没人寻裴昼的麻烦……   纠结了不到一刻钟,傅廿还是决定起身出发。但出发前,傅廿还是决定去请示一下,得到应允再启程。   裴昼是好说话的,傅廿还没来得及解释缘由,就被应允了。   暮春的天并不暖和,尤其是阴雨天,风依旧冷的刺骨。不过还好,去的路上是顺风,出了城,傅廿便借着风力疾跑赶路,速度比平时还快些。   他记得他当初倒下的位置是京郊的上泽镇。   到了上泽镇附近,傅廿便放慢了脚步。   傅廿记得自己是爬到一个荒芜的角落里才肯合眼的,当时周围还有几只野狗,就等着他咽气来分食遗体。   从路上的小商小贩口中打听,如今是德泽五年,傅廿一算,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明明死亡到清醒,几乎是瞬间事情,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傅廿按着记忆,摸索到了他生前走过的地方,却发现相邻的几条街,都被禁军团团围住,商贩也驱赶走了。   禁军的服饰傅廿不会认错的,他觉得奇怪,便挑了处矮屋跃上房顶,悄无声息的绕开禁军,开始他最擅长的事情。   躲在错落的屋顶夹缝里的时候,傅廿终于看见了他倒下的那个角落,丛生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上说是一尘不染都不足为过。   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墙角石砖上几道浅浅的抓痕,还有渗进墙缝里的旧年血迹。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角落里的痕迹。   话说……禁军围着这儿干什么?傅廿好奇,就这么缩在夹缝里,一动不动的观察着。   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马车的声音渐近。   “慢点,路滑。”   这个声音……   傅廿一下子绷紧了身躯,像是…一直跟着楚朝颐的李公公的声音。   听到这儿,傅廿又把脑袋抻长了几分,想要看的更清楚。   果不其然,只见中间的那辆稍微精致一些的马车轿厢里,钻出来了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   身上只穿了深灰色的素衣,头发束的也随意,如若不是身边那群禁军护着,这身行头当真分不出贵贱。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傅廿凭直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就是楚朝颐。   和相别的时候,稍微高了一点,身躯也壮实了一点。   小陛下长大了啊……   这是傅廿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新仇旧恨,欢愉和痛苦,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回忆,一起涌入脑海,傅廿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应对这些回忆,能表现出来的,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事物,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傅廿有过冲动,想直接跳下去冒着被禁军射杀的危险,抓着楚朝颐的领子质问大婚的事情是真是假。也想过直接上前去,问楚朝颐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很快,傅廿就压住了这种冲动。   真的是矛盾又好笑。   “您该回去了。自从您送走傅大人之后……”   “是我要送走的吗?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阿廿肯定现在还好好的在我身边,日日陪着我,与我同吃同睡共枕而眠……还和那个姓傅的老头子串通好了,说什么弟子必须魂归师门,现在到好,阿廿的腿手还是从别人手上赎回来的。那个姓傅的老头子,和我说的居然是□□成仙,义肢才留下的……”   紧接着,傅廿听到一声嗤笑。   的确是楚朝颐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起来比相别的时候沙哑了好多,鼻音也重。   百感交集之间,傅廿突然想起来,姓傅的老头子……应该指的是他的师父吧?   傅廿姓从师门,名字也是,因为刚好是这一代第二十个进师门的,数字顺到这儿了。   他的师父,带走了他的尸体吗?   傅廿心里沉了几分。   蛊毒是师父馈赠给他的这件事儿,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包括楚朝颐,并非包庇,只是觉得这件事与别人不相干。   傅廿想了一圈儿,都想不通师父带走他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在思索,楚朝颐说,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他还会和楚朝颐共枕而眠,在楚朝颐身边……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廿想了半天,好像,他从决定离开楚朝颐到曝尸荒野,都和这位皇叔父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他和皇叔父压根就没什么交集。莫不是……楚朝颐疯了?   “您,唉……该回去了。”   “……”   傅廿见楚朝颐伫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楚朝颐这是……在悼念他吗?   说实话傅廿挺意外的,毕竟坊间传的楚朝颐娶了一位和他恩爱非常,甚至从未出过寝宫的皇后这事儿,应当是真的,如若是谣言,楚朝颐不可能放任不管。再者,上一世,傅廿自始至终都觉得楚朝颐处处提防着他,甚至有几次,几乎濒死的时候,傅廿都没见楚朝颐动容过一点。   这种石头也会悼念人,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您…身体刚好一点,又往这儿跑,触景生情真的对身体不好。”   “……”   触景生情…楚朝颐也会生情?傅廿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咳咳咳咳咳咳——”   结果下一秒,傅廿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楚朝颐,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身体不自觉的蜷缩,紧接着,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   楚朝颐这么一委顿,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李公公慌了一下,一边朝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着什么,一边跪在地上楚朝颐顺着背。   “!”傅廿原本在夹缝里趴的挺稳,突然见楚朝颐这么一咳,条件反射的想要凑近。   结果一慌,加上刚换的义肢不是那么舒适,傅廿脚一滑,义肢的关节处发出“吱呀”一声响。   傅廿赶紧把义肢撤了回来。   “什么人?”几乎是撤回腿的瞬间,傅廿就听见底下有人呵斥道。   紧接着,傅廿听见有人踏上屋顶、屋脊开始四处搜寻的轻微脚步声。   傅廿赶忙往缝里又缩了缩。   自从他出了师门,还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以前用木头义肢的时候,为了避免这些情况,都是在义肢的关节处打上些油脂润滑。   不过傅廿自从换了那副石质的灵活义肢,再也没有考虑过润滑关节的事情,时间一长,竟是在这种低级错误上栽跟头。   躲在缝里的时候,傅廿还能听见底下剧烈的咳嗽声。   他记得楚朝颐的身体并没有旧疾,即便偶尔不注意染了风寒,也最多咳嗽两声,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站都站不起来。   傅廿感觉到那些影卫和禁军已经搜寻到他头顶的屋檐,只要没有人会扒着房顶往下探头,就不会发现他。想到这儿,傅廿只能尽可能屏住呼吸,也不管乱动,生怕义肢再不合时宜的发出声音。   完了。   傅廿甚至都想好了,如若被发现……   要不要干脆直接演一出借尸还魂?反正他是在这儿死的,而且演自己,傅廿还是有信心的。   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底下传来声音。   “报!都搜过了,属下无用。”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李公公的声音,“回程。”   紧接着,傅廿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   刚松了口气,傅廿还没放松下来紧绷的肌肉,就听见楚朝颐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每个屋顶的侧檐底下的死角你们都查了吗?”话说的最后,已经被一阵咳嗽替代了,“以前,以前阿廿最喜欢躲在屋顶底下的小角落了……”   傅廿呼吸一滞。 第5章   ……这种事儿楚朝颐怎么记得这么清。   傅廿不禁蹙眉,又往夹缝里缩了缩。   如果被找到了……不会真的要演借尸还魂了吧?   傅廿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的开场词怎么说,说……说他的魂魄寄居在这儿,无人超度,不得转世?   或者将计就计直说,自己不知道楚朝颐大婚的缘由和对象死不瞑目,不肯入轮回?   正焦急的时候,傅廿听见李公公的声音,“您又说什么胡话呢……”   “可我觉得他就在这儿,哪儿都没去。”   傅廿听的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这人是癔症了,还是怎么的。   他不敢探头往下看,听着下面的声音,判断着底下的情况。   “上次您也这么说,上上次您也这么说,可是每次,除了寻到些老鼠和其他动物…什么都没有。傅大人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如若傅大人真是记挂您,转世也会回到您的身边的。”   傅廿:……   这是偷看他的行踪了?   傅廿赶紧再三确认,自己在的旮旯角里没人能看得见。   “回去吧。您的身体吹不得风,已经让太医把参汤给您煎上了……”李公公的声音渐行渐远。   紧接着,他似乎听见了楚朝颐的叹息。   又听见李公公和楚朝颐低声交谈了几句,便传来马车启程的声音。   傅廿稍微松了口气。   听着马车逐渐走远,禁军和影卫也纷纷撤退,傅廿才稍微松了口气。   从缝隙里钻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黑,傅廿一刻都不敢停,赶忙往小荆陵赶,明日一早,裴昼还等他上路呢。   回到小荆陵的客栈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天边已经能看见鱼肚白。   傅廿根本没心思睡,就坐在屋外,数着假肢上的划痕等天亮。   天刚亮,傅廿就听见屋内传来咳嗽声,他赶忙爬起来敲门,得到应允后,才快步入内。   “裴公子醒了?”傅廿生硬的问道。   “嗯。你,你不是有事要提前去京城吗?”   “已经去过回来了。当初答应令尊平安护送你回京,自然要见你平安入京才是。”傅廿说着,替裴昼端了水,“身体好点了吗?刚回来的时候就让厨房煎上药,现在大概已经好了。”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一路以来照顾……”   “嗯。”傅廿回答的还是很冷淡。   收拾好行程重新出发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这次傅廿没再和车夫抢活儿,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内,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话说,苍耳兄入京后有什么打算吗?我知道你是去寻前妻,我的意思是寻完前妻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傅廿坦诚的回答道。   “如若没有打算,要不要考虑来找我……我虽是来京求学,但也是来京投奔义兄的。义兄人很好,不仅供我上学,府里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是身体有点残缺的……”   “谢谢好意,不必。”傅廿回答的很干脆。   “是我打扰了。那这个给你,如果要找我,就是上面这个地方,是我义兄的府邸,他姓傅。”   听到这个姓氏,傅廿稍微顿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时间也忘了接对方递来的竹筒,“敢问,你义兄叫什么?”   “傅兄吗?单字为桢,怎么了?”   傅廿赶忙回答,“没事。”   天下姓傅的可太多了,而且以前在师门,他们的名字都是以数字顺序命名,根本没这号人。   进了京城,车夫把他们放在了闹市区附近的接口便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裴公子一个人能走吗?”   “没问题,义兄会来接我。”   “如此便好,那就此别过。”   “嗯,保重!”   傅廿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开。   走在路上,傅廿思考着怎么潜入宫。   宫里原是有几道暗道可以出入,不过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接近楚朝颐所起居的承元殿,几乎是痴心妄想。   傅廿想起来这些侍卫如此尽职尽责,好像还免不了他的功劳。以前他作为陛下身边最贴身的影卫,表面上虽没有一官半职,但话语权有的时候比总教头都高。当时傅廿记得他为了陛下的安全,硬是把那些好吃懒做的侍卫给尽数剔除,剩下的也调/.教的恪守宫规,对陛下忠心不二。   现在,傅廿恨不得回去打死上一世的自己。   傅廿又顺手掏了掏袖子。   一分钱都没有。   原本裴昼留给他一些银元表达感谢,但他当时不肯收,毕竟原本就说好了保护对方入京,哪有半路坐地起价的道理。   “……后悔了。”傅廿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叹了口气。   傅廿在街上漫无目的转悠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   他抬头,随着人群集中的地方看去,发现街口的告示栏里新贴了什么东西。   还没走近,傅廿就听见人群中开始有声音不断议论。   “又是圣上的那个幺弟,这都娶第几房了……”   “十几个了吧,这次又是哪个楼里的娟儿啊翠啊……”   “不是楼里的。这次是南街织坊的小闺女,她小时候我见过,长得可讨喜了,父母也都是老实人……”   “肯定是熙王强占的,谁家宠大的闺女会给他做小……”   “不管了,好歹每次他娶亲,都会大方设宴请所有邻里百姓,酒肉都是按照宴席的规格供给的……”   傅廿没听那些什么娶亲的八卦,只听见有免费的饭,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赶紧退回告示栏,也跟着人群一起勾着头看。   “有饭吃了……”傅廿眼睛都看直了。   原本他打算今天晚上先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潜入宫。以往,正事不办完,他绝对不会花时间在寻找食物上。   但是现在,过了这村没这店,眼看着夜幕要降临了,傅廿决定…明天再碰运气潜入宫也不迟。   天色稍暗的时候,隔着十条街,都听得见远处敲锣打鼓和鞭炮的声响。   抵达熙王府附近的时候,傅廿停下了脚步。   上一世他和熙王见过那么几次,傅廿也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他这号人,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傅廿还是决定把手脚藏好,最好再稍微给脸上添点东西,以防吃饭被打断。   这个季节多雨,路边还有很多水洼里藏着积水。   傅廿随便挑了一处看起来清澈的,借着附近幽暗的光线,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   残肢和上一世的一样,所以傅廿理应觉得,他的面容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但是看见水面倒映出来的影子之后,傅廿愣了一下。   这张脸……倒不是美丑的问题,只是脸上有很多缝合的痕迹。   像是整张皮被掀起来之后,又装了回去,左侧还有野兽撕咬过的牙印。   脸部的因为皮肉来回缝合,原来脸颊上软软的肉已经不见了,说是皮包骨也不足为过,棱角比原来锋利了好多。   除了眼睛和以前一样乌黑深邃,鼻骨的形状没有怎么变,其他的,和上一世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   傅廿又看了一会儿水里的倒影。   难怪,一路上,他总感觉裴昼若有若无的在瞟他的脸。以前他脸上最多只是有些好不全的陈年伤痕,乍一看其实也不是那么明显。   不过现在也算不上难看,但乍一看还是…挺吓人的。不过也好,免了他再在易容上下功夫。傅廿心里评价到。   又看了一会儿,傅廿便没再把这件事儿放心上,心想吃饭要紧。   随着人群混入熙王府并没费多大功夫。   傅廿没和人群一样,凑热闹去挤房间闹新娘,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前院还没上菜的桌子上旁安安静静的站着。   站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人群里传来议论。   大概说的是新娘是哭着进门的,当时看热闹的人都替熙王尴尬。   傅廿记得熙王是这一辈里唯一没被楚朝颐杀掉的兄弟。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只知道吃喝玩乐,当时傅廿还警惕过,会不会是头卧薪尝胆的猛兽。   现在看来……好像当初真的高估他了。   酒菜上来的时候,傅廿才往人堆里凑了凑,没跟着人群争抢酒肉,连白面馒头也不碰,就拿了桌边没什么人抢的杂粮面饼。   啃完面饼解了饥饿之后,傅廿思索着待会儿趁他们吃完了,可以去收集一点不要的油脂,用于润滑义肢的关节,避免再发生上次的惨剧。   看着酒菜上过两轮,傅廿就悄悄跟着收拾残羹的仆人,绕到了侧院堆积残羹剩饭的地方。   夜晚天冷,泔水池里的油脂还能凝固的起来。   傅廿蹙了蹙眉,虽然以前做过的很多事儿比这脏的多,但…下手之前,还是得有点心理准备。   刚没走到泔水池,傅廿就听见后面的庭院传来说话的声音。   “本王知道你和乔姑娘一往情深,但是,本王偏要强娶,你能奈我何?而且即便本王不强娶,明日你也要入营,成为皇兄身边的侍卫,到时候留个痴人在这儿独守空闺,不还是要给我占的?现在好歹我愿意给她名分,你应该高兴才是……”   熙王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会错的。这么多年,傅廿自认为自己是个和行侠仗义不沾边儿的,但熙王也的确是他第一个见到,听声音就觉得欠揍的人。   傅廿一时间心思也不在泔水上了,恨不得竖起耳朵听个缘由。   “对了还有,虽然你武艺不凡,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毕竟是皇兄挑上你,从我这儿要走的,所以这两个月欠你的例银便不给了。”   傅廿听着攥紧了拳头。   抢人所爱的滋味儿傅廿没尝过,但拖欠银子还这么理直气壮……傅廿记得上一个敢拖欠他银两的雇主,已经不在人世了。   “总之,今晚就请你好好的屋外听着罢,她哭着进门的时候还喊你的名字,真是好久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苦命鸳鸯……”   傅廿听着,悄悄的跃上院墙,趴在房檐上,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看着眼前的男人攥紧拳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傅廿突然心生一计。   如果说小偷小摸的潜入宫行不通,那要是冒用别人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去呢?   想到这儿,傅廿突然胆大了起来。   他一跃踏入后院,不动声色的绕道那个男人身后,正想着是威逼利诱还是坦诚相见的谈判,突然听见内院厢房里传出来一阵阵哭声。   傅廿见此,直接伸出左手,搭上了面前男人的肩膀。   “什么人!”   傅廿没急着说话,等着对方转过头来。   看见傅廿的脸的时候,男人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稳住了情绪。   傅廿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一两银子,我可以帮你把那个什么王爷打晕,替你把那个姑娘偷出来,你们远走高飞。”   “我,我不敢。是陛下上次来王府亲自点的,军名册上已经有我的名字了,我要是跑了,他们肯定会……”   “没问你敢不敢。问你想不想。”傅廿又加了一句,“只要一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有办法。”   “想……”   傅廿听到这声回答,没接话,直接把身上的斗篷和外衣脱了下来,紧接着就去扒拉面前男人身上的轻甲,“衣服,和我换。你叫什么名字?腰牌给我,哪儿的人?父母姓甚名何,是做什么的?”   “连念,自幼就是王府里买回来的下人。”连念反应也快,一边迅速的和傅廿换着衣服,一边自报家门,“等等,你的手……”   傅廿已经迅速换好了衣服,穿好了手甲,“手怎么了?”   “没事,看错了……”连念心说自己是眼花了,刚才明明看见,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手臂只有一条骨头,但现在确是好端端的,能自由活动。   怎么有人可能只有骨头没有皮肉,想必是眼花了。   “你是要顶替我去……”   “对。”傅廿没等他问完,迅速抢答道。   “被识破会掉脑袋的,你…你的家人,你的爱人怎么办?还有王府里的侍卫各个武艺高强——”   “我和你一样是孤儿。”傅廿快速结束了话题。   说完,果然感觉到对面沉默了。   “好了,去北城口的鼓楼东侧等着,给我半个时辰,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了,连念这个名字以后我用了,为了你和我的脑袋。”   “可是——”   没等对方说完,傅廿就先一步听见了脚步声,连忙呵斥道,“快走!”   刚呵斥完,傅廿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酒气冲天的侍卫从前院儿走了过来。   “连念,王爷叫你过去呢,说今日得敬你一杯酒,说是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王爷还找不到这么秀气的良家姑娘呢哈哈哈哈哈哈。快入洞房了,说叫你去看一眼!”   傅廿没接话。明面上是看着没动,实则义肢折回袖子里,不动声色的调整着暗器。   调整完,傅廿没理这群起哄的人类,大步流星的朝着内院的厢房走去。   熙王府上的侍卫傅廿还是有把握的,很多都是他从楚朝颐身边剔除的混子,打发到这儿来的。   到了内院门口,傅廿甚至懒得隐藏行踪,直接正大光明的往里走。   “喂,连念!不能进去,王爷知道了你就完了!”   被侍卫拦下的时候,傅廿还是停顿了一下。   还没想好要把拦路的打到什么程度的伤才好的时候,只听见背后那个贱兮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哟,还贼心不死呢?她已经是本王的王妃——”   傅廿没等熙王说完,直接回头一个健步,左手拎着熙王的领子按在树上。   “王爷!”   傅廿听到有人接近,迅速根据声音判断准了位置,抬手向后放了袖箭。   只听见身后有人应声倒地的声音。   “反了你了!你竟敢对本王——”   傅廿没给眼前人说完的机会,直接扼住了对方的脖颈。   “你难道敢杀了本王——”   “敢,但你不配。”傅廿尽可能压着声音。   感觉到手上的人呼吸微弱,陷入轻度昏迷的时候,傅廿就及时放了手,把熙王随手撩在了地上,朝着内院厢房走去。   以前熙王粘着楚朝颐的时候,傅廿早就想打了。不过碍于前世的身份,他动不了手。   也算公报私仇了。   傅廿这么想着,步伐轻快了很多。推开房门,傅廿就听见帘子内传来嘤嘤啜泣。   “你别过来啊!”带着盖头的姑娘听见有人进来,一下子就慌了,“我,我手里有剪刀!”   “手里的武器不要喊给敌人听。”进门的时候,傅廿还是没忍住老毛病,提醒了一句。   “你是——”   “走了。”傅廿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走近,倒抗在肩上,破窗而逃。   逃出王府的时候,傅廿才隐约听见背后有追兵。   不过都是些末流之辈。   傅廿压根没放在眼里,扛着肩上的姑娘快步朝着约定的鼓楼跑去。   跑到的时候,傅廿远远看见已经有马匹备好,在鼓楼底下等着。他快步走去,把肩上的姑娘放了下来,“人到了,一两银子。”   站着的男人猛地一个激灵,赶忙回头,“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乔妹!真,真的是你!”   “连哥!”   看着眼前的苦命鸳鸯喜极而泣,傅廿小声提醒道,“一两银子。”   “对,银子。谢谢您,敢问兄台姓甚名何?”   接过对方手上的银子,傅廿揣回了袖子里,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刚才说了,以后我就是连念。”   “也对。不过还是想问……”   傅廿没给对方问完的机会,就钻入了黑夜之中。   按照那群的侍卫的速度,大概一会儿就会找到这儿。   傅廿想了想,在一处大路边,把义肢卸了下来。   新的义肢有点不合身,难免和皮肤有些摩擦。   还有刚才打斗的时候,手肢已经有点折了。   傅廿思索了片刻,要把这儿伪造成手腿是被车碾断的。   不然好端端的人,突然少了手腿,很难圆的过去。   傅廿看着已经微微磨出血的残肢,一狠心,直接把坏了的手肢折断,朝着残肢狠狠地刺了下去。   残肢的疼痛感知虽然比其他皮肉弱些,但这么活生生的刺下去,还是会疼的。   第一下的时候,傅廿疼的手都是抖得,剧烈的疼痛让傅廿想起来,他临死前把蛊虫从体内剜出来的感觉。 第6章   往后刺下去的时候,肢体就麻木了。   停下来之后,傅廿把手甲臂甲一同草草的扔在道路上,拖着血迹,爬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把断的手肢扔掉,还能使用的腿肢小心翼翼的存放在无人问津已久的杂物堆里。   如若这次剑走偏锋的计划不成功,至少他还有一只腿肢可以用。   傅廿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捂住右臂冒血的残肢,再把血液往脸上抹了一点。   如若不知道傅廿这手腿原本就是断的,乍一看还挺惨的。   还行,比剜出心头的蛊虫轻多了。傅廿心想。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傅廿才听见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   “找那边!刚才有人说在鼓楼附近看见了!”   “有血!顺着血迹找!肯定没跑远!”   终于来人了。   傅廿心说这么废物,不愧是他当初从楚朝颐身边剔走的那群混吃等死的。   “在这儿!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声,不知道这些人当初是怎么入的宫当的侍卫。   “怎么就你一个人?乔姑娘呢!”   傅廿这才抬起满脸是血的脸,看着眼前来的侍卫,“马车…马车压过来,我跑不了了,但是,乔姑娘,我送走了。”傅廿尽可能气喘吁吁的说话。   说完,傅廿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上。   倒不是疼痛令人昏迷,就是傅廿怕言多必失。   没人会要求一个昏迷的人回答问题。   果然,他这么一装晕,再也没人问东问西了。   傅廿听着外面有人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把他搬上了马背。   “连念的手和腿呢?”   “谁知道,他晕过去了又不能说话,可能被碾成肉泥了吧,那么多血……”   傅廿觉得自己装晕真的太聪明了。   从鼓楼回到王府并不远。   到了熙王府门口,已经听不见婚庆的礼乐,也无人喧闹。   傅廿偷偷瞄了一眼,宾客都走完了,只有几个侍卫还在门口站岗。   被抬进前厅的时候,傅廿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暴跳如雷,“怎么只有他一个!”   “回王爷,他晕过去之前说有马车把他的手脚碾断了……事发地满地都是血。然后乔姑娘,他说跑了。”   “手脚断了?”熙王听到这个,语气瞬间没了愤怒,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也算天道轮回,恶有恶报。”说完,熙王甚至还笑了一声。   傅廿:……   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本王看也不用明天了,现在进宫把这个侍卫给皇兄送去。反正这个时辰,皇兄肯定还在处理政务,不可能休息这么早。”熙王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备车,进宫。”   “可是王爷,这个时辰陛下……”   “备车。皇兄说过,本王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   傅廿闻之大喜。   值了值了,捅自己那几下值了。他原本还想着下一步怎么办,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傅廿想了想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满脸是血,脸上缝合的痕迹也很明显……虽然和以前的确判若两人了,但怎么说,总觉得,这么见楚朝颐很不体面。   忐忑间,傅廿感觉自己已经被抬上了车。   算了,反正现在楚朝颐也认不出来他是谁,管他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傅廿觉得血都快流干了,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卷帘掀开的时候,傅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朱红色高耸的宫墙,远处高耸的楼阁……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听到有人来的时候,傅廿还是闭上了眼睛。   “抬进去吧,让李公公通报过了,陛下也允许了。”   上一次被抬回承元殿。   傅廿记得是他被软禁在承元殿的寝宫的时候,当时手脚上有伤,义肢也被卸掉了。   他爬出来的,结果还没爬到门口,就被无情的抓了回去,从此,脚腕上又多了一道镣铐。   进入承元殿书房的时候,傅廿明显感觉到暖和了不少。   “皇兄,就是上次您钦点的那个叫连念的侍卫。他……原本想带着臣弟刚娶的王妃私奔的。结果还没跑出城,就被马车碾断手脚。臣弟府上的郎中也不行,想了想,干脆提前给皇兄送来了。”   “……咳咳咳咳咳。”   傅廿心里一顿。   还在咳嗽吗?怎么听着比前两天还更严重了。   他不禁睁开眼睛,观察了一眼远处坐着的楚朝颐。   已经入春了,龙袍外面还披着一层厚厚的裘服,暖炉也不离身……傅廿思索着,他不过才离开一年,楚朝颐怎么变得,这么虚弱了。   “朝夕,安静一点。陛下没空理你。”   “小皇叔您怎么也说我……”   “这次那个乔家姑娘是你任性非得娶的吧。朝夕,说了多少遍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能那么任性,知道吗?”被叫小皇叔的男人耐心劝导完之后,看见门口已经把人抬进来了,“怎么伤这么严重,先把太医叫过来吧。我还以为朝夕说手腿断了是玩笑话,快点去叫,会死人的!”   傅廿转了转眼球。   这就是楚朝颐的小皇叔……傅廿记得好像是叫楚致砚还是什么,反正是楚朝颐最小的长辈。近看,的确是比楚朝颐还年轻些,眉眼柔和,声音也柔,完全看不出来这么柔和一个人,和楚朝颐能有血缘关系。   “朝夕!之前只知道你胡闹,什么时候开始折磨人为乐了?”   “我没折磨他,真的是他跑出去被碾的,鼓楼附近的路上血迹都在,不信您大可去看……”   傅廿尽可能压着嗓子,“是,是我,自,自己……”后半句傅廿没说完,只剩下喘息。   话音刚落,傅廿就看见一直在桌旁坐着的小皇叔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小皇叔明显愣住了,“陛,陛下,您快过来看……”   “吵吵什么?朝夕年纪小爱吵吵你也跟他学?”   是楚朝颐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说了把人先扶到偏殿,朕待会儿还——”   傅廿又转了转眼球,发现楚朝颐那张冰冰冷冷的面容,少见的出现了名为“情绪”的东西。   紧接着,他看见楚朝颐疾步朝他走来,直接跪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呼吸都加重了。   “不会吧,真有这么巧合……”楚朝颐小声嘀咕道,紧接着,突然抬头,揪起旁边跪着的楚朝夕的领子,“说实话,告诉朕,他的手脚是今天晚上才…才没的吗?”   “千真万确,他私奔之前还打伤臣弟府上的几个侍卫……还,还打晕了……”楚朝夕尴尬的指了指自己,“虽然他脸上的血和伤痕已经面目全非了,但腰牌总不会错的。”   “咳咳咳咳咳……”楚朝颐刚想继续吼些什么,就是一阵咳嗽。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先站了起来,扶着墙缓了缓,才吼道,“不会是你特意把人弄成这样送过来的吧?楚朝夕,朕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什么事儿都不敢做?”   “臣弟真的不敢……鼓楼外的路都是血迹的,真的,臣弟哪儿知道他跑出去会被马车……”   “罢了罢了,陛下先消消气。朝夕应该真不知道。这……太巧合了。”   傅廿还是躺着没动。   也对,他活着的时候,除了楚朝颐身边很亲近的公公和几个同僚,几乎没人知道楚朝颐身边最贴身的影卫手脚都是义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刀枪不入。   “知道什么?”楚朝夕还委屈上了,“好好的人我干嘛折磨成个废人给您送过来。”   废人……   听到这个词,傅廿稍微蹙了蹙眉。   他虽是睁着眼的,但大抵是脸上的血迹太多,并没有人意识到他是意识清醒的。   “废人?在你眼里,肢体残缺了一只手和脚就是废人吗?”说道这个,楚朝颐的声音明显严肃了。   “难道不是吗?皇兄要挑他做侍卫,难不成是臣弟还会故意送个断手断脚的废人过来吗?”   只见楚朝颐听到这句话没接话,直接从墙上挂着的剑鞘里抽/.出来了剑,二话不说朝着楚朝夕的肩膀上压了下去。   “楚朝夕。再问你一遍,在你眼里,肢体残缺的就是废人吗?”   楚朝夕没敢说话。   楚朝颐接着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朕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   傅廿躺在地上,有点想笑。   但想了想,还是忍着回去。   “可,不就是废……”   这次不等楚朝夕说完,只见楚朝颐手起剑落。   紧接着,傅廿感觉到一股热血直接洒在了他的脸上。   “陛下!陛下别生气,朝夕年纪还……”   “不小了。”楚朝颐冷冷的收回带血的剑,看了一眼楚朝夕胳膊上已经见骨的伤口,“记着,你和肢体残缺的人相比,你更像废人。”   “要是再敢说肢体残缺的是废人,朕就把你变成你口中的废人。”   楚朝夕没说话,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苍白。他低头看了一眼右臂上的伤口,深的见骨,但明显能感觉到,下手是克制着力度了,不然可能,真的会把手骨给砍断。 第7章   楚朝夕没敢叫,只能死死地捂着伤口,动都不敢动。   “滚回去。”楚朝颐又一次命令道。   傅廿看着熙王跑了出去,跑出大殿,才敢鬼哭狼嚎。   傅廿咳嗽了一声,证明自己还醒着。   “陛下,臣先替他包扎一下,太医怎么还没来……”   “有劳小皇叔了。”楚朝颐说完,重新坐了回去,看着桌案上奏本。   傅廿安安静静感受着楚朝颐这位小皇叔替他简单的止血,忙前忙后的。   楚朝颐的态度这么冷淡……除了第一眼稍微激动了一下,连仔细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嘿,还醒着吧,伤不至死,待会儿太医来给你仔细处理。但是手脚可能……”小皇叔见着眼前的躺着的人眼神涣散,“你刚才没听见,会好起来的,相信太医的医术。”   傅廿没说话。   装着听不见比较好,能少很多麻烦。   虽然近距离见到楚朝颐了。但傅廿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不过也是,他这幅样子,鬼才能认出来是谁。加上刚被车碾断手脚的措辞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还好小皇叔的动作比较轻柔,算是苦海中的一点安慰。   不到一会儿,傅廿听见太医进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影卫……都是新面孔,傅廿不认识。   “这是……”太医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躺着的人。   “不是。刚从熙王府上送来的人,刚刚被车压了。”小皇叔低声呵斥道,看了一眼坐着的楚朝颐没抬头,又对旁边的影卫打了个眼色。   “回陛下,熙王殿下所言属实。鼓楼附近有很长一段血迹拖行。事发地有碎肉,残甲,但是车轮带出去的血印有六道,并查不来最初是哪辆车碾压的。残肢未找到。”   傅廿松了口气。   原本他就有堵得成分。   鼓楼马车来往的多,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会压到他留下的血迹带出去。没想到居然不止一辆。   小皇叔见楚朝颐没说话,又对太医说,“抬到偏殿罢,陛下这会儿……”   “伤者就别抬来抬去了,就在这儿处理。”楚朝颐没等他们说完,先一步开口道。   傅廿松了口气。   除了路上颠簸很疼之外…留在这儿,可以多看看楚朝颐吧。   刚没松口气,紧接着,傅廿又听到楚朝颐的声音开口,“小皇叔,咱们去偏殿议事。”   傅廿:???   他才刚来,楚朝颐就急着走……   虽然傅廿知道对方认不出来他,但……这是看到和他类似的人,就厌恶吗?   傅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皇叔和楚朝颐一同出了大殿。   迈过门槛的时候,傅廿还看见小皇叔替楚朝颐揽了揽身上的裘披。   楚朝颐,应该很信任这个人吧?   莫非那个承命连心蛊,是种在小皇叔体内的吗?   ……能信任小皇叔却不信任他。   傅廿说实话一时间心里有点复杂,如若楚朝颐真的彻底忘了他这号人了,那他以后在宫里也就混口饭饿不死,忠心这样一个主子,倒也没必要。   主要目的还是找到上一世替他种蛊的人,找到以后傅廿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躺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听见太医开口,“虽然手脚断了,但剩下的骨头只是碎了一点,恢复的时候不会太遭罪。看您意识还清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伤口恢复期间记得吃药,好好休息。”   “好……”傅廿哑着嗓子问道。   “嗯。养好了以后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甚至和常人无异的。”   “这话怎么说?”傅廿当然知道这个“和常人无异”是指的上一世的自己,但傅廿就是想问问。   哪怕从旁人嘴里听出来两句夸赞,也能缓解肢体上的疼痛。   太医适时地闭了嘴,“……”   傅廿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傅廿看太医蹙着眉,神色凝重。   傅廿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不会要死了吧。   一般而言,看太医蹙眉准没好事儿。   “冒昧问一句,您…是身为男子罢?”   傅廿疑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当然是。”   “徐太医,您来试试。我这是老糊涂了?”   接着,傅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   只见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兄弟,您先去休息,待会儿方子写好了会有人拿给你看。”   “谢谢……”傅廿一头雾水的看着太医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真是奇怪。   .   “咳咳咳咳……所以说,除了没找到残肢,哪儿都符合是刚被马车碾断的是吗?”楚朝颐艰难的看着纸上的呈书。   “也说得过去,带血的肢体…会被动物分食。”小皇叔小声提醒了一句,提示完,沉思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陛下,臣知道这话不该提。”   “朕知道,很像。但是阿廿就是阿廿,名字有同音的人,肢体不完美的人天下那么多,朕还没癔症到会认错。”楚朝颐说着,放下了影卫递上来的呈书,又一次拿起了奏本,“不过把他留在宫里医好再说吧,横竖那么多空着的宫苑,随便打扫一间给他养着。不是因为他和谁像,而是因为这是朝夕留下的烂摊子,我得收拾。不然今天这事儿这么多人知道,传出去楚家的脸往哪儿放?”   “主要第一眼……”   “皇叔。”楚朝颐直接打断到,“陈年旧事……已经放下了。多谢那个时候皇叔打醒朕,不然现在朕还不知道会堕落成什么样。”   楚致砚知道楚朝颐一正儿八经叫他皇叔,准没好事,“臣失礼了。不过陛下昨日又出宫了罢?”   楚朝颐拿着奏本的手稍微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为了掩饰,他干脆把奏本放下,右手拿了笔,准备批注。   “出宫了,对吧?”   楚朝颐装作听不见,继续批着奏折。   但写出的字远不如以前那么苍劲有力,笔都是飘的。   “别不说话!”小皇叔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许焦急。   “不敢。出宫免不了惹皇叔生气。”楚朝颐刻意回避了问题的关键。   “……”   楚朝颐也没再说话。   只有他的小皇叔敢和他提这个问题,楚朝颐分得清好歹,知道对方用心良苦。   但不妨碍他每次装聋作哑选择回避。   又批了一会儿奏折,有一处地方,楚朝颐刚想问问小皇叔的建议,结果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说实话楚朝颐松了口气。   确认小皇叔走了以后,楚朝颐才摸出来贴身佩戴的竹制腰牌。   这种腰牌是他身边每一个影卫随身携带的证明。   他看了看腰牌上的字,刻的是傅廿的名字,上面还有已经渗入在腰牌里洗刷不干净的血污。   呆滞的看了好一会儿,楚朝颐才把腰牌收回贴着心口的位置,开口叫了李公公进来。   “老奴在,陛下您有什么事?”   “之前做的那张轮椅,赐给今日那个连姓的人。就是今日熙王那边出事儿的那个。”楚朝颐淡淡的命令道。   李公公迟疑一会儿,再三确认道,“可是陛下,那张轮椅,是曾经您给——”   “阿廿至死都不肯碰那张轮椅,宁可在地上……”楚朝颐说到这儿,欲言又止,写字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总而言之算不上他的东西。是朕一厢情愿替他做的,想到有这个一个物件就心烦,赶紧送出去。”   “是。”   “对了,他什么时候醒了通报我一声。”   “人现在就醒着呢,刚服过药。不过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楚朝颐顺口问道。   李公公:“太医说脉象来看,他不是……”   “他当然不是。”楚朝颐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要是太医只说了这句就不用通报了,下去歇着。”   “回陛下,不止这句……”李公公说到这儿,有点难以启齿,“刚才包扎换药的时候,那个连氏,是千真万确的男儿身。但从脉象上来看,有几条脉络,是只有女子才有的……”   楚朝颐听到这儿,不禁蹙眉,“过来,说详细点。”   紧接着,楚朝颐一面耐心的听着李公公的话,一面频频蹙眉。   且一次蹙眉的深度比一次深。   到最后,眉目几乎拧成一团。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你可确定方才检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这么多年来宫里送进来的太监宫女那么多,老奴不可能认错的。虽然太医说那几条脉络很浅,不仔细摸几乎探不到,但的确是存在的。”   楚朝颐沉思了一会儿,“那就别管他伤势怎么样,随便收拾一间宫苑给他养伤,别在偏殿住了。现在马上抬走。”   说完,楚朝颐见李公公没反应,“抬走。”   “是。”李公公一头雾水的进来一头雾水的出去,心说这是真的捉摸不透。   见李公公走了后,楚朝颐在又一次摸出来那块儿沾血的腰牌,对着腰牌小声念叨着,“阿廿。之前有人亲近我就会生气,如若是女子,就会加倍生气。不管太医有没有弄错,我先让他连夜搬走,刚才念及他的伤让他暂居偏殿是我的错。现在我已经让他远离我了,我做的对吧,阿廿?” 第8章   傅廿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天这么一出,也算暂时能睡个安稳觉。   包扎好伤口,他就半坐着,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眠。   结果刚没睡着,傅廿就被几个面生的小公公喊醒,不由分说被抬出了承元殿。   冷风一吹,傅廿一下就清醒了。   傅廿知道承元殿的确不方便留外人,毕竟陛下起居,商议政务都在这儿,能允许他在这儿包扎已经算是大恩大德。可今日有伤在身,被抬来抬去说不疼是假。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傅廿依旧疼的直蹙眉。   早知道这么容易骗过去,就少捅两下,也免得受罪。   马车刚停,傅廿还没来得及拽开卷帘,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到了,陛下说了,让您先暂居在这问梅堂。问梅堂离太医院近,再一个也安静,适合养伤。”   “对了,小的姓高。您在宫里暂居的这段时间,由小的照顾您。”   “有劳。”   宫里许多冷清的宫苑以前傅廿并不怎么走动。   不过问梅堂他倒是有些印象。楚朝颐尚未婚娶的时候,若是有需要留宿的亲王及其家眷,都会安排在问梅堂和附近的几处宫苑。   傅廿进屋的时候炭盆已经烧好,床褥干燥温暖且柔软。   只是刚才冷风一吹,傅廿已经彻底清醒,现在坐在床榻上,毫无睡意,就这么低着头,看着断肢上透着血色的纱布。   正思考着夜里该做些什么,傅廿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连公子,您该休息了。小的在屏风外守着,有什么事儿您喊一声就行。”   “不必看守,你自行去休息便是。”傅廿淡淡的说完,便故作困倦的倚在了床头。   他还想等后半夜伤痛稍微轻点的时候,想办法接近承元殿的寝宫,看看有没有机会一窥传言中皇后的真面目。   “您有伤在身,行动不方便,万一……”   “没事。”傅廿见对方迟疑,开口直接打断,“你休息就行,这儿不需要你看着。”   “不行。陛下有令,说您身边不能离人。”高公公一本正经的回绝道。   傅廿:……   算了,横竖现在没有义肢,行动不便。加上刚伤着,承元殿守卫又不是一般的森严。今夜去了也是打草惊蛇,傅廿如是想到。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决定装的像个刚失去手脚的人,“去留随你。”说完,他钻进被子,试图重新攒些睡意。   温暖的环境果然消磨意志,傅廿本想着稍微打个盹儿,结果低估了被窝的魔力。惊醒还是因为外面的雷雨声和身上的伤痛。   傅廿从床榻上坐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残肢上包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用手稍微一碰纱布,就是一手血痕。   他叹了口气,还好几个时辰前,找太医多要了些干净纱布留着备用。   借着烛光,傅廿咬断右臂上的纱布,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拆了下来,露出了还在渗血的断肢。   伤口愈合的情况不佳,加上雨季潮湿,运气不好可能会发炎,傅廿看着自己的右臂如是想到。   打量了一会儿,傅廿翻出来干净的纱布,一端用嘴叼着固定,一边用左手缠绕着。   右臂包好之后,傅廿的目光转向腿肢上的纱布,看着上面的死结,叹了口气。   以往受伤,傅廿只要是还清醒着,就不会让别人插手。毕竟伤口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敌人,无疑自寻死路。   最主要的是,别人包的纱布,傅廿拆不开。臂肢上的纱布还能轻松咬断,但腿肢上的很难借力,弄不好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正艰难用嘴咬着绳结的时候,傅廿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亮了不少。   “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傅廿听见身边传来惊声质问,听起来吓得不轻。   他没抬头,想着先咬断纱布再去理会。   “您这是——”   这一次,傅廿感觉到身边的人准备上手碰他,这才猛地抬头,厉声呵斥道,“别动!”   吼完之后,傅廿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都吓得僵持,又生硬的解释了一句,“如你所见,在换纱布。”   说完,傅廿又低下头,继续咬着锈红的纱布。   “您醒了怎么不叫小的…小的,这,这就去叫太医——”   “不必。”傅廿没等对方站起来,赶忙阻拦道,“换纱布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把脏纱布丢弃在地上,手口并用缠着新纱布的时候,傅廿感觉到身边的小太监依旧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处理完伤口之后,傅廿回瞥了一眼,“吓到你了?”   “没,没……”   傅廿这才收回目光,没再去看身边的小太监,一头又栽回被窝里,安安静静的躺着。   伤口还在不断的向全身散发着钝痛,傅廿只能不断试图运气,以此缓解身上的伤痛。   躺了不知道多久,傅廿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有人在说话。   傅廿顿时竖起耳朵,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只是外面春雷阵阵,实在分辨不出人声到底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傅廿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隔着窗帘和屏风,傅廿看不见进来的是谁。只能从稳重沉闷的步伐声辨认出来,不是高公公。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   颀长的剪影绕过屏风,傅廿不禁怔了一下,随即赶忙闭上眼睛。   熟悉的呼吸声就在床边,傅廿不需要睁眼确认,也知道是谁。   他怎么来了……   傅廿不禁动了动手指,原本静如湖水的心境已经泛起一圈圈涟漪。   闭着眼睛的时候,傅廿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又离他近了一点,药草的味道几乎能拍打在他的脸上。   傅廿明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一直在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楚朝颐这是……   他想不通。现在他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刚刚失去手脚的侍卫,和楚朝颐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怎么就能让楚朝颐夜半三更牺牲短暂的休憩,冒着雷雨来探望。   药草味的呼吸还在不断的拂面,傅廿不敢睁眼看,只知道楚朝颐应该就是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傅廿也不动,尽可能的当面前的人不存在,自顾自的运气疗伤。   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又听见房门推开的声响,紧接着是李公公压着声音开口说话,“陛下,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嗯。”   接着,傅廿听见李公公快步退出了房门   屋内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好奇之下,傅廿还是稍微眯开了眼睛。   烛光昏暗,傅廿的视线对焦了半天,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只见眼前的男人已经穿好了朝服,头上的冠冕一丝不苟的束着。正枕在手臂上,半伏在床沿边,眼下的乌青很重,呼吸倒是均匀。   原来是睡着了……   傅廿原本还思索,楚朝颐怎么能长时间面对面看着别人,保持一动不动。不过看起来……这是一夜未眠?   昨夜见面的时候,楚朝颐除了第一眼有所动容,其他时候对他几乎不正眼瞧,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语气也冷静的可怕,傅廿原本以为对方是早忘了他这号人。   结果半夜却是偷偷溜过来,一声不吭的,伏在他床榻边休憩。   傅廿看到这幅画面,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或是感慨,而是有种……畸形的快意。   意识到自己不禁扬起嘴角的时候,傅廿就没再多看,合上了眼睛,转过头去,裹上被子,继续装睡。   不过一会儿,傅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是楚朝颐起来了。   傅廿没转头看,安安静静的等着楚朝颐出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傅廿始终没听见脚步声和门响。   正疑惑的时候,傅廿突然感觉到右侧残缺的腿肢上,没受伤的部分附上来了一只手。   为了不让血污染脏被褥,睡觉的时候傅廿特意把伤处露在被子外面。   隔着衣物,也能感受手的温度,和上面厚重的茧子,轻轻的从下面托起来缠满纱布的右腿。   傅廿怔了一下,下意识攥紧拳头。   断肢被这么捧着,傅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羞耻感,哪怕光着身子站在别人面前,耻感都不及现在的万一。   尤其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正当傅廿思考着要不要结束装睡,突然,断肢上包着纱布的伤处,突然落下来一点温软的触感。就这么轻轻贴着他的残肢,一动不动。   隔着纱布,感官不是那么清晰。可人体上,除了唇会如此温热柔软,傅廿实在想不出别的地方。   反应过来楚朝颐在干什么的时候,一时间傅廿不知道是恼还是羞,顾不得那么多繁缛礼节,直接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窗户是虚掩着的,只不过看不出是人为打开,还是夜雨猛烈,拍开了窗子。   他喘着气,看着床沿边空空如也,一时间有点发怔。   “您怎么了?”   还没发怔几秒,傅廿就听见屏风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   接着,屋里的灯点亮了几盏,傅廿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除了他和高公公,没有别人。   “刚才,有人进来过吗?”傅廿开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哪儿能有人进来,您放心,小的在这儿,不会让别人进来的。”高公公见傅廿发怔,又安慰了一句,“兴许是窗子不牢,漏雨扰到您了。”说完,高公公赶忙合上了咿呀作响的窗户。   “嗯。可能是做梦了。”傅廿小声念叨着。   “一定是您做梦了,今夜小的去拿些安神香给您点上。”   “嗯。”傅廿闷闷的回答道。   的确,那么忙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无聊。   刚放下心的时候,傅廿无意瞥见地上的纱布。   是他昨夜换下来,沾染血迹的那些。当时他随手丢弃在地上,也没让人收拾。   天气潮湿,纱布还没完全干涸,上面明显有重物压过的痕迹。   地毯上的血印也深浅不一,明显是人为压过的。   瞬间,刚消下去的疑心又一次涌了上来。   傅廿还没说话,只听见高公公抢先一步跪在了地上,麻溜的捡起那些带血的纱布,“夜里光线暗没来得及收拾,小的这就打扫……” 第9章   傅廿依旧狐疑的盯着地上的血迹,一言不发的看着脸色煞白的高公公清理着。   断肢上残余的触感和温度还没彻底消退,可现场的确找不到特别有力的证据证明那位大忙人来过。傅廿一时间也开始自我怀疑,到底是不是做梦。   “待会儿太医会过来给您换药,小的先去看一眼早点送到了没。”   傅廿应了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盯着地毯。   只当是做梦吧,傅廿没再去细想。   早饭还没进屋,傅廿就嗅见食物的味道。   饿了那么久,昨天晚上就啃了一个杂粮面饼,现在闻见菜香粥香,傅廿说不激动是假的。   菜摆上桌,桌子推到面前的时候,傅廿原本激动的心情立马平静了。   粥羹和小菜虽然精致,但连器皿都这么精致,是傅廿没想到的。   “来,小的扶您起来,慢点。”高公公摆好菜,赶忙过来扶傅廿起来,“昨夜小的专门交代了,让厨房备一点易食的粥菜。”   “谢谢。”傅廿看了看眼前的粥菜。   食材看起来造价不菲,换成几个白面馒头,不仅顶饿,可能还能余下二两银子。   他默默叹了口气,趁着高公公去关门关窗的功夫,还是端起碗,把粥两口饮尽,小菜也是一股脑的全往口中倒。   等高公公回过头的时候,傅廿面前的碗全都干干净净的摆着,就连筷子也是干净的。   “……不太习惯用左手。”傅廿瞥了一眼面前人错愕的表情,赶忙编了个理由,“直接倒进嘴里的。”   倒不是真不习惯用左手,只是傅廿自知吃相不登大雅之堂。主要上一世,傅廿也没有在大雅之堂吃饭的机会。   高公公看了一眼傅廿抱着纱布的右臂,赶忙收回了疑惑的目光,没再提这件事,“小的不是说这个。刚才内务公公来了,送来了一张轮椅,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小的让丫头们搬下去洗刷——”   “不用。”傅廿难得没等高公公说完,便开口打断。   上一世,他在一次侵袭当中,伤到左膝,傅廿就记得楚朝颐命人给他做过一张轮椅。   当时傅廿记得虽然太医说,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可以靠着义肢的支撑,忍痛勉强站立,也不至于完全站不起来。即便站不直,爬行也能挪动身躯,远不到需要别人推动才能走的境地。   结果及时这种时候,被人打着要好好养伤的借口,软禁,没收义肢,加上这张轮椅,无疑是最无情的讽刺。   导致傅廿现在一听到“轮椅”二字,整个人都下意识一个激灵。   “我还有一只手和一只腿,并非完全不能站立,但还是谢谢陛下好心。”傅廿打断完,自己也觉得尴尬,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对不起,不是故意打断你的。”   “这有什么。您有什么话尽管和小的说,别憋在心里才是。那轮椅就先放着,待会儿不让丫头们推进来。”高公公笑道,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对了,太医院那边也传话,说这会儿太医都在忙,待会儿只有徐太医的小徒弟能过来给您换药。徐太医的小徒弟年纪虽然小,但脑袋机灵着呢……您可别再莽着自己换纱布了。”   “嗯。”谁来换药没所谓,哪怕没人来,药来了就行,傅廿自己也会收拾。   不过有人帮忙也好,虽然纱布的绳结系的千奇百怪,包扎的时候总是不太自在,但肯定比自己换药感染的几率低一些。   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声音紧密,大概率是孩童的步伐。   “给高公公请安。”   “小灵善来啦,进去吧,那位大人在里面。您也知道,奴才不中用,不太见得了伤口,拜托您了。对了,你师父还在忙吗?”   “嗯,交给我罢。我师父正在配药,我待会儿也要回去帮忙配药。”   徐太医的小徒弟都进宫了。   傅廿记得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刚听闻徐太医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孩童为徒。   话说高公公原来是见不得血…难怪昨夜他换纱布的时候,把人吓得不轻,早上收拾纱布的时候,还煞白着脸。   太医全忙着,那应该是承元殿里的那位有什么状况,昨天傅廿记得那个男人的精神就不太好,还一直咳嗽。   还没来得及想陈年旧事,傅廿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豆丁大小的孩童,拎着小药箱。   四目相对的时候,傅廿发觉到面前的小朋友突然止住了脚步。   “……”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面前的小朋友一副欲哭又止的表情,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只见面前的孩童突然“呜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手里的药箱跌落在地上,药箱里面的药材和纱布,还有一些手写的方子,散落了一地。   “呜哇哇,高公公,他,他长得好像,好像之前陛下旁边——”   “安静!你师父没教过你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外面的争吵。   他长得好像陛下旁边什么?   傅廿寻思着,他上一世离宫之后这个孩子才被徐太医带进宫,肯定是没见过他的。   怎么张口就能说他像……   想了一圈,傅廿也没想通。   正猜测的时候,只见高公公拎着小太医进来了。   “对不住,这孩子……平时挺伶俐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不然待会儿看看哪个太医得空,您别动气……”   “没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挺吓人的。小朋友嘛,哭闹很正常。”傅廿说完,瞥了瞥自己的断肢,又看了看已经止住抽泣的小太医,“吓到你了吧?”   徐灵善赶忙摇了摇头,洗过手后,蹲在床沿前提傅廿耐心的拆着纱布。眼泪虽是勉强止住了,但手还是抖得。   换药的时候,傅廿见着高公公出去了,这才开口问道,“小太医,刚才你说……”   “我,我不是太医,我师父是。”徐灵善的声音还带着点抽泣,说完赶忙闭嘴。   “那好,徐太医的小徒弟。刚才你说,我像陛下旁边的什么?”傅廿是真的好奇,尽可能把声音放软一点,轻声问道。   虽然刻意放软了声音,但似乎也只是傅廿自以为放软了,面前的小朋友还是吓得不轻。   徐灵善不断的摇头,“不,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是你的师父交代你不可以说吗?”傅廿继续追问道。小孩子容易说漏嘴,或许能套到些信息。   结果傅廿低估了这个小朋友的定力。   不管他怎么问,始终闭着嘴。   可越是这样,傅廿越是好奇。   一个没见过他的孩童,见到他不是被他的断肢吓到,而是因为他像什么人而吓到。   难道楚朝颐收着他的画像?被看到了?傅廿想起来,楚朝颐的画功的确有点……不敢恭维。   “到底像什么?”傅廿见着好言好语的哄不通,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锋利,逼问道。   徐灵善还是除了摇头,什么回应都没有。   傅廿见此也没再说话,瞥了一眼地上刚才药箱打翻,散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方。他伸手,直接拿了几张起来。   果然见此,眼前的小太医一下就停止了换药的动作,立刻急了,“放下,那些药方不能碰的!”   “你回答我我就放下。”傅廿平淡的说道,说完,还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药方。   【浸寒参二两,煮茶】   没想到傅廿还真看清了一句,愣了一下,下一秒,方子就被直接撕掉,扔进了炭盆。   傅廿捏着手里残余的纸张。   浸寒参……不就是之前他去医馆,郎中说已经绝迹的那味药吗。   对热毒疗效奇佳,比如傅廿之前中的那种怪毒。如若当时没有人替他种蛊,现在吃光九州所有浸寒参的可能就是傅廿了。   他原本就是想吓吓面前这个小朋友,逼他把话说完。   结果药方被这么一烧,这种欲盖弥彰的意味都要溢出炭盆了。   “到底像陛下身边的什么?刚才的药方我都看见了,你烧晚了。如若不回答,我不小心说出去,被追问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傅廿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徐灵善的眼睛。   傅廿原本长得就凶,加上现在脸上还有缝合的伤口,更骇人了几分。   “那你别说出去……”   “嗯。”傅廿保证道。   “像,像,我之前在陛下身边见到的……” 第10章   “像,像陛下寝宫里的拴着的那条恶犬——”   徐灵善还没哭完,傅廿就见高公公及时冲进来,捂住了徐灵善的嘴。   “你这孩子!”   傅廿没反应,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朋友能说出什么关于承元殿里那位皇后相关的事情,原来是说他像楚朝颐身边的狗,那没事了。   高公公把这个孩子拎出去以后,傅廿惋惜的看了一眼炭盆,方才那几张方子已经燃烧殆尽,连余烬都不剩。   不过至少知道了,宫里有人用浸寒参入药,所以替他承命种蛊的人,肯定长居在宫里,或者经常在宫里往来,且深受楚朝颐信任。   昨日,看着楚朝颐和那位皇叔来往密切,连政务都是一同处理,似乎对这位皇叔颇为信任。   而且,上一世傅廿记得还在王府里的时候,楚朝颐就和这位小皇叔有所往来。   从这个人开始调查吧。   傅廿心里暗暗开始盘算计划。   没想一会儿,傅廿就听见高公公回来的脚步声。   “小的回来了,实在抱歉,那个小徒弟平时挺机灵的,小的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小的已经禀报给他师父了,您要是还生气,改日让他……”   “小孩子无意之言。”傅廿见高公公犯难,赶忙接话,“我从小就喜欢狗。以前在熙王府的时候,每日要习武和做事,只能每天下午去院门口摸摸它们解解馋。昨夜有幸去承元殿,未曾听见犬吠,也未曾目睹陛下爱犬的样貌,着实遗憾。”说完,傅廿看着地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孩子眼花,也就跟着他师父去过那么一两次承元殿。陛下哪儿养过狗啊,瞎说的。您要是喜欢,小的明儿个给你去抓一只回来解闷。”   傅廿一听赶忙罢手,“这就不必了。”   不过到底什么东西才能让人眼花到一眼记住,并且像条被拴着的恶犬,傅廿着实好奇。   可能真是楚朝颐的画?   一时间傅廿虽然想不起来楚朝颐画过的画作,只知道随便拿出来一副,都是想夸赞得自戳双目。   一连几日,外面阴雨连绵。   这几日只有深夜有太医来看一眼他的伤,其余时候,基本上是傅廿自己换药。第一天搬进问梅堂深夜出现的“怪梦”,再也没有发生过。   甚至连楚朝颐的影子都没再“梦”见过。   过了好几日,傅廿算着寻常人受伤也稍微好些了,才敢光明正大的扶着墙或者扶着高公公站起来,在院内装作艰苦的一步步跳动,实则记住地势,伺机而动。   这两日,傅廿已经把问梅堂通往承元殿的路线规划的差不多。只是不清楚他走的这段时间,宫里侍卫换班的规律变动如何。楚朝颐性子多疑,尤其是承元殿附近的侍卫,最多每七日便会重新排班,而且规律难寻。   不过怎么搭上这位小皇叔,傅廿还是没有头绪。   上辈子他原本就是别人手里的刃,人情世故上不说是一张白纸,那最多也就是白纸上滴两滴墨汁的水平。   傅廿能想到的方式只有明晃晃的站在对方面前,然后生硬的打个招呼。   正坐在桌前发愁的时候,傅廿听见高公公进来了,赶忙抬头,“高公公。”   “抱歉打扰您休息,泽王殿下来看您了,让小的进来看一眼您是否方便。”   傅廿:“泽王是?”   高公公赶忙补充道,“您见过的,那日您被熙王抬进承元殿,陛下身边儿的那位替您处理伤口的大人便是泽王,不知您是否记得?”   是那位小皇叔!   简直说曹操曹操到,傅廿正愁着要如何和这人搭上话,对方可就自己来了,“自然记得。”   不过一会儿,一位身着官服,眉目温和男子便快步走进门。   傅廿刚想起来行礼,还没爬起来,就被对方制止了。   傅廿低头,“见过泽王殿下。”   “不用这么客气。前两日就听闻你能短暂站立了,今日才抽/出空来看你。这次来……是替犬侄道歉的。”说到这儿,小皇叔顿了顿,“前些日子挑了些布,让织坊给你裁了衣服,还有些黄金和一纸地契和其他的小玩意儿,方才已经让高公公替你收着了。”皇叔说到这儿也低下了头,“实在对不住,往后你若是留在宫里做事,本王尽可能替你打点,如若要离开,给你的偿金抱着够你锦衣玉食的过好余生。”   傅廿顿了一下。   看着对方这么诚恳的道歉,傅廿反倒有点过意不去。   毕竟他的手脚原本就是缺的,这搞得,好像他故意来碰瓷一样,还碰到皇亲国戚身上。   如若被识破,那可真的是杀头之罪。   再者,以前熙王霍霍百姓需要楚朝颐摆平的时候,最多赔些财物,皇戚亲自道歉的待遇前无来者。   搞得傅廿总觉得有种吃断头饭的意思。   “不必如此,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收不得。草民当初是自己出去发生的意外。而且那日是熙王殿下的大婚……”   “本王知道,是犬侄抢人所爱。这些微薄的身外之物哪儿抵得过……”小皇叔说到这儿突然卡住,看了一眼傅廿的断肢,“总之收下罢。”   管这些够吃几辈子的钱叫微薄的财物?   傅廿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先看看小皇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谢过泽王殿下。”   “还有一事。”   “您说。”傅廿心里一沉。   “陛下近日来身体抱恙,前几日还只是咳嗽低烧,但从昨日起,忽然加重卧床不起。太医说了,除了旧伤复发,心疾也是病情加重的原因。”说到这儿,小皇叔垂眸,眸中满是担忧,“本不应该打扰你养伤的,但替陛下分忧解难是本王的职责,所以便来找你了。”   “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草民的福分。不过…是什么心疾?非要我去不可?”傅廿故作不解的问道。   虽说楚朝颐的心疾多了去了,家国内忧外患哪样不是心疾。但找一个断了右臂右腿的人,傅廿再是不解人情世故,也知道这种心疾肯定是和前世的自己相关。   傅廿死前还真没想到,自己有能力对这个无情之人烙下心疾。   沉默良久,小皇叔才开口,“具体的心疾大家都不清楚,陛下未曾言说过,本王和太医只能一点点试探。”   傅廿:……   自作多情了,原来只是旁人猜测,并非楚朝颐亲言。   的确,听话的疯狗而已,死不足惜,的确没本事到能给饲主烙下心疾。想到这儿,傅廿又沉闷了几分。   “需要你做的也不难,只用去陛下身边稍微待一会儿。只是切记,无论发生什么或是说什么,你都不可开口说话,且面上的遮布不允许取下,以前你是熙王府上最出色的侍卫,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   的确不难,但是傅廿好奇,“草民愚钝。如若照王爷说的,既不能说话,也不能露脸,那不是谁去都一样吗?”   傅廿知道他能窥探楚朝颐寝宫的好机会,但就是好奇。   小皇叔:“……”   傅廿见对方沉默,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似乎也对。本王怎么早没想到……”   傅廿看见小皇叔的神色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趁对方大彻大悟之前,傅廿赶紧又加了一句,“草民愿意去。”   早知道不多嘴,送到手的饭差点儿掉地上。   要是错过了,还不知道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   “方才无心之言,请务必让草民去。”   说完后,傅廿见小皇叔还是坐着没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赶忙又说道,“泽王殿下?”   “看你迟疑,不肯答应,本王吓吓你罢了。让别人去早试过了,不然也不会找你,你急了答应了就好。”小皇叔说完,抬头瞥了一眼傅廿脸上露出的一丝急色,笑了一下。虽说是揶揄,但这幅柔和的气质就是让人生气不起来。   傅廿有点不悦的蹙了下眉。   果然姓楚的都是千年狐狸。   “晚些时候有公公会来通知你,到时候再和你说具体需要注意的礼仪。”小皇叔稍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王爷慢走。”傅廿嘴上是这么说,但表情一点也没有真的希望对方慢走的样子。   虽说天子也是血肉凡躯,可楚朝颐会大病不起,傅廿是真的没想到。   天色稍暗的时候,傅廿正在屋内打理桌上的盆栽,就听见高公公进来,说泽王传他去承元殿。   路上的时候,傅廿忍不住一直想,楚朝颐的寝宫里的那位皇后,究竟是何面目。   到底是谁,能得到楚朝颐如此倾心,娶回来连寝宫都未曾出过。   然而到了承元殿,在偏殿见到泽王之后,傅廿才发现太医来来往往,都是往承元殿的正殿,也就是平日陛下会见群臣的地方出入。   “见过泽王殿下。”   “免礼。待会儿会有公公替你换衣蒙面,为了避免你说话…进入正殿探望陛下之前,太医会给你服用一副汤药,让你短暂失声两个时辰。不过不用担心,没有副作用,药效消退后你即可正常说话。”小皇叔正处理着手上的奏本,见是傅廿来了,百忙之中,还是放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这种药本王服用过很多次,汤药是甜的,不用担心。”   “好。”傅廿对这种药物倒是不意外,之前他为了防止自己严刑拷打的时候说漏嘴,甚至会随身携带药粉以备不时之需,“可是,陛下…怎么歇在正殿里?那不是平日里……”   “想必坊间的传言你也听过,皇后嫁入宫以来,一直宿在陛下的寝宫,恩泽不断。一直以来,只要陛下抱恙,就会离开寝宫,宿在正殿或是偏殿,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到寝宫和皇后共居。”   傅廿听闻后,说不失落是假的,但还是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   不过也让傅廿更加对寝宫里那位皇后的身份产生好奇。   到底是什么高人,居然能得宠到让楚朝颐让出寝宫…… 第11章   傅廿安安静静接受着搜身和更衣。   衣服穿到身上的时候,傅廿才发现是陛下身边影卫的日常便装。   看来小皇叔赌的楚朝颐的心疾,还真是上一世的他……   傅廿心里嗤笑了一声,心说赌错了。   “连公子,泽王殿下应该和您说过,进入大殿之前要喝下这——”   傅廿没等太监说完,端起玉碗,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哑药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苦,甚至有在吃糖水的错觉。喝下去后除了暂时不能发声,和正常时候无异。   喝完药之后,傅廿任由太监替他带上面遮,才被架进了大殿。   楚朝颐养病的地方就在早朝时会见群臣的厅堂后方,一处不起眼的矮榻上。   床褥虽是稍微简陋了些,但视野的确宽敞,方便太医往来。   他看见李公公也在,稍微点了点头,表示行礼。   傅廿被领到了床沿边,才被示意坐在垫子上。   还没准备坐下,傅廿就被塌上不安分的那个男人给吸引了目光。   以往只是站着,气场就能震慑四方的楚朝颐,现在正无力的躺在塌上。额上虽敷着冰,可汗水依旧不断的往下流淌,明明外面的天还冷,衣襟却是敞开着,皮肤烦着不正常的淡红。   虽是不醒,但却一直紧紧咬着牙,时不时大口喘着气,呼吸急促,还会咳嗽几声,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一样。神经紧绷着,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架势。   “右臂抵在陛下肩头,动作轻一点。”   傅廿还没坐稳,就听见李公公压着声音命令道。   要用断肢触碰楚朝颐吗……   他记得上一世,哪怕拜过堂后,共枕而眠之时,楚朝颐都没命令过他取下义肢。登基后,更是让他在外人面前,把断肢尽可能的藏在袍子下。   虽说这么做,是为了睡眠时保持警惕以便随时战斗,和不能让外人知道影卫的外貌特征。   但傅廿心里总觉得,楚朝颐其实也不愿意看见他断掉的手腿,最多能做到不嫌弃,但绝对做不到喜爱。   “右臂。”李公公见面前的人不太机灵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傅廿这才回神。   无奈,还是把包着纱布的残肢,轻轻凑近楚朝颐颈边。   因为右臂短一截,傅廿只能半身趴在塌上,单腿跪在垫子上,才能勉强够到。   好在床褥软和,这么趴着不仅不难受,甚至比躺着都舒服。   要不是念着伺机潜入寝宫,一探皇后的真面目,这个姿势和环境,是真的令人昏昏欲睡。   傅廿这么趴着,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大太监李公公一直站在塌前,还有侍卫把守着各处门窗。   更别说来往的宫女替楚朝颐喂药擦汗。   十几双眼睛都看着他,实在有点插翅难逃。   不过傅廿一向耐心好,等到药效结束,李公公命他走的时候,或许有机会逃过众人的眼睛。   再此之前,傅廿会安安静静的趴在这儿。   静静的趴在这儿不知道多久,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傅廿感觉到面前男人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不是刚来时那么急促,咳嗽也渐渐减轻。不知道是方才喂进去的汤药起了效,还是别的原因。   不过身上的汗水和薄红却是迟迟未退,皮肤也是烫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傅廿还是稍微大胆了一点,抬头凑近楚朝颐耳边。   容貌比他刚离开的时候更加凌厉了些,五官自然是好看的,只不过这幅凶相,沾染了红晕,锋利中带着破碎的美感,说不出来的诱人。   如果抛开前尘往事,傅廿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问题是抛不开,看着这张脸久了,傅廿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火气,心神不宁,连软和的床褥都觉得烫人,巴不得赶紧爬起来。   外面天色大黑的时候,傅廿才听见太医再次进来。   “李公公,陛下还是没醒吗?”   “没醒。奴才刚才试了温度,没方才那么烫了,呼吸平稳了些。”   他看着太医跪下来摸了楚朝颐的脉象,又探了探其他几处经脉。   “稍微有所好转,药还是一个时辰喂一次。既然陛下呼吸正常了,安神香里加半钱静定草,强制让陛下好好休息。”   “奴才这就去准备。”李公公说完,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把楚幺传过来,让他备好解药再进来。”   傅廿听见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   陛下需要靠镇定药物陷入沉睡的时候,除了侍卫和大公公,最贴身的影卫也必须在身边。   以往,这个人都是傅廿,从来没有别的影卫有机会接这个差事。   楚幺这个人傅廿记得。也是楚朝颐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在府上的。   傅廿记得他楚幺身手了得,虽然比他差得远,但已经是影卫队里非常出挑的。人也忠心,四肢健全,样貌还讨喜。一直以来都是陛下重用的对象,尤其是楚朝颐登基后,原来一直是他的差事,都渐渐地转交给了楚幺。   果然,他走了之后,这个贴身的差事,也轮到了楚幺。   不到一刻,傅廿听见房梁上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只有一两步就停止了,但还是能捕捉到。   行动这么沉重,要是去暗杀别人,早被识破了。傅廿虽然没回头,但内心还是嫌弃了一句同行的业务能力。   只是傅廿没想到,前脚还笑别人,后一步就嗅到了安神香里混的静定草的清香。   完了。   如若想不受到静定草的影响,必须提前服用解药。   不到一刻,傅廿就感觉到头脑发昏,他赶忙爬起来,试图向身边的李公公讨要解药。   刚爬起来上半身,傅廿就听见低声的呵斥。   “趴好。”   傅廿想说话,但是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遮又是不允许去掉,也一时半会儿徒手摘不掉。   除了干着急,傅廿做不了任何事情。   昏昏欲睡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傅廿想用左手画字,刚画了几笔,见着李公公没反应。   傅廿这才想起来,李公公认得字十分有限,以前傅廿还帮李公公代笔过家书,现在写字,李公公大概率是看不懂的。   ……傅廿心急如焚,却只能任由睡意一点点剥夺理智。   反正这些公公们看见他睡着,总能反应过来是焚香所致,从而把他抬出大殿。   楚朝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即便丢人,也不至于丢人现眼到陛下面前。   这么想着,傅廿释然了许多。   睡意彻底席卷的时候,傅廿还保持着对面前的男人一脸厌恶。   ——只是闭上眼睛后,傅廿完全没看见他自己无意识的,朝着熟悉的颈窝里用脑袋蹭了蹭,蜷卧着身子,像条乖顺的大犬,一声不吭的窝在主人身边陷入沉睡。   傅廿的抗药抗毒能力很强,虽然抵不过静定草的功效,但静定草也最多让他沉睡小半个时辰。   时间一到,傅廿就逐渐恢复了意识。   周围的侍卫已经换了,李公公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床边,新的药碗还没来得及收拾,七零八乱的摆在桌子上。   傅廿心说这次睡得真死,连宫女来给楚朝颐喂药这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果然离宫后,职业素养直线下降。   傅廿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试图稍微爬起来一点,这才发现身边的异样。   他记得他陷入沉睡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右臂稍微抵着楚朝颐肩头的姿势。   可是一觉醒转,傅廿才发觉到他的脸几乎贴上楚朝颐腰间的肌肉。加上楚朝颐原本就衣襟敞着……   热的过分的环境,让傅廿头皮发麻。   想抬头,才意识到颈后绕着一条手臂。正好卡住他的脑袋。   傅廿艰难的从臂弯里,抬眼看了一眼,发现面前的男人没有醒过的痕迹,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以前,关系还能好到同床共枕的时候,往楚朝颐臂弯里钻,好像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哪怕前一夜刚吵过架,只要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醒转的时候,傅廿都会发现自己形态各异的蜷缩在楚朝颐身边。   所以再往后,如若前一夜有争吵,傅廿就会自觉的席地而眠,或是在门外待着,或是在房梁上。   但是上一世的这种习惯,还能续到现在,傅廿是真的没想到的。   他叹了口气,只能试图把自己挪出来,动作也不敢大,生怕惊扰了身边的大公公。   他区区草民,心疾没替陛下解开,还往陛下怀里钻,怎么想都是够砍十个脑袋的杀头之罪。   傅廿一边想着,一边试图不动声色的挪出脑袋。他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不过这次傅廿也不晓得他自己是怎么钻的,正正好卡在楚朝颐的臂弯里,小幅度抬头也顶不开颈后压着的手臂。   挪动楚朝颐动作太大,肯定会被察觉。   进退两难的时候,傅廿试着清了一下嗓子,能听见一点沙哑微弱的声音。   药效虽然没褪全,但应该是已经说话了。   那找身边的人求助……   总不能和李公公说:劳烦公公帮忙,草民的脑袋卡在陛下怀里出不去了? 第12章   一筹莫展的时候,傅廿听见了屏风外传来太医的声音。   傅廿见此,也顾不得动作大不大,直接上手掀开了后颈上压着的手臂,迅速从塌上滚到地上。   “怎么回事儿?”   刚着地,傅廿就听见李公公严肃的声音。   傅廿躺在地上,表情尽可能装的痛苦,左右死死地捂着包着纱布的断肢。艰难的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只见李公公挥了一下浮尘,示意身边的人把傅廿抬出去。   出了大殿,傅廿才被扯下面遮,得到了一杯凉水。   喝了水后,缓了好一会儿,傅廿才感觉嗓子能发出声音。   他试着说了说话,发现声音比想象中还有沙哑,即便是面对面的距离,对方也很难听得见他说的什么。   面前的公公见傅廿实在说不出话,才把傅廿抬到了偏殿。   见到泽王的时候,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把他抬进来的太监开口道,“禀报殿下,连公子也被打出来了。”   打出来了?   傅廿心说没人打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知道了。”小皇叔说着,搁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向傅廿,“之前陛下病重,本王也找过别人扮成这幅样子去陛下身边,希望能缓解陛下的心疾,不过无一不是被陛下在梦魇中打下了塌。原本以为你能避免,没想到你也是……”   “昏睡能,打人吗?”傅廿好不容易说完,努力的清了清嗓子。   “姑且可以理解为旧疾发作,不同于常见意义的昏睡,偶尔也会间接性醒那么一小会儿。陛下醒的时候若看见身侧有躺人,一般而言是格杀勿论,只是把身边躺着的人打下床,说明神志还是不清醒。不过以往发病很少会昏睡这么久,太医说是心病,唉……”   傅廿不记得楚朝颐有这个旧疾。   肯定是他离宫以后,楚朝颐才烙下的这个毛病。不过如若身侧躺人,楚朝颐的确会下意识抽刀,这倒是不假,当时傅廿刚到楚朝颐府上做事的时候,体会过不知道多少遍。   傅廿的疑问很多,可是想了想,不管问什么都是逾矩。   最关键的是,眼前的小皇叔,有可能是为他种蛊的恩人。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还是把一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低声道,“天佑陛下龙体,定会没事的,请王爷放心。”   “嗯。先出去吧,待会儿高公公忙完会领你回去,可能需要你多等一会儿。”   傅廿点头领恩后,便扶着公公一蹦一跳的出了大殿。   可是刚才…楚朝颐并没有拍开他。   傅廿想了想,觉得可能只是楚朝颐并没有在那段时间里清醒过,不然那么大一个脑袋往怀里钻,没当场砍下来都算仁慈。   外面雨还没停,夜里算不上暖和,傅廿看见身侧扶着他的小太监有些嫌弃,便顺势说道,“劳烦公公了,您先回去罢,夜里外面冷,我一个人在这儿等高公公就行。高公公若是问了,我只说是我赶你走的。”   “行。”小太监巴不得赶紧走,一听傅廿这么说,就差咧嘴笑了,“那小的先告退了。”   傅廿见他一蹦一跳跟兔子一样的窜了,不禁眯起眼睛。   很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了。   走屋顶房梁到寝殿,路线傅廿都熟悉,只是现在没有义肢,行动可能有点笨重。   不过机会难得,傅廿没有犹豫,还是单腿起跳,艰难的翻上的屋顶。   这身刚换的影卫常服正好,可以完美的融入瓦片和夜色。   断肢有纱布包裹,也不至于摩擦的太疼。   傅廿一路匍匐,顺着屋顶爬到的寝宫附近。   底下的侍卫把守比他想象的还严,傅廿不禁犯了难。   以前寝宫附近的侍卫,可没有这么多。不过好在因为陛下在正殿,近身的那几个影卫也在正殿附近徘徊,主要把守着正殿的安全。至少傅廿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寝宫附近有影卫的动静。而且雨天,侍卫多少会松懈一点。   蹲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傅廿才见有提刀侍卫过来,处理换班的事宜。   就是现在。   傅廿一边趁他们交谈说话时,一边跳到了寝宫的屋顶,安安静静的伏了下来。   潜入怕是有点困难,但从缝隙向里窥探,还是能看见那么一点景色的。傅廿曾在这儿住的时间比这位皇后都长,屋顶上待着的时间更长,很多小细节,他再清楚不过。   匍匐爬到熟悉的视觉死角,傅廿挨个排查瓦片下方。   他记得当年,他在这儿藏着一些精巧的小飞刃,虽然各个不及半根手指长,但近距离投掷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他现在需要这些东西帮他撬开一点木头之间的缝隙,一探寝宫里的究竟。   傅廿进承元殿的时候就被搜过身,现在自然全身上下连一点儿锋利的物件都没有。   摸了半天,傅廿什么都没摸到。   不应该啊,这个位置,雨水是冲刷不到的。而且在这儿藏得飞刃,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   实在找不到昔年藏下的旧物,傅廿想了想,还是一狠心,掰下了一点瓦片应急。   拿到尖锐钝物之后,傅廿爬到侧屋檐和房梁构成的死角,小心翼翼的支撑好身体,左手拿着瓦片,把原本就透光的缝隙撬的更大一些。   没有义肢辅助,这个姿势费力的很,不一会儿,傅廿就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加重。   好在是雨夜,不然平时这么大的呼吸声,早被发现了。   他咬着牙,努力把缝隙撑得大一些,才艰难的透过缝隙向里窥探。   映入眼帘的先是交错的房梁。   只能看得出寝宫的布置,大致布局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   寝宫内虽然亮堂,但却听不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也看不见走动的身影。   不是说,皇后住在这儿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人只要有呼吸,就会有动静。傅廿还以暗杀为生的时候,屋内只要有活物,必能察觉的到。虽然老本行丢弃的时间有点长,但还不至于一个大活人在屋里,察觉不到一点动静。   傅廿眯起眼睛,又仔细的扫视了一圈。   终于,远远地看见,塌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只是离得远,又隔着纱织帷幔,只能隐约看得出来像个人影。样貌年龄性别完全分辨不出,更别提身份了。   傅廿蹙眉仔细的看着。   只见塌上躺着的那个像“人”一样的,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服,头上似乎也有很多繁琐的东西,比傅廿见过的所有头饰都要繁琐百倍,金闪闪的,在素色的被褥里十分显眼。   会有人穿成这个样子睡觉吗?而且一点点动静都听不见,未免太诡异,还是说,眼花了。   傅廿更倾向于离得太远看不清,可能只是红色的东西摆在那儿,远看像人影。   傅廿叹了口气,心说这和看不见有什么区别。   不过来都来了,无功而返肯定是不甘心。想着,傅廿思索着要不要再掰些瓦片,把缝隙再撑大些。   还没开始找瓦片,傅廿就察觉到了雨声中有声音。   应该是影卫踏过屋顶的声……   “咚!”   傅廿还没想完,只听见耳边擦过冰冷的金属,一只短刃直直的扎到了眼前木头里。 第13章   有人。   傅廿下意识把衣领叼高,遮住大半张脸。   刚想借助臂力翻身上房顶,身后又是一刀。傅廿虽然躲得快,但毕竟没有义肢行动受限,耳朵还是擦出了一道血痕。   顶着风雨,傅廿趴上房梁。   飞刃是从东面来的。   通过观察,东面并没有活物行动。   雨声太大,凭空几乎无法听出雨滴之外的声音,傅廿伏低身子,希望通过瓦片的传导判断脚步声的方向。   后面!   傅廿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转头,两个后翻躲过的暗器的袭击。   “影卫?你是哪一队的?我可不记得我有派人守在寝宫附近。”   刚找稳平衡,傅廿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响起,嗓音很熟悉且有辨识度。   楚幺。   楚朝颐身边现任的大影卫。   “不如实回答,杀之——”   傅廿没给这个人说完的机会,直接从瓦片中拔/.出对方刚刚扔过来的飞刃,二话不说还了回去。   投掷的时候,傅廿顺着惯性稍微站起来了一些,这么一露头,傅廿看见对方根本没躲那几个飞刃,肩膀上顿时多了两个血窟窿,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傅廿也没闲着,手脚并用的朝着对面的塔楼跳跃。   还真是狠人,近距离飞刃不躲,赌的就是会不会刺入筋脉,甚至是心脏。   后面的脚步声渐渐在雨声中清晰起来。   傅廿知道自己跑不过两条腿的,只好环顾四周,看有没有藏身之地。   还没进行下一步判断,傅廿又听见头顶传来“咻”的一声。   很明显,这次对方是刻意放水,不想杀他。   “到底是谁?投掷飞刃的手法,也是宫里的影卫,看你连武器都不带的行为,也不像有意行刺。劝你好好回答,最好别动。”   傅廿听见对方给暗弩上弦的声音。   近距离赤手空拳和对方打斗,傅廿没有优势,尤其对方还可以随时唤出附近潜伏的同僚,他倒是不怕伤着,只是怕万一被看见了,有点难收场。   “好好回答,还有饶你一命的可能。”楚幺的声音很冷,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冲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低吼道。   傅廿还是没动,只是就这么微微转过身去。有领子遮住脸,对方看不见他的五官,但他却能用余光看见身后的地势计划路线。   他原本想就这么离开,没想到这么无异回头,看见了楚幺手上拿着的匕首。   浮光匕。   傅廿看到那把小小的弯刀,转身的动作都顿住了。   那是当初楚朝颐送他的,不是最锋利顺手的那一把,但是傅廿是情有所答之后,第一次从楚朝颐手里收到的礼物,不是赏赐,而是礼物。往后的影卫生涯,这把小小的匕首之下,死无余辜的魂魄无数。   离宫之前还在软禁的时候,傅廿身上所有尖锐的物品都被尽数没收,更别说刀刃这些东西。离宫的时候傅廿只从账房公公那儿,领走了这些年他所应得的例银,别的什么都没带。   这把刀,哪怕被喂狗,被随意丢弃,也比给下一任大影卫拿着好……   看着这把刀,傅廿干脆站了起来,脸有衣领遮挡,但断肢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对方面前。   “你……”楚幺看清之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隐约之中,傅廿仿佛听见对面的人轻轻念叨了一句“傅廿”。   傅廿一跃朝着对方持刀的方向突进,上手就要抢那浮光匕。   意外的是,傅廿没怎么费力就夺到了手。楚幺好像是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廿见对方不追,也没逗留。   跃下屋檐的时候,傅廿才想起来,“傅廿”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大半夜遇见死人……傅廿想了想,的确挺吓人。   不过还好楚幺没看见他的脸,即便说出去,也最多说在寝宫附近看见“傅廿”回魂了。   傅廿没去想那么多。   回魂这种事儿,说出来谁信呢。   回问梅堂的路上,傅廿看见宫道附近,放着很多盏地灯,上面罩着半封闭琉璃盏,防止灯被雨浇灭,同时也能保证空气流通。   傅廿不禁好奇,到屋里换过衣服,把抢来的浮光匕收好后,还是开口问了高公公,“高公公,回程的路上那些地灯是……前些日子夜里还没有的。”   问完,傅廿看见高公公脸上一直挂着的职业微笑僵住了。   不过随即,又勉强笑了一下,“今日是…陛下身侧某位十分忠诚的大人的忌日。也不能说是忌日……”高公公说到这儿犯了难。   “是我问多了,抱歉。”傅廿是时候收了嘴。   倒不是不好奇。   而是反应过来,大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忌日,没必要问了。不然楚幺见到残缺的人影,也不至于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正好,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忌日回魂,很正常的,话本里都这么写,傅廿如是想到,松了口气。   “您这个年纪,有好奇心是好事。”高公公附和道,“对了,早些时候泽王殿下给您的赏赐,除了药材给了太医院入药,其它小的都给您放在侧房的箱子里了,这是钥匙,您拿好。”   “有劳公公。”傅廿接过了那把小小钥匙,顺手收在身上。   “对了。之前那张轮椅您说用不上,还能站得起来,小的替您回禀了陛下,陛下说让宫侍司给您做了一副义肢。大概过几天就能送来。”   义肢。   傅廿听到这两个字,一时间不知道是惊是喜,眼睛都忘了眨。   高公公以为傅廿是没听懂,又继续解释道,“就是可以替代手腿的假肢,小的之前见禁军之中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用过,活动和常人无异,用好了比凡躯□□还耐用。陛下是真的对您有心,您应当高兴才是。”   傅廿反应了好一会儿,“谢谢陛下。挺高兴,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说完,傅廿强行咧了咧嘴,示意自己在笑。   宫里肢体不完美的侍卫也有几个,禁军之中更是不少。不过碍于义肢的造价,只有那些功劳甚大的才能有御匠制作义肢的待遇。   “还有,泽王殿下让小的问您,伤好了以后您是留下还是……”   “留在宫里。陛下赐了义肢,一走了之那是忘恩负义。只是断了手脚,又非废了武功,在宫里做侍卫还是可以的。”傅廿笃定的说道。   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还没能去寝宫一探究竟,还没找到替他种蛊的恩人,不能走罢了。   “行,小的明日就去回泽王。”   傅廿没再说话。   床上的帷幔放下来之后,傅廿才从被子里摸出来了浮光匕。   看着手里的浮光匕,傅廿才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抢这把破刀?   当初是他主动离宫的。他主动离开楚朝颐的。即便这次回来…傅廿也不是找谁重修旧好。方才脑袋卡进臂弯里是肌肉记忆,只能算作意外。   当初的定情信物,谁爱要谁要,他抢个什么劲儿……   “书上说过,这一行,不能对人产生感情,但一定要对贴身的兵器加以爱护,视若糟糠之妻。”想着,傅廿不知道怎么想出来小时候读过的书,上面有这么一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说完,傅廿觉得挺有道理,看了看手上的小刀,心安理得的把刚夺回来的“糟糠之妻”重新收入怀中。   .   “刚开始适应关节轴承重的时候,会稍微有点疼,会有一定时间的磨合期。不过您放心,这义肢看起来虽细,但绝对结实。”太医一边解释着,一边替傅廿调试着新做好的义肢。   傅廿一动不动,怕动了给太医增加工作。   新的义肢也是石制的。   不过质量,明显没上一世那副灵活轻巧。毕竟稀世石材和随处可见的石头,区别还是挺大的。   傅廿用手碰了碰坚硬的右腿,应该是山岩石,虽然沉重,但还算得上结实。   “可以站起来了,走路试试。腿肢活动基本没什么限制,手肢抓力可能会稍微受限,像写字,夹筷,这种精细的动作怕是做不来,但总体不影响日常生活。”太医继续解释道。   “多谢。”傅廿说着,扶着桌子,装作不适应的站了起来。   从小他就不知道有右臂和右腿是什么感觉,如若现在多了真手真腿,傅廿反倒得重头适应。   站稳后,傅廿装作艰难的尝试屈膝。   还没跪下,就被揪了起来。   “不必行礼,大动作先别做。您别再伤着比什么礼都好。”   傅廿:……   末了,傅廿还是站着,道了一句,“多谢徐太医照顾。还有,可否问问徐太医,不知这几日陛下有无好转……”   “有所好转,人已经清醒了。不过您要是去道谢就不必了,陛下清醒之后,明确指示,让您不必去亲自道谢…说是政务繁忙。”   “好。”傅廿回答的也轻巧。   楚朝颐不想见到他很正常,他也不是那么想面对清醒时候的楚朝颐。   像泽王那种,猜他是楚朝颐心疾的才不正常。   太医走后,傅廿才敢放开胆子使用义肢。   能双腿走路的感觉真好。   装上义肢后,傅廿就在宫女的帮助下,收拾了泽王给的赏赐和其他私人物品,准备搬离问梅堂。   高公公已经回到承元殿继续当差,傅廿也收到去侍卫总教头前报道的传书。   因着连念原本就是王府上的侍卫,只是调遣到宫里,除了操练要和新兵一起一段时间,休息和月例,都是和以前一样,照着四品侍卫的安排。   新的住所虽小,但还算得上干净,傅廿把财物上过锁,看了看这间堪堪容人的小间,最终,把浮光匕压在了床底。   入夏的午后多少还有些暑气,这个时辰,大多侍卫都在执勤,有些闲着的,也是坐在树荫下乘凉,或是在院内独自打着剑谱刀谱。   傅廿收拾好东西,刚走出房门,算着离找教头报道的时辰还有一会儿,正思索着这点儿时间做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哀嚎。   虽然哀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意外的嘹亮。   “走走走,去看看,昨天就看见他被绑起来了。应该是现在才开始打吧……”   “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吗?”   “你新来的有所不知,他被陛下勒令当众吊起来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犯的事儿都是掉脑袋的,人家就挨一顿打,照样回陛下身边当差……”   陛下身边的大影卫,不是楚幺吗?   那夜,傅廿记得自己忌日的时候,他还遇见这位了……   虽然幸灾乐祸不好,但傅廿还是好奇。   犯能掉头的错误都只是挨顿打,还不止一次,果然陛下对楚幺情深意重的程度是他不知道的。   跟着凑热闹的人群脚步,来到了小校场。   只见楚幺还是穿着影卫常服,被绑在校场中央的演武台上,背后已经被打出了血迹。   “真的是被抢了,说了见鬼了……”楚幺的声音已经奄奄一息,也顾不得颜面好不好看。   “楚大人,劝您趁早坦白。”   “真的是见鬼了,再怎么问,都是见鬼了!”楚幺继续喊道。   围观的群众早就止不住好奇心,一时间低论纷纷。   “以往不是打两下示众意思意思吗,这次打这么重?”   “……以往那就是虚晃几下,这次是真触怒陛下了。”   傅廿听着人群讨论,适时的开口问道,“怎么触怒陛下了?”   好八卦的侍卫都是自来熟,也不管傅廿是个面生的,“拿了某位大人的遗物,还给弄丢了,陛下这次是真动怒了。一边拷打,一边正满宫搜查,还有奖通缉呢……”   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已经有好事儿的先一步叽叽喳喳问道,“哥,您进宫最早,哪位大人的什么遗物?这么贵重?”   “楚幺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吗?除了兵符国玺,还有他动不得东西?”   “你们小声点,当然有了。应该就是在楚幺之前的大影卫,只知道该唤傅大人,名字都不知道。来头神秘,只知道跟了陛下好多年,同陛下同吃同住,和亲兄弟一样。和楚幺不一样,为人低调,恪守职责的很,压根就没露过面。后来听说尸首都回来了,但陛下还是坚信人在,不愿承认……现在大影卫的身份算是借给楚幺的,据说腰牌和官印都压着不给,他平日里行事张扬也有陛下压根没把他当大影卫的原因在……在宫里你说陛下的一句不好还有的救,敢说傅大人一句,那基本可以准备后事备好棺材……”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原来他死了以后还有如此殊荣,明明上一世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唾弃他是狗的。   不过有人说他职业素养好,并且用词礼貌,傅廿还是挺高兴的。   傅廿还没开口,又有人接着问道。   “那遗物是什么?万一我们给找到了,岂不是还有赏金拿?”   “告示上说了,拾金不昧者五十两赏金,偷盗者赏斩首。遗物…好像只说了是一把匕首,展开也不到五寸长,好像叫浮光匕还是什么……”   傅廿还没听完,赶紧退出了人群。 第14章   退出人群之后,傅廿赶紧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赏斩首这种重赏傅廿就不凑热闹了。   回到房间,傅廿赶忙从床底翻出来那把浮光匕,用干净的纱布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器。像以前藏暗器一样,固定在右臂的断肢上再把袖子翻回来。   不影响行动打斗,除非有人突然抱上来……   想到这儿,傅廿顺势看了一眼镜子。   他骨相虽生的就好看,但也顶不住皮肉上那么深刻的缝合痕迹,还有血珠干涸的痕迹没擦干净。虽说不丑,但和“亲和”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亲和力就行。   傅廿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抓起文书就朝着校场跑去。   找到侍卫教头,傅廿说明了来意,把文书和腰牌一同递给了对方。   “你就是前些日子……被陛下钦点入宫都不肯,然后大婚之夜抢了熙王妃还打伤熙王和府上所有侍卫,带着熙王妃私奔未遂,结果意外断了手脚的那个侍卫?听说还被赏赐了义肢?”侍卫总教头看了一眼文书,又看了一眼眼前满脸伤痕的青年,将信将疑的问道,“连念?”   “嗯。”傅廿不太清楚事情怎么传到宫里的,“打伤所有侍卫是谣传。”   “那也够神的,前些日子听那群小兔崽子说这事儿,还寻思着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是真的吗?”   “嗯。”傅廿沉闷的应答到,“都是往事了。”   “改日再说闲话。你是初入宫,宫里很多规矩和王府上不一样,所以安排着你和新兵一起演武操练一段时间。带新兵的教头是窦将军的大弟子,也姓窦,待会儿他们就回来吃饭,吃过饭你跟着去夜训就好。”总教头说完,把腰牌还了回去。   傅廿:“好。只需要带腰牌就行了吗?还需要带其他身份证明……”   “有腰牌就行了,他认得你,当时就是他把你的事迹传入宫的。”   傅廿:……   他只记得窦老将军是一开始就在楚朝颐麾下的功臣,虽是武将,但学识修养,为人处世都透着一股子文人风骨。   没想到大弟子是个这么好事儿的。   用过晚饭,傅廿很快找到了新侍卫的队伍。   站入队伍之后,窦教头还没到,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啊?”   傅廿原本安安静静站在队末,没料到有人过来搭话。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比周围人都矮那么一截儿。   “我叫忍冬,南海来的——”   还没说完,傅廿就看见面前的人脑袋被不远处飞来的石子砸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傅廿都替他脑袋一疼。   “忍冬!有新人来的话你今天晚上可以不用给我们洗衣服,让新人洗!去找找悬赏发布的那把刀,找到了先交给我。”   忍冬揉了揉被砸的脑袋,“知道了。”   傅廿没说话,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仗义君子,加上宫里这种事情太多,傅廿一向都是冷冷旁观。   没想到,下一秒,傅廿感觉到肩上擦过短暂的疼痛。   傅廿不禁蹙眉。   “喂,新人,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晚上你洗衣服!”   傅廿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   他不是那种一点就炸的性子。上一世也是,遇见无礼之徒,只要不危及到主子,傅廿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听不见吗?”   听见对方的叫喊,实在难听聒噪,傅廿这才抬起头,“很遗憾,你找错人了,我不会。”   “衣服都不会洗,你没手吗?”   傅廿扫了一眼眼前气焰嚣张的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右臂。   石头雕琢的暗色义肢,乍一看像是烧焦的骨架,通体发黑,加上傅廿这张凌厉的面容,瞬间,只见刚才还叫嚣的少年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的确没手。”傅廿看着自己的义肢,语气平静,说完,又看了看面前少年有力手臂,用义肢小心翼翼捧起,细细的打量着,“你的手,很好看,很适合洗衣服——”   “变.态!”   傅廿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暴躁的打断,随即义肢里的手也被抽.离。   面对莫名的骂名,傅廿愣了一下,“抱歉,以前只知道对未出阁的姑娘不得拉扯,没想到你也是……”   还没说完,傅廿就听见戒尺打人的闷响。   只见面前的少年疼的想嗷嗷叫,又不敢出声,只能挤眉弄眼的。   “站好!一天天武学没长进,下作的手段没少学!”说完,又是一戒尺,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   傅廿抬头,看着拿戒尺的男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身轻甲很衬身材,看上去力量蓬勃,却也不失活力朝气。   “按照以往的规矩,先跑步,再把上午教过的刀法复习百遍。”说到这儿,傅廿看见面前这位拿戒尺的转了目光,“忍冬,你接着去练举刀。然后新来的,你留一下。”   “是。”傅廿淡淡的应答。   等队列跑走之后,傅廿考虑要不要主动拿出腰牌。   还没犹豫好,只见面前的人先一步开口,“我叫窦慎,今日有幸相见,你就是那个打伤熙王和王府里所有侍卫,然后和熙王妃私奔未遂,还得了泽王和陛下重赏的奇人吗?”   傅廿:……   看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眸子里写满了好奇,傅廿一时语塞,“是属下,不过打伤王府所有侍卫为不实之言,属下连念见过教头。”   说完,傅廿还是主动把腰牌递了出去。   差点忘了,他的那些“光辉事迹”就是被这位带入宫的。   刚把腰牌收好,只听见窦慎又一次开口,“既然曾经是王府上的侍卫,武学肯定是不需要窦某指手画脚,待会儿你且听我说一下宫里基本的规矩。”   傅廿点头,表示默认。   宫里的规矩傅廿上一世就了如指掌,只不过,从来没有遵守过一天,现在听听还是很有必要的。   除了训练的时辰和休息的时辰、冲凉浴房使用的时辰,请假准则以及规矩,以及基本的行礼方式,和活动区域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傅廿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对了,刚才那个扔石头的孩子姓姜…实在惭愧,他是姜大人委托……”   “官宦子弟,不方便管教,能够理解。”傅廿适时接话,没让对方为难。   就像上一世他处处看熙王不顺,但楚朝颐却偏偏对幺弟不打不骂一个感觉。   “哈……抱歉,替他给您陪个不是。往后一个月虽说是在窦某营里,但还是得请连侍卫多照顾。”窦慎说完,又赔笑了两声,“还有,不知道今日告示你是否看见?”   “那张,赏金五十两的吗?”傅廿对这个印象深刻。   偷盗者,赏斩首,但现在……赃物就在他身上。   “对,是一把很贵重的匕首,刀背着刻着“浮光”二字,又称浮光匕。如若你捡到了,直接去承元殿求见李大公公便是,陛下一向赏罚分明,不必担心受到责罚。但切记,不可私藏,如若被发现……今日楚大影卫被当众吊打的场景你想必也看见了,他跟了陛下多年,这次才算是免去一死,换了别人,早就斩首示众。现在,承元殿的内侍已经开始对全宫的宫女公公和侍卫的住所进行搜查,待会儿如若查到你的房间,让他们查完便是。”   傅廿尽可能平静的回应道,“好。”   回答完,傅廿想了想,又接道,“不过还请窦教头告知匕首具体的样貌特征,前些日子属下见过一把通体像是用金子做的一把短刀,流通在集市上,看上去像是宫里的东西……”   “浮光匕问题就在,长得太普通了,可能比常见的小弯刀还普通些,一般人捡到可能只以为是把可以随意丢弃的小刀,所以才会重金悬赏,要是长得就贵气,持有者直接赏斩首就行。”窦慎说着,看傅廿一脸迷茫的样子,又解释了一句,“据说是某位对陛下很重要的大人,留下的遗物,过往的事窦某不过略听闻一二,也解释不清。”   可以确认是这把浮光匕了。   傅廿心里说不太清楚是什么滋味。   外人看来,楚朝颐是情深义重,念及忠臣旧情。但具体如何,傅廿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傅廿又同窦慎说了几句话。   基本都是问他带着熙王妃私奔的传奇故事,傅廿也应付性的现编了几句,这才看见窦慎神清气爽的继续去打刀谱。   傅廿也没闲着,新的义肢还不是那么合身,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   尤其是抓握力,和投掷的精准度。   他在靶子前,一遍遍练习着各种投掷刀法的精准度,和对新手肢的控制度。   想做到完全贴合身体,还差了点火候。   直到校场没人,打更人来的时候,傅廿才离开了校场,回到了起居处。   傅廿记得,侍卫的起居所一般都是能热闹的深更半夜,尤其是年轻的侍卫,精力充沛。酒和一些禁书禁物,不管再怎么禁,总有一些人能换着办法弄进宫。   但是今日,异常安静。   傅廿想起来早些时候教头说的,有人要来搜查,赶忙放弃了走正门的想法,心虚的从侧门试图悄无声息的溜回去。   结果刚进外院,傅廿就听见起居的内院有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陛下有命,除了屋里要搜,身上也自然要查。为了防止相互栽赃包庇,侍卫由公公代为搜身,伙房里的宫女嬷嬷,去北屋里由姑姑们搜查。”   还要搜身?   傅廿听到这儿,伸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先出去避一避吧。   结果刚想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余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多了几个提刀侍卫。   ……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格要找这把刀。   既然楚朝颐这么喜欢这把刀,当初送给他做什么,傅廿心想。   退出去不太可能,肯定会被排查。提刀侍卫都来了,屋顶或者其他角落万一有影卫也不是不可能,走屋顶万一撞个正着…那进去接受搜身……   乘着夜色,傅廿匆忙环顾了一圈外院的环境。   有茅厕和浴房,还有一口水井。   藏水井里这个可能傅廿首先排除,义肢还没彻底适应,万一一个闪失掉水里肯定有动静。   茅房……   傅廿思考了一圈,还是猫着腰进了浴房。   此时,浴房里已经没人了,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到大水缸后面,小心翼翼的伏下身子。   浴房是半露天的,露天的空隙虽不大,但钻人足矣,傅廿算着着,待会儿即便有人从浴房正门进来,他也有空间从这儿出逃升天。   隔着墙板,傅廿听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查这么久还没走……   正听着,傅廿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仔细听,好像是行礼的声音,短暂的骚动,换来的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正当傅廿以为是不是可以出去了,紧接着,凌厉又熟悉的声音震的木板都是颤的。   “你先说是撞鬼了,又说是个面生的侍卫抢走的。现在朕把你放下来,让你指认,你倒是说,是谁抢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傅廿汗毛都支棱了起来。 第15章   “说啊。是朕平时太纵容着你了,连这些物品都敢私吞?”   往常这个时辰,这位大忙人肯定雷打不动的在承元殿处理政务。   除非有特别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才能惊动这尊大佛挪摊。   原来一把匕首就可以吗……   傅廿还真没见过,楚朝颐如此看重一件物品。   虽说顺手的武器堪比糟糠之妻,但傅廿还不想因为这个掉脑袋。   如果对方真是找的紧……还是先还回去保住脑袋。   再顺手的兵刃,一想到是曾经的定情信物,似乎也不是那么顺手。   “……属下不敢。真的不敢,这才搜了一个院的侍卫,万一他住在别处……”   “如若找不到,先拿你问罪。”凶狠的声音说完,又转身朝着身边的公公吩咐道,“把这个院缺的人在名册上记好,去下一个院让楚幺指认。”   傅廿稍微松了口气。   听着脚步声离开的声音,傅廿从水桶后面钻了出来。   刚钻出来,就听见外面的公公点到了他的名字,“连念!连念回来了吗?”   傅廿一听,赶紧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干脆顺着浴房露天的部分,顺势翻上了院墙。   绕开提到侍卫,和容易藏影卫的角落,傅廿到了一处喧闹的院子才敢从墙上一跃而下。   看着院内一个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拥挤的通铺,应当是新入宫的侍卫暂住的地方。   傅廿刚寻思着下一步往哪儿藏。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音。   傅廿下意识想摸暗器,结果却摸了一手空,回头,发现是今天在队列里遇见的那个被欺负的少年。   看着对方手里吃力的抱着一个洗衣盆,笑容都有点勉强,傅廿这才稍微放松警惕。   “我……”傅廿赶紧把手乖乖的垂在身侧,掩饰自己刚才摸暗器的小动作。   既然被发现了,要么拉对方入伙,要么只能……   傅廿看了一眼眼前乖巧的忍冬,“这儿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吗?我待会儿帮你洗这些衣服。”   “藏身?你怎么了?”忍冬听闻,放下了手里的盆,好奇的问道。   傅廿连忙编道:“欠钱了。没想到在宫里遇见了,对方正准备打我,找个地方躲躲。我初来乍到,不太熟悉路,麻烦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你欠了多少钱,我可以先借你——”   “不用不用,”傅廿连忙拒绝道,“能藏身就好。”   忍冬想了想,抱着盆走向井边,指了指旁边的水井,“水井里有石头可以踩踏,我之前见有人出去赌钱被抓,就是从这儿被抓上来的。”   “谢了。”傅廿说完,毫不犹豫的踩进井里石头凸起的位置。   等搜查结束再回去罢。   按照以往的经验,楚朝颐即便亲自搜查,也不可能停留太久。   在这个男人眼里,没有事情能比得过天下大业更重要。   傅廿调整好姿势,安安静静听着外界的声音判断情况。   新的义肢不是那么合身,卡在井里的石缝里支撑的时候,难免会磨得断肢疼。尤其伤好了才没多久,皮肉才刚刚长好,傅廿祈祷着别再出血,收拾起来实在麻烦。   躲了一会儿,傅廿井外传来声音。   “让你找的那个通缉令上的匕首找到了吗?”声音凌厉,傅廿一下就听出,是白日里那个朝他砸石头的蛮横少年。   “……”   “衣服也没洗完,你说你怎么这么废物?快找那把刀,公公要查到我们这个院了,再晚就没机会领赏金了知道吗?没有赏金,你这个月的月钱……”   “……”   傅廿默默的听着。   既然有人这么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只是成人之美,算不得陷害。而且,早些时候,对方不由分说用石头砸他……   “别揪我耳朵!疼疼——”   “听到了吗?”   上面的喧闹声还在继续,傅廿思量了一下,还是把匕首从断肢上取了下来还,算好距离向上一抛,正好抛到了井边。   “这是什么?不是找到了吗?不打你这几下你还想藏着掖着独吞赏金?”   “我没有……”   接着,傅廿听见脚步声匆匆离开的声音。   这么容易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傅廿着实没想到。   傅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右臂,心里也莫名有点空空落落的。   也是,他视刀刃为糟糠之妻。亲手把爱妻交给别人,滋味肯定不好,傅廿如是想到。   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楚朝颐那一行人,进了新侍卫所居住的院子。   傅廿刚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藏,突然感觉到井口有人探头。   “快上来吧,有公公来搜查,说是要搜身的……好像陛下也来了,出来吧,放心,有这么多位大人在,你的债主看见你也不敢乱来。”   刚说完,傅廿就听见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那边的什么人,赶紧过来!”   傅廿:……   就不应该骗忍冬他是躲追债的。   “来,我拉你上来。”忍冬说着,把手伸向井内。   忍冬这么一探头,他想不被发现都难。   傅廿想了想,自己爬出去总比被拎出去好些,虽然知道对方是好心,但一点不生气是假的。   “谢了。”傅廿冷冷的抓住那只手,满脸情愿的从井里爬了出来。   刚上来,傅廿就听见忍冬开口,“刚才你没看见,有一把刀不知怎的,就掉在我身边。和通缉令上画的那把还挺像的……”   “嗯。”傅廿应付的回答了一句。   跑到院中间,所有人都跪的整整齐齐,只有一位穿着暗色金绣龙袍的男人笔挺的站在院中,旁边拿着浮尘的李公公猫着腰站着。   “回陛下,楚幺还没爬过来,等他来了再指认——”   “不必,直接开始搜查,等他爬过来得什么时候了,待会儿等他爬过来了再算他的账。”   楚朝颐还真的来了,居然真的为了一把匕首,如此大动干戈……   傅廿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被身边的人拽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家都跪着,只有他一个人像个二愣子一样,敢大胆站在穿龙袍男人的面前。   傅廿赶忙试图跪下。   未曾料想,新的义肢不是那么合身,手肢还好,腿肢猛然屈膝这种动作还是有点勉强。   一时间非但没能跪下,还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看着忍冬不争气干着急的神色,傅廿撑着地,小声道,“义肢,关节卡住了,衣服夹在里面……”   御前失礼的罪过,比赏斩首也轻不到哪儿去,可越是着急,义肢里卡着的布料越是拽不出来。   傅廿见忍冬想上手帮忙,刚想阻止,突然感觉到身体一轻。   紧接着,脖颈一紧,竟是直接被人提了起来。   “陛下,他的腿是义肢,方才被卡住了,并非有意失礼——”忍冬反应快,赶忙开口。   楚朝颐没等忍冬说完,冷冷打断道,“朕又不是瞎子,看得见。”说完,朝着提着傅廿的侍卫吩咐道,“带进屋。”   傅廿也不敢挣扎,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侍卫被提溜进了一间杂物室。   被放下来的时候,傅廿扶了下墙,才勉强站稳。   刚想跪下,就听见面前的男人冷冷的开口,“免礼。”   傅廿这才敢保持站立的姿势,但依旧猫着腰,不敢站直,“属下失礼……”还没说完,傅廿就感觉到锐利的目光,似乎在嫌他聒噪。   傅廿老老实实闭嘴。   原本天色就接近大黑,院内还有些光线,屋内无灯,更是昏暗。   傅廿虽习惯夜行,但黑灯瞎火的看对方脸色这种功夫还是练不来。   “李公公,当日朕昏睡不醒的时候,侍卫连念,曾被皇叔安排进过承元殿,对吗?”   “千真万确,奴才来时查过记录簿。”   傅廿感觉到面前人语气不善,心里更沉了几分。   果然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还好刚才把烫手山芋推出去的及时。   “坐。”只见楚朝颐板着脸,指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傅廿停顿了一下,确定指令是对他发的,这次后退到桌子边,用手撑了一下,坐了上去。   桌子高,这么一坐,顿时比楚朝颐还高了不少。   他只能尽可能的低着头弯着腰,不知道面前这只老狐狸打的什么心思。   正看着地面,傅廿突然感觉到右臂的义肢不有分手被抓了起来。   紧接着,面前的男人三下两下扯开了袖子上的束腕。   “若是要搜身让奴才来就行——”   “不必。”   听到这句漠然的“不必”,傅廿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到一只大手,顺着袖口,直接摸了进来。   周围的环境昏暗无光,傅廿不敢抬头,但那只手……一寸寸摸上他的断肢,触感却是无比清晰。   “属,属下未曾见过,通告上的圣物。”感觉到那只手已经钻过了袖子,快要摸到胸膛的皮肤,傅廿只得弓着身,阻止那只手继续的行为。咬着牙,低声开口道,“更未有过私藏之心……”   “是否私藏,不由你一张嘴说的算。坐直。”穿龙袍的男人命令的语气依旧很冷,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傅廿只好坐直。   这只手的触感清晰又熟悉,无论是薄茧,温度,还是触感。哪怕知道不过是例行搜查,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关联起了往事。   傅廿只能尽可能屏住呼吸,不去感受,左手攥着拳头,心里默念着:是狗在摸我,面前的是狗,是狗……   幸好,搜查到腰部的时候,那只手适时的离开,没有再往下搜查。   刚没松口气,傅廿就感觉到右腿被抓住抬起,义肢上的靴子被强制脱了下来。   傅廿一动都不敢动,虽说看不见面前人的神色,但凭想象,也知道现在这个姿势有多不雅。   感觉到那只手从裤腿钻进,穿过义肢的部分,碰上断肢的边缘时,傅廿咬牙。   即将触碰到腿根的时候,突然,傅廿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找到了。刀刃上刻有浮光二字,内侍局的公公看过了,确认为丢失的浮光匕。窃贼已被捉拿,请陛下处置。”   “找到了?”楚朝颐的语气里有些惊讶,“谁身上找到的?”   “经属下询问,是礼部姜大人举荐进来的姜……”   “拖下去!”楚朝颐低声吼道。   “是,属下领命。”   傅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接着,喊冤的声音如期而至,“陛下明察,属下是被冤枉的——”   “是别人把这把刀给属下的,属下刚想去承元殿禀报,没想到您来了——”   “真的是冤——”   还没喊完,就没了声。   傅廿面无表情僵持的听完,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着实并非属下所窃……”   小声委婉提醒完,傅廿感觉到那只手依旧没有从裤腿里出来,额前的汗珠已经滑到了耳际。   总不能光明正大的问:陛下,可否把您的手从属下腿上移开? 第16章   “嗯。如此看来,的确,窃贼并非是你。”楚朝颐毫无波澜的说出了这句话。   只是这句话说完,傅廿并未感觉到那只手有离开的意思。   沉默对峙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只手似乎又向上攀附了几分,抓握的动作也更紧了些。   傅廿努力忽略腿上异样的触感,调整好呼吸,尽可能冷静的说道,“属下伤未痊愈,只怕血污会脏了您的手……”   说完,沉默良久,傅廿突然感觉到腿部断肢上覆着的温度消失。   见楚朝颐没说话,也没开口追责,傅廿也不敢开口追问对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换了别人把他全身触碰遍,傅廿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换成楚朝颐的手……傅廿也是人,肌肉记忆并不会乖乖的受大脑控制。   昏暗间,他看见面前的男人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到了门口,从公公手中接过帕子,反复擦了擦手,看不见表情是嫌恶或是别的。   傅廿这才从桌子上跳下来,匆忙穿上了靴子,捡起了束腕重新系好。   走出杂物室的时候,傅廿已经收拾好了方才波澜万丈的思绪。   院内,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小声议论着刚才被拖下去的人的去向。   傅廿还没向前走,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朝他跑来。   “你没事吧?方才被拖进去的时候,陛下的神色……”   听见忍冬焦急的声音,傅廿平淡道到,“没事。”那个男人开不开心都差不多一个表情,好像天生脸上的肌肉少了几块似的,傅廿心想。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被打了。你的腰带没系好,束腕也反了,右裤腿也乱的很。方才公公挨个搜身也是隔着衣服摸的……”忍冬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你的脸和耳垂好红。”   傅廿轻微的蹙了下眉,攥紧了拳头。   随即,还是冷静的编道,“没有被打。可能觉得我嫌疑重,就让我把衣服全脱了。”说到这儿,傅廿话锋一转,故意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不过是个模样好看的宫女姐姐替我搜查的……”后半句傅廿故意没说完。   只见忍冬愣了好一会儿,倏地,白嫩的脸颊不知怎么的,红的要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这,这,这样啊……”   “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日在陛下面前替我解围。”傅廿说完,拍了拍面前面红耳赤的小朋友的肩膀,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院子。   回到自己房间,傅廿确保门栓卡死后,才脱下衣服。先是把贴身的亵衣亵裤换掉,再检查义肢和断肢的磨合情况。   意外的,断肢的衔接处只是稍微磨得有些泛红,皮肉都未烂,更别说见血。   看着楚朝颐离开时恨不得把手擦烂,傅廿还以为真的是血污脏了对方的手。   可能只是单纯的厌恶吧,毕竟正常人摸到断肢,第一反应都是恶心。傅廿没再去揣测,一头栽在塌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臂。   换一把刀也是一样的。   .   和新侍卫一起训练,学习宫规的日子还算悠闲。   基础武训对傅廿而言没什么难度,宫规礼仪傅廿适应的也快。   一周下来,傅廿利用休息的时间,终于偷偷摸摸找到了一部分他当初在宫里藏的暗器和各类药物,迷.药和各类解药最多,以及一些用于易容的物资。以后想出入承元殿,少不了这些禁物的帮助。   今日窦慎被调到御前,因为调的突然,新的教头还没来,就免了他们一日训练。   所有人都在松气的时候,只有傅廿站在校场的角落保持沉默。   在京当闲差的武官被突然调到御前,一般而言不是好事。   只不过现下傅廿的身份,朝堂上发生何事他也无权打听,即便打听到了……也没开口的权利。   趁着休息,傅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趟太医院。   之前安装义肢的时候,徐太医就和他说过,这幅义肢打造的过于匆忙,肯定有不合身之处,隔一段时间要找他进行检查和调试。   进了太医院前院,傅廿瞥见侧院有女官在教药童念书。傅廿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下学,才拦住了一个落单的药童,出示了腰牌,托药童往里传话,说是要见徐太医。   过了好一会儿,傅廿才见到药童出来,“我没见到徐太医,只见到了我师父,我求她帮忙通报,她说宫中普通侍卫除非有特殊原因,不得求见太医,说您如若有不舒服可以先到前院的侧室稍等,会有大夫去找您。”   “有特殊原因。”傅廿想了想,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见侧院钻出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女官,看了一眼药童,又看了看傅廿。   “师父,就是他说要见徐太医。”   傅廿连忙补充道,“前些日子安装了义肢……”   “是熙王府上来的吗,姓连?”   “正是在下。”傅廿回答道。   “跟我来吧。”女官眉目微蹙,大步朝着内院走去。   傅廿低着头一步步跟在对方后面,来到了后院。   被领进屋,示意可以坐下后,傅廿还没道谢,就听见面前的女官又一次发话,“您下次直接来这儿等徐太医便是,不必让药童传话。”   “好。”傅廿见对方语气不善,道了谢之后,便没再说话。   等女官带着药童出去了以后,傅廿才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训斥的声音。   “琴琴,这就是上次熙王府里,那个出了名伤风败俗的侍卫。以后这种侍卫来找你传话,你只当没听见,知道吗?”   训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傅廿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出名的伤风败俗……傅廿抽了抽嘴角。不过也是,侍卫和王妃私奔这种事,自古以来只出现在那些低俗的风月画本里。   难怪方才对方的语气那么不善。   傅廿环顾了一圈,屋内所有药柜和抽屉都是上锁的,桌子上也干净,只有一些常用的瓶瓶罐罐。   原本这次来,傅廿还抱着能不能找出一些……是谁替他种蛊的线索。   傅廿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傅廿便见徐太医来了。   “徐太医。”傅廿连忙行礼。   “坐。”徐太医连忙道,“听闻您开始在宫里当差,应当是已经大好,这段时间义肢适应的如何?”   傅廿在凳子上坐下,解开了系带,露出义肢的部分,“大致都好。只是腿肢关节有时不是那么灵活遂意,手肢握东西容易不稳。”   傅廿记得,他之前那副义肢,和身体几乎是完美契合,除了石料好的原因,做工和现在这幅也不太一样。   说完,傅廿耐心等着徐太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义肢,稍微摆弄了两下,有些为难的开口。   “连侍卫,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无法再进行调试。”   傅廿试了试,发现和以前并无区别,“这段日子连某无意阅读过一本书籍…上面说,宫中曾有一位也是缺了右臂右腿。他使用的义肢,是可以做到和人体完美契合的。可现在……”   沉默了许久,末了,才见徐太医有些为难的开口,“和您说实话罢。最开始这种义肢…的确是陛下身边曾经一位大人带入宫的,之前整个京城的工匠,都没见过这种工艺。后来宫里的工匠才开始研究那位大人的义肢,仿制出了一幅幅复制品,即便有那么几副可以用于人体,但始终造不出那么精妙的义肢。只是那位大人死后,宫里研究的有关义肢制造的图纸文献全部付之一炬,连着那位大人的遗体一度都不翼而飞。前些日子,那位大人遗留下的义肢才被从外面找回来。”   傅廿听着没有说话。   他大概猜到是谁做的了。   当初替他用稀世石料打造义肢的石匠是唯一彻底参透了义肢的具体结构的外人,只是替他造完义肢后,就再无音讯。   从那个时候起,傅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义肢的制作很有可能是师门里不外传的东西。不过即便知道,已经背叛师门的傅廿也只是提醒楚朝颐藏好这些工匠,切勿让他们暴露于世。如今这些工匠还能活的原因,大抵也是没能参透义肢的具体结构,只能复制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构不成威胁。   “那副找回来的遗物……陛下一直私藏,别说用于研究,找回来后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现在您身上的这幅,只是当初没能烧毁的一副复制品,稍微修理后给您的,并非赶制,所以工艺上肯定有所缺陷,只能请您多适应了。”徐太医说完,顿了一下,“老夫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看到那些书籍的,只能说如若是在宫里见到的,劝您早些把书交到内侍局,只当自己没看过,别的老夫也不能多说。”   傅廿看了看通体黝黑的义肢。   原来是被熏黑的,并非石头原本的颜色如此。   “多谢徐太医指教。”看来他死后,师门的人还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或者说是他离开师门后,一直有人关注着他。   这么说来,如若想找到师父和师兄的线索,倒是可以想办法从这儿入手。   傅廿刚想着是不是可以离开的时候,只听见门突然响了。   “徐太医,奴婢来取泽王的……”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随着开门的声音一同传来,只是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傅廿转头。   看着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梳的也是侍女的发髻,可身上的首饰头饰琳琅满目,加上这幅容貌,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打量了半天,傅廿总觉得对方眼熟,还没想起来是谁,就迎上对面凶狠锐利的目光。傅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衣冠不整的样子,赶忙转移视线,迅速低头穿鞋系着束腕。   衣冠不整出现在别人面前,的确不太礼貌。   “绿倚姑娘,您来的正好,老夫这就给您取药。”徐太医完全没注意到年轻人这边的尴尬场面,起身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打开药柜一片翻找。   绿倚……   傅廿听到名字,瞬间想起来了,好像是楚朝颐小皇叔身边的。明面上说是侍女,但实际上似乎是类似好友托孤留下的孩子,当年楚朝颐去泽王府上的时候,傅廿还记得楚朝颐抱过她。   虽然那时绿倚年幼,楚朝颐抱她的也只是处于对孩童的亲切,但是傅廿能记起这号人,也全凭她被楚朝颐抱过。   “找到了,这一包。拿去罢,替老夫问泽王殿下安。”   傅廿嘴里还叼着束腕的系带没系牢,突然,眼下掉了一个布包。   “老夫手抖,对不住,对不住……”   傅廿没等徐太医弯腰,先一步用义肢抄起了布包站了起来。   他原本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然而捡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露出来的药材。   这是……九州已经绝迹的,浸寒参?   傅廿记得他当初身上的怪毒,如若没有别人替他种下承命蛊,那浸寒参可能就是他续命用的药物。虽然知道此药药效奇特,还有别的用途,但傅廿很难不联想到当初自己身上的怪毒和承命蛊。   尤其九州绝迹,这种药材出现在宫里,而且,还是泽王的侍女来取   “拿过来!”   傅廿还没仔细看,就听见面前姑娘暴跳如雷的声音,上手就要夺。   虽然手上的包裹的确不是他的,但他还是下意识躲闪。   这么一躲倒好,刚没系好的束腕,直接被扯了下来。   傅廿看着面前的姑娘面色从沾染红晕,到逐渐满脸通红。   他没说话,趁着对方生气的时候,一面蹲下来装作捡护腕,一面悄悄拆开包裹的一角,迅速看了一眼里面药材。   还真是一小包全是浸寒参!   傅廿看的有些呆滞。   泽王就是替他种蛊的那个人的说服力,又增加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傅廿就看见眼前的包裹被捡走了。   抬头,只见绿倚拿着药包,恼羞成怒的瞪着他。   傅廿觉得对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生硬的解释了一句,“方才替您捡起来包裹…见您不高兴。所以,连某特意不让您抢到手,又赶忙放回地上了。”   解释完,傅廿感觉到面前的姑娘好像更生气了。   傅廿:……   他不明所以,只见绿倚疾步跑开了。   回去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浸寒参的事情。   虽然暂且未知泽王要浸寒参的用途,但傅廿心里,已经差不多认定泽王是替他种蛊的人。   再找出一些确凿的证据论证此事,傅廿就决定找泽王坦白……坦白他离奇的身份和经历,以及报恩的意愿。   一路上还没有继续寻找的头绪,傅廿就听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念!连念!”   傅廿抬头,发现是忍冬,“你怎么又来了?”   自从姜氏被拖下去之前一直喊着是忍冬诬陷他后,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再也没人敢欺负这个瘦瘦小小的忍冬,尤其以前欺负过他的,甚至见了还要敬三分。   忍冬还是一如既往的傻乐呵,和谁都能打闹说笑,不过训练的时候尤其喜欢粘着傅廿。   “你怎么又摊上事儿了?”   看见忍冬的焦急的表情,傅廿一头雾水。   怎么叫又摊上事儿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们正满世界找你呢,你快藏藏。”   “啊?”傅廿还是没明白过来。   “他们都传你在绿倚姑娘面前故意不穿好衣服…还特意让她脱你衣服,之后还出言调/.戏她,把人都弄哭了。绿倚姑娘是泽王身边的大侍女,谁敢…调/.戏她可真的摊上事儿了!”   傅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17章   “我想起来了。”   回想了一会儿,傅廿才想起来,方才在太医院,他还没穿好衣服,那个侍女就主动闯了进来。   傅廿到底只对那包浸寒参感兴趣,当时看着绿倚生气,傅廿思索着对方不会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浸寒参才生气的吧,原来是觉得被人非/.礼了。   说实话傅廿松了口气,还好对方不是因为他看见浸寒参才来算账的。   “你想起来什么了?”忍冬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悠哉的样子,着急道。   “方才在屋子里衣冠不整是因为我找徐太医调整义肢,结果她自己闯进来,”傅廿说着伸了伸不太灵活的五指,叹了口气,“不实之言,别听他们瞎说。”   “不是听他们瞎说不瞎说,我自然是信你。可是现在人来准备打你了,你先躲躲再说!”   傅廿抬头,“谁来打我?”   傅廿想了想楚朝颐的小皇叔,政务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闲心处理下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忍冬连忙道:“泽王府上的几个侍卫,平日常跟着泽王一起入宫的。绿倚姑娘若是在宫里受委屈,都是他们几个来算账。你刚来不知道,这个绿倚虽说是泽王的侍女,但几乎和王府小姐一个待遇,在宫里谁见了都要敬三分……”   “原来如此。”傅廿就说,泽王大概率也不会这么闲,“那没事了。”   说完,傅廿继续大步往回走。   刚没走两步,只见忍冬挡在面前,“什么叫没事了!他们要来打你了!他们人多,真动起手会出人命的!你快躲起来……”   “那,那我保证还手的时候不把他们打死,这总没事吧?”傅廿心说原来忍冬是担心出人命,“放心,在宫里动手我有分寸。”说完,傅廿拍了拍面前石化的小朋友,继续往回走。   虽然还没确凿的证据,但所有线索都暗示泽王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傅廿怎么说也会手下留情。   走回起居的区域,还没进院,傅廿就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   甚至有在路边赌钱的都不赌了,全来看他。   “我去提醒他一下……”   “别去管闲事儿,泽王府上那几个不是说了,谁敢给他通风报信一起打……”   “那个忍冬不是去了吗?让他一个人倒霉就行……”   傅廿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看来忍冬还挺重情重义,冒着被打的风险出来通风报信。   到了院门口,傅廿刚迈过门槛,就见到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服饰和宫里的侍卫略有不同,身上虽无佩刀,但各个身强体壮。   傅廿站在他们面前,甚至能生出几分娇弱的错觉。   “站着。说你呢,断手断脚的,站着!”   傅廿刚没往里走,就被喊住。   “连念是吧?”   “是我。”傅廿转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刚说完,只见面前的男人就是一拳,朝着他的腹部打来。   傅廿没躲,老老实实吃了这扎实的一拳。   有点疼,傅廿心想。   “打,愣着干什么?”   “原本就是个残废,谁给你胆子非/.礼——”   听到“残废”两个字,傅廿眯起眼睛,没等对方说完,直接跃起。   右臂义肢完全打直,像剑刃一样,直直的朝着对方肩膀的刺击。   刺穿了一个,傅廿干脆直接将义肢当锤柄,人当锤头,向着下一个人抡去。   看着两个人纷纷倒地,傅廿才抽/.出义肢,看着剩下一个还能站立的。   “抱歉,是我高估了他们经打的程度,没想到会这么快速战速决,”傅廿说完,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个泽王府侍卫,又抬头看向完好无损的那个,疑惑道,“话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   “……”   傅廿见他们不说话,也没急着继续追问,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肢。   新的义肢不是那么结实,刚才只是稍微打了两下,就崩掉了一小块儿石头,虽然实用性无伤大雅,但看着总归不是那么美观。   “请,请问您到底怎么把绿倚姑娘惹哭了?”沉默良久,那个还站着的侍卫才放低语气,小心翼翼的问道,“虽然她哭着和我们说,有人调/.戏她,但看兄台面善,并非那种龌./龊之人,想必其中定有误会。”   傅廿见对方态度还算端正,也抱拳微微鞠躬,冷静的回复道,“当时连某找徐太医修理义肢,绿倚姑娘进来的突然,连某没来得及穿衣,并非有意之举。连某嘴笨,说话容易产生歧义。加上断肢容易引人不适,大概是绿倚姑娘误会了,连某的确没有轻薄之意。”   “原,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误会。”   傅廿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笑的十分勉强,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稍微笑一下。   僵持间,傅廿听见远门突然传来声音,“连念!我来救你了——”   傅廿回头,看见忍冬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把比人还高的铁铲,抗在肩上看着就吃力。   只见忍冬还没跑进来,就僵在了门口,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我答应过你,不会出人命的。他们只是昏迷了而已。”傅廿说完,蹲下用义肢稍微碰了碰地上倒着的两个人,示意人还活着。   见忍冬还是一动不动,傅廿便暂时放弃了和他解释,转身看向还站着的侍卫,“还有别的事情或者问题吗?”   “没,没了。”   “嗯。如果以后再有误会,还是说开了比较好。直接动手……怪脏的。”傅廿说完,嫌恶的看了看自己义肢上的血迹,朝着门口僵持的忍冬小朋友走去。   “把铁铲放回去,待会儿当心伤着人了。”说完,傅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忍冬还是没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残局。   ——也不止忍冬目瞪口呆,在场看见的所有人,几乎都看的呆若木鸡。   傅廿回头,看见人已经被架走了,只剩下血迹还留在地上。   “你…你怎么打过他们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面前的忍冬终于会开口说话了。   “没费什么力气,毕竟他们只是王府上的侍卫而已。如果来打我的是三个楚幺,我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傅廿冷静的回答道。   虽说他离宫多年,中间还死了那么久,又换过义肢,但再怎么说,他曾经可是能刺杀先皇的刺客,给当朝皇帝铺开登基之路的忠臣,人人喊打却又令人闻风丧胆的疯狗。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忍冬没接话,心说大影卫楚幺什么时候变成衡量实力的单位了。他也不敢问,只能安安静静的放下铁铲。   傅廿找来刷子,便坐在井边打水,清洗着义肢上的血迹。   短短一会儿,有的血迹已经渗进石缝里,使劲儿刷洗也很难清理干净。   “皂角找到了。”   正刷着义肢,傅廿抬头听到了忍冬的声音,顺手接过,“谢了。”   有了皂角,似乎也没好到哪儿,血腥的味道还是怎么刷洗都有所残留。   刷洗到最后,只剩下清水。即便傅廿始终觉得不够干净,也只好放下刷子。   “今天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还提醒我别闹出人命。”傅廿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流畅的道谢道,“不过以后不用冒险了,我还手有分寸的。”   忍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出实情,“其实,我原本是怕你被他们打死……”   傅廿整个人停顿了一下。   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有这种担心。   在师门的时候,任务失败说明能力欠缺,任务失败加暴露身份是死罪。跟着楚朝颐以后…至少光天化日之下,傅廿就没听过什么柔情的话语,更别说担心他会死这种程度的关怀。   “谢谢。”停顿了好久,傅廿才闷闷的开口说道。   书上所言不假,被人记挂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晚些时候,傅廿在校场上继续和新义肢慢慢磨合。除了投掷飞刃,傅廿开始尝试抓握长兵。   只是结果怎么都不理想,即便能握紧一时,很快就会松懈,根本无法控制。   这点重量都会打滑……傅廿想到以前,好几次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是靠手肢吊着整个身体,甚至是两个人的重量渡过一劫。   又尝试了几次,最终,傅廿还是叹了口气,扔下了手里的兵器,仰面躺在地上。   刚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傅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跑了过去。   发现是个面生的公公。   “连侍卫,泽王传话,说今夜亥时让您的去镜花池边上的亭子见他。”   傅廿打量了眼前的公公,着装服饰的确是御前当差的。只不过他现在也无权查对方的腰牌,只能持着疑虑的态度回道,“属下领命。”   如若真是泽王找他,倒也说得通。   毕竟打伤了对方两个侍卫,即便按照宫规罚了,面子上也总是不好看。   入夜,傅廿早了半个时辰抵达约定的地点附近。   宫里的路傅廿熟悉的很,尤其是镜花池,离承元殿不远。傅廿记得以前楚朝颐很喜欢这儿的风景,设宴听戏几乎都挑这儿。   傅廿在假山里的竹林里猫着,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附近有人类行动的脚步声。   只是迟迟听不见有人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停止,傅廿终于听见假山下,很远的位置,隐约传来人声。   “见人过来直接动手。你曾和他交过手,知道他出招的习惯……别打伤了,探出来结果直接撤退……”   声音断断续续的,傅廿也听不清是谁开口说话。   打斗的习惯无论再怎么隐瞒,都不可能完全不漏端倪。   原来是有人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了吗? 第18章   想到这儿,傅廿透过竹林微小的缝隙,向外窥探。   只能隐约看得见假山下有人影,衣着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出是宫里的影卫或是别的什么人。   不过如若是宫里的人查他,根本犯不着把他二半夜骗出来,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逼问,傅廿本事再大,到底也是人,面对铁打的刑具总归是招架不住。   又潜伏了好一会儿,傅廿思索着不管对面是什么人,既然对方并不想伤他,只是想试探他的出招习惯,还是先不还手微妙。总之,不能让对面那么快达成目的。   傅廿看了一眼空中的明月,算着时辰差不多,这才故作淡定,从竹林里钻出来后,大摇大摆的朝着镜花池中心的亭子走去。   刚走上桥,傅廿就归听见后右侧方有动静朝他移动。   不能还手,不能还手,不能还手,傅廿如此默念道。   感觉到疾跑声愈发将近,傅廿屏住呼吸。   突然,后脑勺偏下的位置,传来一记痛击,傅廿作势直接倒在地上,尽量调整平稳呼吸,缓解身后的疼痛。   趴在地上后,紧接着,傅廿感觉到头发被揪了一下,对方打量了一会儿他的容貌,又把他放回地上。   “啧,白激动了。”   虽然不知道偷袭的人是谁,但傅廿第一反应就是待会儿起来,先把这个人砍了。   还没想好怎么砍人的时候,傅廿又听见身边多了一双脚步声。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伤他?”这次开口的声音清冽沙哑,训斥的话语从这幅嗓子里说出来像是嗔怪似的,比湖面泛起的涟漪还要柔和几分。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压根没反应过来,一下就打倒了。”   “我看见了。不过也好,这样也确认了,这幅憨态,肯定不是我那师弟……他自幼聪明机灵,若是有人从背后突袭,断然不会毫无察觉。”   傅廿:!   这个男声,喊他师弟……   傅廿脑海里,下意识便是两个人分道扬镳时,师兄将剑刺进他胸膛的那一瞬。   当时的事情傅廿还记得,是他为了楚朝颐……总之,这一剑是他罪有应得,甚至当时死在师兄剑下,都是罪有应得。   后来离开楚朝颐后,傅廿一直试图打听师兄的下落,只为谢罪道歉。不过到死,也没打探到。   是师兄吗?   傅廿很想睁开眼睛看看。   只是还没思量好,就听见那个男声继续开口,“把人拎起来,泽王也快到了。”   接着,傅廿感觉被抄了一把,似乎有人要抱他起来。   “拎着就行,抱着多费劲儿。已经确定了不是他,动作不必那么温柔。”   傅廿:?   方才傅廿对来者的身份将信将疑。现在,傅廿几乎可以确定,大概率就是师兄。   这幅语气……和年少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拎着的时候,傅廿尽量忍住不咳嗽,保持呼吸平稳。   到了湖心亭的时候,傅廿才感觉到被扔了下来。   脸着地的感觉,傅廿咬了咬牙。   “久等了。方才为了解决您的疑虑,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话音刚落,傅廿感觉到自己被踢了一脚,“我师弟可不会这么废物,一打就倒,您的疑虑完全可以消除,还有什么事吗?”   顿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泽王的声音开口,“怎么没见门主,就你一个?我记得,书信委托是请的是遥月门的门主……”   “忘记介绍了,我现在叫傅桢,遥月门的新门主。您也知道,上任门主,姑且称他为师父罢,师父天天在做些什么,相信泽王殿下有所耳闻……我向来不信这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师父那么想见到师弟,我就顺手送他去见师弟了。”傅桢说完,爽朗的笑了两声。   “可真是个好徒弟。”   “过奖过奖。”说话间,傅桢笑意不减。   傅廿在地上听着,不禁稍微蹙眉。   杀师…吗?   听起来不像他的师兄会做出来的事情。   傅廿记得,当时师兄给他的那一剑,就是宣泄他背叛师门的愤恨。   想到这儿,傅廿不禁稍微睁开眼睛,朝着身侧眯了一眼。   只能看见有一个穿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那儿,视野有限,看不见脸。   沉默片刻,又听见泽王说道,“既然你已经验证过,肯定不会出错,也没别的什么事情,麻烦你这么晚进宫回话。不过你已经成为新的门主,择日应该入宫觐见陛下——”   “那头老狐狸吗?他早知道了,前些日子还送来了贺信,祝贺我顺利成为新门主,让我不必再特意来觐见。”傅桢毫不犹豫的打断,说完,目光一转,“对了,这个人我能挑走吗?还真别说,背面乍一看还真挺像我那师弟——知道了知道了,开玩笑的,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把他搬回去,没别的意思。”   “原本就只让你调查试探他是不是你那个师弟,没人叫你把他也喊过来,把人搬回去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泽王哪怕凶起来,声音也凶不到哪儿去,“以后别做多余的事情,我去回陛下了。”   “慢走!”   话音落后,傅廿听到泽王的脚步声走远了。   果然楚朝颐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吗……傅廿趴在地上还没想完,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闷痛。   傅廿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准备装晕到什么时候?”   傅廿没吭声。   他思索着他只是睁眼瞥了一眼,其余时候一动不动。装晕装死的技术,傅廿从小训练……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他师兄,他们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自然能分辨出来。   “不说话?”   紧接着,傅廿听到火石的摩擦声,随即闻到一阵呛人的烟雾,再三忍耐之下,还是没忍耐住咳嗽出声。   这么一咳嗽,也装不下去了,傅廿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直视着眼前的青年。   他和师兄上次见面是许多年前,记忆中的容貌,声音,性格,都很难和面前这位青年重叠上。   “不装了?”傅桢颠了颠手上已经不在冒烟的金属镂空球,问道。   傅廿如实回答,“装不下去了。”回答完,傅廿顿了顿,干脆直接大胆的问道,“方才你们的谈话,属下几乎全听见了。敢问……泽王究竟疑虑属下像谁?为何需要夜半三更把熟悉喊出来击倒在地上?”   问完,傅廿攥紧拳头。他并不指望面前的男人会乖乖回答,已经做好了逃遁的准备。   “你不知道啊?”傅桢瞥了一眼面前的人,“那个姓楚的老狐狸身边曾经有条狗,也是我曾经的师弟。和你一样,缺了右手右脚,那狗虽然已经死了很久,可耐不住老狐狸贼心不死。看你也断了只手断了只腿,可能打算把你关起来当做他原来的那条狗?劝你离他远一点,当他的狗可没什么好下场,操劳一世曝尸荒野不算,到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死了还要承受老狐狸的疯劲儿,真惨。”   傅廿:……   果然隐瞒身份是对的。   想到上一世被关禁在承元殿里,义肢被没收,连自由爬出去的资格都没……楚朝颐的疯劲儿他已经尝够,不想再体会一世。   “至于把你约出来……实不相瞒,已经观察你好几日,从背面看你长得还的确挺像我以前那个师弟。想到他给那个老狐狸当狗就烦,想到以前他不仅给人当狗最后还把命搭进去更烦,死了以后还闹得师门不得安生,还有以前做过的那堆破事儿……啧,可惜人死了,连墓都没有,想掘坟解恨都做不到。看你长得像,就干脆把你叫出来,打两下解解气。”傅桢说的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惭愧。   傅廿:……   这个说话的语气,的确是他师兄没错。   师门里最欠揍的男人果真名不虚传,傅廿从小就没听这个师兄对别人说过几句中听的话,除了对他…口下会留些德,平日里也会多照顾几分。   “看来您…挺恨这位师弟的,抱歉,多问了。”   “倒也算不上恨,不过你的确多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看在你像我师弟的份上……多告诉你一点也无妨,这些话是宫里的禁忌,即便有老人知道也不敢告诉你。但是有一点——”傅桢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别再在楚朝颐那头老狐狸面前献媚,只要做到这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打听到。”   傅廿心说他这次回来,在楚朝颐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楚朝颐也懒得正眼看他,何谈献媚一说。   虽然这个要求令人摸不清头脑,可对方说的条件的确诱人……傅廿知道,师兄虽然嘴欠了些,但承诺过的事情从未违约,如果有这么个人帮忙打听谁替他种下的蛊,陛下寝宫里的皇后是谁,那便能剩下很多力气,“好,属下定当做到。不过属下疑惑,何为献媚?属下只见过陛下几次,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听到这儿,傅桢的语气里更加不悦了几分,“我既能帮你打听到一切你想知道的,自然也能查清楚你的一切。知道陛下为何怀疑你像他身边的狗吗?”   傅廿心说应该是出招的时候,暴露了他以前习惯的套路。   不过傅廿也不敢肯定,只能等待对方回答。   “虽说那头老狐狸找的是别的借口,但不妨碍我观察得到真实情况。和你说过,观察你也有一段日子。前些天,浮光匕失踪的时候,是老狐狸亲自搜查你的,对吗?”   此话不假,傅廿等着师兄继续说下去。   “寻常人被陛下搜身,应当是紧张才对。即便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最多是沉默着等待检查完毕。”傅桢说完,努力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住怒火,继续平淡的说下去。   傅廿愣住了。   原来…是这件事露出端倪了吗?   的确,肢体接触能比观察外表要亲密的多。尤其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关系,肯定对对方身上的触感有所记忆。   “被搜身都能有生理反应,你还是第一个。别说陛下怀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陛下以前的那条狗。你还问我何为献媚……”   傅廿低头,不敢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是羞还是恼,就是说不上话。   虽然细节观察的确是以前在师门里不可或缺的一课,但学的这么精细……也难怪,师兄能弑师取代门主之位。   沉默片刻,傅廿还是尽可能平静的开口,“大约你看走眼了,莫须有的事情。”   “是吗?最好是我看走眼了。”傅桢顺口接道。   “既然您答应过属下,那属下可以开始提问了吗?”傅廿思索着趁着这会儿还能和师兄说上几句话,先物尽其用再说。   傅桢:“你问便是。”   傅廿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有关一味药材。名叫浸寒参,以前属下记得虽说昂贵,但总归是能买到的。结果前段时间问遍各大医馆,都说浸寒参已然绝迹。今日偶然在太医院见到泽王殿下的侍女来取此药,属下好奇,泽王殿下究竟患有何疾,需要浸寒参入药?”、问完,傅廿低着头,实则在偷瞟面前的青年。   等了好一会儿,傅廿才等到对方悠哉悠哉的开口道。   “嗯……好问题。可以帮你打探,大概需要几日,打探到我会通知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傅廿想了想,决定先保留一部分疑虑,看看师兄打探的事情是否靠谱,再决定要说多少,“属下先行告退。”   “好。慢走。”傅桢说完,挥了挥手。   傅廿行过礼,便走出亭子。   路上,傅廿开始捋了捋现在的情况,如若真如师兄所说,弑师夺得门主……那么他想要报仇的对象,已经死了。   而且,师兄对他的恨意是能掘坟寻仇的那种,说明经年往事师兄还牢记在心,现在如若暴露身份,无疑自寻死路。   正思考着,傅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师兄的声音。   大声喊道:“傅廿!”   听到有人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傅廿下意识顿了一下。   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一时间,心跳的声音震得耳膜都是疼的。   “不好意思,背影看出神了,不小心喊成我师弟的名字。”随即,傅桢轻描淡写的声音又继续道,“不过,我叫错名字,你停下来做什么?” 第19章   “没什么,以前在熙王府上的时候,熙王殿下时常会喊茬名字或是叫错姓。虽不知您师弟大名如何书写,但属下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念’字,所以便习惯性停下来了。”傅廿冷静的解释道,说话的时候没转身。   “这样啊。那没事了,你走吧。”   听着傅桢说完,似乎又加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   “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傅廿头也不回的离开。   被喊“傅廿”的一瞬间,他心里的确颤了一下。不过一听对方是叫错了,才安下心。   师兄从小就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而且话语中听着师兄巴不得没他这个师弟,如若真是暴露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原地挨一顿胖揍而不是双腿着地能走能跳。   在宫里当普通侍卫的日常平平无奇。   即便脱离了新兵营,开始巡逻站岗的时候,也依旧比之前在陛下身边做大影卫的日子要清闲的多,甚至还有专门用来休息的日子。   以前能休一日,是傅廿可望不可求的事情。   虽说财政收入也比以前清闲了不少。   今日休息,傅廿刚捡来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当做匕首,按照记忆练习以前学过的刀法。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傅廿特意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已经有人试图用出招套路试探他的身份,傅廿觉得往后非必要,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刀法棍法,还有暗器。   刚没练多久,傅廿就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这边过来,赶紧丢了手里树枝。   “连——念——”   忍冬的声音。   傅廿稍微放松了警惕,转过身来,“怎么了忍冬?什么事跑这么着急?”   “看这个!马上中元节了,宫里好像每年中元节都会举行这些活动……”   话音落,傅廿看见忍冬递过来了一张宣纸,上面的墨痕还没干透,明显是刚印刷的。   傅廿接过,看了一眼,“中元节,武艺挑战……”还没读完,傅廿的目光就被下面的小字吸引了,“胜者赏黄金百两,每月御膳烹制……”   “什么黄金百两,什么御膳?”忍冬听到这几个关键词,也急忙追问道,“连大哥,读仔细些,我不认字……”   傅廿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大概说的是,中元节会有一场武功比试,所有侍卫皆可参加,淘汰制的,最后胜出的那位可得黄金百两,每个月可以指定御膳房的御厨做一顿饭,家乡的家人也会得到一定的关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些字我也认不全。”   “这么好吗,我也想参加。”   “嗯。”傅廿应和了一句。   他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年中元节宫里也是热热闹闹的,只是傅廿从来不曾路面,除了会和楚朝颐出宫去祖祠祭拜,其余时候就是在宫里守着这位忙人见臣子,议事,批奏折,和平时的忙碌程度没什么区别。   “你不激动吗!这么多奖金,你上次一个人打了那么多泽王的人,你该去试一试的。”   “激动。”傅廿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激动的感觉,和平时一样,毫无起伏。   奖金确实十分诱人,但在众人面前出招…傅廿不太愿意出这个风头,尤其是在楚朝颐面前,师兄也会看着。   “不过激动归激动,我没什么兴趣。”傅廿又补充道。   “听说表现出色的话甚至有可能直接在御前当差!这种好机会真的……唉。”   听到“御前当差”四个字,傅廿条件反射的一激灵,“那我更不想去了。”   忍冬不解的看着傅廿,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寻常人对御前的差事都是求之不得,连兄为何如此反常?”   傅廿不想解释以前和楚朝颐那些…新仇旧恨,还有上一世的那堆陈年破事。但看着面前小朋友是真的好奇,想了一圈儿,傅廿决定逗逗他,“来,凑近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承元殿里不外传的,我之前偷听见的。”   一说这个,忍冬彻底来了兴致,激动的赶忙竖起耳朵,“什么!让我听听!”   傅廿故作神秘的凑到忍冬耳边说了半天,才移开脑袋。   “搞了半天你是看见陛下袖子里绣的是只老鼠?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比如怎么才能晋升到承元殿,或是什么惊天秘密。”   “袖子里绣老鼠还不算秘密吗?哪怕敌国探子来了,也打探不到这种事情吧?”傅廿见着忍冬失落的反应,尽量绷住没笑。   “敌国探子干嘛要知道陛下袖子里绣的什么?”   傅廿:“言之有理。”   说完傅廿绕过忍冬,换了别的地方安静练刀法,完美避开了对方问他为什么不想去承元殿当差的问题。   比起真的匕首短刀,树枝总是差了点力道,哪怕绑了石头,手感也不是那么对劲。   练到傍晚,傅廿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里的树枝。   当初他离宫后搬到南方,那儿的住所他还藏着一些以前从师门带出来的刀谱拓本,也不知道他死后,留下来的宅院和里面的财产有没有被没收充公。   夏季的晚上也不怎凉快,傅廿躺在树下,看着头顶树影摇曳的影子,目光呆滞。   师兄到底靠不靠谱……要是不靠谱,傅廿算着中元节,楚朝颐总得出宫去宗祠上香,承元殿总得有看守松懈的时候,要不要熬到那个时候再进去看?可是浸寒参的事儿不拜托师兄,他又很难打听到。   傅廿后知后觉发现,书中那些陛下身边的逆臣,甚至是大宦官,为何都要在宫里挑选公公宫女培养成自己的探子、死士。   像他这样的憨憨,就知道给楚朝颐做走狗的这种人,一般活不到名垂青史的年纪。   “好像明白当初为什么被万人唾弃辱骂了。”傅廿对着树影,小声叹息了一句。   刚叹息完,傅廿就感觉到脑门上被砸了一下。   他赶忙弹了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   “这儿呢。”   突然,背后想起来师兄轻蔑又无奈的声音。   傅廿转身。   果然一个师门里出来的,平时那点小把戏师兄只会比他玩的更精。   “是您,上次见面,只记得您姓傅——”   “别装。我叫什么你知道。”傅桢没等面前的人油嘴滑舌完,直接打断。   “记得贵名……应当是傅桢二字。”傅廿被戳穿,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请问傅大人,可是打探出来了泽王取浸寒参有何用途?”   “这声傅大人不敢当。在宫里能被称为傅大人的已经死啦,就是那条狗。换了别人叫了狗的名字,当心那个穿龙袍的饲主心狠手辣。”傅桢顺口纠正道,“打探到了。泽王自幼体弱多病,第一次用浸寒参入药是三岁六个月,往后……往后杂七杂八的病更多了,不过因为他母妃走得早,一直流离辗转先帝的各个妃子处收养,所以很多药方太医院也没能整理好,六岁到十四岁这段时间的药方记录不全。”   “您继续说。”傅廿本来没指望傅桢会真的帮他。   没想到…还打探的有板有眼。   “综上所述,我把泽王从小吃过的药方全拓印了一份,”傅桢说着,卸下斗篷,从兜帽里拿出来了一摞包好的纸,“粗略翻了一下,带浸寒参的方子有不少,懒得细看,索性全带来了。”   傅廿还真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谢谢您,大恩大德,何以为报!”   说完,傅廿下意识想接过傅桢手里的那摞纸。   没想到,手伸了个空。   傅桢顺势向后退了一步,故意把手里的包裹挪高,“大恩大德担当不起,给钱就行。”   傅廿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凝固了几分。   打赢师兄有胜算吗,万一打不赢…还暴露出招套路岂不是得不偿失,而且对方看上去有实力帮他打探到这些情报,往后肯定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不能意气用事。   “……”   傅桢见他不语,语气依旧轻佻,继续说道,“啊,你该不会以为是免费的吧?我可是冒了死命在宫中来回走动的。也不收多,六十两黄金。”   这叫不多。   普通人够吃几辈子了还叫不多。   傅廿想了想,他断了手脚时,得到的那些赔偿金加上财产,全当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不过收集这些东西,肯定是费了不少事。   傅廿咬了咬牙,早知道进宫前,应该先回南方找找生前留下的财产还剩多少。   “暂时……没那么多。”沉默了半晌,傅廿才勉为其难的说道,“能先赊着吗?月银才……四十五两银子,把粮食当了,也最多多换几两银。这六十两黄金,属下一时间是真的拿不出来。”   商量的同事,傅廿开始想从哪儿能弄到这么多钱。   他死了这么久,南方的邸宅大概率已经被没收,回去很有可能只是白费功夫,并寻不到上一世留下的遗产。   借钱……也没认识的人。   想了一圈,傅廿想到早些时候,忍冬和他说的中元节宫里会举办武功比试,胜者黄金百两。   “也行。画押签字就免了,如若被发现违规搜查宫中药方,还转手高价售出,我也逃不了债,给我四十五两银子押金就行。”思考了一会儿,傅桢爽朗的回答道。   你也知道这是有违宫规?   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句。   果然,给过银子后,傅廿如约收到了来自傅桢辛苦找来的药方拓本。   看到第一章的时候,傅廿人就傻了。   看样子应该是傅桢手动拓写的。   看到熟悉潦草狂乱的字体,傅廿一时间哭笑不得。   还真是他的师兄……   傅廿故作淡定的翻了翻。   翻到最后,发现还夹杂着一本书。   书面并未写题目,只是有些朱砂留下的痕迹。   除了入药,或是陛下批奏折时会用朱砂,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傅廿好奇,不禁翻开。   扉页上朱砂留下的痕迹更多,紧接着,看完第一页,傅廿就开始蹙眉。   图画结合的书本,图多,字解很少。傅廿翻了翻,讲的是如何把尸体不腐保存,甚至能模拟生前睡着的面容,长时间存放于正常生活的环境。   还没看完,傅廿的五官就拧成了一团儿。   “不好意思,给错了,这个不是你该看的。”   还没看完,傅廿突然感觉到手里的书被夺了回去。   新的义肢还不能抓握书本这种精细的物件,吃了没手的亏。   傅廿也不敢问,这书中究竟是从哪儿寻来的。   傅桢收好那本奇怪的书,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药方看完了吗?”   傅廿沉默,直接说,看不懂对方写的字好像有些太伤人。   思考良久,傅廿委婉的说道,“您的字……颇有王羲之当年的风范,属下一介俗人,无力欣赏。所以,是否可以请大人指点一二?” 第20章   “过奖过奖,如此赞美,我就收下了。”傅桢听完后,大言不惭的笑了两声。   笑完,倏地压低声音,把脑袋凑近傅廿耳边,低声吼道,“上一个明褒暗贬的人已经被混入御兽的饲料里了,劝你以后有话明说。”   傅廿站着一动不动,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吓唬人的话,傅廿从小听的耳朵起茧,都是从这个男人这儿听来的。   但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觉得还是应该表达出来一些畏怯。   “听起来真可怕。”傅廿淡淡的陈述道。   “……”   “……”为什么师兄不说话了,明明他装的被吓到了。   沉默良久,傅廿想了想直接说对方的字过分潦草怕是以后没得合作,“属下识字有限,可否请大人代读。”说完,傅廿双手把那摞药方恭恭敬敬的递了回去。   “可以,不过加钱。”   “好。”傅廿没反对,答应的很爽快。   从小到大,傅廿一直觉得很神奇的事情,便是师兄写的字明明谁都看不懂,但让师兄自己读却能流畅的阅读。   这么多年,容貌、声音、性格,都变得面目全非,但一看到纸上的字迹,傅廿便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师兄没错。   傅廿听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读着药方,一边试图寻找可疑之处。   只是到最后一张纸读完,傅廿也未听出可疑之处。   泽王的病情,真的只是像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药罐子,浸寒参也是从小入药。   “读完了。不收多,加五十两银子就行。”   “嗯。”傅廿在想事情,没多想就答应道。   可能浸寒参真的只是用来治寻常旧病的?但也没道理把天下几乎所有的浸寒参搜罗进宫……   想了半天,傅廿决定还是先跳出这个思维怪圈。不一定长期服用浸寒参的便是他的种蛊恩人,还是应当寻找其他迹象。   “谢谢您。”思考了半天,傅廿才道谢,“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不知当不当说。”   “把这一次的钱还清了再提下一次。”傅桢没等傅廿开口,直接抢先道。   “属下明白。”傅廿对此也无所怨言,只是着五十两银子看来是白花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不免有些心疼,“方才那本书……属下实在好奇——”   傅廿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就已经看不见影,只好叹了口气。   可能真的是什么禁忌,看不得罢。   辞别师兄之后,傅廿开始头疼这么多钱该从何处找起。   短时间内,除了中元节的比武,似乎真的找不到什么正当途径。   可他又是真的想还清钱,好拜托对方下一件事。   一定要看看和楚朝颐恩爱非常,大婚后一步寝宫都没出过的那位皇后,到底是何面目。   目前来看,以这幅义肢的抓握能力是没办法无声潜入,即便趁着楚朝颐出宫,潜入也未必能滴水不漏。   带着满腹的遗憾和不甘,加上傅廿原本就习惯浅眠,这一下更是一连几天没睡好。   好在中元节将至,圣上开恩,多允许了二品以下侍卫两天假。   今日工作结束的早,结束后,傅廿没急着回去,一路小跑到告示栏面前,仔细看了看上面关于中元节武功比试的内容。   现场报名,规则为右肩佩戴一颗铃铛,铃铛先被击落者败,武器皆为木质长兵。场地为承元殿以西的御校场,中元节当日巳时前入场。   读了三遍后,傅廿才移开目光。   既然是中元节当日,也没写那位大忙人会御驾亲临…傅廿想了想,往年中元节各种活动的时候,楚朝颐也没露过几次面……而且师兄看起来也不像闲人。加上统一使用长兵,以往最得心应手的刀法肯定要摒弃大半。   想到这儿,傅廿想通了,钱重要。   中元节当日,傅廿一早就来到了校场,找判官报名,领了铃铛和绑线后,还没来得及挑选长兵练手。   “连念!你不是说不参加的吗?”背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傅廿没回头,就知道是忍冬。   他早些到,就是怕遇见认识的人尴尬。结果好巧不巧,还是被当场抓包。   “嗯……想了想中元节横竖也无事可做,而且宫中高手云集,参与为重,我这副伸手,能胜一两场就算幸运。”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我相信你,”忍冬说完,停顿了一下,赶忙翻找袖子,找了半天,翻出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给,我这几天专门找到的。先入宫的前辈说过,虽然是木质兵刃,但磨的锋利一些有助于提高胜率。肩膀上的铃铛都是绳子绑的,直接击落需要的力气很大,把兵刃磨得尖一点打斗间可以割断绳子。”   傅廿看了看忍冬手里的石头,虽然知道对方是好心,但还是没伸手接。   面对面的和普通侍卫格斗,还犯不着用这些小伎俩。哪怕对方手里是真的兵刃,他赤手空拳,也有十成把握不会被打到。   “多谢,不过不必了。这些事情上做手脚不太好。”傅廿委婉说道。   “我知道你为人正直,但是大家都这么给木质兵刃开刃,我怕你吃亏。”   为人正直,傅廿第一次听见有人这般形容他。   看来目前,还在同僚中隐藏的很好。   “无妨,原本就是好奇才来试试的,胜败都是正常,随缘就好。”   说完,只见忍冬撇了撇嘴,顺手把石头朝着远处没人的地方扔了。   “你专门替我捡的吗?”傅廿见忍冬扔的如此决绝,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忍冬:“对啊,那不然呢?”   傅廿没急着接话。   真的会有人无偿替他着想吗?   傅廿想了想,自己并未给予他什么恩惠,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让对方利用的价值。   “你……这么替我操心做什么?”傅廿迟疑的问道。   忍冬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你对我好啊。”   说完,忍冬突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连大哥,那日浮光匕的事情……是你把匕首故意扔到我身边让那个姓姜的捡起来的,对吧?”   傅廿闻此蹙眉。   原来忍冬都知道…明明平日里看起来不太聪明,柔弱好欺负的样子。   “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我附近。当时我就猜到是你了,只是事后你没提,我想着你可能有难隐之言……”   放在以前,这种聪明的人在身边,傅廿一般是第一个动手解决掉,防止后患。   “我可没做这么多余的事情。”思考了一会儿,傅廿矢口否认,“也没帮过你什么。”   “那只当我猜错了。”忍冬见傅廿不承认,也没再追问,自觉的抬起头往后退了几步,“那连大哥继续准备,我先去那边休息了!”   傅廿没接话,目送忍冬跑开。   从一开始,傅廿就不指望浮光匕的事情能掩盖的天/衣/无缝,可忍冬知道真相,能一直忍着不和任何人说,并且知恩图报,是傅廿没有想到的。   傅廿转头,看向已经混杂在人群里的忍冬,正和几个同龄人打闹着。   上一世既然吃了没养忠于自己的人的亏,这一世傅廿怎么说也要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下一位,连念!封大山!”   傅廿正演练着刀法,突然听见擂台上的判官喊道他的名字。   他稳了稳肩头的铃铛,步伐稳重的走了上去。   对面的男子比他高状许多,傅廿拿了比赛用的长兵,相互行礼后,傅廿安安静静等着判官下令。   “锵!”   锣鼓击响的瞬间,傅廿握住长兵的前半截,当成短兵一样向着对方打去。   方才傅廿在场下观察了很久,所有人握长兵都是握住尾端或者中间,很少像他这样,直接握住前端当成短刀使用的。   第一次接招的时候,傅廿大概判断出来了对方的实力。   区区侍卫。   下一击,傅廿用力直直朝着对方肩头的铃铛打去。硬是凭着蛮力把肩头的铃铛直接击落在地。   锣鼓再次响起的时候,傅廿才放下手中的长兵,整理了一下衣服。   “连念胜!”判官说完,下面伴随着大声的喝彩。   傅廿没什么反应,领回自己的腰牌,便走下了擂台。   往后的场次,也是如此。   “连念胜!”   “连念胜!”   “连念胜……”   “念胜……”   “胜……”   最后只剩下八个人的时候,判官宣布中场休息片刻。   傅廿也不和人说话,自闭的在擂台下的一角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再次开场。   “连——念——”   刚没坐一会儿,傅廿闻声抬头。   “你怎么来了?”   “给!我开场的时候又把那个石头锋利的石头捡回来了,和人换了一囊酸梅汤。可甜了。”   紧接着,傅廿看见面前横过一个水囊。   “多谢好意。”傅廿对陌生的食物还是本能的警惕,只好找借口道,“甜腻的东西容易嗓子难受,待会儿还要继续比赛,比完再喝……”   “也是。”忍冬没怀疑什么,把水囊收了回去,自顾自的喝了几口,“我尽量给你留几口,太好喝了。”   喝完酸梅汤,忍冬又接道,“对了,听他们时候待会儿陛下会来观赛。”   傅廿心里一沉。   今年中元节,楚朝颐原来很闲……   早知道前几天应该制造点麻烦,尽量让楚朝颐闲不下来了。   忍冬刚说完,傅廿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看见另外七个选手组着团,朝他这边走来。   不过动作唯唯诺诺的,相互推搡,想走向傅廿却又不敢。   “怎么了?”傅廿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异常,和忍冬点了头后就招呼那边。   说完,傅廿感觉到他们似乎更怕了。   傅廿者才想起来他这张脸,是挺凶狠的。   虽然脸上缝合的疤痕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眉眼中的凌厉却不会随着时间变温和。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傅廿尽量把声音放柔,又问了一句。   “那个,您是连念对吗?”   “对。”   “待会儿……我们排到您都不还手,到时候将奖金分我们一共二两金子您看可以吗?待会儿陛下会来观赛,方才您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不想在陛下面前特别狼狈。”其中一个男子说完,心虚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刚被傅廿打过,腰都站不直的同僚。   待会儿楚朝颐要来……   傅廿还正发愁如何隐瞒自己出招的套路。   没想到对方先一步送上门来。   “好,我答应你们。”思考片刻,傅廿爽快的答应道,“事成之后,你们一人一两黄金。但先说好,上场前把铃铛调松,我想速战速决。”   说完,傅廿感觉到忍冬拽了拽他的衣服。   “好好好,听您的。到时候也请您手下留情。”   “嗯。”傅廿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这才回过头看忍冬,“怎么了?”   忍冬不解,焦急的问道,“连大哥你干嘛答应他们?你…明明能打得过他们拿全部奖金的。”   傅廿:“累了。不想打,能花钱解决的干嘛要亲力亲为。”   “可七两黄金,也不少啊。”   “嗯。”傅廿没反驳。   的确,他手脚断了,偿金差不多也就比七两黄金多两倍不到。   这次对方只是求他别打那么狠,七两金子就出去。   傅廿也觉得不值,但是想了想,不在楚朝颐面前暴露真正的武功,七两金子还挺划算。   “……”忍冬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着傅廿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最终一字未提。   傅廿则是闭目养神。   起得早真困,待会儿拿了奖金,还了师兄的债,回去睡觉吧。   今日楚朝颐没出宫去宗祠,大概率也不会有潜入承元殿的机会。   正闭目养神,傅廿突然听见众人的声音响起。   “陛下万岁,龙体万安……”   后面很长一串傅廿懒得听,但还是睁开了眼睛,发现忍冬也跪在地上,朝着正南的方向磕头。   楚朝颐来了……   傅廿方才闭着眼睛,完全没看见。   还没爬起来,就被忍冬止住了,“没事连大哥,你这个角度有擂台挡着陛下他们看不见你,所以才没打扰你睡觉,没叫你起来行礼。”   傅廿:……   的确,擂台的高度完全够遮住他的身体。   想到这儿,傅廿便放心,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听见李公公命大家起来之后,紧接着判官便叫了他们八个抓阄,准备进行剩下的回合。   按照约定,最后一位会与傅廿打斗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最后剩下的二位,请吧。”判官看着场上剩下的两个人,说道。   傅廿和对方相互行过礼之后,这才拿起短兵。   这次交手的时候,傅廿明显感觉到对方并没有遵守约定,刻意放水让他胜利。   傅廿早预料到可能有人会出尔反尔,到最后一场的时候,突然变卦,不放水试图私吞所有奖金。   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   傅廿也没说话,只是对方出一招躲一招,也不还手,但也绝对不给对方打到的机会。   “李公公,这是上次那个被马车压断手脚的连念?”坐在高台上,楚朝颐看着擂台上的打斗,突然发问,“就是熙王身边那个。”   “正是。这还是您钦点入宫的侍卫,连念。”李公公赶忙回答。   又看了一会儿,楚朝颐才发话,“刚才看他打斗的水平就十分普通。这一场他一招都不还手,怎么熬到最后一场的?”   李公公犯难,“奴才也不知道。”   穿龙袍的男人没说话,继续看着擂台上的“盛况”。   一方猛烈进攻,一方毫不还击,躲闪倒是快。   这种无赖式的格斗,看着就来气。   看了几分钟,越看越来气,楚朝颐便没再注意擂台上的情况。刚端起茶杯,想喝口茶解解暑。   没想到端起杯子,茶还没喝到口,就听见判官喊道,“连念胜!”   他赶忙摔下茶杯,只见方才还一直进攻的一方,现在突然倒在地上,肩头上别说铃铛没了,直接少了块肉,鲜血不受控的往外冒。   不过一瞬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李公公,方才这个连念怎么瞬间扭转局势的?”   “奴才也没看清。”   楚朝颐的眉目更蹙了几分,拖着脑袋,不解的看着擂台上的局面。   获胜的一方也没有任何激动,只是一言不发的擦着护腕上的血迹。擦完护腕,又换了一张帕子擦脸上的血迹。   “去和判官说,再加注黄金百两。让楚幺上去和他打,这次换真的兵刃,朕倒要看看,这个奇人是怎么出招的。”   “楚幺!”说完,楚朝颐喊了一声,又吹响了手指上带着的玉哨。   几秒间,楚幺就落在了附近的地面,把脑袋审过去,恭候听命。   楚朝颐吩咐了几句,见着楚幺蹙眉,“怎么,不愿意?”   “这,可是您不觉得他的手脚,很像——”   “用你提醒?”   楚幺闭嘴。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若能胜连念,大影卫的腰牌和官印会正是授予你。从前你做的那些事,朕只当没发生过。上次你弄丢浮光匕,扣例银的事情,也一笔勾销。”楚朝冷冷的说道,“如若不愿意——”   “属下领命!” 第21章   傅廿在擂台上擦完血迹,便安安静静的站着。   方才判官说,为了公平性,奖金只能被当场授予,所以才拜托傅廿在台上多留一会儿。   不然按他的性子,早钻进人堆里找不见了。   等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听见判官开口。   “各位,方才接到陛下旨意,陛下先是恭贺连念侍卫摘夺第一,顺便还说了,再加一百两黄金的奖金,希望连念侍卫能再比试一场。”   擂台下都是欢呼声,可傅廿高兴不起来。   果然,遇见楚朝颐就没好事。   “连侍卫,请吧。”   傅廿没动,轻声和判官说了一句,“属下拒绝。”   “陛下的要求,由不得你拒绝。快过来。”判官没想到这个人会不配合,直接上手,一把把人拽了过来。   傅廿自然是不会被拽动。   站在原地,面色冷淡的看着判官。   僵持间,突然,一个嘹亮的声音出现在擂台的另一头。   “连侍卫,有请了!”   楚幺?   傅廿听到这个声音,不禁蹙眉抬头。目光不善的看着面前的人。   沉默对峙间,傅廿已经听见台下议论纷纷。   “居然是让楚幺和他打……”   “再怎么爱惹祸,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   “我曾和楚大人交手过,会死人的……”   傅廿原本想逃避,一见是楚幺,瞬间改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上一世,他未离宫的时候,很多属于他的差事,楚朝颐就这么给了楚幺。   再往前数,楚幺也是从小就在王府里,当真和楚朝颐是从小长大的。   后来,他给宫中影卫制造了暗器,为了不违背君命,傅廿还不得不耐着心思,手把手教楚幺。   死后,果不其然,楚幺替代了他的职位。无论怎么闹腾,都会得到包容。   哪怕抛开楚朝颐,傅廿也看他不顺眼多年了。   “规则?”傅廿平视着楚幺,冷冷的问道。   楚幺没急着说话,向着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几个公公搬上来了一个沉重的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宝刀宝剑,还有细小的匕首。   “真刀实弹,脖颈以上和心脏不得攻击。直到认输为止。”   傅廿没接话,扫了一眼兵器架。   最终选了一把剑。   剑虽不是他最擅长的兵器,可打楚幺,用最擅长的兵器都是给他颜面。   而且,不用匕首,傅廿就有把握不暴露出招套路。   果不其然,楚幺选了匕首。   傅廿笑不出来。   楚幺最擅长的兵器也是这些灵巧的短兵,说明这次格斗,对方是下了决心不放水的。   “楚大人,失礼了。”   “连侍卫,有请。”   行过礼后,等到锣鼓的敲击声,就看见楚幺冲了过来。   出击很快,和普通侍卫完全不一样。   傅廿不敢放开打,只能不断地的躲闪对方的出招。   不过很快,普通的躲闪已经对付不了了。   即便速度再快,衣服还是被划破了好几处。   而且这种快步贴近的打法,傅廿拿着长剑根本不占优势。   傅廿拉开距离,思索着要么先出击一次,打伤对方,减缓对方的行动速度。   刚拉开了两步距离,傅廿只见楚幺凶猛的穷追不舍,匕首直直要朝着他带义肢的右臂刺去。   可正面暴露破绽又是难得机会。   傅廿思考片刻,还是没躲。   匕首插/.进右肩的瞬间,傅廿几乎是同时弯腰起剑,直接刺入面前男人腹部,顺势把楚幺带倒在地。   说是刺进腹部,其实是侧腰,而且傅廿刻意留着手劲儿没刺深。毕竟是楚朝颐身边的大影卫,要是伤的危及生命,他也难堪。   可是那只匕首,是实打实的刺穿了他的右肩。   把楚幺按在地上的时候,傅廿拔.剑,“再往下一点,就刺穿肺部了。楚大人是真的想属下死在这擂台上啊。”   “怎么会,就是但看你四处躲闪,不敢出招,出招也不敢下狠手的样子真好玩。”   傅廿蹙眉,忍住继续下手的冲动。   刚说完,只听见锣鼓的声音又一次敲响。   “停!”   傅廿不情愿的放开被他压在地上的楚幺,扔了手中的剑,目光不善的看着楚幺。   只见楚幺也爬了起来,捂着腰间冒血的位置,稍微弯腰。   “他们谁赢了?”   “不知道,但能刺伤陛下身边的大影卫……”   “楚幺只是腰间伤了一点吧。倒是那个连念,肩膀都被刺穿了,他不疼吗?”   傅廿听着台下的议论,心说疼。   但是再疼,也不可能在楚幺面前表现出来半分疼痛。   “多谢楚大人指教。”傅廿咬牙,尽量不让声音颤抖,抱拳道。   手抬起的时候,肩上的刀刃几乎疼的把人撕裂。   楚幺缠好布条,稍微止血后,也站直,面带微笑的开口,“也多谢连侍卫指教,楚某甚少见过武功灵活之人。”   不就是说他只会躲吗……   这种明褒暗贬阴阳怪气的话,傅廿也不是第一次听面前这个人说。   “连侍卫,去陛下坐着的高台前领赏吧。”判官见着傅廿不动,赶忙提醒道。   傅廿这才反应过来,该领赏了。   抬头,楚幺人已经看不见影子。环顾了一圈下擂台下,发现大家的目光全在他身上。   下了擂台,傅廿看见忍冬想来扶他。   还没走到,就被拦住了。   走向楚朝颐的方向时,傅廿也尽量昂首挺胸。   御校场很大,擂台走到高台这段路虽不算远,但身上插/着一把刀,度秒如年。   除了肩上的刀刃,傅廿完全没注意到,他腰侧的衣服也是被破开的。   若隐若现的腰窝,和紧实到没有一丝赘肉的线条,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外,加上血迹斑斑,还强撑着面不改色,努力站直,冷峻的容貌上难得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可呼吸却是不自觉的加重……   傅廿完全看不见现在他在别人面前是一副什么样子。   还没走到台前,傅廿就被拦住。   “御前不得携带带兵刃。”   傅廿疼的听力都不太灵敏,缓了好几秒,才反问道,“属下身上并无兵刃。”   “肩膀。”拦路的侍卫看了一下面前人的肩膀。   傅廿这才想起来,肩头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可是拔/出匕首,必然要大出血,而且还是双面出血,根本捂不住的那种。   “……好。”傅廿说完,还是把手附上肩头的匕首,正准备心一横,咬牙取出匕首的时候,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快步朝他走来。   傅廿下意识抬眼。   发现是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快步从高台上走下楼,后面跟着的公公根本没他跑得快。   “您怎么下来了……”   楚朝颐?   傅廿看见熟悉的脸,疑惑了一下。   对方…是朝他跑来的吗?傅廿不敢深想,但还是一咬牙,直接拔/.出了肩头的匕首。   疼痛瞬间充斥四肢,傅廿下意识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失神片刻,傅廿便缓过神来,顺势俯下’.身子,想着跪都跪下了,干脆行礼掩盖一下。   还没开口,傅廿只感觉到肩头一热。   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看见面前蹲着男人身上的龙袍外披不见,看不见面前男人的脸,但能听得见焦急的声音。   “脑子都是水吗?让一个被刺穿的人自己拔刀?伤的重就去找大夫,还让他来领赏?那么多规矩不懂得变通?楚幺那个二愣子都知道先止血包扎!”   楚幺,二愣子。   这话,傅廿挺爱听。   紧接着,傅廿突然感觉到一双大手焦急的捂在了他的前肩后肩上,试图替他捂住不断往外冒的血液。   “喂,还清醒着吗?”   楚朝颐焦急的声音……   至少傅廿上辈子,没被如此关怀过。如若不是御前不能直视圣颜,傅廿真想抬头看看楚朝颐失态的样子,能失态到在众人面前,为别人批龙袍,甚至蹲下替别人捂着伤口……   此等失态,傅廿还真的从未见过。   真想好好嘲笑一番。   “止血散,止血散…朕随身带了的……”   傅廿伏在地上,听着面前的男人焦急的碎碎念。   这点伤痛还不至于让他昏迷,只是觉得,现在抬头会十分尴尬。   哪怕没看,傅廿也猜到了,他身上披着的大概率是龙袍。周围全是人,肯定都看见了,虽说是圣恩,但不妨碍傅廿觉得十分丢脸……   而且一想到要正面面对楚朝颐…傅廿宁愿再伤的重一点,直接昏过去算了。   突然,傅廿感觉肩头一疼。   是药粉的触感……   傅廿疼的不敢乱动,但还是没忍住咳嗽出声。   “止血的,马上好。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好。”   这是…楚朝颐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这么细声细气的哄人了?   傅廿没动。   突然觉得上一世自己是真的亏。他原以为楚朝颐就是个石头,那些温言软语根本不会说。   没想到,只是不屑于对“傅廿”这条狗说罢了。   “陛下,太医来了,担架——”   楚朝颐瞥了一眼竹制的担架,先一步拒绝,“不用。”   不用担架?   傅廿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以前他伤的不重,他都会尽可能站起来走路,不用担架。   久而久之,楚朝颐也养成了只要他还清醒,就让他自己站起来走路的习惯。   要走过去吗?   傅廿知道现在自己步态一定很差。   不是疼的问题,就是在众人面前二次丢人现眼…多少有点难堪。   下一秒,傅廿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到膝盖后附上来了一处很大的力道。   紧接着,背后又垫了一只胳膊。   同时,失重感也一并传来。   他被……抱起来了?   傅廿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惊讶让大脑一片空白。   余光中,他看了看横抱着他的那双手臂,衣服上绣的祥云龙纹的暗纹清晰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这是一更,还有。 第22章   还真的是楚朝颐抱着他……   他有些不可思议,看着楚朝颐焦急的表情,朝着附近的亭子里疾跑的样子有些出神。   宽阔的臂膀里,几乎感觉不到跑步的颠簸。   上一世,这种待遇傅廿也曾渴望过,只是致死都没体会过。   现在体会到了……傅廿没多想,攒了一会儿力气,直接一个翻身从怀抱里滚了下来。   着地的时候因为楚朝颐原本在跑步,傅廿不免挨了一脚。   肩伤加上这一脚踹的,傅廿忍住疼的想咧嘴的冲动。   落地以后,好像更尴尬了。   傅廿趴在地上的时候,看见楚朝颐停下的脚步,从影子判断,是在低头看他,只是没说话。   只是这么趴着,傅廿总觉得不合适,想了半晌,还是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属,属下参见陛下……”   说完,又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傅廿开始后悔,方才老老实实让对方抱着,现在应该也不会这么尴尬。   僵持了好一会儿,傅廿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盖着的好像是龙袍,手忙脚乱的把身上的衣服掀下来,尽可能忍着疼痛,不手抖的双手递向前去,“您,您的——”   还没说完,傅廿就感觉到手里的衣服被夺了过去,随即身上一紧,转头,看见面前的男人正板着脸,用龙袍遮掩住他身上衣服残破的地方,再系上丝扣。   “衣服破着走在人前,伤风败俗。”   沉默半晌,傅廿终于听见这位开口说话。   的确,御前衣冠不整是挺失礼的。   “既然能走,就自己站起来走。”   听到命令,傅廿也没得反驳,从地上爬起来后,向前一步步挪着。   绕过假山,傅廿果然看见太医在凉亭里铺好席子,在一旁调药。   “怎么伤这么重,快坐下。”   傅廿听到太医的声音,也顾不得多,赶忙跪坐在草席上。   “伤这么重就不该走路,方才明明派了担架的,又是那几个机灵鬼偷懒去了吧。”   “上过止血散了。”楚朝颐站在一旁,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突然冷冷的开口。   “陛下万安。”太医这才看见楚朝颐也在,“老夫眼神不好,没,没看见您也在,您身上的……”   “无妨,龙袍在他身上。衣服全破了,伤风败俗,”楚朝颐说完,瞥了一眼太医汗如雨滴的神色,“楚幺呢?”   “回陛下,楚幺刚离开。”太医一面回话,一面拿着剪刀犹豫,按理说,伤成这样,应当是要把衣服彻底剪开的,可谁想到陛下把龙袍就这么披上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下剪刀。   楚朝颐见太医为难,“剪了罢,衣服而已。”说完,楚朝颐依旧背着手,看着太医处理伤口的动作。   傅廿一直没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右肩的衣服已经彻底剪开,包括被血黏上的一部分龙袍,夏季手臂露在外面倒是不冷,只是傅廿好奇。   说着伤风败俗,楚朝颐一直盯着伤风败俗的事物看个什么劲儿?   当然,傅廿自然不敢问出口。   清洗过伤口,上过伤药后,傅廿看着太医替他固定着右臂,除了纱布外,还在肩上卡了很多块木板。   傅廿试着动了一下手臂,除了钻心剜骨的疼痛,手臂几乎不能移动。   “伤着骨头了,得有一段时间不能乱动。万一骨头长歪,还得打断重长。”太医见他想动,适时的提醒了一句,“木板是为了防止您乱动的。”   也是,都把肩膀刺穿了,不伤到骨头才有鬼。   “还有哪儿伤着了吗?”   “没了。谢谢您。”傅廿说完,就尝试着从草席上爬起来。   右肩完全动弹不得,行动还是十分受限。   站起来的时候,傅廿咬牙,用左手支撑着柱子才勉强站直。   转身的时候,傅廿才惊觉。   楚朝颐怎么还没走……   “转回去。”   傅廿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见楚朝颐命令道。   傅廿只好转回去,背对着楚朝颐。   师兄也说过,他的背影和上一世几乎一样。当然,也只有背影一样。容貌和上辈子根本不着边,声音也有所变化。   还没想完,傅廿突然感觉到背后的衣服被划了一道。   紧接着,一股大力直接扯掉了他上半身的衣服。   如若不是束腰扎着,可能现在的场面会更加难堪。   不回头,傅廿也知道是谁。   “您——”   “没允许你开口说话。”   话音落,傅廿感觉到腰带也一并被扯了开。   紧着,傅廿听见一声叹息。   “替他把衣服穿好。”楚朝颐毫无波澜的下令道。   傅廿还是没动。   听见太医们行过礼,才敢转过身,倚着墙好站的轻松一些。   “这,老夫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扯您的衣服……姑娘,麻烦您替连侍卫穿好衣服了。”   “诶好。”   傅廿静静地让宫女替他换了上半身的衣服。   他知道楚朝颐在叹什么气。   上一世,他后腰的腰窝以下,曾有一个烙印。其实所有影卫身上都有烙印,烙印的图案统一,只是位置不同,不过都是为了万一,辨认尸体用的。   他身上的烙印是个例外。   算是……曾经和那个男人永结同心过的证明。图案也和别的影卫同意用的不一样。因为图案过分暧/.昧只能选在平时较为隐私的地方。   离宫之后,傅廿也没再管过暗处烙印,横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看不见背后。   不过这一世,入宫前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烙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未消退的伤疤,完全看不见烙印的影子。   想必当初他的遗体被运回宫的时候,也是靠这处烙印辨识的。   所以方才楚朝颐才会做出如此举动,最后失望的离开。   穿好衣服后,傅廿才敢开口说话,“陛下已经走了吗?”   “已经走了,奴婢是陛下身边的侍女,方才陛下交代了,您有什么话,奴婢可以帮您传话。”   傅廿听见方才替他穿衣的侍女柔声说道。   看样貌面生,傅廿扫了一眼,别开目光。   “有一事劳烦姑娘传话。”想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开口道。   “您且说便是,奴婢一定帮您传到。”   思量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开口,“赢得比赛的赏金,有劳姑娘提醒陛下了。”   说完,傅廿听见对方好像呛了一下。   良久,才回话,“奴,奴婢知道了。”   傅廿这才没交代。   他还以为,方才楚朝颐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会把赏钱一并给他。傅廿甚至还奢望过,楚朝颐心情好,会再多赏一些。   现在看来,果然都是奢望,比上一世希望楚朝颐会动那么一点情一样离谱的奢望。   右肩不能动后,傅廿走路的速度都放慢了许多。   好不容易回到居所,还没走到院门槛儿,傅廿就发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看他。   傅廿知道丢脸丢大了,只好贴着墙低着头走。   回到院内,看见忍冬在等他,傅廿心说总算见到一个认识的,赶忙扶着忍冬,加快走路的速度回到屋内。   拴上门,傅廿在坐在床上松了口气,示意忍冬也找个凳子做。   房间不宽敞,但比新侍卫的通铺要隐私许多。忍冬看了一圈,还是没敢坐,就这么倚着墙站着。“恭喜你连大哥!他们都说这次你去殿前当差十拿九稳!他们说上一个能让陛下亲自救的宫女,后来被陛下指婚嫁给了权臣做正房,婚前赐了御姓和名字,且是按照王女的规格从泽王府出嫁的,让她认了泽王做义父。”   这件事儿傅廿知道,原本就是楚朝颐安插在宫女中的眼线,当时她身上揣着很重要的文书。结果“意外”落水,楚朝颐为了那些文书也要跳下去救。   “……我,不太一样。”傅廿没解释什么。   一个是不需要向外人解释,再一个傅廿还是在想刚才的事情。   楚朝颐刻意验了看他背后的烙印,发现空空如也后,发出叹息。   ——可是在验证之前,楚朝颐就能毫不犹豫的抱着他替他处理伤口,甚至把龙袍替他盖上,柔声细语的安抚、上药。   傅廿不太清楚当时楚朝颐出于什么心理。   是把他和上一世的走狗混淆了吗?   ……还是,明明会对人好,会关心人,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只是上一世的他不配拥有?   “怎么不一样了?也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开心,是伤口太疼了吗?”   “可能吧。”方才喝过了止痛的汤药,只要不动右肩,就不会特别疼,“我休息一会儿。”   “好,那我先出——”   忍冬还没说完,傅廿就听见院内传来公公洪亮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侍卫连念听旨——”   傅廿听到李公公来了,赶迷踉跄跄的爬起来,开门出去,跪在地上、“今日,因侍卫连念骁勇善战,在武学比试中大放异彩,故,赏金二百两——”   傅廿有点开心,钱终于拿到手了。   刚想接旨,没想到公公还有后半句。   “再赐殿前玉制腰牌一块,望侍卫连念往后在殿前平步青云——”   傅廿心里一沉。   果然,这么一出风头,是祸不是福。   “侍卫连念,接旨吧。”公公见他没反应,提醒了一句。   傅廿没接话,也没接旨。   贬义的圣旨是不得不接,但如若是赏赐升官,拒绝不仅能毫发无损,甚至还会更加增进君臣情谊。至少,史书里都是这样写的,没见过哪个拒绝赏赐的会被斩首。   “连念,接旨啊。”忍冬没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   傅廿依旧保持沉默,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   良久,开口的声音不卑不亢,“属下生性愚钝,难以胜任殿前达任务,无福承担陛下如此厚爱,恕无法接旨,望陛下谅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0 23:56:00~2021-01-11 04:1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liviama 5瓶;36120974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说完,傅廿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回头,忍冬焦急的给他使眼色。   “连侍卫,雷霆雨露皆是圣恩,尤其这迁升的机会千载难逢,确定要抗旨不遵?”   “确定。”傅廿毫无犹豫的回答,“属下自知生性散漫,难当重任,难以承蒙如此厚爱。”   对于恩泽抗旨不遵,后果并不要命,顶多罚些钱财或是下贬。但如果去殿前当差……看见楚朝颐那张脸,不亚于和糟糠之妻和离后,还得日日相见这种痛苦。傅廿觉得怕是用不了两个月就得郁郁而终。   再者,师兄那边,他答应过会离楚朝颐远一些。他还指望师兄这个“人形信鸽”往后多帮衬着,如若惹恼了这位住,再往后想调查事情怕是多有不便。   回完这声“确定”后,沉寂良久,傅廿只听见那些赏金,扔在了他面前,紧接着,公公们快步走出远门的脚步声一并传来。   等公公走后,傅廿才捡起那些赏金,当面拆开数了数。   “连念你疯了?”   拆赏金的时候,傅廿感觉到自己被疯狂摇晃。   傅廿自然知道他的这种行为常人不能理解,只好转移话题,“我肩上的伤没好。”   说完,果然忍冬也不晃他了,只是目光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   “也没疯,之前就说了,没有意愿去殿前做事,陪在一头喜怒无常的猛虎前,我又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傅廿又解释了一句,“这下有钱了,总算能把欠的债还清。”   “……”忍冬没接话。   也是,之前就听闻他欠着债,还被人追着打。   见忍冬没再说话,傅廿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挑出来六十两黄金,把剩下的收好。   前几次见面的时候,傅廿大概能听得出,师兄并非常驻在宫中。   上次分别的时候,也没约定下次见面的地点,傅廿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上次那棵树下蹲着,如若到子时都等不来,就去镜花池转一圈,见不到就明日再来。   下午稍晚一会儿的时候,傅廿揣上金子,悄悄绕过人群。   今日是中元节,晚上很多侍卫都会放花灯,倒不是铁汉柔情或是什么,主要是宫女大概都会去,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邂逅,大多数人都是要去看看。   在树下等了不知道多久,傅廿察觉到有动静,赶忙伏得更低一点。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便看见熟悉的身躯落在墙檐上,一袭黑衣,五官遮得严严实实,停顿片刻,才跳了下来。   确认是师兄,傅廿才从草丛里出来。   “听说你刚得了些钱,原本是来找你还债,没想到你倒是自觉。”   傅廿急着回话,只是把手里的钱袋丢了过去,倚在树干上。   “哟,怎么伤成这样了?”傅桢看见他右肩上的木板,故作惊叹的向后闪了一下,“装的还是真的?”   傅廿:“真的。钱还清了,可以拜托您下一件事了吗?”   问完,傅廿见着对方迟疑了好久。   沉默良久,傅桢才回答,“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离那头老狐狸远一点,更别在他面前献媚,你忘了?”傅桢问完,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追问道,“早些时候,那头狐狸龙袍都披在你身上,还抱着你,这可没看错吧?”   “自然没忘,早些时候那是…属下也不知道陛下搭错哪根筋,反应过来后就自觉滚下地,还挨了一脚,”傅廿低头赶忙答道,“而且,迁升殿前的圣旨属下已经违抗,为的就是和您的约定。”   说完后半句,傅廿感觉到师兄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虽说不必他人提醒,傅廿也会自觉远离承元殿里的那位煞神,不过傅桢如此刻意要求他…傅廿还是摸不清头脑。   傅桢:“算你聪明,说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傅廿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属下希望能够,潜入承元殿的寝宫一探究竟。”   “啊?”傅桢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呛了一下,“这什么要求?我说过,只帮忙打听消息,你要去哪儿我可帮不了。”   也是。的确这件事超出了原本约定的范围。   不过让对方代为打探……傅廿想眼见为实,没亲眼见到,总归有些不甘。   “你去哪儿做什么?”傅桢又问了一句。   “不便告知,”说完,傅廿又加了一句,“事成之后,大人需要多少银两,属下自会去筹。往后给大人做牛做马——”   一听到多少银两都可以,傅桢不耐烦的打断,“行了行了,给钱就行。我和那头老狐狸不一样,没有养狗的兴趣。”   “……”   连师兄都认定,上辈子的他就是条狗,根本算不上人,可见上一世活的有多凄惨。   “多谢大人相助。”   “事成之后再找你索要报酬,先说好,这次的事情有风险。如若被逮住,我自然有办法逃出生天,至于你会怎么样,我不敢保证。”傅桢说完,见他脸上没有怯色,“承元殿守卫原本就森严,寝宫更是。今日是中元节,这会儿陛下不在宫里,择日不如撞日,你说呢?”   “也好。不过这个时辰,陛下为何不在宫中?”傅廿小心翼翼的套话道。   提起这件事,傅桢眼里不禁露出嫌恶,“可能去我前师弟死的地方烧纸去了吧?毕竟爱犬死在外面,饲主难怪也是应该的。”   傅廿看着对方蹙眉,识趣的没再追问。   原来中元节,楚朝颐一向都会去祭奠他,而且是在宫里处理政务或是陪那位恩爱非常的皇后。   一路跟着傅桢来到承元殿附近,一路上傅廿几乎是被提溜过去的。除了不想让人看见武功招式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带义肢的右臂断了,动弹不得。   到了承元殿寝宫附近屋顶,傅廿才感觉到傅桢停了下来。   低头,下面比平日多挂了好些宫灯,亮如白昼。提刀侍卫也多,比上次傅廿的至少多两倍,把寝殿为的密不透隙,根本没有潜入的机会。   “这么多侍卫,怎么潜入?”傅廿心说今日无雨,怕是连凿房梁都会被人发现。   “干嘛潜入?光明正大的进去不就好了?”傅桢疑惑的瞥了一眼,手还在不停往镶金镂空金属球中塞着什么。   傅廿大概明白了。   从小,师兄虽说刀法剑法平平,但用药用毒上可谓不世之材,虽比不得师父,但和同门比绰绰有余。   “可是他们倒在地上——”   傅桢没等旁边人暴躁的说完,直接打断,“管那么多后果做什么?我又没本事潜入这种地方。”   不一会儿,傅廿只见傅桢递过来了一颗药丸,示意他服下。   紧接着,袖子一拂,顷刻间,无数镂空金球无声的消失在夜色中,也不知这些金球是什么做的,落地竟是一点声音都没。   傅廿眼睁睁的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侍卫一个个无声倒地,寝殿毫无守卫的大门就这么暴露在眼前。   “走。”   听到令下,傅廿迫不及待跳了下去。   终于要见到皇后的真面目了。   说不激动是假的……上一世,要不是突然听闻楚朝颐大婚的消息,也不会突然毒发身亡。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傅廿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屏风还是熟悉的样式,屋内的陈设、装饰、都和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如若不是外面倒着的一地侍卫,和伫立在身旁的师兄……真的会恍惚回到当年在这儿生活的日子。   “你要进去做什么赶紧。我站在门口等你。药效有限,快去!”傅桢催促道。   傅廿回神,快步朝着里面跑去。   没有人的脚步声,甚至听不到呼吸声……傅廿想了想,上次在寝殿看到人影,似乎就是在了龙床上,想到这儿,傅廿不禁朝着龙床的方向大步走去。   越是接近龙床,傅廿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到底会是什么人,才能如此得宠。   是他以前也认识的人吗?   还是说……一直是楚朝颐的心头朱砂,他连认识都不配认识?   大阳穴青筋一突一突的疼痛,转瞬,已经走到了龙床边上。   四周的帷幔都是放下来的,虽说都是一层层轻纱,但叠在一起,还是能做到几乎不透光。   傅廿深吸了一口,伸手拨开了几层薄纱。   是人!   隔着若隐若现的薄纱,只见一个人影,安安静静的躺在龙床内侧,双手交叠在心口前,就这么平躺着。   ——身上穿着的是傅廿从未见过如此华丽厚重的婚服,头上的凤冠金钗是皇后的规格,且比历朝历代皇后头上的都更为璀璨夺目。手腕上的宝石美玉金银更是不计其,脸上蒙着一块儿正红色的盖头,盖头周围有珍珠作为流苏点缀。   傅廿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若隐若现的人影,准备掀开床帘的手忍不住的发抖。   自幼,周围几里开外的人迹傅廿都能察觉到,或者说,只要会呼吸的生物,他都能捕捉到踪迹。   ——可是,面前躺着的这个人,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却是感受不到分毫呼吸和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作者专栏求一下收藏qwq感谢在2021-01-11 04:17:39~2021-01-12 05: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傅廿抖着手,掀开了最后那几层半遮半掩的薄纱。虽然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呼吸却急促的不成样子。   看着龙床上穿着婚服头戴凤冠的“人”,傅廿伸出手,叠上了那个“人”的手。   玉石的触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冰冷,反倒有些暖暖的。   暖玉制成的人?   难道所谓恩爱非常的皇后,居然是个假人?   傅廿带着疑虑,手继续顺着“人”的袖子,一点点的往里摸,摸了两寸,就因为袖口过窄,限制了进路。   的确是暖玉做的假人,傅廿确认道。   ——如若真是见到皇后真人,这道夙愿就算彻底了了,报完恩就能死的瞑目。可现在,眼前躺着一个假人,傅廿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   带着疑问,傅廿的手缓缓移向面前“人”脸上覆着的盖头,一把掀开。   掀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顿的很久。   ——和他上一世长得一模一样。   不仅是五官,甚至连脸上的伤痕,都和上一世如出一辙。   傅廿呆滞的看着这个和上一世的自己长得完全一样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画面,和他猜想过的所有结果都毫不沾边。   明明……他活着的时候连一点温情都没从楚朝颐那里尝过,最多相拥而眠的时候,能听几句逢场作戏情话。   甚至温存的时候,也没听楚朝颐为了哄他提过半点要给他身份、给予官职的意思。   愣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麻木的把盖头盖了回去,手缓缓下移到这个“人”身着的婚服上。   金绣层层叠叠,绣工更是不用说,甚至比龙袍都奢华百倍。   正看的出神,傅廿突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诶,别惊讶啊,前段时间听说之前那条狗的义肢被您找了回来——”   “他叫傅廿!”   “知道了知道了,早就知道您的爱犬叫——”   屋里正对着龙床发呆的傅廿,听到外面传来的争吵,瞬间反应过来是寝殿的正主回来了。   他赶忙理了理面前这个“人”的衣服,又用义肢压平了床榻上的褶皱,最后匆忙把层层薄纱床帘整理好。   从大门出去肯定是行不通。   环顾了一圈,急情之下,傅廿顾不得右肩上有伤,赶忙一跃上了房梁,借着雕梁画柱的遮挡,静悄悄的伏着身子。   这个时辰,楚朝颐肯定不会就寝,最多来寝殿看一眼就回正殿继续处理政务。等楚朝颐走了,再想办法出去会比现在强行出去要安全很多。   伏在房梁上的时候,傅廿只能依稀听见外面有争吵的声音。确切的说,暴怒的只有楚朝颐一个,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欠揍的要命。   等了半晌,傅廿终于看见楚朝颐快步走进了屋子。进屋后,所有侍卫公公都自觉的停在屏风外面,只有楚朝颐一个人大步走进了内屋。   傅廿看着这个穿龙袍的男人呼吸沉重,大步朝着龙床的方向走着,拨开云纱床帘,定定的看着龙床内躺着的“人”。   ——紧接着,上一秒还神色阴鸷的男人,下一秒突然轻柔的贴近龙床上“人”的脸颊,像猫一样,轻柔的蹭了蹭,“乖,今日休息的还好吗?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嗯?好啦,我不是凶你,别生气啊……”说完,又在那个“人”的额前,虔诚的亲吻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慢慢起身,“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完,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好吗?”   傅廿看的双眼都直了,不禁攥紧拳头。   气血上涌导致大脑一片空白,手脚不禁发抖,人也差点失去平衡,直接从房梁上摔下去。   这么肉麻的话,楚朝颐原来不是说不出口,只是没对他说过……   等着楚朝颐大步离开后,傅廿听见寝殿外的骚动不减,想必是那些被药晕的侍卫还没处理完。   哪怕满腹疑虑,傅廿也只好迅速离开。   场面混乱之时,溜出寝殿还是十分容易。   出了寝殿,傅廿找到没人的角落,刚准备跃墙而出,就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   余光中,装束能辨认的出是师兄,面遮已经被扯掉了,神色肃然。   到了一处屋顶,傅廿才被放下。   “这次满意了吗?”傅桢板着脸,开口问道,“满意的话结一下钱。”   傅廿调整了呼吸,“十分满意,多谢大人相助。需要多少银两?”   “不多,黄金一千两。被那头老狐狸逮个正着,上次说好要给我的赏金封地全都没了,看在你没什么钱的份上,已经找你少要了很多。”傅桢说完叹了口气,“被你坑惨咯,以后沾上这头老狐狸的情报,我一概不打听,晦气。”   一千两,叫不多?   傅廿心说方才在房梁上没能偷听到他们具体的争吵内容,这会儿想辩驳都无从开口。   而且,方才在寝殿里看到的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现在还没消化。   “听见了吗!一千两!”傅桢见他没反应,故意放大了声音。   “听见了。先压给您一百两,剩下的钱,属下慢慢筹——”   傅桢没好气的打断,“别慢慢筹,一个月内。”   一个月内?傅廿心说这哪怕把自己卖做菜人,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干回老本行……上一世他就是作孽过多,地府都不收他。   “觉得自己筹不到,就自觉来我府上帮忙做活。”傅桢见他一脸迷茫,又补了一句,“府邸的具体位置,过两天会想办法通知你。”   “属下遵命。”拿人手短,傅廿只好答应道,“大人如此恩惠,属下愿做牛做马报答。”   答应完,傅廿还是心里念着寝殿里看到的场景。   师兄既然知道上一世他的义肢回来了,肯定多少也知道寝殿里的事情。傅廿决定套套话。   “还有大人,您……见了天子,为何丝毫不怕?属下实为佩服。”   “他也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他。相互依存的关系,暂时谁也离不开谁,怕他做什么?这种人,你越是伏低做狗,他越是轻视你。”傅桢说完,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也不怕他,之前我也在宫里给这些姓楚的伏低做小,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他们可有可无。”   傅廿低头,虚心的说道,“属下明白。”   虽然不知道师兄和楚朝颐之间为何相互依存,但可以肯定,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还有一事,属下进入寝宫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龙床上躺着一个假人,着实疑惑,不知大人可有所耳闻。”   傅桢几乎是即刻回答道,“什么?龙床上还有假人?那个老狐狸还有这种癖好?”   傅廿:……   “未进宫当差的时候,就听闻陛下和皇后恩爱非常,此次探入寝宫,除了有东西打算偷,还想顺便看看皇后的真面目,好把消息带出去卖些钱。结果没想到,只看见一个假人身上穿着婚服……”傅廿尽可能把语气放低,显得迷茫一点。   沉默了良久,傅廿才听见旁边的人“哦”了一声。   过了很久,才听见傅桢开口,“懂了。”   傅廿等着傅桢继续说下去。   可是等了半晌,都没听见傅桢继续开口。   良久,才听见傅桢嘀咕一句,“居然又弄了个假的吗,这么执着……”   “什么?”傅廿听清了,但还是故作不解的问道。   师兄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傅廿如此想到。   傅桢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说,明白你说的雕像是什么东西了。只能提醒你一句好奇心别用在这种地方,那个老狐狸的癖好比你想的更不可思议。现在好歹是个假人,之前的……那才叫恶心。”   “什么叫好歹是个假人?”傅廿急忙追问道。“之前让人恶心的,又是什么?”   方才的景象冲击力过大,一头雾水使得难得有些不理智,一时间顾不得身份有别,一根劲儿的追问道,呼吸都不自觉的加重,语气也终于从以前冷冰冰的口吻出现了名为“情绪”的杂质。   问完,傅廿很久都没听到回答。   他刚想开口继续追问,只见傅桢扭过来头,定定的看着他。   “我说。认识你有些时日了,以往你说话做事一直沉稳冷淡,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为了什么事儿如此激动。”傅桢冷冷的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怎么,你进去偷个东西,瞬间就能对那个“假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织娜邪。   呜呜呜呜呜呜我会继续努力的呜呜呜呜呜呜。   感谢在2021-01-1205:05:40~2021-01-1320: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织娜邪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被这么一提醒,傅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真的有些过分激进,赶忙收声。   稳了稳情绪以后,再次开口的声音稍微冷静的些,但还是回不到往常那种毫无波澜的状态,“这种事情第一见,挺稀罕的,自然好奇。”   大大方方承认完,傅廿又问道,“属下是真的好奇,您方才说的……‘好歹现在是个假人,以前那才叫人恶心’指的到底是什么?”   师兄肯定知道很多他所好奇的答案。   横竖情绪已经激进了,不趁着这次情绪激进问出点什么,这一千两黄金怕是又要白白浪费。   “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欠的钱别忘了还,走了。”沉默片刻,傅桢突然起身,拽上兜帽,快速踏过一座座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等——”傅廿还没喊完,人就已经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这么急着走,肯定是问道什么不能说的机密。   他原本去承元殿是解开上一世的心疾。   结果倒好,心疾没解开不说,反倒又被迫接收了一大堆冲击力更大的问题。   回到房间之后,傅廿点上灯,一边想着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些震撼场景,一边拆下右肩的木板,开始处理伤口。   坐着不动的时候,傅廿才回想起来,早些时候太医交代了,让他不能乱动,以免骨骼错位。   结果倒好,又是在寝殿上房梁又是上蹿下跳的。   拆开木板,借着昏暗的光,傅廿看见纱布已经干涸到皮肉之中。他硬拽了一下,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到井边打水冲洗,再重新包扎。   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假人,还有师兄说的话……   躺回床上的时候,傅廿又不禁开始思索这些事情。一回想到楚朝颐含情脉脉的对着一个和他一样的假人举止亲昵,心脏的位置就一阵阵酸涩。   先查这件事吧,和楚朝颐相关的,内侍局的档案肯定会有记录,不像承命连心蛊,查起来毫无头绪。   明后几天等手臂好一点,义肢能抓握东西了,就天黑先溜入内侍局踩点。然后再想办法和同僚换班,争取到调换到内侍局附近的夜班。这个不难,毕竟大多人都不愿意晚上牺牲赌钱喝酒睡觉的时间,继续工作。   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之后,傅廿才敢入睡。   可刚睡到后半夜,傅廿就被扩散到全身的剧痛活生生疼醒。   疼痛的源头是右肩。今日早些时候被楚幺打伤的地方。他爬起来吃了些止痛散,等药效上来一点的时候,又倒头睡了回去。   趁着抗旨不遵的后果还没下来,傅廿想尽快多利用职务便利查一些东西。他知道自己这次伤的重,这个时间去太医院,无疑会浪费很多时间。   晨间巡逻完毕,傅廿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去吃饭,就看见几个穿着御前服饰的公公板着脸,后面还跟着两个提刀卫。   傅廿有预感,他们是来找他的。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躲,傅廿只见这一行人快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傅廿心里一沉。   宫里说大,到底也就这块四方地。他跑得了方丈跑不了庙。沉思片刻,傅廿还是站在原地,乖乖等着审判降临。   不过几秒,傅廿就看见这一行人停在了他面前。   周围的同僚不明所以,都纷纷看围观。傅廿以为又有圣旨,匆忙跪在地上。   只见为首的公公沉着脸看着他,手里未拿圣旨,“连侍卫,有请了。”   傅廿心生奇怪,刚想抬头看,只感觉到双臂突然被架了起来,强行被向后拖行。   被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拖走,傅廿只好保持沉默。   “他就是昨天抗旨不遵的那个?”   “可不是,御前多少人死了都爬不到的地方,他说不遵旨便不遵旨……”   “胆子是真的大。不过能打伤陛下身边的大影卫,怕是真的有点本事……”   被拖出人群的时候,傅廿还能听见这些闲言碎语。   还好,忍冬不在。被熟识的人看见了,那才是天大的尴尬。   被拖到没有同僚的地方,傅廿才有颜面开口,“敢问公公,属下——”   “昨日圣旨上说了,请您今日辰时三刻到承元殿外跪候。这快卯时末了都没见到您,小的只好来拖您。如若辰时没见到人,罚下来可是小的的罪过。”公公说完,又瞥了一眼在被拖行的他,“连侍卫,这圣旨接不接,不由您说的算。如若真要抗旨不遵,请您待会儿见了陛下自个儿说去。”   傅廿:……   他原以为,抗旨不遵最多受些不至死的惩罚。却未想到,在这头老狐狸面前,根本没有抗旨这一说,只有自愿接旨和强制接旨。   可如若去了承元殿,往后找傅桢……岂不是麻烦。   昨日如若不是傅桢师兄,他现在怕是还夜夜蹲守在寝殿外犯愁如何一窥究竟。   再者,为了生命安全,傅廿也多少想离这个老狐狸远些。   到了承元殿外的院子,傅廿才被放了下来。   下裳已经磨烂了一角,右臂因为被强行拽压,原本几乎止血的伤口又一次开始反复。   傅廿虽然有所不爽,但对方是御前的公公和提刀卫,奉命行事。想了想,傅廿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冷冷的开口问道,“是要属下在这儿等吗?”   “您且等着便是,这是昨日的圣旨,请您收好。”   说完,傅廿看着昨日被他拒收的圣旨,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除了昨日念出来的那些赏赐和迁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了今日何时辰何地点等候圣驾。   “有劳公公。”傅廿收好圣旨,淡淡的地说道。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拒旨的事情楚朝颐是压根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再强行逼他接旨。   但无论是哪个,傅廿都不想来这个阴魂不散的地方当差。   尤其是承元殿出入严格……虽然有益于观察泽王到底是不是替他种蛊的倒霉蛋。但却是不利于往返内侍局,查阅寝殿那个“假人”相关的记录。   尤其现在,傅廿其实更加好奇,有关那个假人的一切。   跪了一会儿,傅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头,发现来的人是楚朝颐身边的李公公。   “连侍卫,请吧,带上圣旨去偏殿。陛下传话,让昨日选进来的所有公公宫女和侍卫,先去偏殿听御前的规矩。”   原来昨日选进来的不止他一个……   听到这儿,傅廿放心了不少,“有劳李公公。”   到了偏殿后,傅廿跪在队列的最后,他悄悄抬头环顾了一圈,发现来的几乎都是公公宫女,只有他一个人身着侍卫常服。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姑姑进来讲了御前的许多规矩。   只听见姑姑反复强调,不可以好奇接近寝宫附近。但大多数都是讲给宫女公公的,比如御前的穿着,作息时间,以及服侍陛下需要注意的细节等等,傅廿反正是没认真听。   第一个,御前服侍的事情和他无关。再一个,如若真是和他有关,那个男人所有的喜好厌恶,傅廿敢保证比承元殿里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的多。   听讲的时候,傅廿侧过头,打了个哈欠。   走神了好久,傅廿才隐约感觉到唠叨的训话声减弱。他这才回神,装作专注的竖起耳朵。   “陛下马上会到,注意我刚才说的。被安排到哪儿,都是你们的福分,记住了没有?”   傅廿没接话。   能近身的侍从,楚朝颐哪怕再忙,也一向是亲自挑选,这一点傅廿早就知道。   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楚朝颐的脚步声接近。   也只有这种时候,傅廿才惊觉,连楚朝颐的脚步声他都记得。   等楚朝颐进屋的时候,傅廿赶忙跟着大家一起伏地行礼。   “起来。”   听到熟悉冰冷的声音,傅廿才站起来。   余光里,傅廿瞥见出楚朝颐迅速扫了一眼队列。   “李公公,看着发配差事,没有需要留在身边的。”楚朝颐开口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奴才知道。”   傅廿刚想松口气。   没想到只见楚朝颐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就这么开口道,“对了,昨日那个试图抗旨的——”   傅廿下意识屏住呼吸。   “名字朕给忘了。今日若是来了,算他清醒,网开一面让他先去太医院待着,把伤治好之后再让姑姑单独给他讲一个月的礼仪规矩,罚半年月银。若是没来,直接按照宫中刑罚,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楚朝颐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傅廿心头一紧。   说是忘了,傅廿也知道对方只是懒得点名。   但受到刑罚和扣除半年月银,还要被限制自由……说实话,傅廿其实更愿意接受刑罚。   “谁敢抗旨啊?”   “不知道,真的有这种人吗?”   趁着李公公和楚朝颐一道出去的时候,傅廿听见身侧有宫女的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李公公回来,没急着排差事,而是先一步开口道。   “侍卫连念,请吧。门外有公公领您去太医院。”   一时间,傅廿发现大家都在回头看他。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是。”匆匆离开了屋子。   走向太医院的时候,傅廿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反正今天是没和楚朝颐正面说话,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他原本还怕被单独召见,倒不是自作多情,而是昨日闯寝殿有他的份儿,做贼心虚罢了。   来到太医院,傅廿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异口同声的问。   “怎么又来了?”   “…属下又来了。”傅廿尴尬的扬了扬嘴角。   “灵善,过来先把他右臂上的木板拆了。”太医见此已经不觉惊奇,动作也不紧不慢,“早几个时辰就听见承元殿那边传话,说是有个肩胛骨歪了的要过来。当时就想着是您,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是。”   傅廿没接话。   早几个时辰就知道了?早几个时辰他还在巡逻当差,难道有承元殿的人一直观察着他吗?而且能来传话让太医院准备的,除了楚朝颐,就只能是各个亲王……   “歪的很明显吗?”傅廿知道自己昨天没按照医嘱休息,心虚的问道。   “不明显,不过也亏得有人眼尖,不然很可能得长好了以后才知道是歪的。”   傅廿没再说话。   看来不仅有人观察他,还观察的十分仔细。   重新清理伤口的时候,傅廿咬着牙,听着太医的数落。   比如什么说了不能乱动,肯定是乱动在造成错位的,还有什么已经有感染的迹象,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最离谱的是还有脉象以及其他健康状况。   傅廿听着就头疼。   他的认知里,只要听觉嗅觉没问题,人能保持呼吸,能打能动,就算健康。身上有点伤也属于正常范畴,加上现在不需要以暗杀为生,也没有需要以命相护的主子,健康的标准完全可以降为呼吸顺畅即可,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傅廿完全没功夫关心。   “方才老夫说的那些听进去了吗?”絮叨了半晌,徐太医才问道。   “听进去了,多谢徐太医教诲。”傅廿装模作样的回答。   “老夫方才说让您在这儿休息几日?”   傅廿怔了一下。   还真没认真听……   只听见徐太医叹了口气,“让您在这儿卧床休息半月,能肩骨长好了,才可以下来活动,这回听清了吗?”   “要在这儿待半个月不能出去?”傅廿听到这个急了,赶忙追问。   半个月不能动,那几乎什么都不能调查了。   “不是不能出去,是不能动也不能下床。说了您现在是骨头断了,即便您还能动,乱动对身体也有巨大的损耗,听见了吗?”   傅廿其实还是没听进去,但还是应道,“嗯。”   只要不殃及别人,傅廿就敢乱动,甚至已经计划好该怎么溜出去,继续查阅他想找到的资料。   重新敷药包扎后,傅廿又被喂了两碗汤药,说是伤口已经有感染的迹象。   “接下来请您好好休息,如若需要帮助,叫门口的药童便是。”徐太医又交代了一句,才叹着气继续去看药炉去了。   被迫躺下之后,傅廿环顾了一圈,虽然躺着的地方是通铺的最里面,但身侧有屏风,基本隔绝了外面大部分视线,既不会有人来扰他,也方便太医药童进出换药,最重要的是,也不会像单独的房间那样,方便他随时逃跑。   环顾一圈,傅廿并没有找到有效的逃脱方式,便想着等夜晚,守卫松懈一些的时候再想着溜出去。   一定要尽快打探到寝殿里那个“假人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还没等到天黑,傅廿就感觉到不妙。   伤口的疼痛依旧不减,而且身上开始出现发热的迹象。   感染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傅廿有把握感染不会要他的命,但感染高烧是一定会大幅度降低行动的速度和对周围环境的判断能力。   傅廿原本想着睡一觉缓一缓,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体温连连攀升,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   迫不得已,傅廿叫了药童。   “小朋友,帮我那些常见的退烧药,别惊动你师父——”话还没说完。   傅廿只见面前的药童大喊着“师父他发烧了!”一边朝着院内跑去。   傅廿:……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还是引来了太医。   傅廿免不了又挨了一顿数落,不过也幸好,喝了汤药和安神散后,傅廿听见屏风外的守卫松懈了不少。   他虽说做不到百毒不侵,但一般用于睡眠或是其他的迷药,在傅廿身上的效果至少打对折,甚至更低。   借着药劲儿睡着的时候,傅廿也能做到浅眠保持意识。   只是退烧药物的效果也大打折扣,哪怕在睡梦中,傅廿都能感觉到体温还是节节攀升。   醒过来的时候,傅廿的呼吸很重,看着周围黑漆漆的环境,掉根针都能听见。   借着远处的窗户,傅廿能看的见明月当空,但视线太过模糊,分不清具体的时辰。   他试着抬了抬手,手和灌铅一样,根本没有力气,更别说外出找东西。   尝试坐起来无果之后,他还是重重的躺下,试图继续入睡。   夏季本就炎热,加上高烧,更是热的无法入睡。   最糟糕的是体温还在上升,丝毫没有降下来的迹象,右肩的痛感也更甚,每刺痛一下,视线都会随着眩晕一下。   躺了一会儿,傅廿思索着大约昨天真的不应该乱动,更不该打未烧开的井水清洗伤口。而且生病本就消耗体力,早些时候,应该吃点东西。   又缓了一会儿,傅廿清了清口干舌燥的嗓子,试图唤门口的药童。   只是再怎么清嗓子,声音也发不出来。试图敲屏风,手指也毫无力气,甚至比老鼠叫声都要小。   傅廿只好又躺回去,默默保存体力,想着等到天亮再说。   这种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无力动弹的事情,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经历过了。而且这次,傅廿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不如以前。   死倒是不至于,但也是真的难熬。   意识开始混沌的时候,傅廿也不知道是快睡着了,还是高烧导致的昏迷。   只知道口干舌燥到几乎着火时,嘴边突然递过来了一只细口壶。   尝到上面的水滴后,傅廿也顾不得是梦是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本能的含住壶口。   冥冥之中,傅廿感觉到上半身被人托起了一点,紧接着,清凉的水顺着壶口,缓缓倒入口中,身前还有一只手,轻柔的替他顺着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3 20:51:12~2021-01-16 05: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墓序、35134933、通宵一时爽一直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搞也糊、35134933 10瓶;澄欣橙意、渊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感觉到水流,傅廿更加贪婪的衔住壶口,死活不撒口,想喝的更快一些,好解嗓中的干渴。   只是不管他怎么急躁,水流入口的速度一点变化都没,就是不给他一次性喝个爽快。心口前的那只手也是,一直替他顺着,生怕他呛着似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感觉到喉咙里的灼烧感消退,这才肯对细口壶松口,重新躺了下去。   干渴虽是解了,可高烧来带的不适一点也没有减少。   傅廿感觉到每次他把身上的薄被踢开后,过不久,被子闷热的触感又会重新上身。   到底是在病中,折腾了几次,原本就在昏睡之中,根本没体力再去踢被子。只是隐隐知道身边应该是有人在的,具体是谁不知道。   正被被子捂的浑身燥热难受的时候,突然,额前瞬间多了一点冰凉。倒也不是特别冰,但的确能缓解一点高烧带来的不适。   感受到凉意,傅廿这才松懈下来试图挣扎出被子的四肢,安安静静的重新陷入沉睡。   后半夜大约是多了些凉意,傅廿睡得十分安稳。   再次睁眼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棂洒满了大半个房间,他眯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都快到午时了……   傅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昨天半梦半醒的时候,似乎有人替他喂了水,还替他再三盖好被子,最后还给替他放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在头侧。   是烧迷糊了还是真的?   正回想的时候,傅廿一扭头,突然感觉到额前掉下来了什么。   只见额前压着的东西朝一边滚落,丝巾里包着的是一小块白瓷。   傅廿想起来了,这种白瓷块儿常年放在冰窖里,经常用于物理降温。这么看来,昨天夜里是真的有人照顾他。   瓷砖滚落的动静引来了药童,“您醒了?醒了我就叫师父过来给你换药了。”   “好。”傅廿说话还是没什么力气,说完,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昨夜…谢谢你帮我递水敷冰瓷,谢谢。”说完,傅廿看着面前半大的药童满脸的疑惑,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过沙哑,讲话都不清楚,便没再说话。   “您……是不是烧糊涂了?昨夜是我守着您的,可是,没有替您递过水什么的。”沉默良久,药童才将信将疑的说道。   傅廿第一反应是不是傅桢来过。   他还欠着傅桢钱,并且上次寝殿的事情也把傅桢连累的不轻,傅桢肯定不会让他这么痛快病死。而且能在宫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傅廿只能想到这个人,“那昨夜,有别的人来过吗?”   “没有。”药童回答的十分肯定。   “这样啊……”傅廿转回头。   也是,师兄提起他上一世的名字都是一脸的嫌恶,最多来看看他死没死,怎么会这么好心给他喂水。   傅廿又看了看身侧的白瓷块儿和毛巾,上面没有留下什么能证明来者身份的痕迹。   可能真的是烧出幻觉了,傅廿叹了口气。   徐太医过来换药的时候,傅廿能听得见对方频频叹气。   傅廿不说话,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肯定太医都要数落他。   拆开纱布的时候,傅廿也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右臂上的血窟窿附近的皮肉有些糜烂的迹象,不是什么好兆头。哪怕太医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钻心剜骨的疼痛也不断的扩散到全身。   即便傅廿是个不怕疼的,也最多能做到不动不叫,但生理性的泪水却是控制不住的溢出眼眶,呼吸也重的很。   “上次您的腿手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重……”徐太医一边看着伤口,一边喃喃自言自语。   傅廿没接话。   因为上次是他自己随便捅了两下,也没伤到骨头,加上天气凉爽,伤势最重的时候也没到处乱蹦,情况自然是比现在好。   “纱布没有绑死,就保持这个姿势躺着别动。天热,捂着更难好,待会儿先喝两口米汤再喝汤药。”徐太医说完,又吩咐了药童几句,匆匆离开了屋子。   傅廿躺着没动,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昨天没发烧的时候他还计划着怎么逃出去,现在好了,别说怎么逃出去,连动弹的力气都没。   躺着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至少知道外面有往来的宫女公公来看大夫,或是有些侍卫来找太医院的女官搭话。   只是清醒没多久,傅廿又感觉到体温一点点回升,他赶忙伸了伸手,把那块凉瓷贴在脸侧,以此缓解。   米汤和汤药都是用小碗盛着的。看了很久,傅廿愈发觉得昨夜有人拿细口壶喂水是幻觉。   下午的时候,傅廿成功多讨了两块冰瓷,虽说身上的热度没退,但总比昨天好过的多。   抱着冰瓷降温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门口传来骚动。   “师父说了不让来打扰——”   “半刻,半刻,求求您了小太医,马上出来别惊动你师父。”   傅廿听到似乎是忍冬的声音,赶忙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大声的说道,“让他进来一下吧。我让他来的。”   说完,傅廿缓了半天气。   忍冬果然被放进来了,四目相对的时候,傅廿明显感觉到忍冬愣了一下,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还好昨天我身上有伤,不然今天你来找我可能就要去重刑司找去了。”傅廿先一步解释了一句。   缓了好久,忍冬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是身上原本的伤就好,他们都说你在太医院不得起身……我还以为,以为是你抗旨不遵被打成这幅样子的。”   傅廿:……   也是,毕竟昨天他是在大庭广众下被拖走的,能生出这种谣言也不奇怪。   “对了,昨天有个人找你,说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忍冬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袖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块金属制的腰牌,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的有“符号”,乍一看的确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傅廿接过金属。   一眼就看出来了上面刻着的符号是师兄的字迹。仔细观察,只能看的出上面有写京城西市,再详细的地址就很难从字迹里辨认出。   原本就头晕眼花,看了一会儿,傅廿只好先放弃辨认上面的字,轻声开口道,“谢谢……”   “不用谢啊,话说连大哥,你……好像很严重?刚受伤的时候记得你还能跑能跳的。”观察了半晌,忍冬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从——”   听到“吃的”两个字,门口守着的药童赶忙赶来,“不能乱喂他吃的!已经半刻了,你该走了!”   “哪儿就半刻了?我也没有乱喂——”   “就是已经半刻了!你再在这儿待着我去叫师父了!”   傅廿原本反应就比平时慢了半拍,刚想说自己不算严重,一回头,发现药童和忍冬已经争执起来了。   他开口让药童不必推搡忍冬出去。结果两个人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他这个虚弱病患,傅廿重复了三次,两个人谁也没理他,最终,忍冬还是被不甘的推出了房间。   傅廿叹了口气,看了看忍冬送来的那块金属腰牌。   看来昨天傅桢肯定去找他了,而且没找到,才会托人转交。傅廿又想起来,好像……他之前从北疆送上京的那位读书人,也和傅桢有些关系。   不过傅桢爱认义弟义子义女的毛病傅廿一直知道,而且数量之多足够分布在九州各地,所以傅廿也没想过那么多,不过是这次可能又要和那个读书人见到了,这才想起来这茬。   好了之后先潜入对方府上看看什么情况吧,傅廿如是想到。   把腰牌贴身收好之后,傅廿又抱紧了些身上的凉瓷。   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高热依旧不退,不过白日睡得多,现在傅廿也不困,只是浑身无力除了躺着坐不了别的。   换药之后,傅廿感觉到安魂散比昨天的要浓许多,明显是加大剂量了,便问道,“怎么和昨夜吃的药物有所变化?这安魂散是手抖多加一副吗?”   “昨夜看你睡得不安稳,特意让师父多配了一点。”   傅廿没再多想,把汤药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药效上来,傅廿也没和睡意挣扎,就借着药劲儿好好的睡了一觉。   不过还没睡过前半夜,药效就彻底代谢干净,清醒过来的时候,傅廿没急着睁眼,依旧是一动不动。   躺了不一会儿,傅廿就听见门口似乎有动静。   紧接着,一阵淡淡的幽香传了进来。   不管傅廿怎么屏住呼吸,困意还是愈演愈烈。   原来昨天后半夜睡得安稳……是因为有人点了大的量的安神香吗?   这次傅廿多抵抗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在熏香的作用下,一点点意识混沌。   半梦半醒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又有人来了。   又是一只细口壶凑到了口边,不过这一次,傅廿没有对细口壶表达出渴望,水壶便移走了。   紧接着,身上沾满汗水血污的衣裤似乎是被脱了下来,有一条柔软的毛巾,细细擦过身上的每一寸,又耐心的替他套上了新的衣物。   傅廿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像是被困在梦魇中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   只有感官是清醒的,清楚的感觉着外界的一切。   这种被困在梦里的感觉很难受,傅廿试图控制左手左腿做出动作。然而每一次试图一动左手,不仅左手不受控制,还会伴随着一阵钻心的麻木。   换掉汗涔涔的衣服,又被仔细的清理干净身体的确是件十分舒适的事情,尤其是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下。最终傅廿还是放弃挣扎出梦魇,安安心心的在熏香和舒适中睡了过去。   次日,傅廿醒得早。   梦里的事情他还记得,有人替他更衣擦身。   想到这儿,傅廿赶紧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的确是崭新的。   肯定有人来过,不是梦。傅廿笃定的想到。   紧接着,傅廿就发现了不对。   他昨夜睡觉的时候,明明记得把师兄给他的那块腰牌放在袖子里用胳膊压着的。   现在袖子里轻飘飘的,腰牌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6 05:57:10~2021-01-17 14: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意识到腰牌不见了,傅廿赶忙又翻了翻被子,摸了摸床褥。   什么都没找到。   真的不见了……   傅廿呆滞的看着身上新换的衣服,脑子里飞速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他一向浅眠,不可能让人近身拿走东西并且更衣不醒。   多半是昨天的安神散配上熏香的药劲,才被像是困在梦魇里一样,怎么都醒不过来。   傅廿一边懊悔没打起足够的警惕,一边又想不出到底来的人是谁。   替他更衣擦身,肯定不会是想来害他,至于为什么顺走他的东西……   傅廿死活想不通为什么。   不过师兄府邸的位置……傅廿记得,当时送那个读书人上京的时候,对方给过他具体的地址,说是如若混不下去了,可以去投奔。   那个时候傅廿并不知道那个书生是师兄门下的门客,现在也算是赶巧了,等过几天能动弹了,傅廿就回去翻找当初裴昼留个他的字条。   换药的时候,傅廿还是在想这两日到底是谁来过,想了半天,傅廿死活找不到头绪。   既然前两天都来了,今天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正好抓个现行。   到了下午,傅廿感觉到高烧稍微退了一些,至少人不是那么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装作病恹恹的样子,连喝药手都是抖得,说话的声音甚至比前两日更虚弱几分。   熬到太阳西沉,太医临走前,替他换药的时问道,“今日高热可褪去了些?”   傅廿轻轻地摇了摇头。   “唉……”   傅廿听见太医叹息了一声。   宫里的太医有一项,便是不会在患者面前讨论病情,哪怕人已经死了大半,也得说会好起来。   不过能听见叹息,应该是今日演的还行,骗过去了太医的眼睛。   包扎好之后,傅廿才故作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徐太医,我,我会死吗?”   问完之后,傅廿瞥见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局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太医慌张的神色,傅廿就知道今天肯定是骗过去了。   ——他可清楚着呢,不仅不会死,烧还退了大半,故作虚弱偏偏太医,好今夜再把人给引来。   “瞧您说的,”徐太医尴尬的笑了一下,“您身强体壮,这点小伤哪儿就要命。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有事的话喊药童帮忙。”   傅廿乖乖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   晚上傅廿没等到米汤和安魂药端过来的时候,傅廿还是虚弱的躺在塌上。   “快吃吧,吃完了我好收拾碗。”药童见他躺着不动,提醒了一句。   “能稍微待一会儿吗。我有点难受,对不起。”傅廿的声音很轻。   配上他现在缠着纱布,又四肢残缺的样子,声音还软软的一副气上不来的样子,傅廿有把握能骗过眼前的小药童。   果然,药童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我待会儿来收碗,我先替你去拿新的冰瓷。”   傅廿没拒绝。   再三确认药童走了之后,傅廿才爬起来,把那碗安神散小心翼翼的倒了个赶紧。又端起米汤,再三嗅了嗅,确认里面没有药物,傅廿才喝了下去。   以前为了谨慎,傅廿肯定会连米汤一起泼掉。但现在他的确饿的厉害,每日就指望这些清汤寡水果腹,实在是不舍得浪费。   做完这些后,傅廿又端起水杯,把被子的一角浇透。这样夜里再点熏香,他至少可以遮住鼻子,尽可能不受熏香的干扰。   夜里,傅廿一直保持清醒,闻到香炉有异香的时候,赶忙用之前打湿的被子盖住口鼻,闭上眼睛,明面上像是睡着一样,实际上身上所有神经都紧绷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傅廿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傅廿想好了,待会儿等人靠近,直接抓现行。看看到底是谁,夜夜来访。   是师兄?还是忍冬?或者……那个男人也说不定。   不过最后一个,傅廿很快就自我否认。喂水的那夜傅廿还想过有可能会是楚朝颐,虽说以前还共枕而眠的时候楚朝颐就没用过细口壶喂他水……   但是第二夜,有人替他更衣擦身的时候,傅廿首先排除的就是这个男人。首先这种服侍人的事情,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放下脸面去做,再说,那个男人手笨脚的也压根不会。   傅廿按捺住飞快的心跳,静静等着对方上钩。   倏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声音很轻,但的确是在一步步接近他。   来了!   傅廿判断出声音的方向,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感觉到抓住的人不断挣扎,傅廿赶忙睁开眼睛。   室内昏暗,傅廿打量了半天,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眼前看见的人影。   “你怎么醒着?不是点了香吗?”   “怎么是你。”傅廿再三确认面前的人真的是楚幺,这才嫌恶的松开了抓着的手。   又嫌脏似的,赶忙端起旁边的水冲了冲刚才抓过楚幺的左手,这才作罢。   只见楚幺也拍了拍袖子,也嫌弃他。   “怎么是你?”见楚幺不回答,傅廿又板着脸问了第二遍。   “不然你以为是谁?”楚幺说完,从塌上连忙爬了起来,“当时见着你也是断了一边手腿,一时激动下手重了,着实抱歉。不过虽说是我一时失手把你打伤的,今日也未计较你失礼的问题,不过你也犯不着洗手吧?”   傅廿没接话。   他不敢问昨天替他更衣擦身的是不是也是楚幺。   可不管是不是,傅廿心里已经默认是了,并且现在觉得浑身痒的难受,恨不得立刻爬起来打几桶水,把身上彻底重新干净才是。   现实比猜想果真离谱多了。   “怎么不说话?”楚幺见他不语,不耐烦的追问了一句。   傅廿还是没说话。躺在塌上眼睛呆滞的望着屋顶,神色空洞,明显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现在只后悔,早知道乖乖吃药顺着药劲儿昏睡过去,也不用看见这令人心肌梗塞的面孔。   “啧。”   听见楚幺不耐烦的声音,傅廿还是躺着没反应。   果然,不过一会儿,楚幺就不耐烦呆在这儿,快步离开。   人走了很久,傅廿还是没回过神来。   如若是师兄或是忍冬来了,在意料之内,哪怕是那个男人,傅廿都不会觉得特别离谱。   可想到是楚幺……   三伏盛夏的天,傅廿硬是打了个寒颤。   躺了一会儿,傅廿实在控制不住去想昨夜有人替他更衣擦身……   想了半天,傅廿还是忍不住要从塌上爬起来,想去院内把身上冲洗一遍。   守夜的药童察觉到了动静,以为他需要帮助,赶忙跑来,正好看见他从塌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景象。   “你要做什么?和你说了必须卧床静养,不能乱动。”   傅廿没理奶声奶气的呵斥,“去院内的浴房冲洗一下。”   “伤口不能碰井水。不对,你不能乱动!”   傅廿当然知道伤口不能碰井水。   他没理会药童,继续试图自顾自的爬起来。   “你躺着别动!要真是烧的难受我再去给你取些冰瓷。”   “不是发烧难受。没事,明日你师父问起来我不怪你。”傅廿不想解释那么多。看见楚幺就够浑身难受,一想到可能是楚幺替他打水擦身更衣,更是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药童见阻拦不住,只好退一步,“那你稍微等等。我找些竹板给你固定右肩。再弄些油布防水,有话好好说我自然肯帮你,别冲动。”   傅廿见对方让步,也没再为难。   他记得昨夜擦身的时候避开了伤口,伤口肯定没脏。   过了好一会儿,药童才找来煮沸过的竹板和油布。   替他缠好伤口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发亮。   傅廿迫不及待的走进院内的简单用草席围住的露天浴房,刚想脱衣服,却发现药童也跟了进来。   “你进来干嘛?我说了不会让伤口碰水。”   “你一只手肯定不方便,我得看着你,不能让你出意外。”见他死活不配合,药童的声音很焦急,“我都偷偷允许你出来冲凉了。明早万一再烧起来或是伤口见水,我肯定脱不开责任。”   “说了不会连累你。”傅廿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清楚的。   体内没有蛊毒的情况下,感染造成的高烧,只要开始退烧就不会复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没有郎中熬过去的时候多了去,根本不会出事。而且右臂被油布包的严实,想淋不水都难。   “不行!”   傅廿没再理他,自顾自的开始脱衣服。   脱完上半身,傅廿瞥了一眼还在叽叽喳喳药童,揉了揉太阳穴。   只要洗澡的时候不捣乱就行,至于他想看便看吧,傅廿如是想到。   把亵衣亵裤全放在一边,傅廿刚舀了一瓢水,就见药童上来抢。   “我帮您洗!您站着别乱动好不好?求求您了。”   傅廿叹了口气。   心说早些时候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过头了。   僵持间,傅廿察觉到浴房外有脚步声。   还没辨认出来者是谁,突然,只看见浴房简易的门口,冒出来了两个人头。   一个好像是泽王……   傅廿还没看清泽王的脸,只见一只手直接强行把泽王的脑袋按了出去。   “哎呀,疼!”泽王没忍住喊了一声。   傅廿这才看清,还有一个是……是,是那个男人。   一时间,傅廿手里端着的水瓢都抖了一下。所幸,水未撒出来。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刚脱下来的衣服。   要去穿上吗?   还是干脆就这样站着?   傅廿一时间既纠结又尴尬,双脚像是长钉一样,钉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愣了好久,傅廿才想起来行礼。   顺势扔下手中的水瓢,还没跪下,就被呵住了。   “免礼。大清早听见这儿动静大,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门口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低着头,傅廿也能想到楚朝颐的脸上写着“伤风败俗”四个字。   “这么早,未曾想到您在这儿,无意惊扰圣驾,望陛下恕罪。”傅廿生硬的说道。   说完,傅廿有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个时辰正好该上早朝,楚朝颐身上穿的是朝服,而且泽王也在,多半是彻夜处理政务后二人一起上朝路过。毕竟多年前,他就站在泽王现在站的位置,陪同楚朝颐一同步行去上朝。   说完,傅廿久久没听见回话。   “朕记得你身上伤重,太医应当交代过让你卧床休息。”说完,楚朝颐瞥了一眼跪着的药童,“怎么不拦着他?”   “回陛下,他拦不住属下。”傅廿抢在药童前面答到。   回答完,傅廿感觉到那双灼灼目光转落在他身上。   幽深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舔舐过他全身上下,最终,目光似乎常驻在腰间,不肯移开。   傅廿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一直在瞥不远处自己的衣服。   早知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穿好衣服再说。未着衣衫的时候同僚不管怎么看,傅廿都觉得无妨,不会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可是被这个男人看不一样,大抵是天子尊严的威慑力,又或是身体残缺的缘故,有些说不上的耻感。   沉默。   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还死死地停留在他身上,傅廿咬了咬牙,觉得该说些什么缓解现在这个过分尴尬的氛围。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   感谢在2021-01-17 14:00:46~2021-01-18 17: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4瓶;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缓了半晌,傅廿最终还是开口,“天气炎热,加上高热刚退,属下并非有意违背医嘱……”   话还没说到一半,傅廿就感觉到面前穿龙袍的男人别开了目光。   “想洗漱让药童帮你打热水。赶紧把衣服穿上,伤风败俗。”留下这句话,楚朝颐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人走了,傅廿才敢抬头。   伤风败俗,像是楚朝颐会说的话。   其实他方才还想问,师兄给的腰牌,楚幺有没有上交给楚朝颐。但转念一想,万一楚幺那个二愣子不认识师兄的字,只是顺手牵羊看不懂便扔了,他主动去问,反倒是心里有鬼。   “连侍卫,陛下都这么说了,我帮你去烧些热水吧,你先回屋里等着,待会儿师父该来,他看见了遭殃的是我。再说早上凉,烧刚退也不能这么浇冷水。”   傅廿本想说不用麻烦,冷水就行。   结果还没说出口,只见药童已经麻溜的跑去烧水,傅廿叫他回来也没反应。   要不是楚朝颐突然过来,现在已经洗完了。想到这儿,傅廿叹了口气。   浴房的挡板很薄,傅廿没听见楚朝颐和泽王离开,也没顾得上穿衣服,赶忙附耳在挡板上,期盼着能听到些什么。   “小皇叔,留着他……”   “的确是臣善做主张希望他留在您身边的,与其日夜所思,不如找个样貌性子相仿的在身边转移注意力……”   “……过去那么久早忘了,但到底是问心有愧,也留不下别人。”   “……”   “……”   再往后的声音渐行渐远,傅廿再怎么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   最后,傅廿还是悻悻的离开了挡板,重新站直。   突然,他毫无征兆的干笑了一声。   楚朝颐居然说问心有愧。   傅廿没忍住,又嘲讽似的干笑了两声,第一反应是楚朝颐居然会有惭愧心,真的是母猪上树程度的罕见。   不过笑完,傅廿迅速收敛好了情绪,继续手口并用的穿着衣服。   右臂被竹板固定的不能移动,动作受限,叼了半天,才勉强衣物遮体。   低头穿鞋的时候,傅廿突然察觉到外面有动静。   他赶忙放下穿鞋的事情,凑到声音的方向查看。   浴房简陋,隔板也薄,中间不免有些缝隙。虽说透过缝隙是能向内偷窥……但通常,并不会有人有心思偷窥男人或者是公公沐浴冲凉。   傅廿透过缝隙看了半天,再三确认的确没人,这才离开。   奇了怪了,方才明明听见有动静,而且肯定是人的动静,莫不是这么多日烧糊涂了?傅廿没再去想,匆匆揽上衣服,回到了室内。   躺在塌上的时候,傅廿又想了想方才的事情。   原来是泽王想让他留在承元殿当差……难怪他抗旨不遵都没见楚朝颐发怒,小皇叔的话真的比圣旨都管用。   他原以为是楚朝颐有意留他,起疑心或是当做替代品,没想到楚朝颐压根没留他的意思,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傅廿叹了口气。   也好,正好也想离楚朝颐远些,好调查事情。   过了半个时辰,徐太医就来了。   换药的时候,傅廿还是装作病恹恹的,垂着头不说话。   “听说您的烧已经退了,之前老夫就说您身强体壮,这点小伤必不会要命。”   傅廿点了点头,换药的时候,徐太医总是不免唠叨。   “唉,您说,刚受伤那会儿您就乖乖听话,别乱动,这会儿都能好大半了。”   傅廿察觉到徐太医语气中的放松,顺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现在骨头已经长好了吗?”   “也就刚长上一点儿,而且目前没有长错位的迹象。好好养伤才是正道,伤筋动骨的事情哪儿能这么快呢。”   傅廿没听后半句,只听进去了“已经长上一点儿且没有错位的迹象”这句。   这句话足够让他夜间大胆外出活动。   晚上,药童照例端来安神的汤药和米汤,嘱咐他尽快喝下。这次傅廿依旧是把药倒了个干净,不过没躺着坐以待毙。   药童年纪不大,晚上守夜的时候肯定会犯困。   这次傅廿蹲着他犯困打盹,悄悄溜出房间去了药房,先下手为拿了那些原本是让他沉睡的安魂香,和药童提前服用的解药。   解药傅廿自然是自己收着,安魂香却是直接点上,放在守夜打盹的药童身侧,确认对方昏睡之后,才安心离开。   离开太医院的时候傅廿才算舒了口气。   这几日装病猫的效果不错,足够让所有人放松警惕,而且昨夜逮楚幺逮了个正着,今夜想必楚幺定不会来。   悄悄回到房间,傅廿找到当初裴昼留给他的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地址,便算着侍卫换班的时间,找机会出宫。   上一世在宫中生活了那么久,没被限制自由的时候,半夜瞎跑的事情他可没少做,再是守卫森严,傅廿也能找到出路。   顺利溜出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出了宫门就没什么阻碍,傅廿一路朝着字条上的地址奔去。   到了附近的街区,傅廿才放慢脚步。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街上是没人的,可这附近人多的超出常理。   傅廿找了一处隐蔽,安安静静观察的着这些奇怪的人。   都是男子,各个身高不低,虽说穿着粗布衣裤,但很多细节都能看出,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家伙。   根据他们走路的姿态,傅廿第一反应就知道他们是禁军,不禁蹙眉。   大半夜的,禁军为何驻守在傅桢府邸附近?   傅廿想不通,只好先把这个疑问放一边,绕上屋顶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扮成常人模样的禁军,准确的找到傅桢府邸的院子,悄悄潜入。   进到院内,傅廿就感觉到一股和这三伏盛夏天不符的阴冷。偌大的庭院一盏灯也没,只有冷冽的月光施舍似的洒进来一点点,勉强看得清路。   判断了一圈,周围没有人类的动静,傅廿才敢继续往里走。   傅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只是一路走来,傅廿都没听见有人类的动静。   按理来说,傅桢那么爱认义弟义子,府邸又大,不应如此冷清。   越往里走,傅廿愈发觉得奇怪。   每个房间看起来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偏偏一点动静都没。   最终,傅廿决定去主屋试试运气。   按照常规院落的布局,傅廿摸到了主屋。和别的屋子一样,黑漆漆的,一点人气都感受不到。   傅廿敲门后见无人回应,便大胆的破开了门。   屋内所有物品都陈列的整齐,并不像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傅廿随意用手指沾了一下桌子,没有一点灰尘。   正心生奇怪的时候,傅廿瞧见侧屋墙面上的一幅字。   这幅字傅廿十分熟悉,之前在师门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一直挂在师父的书房里。明面上是一幅字,但实际上是一道暗门。   师门的暗门里面傅廿也去过,原先是用来紧急情况逃出生天的暗道,但经过岁月的磨损,暗道已经被碎石堵死,干脆就改成了一个存放杂物的暗室。   看着这幅字,傅廿陷入了思考。   会不会后面也是一个暗门?   虽说傅桢自称弑师夺位,但到底是师父教出来的,很多习惯不免一样……   想到这儿,傅廿大胆的走向那幅字,在周围的墙壁摸了摸。   果然!   摸到熟悉的机关的时候,傅廿惊喜的吸了口凉气。   连机关锁的方式都和师门的一样。   打开这幅“字”,墙面背后的暗道就露了出来。   暗道通往地下,楼梯陡峭,傅廿不得不蹑手蹑脚的一点点向下慢慢走。   刚走到一半,傅廿就听见更深的地下,传来一阵哀嚎。   明显是人类发出来的惨叫。   好奇心让傅廿加快了脚步。   “你,你,疯,疯子!”   “嗯,我是。”   “杀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会遭——”   声音戛然而止。   傅廿屏住呼吸,没乱动。   那句轻飘飘的“我是”,绝对是傅桢的声音,不会错的。   他们虽说原本都是杀手出身,但从来都是收钱办事,或是像傅廿这种忠于某个人,为其效力斩尽障碍。   但是无冤无仇的命,他们从来不会去招惹。   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傅廿感觉到头顶的长明灯亮了。   昏暗陡峭的地道,一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不愧是宫里的侍卫,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来访都跟做贼盗窃似的。”   傅廿:……   语气,声音,的确是师兄的错不了。   紧接着,台阶尽头,就浮现出傅桢熟悉的脸,“来了就下来罢,今日是来还钱的?”   傅廿没急着接话,只是匆匆跃下台阶。   长廊的尽头,是一间布置华丽的石室。   起居,盥洗,书房,厨房,应有尽有,而且亮如白昼,屋顶都仿照晴空来布景。虽说风水布局上有些不像活人住的,不过这么一布置,不显得阴森,反倒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傅廿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察觉到这儿有别的活人,也嗅不见血腥味。   莫非方才是听错了?   可的确是人的惨叫,甚至还有说话声。   “怎么样,还不错吧?不知道谁的陵墓建在我府邸的地下,我就顺便改成起居生活的地方了。”傅桢满意且自豪的环顾了一圈石室的陈设。   傅廿:……   果然是陵墓。还是把别人的坟掘了改的。   听着傅桢骄傲的语气,傅廿觉得如若自己真的有坟,怕是傅桢现在又多了第二个家。   “听说你伤的挺重,还以为你得过些时日才能来找我。”傅桢没在意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仰面八叉的躺在藤蔓里的吊床上,当做秋千一般晃了晃,“给你的腰牌呢?”   “丢了。”傅廿坦然回答,心里还在疑惑刚才听见人的惨叫那件事儿上。   “啧。”   听见傅桢不耐烦的声音,傅廿没急着接话。   “算了,丢了就丢了罢,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东西,就是可惜了我亲手写的字。”   傅廿还是没接话。   沉默了半晌,傅廿见面前的人也没说话。他做好了傅桢暴怒的准备,深吸了一口气q才缓缓道出心中的疑惑。   “大人,属下斗胆。方才,属下似乎听见有人的惨叫声从这儿传来——”   然而还没说完,只见傅桢从吊床上弹了起来,一副惊恐的样子慌忙打断。   “真的假的!不会闹鬼了吧!别吓我啊!我最怕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18 17:46:00~2021-01-19 22: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通宵一时爽一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傅廿站着原地安安静静的看着傅桢从吊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样子,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傅桢见他没反应,赶忙坐好,“我是真的怕鬼。”   怕鬼还把别人坟挖了改成自家……   傅廿敷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信了,思维没被傅桢的胡言乱语带偏,继续追问道,“可是方才,千真万确,属下听见有人的哀嚎。”   傅桢反问,“是吗?什么样的哀嚎?我怎么没听见。”   看来傅桢并不想回答,但方才的确没听错……可能是不方便回答?傅廿默默想道。   沉默片刻,傅廿才开口,“大抵是属下听茬了,这几日高烧,今儿个刚退,脑子还有些糊涂。”   “嗯,回去记得好好吃药,”傅桢轻描淡写的说完,思考了一会儿,“既然还不上钱,就按之前说的,帮我干活抵债。”   “好。”傅廿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还债,赶紧还完,还有下一件事儿拜托傅桢。   上次承元殿那么明目张胆“潜入”的事情,傅廿也算对傅桢的权势刮目相看,以后很多事情就要拜托对方。   他安安静静的背手而立,等着傅桢下令。   傅桢瞥了一眼他乖乖的模样,沉思片刻,“如果没有打听错,你还是被调去承元殿当差了,对吗?”   “属下会想尽办法推脱,不会违背您说的话——”傅廿平淡的开口。   “不必推脱,你且在那儿当差便是,”傅桢赶忙打断,“第一件事儿,帮我偷四卷圣旨。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上面必须是那个老狐狸的亲笔字迹。”   这……叫不是什么难事儿?   傅廿听的一头雾水,心说简单怎么不自己去,但敢怒不敢言,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听到了吗?上次你敢寝宫偷东西,偷四卷圣旨不在话下吧?”   傅廿沉默许久,不敢作答。   他的性子一向和“感情用事”不沾边。   嘲笑楚朝颐,背后唾弃楚朝颐,他信手掂来。可到底怎么说,偷前主子的东西,心里还是有道坎儿。   傅桢见他不回答,又附加道,“这件事低一百两黄金……而且也不算偷,说了只要是他的亲笔字迹就行,不加玺印的就行,加了玺印就算正儿八经的圣旨,我也不敢要。那老狐狸写圣旨总有写错或是写完反悔的时候,你去拿那些废弃的就行,反正废弃的圣旨也是要焚毁,不如废物利用。”   傅廿沉默了一会儿。   不加玺印,那也算不上完整的圣旨。   但如若只是想要楚朝颐的字迹,大可不必让他拿圣旨,寻常的练字的纸布要多少有多少。如若是想收藏圣旨绢帛的做工……这种东西好得到的很,先皇还在的时候师门里就接过多道圣旨,师兄有能耐弑师,不可能连拿几卷圣旨绢帛的能耐都没。   “属下斗胆,敢问大人何故要这些圣旨?”   “当然是好玩。收藏当朝天子写在圣旨绢帛上的错别字不好玩吗?”傅桢云淡风轻的反问道,“而且第一个任务就是试试你的能力,加上你现在右臂还是断的,我倒想让你直接帮我干活,关键你的义肢现在能用吗?”   傅廿:……   一经提醒,傅廿才想起来自己的右臂还没好。   “断着手来找我干活还债,我还以为你碰瓷来了。”   “属下遵命。”为了不听傅桢叨叨,傅廿先一步抢答。   虽说遵命,可他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不偷楚朝颐的东西,同时完成任务。   前主仆情谊和风月爱恨傅廿分得清。后者他对楚朝颐的确多有怨恨,但前者,楚朝颐的确没亏待过他半分。   “半月之后,我会去找你。”傅桢躺回吊床上,闭上眼睛,“这半个月我有别的事,如若任务提前完成了自己想办法先藏着。现在你可以走了。”   “遵命,属下告退。”傅廿说完,朝着地面大步走去。   石阶踏上去都是扎实的,至少石阶下面肯定没有暗室。石壁他也摸了一圈,也是实心的。   走到地面上之后,傅廿决定还是在院子里探查一番。   上次,托傅桢找浸寒参的时候,那本奇怪的书傅廿还记得。   趁着夜色,傅廿先是把主屋查了遍,毫无收获之后,再转战地面上的书房。   其实他没报多大希望,毕竟地下似乎才是师兄日常起居的地方。   然而搜查到书房角落的时候,傅廿还是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从灰尘里捡起来了一本书。   和上次那本一样,书皮上没有任何题目。   屋内昏暗,傅廿草草的翻了一下,只看清里面也是插画配文字的样式,便草草收进袖中。   应该是上次见到的那本,里面写的如何让死去的遗体…长久不腐,甚至是能保持生前原状。想到那日看见的惊骇内容,傅廿心里一沉,加快脚步,朝着回宫的方向赶路。   得在早朝之前的时辰赶回房间,装作病弱的样子躺回塌上。   一路上还算顺利,一直走到太医院附近,也没遇见难缠的侍卫,右臂的伤口也没有加重的痕迹。   溜回太医院内,夜色依然不减,傅廿瞅了一眼院内的日晷,松了口气。   还早,早知道再在傅桢府上多搜查一会儿了,傅廿如是想到。   他蹑手蹑脚的朝着屋内走去,还没走到,大老远,傅廿就听见药童的哀嚎,“陛下饶命,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连侍卫去哪儿了。小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陛下?   傅廿停下蹑手蹑脚的步伐,就地找了一处草垛蹲下,安安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大半夜的,楚朝颐怎么会来?   原本傅廿还庆幸一路顺利,这到家门口了,突然一盆冰雹。   蹲了好一会儿,傅廿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紧接着,便是药童的抽泣声。   傅廿还是决定光明正大的回去,如若遇见楚朝颐,便说方才去茅房,不然长时间不回去,更引人怀疑。   想到这儿,傅廿揣了揣怀里的那本书,脸不红心不跳的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果然,药童还在抽泣。   “你去哪儿啊……”   傅廿还没迈进门口,就听药童呜咽的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茅房。见你在休息没打扰你,是有人怪你了吗?”傅廿问完,环顾了一圈儿,除了他和药童,找不来第三个人。   只见药童摇摇头。   可是傅廿方才明明听见药童喊了“陛下”,不可能听错,而且方才,的确有人在和药童说话。   他将信将疑的躺回榻上,静待良久,也没听见有除了药童之外的动静。   傅廿这才坐了起来,从怀里拿出那本从傅桢府上“不请自取”的书。   屋内无灯,傅廿只能借着月光阅读。他一向习惯夜视,光线昏暗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结果一打开,傅廿就被书内的插图镇住了。   上面画的……   很多人交缠在一起的画面,且惟妙惟肖,尤其是神色,勾勒的无比细致。这等淫.乱之事……傅廿赶紧手足无措的把书合上。   怎么会是这种禁书?   手忙脚乱藏书的时候,傅廿发觉到书内掉了一张纸条。   他捡起来,凑近上面的字。   【给爱乱翻别人东西的小朋友一点点教训,想借东西需要告知我,不可以自己乱拿】辨认了很久,傅廿才辨认出傅桢写的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把字条攥紧,低头沉默。除了恼怒,还有一种无名的挫败感。   离开师门这么多年,还是技不如师兄,连这点小事都会上套栽跟头。   方才走得急,傅廿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这遭,甚至不确定是傅桢提前预料到他会翻,还是说在暗处看着他偷完书后,再暗中掉包。   傅廿沉闷的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把字条一点点彻底撕成碎片,再蘸了些水,确定墨迹彻底模糊之后,才扔进痰盂内。   躺回榻上,傅廿看了看手边的那本禁书。   白日想办法烧了吧,这种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可是大罪。想到这儿,傅廿抓起那本禁书,准备压在褥子下。   刚坐起来,突然,傅廿感觉到门口传来提灯摇曳的光线,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那本禁书压在背后,装作平安无事的躺好,尽量调整好呼吸。   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只能通过提灯映出来的剪影判断,有人在不断朝他走来。   剪影中,只能看见是个成年男子的身躯,身上的着装繁重,头顶带着繁琐的毓冕。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红包掉落=- 第30章   这身朝服……   傅廿瞬间反应过来来着的身份,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脚步声几乎是停止在身侧。   闭着眼睛,傅廿也能感觉到风灯的光线在他身侧停下,呼吸声也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傅廿还是不敢动。   明明楚幺来的那次,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当场抓包……这次对来者的身份已经基本猜到了,反倒不敢睁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呼吸声依旧萦绕在身侧。   以往装死数个时辰都不是难事,现在却是多躺一秒都是煎熬。   躺了半晌,傅廿决定先发制人。   不请自进是贼,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抓贼总不算错……   想到这儿,傅廿立即弹了起来,一把抓向身侧的人,死死地掐住不肯松手,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幽幽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不装睡了?”   沉稳冰冷的声音,傅廿吓得赶忙收回左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真的是那个男人……   他怎么来了?他这儿做什么?要是站起来行礼,那本书……想到这儿,傅廿赶忙侧身探了探被窝里的那本禁书。   还在,傅廿暂时松了口气。   “属下无意冒犯,”说完,傅廿又把左手向里收了收,“参见陛下,您,您怎么来了。”这次傅廿不是装的,是真的一时间吓到话都说不囫囵,说完之后,磨磨蹭蹭的起来行礼,实则是把那本禁书往被子里又一次掖了掖。   “这宫里还有朕来不得的地方?”穿龙袍的男人开口的声音不急不缓,语气没有起伏,听着就骇人。   傅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对方没有让他免礼的意思,傅廿费劲心思,才在榻上跪好的同时,把书本藏在被子里。他身上原本就有伤,起身行礼慢一些还算符合常理,只要面前的人不突然掀开被子,还是能瞒过去的。   跪好之后,傅廿死死地低着头,等着面前的男人发话。   沉默间,突然,一块金属摔在傅廿面前。   看见师兄给他的腰牌,傅廿一惊,呼吸都滞了半拍。   楚幺果然把这块腰牌上交了……   宫内侍卫和外臣有所联系,往轻了说是入宫前就是朋友,照应而已,往严重了说,就是私通,甚至是谋反,是死罪。   “有人称在你身上搜查到了这枚腰牌。勾结宫外势力,原本应当直接定罪,甚至立即问斩都不过分。朕念及你有伤在身,动弹不得,大有可能是被人污蔑,便亲自来探查……”说到这儿,楚朝颐刻意顿住。   傅廿这才察觉到,这间屋子并不止他和楚朝颐两个人。   只要他敢乱动,大有可能会直接被毙在原地。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动了,甚至还能溜出太医院,方才回来之后还能来拿不红心不跳的装睡,”楚朝颐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说完,推了一下榻上的腰牌,“上一位在承元殿当差,且敢私通外臣的侍卫,结局是车裂示众。”   “属下不敢私通外臣,”傅廿赶紧接话。   被车裂示众的这位叛徒,行刑的时候傅廿也在,当初反叛的证据是傅廿上交的,他口口确凿这位是试图勾结外臣的叛徒,楚朝颐便毫不犹豫的赐刑。今日他的证据是楚幺上交的……   后面的话傅廿还没编好。   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既然来质问他,说明肯定是不确定他是否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而且只说了他溜出太医院,说明对方大概率不知道他出宫又回来的事情。   “这块腰牌…是属下捡到的,看着精致,动了取之不道的财心,才收在身上,属下知错!”编完后,傅廿又伏低了几分,“属下自知道德败坏,贪图不义之财,但私通这种事,属下真的不敢。”   说完,傅廿感觉到冷汗已经浸透了大半衣服。   捡了地上不属于自己的财物私吞,罪名可比私通外臣轻太多了,前者最多挨打贬职,后者最多留个全尸。   “嗯。”楚朝颐示意自己听见了。   傅廿又接道,“方才属下的确溜出太医院,去,去……”   后半句傅廿没想好怎么说,一时间急的额前的汗水染湿了一小块床褥。   如若出宫没被发现,应当还有可能糊弄过去,虽然傅廿知道,面前这个人并不好糊弄,甚至方才他说的话,傅廿都不指望对方全信。   “李公公,”楚朝颐没再理会他,朝着屋外喊了一句。   即刻,李公公便快步进来,猫着腰站在榻前。   楚朝颐板着脸,继续命令道,“把他被子掀开,里面多半藏着他私通外臣的证据。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还能怎么狡辩。”   傅廿一动都不敢动。   那本书……   的确算不上反叛的证据,可想到里面的画面……傅廿咬牙,还不如是反叛的证据直接斩首痛快。   他看着李公公面色严肃的掀开被子,轻而易举的找出了那本没有标题的书。   “回陛下,奴才找到——”   傅廿这次真的急了,趁李公公还没打开,赶忙打断,“属下真的不敢私通外臣,这本书……只是属下消遣时间看的闲书,并非是——”   “读出来里面写的是什么。”楚朝颐没理会他焦急的语气,继续朝着李公公命令。   傅廿没再接话,尽量跪的稳一点,目光一直偷瞥了李公公。   只见李公公打开那本书,原本严肃的面色瞬间变了,紧锁着眉目,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朝颐见李公公不仅沉默,神色也怪的很,面色更加不悦。   “这,这……陛下恕罪!”李公公赶忙跪了下来。   过于大逆不道的内容,读出来的确不合适。楚朝颐也不为难李公公,直接上手拿过了那卷书。   打开扉页的时候,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不禁抽搐了一下。   傅廿连呼吸声都是压着的。   瞥见楚朝颐尽量面不改色,但还是频频蹙眉,傅廿就意识到,书内的画面肯定比他想象的还不堪。   这一生也重来得了,傅廿想道。   等着楚朝颐翻完这册书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   楚朝颐翻到最后一页,合上书,狠狠地把书摔在榻上,发出的巨响甚至有点刺耳。   他不敢抬眼去看楚朝颐的表情,但大抵能猜到是怎样的震怒。   “让楚幺去正殿外面先跪着,连这种事都敢不查明就谎报。”楚朝颐缓了好久,才尽量压住怒气对身边的大太监下令,“刑部的和影卫也撤退。”   傅廿心里一沉。   原来是起疑他勾结外臣,原本是来问罪,加捉拿他的……   “那他……”   楚朝颐知道李公公想说什么,颠了颠手上的书,叹了口气,“高估他了。”   傅廿:……   的确,这本书配上他刚编的内容,的确符合“道德败坏”的形象,让人不信都难。   “奴才遵命。”李公公听完大概也懂了,绷紧的身躯放松下来了几分。   只是李公公刚走到门槛,又被喊了回来。   “等一下,”楚朝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李公公,“让刑部的人离开就行,把绳索和镣铐都留下来。”   傅廿一怔,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是不敢说话,只能跪在原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他偷偷抬眼,只见楚朝颐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卷“禁书”上,面色阴鸷不善,双眸微微眯起,继续冷冷的命令道,“把绳索镣铐放在门外,朕会出去取。还有,别让任何人进来,包括小皇叔。” 第31章   感觉到攻击性的目光转向他时,傅廿赶忙又一次低下头,不敢去对视。   镣铐……   有那么一瞬,似乎又回到上一世在承元殿内,被软禁的时候,也曾被这么栓过,真真像条狗一样,除了卧在饲主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听到门口传来金属的声音落地,傅廿跪着的腿难得颤了一下。   这种深入骨髓的畏惧,让他很难保持平静。   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移开,似乎要迈开步子去拿门口的镣铐。傅廿下意识往床铺里面连连退了两步,也顾不得面前的男人还未允许他起身。   恍惚间,傅廿似乎看见楚朝颐阴沉的面容,拿着镣铐一步步向他靠近,不禁又往后退了两步,直接把屏风推到,退到窗边。   发现窗户根本打不开后,呼吸更加沉重了几分,额前的汗珠很快就彻底打湿了鬓发,下意识的喃喃说道,“求求您,别栓属下……”   “怎么了?”楚朝颐站在原地根本就没动,打量着他怪异的反应和自言自语的怔态,半晌,才略有不解的问道。   傅廿这才回神。   发现楚朝颐依旧在原地负手而立,没有拿什么奇怪的镣铐铁索,正不解的看着他。   已经吓出来幻觉了吗……傅廿稳住呼吸,重新跪好,低下头看着席子,保持不语。   这么多年,傅廿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怕过什么,哪怕死亡,最多也就是不甘遗憾,但并不惧怕。   除了觉得丢人之外,傅廿开始审视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抱,抱歉,属下一时失态,”他赶忙回答道,“还请陛下恕罪,此次属下的确有违宫规,自知该罚,往后定会恪守宫规,不再行苟且偷盗之事,不再在宵禁时间晚出,不再…贪恋于此等下/.流书籍。但还请陛下……将属下交由重刑司处理,别,别将属下拴在这儿。”说到最后,傅廿的声音都是有些发抖,说完,连连吞咽了好几下。   楚朝颐听到这儿微微蹙眉,眉间的不解不减反增,“拴?做错事了按照宫规责罚,千百道酷刑你不怕,怕被人拴在这儿?”   傅廿没接话。   瞥见楚朝颐眉宇间的狐疑,他赶忙移开目光。   这种不打自招的行为,傅廿一时间想给自己两盆水清醒清醒。   “是在熙王府上,熙王经常动用这种刑罚吗?”楚朝颐追问道。   “未曾。熙王殿下不怎么责罚下人。”傅廿连忙接道。   说完,傅廿久久没听见对面的人接话。   良久,傅廿才见楚朝颐走向门槛,拾起来那些锁链和镣铐,沉默着把一根铁索系在房间的细柱子上,把另一端抛在榻上。却没动手给他上绑,也未叫人。   傅廿不明所以,微微抬头。   楚朝颐依旧板着脸:“朕一向体恤众生,”说完,目光转向金属的脚铐,又抬头示意面前的人,“下不为例。”说完,楚朝颐捡起榻上那本无名之书,“至于这本书——过几天等你伤好以后再来解释,谁给你的,从哪儿拿的,除了你谁手上还有这种肮脏之物。”   傅廿沉默了片刻,以为对方是让他自己扣上镣铐,只好颤颤巍巍的捡起来那只脚铐。   还没来得及带,只见面前的男人匆匆离开了房间,快步向外走去。   傅廿见楚朝颐走了,才心有余悸的松开这幅脚铐。   “连侍卫,你还好吧?”   不过一会儿,便听见药童的声音传来。   “很好。”傅廿回神,平淡的回答道。   药童看了看他身边的镣铐,“这次陛下没罚我!反倒赏了我二两银子!还说了念你在伤中先不做责罚,但是要是再有下一次,就得拴着你……”   “多谢陛下仁慈。”傅廿回答道。   方才看见他不断往后闪躲之后,楚朝颐像是变了一个人,眼底的暴戾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情绪傅廿也读不透。   “你可别再乱跑了,今夜陛下突然过来,我一醒发现你不见,我吓都吓死了。还有你藏着的是什么书?怎惹得陛下那般生气?”   傅廿:……   他看了看药童的年纪,脸上的圆润还没褪去,不知道才是理所应当的。   “下次你想看什么告诉我,我去替你找——”   “不必。”傅廿看见药童真挚的眼神,赶紧打断,“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这次的确是我的错,连累你了。”   .   走出太医院,楚朝颐顺手把收来的那卷“禁书”给了李公公,“先收好,等他好了之后再秋后算账。小皇叔呢?”   “泽王陛下听闻您不允许任何人进,以为您要久留,便先走了,让奴才告诉您一声。”李公公说完,硬着头皮接过那卷有些的烫手的书,嘴角不禁抽了抽,但还是收进了怀里。   楚朝颐没什么反应,狭长的眸子依旧是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沉思片刻,才开口,“对了,让楚幺别跪着了,按照一等功勋给予赏赐。”   李公公有些没反应过来,方才还说要罚楚幺个终生难忘,现在怎么又说要赏?也不敢多问,只能说好,“奴才这就去通知楚大人。”   “还有,先皇留下来的那些术士方士道士,就是那群故弄玄虚说命里的,全都把他们召回宫,今日午后让他们都来见朕。”楚朝颐说的还是很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李公公,你觉得,人死后会有转世来生吗?”   “这,您不是一向不信神啊鬼啊这些的……”李公公记得楚朝颐最烦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登基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些迷信之人打发出宫,不禁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多嘴,赶忙道歉,“是奴才多嘴……”   楚朝颐并未对此生气,只是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像是在回忆什么。失神转瞬即逝,很快锐利的目光又专注于面前的道路,轻声说道,“无妨,朕原本是不信的。只是现在…好像有点信了。”   傅廿躺回塌上,只听见外面人群的步伐声渐远,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药童收拾好他打翻的屏风,关好撞开的窗子和弄乱的被褥,叹了口气。   今日可真是倒霉透了,先是被傅桢耍了一道,怀揣禁书又遇见楚朝颐,还差点像上一世那般被拴在榻上……最后还把药童连累的不轻。   伤好以后,还得亲自去承元殿领关于这本“禁书”的罪。   傅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今日简直是职业生涯的耻辱标杆。   往后的一段时间,因着傅桢说过有事不在,加上对镣铐的刻骨畏惧,傅廿难得老老实实躺在榻上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骨骼愈合,被允许可以离开太医院的时候,傅廿才松了口气。   右臂愈合的还算不错,神经没有损坏,太医院前,傅廿再三道了谢,又给了药童一个荷包,说是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才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太医院。   他回到熟悉的起居院,趁着上午大家都在外面当差,开始收拾自己落灰的的家当。   除了钱财之外,最值钱的就是值钱他找出来上一世藏在宫里的物资,暗器和易容用品什么的。最后满满当当收拾了一箱,再三检查没有漏下什么,傅廿才戴好腰牌,准备去承元殿报道。   刚给箱子落锁,傅廿便听见有敲门声。   “没锁,进来。”   门打开了一道缝,傅廿见是忍冬,主动说道,“今日上午没差事?”   “今日休息。听闻你终于从太医院被放出来了,便来看看。之前去找过你一次之后,我就被禁止进入太医院,还去了一趟重刑司,不过还好,查明之后陛下亲自下令放我回来,还给了一笔赏赐……话说那日那个人给你的是个什么腰牌,重刑司的人一直在审问那块腰牌的事情。”忍冬见了他,话匣子就收不住似的。   审问?   傅廿没急着接话。   那块腰牌上是师兄的字迹,只要见过师兄的字肯定毕生难忘,肯定认得这块腰牌到底出自谁手。   傅廿只能看得出来师兄和宫内的关系微妙,但又猜不透是哪种相互依存的关系。   有多了一件有待调查的事情,傅廿心想。   想到这儿,傅廿赶忙故作关心的问道,“重刑司的人没为难你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收到之后,夜里突然被叫起来问话,也是重刑司的人都来了……反正以后有人让你转交东西千万别拿,哪怕是同僚也不行,要给我东西干嘛不直接找我,你说是不是?”   忍冬点了点头,“没为难我。下次知道了。”   傅廿听到这儿松了口气,安慰嘱咐了几句,留了一点钱财给忍冬,又交代忍冬有事可以去找他,这才起身去承元殿。   这个时辰,承元殿的气氛还算轻松,应该是楚朝颐还在会见群臣议事,还没回书房。   傅廿找到掌事公公,把所有家当搬到指定的房间,回到宫女平日聆听教诲的房间,坐在桌前,等待着姑姑过来给他讲承元殿的宫规礼仪。   等姑姑来的时候,傅廿实在无聊,翻了翻桌上的书本,发现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看了一会儿,傅廿发现着实读不懂,觉得应该是正经书,又轻手轻脚的放了回去。   下人起居的地方说是在承元殿,但其实离承元殿的主殿还有很长一段儿路和好几座墙,如若不是有差事,绕着点路不存在会和那个男人,还有他的臣子们抬头低头相见的问题。   正思考着事情,傅廿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   窗户就在边上,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一道缝隙,向外看去。   “快点儿,把这些废稿都搬去烧了。焚烧炉在东边,你们做事能不能利索一点!”   傅廿看见熟悉的脸,好像是泽王身边的大侍女,叫绿倚还是什么,反正傅廿只记得她小时候被楚朝颐抱着举高高过。   “东边!都说了东边!待会儿陛下和泽王就要回来了。”绿倚不耐烦命令完,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不耐烦的匆匆往外跑。   废稿,焚烧炉……   那是不是有机会探查一番,会不会有楚朝颐写废的圣旨?   想到这儿,傅廿也顾不得今日自己是来听宫训的,赶忙起身,朝外走去。   抬着废稿的那两个宫女正小声嘟囔着。   “姑姑还没命令咱们,她怎么一天天的事儿这么多……”   “你刚来不知道,绿倚虽说是泽王身边的侍女,但其实也算是泽王府上半个小姐,烧废稿这种事儿她嫌脏,干脆只挑咱们这种不识字的使唤……”   傅廿跟在她们身后,清了清嗓子,尽量慢条斯理的问道,“需要帮忙吗?”   说完,傅廿看见她们同时转头,非常努力的挤出来了一个微笑。   他原本骨相就好,之前皮肉伤的伤痕好的七七八八,虽然长相凶了些,但并不影响本身长得好看。   “这……这是之前中元节武赛中胜出的那个连侍卫?”其中一个宫女看见了他的义肢,将信将疑的开口问道。   “正是在下。”傅廿抱拳低头,尽可能把语气放的乖且无辜,“前些日子因伤,一直在太医院。今日刚来还未开始当差,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想着……找姐姐们稍微讨教讨教。”说完,傅廿很努力想表现出来脸红,只是试了很多次,终究没成功。   出卖皮相这种事情…傅廿第一次尝试,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真的是连侍卫!”   傅廿瞥见她们有些脸红,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拜托你了,焚烧炉在东边。”   “谢谢。”傅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一些。   说完,傅廿又听着那两个宫女和他说了几句略微逾矩的话,勉强装作不懂的笑了笑。见她们走了,傅廿才抬头,揉了揉脸,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掸了掸方才被带着香粉的手帕触碰的衣服。   把纸筐搬到角落,傅廿才停下脚步,准备翻找里面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翻找的时候,傅廿有些心不在焉。   哪怕是废稿,传出去应当也是不允许的。尤其当朝天子是楚朝颐,主仆情谊没亏待他的前主。从种种事件来看,能看得出楚朝颐和傅桢的关系并不好。   翻了半天,果真,傅廿翻到了半卷扯碎的明黄色绢帛,只是上面的完全看不出来写过什么字。   看着面前的绢帛,收入囊中还是焚烧殆尽,傅廿有些动摇。   当初他背叛师门,也有和师父原本的矛盾因素前因作为铺垫。   但是现在,为了从傅桢身上得到还未落实的好处,对主仆情谊并无亏欠的前主进行伤害……真的值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2 23:43:41~2021-01-24 23:0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通宵一时爽一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思考片刻,良心动摇到底还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傅廿就想通了,上一世的恩怨在他死的那一刻已经彻底了结。   这一世除了关于那个替他种蛊的恩人值得他放在第一位考虑,别人都不值得。   最终,傅廿环顾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才把那半卷明黄色的绢帛收进袖子里,使劲儿的往里塞了塞,为了防止万一,还塞了些纱布,即便突然掉出来或是被揪出来,也有的掩饰。   收拾好后,他才搬着剩下的废稿朝着焚烧炉的方向走去。   烧过这些废稿后,傅廿也来不及回房间存放这半卷圣旨,急匆匆跑回听宫训的屋子,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前。   听宫规礼仪的时候,傅廿强忍住不打哈欠,尽量坐直,装作认真听的样子。   看着窗外时不时有人路过,傅廿开始盘算从承元殿溜出去,到内侍局需要多远。   内侍局有他要看的档案记录,而且守卫不算特别严格,他不想在这方面浪费钱拜托傅桢。   “连念,方才奴婢说的你都记进去了吗?”   正神游在外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教宫规的姑姑喊他的名字。   “都记住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   “都记住就开始抄写,不认字就依葫芦画瓢。”   抄写什么?   傅廿愣了一下,方才其实他一个字儿都没听,更别说知道要写什么。再说,字迹这种事情不会随着重生儿改变。   还好他应变能力不差,沉默片刻马上接道,“属下原先是认得几个字,但……”他故意没说完,目光低垂,看了看自己右臂的义肢。接着,便故作艰难的用义肢去抓笔,结果弄得墨汁满桌都是。   余光中,他看见姑姑抿了一下嘴,明显不满。   傅廿没说话,开始笨手笨脚的收拾洒在桌上的墨。   僵持间,突然,傅廿听见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姑姑,织局把新的龙袍绣好送来了,说样式已经给陛下过目,就差您去检查绣工针脚。”   “这就去。”姑姑一听有事,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宫规》,又转头对着收拾墨迹的傅廿说道,“认字的话就自己多读几遍,要背会记牢了,知道吗?”   傅廿点了点头。   “脑子再不好也不至于这点宫规要讲半个月啊……”   “休得聒噪,讲多久是你定的?”   “……”   听着她们的步伐声和说话声渐远,傅廿才松了口气。   确定人彻底走后,傅廿一刻也不再屋里待着,趁着屋外没人,迅速溜了出来。   此刻刚过午时,他印象中以往午时,楚朝颐用过膳会稍微小憩一会儿,并不会在御书房一直待着。   傅廿算着手上还差几卷圣旨才能和傅桢交代,今日从废稿里找到半卷已经是幸运,但明日后日可就不一定这么幸运。如若这么守株待兔,没几个月怕是凑不齐。眼下算着傅桢随时可能来找他,傅廿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上一世,大多时候楚朝颐处理政务,他就安安静静的在侧守着,随时待命。楚朝颐书房里的结构自然是了如指掌,比如练过的字放在哪儿,写废的东西放在哪儿,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关于圣旨,没加印的在楚朝颐眼中就是废稿,加过印的才会亲自焚毁。   一路蹑手蹑脚的溜到御书房附近,傅廿想先探一探里面有没有人在,确定没人,再找以前他经常出入的小道试试能否潜入。   夏日的中午热的吓人,傅廿趁着周围守卫松懈,没怎么费劲就溜到了书房后方,伏在地上,尽可能屏蔽外界干扰,认真去听去探里面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刚伏下./身,傅廿就听见什么瓷器清脆的声音摔碎在桌子上,又重重的掉在地上。哪怕有地毯作为缓冲,还是能从外面感受到轻微的共振。   这个时辰,楚朝颐不吃饭吗?傅廿心想。   如若楚朝颐一直在书房里待着,他肯定是没机会溜进去的。   “您不能听点劝吗?昨日又去城郊……您明明知道您几乎是去一次就要病一场,这次是臣看见了,没看见的时候您是不是还溜出去过更多次?前几日方士道人全请回宫,都已经算出来他转世的大概位置,只要那个村里有生命诞生,无论是人是牲畜,都接回宫……”   “咳咳咳咳咳……”   “绿倚!再去端药……”   正殿的隔音效果不错,即便是傅廿多年练出来的听力,贴着地面也只能听见一部分争吵的内容。   只知道楚朝颐大概是又去……他咽气的地方看了看,而且旧疾似乎有复发迹象。   傅廿又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只能听见泽王在单方面发火。楚朝颐则是连还嘴都懒得还,除了偶尔咳嗽两声,一直不说话。   看来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御书房,傅廿悻悻的站了起来,打算去内侍局先探探情况。   内侍局来往人杂,只要有腰牌,进去倒是不成问题。   到了门口,傅廿看着人来人往,便试图往里混。   “你,干什么的,腰牌?”   傅廿老老实实掏出他的腰牌,气息沉稳的编道,“奉命来取东西,具体取什么……让我找找那张字条。”傅廿说着,就装模作样的开始掏袖子。   “行了行了,进去吧进去吧。”   傅廿拿回腰牌,低着头,匆匆把袖子拉好盖住义肢,朝着内侍局里面走去。   进门倒是不难,但各个库房门口都有侍卫把守,必须出示相关证据才进得去,而且大多宫女都是来取完东西或者问完话就走,基本不逗留。   傅廿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关于档案和记录的匾牌,而且有好几处库房的大门都是紧锁着,且后面还有内院,不对外开放。   逗留了一会儿,傅廿就发现有侍卫一直在看他,便顺着人潮匆匆离开了内侍局。   看来关于天子的记录,应该就在那些紧锁的库房和内院之中。   白日人多眼杂,傅廿决定今天晚上再来试试运气。   回到承元殿,傅廿原是打算再探一探御书房是否有人,结果还没绕道御书房,远远地,就看见从厨房的方向,有一排人拎着食盒朝御书房走去。   傅廿见此,也不白费力气了,干脆掉头回房间,先把早些时候弄来的半卷圣旨藏好。   承元殿的住处虽说比以前那处宽敞,但隐私却是没有那么强。   他在东屋,同僚在西屋,中间虽说隔着一间主屋,但也只有屏风作为隔断,而且白日要敞着门,为了防止私藏禁物。   傅廿正掀着褥子,把那半卷圣旨往床缝里塞,突然,察觉到屋外有脚步声。   他下意识把床褥放下,警惕的回头。   过了几秒,傅廿才看见有人进来。   “李公公。”傅廿见是李公公,赶忙低头。   “不巧打扰连侍卫了,陛下传您去正殿,说是见着您从太医院出来了……”李公公说到这儿,面色有些为难。   傅廿马上意识到,应该是上次那本禁书的事情。楚朝颐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不算他的账,不禁低头,“属下知道,多谢李公公。”   “陛下一向仁慈,之前也查出来过这种事儿,如若只是藏这等禁书,并没有私通之实,一般会小罚一番,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您好好把握。”   “多谢李公公。”傅廿说话的时候,依旧不敢抬头。   跟着李公公走向正殿的时候,傅廿攥紧拳头。   那日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   最关键的是,他也不知道那禁书里到底都有什么。除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应该不会有能表明傅桢身份的内容吧?   傅廿跪在正殿等待审判的时候,一直在担心他联系傅桢的事情败露。   倒不是害怕惩罚,只是怕因此被逐出宫,再也解不开上一世死都没解开的困惑和心疾。   跪在正殿的时候,傅廿一直听见书房那边有争吵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内容。   他盯着地板,听着书房争吵的背景音,又想起来早些时候听到的那两句话。   看来,楚朝颐是真的没忘了他这号人。   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楚朝颐,居然会把那些方士道士全部召集回宫,找他的转世……还频繁去他咽气的地方查看,寝殿内还有一个照着他雕刻的“假人”。看到楚朝颐有意保留着他存在过的痕迹,傅廿其实看着也挺不是滋味。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就是莫名的有些酸涩,甚至起过同情楚朝颐的情绪。   甚至有的时候看着楚朝颐那副可怜的疯态,傅廿甚至想过主动走到楚朝颐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看,我活的好好的,我回来了。”   不过在想起来上一世被软禁在寝殿,像狗一样被拴着,甚至……的时候,这些多余可悲的怜惜和其他复杂的情愫,就会烟消云散。   跪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御书房那边的争吵声一步步朝着正殿的方向越来越大。   还是和之前一样,泽王一股脑的说,楚朝颐默不做声。   说的事情都离不开楚朝颐的身体状况,以及劝着楚朝颐尽早纳妃续后。   争吵声到了正殿门口,泽王见有外人,这才有了收敛的意思,“反正纳妃的事情必须尽快定下,亏臣还活着,如若您的长辈们真的死绝,您便是楚家的亡国之君。”   纳妃?傅廿听的一清二楚。   也是,楚朝颐这么大了,之前未婚娶是因为根基尚未稳定,娶后……娶的是个假人,更像是堵住悠悠众口。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一国之君理所应当做的,也不是他应该管的,但听到“纳妃”这两个字,心脏的位置还是条件反射的揪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可说:   廿崽你忘了你们早就拜过堂成果亲有过夫妻之实了吗=-=有你就够了呀怎么会再容得下别人。   万分感谢在2021-01-24 23:02:10~2021-01-25 23: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间小酒糖、通宵一时爽一直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间小酒糖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羽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揪心的余悸还没过去,傅廿听见一直默默挨训的楚朝颐终于肯开口回应。   “说了半天皇叔也累了,前几日朕尝着新到的清茶不错,待会儿让茶房沏一些给皇叔也尝尝。这会儿还有其他事,恕不能继续聆听您的教诲。”   “您现在要做什么?”   “上次抓内贼的时候顺道又抓出来了个藏禁书的,记得这本禁书朕有给皇叔看过——”   “臣知道了。”泽王听了一半儿瞬间顿悟,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人,瞳眸收紧,一动不动。   傅廿虽是一直低着头,但还是能感觉到泽王在看他。   平日里泽王算得上温润和善,这是第一次傅廿被他看的不太舒服。   “所以可以请皇叔先出去吗?”   “……”泽王站着没动。   “皇叔不必盯着他看,之前您擅自借朕的名义委书‘那个人’,调查关于他的事情……朕只是懒得过问,也知道皇叔在担心什么。”楚朝颐说完后,也顺着泽王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跪的端正的人,“这样吧,朕答应您,如若今年国运尚且顺利,纳妃的事情最迟年前提上日程,如何?”   这句说完,果然听见泽王的脚步声迅速出了殿外。   傅廿依旧没动。   最迟今年冬季就会考虑这件事……他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楚朝颐拴上正殿的门,朝他走来。   “属下参见——”   “不必多礼,”楚朝颐没等他说完,淡淡的打断道,“书谁给你的?多少人传阅过这本书?除了这本,手上还有别的禁物吗?是否和同僚,公公或是宫女发生过类似书中的举动?”   傅廿听到这儿,嘴角不禁抽了抽。   “朕一向仁慈,如若只是私藏禁书,初犯一般都是扣除月例,禁闭反思,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至于送去刑司或是逐出宫。”   傅廿咬了咬牙,沉默片刻回答道,“回陛下,书是捡的。不知道是否有人传阅过,未曾和别人……”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感觉到气血一点点涌上耳垂,才艰难的继续道,“未曾和别人发生过…书中所写之事。”   “哪儿捡的?夜半三更不惜拖着伤去捡,是谁给你托梦了?”   傅廿没接话,心里默默演算着合适的回答。   沉默良久,傅廿实在编不出来能骗过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语。   “属下真的是捡的。”   “包庇按照狎昵私通的罪名算,”说完,楚朝颐没再理会他,朝着殿外喊道,“来人,直接把他——”   狎昵私通,这罪名足够他带着镣铐走出这九重门。傅廿见此,没等楚朝颐说完,赶忙打断,“陛下,听属下狡辩!”   “不,听属下解释。”意识到自己说错,傅廿赶忙又补了一句。   果然,楚朝颐停下脚步,回头睥睨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   “当,当真是捡的。当时属下出太医院的确是…试图会见某个宫女,结果对方爽约,垂头丧气回来的路上正好见到了这本禁书。当时借着月色看了几眼,便匆匆收入怀中。”傅廿知道私通未遂的处罚会轻很多,“属下真的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完狡辩,楚朝颐面不改色的继续问道,“原本是要见谁?叫什么,现在让人把她抓过来对峙,到底有没有做淫/.乱宫闱的事情你们一对便知。”   “属下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当差,她只说了时辰和地点让我等着。”面不改色的编完后,傅廿久久没听见回应,“即便见面,也只是单纯心生欢喜,万万不敢做出苟合之事,只要能自证清白,属下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傅廿听见楚朝颐的脚步声在慢慢向他靠近。   直到还剩一步之遥的距离,傅廿才看见面前的男人停了下来。   “如若有私通之实,肯定会有迹可循,朕也不是无理小人,”楚朝颐说到这儿,刻意顿了一下,“把衣服脱了。”   傅廿:?   最后一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说过不是无理小人,下一秒就让他脱衣服,这么伤风败俗吗?   傅廿也不敢问,毕竟好不容易忽悠对方听下去他编下去蹩脚荒谬的剧情,迟疑半晌,还是默默的拆掉束腕和束腰,脱掉外衣后,一把扯掉了里衣的系带。   把衣服扔在地上后,傅廿依旧在地上跪的端正。   “全部。”刚脱完上半身,傅廿又听见头顶的声音发话,“处理好之后,面对墙壁站着,检查完之前,不准出声。”   傅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卸掉身上除了义肢之外所有的衣物,傅廿想通了,他又不能像宫女一样,有处子之身可验,只能从身上是否有痕迹来判断。既然肯验身,说明楚朝颐大概率是信了他的说辞。   面壁站着的时候,傅廿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暂时不会被拖到刑司赶出宫。   ——只是他不知道,现在他的背影是怎么展示在别人面前的。背后的线条流畅,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尤其是那个浅浅的腰窝,时时刻刻都在勾人伸手一探究竟。   刚没松口气,傅廿就感觉到熟悉的指尖,触碰上他的后颈。   指腹上的茧子触感有些粗糙,先是摸过后颈温软的皮肤,又无声的绕到前面的喉结。   傅廿屏住呼吸,尽量摒除脑内的杂念,闭上眼睛。   指腹在喉结上摩挲了半天,傅廿才听见颈后低沉的嗓音开口,“很好。最可疑的地方没有痕迹。”   紧接着,傅廿感觉到手指缓缓的向下移动,移动到心口前的皮肤,傅廿死死地咬着牙逼自己不要乱动。   如若换成别人,他能保证从头到尾面不改色。   可是熟悉的手,熟悉的呼吸,混合着上一世的记忆,傅廿不但不能面不改色,甚至……   感受到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一动到腰间,傅廿咬牙咬得更死了几分。   “这处是剑伤吗?”   腰侧,那双手的手久久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傅廿不敢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他看不见背后的楚朝颐是一副怎样的神色看着他,只能感受着那双熟悉的手,肆意在他身上“检查”。   最终,傅廿还是抑制不住重的过分的呼吸,只好张开嘴,大口大口的换气。   感觉到那双手触碰到了腰窝,傅廿没忍住,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结果这么一躲,不但没躲掉,那只手反倒摸的更加光明正大,非要在腰窝处仔细徘徊。   傅廿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愈发加重,竭力试图控制住发颤的左腿。他也是人,身上也有碰不得的地方。   “是刀伤……别……”最终,傅廿实在忍不住,小声开口道。   结果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突然捂上他的嘴。这下好了,别说说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噤声!”楚朝颐低吼了一声。   “别发出声音,也别让朕看见你的脸。”   “……”他说不出来话,连挣扎都不敢。   楚朝颐见面前的人发不出声音,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触摸着满是伤痕的皮肤,自顾自的喃喃念叨,“腰窝这处,是刀伤?像是剜出来了一块肉……”   “这处也是刀伤,什么刀能划开这么深一道口子……”   “还有这处,像是弩/.箭的痕迹。”   因为嘴被捂着,傅廿发不出声音,连呼吸也受阻。   到了最后,周围的声音都是虚的,只能用拳头抵在墙上维持平衡,所有的触感都集中在皮肤上被触碰的神经。明明室内又有冰块和水缸降温,但额前背后还是冒出来了许多汗珠。   “……的确没有检查到和别人苟合的痕迹。朕姑且相信你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如释负重的听见背后的男人说出这句话,随即,一直逗留在他身后的手终于作罢,捂在他嘴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傅廿大口大口的换着气,目光渐渐恢复清明。   “不过,”刚没换几口气,傅廿又听见背后的男人发话,这次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侧,甚至还有几分慵懒,“连侍卫,朕没叫姑姑进来搜你,就是念在你这个年纪经历充沛,如若让女性或是说话阴柔的公公来查你,容易再闹出尴尬,这才亲自动手……”   傅廿自然是不肯接话。   只是低着头,攥紧拳头,尽量不去注意耳边吹来的气息,试图背诵剑谱刀谱打消杂念。   完了……   沉默间,感觉到耳后的呼吸声还是没有挪开,甚至多了几分粗重沙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第34章   听着背后的呼吸声愈来愈重,傅廿不禁有些紧张。   如此失礼,几乎是对天子的亵渎……   他顾不得多,赶忙想捡起地上的衣服。   只是还没弯腰,腹部就被有力的臂膀抄了—下,强制让他站立。   “谁允许你动的?”   还没来得及回答,傅廿只感觉到背后的力量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压着的他的肩膀,连动弹的余地都没。   傅廿下意识的想挣扎,却是被压得更死。   “原本让你进承元殿,就是因着你这双手脚断的是地方,性子也沉闷,不发出声音时背影还算讨喜,平日远远看过去是有那么几分像……一位故人,”楚朝颐眯起眼睛,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极为不善,“如若不是你有这幅背影,你以为为什么会容忍你多次违反宫规?试图携王妃私奔,打伤亲王,调/.戏泽王侍女,抗旨不遵,随便哪一项都够你的死在重刑司的。此次私藏禁书,加上搜身不仅反抗还敢——”   傅廿慌忙解释道,“属下只是紧张,并非有意对您无礼,无论是谁——”   话没说完,傅廿感觉到那只大手又—次捂了上来。   比上—次的力道更大,除了愤怒,还混合着其他情绪。   紧接着,令他意想不到的触感袭上全身。   大脑空白的感觉渐渐过去,傅廿才渐渐反应过来。   楚朝颐怎么会替别人做这种……   “不管是谁都会让你这幅样子?”楚朝颐听到这儿,又把手捂紧了几分,—脸凶相的问道。   这点力道,如若他有意挣脱倒也能挣脱,但肯定会打伤楚朝颐。   到时候殿外的侍卫进来,见他衣冠不整的打伤天子……傅廿强撑着不太清明的脑子,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点完头,感觉到禁锢又紧了几分,赶忙试图摇头。   可不管是摇头还是点头,似乎都不是正确答案。   荒谬的事情并没有停止。   无论这只大手怎么用力捂住他的嘴,他还是不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耳侧传来的呼吸声明显重了许多,“不过也好,原本还以为你既然有胆子和抢亲私奔,还以为你个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如若名节被辱,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声音断断续续的入耳,傅廿只能从指缝里多争取—点呼吸的余地。   “其实朕早就想让你做—些侍卫本职之外的差事,只是之前念及你心有所属,不愿做曹贼之事……”说到这儿,楚朝颐刻意停顿了—下,锐利的目光似乎多了—丝别的杂念,“没想到反倒是朕多虑了。”   傅廿听着这些不堪的话语入耳,无力反驳。   熟悉的呼吸,声音,手掌,和体温,无论哪一样,都足够让理智瓦解。   呼吸也不顺畅,傅廿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的可怕,眼睛里的水雾渐渐模糊了视线。   他不断的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能再在御前……做出更失礼的事情。   但傅廿到底是人,几次忍耐下来,无论再怎么掐手心,疼痛神经也渐渐不是那么灵敏。   最终,痛觉渐渐远离,无声之中,傅廿死死地掐着手心,面色的惊恐还定格在瞬间,不管怎么控制,躯体都会小幅度的颤抖。   大脑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呼吸顺畅了许多,身后的禁锢也松开了。整个人不禁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换着气。   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傅廿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笑,有些瘆人。   他胡乱抓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匆忙套在身上。   正在系束腕的时候,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傅廿下意识想躲,稍微一动,后脑勺正好撞上了么。   “自己弄脏的自己清理干净。”   背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对方的意思。   傅廿没说话,迅速从身上翻找出来一块干净的纱布。   “没让你擦。”楚朝颐慵懒的提醒道,又把自己的手往他唇边凑了凑,“舌头。”   看着和印象中那个有些相似的背影,乖乖的跪在地,身体的颤栗还没止住的样子,楚朝颐看的有些出神。   沉默片刻,楚朝颐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自顾自的找了—条帕子,不断的擦着手。   突然不用他清理了?   傅廿意识到身后男人的离开,内心窃喜了—下。   他没说话,依旧跪在地上,沉默的整理着衣衫。   穿好衣服后,傅廿依旧跪在地上,脸上的热潮已经尽数褪去,除了头发稍有不整,外表已经完全看不出方才发生过怎样荒谬的事情。   “感觉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傅廿怔了—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么疾病。   楚朝颐问他……感觉?   傅廿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会错意,不敢作答。   “说话。”楚朝颐又督促了—句,语气似乎比方才明朗了不少,心情似乎不错。   傅廿猜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方才恨不得杀了他,现在又问他……   “惶恐。属下惶恐。”傅廿思量许久,才开口。   “只有惶恐?”楚朝颐追问道。   问完,迟迟没有回应,只能看见跪着的背影攥紧拳头。   “下次再传你来正殿,记得提前戴好面遮,藏好声音。禁书早就替你烧过了,这次就不多罚你,若是再有下次……”   后半句,傅廿迟迟没有听到楚朝颐继续说下去。   沉默对峙半晌,传来的是楚朝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确认正殿里没有第二个人时,傅廿才将信将疑的回头瞥了—眼。   楚朝颐果然走了,只是正殿的大门还关着,通往书房的侧门倒是开了,楚朝颐应当是从那儿出去的。   傅廿再三确认只剩自己—个人,才蹑手蹑脚的站起来。   他记得正殿有几处藏密诏的地方,只不过上—世楚朝颐似乎没用过这些暗阁,当然,也可能是瞒着他罢了。   傅廿还是决定探查一番。   他迅速的搜查过所有他已知的暗阁,果然,除了蜘蛛网,么都没摸到。最终只能悻悻的离开了正殿。   这个时辰大多人都在当差,傅廿回到起居的院落,整了整方才弄乱的头发。   不久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如同上—世—样,傅廿猜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上—秒还恨不得把他掐死在正殿,语气凶狠。下—秒又带着笑意问他感受……甚至还有下次。   漱过口之后,傅廿才松开左拳,看了看掌心扯下来的那一块布料。   是楚朝颐身上的龙袍。   也不是他有意要扯,只是回过神来,这片碎布就已经在手中。   傅廿将那块—小块儿布头贴近鼻尖,像犬一样嗅了嗅。   “疯子,果然还是疯子。”傅廿自言自语道。   .   回到御书房,楚朝颐喝了口茶,自顾自的点上香炉,又再三用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手,才喊道,“楚幺。”   即刻,屏风旁边就多了—道身影,“陛下有何吩咐。”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熙王妃乔氏的下落打听到了吗?”楚朝颐—边摆弄着香炉,面无表情的问道,“到底是家弟的爱妃,流落在外,传出去丢皇家的颜面。这么久了,还没结果?”   “回陛下。目前只能查到在京城外的河口失去踪迹,犬只也查过了,气息的确是到河边没的。根据附近居民所说,并未见过陌生女子经过,河水水流常年平稳,河道平整,打捞半月也未见任何尸首。原本判断是投河自尽,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更像是……向南水遁。”楚幺低着头,实实的说道。   屋内的熏香很浓,楚幺被呛得想咳嗽,思索着很少见书房里会点这么浓烈呛人的熏香。   ‘“水遁?”楚朝颐对这个结论明显感到意外。   “对,水遁。不过具体着岸地点,属下暂时未找到。”   楚朝颐沉默片刻,才蹙着眉,开口质问,“熙王妃乔氏,娘家经营织坊,世代住在京城,家境尚且算得上富裕。可是京城并不临水,加上乔氏从小体弱,—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一个病弱女子,踏着小脚,能不动声色逃出京城已经是奇闻,就算她读过书,聪明过人,能知道水遁,水流不湍急,但是从小体弱多病,养在京城里的小姐能会水吗?能敢这么做吗?”   楚幺:“……”   楚朝颐:“再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真照你这么说,气息在河边断了线索,她要么是溺死在水里,要么……从—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逃,肯定有同谋。” 第35章   离上次在正殿里的荒谬失态已经过了快一周。   这一周,傅廿老老实实的听宫规,干活,除了偷偷潜入过一次御书房,拿了几卷未书写过的绢帛,洒了些墨做旧准备交差,其余时候都老实不像话。   当然,这一周……楚朝颐也没再传过他。   有几次当差碰面,两个人依旧是形同陌路,即便无意对视,楚朝颐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   从那次突发的事件,傅廿大概明白,上一世他的死应该对楚朝颐还是有所打击的,不仅仅是看门狗死了这么简单的悲伤,可能还有一个听话的床/.伴离开的悲痛。不然着实解释不通,寝殿里放着假人,又命令他不能发声不能露面,只能用一副“讨喜”的背影,去……   总之,傅廿摸清楚了,只要这幅背影还在,楚朝颐就会对他平日的品行有很大程度的纵容。这是好事,可以好好利用换取想要的信息。有必要的话,傅廿甚至还会模仿上一世的自己,换取更多利益。   入夜,傅廿刚拆下白日的装束,准备躺下。   突然听见窗边有声音。   傅廿打开窗,发现是一只黑色的雀鸟,不断的啄着窗沿。他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傅桢找他,也顾不得睡觉,赶面手蹑脚的翻出这些日子寻来的圣旨残章,收进衣服,出了屋子。   转眼入秋,夜里已经有些凉意,秋风吹过树叶的的声响,正好能掩盖大半脚步声。   跟着黑色雀鸟的爪印,傅廿一路绕出承元殿。   爪印最终停在一处假山前,傅廿快步上去,在山顶的亭台,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傅桢和以前一样,偏好月白色的长袍,头发束的很低,外表乍一看整个人温和明朗。   只不过这次傅桢周围多了一点酒气,虽说不难闻,但隔着数步之遥还是能清晰的闻见。   “属下见过大人。”傅廿行过常礼,赶忙从怀中掏出来这些天的成果,递了过去,“属下无能,只找到了一些残章,并无太多陛下的亲笔字迹,也无完整的卷章。”   双手呈上这么多日的成果,傅廿一直低着头等着对方接过。   等了很久,他才见傅桢转身。   只见傅桢并没有接他手上的东西,叹了口气,“何止无能,简直废物。”   傅廿没反驳,依旧保持着呈献的姿势不动。   即便楚朝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不会为了另外一个更不好的东西去偷楚朝颐这个一般不好的东西的物品。   “上次在我府上行窃不是挺厉害的吗?胳膊断了都拦不住你的行动,怎么换到承元殿就不敢了?还是说,觉得我好糊弄,压根没把这件事儿放心上?”   “属下谨遵大人指令。只是……实在无能。”傅廿尽可能装的无奈一点,“上次只是属下好奇,之前并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书册……所以擅自动了大人的东西,并非有意行窃。”说到这儿,傅廿不禁又回想起那本禁书惹的祸,不禁蹙眉。   说完,他听见傅桢嗤笑了一声,“既然并非行窃,那我也不计较。看完了就还回来。”傅桢说完,朝他摊着手,示意他还东西。   “那本书…不在了。”说完,傅廿咬了咬牙,“搜查检举的时候被发现,书籍已经烧毁,还差点因此入重刑司。”   “这样。”傅桢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沉默良久,傅桢又叹了口气,“罢了,原本这次就是想探探你的能力。没想到不仅能力不行,心也不诚。”   “属下绝对忠心——”   “少来,你糊弄不过我。”傅桢冷冷的打断,“能看得出来,你是压根就不想去偷,没把我交给你的任务放在心上,根本不愿忠心于我。甚至连之前答应过的,不能离那个老狐狸太近,你也压根没听进去吧?”   傅廿:……   “以那个老狐狸的性子,如若从下人手里收到这种狎昵之物,驱逐出宫都算轻的。然而你什么惩罚都没收到,如此受到重用……也的确没有投靠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的必要。”傅桢难得脸上没有笑意,说完之后,又叹了口气,目光低垂,看着地上凹凸不平的瓷板,“也怪我非要在每卷禁书书中都藏字条的毛病,主要以前我的□□好奇这些禁书……”   傅廿还是没说话,默默把那些圣旨残章收了回来。   原来每卷书中都有吗?这么说来,是他自己莽撞偷错。   沉默间,他突然看见眼前的傅桢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呼吸断断续续的,即便再隐忍,也掩盖不住抽泣的声音。   师兄…怎么哭了?   傅廿心里一惊,他印象中师兄一向好强,从未为了什么事流过泪。怎么就突然哭了。   “抱歉。钱的事情……其实原本其实也没打算收你的钱,只是觉得你像我曾经那个师弟,就是去给老狐狸做走狗的那个师弟……之前说烦他厌他,都是假的,”傅桢说到这儿,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泣声,喘了好几口气,才接着开口,“他,他从小用过的短刀、义肢、书本,我……我都收着,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给别人做走狗,从来没想过我们会真的分道扬镳,当时一气之下给了他一剑……更没想到,他会曝尸荒野,连墓都没有,最后一次交手,竟是永别……”   后半句傅桢没说完,缓缓的蹲下,一开始只是抽泣的厉害,哭的还遮遮掩掩,慢慢的,索性不再掩饰,一边念叨着“抱歉”,一边失声痛哭,“他死后,我才得知,他活着的时候试图寻找过我,只是那个时候我在疆外,他至死我也没来得及和他道歉,告诉他是师兄错了,那一剑不求原谅,哪怕刺回来……”   傅廿攥紧拳头。   上一世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失态,更没想过,师兄会后悔给他一剑,甚至还收着他小时候的东西,还会在他死后……为了他泣如孩提。   有那么一瞬间,傅廿挺想承认,承认是自己回来了…告诉师兄那一剑是他背叛师门的惩罚,是罪有应得。   缓了好一会儿,傅桢才继续呜咽的哭道,“之前催着你还钱,不过就是想找机会多看看你……就像看见我的小师弟,好用自我欺骗的方式,弥补一点心里的愧疚。对不起,让你做为难的事情了,如果没遇见我,你的仕途肯定比现在顺利,也应当是一位名垂青史忠臣,抱歉,真的抱歉……”   但理智还是制止了傅廿这么做。   至少要先把替他种蛊的恩人找到,在宫里调查完上一世的遗憾,才能和师兄坦明身份。只要还在宫里生活一日,他就必须以“连念”这个身份活着。   不然之前做的那么多事情,全都白费了。   “大人……您别哭了。”末了,傅廿才苦涩的开口,木讷的安慰了一句。   傅桢充耳不闻,甚至哭声越来越大,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极了无助可怜的小动物。原本就温和的眉目,染了泪水,甚至能让人生出几分怜爱。   傅廿转头,没再去看。但小时候和师兄经历过的一幕幕,不断的涌现在脑海里。   原来分道扬镳之后,师兄也是后悔过的。   看着面前缩在地上恸哭的傅桢,傅廿三思后,最终还是蹲下/.身,从袖子里找出干净的纱布,递了过去。   “您别哭了。”到头来,傅廿还是只能无力的安慰道。   只见傅桢一边含糊着道着谢,一边接过纱布。   “属下先行告退。”傅廿说完,便匆匆离开。   看着师兄那副模样……再待下去,傅廿难以确保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当场相认。   回到房间,傅廿换下了沾染酒气的衣服,坐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如若傅桢再骂他几句废物,他也认了。   偏偏一边哭着,一边给他道歉,又一边念叨着已经死了的“傅廿”……   眼见着明月当空,夜已过半,傅廿就是心烦意乱的睡不着。想起来师兄哭到喘不上气的样子,无名的烦躁和自责就会占据睡意。   次日晨间有差事要做,最终傅廿还是顶着一夜未眠的烦躁和困意,爬起来去院中打了盆冷水洗了脸。   早差的时候,傅廿强忍着困意,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回想昨夜的事情。   终于熬到换班,他才敢打哈欠。   往起居的院落回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刚刚下朝的楚朝颐。   身上还穿着朝服,面色冷峻的和身边的泽王说着话,身后的公公侍卫自觉远离五步开外,不难看出是有要事商议。   傅廿停下脚步,侧耳附在墙上。   他从小就有被刻意训练过听力,自然是要比旁人好上不少,只有周围有可以传导声音的物体利用,想偷听正常音量的谈话还是不难的。   “……”   “……”   只是楚朝颐性子多疑,声音很小。泽王回答的声音也不大。听了半晌,傅廿只听见似乎提到了“遥月门”,就是他的师门。   傅廿只能干着急。   突然,楚朝颐的声音突然加大了不少,语气不善的低吼了一句,“突然病倒?那个姓傅的死了更好,遥月门那个阴魂不散的地方早就该散了。写信是指望从宫里拿到药材?还是指望朕给他送挽联?” 第36章   傅桢怎么了?   听到师兄的名字,傅廿滞了一下,赶忙又凑近了一点,试图听到更多。   “药材就别想了。送他挫骨扬灰倒是不介意。”   “……”   “……”   见到楚朝颐和泽王似乎准备挪步,谈话依旧没停,傅廿为了避免被发现只能匆匆离开,没再继续听下去。   回到起居所,原本他打算补眠,这一下也彻底没了困意。   他不知道他死的这段时间里,楚朝颐和师兄发生过什么过节。也分不清方才楚朝颐说的是气话,还是师兄真的出了什么事。   昨夜师兄失声痛哭的画面还在脑海里久久萦绕……   那么要强傲气的一个人泣如孩童,原本就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再从别人口中听出重病的消息,加上是曾经的师兄,曾经在师门中最照顾他的人,若能放心的下,那才是假的。   傅廿决定再打听打听,如若事情属实,他肯定得溜出宫去看看。   夜晚,傅廿熬到楚朝颐从御书房出来,回了寝殿,泽王也去了偏殿休息,这才敢接近御书房,试图趁着换班的空隙溜进去。   楚朝颐休息的时候,守卫主要集中在寝宫附近,御书房会相对放松警戒。   溜进去的时候,书房漆黑一片,连月光都吝啬的很。   傅廿不敢点灯,只能摸黑走近楚朝颐平时放奏本的地方,从新的奏本里翻找,看有没有师兄的笔迹。   上一世,傅廿记得楚朝颐永远是把未阅过的新奏本放在最左边,可是傅廿翻了又翻,发现左边奏本的日期杂乱无章。   翻了一圈,毫无收获,傅廿只能把奏本又堆了回去,去找楚朝颐批阅过的文书。   这一次,依旧毫无收获。   傅廿不甘心,又看了看书桌上带锁的匣子。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这个匣子是楚朝颐用于放相对重要的奏本和书信的,但不是最机密的国事。傅廿迅速转开锁盘,打开了匣子。   里面放着很多书信,从纸张看来,都不像是最近写的,应该已经写好有些时日。   傅廿顾不得多,捡起来一张,借着幽暗的月光查看。   【腊月初三,阿廿南下的第一个冬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回来。】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发霉,能看出来已经有几年了。   傅廿的手稍微抖了一下,继续往下翻。   【腊月二十九,开春以后国运若是尚可,计划南下,借巡视之名见见阿廿,不知道他过的如何,是否愿意回来。】……   傅廿记得自己南下的次年春日,北疆爆发了战事。原来刚离开的时候……楚朝颐计划过找他吗。   傅廿跳过这些有的没的,翻到左边看起来最新的信纸,拿起来看。   【芒种,真好,阿廿又回到身边了,怎么抱他都不反抗,缠绵多久他都愿意,再也不会乱跑了,只是不愿意说话。】傅廿看到这句话,不禁蹙眉。   纸条上都是没写年份只写日期,但从纸张的新旧程度上,能分辨出,这张绝对是在他离宫之后写的。   傅廿寻思着他上一世离宫后,就没再回来过了。   抱着疑问,傅廿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找师兄的笔迹,又不禁往前翻了翻。   【不管怎么亲吻,阿廿都不反抗。只是身上好冷,怎么抱着都暖不热。】【以前阿廿喜欢的桂花藕粉,现在不肯吃了。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赌气不吃饭?】【阿廿还是不愿意说话,可能还需要好好哄哄。】【阿廿身上的烙印还在,腰牌还在,连心蛊也在,把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就好,皇叔凭什么要抢走阿廿去埋在土里?】越往前翻,日期越接近他死去的那天,傅廿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也一点点拧紧。   这……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师兄调侃过寝殿里的那个“假人”,说楚朝颐的癖好令人不敢恭维,原先可比抱着假人恶心百倍。   一瞬间,傅廿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   可是楚朝颐脑子再不正常,也不会……疯到这种地步吧?加上芒种,天气已经开始热了,生肉放置在室外,几个时辰就会有异味,更何况那么大一个人……   傅廿赶忙打消掉这个念头。   刚想继续往前翻,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赶忙胡乱把箱子扣好,跃上房梁。   不一会儿,就见着李公公带着宫女,挑着灯进来,先是把书房的灯点上,换了熏香,才对身后的宫女说道,“一刻钟时间,收拾打扫好,热茶倒上就下去,别让陛下看见你们。”   傅廿在房梁上屏住呼吸。   避开宫女的目光逃出去并不难,只是方才,那些手信看到一半,没看完,着实难受。   出了御书房,天还没亮,傅廿赶忙回到房间,躺在塌上大脑一片混沌。   对了,师兄还说过,他死了以后连墓都没有,甚至宫里的人都不能提他死了这件事。   他原本以为是楚朝颐因为他离开的愤怒,死了也不想让他入土为安早升极乐,更不想花钱替他修建坟墓。   现在看来,傅廿对他没能入土为安这件事,有了新的、大胆的见解。   今晚再偷进一次御书房,一定要看完那盒手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此之前,先出宫去看看师兄,傅廿心想道。   下午傅廿完成一天的差事,趁着宫门还没下钥,溜出了宫。   他没家人,没朋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出宫,所以哪怕宫门还开着,也得偷偷摸摸的。   一路从皇城跑到傅桢的府邸,太阳还没彻底落山。   这次傅桢府邸周围没有那么多禁军驻守,傅廿难得敢走了正门。   院内还是冷清的很,也不知道是入秋还是什么原因,院内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阴冷。   他轻车熟路的走进主屋,还没去摸地下暗室的入口,就听见卧房传来沙哑的声音。   “谁?”喘息的声音很重,声音完全听不出以往的清澈。   傅廿赶忙掉头,朝着卧房奔去。   只见一直以来,人前风流倜傥的傅桢,正无力的躺在塌上,额前的毛巾散乱,手边的水盆也有干涸的趋势。   “大人,是属下,连念。”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走近。   傅桢低吼道,“别过来!”   “……”   “谁让你来的!滚!”低声咆哮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无意听闻大人疾病缠身,无人指使,属下自己偷偷溜出宫的。大人与我有恩,于情于理,属下都应该来看。”傅廿没理会对方的咆哮,自顾自给水盆添了水,重新打湿毛巾拧干,又倒了杯水,用手试了试额前的温度,“大人可吃过药——”   还没说完,傅廿只见傅桢一把把他手中的水打翻。   “滚。说了让你滚!”吼完,傅桢用手无力的按着心脏,向着榻内蜷缩。呼吸时缓时重,偶尔还自暴自弃的使劲儿掐心口,恨不得把皮肉掐烂才是,“还是说是那个老狐狸让你来看笑话的?或者看着我怎么死?”   傅廿没动。   心口剧痛,痛到神志不清的程度,偏偏无法昏睡过去,高热,全身无力,这种状况,很像他上一世毒发的时候。只是后来有了承命连心蛊缓解,又有名贵珍奇的药材续着养着,毒发时才不会这么痛苦。   现在傅桢的情况,真的很像他上一世毒发的症状。   难不成……当初是傅桢替他承的蛊?   傅廿想起来当时傅桢痛哭流涕,呢喃忏悔的样子。还说一直收着他小时候的东西,并且很想他。如若是傅桢,倒也不是说不通。   “属下这就去叫郎中。”傅廿说完,就从床边站了起来,“说了您有恩于属下,属下定不会看您这般痛苦。”   还没迈开步子,傅廿感觉到后领被猛拽了一下。虽然不至于摔倒,但也理解傅桢的意思是让他停下。   “郎中没用,医不好的。”傅桢哑着声音说道。   “那——”   傅桢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真不想看我痛苦,就直接杀了我。桌,桌上有长剑。”   亲手杀师兄这种事,傅廿肯定是做不到也不可能做的。   “看大人的样子,像是毒发?府中可有解毒之药?”思考半晌,傅廿小心翼翼的问道。   “果然是承元殿的侍卫,居然能看得出是毒发……”话没说完,傅桢咬牙,抓紧心口的布料,忍住突然涌上来的剧痛,眉目紧蹙。   傅廿:“属下略微读过医书,能看得出是毒发。但分不清是什么毒……”   “分不清就对了,我要是知道这是什么毒,怎会沦落至此……”傅桢说完咬了咬牙,“缓解的药物只有宫内有,以往,那个老狐狸会按时间供应给我,我也老老实实的听他吩——”   傅廿见对方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赶忙上前,替傅桢顺背。   又将毛巾敷在傅桢额前,端水递到他口边,“缓解的药物,只有宫里有吗?”   “嗯。”   “什么药?您对属下有恩——”   傅桢故意呛道,“算了吧。让你去偷宫里的东西,转身你报告给那个老狐狸,我可就真被挫骨扬灰了。”   傅廿没理会傅桢冷嘲热讽的反应,“这次不一样。上次您让属下偷圣旨,属于家国机密,属下万万做不出叛国之事。这次……您是有疾在身,需要偷救命之药,和叛国之事不能一概而论。”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以往每次只会给我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里面的药材都是磨成粉末混在一起的。”   “属下知道了,定当完成任务。”傅廿说完,才放下替傅桢端水的杯子,“可否冒昧问一句,大人身上的毒,是何时中的?如若离中毒的时间过去的不久,属下认识一位名医,擅长解毒。”试探完,傅廿安安静静的等着傅桢回答。   “没用的,已经快十年了。”   快十年前。   傅廿微微蹙眉,他似乎也是那个时候,找到替他种承命连心蛊的人。 第37章   “那敢问十年前,是什么契机让大人身中此毒。或许属下能从中——”   “不知道。忘了。回过神来就已经这样了。”傅桢暴躁的打断道,打断完,继续像榻内蜷缩着,抵着一波波上涌的心痛。   “是属下失礼了,属下先行告退。”   傅廿没再追问。傅桢不肯说,他自有办法知道。   他记得上一世种蛊之前,太医给他开的缓解怪毒的方子。眼下回宫先去偷浸寒参,再混合其他药材,给傅桢吃下去。如若有所好转……   他没再去想,即刻动身回宫。   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暗,傅廿见着同屋的室友还没当差回来,先一步溜回自己的房间,点上灯,准备开始制定计划。   他先凭着记忆,把上一世自己用过的药方写了下来。   一些只有宫里有的禁药肯定得靠偷,今夜肯定是要去太医院的。之前在太医院住了那么久,太医院的作息时间以及守卫情况傅廿已经背的差不多。   把计划写完后,傅廿默念了几遍,确认已经熟记在心,才把写好的纸张凑到灯前,烧为灰烬。   小憩到三更,攒足了精神,确认睡在隔壁的同窗熟睡之后,才溜了出去。   傅廿摸黑到药房,看着巨大的药柜陷入了困境。   禁药很多是不写名字的,或是藏匿于写着普通药材的柜子。药柜这么大,气味混在一起,靠嗅觉根本无法分辨,除了挨个找,别无他法。   傅廿想了想,最终还是从身上拿出火石,接着微弱的灯光,凑到药柜边上,一格一格的去嗅,去排查,有没有他需要的药物。   找了一圈,他的确找到了几根草,但是最重要的浸寒参毫无踪迹。   傅廿记得上次看见浸寒参,是在徐太医自己的屋子里。   若非必要,太医晚上多半是不留宿于宫,尤其是有家室的。   趁着夜深,傅廿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几根草药,朝着徐太医的房间蹑手蹑脚的移动。   入秋之后夜里凉,守夜的药童也不会太盯着外面,行动还算顺利。   到了屋外,傅廿发现里面的灯还是亮的,只是屋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剪影映在窗子上。   他又朝着窗子凑近了几步,顺着缝隙,向着室内探查。   灯油已经快烧尽了,说明灯不是刚点上的。屋内的确没人活动的迹象。   傅廿没敢贸然进去。   万一屋子的主人只是去了茅厕或是其他地方,待会儿就回来……   想到这儿,傅廿又环顾了一圈。   这一次,他瞄见桌子上有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   他记得师兄似乎说过,以往从宫中拿药,都是用绣着莲花的荷包装着打碎混合的粉末,不会让傅桢看见里面的具体药材。   想到这儿,他的歪心思转到了桌上的荷包。   窗缝钻不进去手,但是纤细的义肢可以穿过,手指刚好能勾到荷包的边缘。   想到这儿,傅廿确定了一圈周围没人,才大胆的撸起袖子,露出焦黑纤细的义肢,精准的朝着窗缝下手。   拿到荷包后,傅廿从怀里拿出纱布,把荷包里的所有药粉都到了出来收好,又把荷包还了回去。   一路逃出太医院,到了没人的角落,傅廿才打开纱布,燃了火石,借着微弱的灯光查看方才偷来的药。   果然,里面都是粉末状的药粉,磨得很碎,完全看不出药材原有的形状。   傅廿拿了一小撮,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有浸寒参的味道。   虽然混杂了其他药材的气息,但依旧掩盖不住浸寒参浓烈的气味。   傅廿把药收好,不禁陷入沉默。如若这幅药真的对傅桢有用……那基本可以证实,傅桢是替他种蛊的人了。   思考片刻,傅廿立即出宫,朝着傅桢府邸的方向飞奔去。   夜深人静,一路上没什么阻碍。跑到傅桢宅邸前的时候,傅廿气喘吁吁的倚着墙,缓了好久。   果然,这一世再回归老本行,体力也有点跟不上。   压着粗重的呼吸,傅廿朝着主屋快步走去。还没进屋,就听见傅桢断断续续的咳嗽,和骇人的呼吸,以及因为疼痛,卡在嗓子里的声音。   动静比几个时辰前小一些,大概是没力气挣扎了。   傅廿快步走进去,拨开帷幔,“大人,药找来了。敢问您平日如何服药。,煎服?还是直接吞服粉末?”   躺在榻上苟延残喘的傅桢听到声音,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想说什么,只是嗓子明显发不出音。   傅廿赶忙上前,倒了水,耐心的一点点喂给傅桢,喂完之后,又耐心的替傅桢顺了顺心口。   “普通的药,没用的……”   他没等傅桢说完,面无表情的打断道:“属下刚从太医院偷来的,从气息上闻起来,应该有一定退热的功效。并非外面药铺买的普通药材。”   看着傅桢不可思议的眼神,傅廿又加了一句,“大人平时如何服药?”   “煎煮……”傅桢的声音有气无力,“粉末,一刻钟就行。”   “属下知道了。”傅廿简短的回答完,迅速离开床榻,朝着屋外跑去。   在杂物室,傅廿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那么破损的砂壶,打了水清洗干净,才生火开始煎药。   庭院内冷清的要命,除了西沉的月光,唯一的光源就是药炉下面微弱的火光。屋里时不时传来的痛苦之声是唯一能够证明这儿有活人的痕迹。   傅廿守着药炉,有点犯困。   这几天都没什么休息的机会,前半夜虽说小憩了一会儿攒了些精神……   傅廿拿了一根细木枝,握在手里,点燃另一端,这样烫到手,他便可以醒来。接着便缩在药炉旁边,借着火暖,脑袋一栽一栽的。   突然,手指感受到燃木的温度,傅廿赶紧从朦胧中清醒。   草药的气息已经十分浓烈。和上一世他用于解毒的汤药……气味很相似。   傅廿端药进屋,点上了灯,才坐到傅桢身边,轻轻地拍了拍,“药煎好了。”   说完,傅廿舀起一勺,凑到傅桢唇边,示意对方喝下去。   “我自己来。”   “大人躺着便是,这是属下应当做的。”傅廿面不改色的说道。   傅桢也没再推脱,只由着他喂药。   一碗汤药下去,傅桢的呼吸肉眼可见的平稳了许多。   心头的剧痛应当也有所缓解,至少见不到傅桢再去揪心口皮肉的动作了。   傅廿蹙紧了眉。   莫非师兄,真的……是替他种蛊的?   如若是师兄替他承命,也说得通楚朝颐至死不想让傅廿知道真相,毕竟他和早背叛师门,和师兄分道扬镳。像楚朝颐那么谨慎的人,肯定会但心他知道真相后忠心转移,所以才一直瞒着他。   傅廿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似乎成立。   “你倒是还挺会照顾人的……”傅桢再次开口,嗓子还是哑的要命,“心口是没有那么痛了。”   “嗯。”傅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这药,真的是你去偷的?”一能说话,傅桢就闲不下来这张嘴。   傅廿还是面无表情,“自然。如若我能讨来或是买来,也不至于这个时辰来回奔波。大人既予我有恩,属下自当以德报德,绝无虚言。”   傅桢没接话,又躺了回去,舒了口气。   “但是属下着实好奇,大人体内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只有宫里的秘药才能缓解?还是说,毒在宫里中的?”傅廿见傅桢的面色稍微有了点颜色,表情也比平日放松了很多警惕,这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一定要试探清楚了,才能坦白身份,傅廿心想道。   傅桢没接话,闭着嘴,就这么躺着。   见傅桢不回答,傅廿又尽量诚恳的开口,“求大人告知属下。这样属下也好寻找为大人彻底根治的方子。天下郎中那么多,总有能解这种怪毒的。”   “不是宫里人害得,”傅桢尽量平淡的说道,“具体为何中毒,不方便说。反正没人能治,宫里的药充其量也只能缓解一二。”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傅廿坚持道,语气不禁有些激进,“您未曾尝试,怎知道九州之内无人能解开此毒?”   “……”傅桢没接话。   傅廿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到底是不是师兄替他承的蛊。   “求求您,告诉属下。”   傅桢瞥了一眼他迫切的眼神,似乎真的十分好奇答案。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裹上被子,留给傅廿一个背影,淡淡说道,“伤心事,不想提。”   嘴上说着伤心事,傅桢转过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傅廿自然没察觉到面前人的情绪变化,又等了好一会儿,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再不回去要赶不上晨训,这才遗憾的从床沿站了起来。   “是属下多问了。大人好生休息,过些日子属下会再来看您的。”说完,傅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快步离去。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是师兄替他承的命。   但现在偏偏师兄死活不说这身毒是哪儿来的。   回宫的路上,傅廿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是师兄不信任他?所以才不肯说?要不要先摊牌身份,毕竟同门师兄弟一起长大……还没想完,傅廿赶紧打消坦白身份的念头。   必须万事俱备后,才能坦白身份。   烦躁的回到宫,正好看见天边熹微的晨光。   这个时辰,楚朝颐应当已经在去上朝的路上,承元殿里正是守卫松懈的时候。   到了承元殿的后花园,傅廿才放弃走屋顶隐藏踪迹,跃下屋檐,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装作是早起准备去晨训的内侍。   只是刚没走两步,傅廿就察觉到身后有动静。   他试探着走了弯路,身后跟随的动静依旧不减,傅廿这才察觉到不对。   完了,因为困倦,竟然已经迟钝到这种地步了吗……   傅廿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没有人。   也没有任何动静。   有那么一瞬,傅廿甚至怀疑是自己方才产生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后脑勺突然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傅廿赶忙转身,发现脚边多了一个竹筒。   他警惕的捡起来,直接掰开,里面躺着一张纸条。   展开来看,上面的字迹是活字印刷出来的,甚至有些像书页里撕下来的残章。   【宫训肆伍:殿前侍卫如需短期出宫处理私事,需提前告假说明缘由,并由两名普通侍卫陪同前往。】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2 03:08:03~2021-02-04 20: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断更超级爽31个;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断更超级爽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断更超级爽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33 5个;……、川羽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合上字条,傅廿警惕的环顾了一圈,试图搜寻出来这个扔竹筒的作俑者。   环顾四周,只看见了交错的树影和若隐若现的天光,完全不见人的踪迹。   “谁?”他低声吼了一句。   无人应答。   他又找遍了所有草丛,屋檐,假山,以及其他能藏人的地方,一无所获。   这个时辰,楚朝颐肯定早就上朝去了,楚幺肯定也会跟过去……   而且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多半是同僚干的。   最终,傅廿还是紧蹙着眉目,点燃火石,把字条和竹筒烧尽,只当这件事没发生。   午时差事做完,傅廿没急着回去,而是去了内侍局。既然傅桢的事情暂时解决,是时候寻找关于他死后的那段时间,寝殿里的那具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他当时的尸体,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赶到内侍局,傅廿找准了上次踩过点的内院,借着树影的掩护,精准的在内院的屋檐缝隙中藏匿好,静静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傅廿见没人,一跃落在院内,走到铁门边,观察了一圈铁门上的锁是否可以用蛮力直接破开。   上一世他的义肢用的石料坚如磐石,破锁这等小事根本不在话下。但是这次,傅廿看了看已经满经风霜的义肢,明明还没用多久,上面缺角划痕的情况非常严重,想必劈下去门锁不一定坏,手一定会。   最终,傅廿还是拿出暗器内的小针,尽量不损害锁的情况下,试图撬开。   宫内所有锁的结构他都熟悉,片刻,便轻松打开了门锁。   临进去的时候,傅廿看了一眼时辰,午时一刻。   午时过半的时候,内侍局的宫女和太监就会陆陆续续的开始下午的差事,时间不多。   进去后,傅廿看了一圈柜架,所有书卷都是按年份月份排列整齐的。他索性从上一世自己死后的节点开始寻找。   找到书卷,傅廿点上火石翻开到上一世死后的日子,细细寻找着。   【……死讯卯时通报入宫,陛下于卯时一刻发病,呕血昏厥……】楚朝颐发病?发什么病没写,傅廿想了想,他记得楚朝颐并无旧疾。   【……傅十九入宫,用奇门遁甲之术暂时保了傅大人尸身不腐,样貌和常人无异。】【傅大人临死前从心头剜下来的血肉遭窃,去向不详……】【陛下命织坊开始制作帝位与后位婚服、凤冠、毓冕,同日立后,无谥号……】傅廿绷着脸,一页一页的翻着。   突然,下一句话让他手抖了一下。   【陛下于芒种与傅大人大婚,洞房……】   保他尸身不腐……大婚洞房……   傅廿又向前翻了翻陛下大婚的记录,他一直都在,只是沉默的出现在记录里,或坐或卧,或是被抱着。   一时间,宛若晴天霹雳一样,傅廿呆滞的看着书,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死前未敢奢望的凤冠霞帔……   唯一的温情也只有云雨后温存时,能从楚朝颐身上薅下来那么一点点。   甚至傅廿都不确定,楚朝颐是否真的信任过他。留在楚朝颐身边的理由不过就是“忠”字当头,和应当称得上算爱慕的小心思,还有那么一点点……奢望。   死后却……   傅廿不信邪,又往后翻了翻。   【……自大婚来,皇后夜夜承欢,从未踏出过寝宫半步……】傅廿看到这儿,咬了咬牙。   情绪陷入空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书卷上的内容。   再往后翻,都有写楚朝颐如何宠爱这位“皇后”。封号,封地,各种各样数不尽的金银玉石和奇珍异宝,以及夜夜共枕而眠。   楚朝颐是真的,对他有利用之外的感情的。是真的在他死后,想念过他的。兴许是出于懊悔,或者,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想到这儿,傅廿的手抖得厉害,合上书的时候,傅廿感觉到脸上的汗珠多的厉害,甚至已经滴落在地上,打湿了地毯。   他放下书,赶紧用袖子去擦。   可是从眼睛里冒出来汗珠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净,甚至还有愈发汹涌的迹象。   “上午哪个毛手毛脚的在这儿当差的?库房门都不锁!万一出问题担当得起吗?”   突然,门外传来愤怒切嘹亮的声音。   傅廿连忙放好书卷,收了火石,跃上了房梁。   “有人进来过,查,看有没有少了东西!”   “如若少了什么,今日上午来当差的,一个都不能跑!”   傅廿尽可能屏住呼吸,同时飞快的擦拭从眼角溢出的“汗珠”,以防下面的人察觉。   趁着进出的公公频繁,他浑水摸鱼,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后面的卷章他没看,只知道会越看心头越酸,而且并未记载楚朝颐的旧疾为何疾,没有什么重要信息。   全身而退之后,傅廿没急着回承元殿,横竖下午也无差事。   而是找了处安静的宫苑,躲在屋檐底下蜷缩着准备多睡会儿。   一时间心情不是复杂能够形容的,有太多东西需要消化,傅廿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想这些事情。   他上一世还是影卫的时候,就经常缩在各个屋檐下,窥探观察着天子的安危。即便睡着了,屋内一有动静也能立马醒过来。后来便养成习惯,躲在这种狭小的夹缝里反倒睡得安稳。   “傅廿,傅廿……”   睡梦之中,傅廿听见有人在唤他。   抬头,发现自己正在御书房内,跪坐在桌前,看着看不懂的四书五经,陪着楚朝颐批奏折。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影卫的常服,这才发觉,好像是在梦里,但是心头的痛感却是无比真实。   “阿廿,前几日你说你归京的路上,有一段没让禁军跟着,是去做什么了?”   傅廿想起来了。   这是他中了这身怪毒后,第一次回宫。   “去给以前的同门上了坟。”他几乎脱口而出。   楚朝颐:“啧。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管以前的那摊子事儿了。你那个遭老……那个师父,不可能不找你秋后算账,你好好呆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允许你出京是因为那些禁军是当年陪着我夺位的,他们有能力保护你,你倒好,直接把他们甩开独自行动。”   “只是上坟而已。”傅廿隐瞒了他遇见师父,并且身中怪毒的事情,“不会有下次,请您息怒。”   倏地,心头的剧痛又加重了几分。   傅廿紧紧压住桌案,才勉强保持神色不乱。   “真的再有下次,永远别出承元殿半步。”   “属下领命。”这次说完,傅廿明显感觉到喉咙涌上一阵腥甜,赶忙喝了口茶压了下去。   又坐了一会儿,喉咙里的腥甜不但没有缓解,发到愈演愈烈,傅廿暗说不妙,赶忙找借口准备出去。   影卫要尽量不让主上看见狼狈的样子。   楚朝颐说过,很讨厌他全身是血的样子。   傅廿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属下…稍微出去一下。”傅廿尽可能平淡的说完,又咽了一下喉咙里的浓血。   楚朝颐察觉到了身侧人语气微妙的变化,立马搁下笔,“怎么了?”   “无事,去去就回。”他仓促说完,语气到最后已经转调,又喝了口水。   “到底怎么了?”这次,原本就凌厉的眉宇,更是多了几分威慑。   傅廿没有接话,起身匆匆朝着书房外疾走。   刚走到屏风外,喉咙里的鲜血终于压制不住,顺着嘴角冒出来了一点。   傅廿不禁扶着门框,紧蹙着眉,不断试图吞咽。   “咳——”突然,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整个人不禁跪在地上,死死地咬着牙,。   苍白的面色沾了血红,更加触目惊心。   回过神,傅廿也顾不上心口的剧痛和身体的颤栗,赶忙捂住嘴。   地板弄脏了……   一躬身,血还是从指缝里喷了出来,无论再怎么捂,呕出来的鲜血只是越来越来。霎时,手。衣服,和下裳全是血斑,还有随身携带的浮光匕,也沾了血。   伴随着心口传来的剧痛和喉咙中的腥甜,他止不住的咳嗽,可是每一次咳嗽,都会有血不受控制的喷出。   “阿廿!”楚朝颐慌忙跑过来的,一时间钉在原地,一向沉稳冷静的面色第一次露出“不可思议”的面容,整个人像呆了一样,怔怔的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   傅廿见楚朝颐来了,赶忙更努力的试图压抑喉咙中的鲜血。   脸上尽是脆弱之态,眼眶中生理性的泪水不断的涌出,连跪都跪不稳,小臂也小幅度颤抖着,声音含糊的说道,“别,别看……”   “咳咳——”   这么一说话,咳嗽的更加猛烈,大有加重的趋势。   他知道现在自己浑是血,狼狈不堪,赶忙趁着咳嗽中断的缝隙继续请求道,“抱,抱歉,属下现在的样子…很脏,别看,求求您……” 第39章   说完,傅廿连跪的力气都不剩,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血的腥味充斥满口腔鼻腔,身躯顺应咳嗽的条件反射,一躬一躬的。想开口说话,嗓子里却是堵着血,连发声都做不到,只能无助的抬头,看着身边的楚朝颐。   好像,中毒的症状比预料中严重的多……   再遇故师,傅廿就知道他活不久。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他当年的叛门之罪,动手杀他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没想到,对方这么急不可耐。   楚朝颐怔了片刻,回过神来赶忙喊道,“太医!太医!”紧接着,赶忙朝着书房外跑去。   见楚朝颐要跑,傅廿使出最后的力气,死死的拽住龙袍的下摆。   “抱,抱……”然而唯一一个音节都卡在喉咙里。   他想说自己命不久矣,能不能…请楚朝颐留下来,抱一抱他,只是还没说出口,楚朝颐就暴躁的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出书房。   豆大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傅廿摸了湿漉漉的脸颊和衣襟,睁开眼睛。   手上只有水珠,并非梦中的鲜血,心口的位置也没有毒发时的剧痛,只是微微有点钝痛。   傅廿缩在屋檐下的缝隙里,没急着出来,看了一眼外面的阴雨天。   对,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最后也顾不得脏,伸手抓住楚朝颐试图挽留。后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寝殿的榻上,劫后余生,傅廿才反应过来,毒发的时候楚朝颐只是出去找太医,并非嫌弃他……只是还没开口感谢,就见楚朝颐板着脸,当场宣告“暂时卸去”他身上的所有差事,交由楚幺处理。   再后来,后来发生的争执的原因便是楚朝颐再三盘问他,这身毒怎么来的,此次出京都遇上了什么人,他一直保持沉默不答,最后,楚朝颐送他了一句:“也是,最开始,你原本就是父皇派遣在朕身边的棋子。即便如今先皇已逝,师门与你恩断义绝,你也压根没打算对朕忠诚、坦诚,对吗?”   傅廿闭上眼睛,上一世身中怪毒后,首次毒发后这场争执和生疑,只是以后事态发展到深渊的一个小小开端。   再后来他们的结局……   傅廿想过自己死后会被挫骨扬灰,或者随便找处地方埋了,又或是加以报复都说得通。   突然,傅廿毫无预兆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坊间,坊间说的都是真的——”说到这儿,笑声更像是自嘲一般,“说天子娶了一位恩爱非常的皇后,从未踏出过承元殿半步,受尽宠爱……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念叨到最后,傅廿扶着额,眼睛瞪圆,呆滞的看着前方。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时的冷静,板着脸从缝隙中跳了出去,步伐稳健的往回走。   有机会还得再去一趟库房,必须确认傅桢是不是替他种蛊的人,如若是,早日递上辞呈。   快走会承元殿的时候,傅廿听见大雨中,有人在喊他。   “连念!连大哥!”   他回头,发现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边还有一摞快和他差不多高的木匣。   傅廿赶忙冒雨跑了过去,“忍冬?你怎么在这儿?”   “要把这摞刑具的模子送到宫东门,还没搬到,就下起了大雨。铁遇水会生锈,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能不能帮帮我?这个月月银分你一半。”   “帮你可以,月银就不必。”傅廿回答的很简短,说完,脱下自己的外衣和束腰,绑在木匣外面,“许久未见,你现在在哪儿当差?”   “重刑司。”忍冬说完撇了撇嘴。   傅廿怔了一下。   一般行为举止检点,又是年纪小可成器的,多半都会有好的差事,重刑司……一般都是有重大过错的侍卫去的地方。   “原本是被分配到内侍局的。但是……”   “但是?”傅廿追问道。   “不能说。”   傅廿:“是职位被人顶替了吗?”   只见忍冬没回答,但是答案几乎已经写在表情之中。   傅廿没接话,如若忍冬在内侍局当差……对他而言是百利无一害的。傅桢万一真的不肯松口,需要他去内侍局查资料的日子还多。思考片刻,傅廿开口,“原本是哪个职位?或者告诉我是谁顶替的也行。”   “连大哥,不必替我出头——”   傅廿:“没人打算替你出头,宫里没有钱摆平不了的事情。和内侍局比,重刑司那点月银就是杯水车薪,如若此事能成,以后定会找你还钱。如若你内心过意不去,就加倍还钱。”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听到这儿,忍冬“噗嗤”一声笑了,“连念,你每次都是这样……只知道是姓吴,和我入宫的时间差不多,家住京城。”   傅廿默默记下,“知道了,这次回去你且先乖乖当差,一月以内会有消息。”   有姓氏和祖籍入宫大概时间,剩下的事情就很好查了。   自从不用还钱给傅桢,他的经济情况直线上升,这点事情还是能够打点妥当的。   帮忍冬把木匣搬到宫门口,傅廿看着忍冬去找接头人交差,便告辞先走。   衣服给木匣披上,此时,他身上只剩下里衣和束腕,加上雨水打乱了鬓发,活像个刚从重刑司逃出来的犯人。   傅廿自知这幅样子不雅,便从平日没人走的侧后门绕回承元殿。   还没走到起居的院落,大老远,傅廿就看见大雨里跪着几个公公和宫女,姑姑和李公公也在,撑着伞,训斥着地上跪着的人。但大多数宫女公公还有侍卫都是站在避雨的屋檐下,安安静静听着训话。   这……他半天没回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傅廿心里一沉,赶忙溜着边,躲到屋檐下,和大伙站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趁着李公公离开去书房的空隙,傅廿悄悄的朝着身侧的同僚问道。   “突然抄检。抄出来了一些禁书,和……和禁物。”身侧有个和他一起当过差的侍卫小声说道。   傅廿定睛一瞧,果然,那些跪着的公公面前,还摆着几个……形状不堪入目的铜具。   他怔怔的打量了一会儿那些被抄检出来的狎昵之物,发现身边的人似乎都羞于直视,这才跟着大伙收回了目光。   “还有一个溜出宫的,干什么去了也没说,估计得进重刑司了。”   听到这句话,傅廿顿了一下。   昨夜,前夜,还有以前很多日子,他都夜里溜出宫去。今早还被人委婉提醒了,原来被当场抓获是这么个下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公公从书房小步跑过来。   “回禀过陛下,依照宫规,私藏禁书禁物者贬为奴,发落荆北行宫。私自出宫者,赏五十大板,发落回乡。”李公公的声音一丝不苟,说完,转头看向他们这些不用淋雨的。   “往后都记着了,在承元殿当差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学这些个东西自毁前程。不该藏的书和东西别去碰,吃里扒外的事儿别去做……”   再往后的训话傅廿没听下去。   他也私藏过禁书,结局的惩罚侮辱性强,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惩罚什么。今日看到这些被带下去的,傅廿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被网开一面。   还有擅自出宫被罚五十大板,赶回乡的……   他垂头看着地板。   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行,他心想道。   训完话,傅廿走进浴房,冲干净身上的雨水泥泞才回到房间。   今天下午睡得够久,那些震撼的文字傅廿不但没消化,缓过来之后,还迫切的想看更多。   今夜下雨,想必内侍局的守卫会松懈些。   顺便再查清楚是谁收了恩惠,把忍冬顶替掉的,往后也好打点。   天黑过后,傅廿趁着同僚熟睡,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塌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后,他往束腕里放了一些可以用来撬锁的小刃,还有包裹着油布的火石。   收拾妥当之后,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刚走到门口,傅廿就听见身侧幽幽的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连侍卫。”   他若无其事的停下脚步,“李公公好。敢问这么晚找属下,可是有事?”   “您这是……”李公公瞥了一眼他身上整齐的装束。   “差事刚做完,原本想回来歇息,不料突然想起来有物品落在浴房。”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侍卫的排班和临时调动是不归大公公管的,他才敢这么胸有成竹的说谎。   李公公微微颔首,“落下什么物品,老奴派人去帮您寻,陛下正传您过去呢。”   这个时辰……楚朝颐传他?   他出来正好撞上李公公,已经有些过分巧合,楚朝颐又传他。   “走吧,陛下在书房。您到了之后稍微在殿外等一会儿,陛下传您进去您在进去。”   说完,李公公领路,他只能跟上。   他未曾想到李公公会带路,原本还想把身上的火石和刀刃藏一藏,这若是被搜出来,傅廿想到了早些时候那些个贬为奴隶和逐出宫的。   到了书房门口,傅廿见李公公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也没办法开口让对方离开。   “今年国运尚顺,转眼入秋,您之前说过的话,臣希望您还记得。”泽王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见。   “这些适龄的姑娘臣都查过了,选出来的都是文采乐礼出挑的,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是画册,您倒是看一眼。”   “……”楚朝颐的声音很小,听不清。   接着,只听见泽王的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室外几乎听不清。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   想来他上一世突然毒发的诱因便是听闻楚朝颐要大婚,气急攻心。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等了一会儿,傅廿听见书房左侧门传来声音,泽王的身影出来后,和侍女一起走远。   “李公公,人到了就让他进来。”   李公公这才小声催促道,“连侍卫,进去吧。”   傅廿点头。   意外的,这次进御书房……没有搜身。   以楚朝颐谨慎的性子,这种事情几乎很少发生。   他走到内室,绕过屏风跪在桌前,“参见陛下。”   说完,他久久没听见回复,屋内只有笔墨擦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傅廿也没急着说话,他知道,楚朝颐在专注看奏本的时候,即便有人说话,也能自动屏蔽干扰。   良久,傅廿才听见搁笔的声音。   “起来吧。”声音还是漫不经心,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   傅廿老老实实的站起来,颔首立在桌前。   楚朝颐没急着接话,瞄了一眼他的反应,随即垂眼,故作专注书卷上的内容,继续开口,“把衣服脱了,带上面遮,别面对着朕,没让你开口的时候管好嘴。”   听到这句话,傅廿不禁蹙了下眉。   “今日抄检,想必你也看见……”楚朝颐说到这儿,刻意停顿,没再说下去。   傅廿没接话,   上次查到他藏禁书的事情,他自然记得。   只是这次……他现在身上带着火石和刀刃,这么一脱衣服,不是屈辱的问题,是会不会被斩首示众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放下书卷,灼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条猎豹狩猎前的信号,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挣扎。   “听不见吗?自己来,还是朕帮你?”   他刚想回答,只见楚朝颐二话不说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6 02:13:24~2021-02-07 22: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傅廿见楚朝颐站起来,在原地站直,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迅速逼近,他屏住呼吸。   后领口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衣服扯开的声音十分刺耳。   傅廿尽量保持不动。   只是这次,撕扯到外衣破损,对方的动作便止步于此。   傅廿正奇怪,突然束腕被猛地扯开。   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掩饰袖筒里装着的刀刃和火石。   只是在楚朝颐面前,到底不敢动真本事反抗。暗中较了两下劲,傅廿只能死死地抓住袖口,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楚朝颐见他死死抓住袖口,拽了两下,竟是没拽开,这才语气不善的命令道,“松手。”   傅廿没接话,继续紧紧的攥着袖子。抬头,偷偷瞥了一眼楚朝颐的脸,面容一如既往的骇人。   “松手,你那点小动作真以为朕眼瞎?”楚朝颐又补充道,说完,比上次更用力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朕不想发火,松手。”   沉默了很久,傅廿最终还是妥协,松开了手。   这么一松手,袖子里面藏着的东西被尽数搜了出来。   他瞥见楚朝颐把那些“禁物”一样一样的陈列在桌案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   火石,刀刃,还有给义肢润滑的脂膏,还有别的……傅廿没看细看。   楚朝颐越是不说话,他心里越慌,思索半天,还是先一步叩首在地,不敢出声。   方才楚朝颐说,他那点小动作当别人眼瞎……傅廿不敢说这么久以来做的天/衣/无/缝,但寻常人想捕捉到他所有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火石,刀刃,暗器匣,袖箭,骨哨,”沉默良久,楚朝颐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桌案上这些搜出来的东西,“听李公公说,你半夜起来是去茅房找东西,茅房里能有什么需要你带这么多东西?”   傅廿:“……”   他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压着声音。   “回答,现在朕允许你说话。”楚朝颐的语气还是很淡,没什么平仄,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喜悦。   傅廿哪儿敢回答。   这个男人一向善于心理战术,一步步试探消息,只要他先流露出心虚,全盘而溃只是时间问题。   “朕说了不想和你发火,好好交代,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入宫这么久,想必你也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些宫中的往事。你仗着这幅背影,能给你争取很多纵容和特权。只要不是叛国谋逆这等大罪,油嘴滑舌两句都是能混过去的。”说完,楚朝颐没再逼他,坐回书桌前,继续翻阅着书本。   “属下自知御前身带兵刃实数大罪,但着实并未有谋逆刺杀之心……”   傅廿试图顾左右而言他,为自己开脱。   话刚说的一半,傅廿肩头倏地一痛。   是一本奏本,用力砸到了他的左肩上。   他抬眼,只见对方那双凤眸微微眯起,十分有威慑力,阴鸷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怒意。   傅廿只好捡起奏本,打开翻了翻。   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傅廿的手抖了一下。   ——上面虽未直接写出他的名字,只是委婉的写了有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前些日子经常在焚炉附近徘徊,深夜在御书房附近游荡。   再往后翻。   还记录了太医院有草药失窃的事件,也是未写具体名字。   还有疑似他溜出宫的记录,不过只被逮到了一次。   看完文书,傅廿暂时松了口气。   这些不过是他所作所为的冰山一角,偷会傅桢这种事情并未记载。   合上奏本,傅廿不紧不慢的开口,“属下看过了,想必陛下是误会了。属下白日里的差事不算清闲,夜间休息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做这种违反宫规的事情?而且属下举目无亲,也无朋友,出宫是万万不可能的。”   楚朝颐依旧没什么表情,“继续装,朕听着。”   “属下惶恐。”傅廿的语气尽量平淡,可身后的衣物早被冷汗浸透了个彻底。   楚朝颐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眉目更蹙紧了几分,沉思许久,一针见血的问道,“和某个姓傅的幽会私通,是比在宫里当差要清闲一些。”   听到“姓傅的”这三个字,傅廿脑子里“嗡”一声,大脑空白了好久。   心跳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眼前才恢复清明。   “属下着实惶恐——”   只是这次,傅廿没有说完话的机会,就被冷冷的打断。   抬眼,只见楚朝颐手中攥着的书页已经皱皱巴巴,怒火蓄势待发。   “惶恐?若说姓傅的不知道是谁,傅桢,听到这个名字,你还惶恐吗?”   傅桢……   傅廿感觉到五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楚朝颐到底知道到什么地步?是只知道他见过傅桢,还是知道他和傅桢接触甚密?   是只知道傅桢把他当做上一世亏待的师弟的替代品,还是……已经知道他这层偷来的身份?   傅廿不敢问,半晌,才战战兢兢的回答,“属下未曾耳闻——”   “连侍卫,朕先前就说过,你那点小动作,朕不是瞎子,”说完之后,楚朝颐刻意顿了一下,“也说了,不打算也不想和你发火,但如果……”说到这儿,楚朝颐的目光转向右手边的柜架。   ——上面摆着一副金属镣铐,还有一条笨重的铁索,毛刺很多,像是栓恶犬猛兽的用具,完全不像是给人用的。 第41章   傅廿顺着楚朝颐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即,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些熟悉的铁索,关于它们的记忆,早就深入骨髓。   他有些紧张,吞咽了一下,“陛下这是何意?”   “先给你机会自己交代。关于傅桢,你和这个人接触了多少?”楚朝颐的声音依旧很冷。   傅廿:“……”   他知道楚朝颐在试探,保持沉默只会火上浇油。现在能问出傅桢的名字,想必多少已经知道了些,他若是回答“未曾耳闻”,欲盖弥彰的意味反倒昭然若揭。   “如若陛下指的是那位常穿月白色长袍的大人,属下略见过几面。”   “略见过几面是几面?每次的具体时间,具体位置,谈了些什么。”   傅廿沉默,只能把身躯伏的更低。   仲夜原就安静,外面树叶婆娑作响的动静都能感觉得到。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是楚朝颐先开的口。   “与外臣私通,按照谋逆之罪可立即当斩。朕半夜亲自问你,就是没打算按照斩首之罪处置,如实交代。”   傅廿还是伏在地上,迅速的思考。   楚朝颐攻破心理防线还是有一套的,上辈子他已经领教了无数次。   “具体时间和位置,属下不太记得了。也没谈什么——”   这次,傅廿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声音打断。   “中元节后他来找过你一次,谈论什么尚且不知。你三番四复溜出宫,真当宫里的守卫都是摆设?还有昨夜,你两次出宫朝着傅桢府邸的方向前进,一次进太医院偷药,这些朕没说错吧?”楚朝颐压着怒意,负手而立在桌前,拳头攥紧,俊秀的眉目已经拧成了一团,“这叫略见过几次?”   冷汗已经顺着背脊流到了身前。   昨夜,偷药的时候,傅廿再三确认过身边没人。他对自己的侦察能力还是有自信,即便药方失窃了几味药,也不应当这么快就查到是他做的。   而且出宫的时候,他也再三确认过,没有影卫发现他的踪迹。   楚朝颐怎么查的这么快?   傅廿飞速反思着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   还没想出所以然,头顶锐利低哑的嗓音又一次发话。   “与其回想哪儿被人发现了。不如想想,怎么次次的出宫都没被逮着,偷药也没人发现,做什么违禁的事儿都这么顺利。”楚朝颐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道,   这么一说,傅廿才醍醐灌顶。   的确,好像自从入承元殿以来……一切都顺利的离谱。   只是上一世他就无视宫规惯了,先皇在世的时候,他就能做到出入宫门不惊动任何侍卫。至于偷药……是有点过分轻松。   回想着之前种种细节,很多过分幸运的地方,他都没留心察觉。   “圣旨都敢不遵,没想到傅桢说话倒是管用,能让你不惜死罪在宫中为了他偷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楚朝颐见他不说话,也不抬头,突然蹲下/.身,凑到他面前继续逼问,“说,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放弃在御前迁升的前途,倒戈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术士?”   暴怒的前兆。   傅廿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哪怕在爆发的前一秒,都能笑嘻嘻的说话。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突然,领口被猛地揪起。   傅廿被迫抬头,直视着绷在暴怒边缘的面容。   只是对视了一眼,傅廿赶忙垂眼避开目光。他看见攥在他领口的那只手,关节发白,明显是下了狠劲儿。   “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低沉的怒吼又一次传来。   “没什么好处……”傅廿被半悬空在空中,也不好受,只能哑声嘴硬道。   “不肯说?那朕告诉你,傅桢偏偏找上你做什么。傅桢有个师弟,天生残疾,也是缺了手腿。他曾经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的同门师弟捅个半死,心脏都快挖出来,当时人就不省人事。几年后他的师弟死于意外,傅桢才开始虚情假意的忏悔当初。而你,恰好也断了手腿,有那么几分像他的师弟,看着你傻,好玩,所以他才会接近你,”楚朝颐说到这儿,打量了一下他的轮廓和头颅,这个角度看不见面容,打量半晌,楚朝颐又攥紧他的领口,“傅桢无非就是给你一些钱财,情感上让你尝到甜头,滥用在宫里的特权为你做一点小事,再许诺你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试图骗你为他卖命。只要你真的倒戈于他,相信于他,轻则被他控制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用尽价值后被削成人彘抛弃,重则……心脏被挖出来,分给鹫鸟做食。”   楚朝颐说完,见他没反应,“朕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希望你能弃暗投明。当初朕和傅桢的那位倒霉师弟也有所交情,遇见被骗得团团转不自知,可并未有心谋反的,都算可怜人。只要能改过自新,总比不问缘由斩了强。当然,如果朕说到这个份上,连侍卫还不愿意承认,那接下来的事情……”   傅廿没说话。   把人削成人彘,或是挖出心脏给鹫鸟……这些事情,师兄从未做出。   收钱取命就是收钱取命,哪儿那么多乌七八糟的。   即便当真是性情大变,做得出来,但绝对对他做不出,不然当初,就不会替他种下承命蛊。   他这一世,只认替他种蛊的恩人,如若真的是师兄替他承命,什么下场,他都无所怨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傅廿决定先一步服软,先退一步再说。   上一世他尝够嘴硬激怒楚朝颐的下场,铁索,关禁的滋味并不好受。   “属下不敢…的确是属下一时鬼迷心窍,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傅廿说完,故作害怕的换了口气,“属下愿意改过自新……”   “承认了?”楚朝颐面对他的坦然,语气里有几分狐疑。   傅廿咬牙。   难不成方才半天,都是在试探他?   但是说的有板有眼的……还真像从刚一开始,就是让他上套,最后在他即将倒戈的时候收网。   沉默间,他看见楚朝颐找来空白的绢帛,丢在他面前。   “既然承认,就把这么多日来的所有行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先把这么久和傅桢会面的细节全盘交代,写完了根据你的坦白程度再治你的罪。”语气乍一听还是没什么起伏,但傅廿能察觉到,方才绷在弓弦上的怒火已经松懈了许多。   傅廿低头,看着空白的绢帛。   上一世他写字多为用义肢,如今这幅残次品不足以做到拿笔这种精细的动作……傅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左手拿起笔。   “没习惯左手拿笔就用手蘸墨。今日也别当差了,写不完明日也不用当差。就在御书房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准许出去。”说完,楚朝颐有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坐在桌前的人,目光中除了疑虑,还有一点别的读不透的情绪。“李公公,今日派人严守御书房……”   傅廿瞥见楚朝颐后半句又凑到高公公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交代了半晌,才拂袖离去。   确认楚朝颐出去后,傅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被撕碎的布条。   带进来的火石刀刃和其他东西已经被楚朝颐拿走了,现在他身上除了一身破烂的衣服,什么都没。   面对面前空空如也的绢帛,傅廿陷入了沉默。   他还记挂着傅桢的状况。那日离开的时候,见傅桢是有明显的好转,只是不知道后续如何。   而且,那日傅桢怎么也不肯告诉他,到底多年前是为什么中毒,只有含糊的信息,让傅廿隐约觉得是替他种下的蛊毒。   越想这件事,傅廿心里越痒痒。   他原本也就没打算好好反省,只是想服软摆脱那位暴君的怒意。   既然楚朝颐大概知道他和傅桢的几次会面……傅廿就决定从那几个时间点开始糊弄,不对,是开始写。   期间,傅廿试探过好几次,想要站起来接近楚朝颐的书桌,去翻腾一些有用的资料。   只是一站起来,就会有公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幽幽的开口“劝他”坐下。   资料就在眼前,但傅廿完全没碰到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也没楚朝颐回书房,傅廿想趁着午时守卫松懈,借着小解的名义,想办法偷偷给傅桢放个信。   至少要知道傅桢现在是否健康。   如若再次发病……   听见换班的宫女公公交换腰牌的声音,傅廿放下了沾着墨汁的手指。   确认身侧没人的时候,傅廿一跃上了房梁。   他记得书房有一块砖是可以从里向外推开,但也只能从里向外推。一个是用于影卫行动,再一个,也是为了不时之需,让天子得以逃出生天。   刚跃上房梁,还没站稳,傅廿就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连侍卫,陛下有命,您不可以出去。”   傅廿转头,发现是一个身着影卫常服的少年,带着面遮,从眉眼能看的出年纪不大,想必是在他离宫之后才加入影卫队的。   “请回吧。”少年的声音很有礼貌,定定的看着傅廿。   傅廿:……   这么一比,他之前经历的事情,的确过分顺利了一些。   但眼下,他急切需要联系傅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1 06:55:16~2021-02-12 07:2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10瓶;南风起、楚晚宁22233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连侍卫,请回吧。”少年见他不动,又重复道。   傅廿没说话,悻悻的跃下了房梁。   直接和影卫对着干下场不会好,除非他彻底准备离宫。   回到桌前,他还在考虑怎么联系傅桢。上次傅桢发病的场景历历在目……   竖着耳朵听了两个时辰,傅廿也没找到守卫的破绽。   傅廿又站起来试图硬闯了好几次,每一条路都被牢牢堵死。眼见着楚昭颐即将下朝,下朝后肯定要回书房,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被迫妥协,用手指蘸着墨,一笔一划的坦白着自己的罪行。   不就是写自检罪行书,不难。他如是想到。   手指写字难免歪歪扭扭,洋洋洒洒写完一页,傅廿观察了一下,和上一世自己的字迹完全毫不相干。   他简略的交代了中元节前后和傅桢见面的时间,只是见面之后的事情……傅廿改写为自己贪得无厌,找傅桢勒索财物,完全掩盖了他和傅桢的交易,调查浸寒参,闯入寝殿等更过分的事情更是提都没提。   往后去看望傅桢,也是出于怕傅桢死了自己没得烂财可谋,加上傅桢待他如兄长,总之就是把自己塑造成贪钱贪情的小人。   写完后,傅廿自己阅读了一遍,逻辑尚且自洽,便起身递给身边的公公。   “陛下说过,您得在这儿等到陛下回来,待陛下亲自过目,您才能走。”   听到公公和善的声音,傅廿像蔫了似的,又坐了回去。   午时都快过了,按理来说,楚朝颐早应下朝,可就是迟迟不见人回来。   傅廿时不时叹息着,用手指不断捣着墨,偶尔还会暴躁的去压一下砚台,跪坐的姿势也时不时有所变动。   早知今日,当初那么顺利的时候就应该留心一点。果然傅桢这声老狐狸没叫错。   一直等到傍晚,傅廿才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立马跪坐好,把早些时候写的东西摆在桌前,垂着头不说话。   楚朝颐进来的时候,他悄悄抬眼,只见楚朝颐快步走到书架前,翻找了些什么,李公公则是抓紧时间替他研墨,两个人都不说话,面色严峻。   楚朝颐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十分压迫人,一时间傅廿也不敢开口请示,只好继续乖乖坐着。   “这份送到军枢局,再拓写一份传给窦慎,窦将军的奏折也拓写一份给他。”楚朝颐停笔,把手上的卷册递给身边的李公公,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这份以最快速度传到泽王手上。还有,太医调动好之后及时上报。”交代完,楚朝颐又写了几笔,才匆匆搁笔起身,欲朝书房外走去。   傅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目光追随着楚朝颐的身影。   待楚朝颐走到门槛,傅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陛下。”   这声“陛下”出口,傅廿也知道有些不合时宜,赶忙把身躯伏的更低。   楚朝颐驻足。   “属下已将自己这些日子来所有的罪行,都写在卷册上,请问是否可以让属下先行离——”还没说完,傅廿只看见楚朝颐和书房看守的公公交代了两句,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压根没理他。   傅廿:……   他想了想,方才楚朝颐提到窦慎——窦将军的义子。窦将军常年驻守北疆,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他麾下的忠臣。   想必是军事出了问题。   以往楚朝颐的性子,国家要事关头,旁人提不相干的事情肯定会发怒。   傅廿以为楚朝颐听见他打岔会让他滚,或是罚一通。   结果楚朝颐这次难得没发怒,也没让他滚,没遂成他的意。   半晌,傅廿听见有公公进来。   “连侍卫,陛下传话,说听见您方才的话了,只是暂时有急事,让您稍安勿躁,等事情处理完毕,会回书房。”   “没说是否允许属下离开吗?”傅廿见公公来了,急忙追问道。   他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快一整天,早就心急如焚,楚朝颐这么一走,语气也不禁急了。   公公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了。不允许。”   傅廿:……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厌色,右手发泄似的砸在桌子上。   桌子原本就是木质的,被石制的义肢一砸,小幅度震颤了一下。   正垂头,还没来得及叹气,傅廿突然闻见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他抬头,见到宫女端着食盘,已经跪在了他对面,娴熟的收了书卷,放置好食盘,摆放好碗筷碟盘。   身侧的公公赶忙接道,“这是方才陛下让厨房备的。”   傅廿瞥了一眼面前的食盘。   有他上一世最喜欢的吃的,也有他上一世碰都不碰的菜。   他刚想道谢,话到嘴边,突然警惕起来,“御书房…可以进食吗?”   他记得清楚,楚朝颐爱惜这些文书要务,以防鼠灾虫患,如非必要绝不会在书房进食,尤其是甜食。想到这儿,傅廿又瞥了瞥眼前的甜羹点心。   万一又是套呢?   “可以。”公公笑着,不紧不慢的回答,“御书房不允许进食已经是几年前废除的规矩了,连侍卫记性真好,明明多年前还在熙王府上,却记得御书房的规矩。”   傅廿没接话,他情感上脑子再不好使,也听出来这句话……有些奇怪。   目光转向食物,傅廿计算了一下。食物的总量不多,他饿了这么久,全吃完应该不算问题。   他端起最近的一碗菜,也顾不得烫,张口便准备往嘴里倒。   还没端起来,手腕就被按住。   “连侍卫,陛下知道您不方便用筷子,特意让厨房备了银签和勺子。”   傅廿只觉得身边公公的声音聒噪,没理会,夺回手腕的主动权,就要继续把食物往嘴里倒。   这次,就不是被轻柔的按下手腕制止了。   左手突然吃痛,傅廿本能反应想打回去,还好反应快,意识到这是在宫里,只能忍辱放下菜碗。   傅廿再是不爱生气的性子,到嘴边的饭菜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不到口,也有些着急。   “连侍卫,吃饭是件细活儿,如此鲁莽,当心烫坏身体。还有,这银签是前朝皇室流传下来的,陛下念及您手不方便,才特意——”   傅廿不想听公公聒噪,左手握住银签就往菜里戳,一边戳一边快速的朝口中扒拉。吃相的确算不上雅观,甚至没比动物好到哪儿去。   上一世独自吃饭的时候,大多只吃可以用手拿着的饼馕。和楚朝颐一道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的用筷子,但更多时候,傅廿没机会自己动手,被喂什么就吃什么。   不到半刻钟,傅廿便放下了银签,眼前的餐盘都已经空空如也。   以往再不爱吃的,现在也没剩下什么。倒不是他有意怕楚朝颐试探他,只是实在饿的太久。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鸡飞狗跳的饭,外面天色已然大黑,宫灯全部点上,透过窗棂,外面的楼阁宫阙映着淡淡的金光,精妙的壁画雕梁若隐若现。   傅廿自知跑不了,也没再试探,就这么安静的跪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等待着楚朝颐回来。   过了子时,傅廿才又一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已经在书房里被关了整整一天,一天他都没合过眼,一直盼着被放出去。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傅廿已经开始计划,待会儿要怎么联系傅桢,联系完还能不能休息半个时辰小睡一会儿。   “让小皇叔不必再进宫,回去早点歇息,明日再继续处理。入秋以后本来身体就不好,哪儿能日日通宵达旦的。”   “……”   “没跑?还是没跑成?”   “……”   声音愈来愈近,傅廿总觉得最后一句是说给他听的。   看着楚朝颐的影子绕过屏风,坐在书桌前,傅廿正思量着要不要开口。   “报——”   还没找到打断的机会,就听见门口有传来嘹亮的声音。   传话的探子看见有外人在,只好凑近楚朝颐,小声交代了什么。   傅廿这么好的听力,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楚朝颐任何事情都不会刻意隐瞒他,但从来没让他听到过只言片语。   他看着楚朝颐蹙眉,迟疑的放下笔。   “遥月门?他怎么说?”   听到曾经的师门,傅廿下意识竖起耳朵。   会不会是有关师兄的?   “……”   “……”   “死了?死了就埋了这点小事也要通报?”楚朝颐不满的抱怨完,又听探子说了两句,才挥手示意人退下。   什么死了?   傅廿听着这些误导性很强的信息碎片,已经演算出来好多种可能。   探子一走,他就忍不住发话,“陛下,属下认罪,且所有罪行均已写出,恳请您让属下离——”   楚朝颐听着他难得有几分着急的语气,没准许他说完,先一步打断,“这么急着走,是要见谁去?” 第43章   “属下并未要去见——”傅廿还没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属下并未着急。只是夜露深重,念及陛下龙体,不想打扰您休息,所以才想尽快离去。”   说完,傅廿尽量跪正,双手呈上文书。只当方才说错话的不是自己。心里一直暗叫不好。   看见楚朝颐这张不善的脸,就很难保持心无波澜……傅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   “哦。”楚朝颐的语气刻意上扬,拖了长音。拿过他手上的书册,顺手放在了一边,没再追问,也没去翻看。   傅廿不敢再催,只能低着头,去推测方才楚朝颐说的是什么。   提到遥月门,提到傅桢,还说…死了就埋了。   心急如焚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又听见楚朝颐发出声音。   没说话,只是咳嗽了两声,咳完,继续专注手上的信件文书,神色严肃的写着什么,完全没有理会傅廿的意思。   等了两刻钟,傅廿攥拳攥的关节都开始泛白。   “写的什么东西。”听见楚朝颐的声音,他赶忙坐直。抬眼,看见楚朝颐一脸凝重的翻了翻他呈上的文书,皱紧眉头。   “这字和谁学的,跟画符似的。”只见楚朝颐又翻了几下,满脸嫌弃的把书册合上,掷了回来,“字写不好就从写字开始练。”   傅廿心生奇怪,左手指蘸着墨汁,写出的字算不上艺术,但好歹也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还不至于看不懂。   他没吭声,捡起来面前的文书,一翻开,发现自己写好的东西沾了水,洇成了一团团墨迹,早就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写完就放这儿,明明是干燥的……”他一边用左手确认桌面是否干燥,一面奇怪的小声嘀咕。   楚朝颐听闻,放下笔抬头道,“那你的意思是朕故意的?”   “不敢不敢。”傅廿连忙应道。   说完,傅廿才起了疑心。他狐疑的偷看了一眼楚朝颐,见楚朝颐在低头认真处理事物,这才收回目光。   楚朝颐的性子大约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傅廿到底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只好又研磨。   “用笔。”   手还没蘸到墨汁,傅廿就听见冰冷熟悉的声音。   他没反驳,左手拿了笔。常年练刀练暗器,笔倒是不难控制,只是比手指划拉要慢上不少。   一边写着,一边猜测傅桢的具体情况,思索着方才探子进来报告的内容。   “这样握笔。”   还没写两个字,傅廿又听见不远处的声音开口。   “不要抓着笔杆,这样,看这儿。”   他抬头,看见楚朝颐正拿着一杆干净的毛笔,替他示范。   傅廿别扭的试图照做,使劲儿的试图用这种握笔姿势控制住笔杆。   “啪”的一声,笔杆断了。   他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赶忙伏在地上捡起来断掉的笔杆。   这时,头顶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楚朝颐……笑了?   傅廿悄悄抬眼,正好看见灯光明暗的交界,落在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没未这幅罕见之景发怔,随着灯芯摇曳,再次定睛的时候,那张惊艳的面容已经恢复以往的冷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到四更天,傅廿又一次听见探子进来和楚朝颐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见楚朝颐从桌案边站了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等人走后,傅廿就搁下了笔,伸了伸长期蜷缩的身躯,低头悄悄打了个哈欠。   “连侍卫,陛下说您可以回去休息了。”哈欠还没打完,傅廿就听见身侧太监的声音幽幽响起。   听到这句话,傅廿瞬间精神。赶忙站起来,道了谢之后就准备往外走。   休息是不可能的,现下天已泛白,等宫门打开的时候,还是得找机会溜出去,看看傅桢的情况。   如若真是傅桢替他承蛊,发病只靠那么一点药物缓解,肯定是挺不过去的。   走到御书房门口,一只脚刚迈出去,公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连侍卫,这个是您的。”   “什么?”傅廿回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竹筒。   “某位大人的鹰隼趁夜入宫,被守夜的侍卫射杀。陛下示意将这鹰隼埋了,可是埋葬之前,在它的喙中发现了这个信筒……应当是您的东西。”   鹰隼……   傅廿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傅桢传进来的东西。   他没敢接,“给属下?是不是弄错了?属下在京中举目无亲……”   “已经给陛下过目,陛下看见竹筒后,说:这应当是某位大人试图给您的东西。”公公说话的时候,双手还是呈着那个竹筒,“陛下还说,希望您能以此为戒,如若再和外臣私通,就不是在御书房关上一天一夜这么轻。还有,让您后日去承元殿领事处领罚。”   傅廿:……   他没再说话,一把夺过那个竹筒,拆开来看。   【翌日离京北上,为期半月,身体暂安,身怀之毒实为——】后半张纸条,能看得出人为撕毁的痕迹。   傅廿赶忙反面,纸条背后空白一片,并未写字。   身怀之毒实为…什么?   怎么最关键的时候没了?   他攥紧信筒。   师门里又秘传的隐字之法。   可能后半句,需要动点功夫才能看见?   “阅读完毕且把书信交还于奴才,您便可以回去休息。”公公见他把纸条攥进手中,又事实的提醒道。   他立马想到公公说,是给楚朝颐过目之后,才转交给他。   如若只是刻意让他看见傅桢对他说了什么,楚朝颐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他,私通外臣的事情瞒不过天子之眼,劝他好自为之。   但刻意撕掉后半句……   傅廿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没再去想,将书信及信筒一并退还回去。   回到房间,傅廿点上灯,坐在桌前怔怔的看着窗外。   在楚朝颐面前一败涂地一世,这一世依旧没什么改善。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冲到楚朝颐面前,问问对方撕掉的后半句是什么。还好荒谬的想法只是一瞬,很快便压制住。   傅廿回想了一下傅桢的书信。   北上半月,照着傅桢现在的身体情况,半月走不了太远。   遥月门是在京城以北的山上,实际路途并不算远,只是位置十分隐蔽。   难道是师兄回师门去了?   傅廿不禁蹙眉,一点点回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最初他身上的怪毒,就是师父给他的。如今师父虽已入土,但毒源肯定是起源于师门,所以此次,傅桢突然离京很有可能是回师门寻找毒源。   如果突然追回师门…是不是就有机会查出傅桢到底是不是替他种蛊的人?   这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在心中生根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4 02:27:33~2021-02-16 22: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复制粘贴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入睡的时候,傅廿还在想着回师门的事情。   上一世他的怪毒既然是师父给的,替他种蛊的恩人……理应从师门寻找线索。   重生后直奔回宫,说到底还是因为惦念“那位夜夜承恩的皇后”的真面目,加上直觉让他以为是楚朝颐身边的忠臣替他承的命。   可现在线索全都指向傅桢,似乎一开始他的方向就找错了……   傅廿躺在床上,大脑里一直被回师门的念头充斥。   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休息,暂时不再去想这件事。   入秋之后天气一日日转冷。   夜间的霜露还没干,傅廿摸黑爬起来,及其不情愿的在马厩搬着水桶,耐心刷着马匹。   上次在楚朝颐的圈套里栽了个彻底,完全暴露了他和傅桢联络的事实,作为惩罚,除了抄写宫规和扣除月银之外,他这半个月还需要晨起清洗马匹,在校场上磨刀擦剑,等不怎么耗体力但很耗费时间的活。   傅廿原本还担心是禁足一类的惩罚。   结果事实比他想象的还惨烈,这些事情加上日常的差事,休息的时间变得十分零碎,根本腾不出大片空闲出宫。   刷着最后一匹马的时候,傅廿看了一眼太阳,大致判断了时辰。   晨差做完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睡一会儿。   这几天傅廿也没闲着,一直在打听内侍局原本给忍冬的侍卫差事给了谁,最后查到是窦将军门下一位姚姓门客家的义侄顶替。   这几夜,傅廿暗中观察了姚氏,发现姚氏和大多当闲差的侍卫一样,游手好闲,有赌酒的嗜好。便用了些钱财让平日里那些跟姚氏有过节的同僚,赌酒的时候下手重了些。   昨夜,听闻姚氏告长假出宫养腿伤,傅廿赶忙连夜“探望”内侍局的领事侍卫和公公。   早差结束,傅廿回到承元殿,刚准备利用休息时间小憩,路过正殿的时候,目光却被正殿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公公吸引了目光。   看着他们往马车上搬东西,傅廿不禁好奇。   傅廿走近,贴着墙边听着他们的动静。   听了半晌,大抵明白是楚朝颐要出宫,好像是一直驻守在北疆窦将军年事已高,原打算明年开春就回京,让其义子窦慎去接替北疆职务。只是刚入秋,身体就开始犯毛病,病情几次凶险,好转后便决定提前回京,结果在回京的路上,病情突然转重,人耽搁在离京城不远的述州。太医已经提前调派过去,现下楚朝颐准备亲自出宫探望。   大概听完,傅廿才移开步子。   当初楚朝颐能顺利登基,窦将军功不可没。加上楚朝颐对臣子,尤其是忠臣一向重情重义,出宫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回到房间,激动基本覆盖了睡意。   楚朝颐出宫,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出宫?   这几日都没再收到过傅桢的传书。   关于被撕掉的半张信,始终是心中忘不掉的刺。   傅廿已经打定主意要回趟师门,正发愁什么时候有时间。   正用被子蒙着头休眠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连念。连念。”   一连叫了好几声,傅廿才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来的人穿着禁军样式的轻甲,十分面生。   傅廿见有人来了,赶忙爬起来,正思考着该怎么称呼对方。   来者看得出傅廿犯难,先一步出示腰牌,自我介绍,“禁军寅营营长,韩轲。事发突然,先同我还有其他同僚去西宫门与队伍会和。”   傅廿赶忙爬起来,“敢问…韩大人,是有——”话还没问完,傅廿就见对方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只好跟上。   院内,有几个跟他一样一脸懵态的侍卫交头接耳,显然大家都是被突然叫出来。   跑到西宫门,看见楚朝颐平日出行用的马车,傅廿赶忙问道,“韩大人,这是要随陛下出宫?”   “嗯。寅营缺了几个人,陛下便从承元殿点了几个侍卫,就是你们几个。”韩轲随意解释了两句,接过属下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去方阵最后,会有人指点你们该怎么跟队列。”   傅廿没接话。   面无表情的和几个同僚一同到了队列后方。   上马之后,傅廿开始反思,方才为什么不装病。好不容易有时间单独活动,还没高兴一个时辰。   “连念,方才说要去哪儿来着?”   出了宫门,傅廿就听见同僚开始和他搭话。   “述州行宫。”傅廿简短的解释道。   “噢。话说连念,自从你入承元殿以来……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和大伙说话?”   傅廿:“嗯。”   一天他要忙着当差调查事情,睡觉都是忙里偷闲,一天二十个时辰都不够他用,哪儿有时间和同僚说话。   “阿齐,过来换马!”   傅廿感觉到同僚刚想说什么,就被不远处的声音喊走了神儿。   “马上!”阿齐说完,又和傅廿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那边叫我。”   “嗯。”傅廿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实则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窦将军是当朝功臣不假,不过能让天子亲自出宫去接他回京,去探望,傅廿心里总有些说不上的滋味。   当年他也是陪楚朝颐一路打上京,以命相护过的……   出了京城,大部队的速度立刻加快许多,傅廿把缰绳缠在义肢上,趴在马背上打哈欠。   照这个速度,大部队是打算不过夜直接连夜赶到述州行宫,看来楚朝颐是真的担忧窦老将军的身体,先是让太医过去,又是亲自连夜赶去探望,甚至允许老将军用行宫养病。   一路上,傅廿只能远远的看见前方华丽的马车轿厢,帘布内的灯光摇摇曳曳,一直是亮着的,想必路上楚朝颐也不忘记处理政务文书。   一连跋涉三个时辰,入夜之后,天气毫无征兆的下起倾盆暴雨,火把点不起来,只能被迫在野林停下脚步。   禁军里有抱怨天气的,傅廿一言不发,坐在山崖下的泥泞上,独自躲着雨。   秋夜的冷雨还是十分怖人的,像傅廿这种不怕冻的,待久了也得打个寒颤,裹裹身上单薄的布料。   这个角度,正好能远远看见楚朝颐的马车驻扎的位置。   在岩石的掩护下,马车边上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也只有近身的影卫和公公能稍微蹭着点火光,烤烤湿透的衣服。   从禁军站岗的密集程度来看,楚朝颐应当还在马车里。   到了傅廿值班的时候,他趁机刻意靠近马车。   还没走到,就嗅见雨中多了一丝幽暗的薄荷气味。   味道像是楚朝颐常用的提神鼻烟。   这个时辰正是休息的时候,用什么提神香?   “谁身上有还能点的火石?”   刚没站一刻钟,傅廿就听见李公公熟悉的声音。   “属下有。”傅廿回答道。   “你过来,过来来避雨的地方再掏出来。”   傅廿朝着李公公的方向一路小跑,到了小火堆旁,先烤了烤湿透的衣服,再小心翼翼的取出怀中的火石。   帮李公公点火石的时候,傅廿瞥了一眼虚掩着的轿厢。   楚朝颐正奋笔疾书着什么。   写字的同时,左手臂的袖子却是卷起来的,能看得出,皮肤上有很多道小小的烫伤。   点燃火石后,傅廿看着李公公点燃一支小小的蜡烛,往里加了一根长灯芯。蜡烛放置在马车窗沿,可灯芯却是直直的伸向楚朝颐露出的左手臂。   “火石您先收着,再用的时候还得麻烦您来一趟。”   “敢问公公,这是……”傅廿看着有些不解,这么长的灯芯放在手臂边,点燃后肯定会烫着,而且楚朝颐伤痕累累的左臂也应证了这一点。   李公公见他面露不解,微微颔首,“烛火燃到灯芯,烧到皮肤,人再困也会瞬间精神——”   傅廿难得有胆量打断李公公的话,不解焦急的问道,“何必如此?”   “您有所不知。陛下身边曾经有位大人,就是靠攥着灯芯计算睡觉的时间。”   傅廿怔了一下。   攥着灯芯计算睡眠时间,以防误事,那不就是他吗?   那个时候楚朝颐身边群狼环伺,随时可能遭到暗杀,他一警惕就是几天几夜,好不容易休息,也不敢多睡,才想出了这个有些自损的法子。   可他是因为没人能及时喊醒他,加上必须保持清醒。且手上刀伤剑伤积年成茧,灯芯烫一下也不打紧。楚朝颐身边有公公,有影卫,根本犯不着如此。   想到这儿,傅廿又瞥了一眼奋笔疾书的男人。   灯芯已经烧到皮肤附近,只见方才坐姿还有些歪斜的楚朝颐,被突然一烫,立马坐直,写字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李公公,换烛火了。怎么这么慢。”楚朝颐困倦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眼下的乌青已经很重,眼皮子都在不受控的轻颤。   “可是……”傅廿看着实在不解。   李公公稍微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自从那位大人死后,陛下犯困犯懒的时候便时常这么做。说是学着那位大人用灯芯一烫,就仿佛能听见他的声音,又有了继续在尘间坚持的动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6 22:35:31~2021-02-18 13: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香2瓶;南风起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他怔住了。   这某位大人不必言说,傅廿知道指的是自己。   一时间,喉咙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酸胀。   他又回眸偷瞟了一眼把灯芯放在左手臂上的楚昭颐,目光停滞了一会儿,迅速移开,尽量平淡的说道,“原来如此,是属下少见多怪。”   说完,傅廿逃离一般的快步离开,没再去看马车里奋笔疾书的人。   后面的半夜,傅廿没让同僚来替班,一直守到后半夜,雨势小些的时候,重新上路之时傅廿才回到大部队最后。   原本一连几日就没怎么休息,加上夜晚淋雨,行路的时候,傅廿直接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一路到了述州,傅廿才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   “连念,连念,醒醒,我们要快马先赶到行宫帮忙收拾屋子修缮屋顶。”   傅廿清醒过来立马坐直,“收拾屋子?”   “好像说是跟来的公公宫女很少,行宫原本的侍从接到消息也只来得及收拾了陛下居住的主殿,我们起居的地方只好自己动手。”阿齐解释道。   “知道了。”傅廿听闻之后没有太大反应,横竖在哪儿干活都是干。   快马赶到述州行宫,傅廿看了一眼行宫外的景象,除了屋顶稍显陈旧,和以前的变化不大。   述州行宫临山,行宫内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温泉,很适合疗伤,上一世他随楚昭颐来过几次。   擦地的时候,傅廿就犯了难。   无论怎么使劲儿,手里的抹布就是不听使唤,义肢还是做不来这么精细的动作。   最终,傅廿不小心一使劲儿,“刺啦”一声,抹布被扯成了两半。   “唉。”傅廿面对着撕碎的抹布叹了口气。   叹完气,他捡起撕碎的抹布,从地上站起来,去了后院,拿起看砍刀,开始劈柴。   行宫地下有温泉,即便是刚下过雨的凉秋,院内的温度也算得上宜人,不一会儿,傅廿感觉到身上开始冒汗。   他环顾了一圈,因着昨夜暴雨,院内很多弟兄们打着光膀干活,衣服晾晒在附近的山石上。见此,傅廿干脆扯下束腕,把袖子撸上去,衣襟也拽开了些,这才继续劈柴。   干完活儿,傅廿看过差事表,见着他们休息的通铺还没打扫好,便随意找了个草垛,继续补眠。   马上休息的么一小会儿根本不够。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感觉道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睁开眼,看了看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稻草球,以为是同僚叫他,喊了一句:“不用叫我,这儿睡得挺好。”说完,又往身上拢了拢稻草,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快要入睡的时候,傅廿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   “连念!连念!醒醒,吃饭了。”   傅廿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   “阿齐……”看见是同僚,傅廿打了个哈欠,“说了不必喊我,这儿睡着挺好的。”   “你说过吗?”   “……”傅廿记得方才自己喊了一句,可能对方没听见?   “嗯…有人让我过来叫你起来吃饭,而且这些稻草要当柴火。要不然,你还是起来一下?”   傅廿这才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稻草,昏昏沉沉的跟在同僚身后。   好久没这么困过了,如若不是稻草要当柴火,他铁定在儿继续睡下去。   走到庭院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额前传来一阵钝痛。   “……”傅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撞到头了,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走进拱门。   阿齐顺口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睡醒。”傅廿简短的回答道,鼻音很重,揉了揉脑袋。   回答完,傅廿意识到应该是前几日没休息好加上彻夜淋雨站岗受寒,仔细感受了一□□内的气息,好在没发烧,如果休息充分的话,还是有很大概率不生病的。   “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了。陛下已经到了,好像正和窦将军谈话,到了亥时我还得去换班……”   吃饭的时候,傅廿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告了病假。   趁着这会儿看上去还算病恹恹的,把明后天的差事推了,正好空出时间回一趟师门,他如是想到,也真的这么做了。   昨夜暴雨,受凉的禁军也不在少数,傅廿的声音一听就不太对,很容易就得到了批准给予休息。   一早回到房间,趁着大伙还没回来,傅廿卷着铺盖挑了通铺最里侧躺下,迅速入睡。   他打算今夜就走,从述州行宫到师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连夜赶路的话两天足够来回。   丑时刚过,傅廿就从睡梦中醒来。   爬起来的时候,头脑昏沉的感觉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愈发增加。   他尽可能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不惊醒同僚,到了院中,赶忙舀了好几捧冷水往口中灌。又洗了洗脸,试图清醒一些。   生病了也得走,撑到山下的医馆去开服药,然后再接着赶路。回师门查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爬上屋顶,看见远处的主殿灯火还是亮着的,时不时有太医和公公小步进出。不知道是楚朝颐在和窦将军秉烛夜谈,还是在连夜处理政务。   傅廿没再去看,回过头刚跳过两座屋顶,突然听见背后有风哨,像是暗器划破寂静的声音。   他赶忙一个翻身,跃下屋顶,就近找了一处杂物间躲起来。   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没褪去,这么一大动,傅廿忍了忍咳嗽,蹲在杂物间静观其变。   差点忘了,天子身边还有一群不好对付的影卫,夜里的灵敏度比白日还要强百倍。   “小千七,去搜东边。”   是楚幺的声音。   “是!”   傅廿心里叹了口气。   鼻塞的缘故,他只能用口呼吸,呼吸声难免有些压不住。屏住呼吸,咳嗽的感觉又止不住。   听到脚步靠近的时候,傅廿只好屏住呼吸,用手强捂着口,避免咳嗽。因着强忍,生理性的泪水已经溢出眼眶,身躯也不受控制小幅度痉挛。   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几乎就在一门之隔的头顶。   “师父,这儿——”   傅廿眼疾手快,没等小影卫说完,先发制人,夺门而出捂住小影卫的嘴,往门里猛地一拽。   千七反应也不慢,还没栽倒,就翻身试图压制住傅廿。   傅廿自然没给他机会,三下两下就成功制服了对方。   心说宫中影卫的武学教程就是他一手编写的,班门弄斧还想翻出水花简直痴心妄想。   “呜……”   看着身前的小影卫丧失行动能力,傅廿更加用义肢锁死了对方。   “咳咳咳…你是来找谁的?”问完,傅廿稍微松懈了一点桎梏给对方回答的空间。   “有义肢的一个——”小影卫还没说完,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桎梏并不是真人的手,醍醐灌顶一般,瞪大了眼睛。   傅廿见他反应过来,又一次锁死了喉咙,不让他发声,但也不至于窒息而亡。“找我做什么?”   问完,傅廿听见外面的庭院传来楚幺的声音。   “千七?刚才喊我吗?人呢?”   听见楚幺的声音,傅廿心里为他的职业水平叹了口气。   如若真是有贼或是有刺客,这么打草惊蛇的吼,对方早就逃之夭夭,这么多年楚朝颐养着这个饭桶,还没死于暗杀真的是命大。   突然,傅廿感觉到左腿上传来手指写字的触感。   他仔细辨认,发现对方写的是“送药”。   “送药?”傅廿压着声音问道,“送什么药?老实回答,不然我多用一点力气,就能让你命丧于此。”问完,傅廿听着外面楚幺的脚步声没朝这边来,稍微松懈了一点义肢的力量,让对方能顺利呼吸说话。   千七先是换了两大口气,才气若游丝的回应道,“陛下,是陛下说的……给,给一个带义肢的侍卫送药,退烧安神……”   傅廿没等他说完,又一次捂了回去。   “知道了。为了防止你说出去见到我,只能先让你睡一会儿了,多有得罪。”说完,傅廿掐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感觉到怀里的少年一点点软下去,才慢慢放松力道。   确认小影卫昏睡过去,傅廿才松了口气,爬起来缓了缓头晕的感觉,准备伺机溜出去。   他在原地等了一刻钟,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傅廿才蹑手蹑脚的出去。   第一束月光刚洒上鞋尖,傅廿就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明显是故意的。   他赶忙条件反射的把脚缩了回去,人又往杂物间退了两步。   完蛋。   楚幺什么时候上的屋顶?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楚幺功夫不到家,做不到的。   傅廿忐忑的看了一眼身后被他打晕正在酣睡的小影卫。   要不要和楚幺拼一把?   虽说现在身体不是最佳状态,但打楚幺这种半吊子,他还是有大部分把握。而且已经打伤了一个小影卫,醒来以后肯定是要和陛下告状的。再多加一个楚幺也没差。   想到这儿,傅廿抽/.出身上的弯刀,纵身一跃上房顶,准备先下手为打楚幺一个出其不意。   刚跃到空中,傅廿就看见屋顶上坐着的侧影,衣服上绣着金龙。   他赶忙收刀。   只是收刀的同时,只见穿着龙袍的人突然向他转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8 13:24:57~2021-02-19 23:2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复制粘贴5瓶;南风起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怎么不是楚幺!   傅廿赶忙一转锋刃,将弯刀扔了出去,及时弯曲臂肘和膝盖,改为用左手臂作为支撑。   屋顶倾斜,导致着陆后,还是因为惯性向前跪滑了好几步。   好不容易刹住车,傅廿脸贴着屋顶,以一个标准的叩首姿势,跪伏在地上。   疼……   瓦片粗糙,这么一滑,左手外侧的皮肉连着露出的小臂,被擦划的皮开肉绽,连着脸颊侧面也没能幸免。   “属下冒犯,未察觉到——”傅廿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膝下的瓦片松动了一下,赶忙稳住平衡,“未曾察觉到圣驾在此,无意惊扰,这就告退。”   说着他匆忙爬起来,一步一个踉跄准备跃下屋顶。   还没起跳,后领就被一把揪住拽了回来。活像只做错事被揪住后颈的猫咪,单脚挣扎了两下才着瓦片,保持平衡后一动都不敢动,连吭声都不敢。   这幅身躯行动上比常人轻巧,可以做到动若脱兔,但也因为少了胳膊和腿,提上手也轻巧。   被拎了半晌,傅廿被勒的难受,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还手或挣扎,只敢小幅度动了动。   “咳咳咳……”早些时候就受凉嗓子难受,被这么一提,咳嗽的冲动实在是抑制不住。   几乎是咳嗽的瞬间,后领的桎梏松开,呼吸突然顺畅,傅廿猛地吸了好几口凉气。   咳嗽的更厉害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有了方才被揪后领的教训,傅廿不敢乱跑。   他看着面前身着龙袍的男人,不同于往常一丝不苟的坐在龙椅上,目光睥睨着天下。而是慵懒的歪在屋檐上,仔细看,身上的龙袍也有些凌乱。不过整个人却不显得的散漫,反倒是有几分江湖侠客豪情,时不时沉默着仰头灌几口酒,未灌入口中的酒液便顺着唇角缓缓淌下。水珠划过凸起滚动的喉结,配上这幅几乎完美的侧颜……   傅廿赶忙别开了目光,没再继续失礼下去。   “坐。”   听到命令,傅廿才改变了别扭的跪姿,尽量坐的含蓄一点。   坐下的时候,他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朝他这边扫了一下,但几乎是瞬间就别开,更细的情绪无从察觉。   忽然,傅廿看见面前横过了一个酒坛。   他抬头,看着楚朝颐正递过来一坛酒,有些不解。   侍卫平日里是禁止饮酒的,尤其还是出宫在外,酒精更是大忌。   “啧,手拿过来。”楚朝颐见他半天没反应,收回酒坛,示意他伸出手。   傅廿递过去义肢。   “左手。”这次楚朝颐说完,没给他自主伸手的机会,直接上手抓过他的左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拽。   傅廿任由对方拽过手腕,还是一动不动。   突然,剧烈的刺痛从手腕外侧一直传到小臂。烈酒撒过伤口,他下意识缩拳,想要把手拿回来。   “别动。”楚朝颐的声音还是沉沉的。   烈酒倒在伤口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傅廿咬牙,尽量面不改色。   半坛子烈酒倒完,手腕上的禁锢松开了一点,傅廿趁机把手缩回,躲在背后。   这次楚朝颐没再拽他,而是抛过来了一个小小的瓷盒。   傅廿伸手用义手接住,闻起来像是寻常的伤药膏,“多谢陛下。”   道完谢,傅廿见楚朝颐没有说话,便自顾自的背过身,手口并用给伤口上药。   正舔舐伤口的时候,背后冷不丁传来楚朝颐的声音。   “楚幺!”吼完之后,楚朝颐又嘀咕来一句,“这小子又去哪儿了,连徒弟也能带丢……”   傅廿舔舐的伤口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打晕的人就在下面的屋子里躺着,刚刚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刀,说不心虚是假的。   他又咳嗽了两声。   沉默良久,楚朝颐洋洋洒洒的灌了一口酒,瞥了一眼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背影,平淡的开口,“朕记得,方才看过告病假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方才派了身边的闲人顺道给你捎个药,收到了吗?”   傅廿:……   人收到了,还打晕了。   他只好又咳嗽了两声,尽量哑着嗓音说道,“是。昨夜大雨有些受凉,咳嗽容易惊扰同僚休息,原是想着找一处没人的院落缩着,听闻屋顶有动静,这才提刀而出。未曾料到是您,是属下该死。”   说完沉默良久,傅廿才听见对方“哦”了一声,刻意拖了长音。   接着,又是无尽的沉默,傅廿半背对着楚朝颐,只能听出来对方一直在沉默的喝酒,酒坛的声音和瓦片撞击发出来的声音清脆。   上一世,如果即将要出什么大事,或是担忧的事情无从排解,楚朝颐才会独自大口灌酒。   不过这次傅廿没问,也根本不担心,脑子盘算着如何找借口开溜,万一一会儿屋里的人醒了,找楚朝颐一告状,他可不一定溜的了。   又看了沉默灌酒的楚朝颐,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尽量不让目的暴露的那么明显,“属下有疾在身,唯恐传染给您,可否应允属下告退?”   刚说完,傅廿突然听见屋顶下似乎有动静,心中一紧,他赶忙又咳嗽了两声,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宫内的影卫身体素质自然都是最出挑的,即便被打晕,也不会昏睡太久。   还没等楚朝颐回答,下面房间里的动静又大了不少。   明显是人醒了,正在从杂物堆里爬起来。   楚朝颐的生意还是不急不慢,“这么着急走?”   “咳咳咳咳…属下只是怕传染给您。”   咳嗽的再大声,也有点掩盖不住房间里的声响。   傅廿心急如焚,但面上只能装作一副病弱的样子。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傅廿听见下面屋子里的小影卫应该已经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了,脚步声很轻。   感觉到下面的人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几乎是同时,终于从楚朝颐口中撬到了应允。   “嗯。回去好好休息。”   “谢陛下!”傅廿一跃跳下屋顶,一个纵身就把走到门口的人推了回去。   有屋檐的遮盖,上面的楚朝颐听得见他们的动静,但看不见具体的行动。   还好楚朝颐没察觉到他是想跑出行宫。   不然断不会这么轻松。   “呜——”小影卫才刚醒来,还没站稳,又一次受到攻击,想还手。但学的招式在傅廿面前不过班门弄斧,三下两下就被制服个彻底。   傅廿胁迫着小影卫,一个劲儿的往屋里按,“噤声。”   “别闹出动静,我等一会儿就放你出去。不然——”后半句傅廿没说,只是用冰冷的义肢在对方颈侧敲了敲。   “我只是随师父来送药……”   “好意心领。这是茶水。”傅廿压着声音打断,塞过去了一个小巧沉甸甸的锦囊,“当然,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你师父或者陛下,也可以选择保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傅廿没指望真的能唬住对方,只是想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   毕竟楚朝颐还在头顶上坐着。   意外的,小影卫很乖,见傅廿不杀他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加害,又或是被吓得,老老实实的倚在傅廿怀里不动。   “抱歉,找千七废了一会儿功夫。听见传铃便赶来了。”   楚幺的声音。   傅廿凝神聚焦的听着。   果然楚幺就在附近,不然方才他也不会贸然“行刺”。   “没找到,可能小孩子贪玩。您也说过,他很有天赋,只是欠缺管教。属下的失职……”   “……”   “您已经喝的够多了,恕属下不能从命。窦将军的身体已经好转许多,已经歇息……抱歉,是属下多言。属下背您回去吧。”   背楚朝颐回去?   听到这句话,傅廿整个人瞬间支棱起来,恨不得竖着耳朵。   楚朝颐除非重伤在身,何曾让别人背过?甚至重伤的时候,傅廿都记得,楚朝颐只要清醒,就不肯让他背着,执意要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险境。   而且听楚幺寻常的语气,这种场景肯定不是第一次。   傅廿不自觉的掐了一下怀里禁锢住的小影卫。   “——”   “抱歉。”傅廿意识到自己掐错了人,赶忙换成掐自己的手心。   屋顶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北国长王子传信,已经在路上了。借着探望窦将军的名义,说是多年来两国交好,边界稳固,多亏窦将军……”   “……”   “的确是鬼话,去年的进贡和赋税还欠着没给。还好您有先见之明,提前来到述州行宫,不然放贼入京更为难办。”   “……”   楚朝颐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但楚幺回报的声音却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上一世他还活着的时候,楚朝颐就为了北疆的问题不断操心。   不过上一世他恪守本职,不问楚朝颐的具体政事,楚朝颐也未曾说与他听,他只管作为一把无情的刀刃。   傅廿握拳。   原来有关政事的忧虑是可以说与影卫,只是没说给他罢了。   他想了想,楚幺比他进王府要早的多……傅廿转移目光,尽量不去想陈年往事。   楚朝颐为什么事儿烦心,家国忧患如何,他根本不关心。   “知道,这几日一直让大家随时戒备好。”   “……”   “明白。他们明着打不过,行刺是必然的,前段时间他们在京的小动作也都瞒不过您,属下定然会护您周全。”   行刺?   傅廿琢磨着楚幺的话。   上一世他还或者的时候,楚朝颐是收到过来自北国的暗杀。好几次化险为夷后,两国关系才算缓和。   北国的刺客功夫了得,傅廿领教过。楚幺这功夫能护得住楚朝颐吗?   傅廿想到这儿,要即刻前往师门的念头突然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9 23:29:03~2021-02-22 03:0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复制粘贴5瓶;富强民主文明和谐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   “属下遵命。从昨日出京到现在您一直都没休息,该睡一会儿了,太医已经给您配好安神汤。”   “……”   “……”   “慢点慢点,不背您。扶着属下的手就好。”   “……”   “先休息一会儿,再讨论和北国交锋的对策,您现在需要睡觉。”   傅廿在屋子里,听着头顶上的声音相互搀扶着离开,傅廿松开挟持住的小影卫,没等被挟持的小影卫站起来,自己先爬起来,快步冲着门外大步流星。   趁着夜色,加上刚到行宫,大多人还在休息整顿,傅廿溜出行宫,找到山间一处树林停了下来,点上篝火取暖。   方才听完楚幺和楚朝颐的谈话,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解决自己的事情。   楚朝颐最惜命了。而且身边那么多人护着,少一个也没差。   ——一直以来,傅廿都对楚幺的功夫深表怀疑,性情聒噪,和他天生不和,一直以来他就没觉得这个人顺眼过。可傅廿承认,对楚朝颐的忠诚方面,楚幺一直都是合格的。这一世回来,虽然还是看楚幺处处不顺眼,但傅廿也意识的到,楚幺深受楚朝颐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即便性子聒噪张扬了些,也一直在慢慢努力成为称职的影卫,总有一日,大影卫的官印会真正属于楚幺。   篝火燃的很旺,但傅廿始终不觉得暖和,前半夜还稍微睡了一会儿,到了后半夜,咳嗽的冲动愈演愈烈。   “咳咳咳——”最终,傅廿坐起来,灌了一口水囊里的水。   嗓子里粘腻灼热的触感并没有因为喝水而消退,他又咽了好几口水,才缓解一点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傅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怎么这个时候发烧……”他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句,有些暴躁的用尘土灭了篝火。   顶着头晕和背后的冷汗,一路下山来到城镇,傅廿先去医馆给自己买了些退烧的药。   喝过药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之后,傅廿才打开地图,算着回师门的最近路线和时间。   再次上马的时候,傅廿开始思考师门如今的样子。   不知道师兄继承遥月门之后,遥月门是更加兴旺还是衰落,是否还在捡那些无家可归身体残缺的孩子回去,教他们如何成为别人的狗,别人的刀,以此谋生?   到了山门,傅廿找了出草地,把马放在草地,准备徒步入山。   遥月门的具体位置只有本门弟子才知道。   傅廿照着记忆中的线索,朝着山中前进。   从离开述州行宫起已经过了近两日,必须在今天夜色降临之前抵达。   山涧天色阴沉,靠着阳光,判断时辰有些困难。加上身上发着烧,体力也不是那么好,一路上走走停停。按照印象中走到遥月门所在的山谷附近,算着剩下的路一个时辰能赶完,傅廿停下来,倚着树大口大口喘着气。   山下已入秋,山上更是寒冷,但此刻,傅廿只觉得浑身热得难受,汗水顺着脸颊打湿肩头的轻甲。   他咬牙,用义肢稍微拽开了领口,双目微合,毫不掩饰的张着口,剧烈喘息着。   “救命……”   正闭目养神,山涧深处突然传来沙哑的人声。   “救救我……”   “救命……”   人声很微弱,傅廿听了好几秒,才确定真的是有人。   他赶忙收好水囊药囊,随意掩饰了几下脚印,拖着发软的身躯跃上最近的树枝,悄无声息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是出于正义,只是此地已经进入遥月门的地界,常人按理来说是进不来的。   当然,也不排除山中采药,跌落山谷命大没死才躺在这儿喊救命。   “……”   还没走到,傅廿先嗅到血腥的气息。   他加快脚步,最终停在呼吸附近的树丛上,借着树影的遮掩向下窥探。   ——树根边倒有一个书生气的少年倒在血泊里,脸颊瘦削,大口呼吸的时候,两颗虎牙十分显眼。   腹部有剑伤,脖颈上有很多道刀痕。衣服有野兽撕咬过的痕迹,显然,活着爬到这儿已是命大。   傅廿眯起眼睛,心说这个人有点眼熟。   “救……”少年还躺在泥泞里,小幅度蠕动着。   看了半晌,傅廿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是,他刚刚重生的时候,从北疆和他一道上京的小书生吗?   反应过来是故人,傅廿赶忙跃下树枝,迅速跑到对方面前,小声确认道,“裴公子?”   躺在地上的少年闻此,艰难的扭头,眼神中有些迷茫。   “是我……”傅廿想了一下,他当时留给对方的假名,“苍耳。我同你一道上过京——”   裴昼愣了半晌,才认出眼前的人,没等他说完,急切的打断,“快跑……”   傅廿没接话,也不管地上泥泞,直接把裴昼扛了起来,朝着附近的山壁跑去,寻找干燥的岩洞。   一路上,傅廿一直听着对方念叨着“救命”“快跑”时不时还会特别惊恐的抽搐,很明显精神状态不稳定。   好不容易找到岩洞,他把裴昼放在地上,找了些干燥的木柴点上篝火,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   山中潮湿,即便有篝火,岩洞里的光线还是昏暗。别说烤干衣服,连火光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要被鬼哭般的疾风掩盖过去。   他自己的烧原本就没退,现在又多了一个伤员。   如若是陌生人,傅廿肯定见死不救。但裴昼对他……有恩。   他刚重生的时候,没用看怪人的眼光打量他,给过他勉强可以用的义肢,把身无分文的他带上京城。于情于理,傅廿做不到见死不救。   歇了好久,傅廿才有力气爬起来,把水囊和干粮递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傅廿见裴昼没接东西,目光空洞。   傅廿急了,赶忙爬起来,探了探裴昼的鼻息。   还活着。   体温和他差不多,应该也在发烧。   他给裴昼灌了水,想了想,还是取出药囊,分出来一口不久前在镇子上配的药,强行给裴昼塞了下去。出述州行宫的时候,楚朝颐给过他一小盒伤药,药效比他随身携带的寻常伤药要好。想了想,傅廿还是拿出那个画着龙纹的瓷盒,把里面上好的膏药抹在裴昼身上最深的刀伤。   做完这些事情,傅廿早没了力气,就地趴在地上,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当初上京,裴昼说过,他是傅桢认得义弟之一,有傅桢资助读书。   想到这儿,傅廿又攒了攒力气,缓了一刻钟,才爬起来查看裴昼身上的伤痕,试图从伤口判断到底是出自谁手。   拨开碎布,傅廿打量了一下触目惊心的伤口,眉目紧蹙。   看刀伤,完全不像是师兄惯用的剑法。   有些像遥月门的传统手法,但又辨认不出来是谁的,傅廿想了想,他认识的所有同门,包括他自己,都做不到出刀如此精准利落。   “苍,苍耳……”感觉到疼痛,又或者是药物起了作用,裴昼耷拉着的脑袋立起来了一些,“快,快跑。”   傅廿没回答。见把人弄醒了,也没再继续翻着伤口查看,取出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着,“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傅廿看见裴昼的神色闪过一丝惊恐,紧接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又往岩石上缩了一点。   “快,快跑。”   傅廿一边拿着干粮凑近,一边打起精神,尽可能柔和的追问,“别怕,已经安全了。你之前说,上京是念书的…是有什么人把你带到这儿的吗?”   “有。”裴昼呆滞的回答道。   “是谁?带你来这儿做什么?”傅廿见裴昼还能说话,又加快手里缠纱布的动作,“你对我有恩,我定会救你。但是现在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出逃升天。”   “醒来,醒来就在这儿。他杀了很多很多很多人,那些人死后……”说到这儿,裴昼像是回想起来了什么,整个人不禁哆嗦了一下,“死后都,那些人都,都……”再往后,裴昼说不下去了,“就是,像是,在炼巫术……那么多人,都被他,被他像牲畜一样……”   “是谁?”傅廿见他语无伦次,没再追问具体细节。   裴昼的目光聚焦了一下,似乎在回想。   紧接着,面部的表情因为恐惧愈发扭曲狰狞,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张着嘴,就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不知道。”慌了半晌,裴昼才哑着声音说道,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   “他可有什么容貌特征?”傅廿也急,他知道对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急需得到答案。   裴昼缩成一团,抱着脑袋,死死地抵在岩石上,“他,他一直喊着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傅廿’。对,对,他一直叫着‘傅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2 03:04:21~2021-02-23 17: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月笼8瓶;南风起7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不断叫他的名字?   傅廿蹙眉,心中的疑云又多了一道,“除了叫着傅什么的名字,还有什么特征?”   裴昼还是目光呆滞,似乎没听见他的提问,“就一直念着‘傅廿回来了,我的傅廿回来了’,念着这个名字,一直重复,重复……”   傅廿见裴昼答非所问,“裴公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一直说,‘傅廿’,还笑着说,‘傅廿回来了’……”   “你先休息。”傅廿见对方魂不守舍,也回答不出来什么,只好先就此作罢,安慰道,“没事了,有我在你已经安全了。先休息一会儿,好吗?”   说完,傅廿一边安抚着裴昼的后背,一边将他放倒在地上。   安顿好伤员之后,他也无力的瘫在地上,双眼空洞。   傅廿躺在地上,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裴昼。   上一世他在遥月门生活了那么多年,是见过一下常人眼里的奇门遁甲之术,但还真没有离谱到肆意屠杀的巫术。即便有尸体,也都是本门弟子的尸首送回来,堆积不了太久就会匆匆下葬,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停留。   算了,横竖这次回不去师门了,裴昼这幅小身板顶着这么多伤,状况很危急,得赶紧下山找郎中。   抱着疑虑,傅廿稍微睡了一会儿。   刚睡着没多久,察觉到外面有动静,赶忙爬了起来,抽/.出腰后的弯刀,义肢也攥成短匕的样子,压低呼吸声。   “嗷呜……”   听到低沉的兽嚎,傅廿赶忙扒拉了湿润的泥土,盖住熄灭了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篝火。   “嗷呜呜……”可嚎叫的声音愈来愈近。   脚步声杂乱,至少有一群。   傅廿握紧刀,贴着岩石一动不动蹲着,心里祈祷着不是冲着他们的方向来的。   很快,傅廿从脚步声辨认出来,狼群不仅是朝着他们的方向来的,并且试图包围岩洞的周围。   他不敢犹豫,赶忙带上水囊药囊,拽起地上还在昏睡的裴昼,背在背后。   刚出岩洞,傅廿正准备攀上最近的一根粗枝,还没起跳,耳后就是一阵风哨。   回头的同时,傅廿猛地抽刀。   划开血肉的触感从刀尖传来,傅廿向后躲闪,还是免不了被迸出的腥血溅了一脸。   傅廿抹了一把溅到唇角的血,刚准备继续备战,突然,感觉到背后背着的人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裴昼从背后掉下去了,又赶忙用义肢托了托。   “血,血……”   “别乱动!”傅廿见裴昼动了,赶忙低声呵斥道。   吼完,傅廿察觉到身后又有动静,赶忙伏低,准备应战。   “他,他要来了……”裴昼半梦半醒之间,还在激动的吼着,手小幅度的晃动着。   傅廿也在发烧,体力本就有限,背着一个比他还沉的人面对狼群已经是极限,根本经不起背后的人乱动。   “说了别——”还没吼完,声音骤然接近,傅廿回头,眼快手狠,两把刀直直刺穿了两头横冲过来的野狼。   血的腥臭更加浓烈,傅廿能听见周围的狼嚎比方才多了至少八头。   情急之间,傅廿感觉到背后的人还在晃动。   他把裴昼暂时放下,活动了一下左肩。   先把狼群处理掉再说,背着这么个会乱动的人,实在不方便。   再次感觉到有狼袭来,傅廿提前做好了准备。   刚准备出击,还没迈出步子,突然感觉右腿的义肢脚踝被抓了一把。   “他要追来了!救救我!”   被这么一抓,傅廿差点绊倒。   他一急,回头狠狠的在裴昼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还没确认裴昼是否已经晕过去,只感觉到野狼已经先一步跃起,朝着他的方向扑来。   傅廿连忙出刀。   可是这次,刀尖的触感空空落落,什么都没刺到。   完了。   刺空了……   大脑短暂的空白的瞬间,傅廿感觉到腥血扑面而来,几乎堵住了他呼吸的通道。粘稠的液体也糊住了视线,除了猩红,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痛感却迟迟没有传来。   傅廿来不及多想,赶忙用袖子抹去遮住视线的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笔挺的站在他的面前,月白色的长袍上血迹斑斑,右手握着长剑,剑刃上还穿着一头苟延残喘的野狼。   师兄?   傅廿以为是自己眼花,用力的看了看。   只见面前的男子甩掉剑刃上的狼,用绢帕嫌恶的擦了擦剑刃上的血,才收剑入鞘。   转过头,傅廿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确认真的是傅桢。   劫后余生,傅廿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开口,“您怎么在这儿……”   傅桢蹙眉,打量着眼前这个狼血淋头,手握弯刀的憨憨,半晌,才问了一句,“你谁啊?”   “……”傅廿赶忙抹了两把脸上的腥血,露出自己的义肢。   “怎么是你?”傅桢见着是熟悉的面孔,眉目蹙的更紧,整个人不自觉的紧绷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儿?”说完,傅桢的目光朝着他身后躺着的裴昼看了一眼。   “奉命出宫。”傅廿解释的十分简短,“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谢谢您,也替我的朋友谢谢您。”解释完,傅廿拽起刚才打晕的裴昼,重新背上身,“原本只是途经此地,没想到遇见故人,差点死在这儿。”   “故人指的是你背上这个,还是我啊?”   傅廿:“属下背上的。大人可认识他?”   问完,只见傅桢凑近挑起裴昼的脸,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回答,“估计不认识吧,脸上全是伤,看不出来。”   傅廿想问问傅桢怎么会在此地。   是刚从师门出来吗?   还没想好如何不暴露身份询问,只见傅桢就地坐下,“我原本是打算回……好不意思,我原本打算去山里。不过前面的道路塌方,之前做的路标全都不见了,兜兜转转迷路又转回来了,唉。要是今夜下雨只能先下山了……”   傅廿没急着接话,果然没猜错,看来原本傅桢是要回遥月门的。   “有吃的吗?我饿死了。”傅桢又开口。   他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些干粮,递了过去,“大人先将就一下。”   傅桢没嫌弃,接过干粮就大口啃了起来。   “敢问大人附近最近的镇子在哪儿?”趁傅桢吃东西的时候,傅廿开口问道,“属下的朋友伤的很重,急需找医馆安顿。”   “待会儿一道走,我带路。”傅桢塞着干粮,含糊的说道。   傅廿刚想傅桢会这么好心?   还没问,只听见傅桢又接道,“正好我没银两,拜托你了。”   傅廿:“……”   背着这么沉的人,一路上傅廿时不时就得咬牙稳住脚步。   头晕。   退烧的药物几乎全给了裴昼,他的状况原本就不怎么好,又一路没得到休息。   傅廿停下脚步,用手支着面前的树干,垂着头,缓解着身体上的不适。   “怎么了?”   感觉到傅桢也随他停下脚步,傅廿赶忙说道,“没什么。”   刚说完,他就感觉到额前伸过来一只手。   他赶忙拨开,还没站直,就感觉到背上一轻。   “发这么高的烧了怎么不早说?”傅桢抢先接过他背上的裴昼,语气有些不悦,“还背着人试图和狼群搏斗,会死的你知道吗?那头老狐狸就这么教你珍惜自己的命?”   傅廿没狡辩,活动了一下左肩。   “有听我说话吗?”傅桢的语气瞬间认真了不少,“刚才走了那么久……你没长嘴吗?不会向身边的人求助?”   “听见了。死了喂狼。”傅廿无力的回复了一句。   说完,便站直继续前进。   刚走两步,义肢被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手上多了一个荷包。   “这些药还抵用。”   傅廿:“多谢。”   说完,他拆开荷包,看见里面的药材,傅廿顿了一下。   药草上的花还是新鲜的,刚蔫儿下去一点。   这种药他在师门的时候就常吃,遥月门的地界里长的最多,山上虽然有,但并不密布,都是零零散散的,除非有心去采,才能采到这么一小包。   方才傅桢说他是回师门的路上迷路,才正好遇见了他们。   傅廿把药草凑到鼻下嗅了嗅,确认是师门地界盛产的药草,心里顿时有些警戒。   装模作样的把药草含到口中,傅廿嚼了几下,赶忙故作干呕的吐了出来。   “有…有狼血的味道……”咬牙说完,傅廿又是一阵躬身,试图用颤抖的手去拿水囊。   傅桢没说话,先一步递了水囊过去。   他接过来漱了口,才故作虚弱的站了起来,“多谢大人。”   “你先别死在这儿再说谢。”傅桢见他站了起来,快触碰到他后背的手,又收了回来。   傅廿没再接话。   到镇子上的时候夜色正浓。   三个人浑身狼血的敲开医馆的门,给郎中吓了个猝不及防。   傅廿咽下汤药,躺在医馆的草席上,开始运气缓解双肢无力的症状。   旁边,郎中还在给裴昼清洗伤口。   正休息着,他看见傅桢回来了,手里抱着两只烧鸡和几个烧饼,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   闻见吃的,傅廿不禁抬头。   “有你的份。”傅桢说道。   傅廿当然知道有他的份,怎么说也是他出的钱,要是没他的份等他好了铁定找傅桢算账。   从草席上爬起来,傅廿接过那碗烫口的杏仁茶,没用勺子,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带着花香的甜味藕粉灌入口中,配着碾碎的杏仁坚果和山楂碎,傅廿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一些。   一碗甜甜热热的杏仁茶吃完,傅廿才放下碗,去撕扯烧鸡上的肉。   吃的差不多,体力恢复了一些,傅廿才有力气开口,“前些日子见大人病的凶险,如今可大好?”   “不说大好,已经无伤大雅。”傅桢回答的轻巧,“此次也算是来寻缓解之药的。结果又遇见你了。”   傅廿没再接话。   上一世他毒发,不说缓小半个月,但是躺着休养几日,才能做些简单的事情。   就算傅桢身体强健,毒发也不可能才三四日就能活蹦乱跳……   “上次问大人,您身上的毒是什么来头,您未回答。现下——”   “现下也不会回答。”傅桢打断道,“心疾不外讲。”   “多谢此次大人救命之恩。”傅廿说完,便从草席上爬起来,爬到裴昼身边对郎中问道,“大夫,他的伤处理完了吗?情况怎么样?”   “处理完了,暂无性命之忧,不过还需好生休养。”   “多谢。”傅廿给了药钱就试图再次背起裴昼。   “小兄弟,您和您的朋友都还病着呢,有什么要事——”   “喂,你要去哪儿?”郎中还没说完,傅桢就先一步站起来拦住了他们。   “对对对,您也劝劝他,现在还不能走。”郎中连忙附和。   傅廿背着裴昼,拽着傅桢,一路走到门外,才低声道,“属下还有任务,不能久留,没时间休息,得赶紧上路。”   “你还在生病,背着这么沉的人上路?”傅桢拽着他不撒手,质问道,“不是,你好歹替我偷过药,我不能看着你这么……送死。我刚才从狼群口下救你,转头你又去送死?还带着朋友一起去送?不是,他都这样你还拖着他走,你该不是早就想谋杀他——”   大人,恕属下直言,您话真多。   这句话到嘴边,傅廿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口。   傅桢见他去意已决,又加了一句,“这样,你的朋友是哪儿的人?如果近的话,我替你照顾一下,也算还了今日欠下的伙食费,你看如何?” 第49章   的确,他自己还在病中,背着这么大一个裴昼,行动非常不方便。   而且回到述州行宫,藏人也十分麻烦,尤其裴昼精神状态和健康状态都不稳定,交给傅桢代为照料无疑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现在的状态,不方便移动吧?你们两个这幅样子还要急着上路,怕是待会儿真的上路了。”   “……”傅廿没否认。   他倒是还好,非感染引起的高烧最多难受些,不至于丧命,但裴昼这种读书人真不好说。傅廿回头看了看裴昼身上的伤。   刚换过的纱布,又一次渗出鲜血,衣服也破烂不堪,在萧瑟的秋风里尤为惊心。   沉默间,傅廿感觉到背后的裴昼有苏醒的迹象,垂在他身侧手动了动。   “好了,先把人放下来。郎中都说了,你们还不能走。”傅桢见他不说话,先一步伸手,试图把裴昼放下。   突然,傅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握住。   力气很大,和裴昼平日里的书生形象完全不符,而且手在隐隐颤抖,握了不一会儿,骤然松开,显然是又陷入了昏迷。   “不必。”傅廿突然转身,拨开傅桢的手,拒绝傅桢的帮助,随即又解释道,“医馆条件不好,属下会找家客栈供友人歇息,大人若是也想歇脚……”说到这儿,傅廿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来钱袋,转头凑到一边装模作样的数了数。   傅桢见此,没再勉强,“不劳你破费,走了,我也有事,肯休息就好。”   说完,傅桢转头,大步朝着反方向离开。   傅廿背着裴昼,也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直觉告诉他,傅桢肯定是事情瞒着他,虽然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但多半不是好事。   他的戒心一向强,尤其是对和他旗鼓相当和实力高于他的人。傅桢对他来说不仅是小时候相伴相互的伙伴,同样也是差点杀死他的刺客,阔别已久的生人。   他连夜雇了车夫,一路带着裴昼赶到述州城,才找了家规模宏大的医馆停下。   “小伙子,你这个朋友……情况不乐观啊。”   大夫见了他和裴昼,打量了一圈,迟疑的开口。   傅廿的声音已经十分疲惫,强撑着精神,“求求您,救救他。我七日内会来接他,钱不是问题。”   说完,傅廿摸出来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个荷包,压在了柜台上。里面有半两碎金,还有他剩下的一些散银。   掌柜打开荷包,整个人顿了一下,“那老夫尽量试试,能不能救,就听天由命了。”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鄙人定会重谢。”   安顿好裴昼之后,傅廿才敢松了口气。   裴昼的伤势已经有发炎的趋势,再强行拖着他去行宫,怕是真的要上路。   再剩下的路,傅廿就赶得轻松了些。   高烧还是没退,喝下去的那些药根本不管事,摸到行宫的外墙时,傅廿扶着墙停下来休息。   只是身子停下来休息,脑子里还是想着不久前的场景,想着关于裴昼说的话。   爬到太医所在的药方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到了药方的前院,傅廿推开虚掩着门。   “是咳嗽还是发热?还是来拿伤药?”   听到药童的声音,傅廿才感觉到一点心安。   药童忙着给配药,根本没回头,又补充了一句,“严重的话可以先去东院等……”   “咚!”   地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喂,你怎么了!”   “身上什么味道——呜哇!师父!师父,救命!”   “……”   再往后,傅廿听不见了。   只知道身体很沉,睡了很久很久,无梦。   醒来的时候,肢体还是像灌铅一样,只有脖子可以稍微动一动。   傅廿转头,看了看窗外挂在中天的月亮,估计自己至少已经睡了四个时辰。   身上染着狼血的轻甲已经被扒了下来,只剩下破破碎碎的里衣,为了方便给伤口上药,剪成了跟窗花一样的布条。   屋子里时不时有同僚的咳嗽和呼噜声,还有药童轻手轻脚走路的声音,他摸了摸耳垂。   高烧已经退了些许,但还未好全。   一旦醒来,想再睡过去就难,傅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躺到后半夜,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述州行宫内有许多温泉井,可以用热水洗漱。   傅廿打了一桶温泉,耐心的洗刷着身上被血粘的结结实实的衣服,还有义肢上的狼血。   洗掉一身血臭,月亮已经偏西,傅廿看了排班,明日他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   趁着这会儿时间,他和还醒着的同僚打听了一下,北国王子已经抵达述州行宫,目前为止还没什么不友好的动作,当真只是前来“慰问”窦将军的伤势。   打听完,傅廿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躺在屋顶上,看着山涧的星辰微妙的变换。   药房的屋顶,能看见远处的主殿亮着灯。   傅廿收回目光,试图继续专注山涧的夜景。   “……劳烦公公回陛下的话,早些时候的汤药里,安神叶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两个时辰内不能再次服用。实在无法入睡可以试试多在温泉里泡一会儿,练字练剑肯定是睡不着的。”   “……”   “……老夫也知道陛下习惯皇后伴在身侧才能入睡,但这不是在宫外,老夫也急。”   “……”   傅廿听着屋檐下太医和公公的小声交谈。   天都快亮了,楚朝颐还没睡吗。   上一世他只知道楚朝颐勤政,睡眠不足是迫不得已,如若逢上过年休沐,楚朝颐也会多赖一会儿床。   现在难道是,离开寝宫里的“皇后”,就无法入眠吗?   傅廿又想到那日看见的关于他死后,楚朝颐各种匪夷所思的行径。   ……最后,傅廿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还是一路跳到的主殿的屋顶,想看看楚朝颐现在的情况。   述州行宫里,楚朝颐起居的地方在东暖阁,离得很远,傅廿就能感受到东暖阁有至少五个影卫在上上下下巡逻,进去几乎不可能。   他也不勉强,也不离近,就卡在暖阁附近连廊的屋檐下,远远观察。   卧房内只留了一盏幽暗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暗光。离得远,只能听见卧房内躺着的人不断翻身,发出叹息,时不时还会传来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蹲了一会儿,傅廿看见李公公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交谈了两句,又退了出来。然后继续重复听见方才的叹息,翻身,叹息,翻身,如此反复。   听了一会儿,傅廿便悄然离开。   看着楚朝颐受罪,总觉得不太舒服。   “哟,可算找到您了。”   刚没回到院内,大老远,傅廿就看见李公公正在门口原地踏步。   “找属下?”傅廿赶忙行礼。   李公公赶忙说道,“奴才找您半天了,走吧。”   “敢问何事?”随李公公快步赶路的时候,傅廿才开口问道。   “出宫以来这几日,陛下只有刚来的时候睡过两个时辰,再往后不管怎么服药熏香,就是无法入睡。本来昨日陛下就像传您的,但见您在病中昏睡,没让奴才叫。刚听闻您醒了,便赶紧赶了过来。”   傅廿方才的确听到了太医的话,但还是确认一般的又问了一遍,“平日在承元殿,不是好好的吗?如若无法入睡,属下也无能为力。”   “这……”李公公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行宫和寝宫有所不同,反正您,您只管进去就是,陛下让您做什么您照做便是。”   不方便说。   看来是真的,离了寝宫里那位“皇后”,楚朝颐就很难入眠。   再往后的路傅廿一直保持沉默。   到了东暖阁,隔着门,傅廿就听见寝房内辗转反侧的声音和一阵阵叹息。   傅廿自觉的拿过桌子上的面遮,遮住大半张脸,只露了眼睛,“要喝哑药吗?”   “不必。您进去就是。”李公公说着,替他开了门。   傅廿径直走进屋,隔着帷幔,跪了下来,还没开口行礼,就听见床帘内疲惫又暴躁的声音,“李公公,太医这次肯给安神散了吗?”   “李公公?”   “属下这就去叫李公公。”傅廿把行礼的话语咽了回去,改口道。   突然,床帘猛地从里面掀开。   傅廿抬眼,看见楚朝颐的瞬间不禁蹙眉。   脸上的倦容已经不是“疲惫”这种单一的词汇能形容的了,除了眼下的乌青,眼球内的血丝也十分骇人。   “是你啊,”楚朝颐紧蹙的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收起了方才的暴躁的语气,“过来。”   傅廿没说话,走到床边停下了脚步。   自觉地闭了嘴,紧了紧头上的面遮。   “躺过来啊。”楚朝颐见他不动,又加了一句。   傅廿想了想,决定在床边坐下。   他对自己很清楚,躯体记忆还在,之前趴在床边,最后都能钻到楚朝颐怀里。   “啧。”   “——!”   衣摆被猛地拽了一把,傅廿直挺挺的栽倒在床榻边上,头有点懵。   他转头向外,没去看楚朝颐,依旧保持着沉默。   楚朝颐也没说话。   良久,傅廿感觉到后颈上攀附上来温热的吐息,很轻很缓,有些痒痒。只是这次,楚朝颐没有抱上来,也未曾要求他脱掉衣服,就只是这么凑近他的后颈,甚至连额头都没抵上来。   傅廿松了口气,渐渐躺着的姿势也稍微放松了些。   听着耳边的呼吸,傅廿判断的出来,楚朝颐还是清醒的,只是停止翻身和叹息,改为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   “风寒好些了吗?”沉默良久,楚朝颐淡淡的问了一句。   傅廿没回答。   他不确定他是否可以开口说话,以以往的经验,贸然开口说话,只会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主更加气愤。   楚朝颐:“说话。”   “谢陛下关怀,好多了。”傅廿淡淡的回答道。   回答完,傅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您…休息一会儿吧,进来的时候李公公说,您已经很多天没有入眠。这么熬着,有损龙体安康,还……反正很不好。”   说完,傅廿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管什么闲事儿,他又不关心楚朝颐睡得着睡不着。   “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关怀朕。”   傅廿:……   他没接话,心里纠正道:哪怕只算这一世也不是第一次关怀,只是第一次言说于口,还是在烧没退嗓子不清醒的时候。   不过幸好,没有因为多管闲事挨骂。   帐外的安神香点的很浓,香味并不熏人,但混合着楚朝颐身上的药草和墨汁的气味,的确令人有些晕乎乎。   躺了很久,傅廿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身侧的楚朝颐呼吸平静的很多。   终于睡着了吗。   傅廿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得出来,楚朝颐睡得并不安稳,哪怕睡梦中,表情也十分苦闷,完全没有放松。   被子更是跟身体分了家。   傅廿知道楚朝颐应当是做梦了,如若无梦,睡姿应当是十分雅观,甚至说得上赏心悦目。   这次楚朝颐只是要求他躺在身边,并未和他有肢体接触,两个人之间甚至还有一道物理意义的鸿沟,起身这种小动作,他还是有把握不惊醒身边的人。   倒不是傅廿急着走,只是想出去叫李公公过来帮忙给楚朝颐盖盖被子。   他的义肢关节弯曲容易发出声音,万一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楚朝颐……述州风水还行,适合葬人。   傅廿小心翼翼的朝着床边小幅度挪动,屏住呼吸。到了床边,他先是把腿放了下去,刚准备起身,突然,背后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一下。   他以为楚朝颐醒了,赶忙停止下床的动作。   “……别走。”   背后的声音很轻很轻,呢喃一般,仔细听,能听得出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傅廿僵住,一动不敢动,等了好几秒,才敢转头确认。   只见楚朝颐眉目还是紧蹙着,从呼吸来看也未有清醒的迹象。   他刚想松口气,忽然发现,楚朝颐的眼角有几滴尚未干涸的水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4 18:53:42~2021-02-24 23:4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安10瓶;南风起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看着水珠不断从眼角滑落,被子上的布料被染深了小小一块。   傅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梦回之时,楚朝颐也会哭吗。   他垂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被褥。沉默良久,才转过身伸出左手,迅速且小心的帮楚朝颐掖了掖被子。   “没走。”他小声回应了一句梦话。   帮楚朝颐盖好被子,傅廿赶忙做贼心虚的把手收了回来,目光也转向外,面色阴沉。   躺了好一会儿,最终,傅廿没忍住扭过头,又瞟了一眼。   挨到天亮,看到李公公进来唤楚朝颐晨起,傅廿才敢站起来。   “北国那边的已经在主堂,按照吩咐给他们上过茶……”   李公公一边汇报着,一边替楚朝颐穿衣,“窦将军那边也交代过了。对了,楚大人在外面等着……”   “让楚幺进来。”   他看见外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条修长的身影闪了一下,屋内便多了个人。   “回禀陛下。昨夜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查到熙王妃乔氏的同谋——”   “允许你说话了吗?”没等楚幺说完,楚朝颐暴躁的打断道。   傅廿站在一旁一动都不敢动。   查到熙王妃乔氏的下落,那岂不是意味着,查到了真正逃跑的连念?   他屏住呼吸,直愣愣的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如果真查到他是掉包的……傅廿默默攥紧拳头。   “抱歉,属下失礼。”   “先汇报关于北国的调查,京中传来的消息等回京再说。”   “是。”   ……   傅廿等着楚幺汇报了好一会儿,才瞥见楚朝颐转头看向他。   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落在他头上,他只能更加站直。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楚朝颐的声音有些诧异。   “……”傅廿没接话。   果然方才那些不是他能听的。   傅廿低头,尽量平淡的回应道,“回陛下,您让属下进来的。”   “朕让你进来过吗?”楚朝颐反问。   问完,过了片刻,他又自顾自的接道,指了指书桌上的信匣:“哦,想起来了,下次记得在朕醒之前自觉出去。这次既然没走顺道把信送了,官驿在述州城,速去速回。”   “是。”说完,傅廿便拿了信匣,匆匆离开。   昨天看楚朝颐梦回时让他别走的时候,傅廿承认当时心里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甚至连…他死后楚朝颐抱着他的尸体彻夜同眠这种变/.态事情,都能理解,都能生出怜惜。   甚至在想,需不需要留在行宫内保护楚朝颐,以免北国的那些人真做出什么……行刺之事,伤害到楚朝颐。   甚至还在想,上一世,他突然离开是不是真的对楚朝颐打击很大,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楚朝颐意义特殊……   “下次在朕醒来之前记得出去。”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耳边。   抱着信匣走到马厩的时候,傅廿伸出义肢,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心,“自作多情。”他对自己嘀咕道。   傅廿的行动比常人要快很多,城内的公鸡还在打鸣,他就把信匣送到了驿馆。   看着信匣应该是送往宫内正在代掌国的泽王,里面的具体内容傅廿不清楚,送完之后,拿到反馈的腰牌,他看了一眼时辰。   还早,正好去看看前些日子放在医馆的裴昼。   到了医馆后,傅廿还没开口,就见掌柜迎了上来。   “前几日是你把朋友放在这儿的吧?可算来了。”   “他怎么样?”傅廿没想到大夫会这么主动,赶忙问道。   问完,傅廿见大夫的脸色犯难,“怎,怎么了?”   “小兄弟,你那朋友……他身上种的毒,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狠的毒。只给人留了苟延残喘的时间,可完全没有给人留生的余地。”   傅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类似的毒,他在师门学过,除非是买命的金主再三要求且加钱,才会动用这种手法。   裴昼一个读书人,到底得最了遥月门什么?   “你去看看他吧。他的时间不多了,似乎一直在等你来……”   经过大夫提醒,傅廿才勉强挪开步子。   走到里间,傅廿看到躺在塌上,抱着瓷壶的少年,赶忙快步走近,“裴公子?”   凑到身边,傅廿看见裴昼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唇不断地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裴公子,你别着急……”说到这儿,傅廿像是突然卡壳的了一样。安慰的话语无论怎么在脑内搜索,都是空白一片。   “你,你别着急,大夫和我,都会救你。你别着急。”末了,傅廿只能重复着“你别着急。”试图安慰眼前奄奄一息的少年。   “啊……”裴昼张着嘴,明显想说什么,可能做的只有发出单个无力的音节。神色中隐隐流露着惊恐。   傅廿赶忙端过来桌边的水,凑到裴昼口边,喂了进去。   看着裴昼还能进水,傅廿才继续问道,“你这身毒,怎么回事?”   “那个人,那个,杀了很多很多人的……”喝了些水,裴昼才能断断续续的说出话,“就是那个,喊着什么‘傅廿’的男人,用蛊虫,用蛊虫……”   用蛊虫?   傅廿想起来,他身上的怪毒也是这么得来的。   可是师父早应当死了才对,不然师兄怎么会成为门主……   他想不通。   “我之前说的义兄,傅,傅桢,他有问题,”说到这儿,裴昼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呼吸也加重了很多,“如果遇到他,跑……”   傅廿不敢打断,手忙脚乱的从桌子上端起汤药。   “跑……”   汤药还没喂到嘴边,傅廿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无力的合眼。   他眼睛瞪得溜圆,呆滞的看着面前,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僵持在半空中。   不会吧。   这是傅廿第一个念头。   “大夫!大夫!”几乎瞬间,傅廿就反应过来,丢下药碗,踉踉跄跄的跑向外面,嘶声力竭的喊道,“大夫!出事了!”   “还有气。不过……”   “钱不是问题。”把大夫拽过来之后,傅廿赶忙说道。   这和他刀起刀落杀死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心想。   “小兄弟,生死由天,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大夫一边摸着脉搏,一边说道,“看样子你们是异乡人,尽早做准备吧。老夫这药,最多只能再吊他几日性命。”   坐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呆滞的走出医馆。   回遥月门,必须先回遥月门。   先找到傅桢再说。   有了这个念头后,傅廿一路进山的速度很快。   这次没有高烧的威胁,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从午时跑到傍晚,傅廿就看见遥月门的地界岩石,这才放慢脚步。   天色渐暗,山涧的风啸像鬼哭一般,给原本就人迹罕见的山谷更添阴冷。   往前走,能看的石板路的缝里全是杂草青苔,似乎很久没有人践踏过此地。   傅廿心生奇怪。   遥月门弟子于先皇在世的时候达到巅峰,即便日后没落,也不至于一点人迹都没。   而且,从踏入地界的时候,傅廿就没察觉到有什么活人的气息。   他继续往前走,发现曾经训练的校场上也杂草丛生,起居的房屋也破烂坍塌,很久都没有人修缮过。   难道是师门有过重大的迁徙?   随即,这个念头便被打消,因为那日,他明明见傅桢也往这个方向走。   遥月门的主院也空空荡荡的,傅廿走回他小时候住的那间房舍,炕上已经积满了灰尘和老鼠,他一来,老鼠就四散奔逃躲进了角落。   正满心疑惑的时候,傅廿似乎察觉到地下有些许动静。   山中地壳运动频繁,时不时颤动几下他从小就习惯,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是不一会儿,脚下又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颤动。   是人为的,傅廿眯起眼睛,攥紧手里的匕首。   对,师父的书房有一副挂画,后面藏着通往地下的暗道。   傅廿突然想起来,赶忙朝着书房的方向奔去。   果然,挂画上面不像别处,堆着厚厚的灰尘。   傅廿一把扯下挂画,凭着记忆打开了背后的暗门,没想多,一路向着深不见底的石阶跑下去。   他记得,原来暗道是堵死的,只用于存放粮食和酒。   可现在却是深通地下,转弯拐角很多,跑了一刻钟,还没见底。   越往下跑,傅廿心里越没底。   上一世他在师门,也没来过这个陌生的地方。   又跑了不知道多久,视野才变成昏暗开阔的平原。   墙上的长明灯光芒微弱,完全不足以照亮巨大的石室。   傅廿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才看清石室里的全景。   真的如裴昼所说……   ——空中悬着很多开膛破肚的少年,各个表情狰狞,地上许多石棺敞开着,时不时能听见垂死挣扎的人发出的沉闷惨吟。地上爬行着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发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廿见惯生死,但遇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还是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他定了定神,才有勇气继续朝里走去。   突然,头上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傅廿眯眼抬头,发现是一个倒吊着的少年,垂下来的头发。   他赶忙拨开,顺手点燃了火石,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才继续前进。   傅廿巡看着石棺内躺着的人,这些棺材里的倒是没有被开膛破肚,身躯也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面容狰狞,很多死不瞑目。   不过还是和头上那些浑身是血的人对比鲜明。   他想看看有没有还保持呼吸的能打探打探情况。   突然,傅廿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不禁驻足,赶忙退了回去。   只见石棺里躺着的少年身着月白色的长袍,面色如雪,墨色的长发整整齐齐束着发冠。怀里紧紧抱着一柄长剑和一副破碎的木头义肢,木头上的刀痕很多,且有腐朽的痕迹,有腿肢和手肢,看起来是给小孩子用的。年龄定格在十八/.九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同于的其他人面部表情惊恐狰狞,像是真的沉睡了一样,似乎躺在这儿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傅廿即刻认出来,这个人抱着的义肢,是他刚入师门之时,第一幅义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4 23:40:31~2021-02-28 11: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剑是傅桢手上常拿的那把长剑。   “傅桢?”他不禁将信将疑的嘀咕了一句。   眼前躺着的少年自然是没有反应。   他伸手,果然,已经探不出来任何生命迹象。皮肤冰凉,一点温度都没,可身体却是柔软的,不像常人死后那般僵硬。   “傅桢?傅十九?师兄?”   傅廿不信邪,跪在地上,直接上手探入石棺内的身躯,手忙脚乱的扯开衣襟。   他记得,师兄身上证明身份的烙印在背后的脊骨中间。   “怎么可能……”傅廿呆滞的看着皮肤上“十九”的印记,脑子了一片混沌。   懵了好一会儿,傅廿才把少年的衣服盖好。   他和师兄分道扬镳的早,这么多年过去,外貌变化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但是身上的印记是独一无二的。   可他分明记得师兄,从傅十九更名为傅桢,成为了遥月门的新门主,前几天还和他说过话。   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材里。   “醒醒!”缓过神,傅廿还是没放弃摇晃石棺里的人,“师兄,师兄是我,我是傅廿啊。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抱歉……你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师兄?”   石棺里躺着的人还是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先离开这儿。”说着,傅廿试图单手拽起棺材里的人往身上背。   还没拽上肩头,突然,一阵阴风拂过,手里的火石瞬间熄灭。   周围骤然昏暗,傅廿赶忙打起警惕,收起火石,握住随身携带的弯刀。   “哈。”   垂死的低嚎中,突然传来一声格格不入的轻笑。   声音是从东侧传来的。   傅廿赶忙调整位置,面对向东。   正准备好战斗的时候,肩头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傅廿急忙转头,“师兄!”   他以为是背着的师兄醒了。   一转头,面对上的的确是傅桢熟悉的面容。   ——可是背上沉重的身躯,依旧安安稳稳的趴在他背上熟睡。   “怎么,被吓到了?”傅桢开口的语气十分散漫,似乎并不意外。说完,长剑一拂,石室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光线充足,傅廿看了好几秒,才把背后背着的人放在地上。   两个“傅桢”长得几乎如出一辙,除了眉眼稍微有些参差,连身上的衣物和佩剑都是一样的,乍一看还真的分不出差异。   傅廿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傅桢”,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傅桢”,更加攥紧了手中的弯刀。   “傅廿。你果然回来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傅廿依旧保持着准备战斗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到底是怎么回事?”傅廿低声吼道,“这些人,全都是你杀的吗?为什么还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躺在棺材里?”   傅桢没有回答,蹲下,捡起来地上躺着的那个毫无生气的“傅桢”,抱回石棺里,重新替他理了理衣衫和鬓发。   傅廿见自己被无视,也没再追问。   他尽可能沉住气,开始观察傅桢是否有弱点能够他攻击。   虽说他对眼前具有冲击力的情况十分迷茫,但直觉告诉他,有可能要和师兄重演一次相互残杀。   面对师兄,认真起来对打,傅廿虽没把握会赢,但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阿廿,把刀放下。你好不容易愿意卸下那层身份回到遥月门,相煎何太——”   傅廿没等傅桢说完,袖子里的刀刃就先一步投了出去。   傅桢并未躲闪,任由刀刃直挺挺的插/.入后颈的皮肤,“嘶——”   傅廿惊了一下。   刀刃这般捅进后颈,人应该倒下才对,怎么傅桢一点反应都没?   “说了别打打杀杀的。”傅桢的语气稍微多了些暴躁,反手抽/.出了皮肤里的锐刃,丢在地上,啐了一口嘴里的鲜血,转过头来有些不满的看着傅廿,“前些日子在京城,你还那么怕我死,怎么现在恨不得要杀了我的样子?”   “先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全都是你杀的吗?”   “如你所见。”傅桢说完,耸了耸肩,云淡风轻继续踱步,“既然回来了,我去备几壶酒庆祝庆祝。”   傅廿吼道:“傅桢!”   听到这声吼,傅桢停住了踱步的脚,若有所思的低了低头,“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迟钝。”说完,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竭力忍住笑声。   傅廿攥紧弯刀,重力压倒左脚,出刀的瞬间,只见面前的傅桢身形一闪。   “咻——”   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他连忙回刀反刺。   刺了个空。   紧接着,义肢被攥,全身被迫向后反拧。   转身的时候傅廿还试图借力出刀,可惜刀还没碰到对方,只听见“咔嚓”一声,石制的右臂被直接折断。左手手腕被攥,弯刀被迫落地。   他被反拧着,竭力站直才没跪在地上。痛感从左手腕散发的全身。   傅廿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左手还是挺着劲儿,试图捡起地上的弯刀。   他和傅桢的差距没有这么大,不可能三下两下就被对方制服的动弹不得。   “傅廿,你从小就聪明,怎么想不开用我教你的刀法来对付我?”   背后头顶的声音依旧很缓慢,语气里略微带着点不满。   听到这句话,傅廿突然瘫软,无神的看着地面。   师父的语气……   是师父……   愣了好久,傅廿才慢慢回想起来这一世初初遇见傅桢的很多细节。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误会了。   甚至一度深信怜惜这个,恨不得杀千刀的前师父,甚至去利用楚朝颐对他的纵容去给这个“师父”偷药,偷窃圣旨。   “放松下来就才乖,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傅廿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地上,右臂的断肢被捧了起来,细细查看。   他一动不动,暂时放弃挣扎,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些冲击力的信息。   那真正的师兄,是躺在棺材里的这个吗?   “断肢位置的皮肤都磨烂了,真好看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愿意再回到遥月门,真的死心塌地效忠于那头老狐狸。”说到这儿,傅桢愉悦的笑了笑,“不过幸好,兜兜转转这么久,你还是回来了。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如今再相见,好歹叫我一声师父,不然多生分。”   听到这句话,傅廿实在没忍住,反问道,“师父?你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也配?”说完,傅廿抬眼瞥了一眼那些吊在半空中,开膛破肚的尸体,还有面前的石棺。   问完,傅廿感觉到脑袋被猛地踩了一脚。   “砰”的一声,额头和石地碰撞发出来了一声闷响。   “你以为你能从阎罗殿回来是为什么?都是这么多人拿命给你做的药引,把你硬生生换回来的。是我把你从外面堆捡回来的,我教你的刀法我给你的名字,现在你反倒来质问我?”   “荒谬!我能从阎罗殿前回来,和你没有半分关系!而且如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毒发曝尸荒野?”被踩在地上,傅廿只能大声吼道。   是,他能回来,是因为上一世作恶太多,回来减轻罪孽才能入地狱,入轮回。和这个疯子做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   “没有我的话你活不过那个冬天,哪儿会有机会拥有义肢?拥有一身武学?蛊毒是让提醒你让你改邪归正,要是当初中毒后你老老实实的回到遥月门,怎么可能会曝尸荒野?你倒好,非但不肯回来,还硬生生找蛊师弄出来了一个子蛊种在别人身上替你承命——”说到这儿,傅桢的脸色有几分嫌恶。   傅廿没等头顶上的人说完,咆哮着打断道,“傅十九他也是你捡回来的,他未曾背叛过你,怎么躺在石棺里一动不动?你又为什么要假扮师兄——”   “你先别像个疯狗一样咆哮着,好好说话,说不定我会愿意告诉你。”傅桢也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又往下踩了几分。转瞬,声音又突然柔和了很多,“今日你终于肯卸下伪装,捡起‘傅廿’这个名字回来,我很高兴。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很多疑问,不解,但是先别让这些影响到我们师徒重逢的喜悦,好吗?”   疯子……   傅廿发现和这个人说不通话,决定先闭嘴,不激怒对方。   如若是师兄,他还能全力一搏。可是面前这个男人是是他的师父,他全身的功夫都是从对方身上学的,完全不是对手。   “不叫了?”   说完,傅廿感觉到踩在他头上的那只脚挪开。   只是脑壳还是嗡嗡直响,方才那一下撞的着实不轻。   下一秒,令他没想到的是,曾经他唤做“师父”的男人,竟然蹲在他身边,伸手轻轻触碰着刚才踩过的头发,耐心的梳理着凌乱的发冠。   “别碰我。”脑袋里的嗡鸣还没消退,傅廿嫌恶的拨开了头上的手。   刚想爬起来,傅廿才惊觉右臂的义肢刚才就被打断了,爬到一半又跌回了地上。   “方才是不是踩痛你了?”傅桢的声音痛心疾首充满关怀,对傅廿的嫌恶充耳不闻,“耳朵都出血了……抱歉,方才实在生气,下手重了一点。帮你揉一揉就不疼了,别乱动。”说着,他也不顾手刚被傅廿打回来,又一次伸向傅廿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8 11:24:10~2021-03-01 22: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33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安10瓶;南风起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握剑的手指粗糙,傅廿清晰的感觉到那只手在他的头发之间穿梭,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样。   傅廿忍着头顶的异样,刚抬起左手准备拨开对方,还没触碰到头顶的那只手,又一次被狠狠的按在了地上。   “——!”脸砸在石板地上的感觉并不好,傅廿咬牙,忍住没出声。   “乖。”傅桢柔声说道。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傅廿的左肩,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是极尽温柔的顺着傅廿的头发来回抚摸、安抚。   傅廿试着抬了抬肩膀,得到只有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他不敢再乱动,只能任由被按在地上,被人触碰。   “头发也没有以前那么柔顺了,离开遥月门之后,过的很辛苦吧?真可怜……”傅桢一边摸,一边自顾自的感慨,“稍微放松一点,小时候你明明特别喜欢被别人摸头,甚至还会主动蹭手,这才别了几年,何必如此生疏?”   傅廿自然不肯回答。   沉默片刻,突然,傅廿感觉到肩后突然刺痛,像是有针扎了进来。   “别动!”傅桢的声音稍微严厉了一些,“它能让你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太累了,应该休息一会儿,你忘了,以前你出完任务回来,神经无法放松的时候,最喜欢这种安神香。现在不是用淬药的针扎进身体,是一样的,别担心。”   别担心?   傅廿真想反问,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但最终,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还是把怒火压了回去,尽量隐忍静观其变。   淬药的银针起效很快,傅廿能感觉到大脑在慢慢停止思考,只能用指甲不断掐着手心,负隅顽抗般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是嫌弃这儿阴气太重才不肯入睡吗?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血腥之地,你现在回来了,这个地方也就没用了,你若是不喜欢,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便是。”傅桢见他死活不肯服从药性陷入沉睡,不禁叹了口气,又拿出一只纤细的银针,眼疾手快朝着傅廿后颈裸/.露的皮肤扎了下去。   这一次,傅廿明显感觉到药劲儿大了许多。   无论再怎么支撑,还是忍不住视野逐渐模糊,意识一点点陷入混沌。   “这才是为师的阿廿,乖……”   沉睡之前,这是傅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天光从外面透进来,傅廿颤了颤眼皮。   好久没睡这么沉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久别重逢的环境。   ——是当年在师门时候常睡的通炕,甚至连被子都是曾经的触感,只是室内过分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傅廿刚想确认是不是梦,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听到这个声音,傅廿立即清醒,昏睡前那些骇人血腥的画面,又一次涌入脑海。   尤其是师兄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幅画面。   他刚想爬起来,只感觉到手腿一阵麻木,根本不听使唤。   “药效还没过去。”傅桢看他不断试图挣扎,适时的提醒道,“不过不必担心,你的身体……我可比你要爱惜的多。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替你洗干净了身子,换掉了宫里的那身脏衣服,卸掉了那只劣质的腿肢,伤口也处理好了。”   傅廿听闻,努力抬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果然换了。   义肢的位置也空空荡荡。   他想攥紧拳头,可手却是不听使唤,最终,只能继续无力的躺着。   “你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那些人——”   傅桢没等他说完,打断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你现在回来了,不必再提那些垫脚石。”   “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傅廿不想激怒这个男人,又重复了一句前半句的问题。   “当然是让你好好休息。你只有在熟悉的环境才能放心沉睡,这是这么多年训练你保持警惕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我问的是你的目的,是准备再给我下一次毒?还是准备把我做成师兄那副死留全尸的样子?又或者是继续满足你杀戮的——”   “傅廿,可没教过你说这么粗鲁的话。”这次傅桢严厉了不少,拍了一下炕边的木板,以此示威,“这个地方是照着以前的遥月门建造的,为的就是有一天,你回来,能有个睡得安心的环境。那些垫脚石也好,傅十九也好……为师做这些事情也并非己愿,不过幸好,最后的结果成功了,你终于回来了。不求你一时间能理解这片苦心……”说到这儿,傅桢欣慰的笑了,脸上的喜悦不言而喻。   傅廿大概明白了。   用正常人的逻辑和这个疯子是说不通的。在傅桢的思想中,还停留在用活人药引成功的喜悦,甚至觉得那些枉死的人是正确的。但至于为什么这么偏执于他……傅廿暂时想不通。   傅廿没再去揣测疯子思想。   总之,得先离开这个疯子。   在原地躺了一会儿,他看见傅桢站起来,走向屋外。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一会儿,傅廿又看见对方回来,手里还端着食盘,上面摆着各色的食物,散发着香气。   傅桢停在他面前,放下了食盘,坐在炕上,先是端起来一碗桂花藕粉,轻轻的吹了吹,又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   感觉都勺子递到口边,傅廿更加咬紧牙关。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糖桂花藕粉配上杏仁花生。”傅桢有些奇怪的收回了勺子,思考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开口,“我知道了。你现在还恨我给你下蛊毒的事情对吗?这些事情一时间不求你理解,恨我可以,但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已经睡了十二个时辰了,应该吃东西,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傅廿依旧没张嘴。   是啊,他小时候最期盼的事儿就是师父下厨,比厨子做的东西好吃百倍。   当初他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这些食物厌恶到这种程度。   “吃嘛。傅廿,听话。”   傅廿还是没说话,又试着抬起左手。   药效似乎消退了一些,左手能摇摇晃晃的抬起来一寸。   借着绵软无力的左手,傅廿艰难的试图坐起来。   好不容易坐直,勺子又一次凑到了嘴边。   傅廿二话不说直接打翻,“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故人叙旧的游戏。”丢下这句话,他艰难的单脚站起来,刚准备往外跳,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拽了回来。   背部狠狠地摔在炕上,傅廿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桢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不满问道,“你要去哪儿?是回到宫里,去找楚朝颐吗?他可是让你曝尸荒野,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我去哪儿与你无关。”傅廿又一次试图爬起来。   “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我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继续去当愚蠢的狗。总之现在这儿把伤病养好,我们来日方长。”   傅廿没回话,缓缓站直。   这次他成功跳出了屋子,只是刚出屋子,就被按到在地,扼住喉咙。   “你干什么?”   他万万想不到傅桢会发疯来掐他,一时间声音都扭曲了。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哪儿都不准去,有没有听见。”   听着傅桢毫无波澜的声音,和下了死劲儿的手,傅廿说不出话。   他还没找到替他种承命连心蛊的恩人,他本就不能死。现在又多了一道还未手刃师父的要事,可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即将窒息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喉咙上的手松懈了几分。   他大口大口的换气。   可是刚换了两口,那只手又掐了上来。   常年握剑,手劲儿自然不会小。   傅廿试图反抗了几次。   可正如傅桢所说,他这身功夫全是面前这个男人教的,班门弄斧。   “哪儿都不准去,知道吗?”   濒临窒息的时候,又能换两口气,紧接着又是濒死的窒息感,这种循环不知道反复了多少遍。   清醒的受活罪,比死了还难受。   “哪儿都不准去,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僵持许久,傅廿最终还是意志崩溃,无力妥协道。   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他是第一次经历,比任何刑罚都要难受。   可是这声“听见了”,并没有让这种交替窒息停下。   “现在肯叫我师父吗了吗?”   傅桢阴鸷的声音还在头顶盘旋。   师父……这个杀千刀的,根本不配让他喊师父。   “你连做人都不配,何谈让我叫你师父?上一世是我眼瞎……”   “是吗?那现在肯吗?”   傅廿想保持沉默。   可一旦沉默,脖颈上的手就会掐的更死。而且似乎掌握着力道,不会让他窒息而死,但也不会让他好受。   “还不肯吗?”   剥夺呼吸的酷刑实在难以承受。   刚开始再嘴硬,到了最后体力消耗殆尽,大脑逐渐混沌。   度秒如年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虚弱的低声顺从道,“师,师父……”   这声“师父”喊完,傅廿瞬间感觉到脖颈的禁锢松开了。   窒息留下的空白感久久无法褪去。   突然,他感觉到唇边凑过来了一只勺子,上面有桂花藕粉的香气,“饿了吧,吃点东西。”   仅剩的清明让傅廿没张嘴去吃。   下一秒,他感觉到脖颈上多了一些重量,动作很轻,完全不影响呼吸,“傅廿。”   傅廿立刻紧张了起来,窒息感仿佛又回来了,整个人不自觉的紧张。   “把食物吃了。”傅桢的声音又回到了尽可能温柔的状态,手还是轻轻在傅廿脖颈上放着,没去掐,只是这么放着。   傅廿没犹豫,甚至没思考,条件反射的张开嘴,恨不得把勺子都一并吞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1 22:49:08~2021-03-02 22: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该给你做一副新的义肢了,上次给你做义肢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用什么木料好呢……”   狼吞虎咽的吃完这顿索然无味的饭,傅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身边的男人自言自语。   “我去储物室翻翻。”   他看着傅桢离开,才暂时松了口气。   方才反复濒死窒息,让他再次意识到和这个疯子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不管怎么说,先有义肢才能计划出逃的事情,傅廿如是想到。   有独处空间的时候,傅廿开始回想,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弱点可以攻破。   明明小时候,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还算得上正常,至少不是像这样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杀人也秉承着收钱买命,绝不会做金钱交易之外的杀戮。   “傅廿,楠木和乌木混和义肢你喜欢吗?”   还没想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弱点,傅廿就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没接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傅桢心情似乎不错,说完,哼起小调,拿出一把锉刀,开始打磨木条,“我想了想,以后不会再让你出行任务,让你接触到其他人。上一世是我错了,利用你赚钱,贪得无厌,报应就是你曝尸荒野。所以义肢不用太坚固,足够灵活,日常生活方便就行。”   傅廿继续保持沉默。   他原以为沉默就能万事大吉,只是不一会儿,就看见傅桢放下了手中的锉刀和木料,趴到他身边。先是用指腹轻轻的碰了碰右腿的断肢,接着试图掀开裤腿。   “你干什么?”傅廿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既然从新打造义肢,总得量量长度,你缩在榻上正好。”傅桢没顾他的躲闪,直接拿出剪子,将裤腿从下向上剪开,剪完后,傅桢的动作突然停下,笑意骤然消失,“记得刚才帮你复习过,该怎么称呼我?”说完,傅桢抬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   傅廿记得,从小,师父用这种目光看着他,说明他离挨打不远,加上刚才几乎濒死的窒息,他赶忙改口,“师父。”   说完这句“师父”,傅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又在心里记下一道。   “记性不错。”傅桢云淡风轻的夸奖了一句,目光转回了右腿的断肢。   断肢被这么盯着看,傅廿多少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被这种充满欲念的目光盯着。   “您,您测量好了吗?”傅廿小心翼翼的问道,尽量克制住内心上升的怒火。   “……”   只见傅桢没说话,捧着断肢怔怔的看着,皮肤上磨损的血痕很多,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皮肤还透着血红的血丝。这个部位常年不见光,血色显得格外殷红。   傅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俯身凑近,用鼻尖轻轻的碰了碰戛然而止的腿肢。   傅廿蹙眉,握紧拳头。   杀了他,只要得到义肢就动手。是人就会有破绽,傅廿虽不敢说自己术高震师,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练的。   “这么柔软的地方,怎么能用石质的义肢,磨出血虽然好看,但肯定很疼吧。”和断肢贴了好一会儿,傅桢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果然我养出来的傅廿,连流血都这么好看。”   傅廿充耳不闻,一再默念着“忍”。   现在看来,只要他不做挑衅的事情,面前这个男人就不会暴力行事。   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开始犯困的时候,傅廿才听见打磨的声音停止。   抬头,看见傅桢正对着刚打磨出来的两节腿肢细细的端详着,开始调试活动关节。   “今天先不做了。明天继续。”傅桢察觉到傅廿在看,放下了半成品的义肢,“晚上会很冷,要不要来为师这儿休息?”   傅廿刚想回答不必,还没开口,腋下就被抄了一把。   他赶忙往一边歪斜,“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头顶的目光骤然严肃,他赶忙改口,“夜露深重,怕打扰师父。如若师父深夜有吩咐,我可以在屋外守着。”   说完,他听见傅桢笑了。   笑声很轻,但令人脊背发凉。   傅廿没说话,看见对方站起来往外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只好从榻上下来,单脚跳着向外移动。   来时穿的鞋子不知道去了哪儿,估计是被傅桢扔掉了。此时只能光脚才在砂石路上,砂石未经打磨,坚硬尖锐,尤其每次起跳都会压上全身的体重,跳了几步,傅廿就不禁蹙眉,放慢了步子。   即便放慢步子,傅廿也能清晰的感觉到石子扎进皮肤里的触感,和血液涌出的异样。   突然,前面大步流星的傅桢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怎么了?走的这么慢?”   “……”傅廿想问自己的鞋在哪儿,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继续小步跳着,慢慢移动。   “见你不需要为师抱着,还以为有多大能耐。”揶揄的时候,傅桢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左脚,看着脚底冒出的鲜血打湿砂石地面,脚趾条件反射的蜷缩着,但身体还是坚持向前跳,身后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傅廿尽可能分散注意力,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房屋只有他刚来是那间是仿照以前的遥月门建造的,其他房屋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看起来还算气派,应当是不久之前新建的。   看来当初傅桢没少拿他们这些……捡来的徒弟们赚钱。   从夜风呼啸的程度和夜间与白日的温差,傅廿大概推断出来新地方是在山顶。他是由傅桢拖过来的,此地应该不会离旧遥月门太远。   “怎么,走不动了?”傅桢见他站着不动,问道。   傅廿想了想,一下子跪在地上,不顾形象的改为爬行。   这么爬行,虽然……样子十分耻辱,但至少可以保证左脚脚底不继续受伤。   他能感觉到曾经被他称为“师父”的男人,看到他在地上爬行的样子,目光更加炽烈。   傅廿知道,因为他缺少一侧手臂和腿,说是爬行,其实更像是虫子在地上蠕动。甚至他在史书上见过这种羞辱人的刑罚,砍下俘虏的四肢,让俘虏在地面蠕动引得哄堂大笑。   当年他好奇,这种畸形的样子怎么会有人笑的出来,如今见了这个男人……不仅有人能笑的出来,甚至还会对其产生其他喜悦情绪。   傅桢欣赏眼前这幅美景欣赏了不知道多久,回过神,才俯身凑近地上的傅廿,笑道:“好了,今天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再流血为师会心疼的。”说完,他没顾反对,一把抱起身上血迹斑斑的傅廿,大步朝着主屋走去。   因为及时止损,脚上的伤口并不深,傅廿坐在软垫上,忍着反胃,被迫接受对方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不过不得不说,遥月门所处的地方果然风水圣地,药草比外界丰盛百倍,只是刚敷上,痛感就减轻了大半。   纱布缠到一半,傅廿察觉到屋外有动静。   还没分辨出来是什么动静,傅桢就先一步站起来,快步朝着屋外走去。   得了空,傅廿赶忙自己动手包扎完剩下的纱布,爬近窗户,附耳试图听偷听。   只是除了鬼哭般的风啸,什么都听不见,就连刚才人迹声也一并消失。   傅廿不死心,又趴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动静。   ——只是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背后。   他吓了一跳,赶忙回头。   迎上傅桢的脸时,神经更加绷紧。   傅桢还是笑盈盈的,“听什么呢?”   “没什么。”   “如果是想听我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以直接开口问,不需要这么辛苦偷听。只要你乖乖开口问,我又不会隐瞒你。”说完,傅桢歪着脑袋,笑靥更加灿烂。   不得不说,傅桢笑起来的时候,不仅看不出实际年龄,甚至还有几分人畜无害。   “说起来他应该算是你师弟,和你年少的时候性格差不多,对什么都冷冷淡淡,只知道听命于我,收钱夺命。在你走后我养过很多孩子,不过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你一样的。明明身体残缺严重,武功上却比很多四肢健全的孩子都要有天赋……傅廿,你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打磨出来最锋利、最满意的一把刀刃。”傅桢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可这次你回来,我不希望你再成为无情的刀刃……记得你第一次出行任务回来,不停的洗手,呕吐,天真的问我到底杀多少人才能拥有安定的生活——”   “所以师弟和您说了什么?”傅廿开口打断对方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直白的问道,“您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愿意告诉我的。”说完,傅廿顶着脊背上的恶寒,又弱弱的加了一句,“如果是我不够乖,还请师父指教。”   “说了关于那头老狐狸的事情,如若计划不出错,‘北国刺客’应当已经得手……不过他似乎早料到自己终有一死,现在在宫里代掌权的那个会接替他的职务,天下不至于大乱。”傅桢说的十分轻松。   傅廿整个人僵了一下。   楚朝颐出事了?   傅桢察觉到他表情上细微的变化,声音瞬间转低,“怎么,一提到那个老狐狸,你就担心了?”   “并未。”傅廿回神,“之前您以师兄的身份自居时,也看见了,我能躲着便躲着,哪怕他重病之时我也未与他相认,听闻他出事,别说担心,反倒是松了口气。”   傅桢笑了,“他日若是那个老狐狸死了,我一定会亲自把他的遗体盗过来给你看,好让你开心开心。”   傅廿忍住不让表情抽搐。   “好了,该休息了。去床上吧,被子铺的很软和,你最喜欢了。”   “不必,我躺在地上就好。”傅廿说完,又有理有据的加了一句,“并非故意违背您,只是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只能睡在石板上,时间久了便习惯了,软床我反倒睡不着,还是地板上睡得踏实些。”   “那头老狐狸……那么多年就让你睡在石板上?”   “嗯。”傅廿闷闷的哼完,心里默默给楚朝颐道了个歉。   “啧,真是不知道珍惜。那你还为——”   傅廿没等对面说教完,就先一步蜷缩在地上,团成一团。他原本躯体就比别人少一圈儿,这么一团,更是小小一点,看起来真像是在宫里被压榨久了的小可怜。   他听见傅桢叹息了一声,接着,一床锦被盖在了身上。   原来傅桢吃这套,果然吃软,看来弱点找到了,他默默想到。   横竖暂时无法出逃,加上屋内的安神香浓,保持清醒很难,傅廿干脆补眠修生养息。   地龙烧的很热,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如若这儿不是傅桢的底盘,还是很适合睡觉的。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昏暗,傅廿爬起来,刚刚站稳,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声音不像是傅桢的。   他正奇怪,门口就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来者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的光影,从站姿上一眼就看得出和他是同门的兄弟。   “师兄好。”少年乖乖开口,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师父说了,今日由我来照顾您起居。除了出这间屋门,您什么都可以做。”   傅廿:……   “如若我要出去呢?”   “劝您不要这样做。”少年说完,走到主屋的正门,向屋外投掷了一个飞刃。   霎时,屋檐、以及门侧,射下来一阵箭雨,丢出去的飞刃被切得七零八落,有几块还掉回了屋里。   “机关内备箭很多,而且箭头都是淬了毒的。”   傅廿没接话,箭从三个方向射过来,看样子拆下什么做成盾牌也不行。   这个糟老头子的毒傅廿不想再中一遍,只好暂时悻悻的坐了回来,问道,“他去哪儿了?”   “您说的是师父吗?”   “嗯。他去哪儿了?”傅廿又重复道。   “师父说,您必须称呼他为‘师父’,否则不予回答。”   傅廿忍了忍,忍着汗毛竖立的感觉改口,“师父去哪儿了?”   “昨夜说有紧急要事,下山了,需要过两日才能回来。因为您的义肢没有制好,所以吩咐我这两日照顾您,食物放在冰窖里,吃的时候只需要用火灶回温即可。”   傅廿没接话。   看样子这个小师弟深得傅桢信任,或许可以从这儿套套话。   “前两日怎么没见你,你不住在这儿吗?”   “我要照顾师兄。是另外一个师兄,傅十九。”   照顾傅十九?   傅廿不禁蹙眉。   那日,他看见傅十九无力的躺在石棺里,虽未腐烂,可身上冰冰冷冷的,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傅十九,他还活着?”   少年摇头,“死了。师父说他已经死了,我也这么觉得。我照顾他只是定时喂他喝下不会腐坏的汤粥,还有,在不破坏躯体的情况下,试图把他手上拿着的拿两根木棍拿下来。书上常说人死前只会握住最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死握着那两根木棍。”   傅十九手上的木棍……   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不是木棍,那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义肢。   义肢虽然是师父做的,但后续的修缮工作……大多时候傅廿都是去找师兄替他修理,两个人没少用这幅义肢掏鸟蛋,甚至做成鱼竿在溪涧垂钓,还用义肢试过烟花,馋蜂蜜的时候掏过蜂窝等等,所以这幅义肢退役的时候虫蛀严重,伤痕累累。   但是无疑,这幅义肢承载的回忆最多。   “你每日都去照顾十九师兄吗?”傅廿耐着性子,尽可能柔声问道。   “也不是每日,隔几日去照顾一次就行。”   他想了想,那日他触碰傅十九的时候,傅十九身上的皮肤都是柔软的,像是活人的触感。死人他见过很多,哪怕尸身不腐,死前紧握着什么东西,死后泄力,都会放松一点。   他决定先不追问,等逃脱此地,找到师兄,这个问题会迎刃而解。   沉默了一会儿,傅廿又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淡淡的回应:“傅别。”   单字为别?   傅廿想了想,师门所有兄弟姐妹都是以数字命名,哪怕他这个……不惜让傅桢大开杀戒的“完美刀刃”也是以数字命名,根本不配拥有有意义的名字。   看来这个小师弟,比想象中更得傅桢信任,连名字都破例了。   “傅别?好名字,”傅廿虚假的刮奖道,“师门中大家都是以数字命名,你是唯一有名字的,看来师父十分看重你。不过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问完,傅廿见面前的少年在身上一阵翻腾,最终翻出来了一块儿金属的腰牌,朝他递来,“我不会写字,劳烦师兄自己看一下。”   傅廿接过对方的腰牌,目光扫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别”的同音字。   他以为是自己看漏了,又凑近了一些,一行不落下的慢慢阅读。   遥月弟子   ……   生辰:不详   入门;亥年小满   名;傅百   傅廿找到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个腰牌,是你的吗?”   “是。”少年利落的回答。   傅廿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傅别。”   “等等,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吧?”傅廿把腰牌摊过来,指着名字那一行。   少年看着自己的腰牌,理直气壮的指着那两个字,读到,“傅、别。”   “不是傅百吗?”傅廿反问道。   只见少年又看了看最后那个“百”字,思考了好久,十分疑惑,“就是傅别。”   “九十九后面的数字是什么?”傅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别。”少年用着师门一脉传承的冷淡声音回复道,脸上满是不解。   傅廿:……   他看着师弟认真又疑惑的表情,忍住想笑的冲动,“谁教你……这个字这么读的?”   方才他还猜测为何众多弟子,偏偏他有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深得傅桢信任等等缘由。   “师父教我的。”   “好。”傅廿说完,咬牙忍住笑意。   他小时候只顾着习武,读书写字可谓一团糟,要不是被师兄按着读些医书大概率连字都不认识。   现在看来,当年逃课,逃的不仅仅是课,还逃过了一劫。   傅别满脸疑惑,不禁问道,“师兄?” 第54章   “小别,那个糟……师父有说是去做什么了吗?”   趁着放松,傅廿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傅别:“不清楚。”   傅廿没再追问。   昨天晚上傅桢和他提过,应当是处理刺杀未遂的事情。   他陷入沉默,这个男人亲自动手,没有刺杀不了的人。连他都拦不住这个疯子,更别提宫里那些影卫。   傅廿沉思了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出逃升天的办法。   傅廿懒懒散散的倚着梁柱,语气慵懒,“我饿了。灶台和预留的吃食在哪儿?”   “这边。”傅别说着,一边带路。   他挑着跟上去,路径上手能触及的所有油灯,傅廿都会悄悄的倾倒出来一些灯油在木料上。   缺失右腿,即便走的再慢,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师兄,您还好吗?需要扶着您吗?”意识到后面的傅廿跟的很慢,少年不禁回头关切的问道。   傅廿把沾满灯油的左手背在身后,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跳,“不必。平日习惯了义肢,现在只是走路慢些,还没到需要帮助的程度。”说完,突然崴了一下脚,险些摔倒,手支撑了一下地才勉强站稳。   傅别赶忙着急的跑过来,“我扶您。”   “说了不必!”傅廿故意抬高声音吼道,吼完喘息的片刻,再三确认手上的灯油已经甩在地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后,傅廿才低声道歉,“抱歉刚才吼了你……”   “没事没事,师兄不必道歉!我不扶就是了!”   到了伙房,傅廿看了一眼灶台的结构,连着烟囱通向外面。只是烟囱道很窄,不能过人。伙房里侧有柴木和干草,右角地面有一个向下开的门,应该就是傅别刚才说的冰窖。   观察够了,他才倚着墙坐下,眼眸下垂,似乎跳这么几步路真的要命一样,无力的说道,“我自己温菜,不需要你帮忙。”   “……”傅别看着他在地上喘着气,不断的揉着左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沉默着打开冰窖爬了下去。   傅廿坐在原地没动。   居然没先生火……   不过看起来这幅忍痛逞强的样子的确很有迷惑性,傅廿想到这儿,迅速挪到干草堆附近,拿了一小束干草藏进袖子里。   不过一会儿,傅别从冰窖里爬了上来,胳膊上挂着两个食盒。放好食盒,傅别搬来木柴,引燃火石。   看着灶台下的火焰熊熊燃烧,傅别才站起来打开了食盒,将其中一道菜倒下去加热。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傅廿这才从角落里站起来,故意凑到灶台边,不满的嗅了嗅,“这什么味儿?”   “师父说你爱吃……”   傅廿这才垂眼看了一眼锅里的菜,顿时抬起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傅别的脑袋,“我说了让我温菜!这道菜是蒸来食用的,哪怕复热也不能这么翻炒,都说你我歇一会儿就来,你还糟蹋东西!”   “师兄对不起!”傅别闻此,拿着锅铲不知所措。   “打水啊,抢救一下还能吃。”傅廿故作焦急命令道,命令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明明厨艺是入门必学的……”   “马上去!”   看见傅别手忙脚乱的找水瓢,傅廿从袖子里抽./出稻草,紧紧的攥着。   就是现在。   他眼快手狠,用左手撩起锅沿,直接用沾了灯油的袖子和稻草一并伸进熊熊火焰之中。   随着烧伤麻木的疼痛,傅廿大声尖叫,“救命!救命!怎么回事?!”   傅廿奋力的甩着手臂,努力将手上点燃的稻草朝着干草堆扔去。   傅别闻声赶忙回头。   正好撞上师兄左臂上燃着火,失声惊叫的画面,“师兄!”喊完,他赶紧就近拿起容器,从水缸里舀了水,朝着傅廿泼去。   事前傅廿将袖子沾了油,泼了这么点水非但没浇灭,反倒让火势更加旺盛。   傅廿紧紧蜷缩着手,尽量不让关节烧伤,毕竟手还得握刀。   “这边!水缸在这边,师兄过来!”傅别见泼水没用,焦急的喊道。   匆匆瞥了一眼确认草堆已经点燃,并且火势有蔓延的趋势,傅廿这才跑向水缸,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进去。   这个想法实施之前傅廿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反正死亡他已经尝过了,远没有遇见傅桢可怕。   把身上全部打湿以后,屋内的温度更加炽热。   有他刚才刻意洒的灯油,火势蔓延的十分迅速,“快,用剩下的水把身上打湿!我们躲进冰窖!”   傅廿的语气刻不容缓,说着就往身边的少年身上泼水。   “可是要灭火!东屋还有两个水缸——”   “现在躲进冰窖或许我们能活下去!强行灭火只会让我们活活烧死在这儿!外面有机关,我们现在根本跑不出去!”傅廿没等师弟说完,大声吼道,“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没见过活人被火烧死的样子?那死状可比被刺杀惨烈的多,如若被烧成灰,连地狱改造的机会都没有,永世不得超生,你想试试我可不想!”   “可是屋子——”   傅廿没等对方说完,直接按着傅别的头把他身上彻底打湿,“听我的。”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顶着火焰,找到了冰窖的入口,迅速钻了进去。   冰窖比他想象要深,到底的时候,傅廿触碰到烫手的寒冰,不禁一个激灵。   把手缩回来,他才意识到身体感知已经分不清是烫还是冰,甚至连疼痛都麻木了。   傅廿伸了伸手指,关节还能活动,小臂到手的衣物已经燃烧殆尽,好在皮肤只是重度烧伤,暂时没溃烂坏死。   点上冰窖的灯,傅廿环顾了一圈冰窖里的物资。   有食物,有药材,独独没有兵器。   他叹了口气,走向一旁的药箱,“小别,刀借给我,药箱冻上了。”   “我来吧师兄……”   傅廿没接话,只是这么冷冷的平视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师弟。   最终,他还是看着傅别乖乖的交出随身携带的短刀。   “师兄,刚才您是怎么烧到袖子的……”   傅廿没说话,只是手口并用的给烧伤的左手上了药。   上过药默默把从傅别那儿“借”来的短刀,收进自己怀里。   “师兄?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您的伤还好吗?”傅别的声音还是战战兢兢的。   傅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向身侧的师弟,语气严肃,“等火熄灭了,我们逃吧。”   傅别:“啊?”   “你觉得那个糟……那个师父回来,会饶过我们吗?与其被他发现——”   “师兄。师父不会杀了我们的。十九师兄曾经和师父闹翻过,把遥月门旧址放火烧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师父还是原谅十九师兄,又恢复到共枕而眠的亲密无间……尤其我们是做饭意外,并非有意纵火。师父对师兄的回来十分开心,断不会责罚您的。回来最多给予我惩罚或是打骂,因为师父是绝对不会下手杀对他有用的徒弟的。”   傅廿听到这儿不禁蹙眉。   这……也能算小事吗?   难怪以前那个遥月门跟被屠门了一样荒凉,原来放火烧师这种传统也是一脉相传吗?   “可你对他的用途不就是看好我吗?现在不仅我要跑了,你还把屋子烧了。”   他没接话,自顾自的往冰窖上面爬。   外面的火势逐渐减弱,机关也被烧毁大半,早就不能正常使用。   傅廿不费吹灰之力的跳出屋子缩在的范围,他记得傅桢替他打造的腿肢义肢已经是半成品,关节有点没调试好,但大致能用。   找到腿肢,还没安装好,傅廿就听见傅别也从冰窖里追了上来。   “师兄!你要去哪儿!”   傅廿没接话,继续安装着义肢。   勉强安装好,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自顾自的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只见傅别横在门槛,手握着剑柄,阻拦去路。   “师兄,师父说了不能让您出去——”   傅廿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拔/.出刚才“借”来的匕首,直接横在傅别脖颈上。   “让开。”他命令道。   “不行——”   这次,傅廿直接把刀刃往下压了不少。   猩红的血珠顺着刀刃,一点,一点的冒出来。血不多,但在银白的刀刃上足够触目惊心。   看着血珠汩汩流出,傅廿突然笑了一声,语气上扬,十分优哉。“再深一点,就能割断你的气管。”   “师兄!”   声音沙哑了不少,喉结因为紧张,不禁滚动了一下。   傅廿依旧没有收刀,“让开。”   “不行!您怎么可以——”   傅廿没等他说完,刀刃反手一捅,直接刺入了傅别的左肩。   他看着傅别反抗了几下,不过都是他以前学过的招式,不堪一击。   看着傅别捂住冒血的肩膀,还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师兄,您怎么能……”   傅廿没理会他。   再次迈出门槛的时候,他以为对方会服软。   没想到傅别依旧举起受伤的手臂,气喘吁吁的继续拦住他的去路,“不行,师父,师父有命,说不能让你出去……”说完,傅别拔/.出腰间的长剑,直直逼向傅廿,“师兄若是非要走,就光明正大的和我打一场,如若您赢了——”   看到这幅认主的愚忠劲儿,傅廿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转瞬,便收住笑容,用手指夹住短刀,精准的朝着傅别的握剑的手刺去。   这是他练了多少年的投掷,对付一个小小师弟还是不成问题。   “哐当”一声,傅别手中的剑和短刀一同落地。   傅廿俯身捡起短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淡淡说道:“阴沟里的老鼠教不出来光明磊落的君子。” 第55章   大步踏出遥月门的地界,傅廿才回头看了一眼。   熊熊火焰还在风中摇曳,那间困着他的房屋已经被烧的彻底坍塌。   火焰之间,能看见傅别的身影来回穿梭,一担一担的挑着水,试图熄灭大火,挽救里面的物品。   傅廿转回来,收回目光。   他以前死命效忠傅桢的时候也是这样,比狗忠心比狗累。死了还得被从轮回名单里剔除,再次回到傅桢身边。   赶到述州城,还在城郊,就听见震耳的唢呐声起此彼伏,和一阵阵恸哭。   明显不止一家办丧事。   傅廿留意了两眼,没当回事儿,继续往城里走。   入城后,道路两边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损坏,几乎家家门口挂着白布白花,还有的棺材停在路边。   傅廿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赶忙就近找了一户敞着门的,拿出了些细碎的银两,准备问话。   “老先生,打扰。敢问这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完,他将银子放在面前的矮脚桌上。   还没等到回答,傅廿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阵大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哥,你醒醒啊……”   一时间傅廿站在原地又点尴尬。   等了半晌,坐在桌前的老头子才拖着沙哑苍老的声音开口,“前日陛下回京途中遇刺,刺客和禁军在这儿交战了一番……当时情况危急,好多年轻的小伙子自发帮助禁军,我儿子也是……”   “那陛下现在呢?”傅廿急忙问道。   “据说是平安抵京了。可惜我的儿子……”   傅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您节哀。”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定会记得他的付出,定不会亏待您。”   “官府的补助和丧葬费当日就发下来了。我们至今未出殡,就是不敢相信……我的孩子那么善良,老天怎么会……”   傅廿还想安慰什么,绞尽脑汁,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不过他似乎是有一点点明白,楚朝颐为什么这么操劳黎明百姓的事情。   良久,傅廿才从身上又拿出来了一个银元,放在桌上。   刚准备告退,余光里他瞥见有个半大的姑娘从里间跑了出来。   看样子应当未出阁,傅廿赶忙将目光转到墙上,没去看。   “爹,这人谁啊?”   “他来问两句话……不是让你陪陪你娘吗,怎么出来了。”   “他给咱家钱是做什么?他是官府的人吗?”小姑娘见她父亲不回答,目光转向傅廿,“你是官府的人吗?”   “在下——”傅廿还没回答,脑壳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不禁蹙眉。   回头,发现他方才放在桌上的碎银和银元都掉落在地上,抬头,面前的小姑娘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气狠狠的瞪着他。   “如果是官府的人赶紧滚!带着钱滚!我哥都死了,拿这些臭钱有什么用?”吼完傅廿,小姑娘又转头看向坐在桌前苍老的身影,继续哭道,“要是哥哥当时懦弱一点就好了,为什么要为了那个什么皇上挺身而出,哥不出去那个皇上也死不了……”   “丫头这话可不能说!”老头说完,赶忙恐慌的看向傅廿,“老夫管教小女不严,您若真是官爷,还请您大人大量!”   傅廿:“在下不过是路径此地的商人,方才耳鸣,什么也没听见。这些银两是对您回答在下的感谢,并非令爱所想,还请笑纳。”说完,傅廿微微躬身,退出了屋门,揉了揉刚才被钱砸了的脑袋。   楚朝颐或者且平安回京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突然就不那么紧张,长舒了一口气。   解决完对楚朝颐的担忧,傅廿又陷入沉思。   既然现在确定他这么久以为的师兄其实是师父假扮的,师兄也已经没了呼吸。那真正替他承蛊的人……是不是还在宫里?   可他是借着差事从述州行宫跑出来的,又被傅桢关了那么久,宫里那边肯定早就发现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突然回去,基本上等于给重刑司送工作任务,运气好还能再给刽子手也送一次工作。   到了之前安置裴昼的医馆,傅廿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大夫,之前……”   他手腿断掉的特征十分明显,大夫见了赶忙出了柜台,先一步抢道,“这是您先前垫付的药费,还退还给您。”   傅廿呼吸滞了一下。   “您别担心。那个小兄弟还活着,后来病情好转了不少。再后来在酒楼里遇见了打听他下落的人,说是他在述州这边做生意的亲戚,老夫领着他们过来看。他们就替他结清了药费,又雇了车夫,说是带他回家去。”   听到这儿傅廿才放心,从裴昼的言行举止来看,的确是个大户人家教养良好的小公子。   “好。这些日子有劳您了。”说完,傅廿没拿柜台的上的钱,而是叼起袖子,“还得麻烦大夫帮忙看看伤。”他含糊的说道。   大夫定睛一瞧,脸色骤变。   “烧伤的。一个时辰前我自己换过纱布,但好像更严重了,能不能帮忙开个防感染的方子和膏药,还有止痛的。”傅廿继续说道。   “您这儿都快烧熟了……”大夫小声惊呼了一句。   傅廿:……   “先里面坐吧。可能需要帮你剃掉一些坏死的皮肉。”   “不必,我赶路,开些膏药就好。”傅廿说道。   如果没有判断错,傅桢可能还在述州城附近。他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再遇上可就得不偿失。   在述州城里走了没多久,傅廿便找了个角落停下。   他坐在地上,掀开裤腿,看着新的义肢上的血迹,拿出纱布,擦拭着断肢上被磨烂出血的皮肤。   新义肢都有磨合期,尤其他还带了一个半成品,前半段路上烧伤的疼痛盖过了断肢的疼痛,现在烧伤得到缓解,傅廿才意识到断肢已经被磨得出血。   处理伤口的时候,巷子外面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傅廿赶忙打起警惕,还没卡好义肢,只见巷子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   “傅别?”远远地,傅廿就从走路姿态上认出了对方。瞬间,他也顾不上处理伤口安装义肢,赶忙握紧短刀。   “……”   能看得出来,对方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连喘息都费劲。   “来抓我回去?”   傅别摇摇头。   换了好半晌,才捂着肩膀开口,“我拦不住师兄,但能跟着师兄。师父说让我看好您,我肯定会看好您的,熄灭了火焰我就赶紧追下山,终于追到了……”   傅廿:……   这个钻牛角尖的性子比他当年有过无不及。   傅别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我不拦着师兄的路,师兄不会再刺我了,对吗?”   “嗯。”傅廿闷哼了一声。   当年傅十九一剑捅/.进他心头的时候,他也是没有任何惊讶,口中含着血笑着问师兄,是否解了心头之恨?   旧景再现,他多少有点不舒服。   傅廿没再同这个人说话,装好义肢后,也顾不得流血与否,迅速上路。   去往京城的路上,傅廿一直从影子观察着身后这个捡来的小师弟。   哪怕停下,也很快会追上来。很多时候呼吸已经粗重的不行,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在街头,但还是继续坚持跟着他。   他原本想找个机会甩掉傅别。可是傅别这个性格……哪儿哪儿都是他以前的影子,加上他自知在遥月门刺的那一刀极深,荒郊野岭,没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药品,一个未出师的小少年很容易命丧此地。   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他便是,傅廿如是想到。   彻夜赶路,到了京城地界,傅廿才慢下脚步,从行囊里掏出在述州城买的干粮,小口就着水吃着。   背后吞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大。   傅廿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冷着脸问道,“要吃吗。”   傅别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   愣了片刻,赶忙夺过傅廿手上的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趁傅别吃东西的时候,他又翻来剩下的药膏,丢了过去,“肩膀上的伤口自己处理,感染了死在这儿怪吓人的。”   “师兄,您果然——”   “我不是你师兄。”傅廿冷冷打断。   “那还是谢谢您,您根本没打算杀我,对吗?”傅别没被他这幅冷淡的样子吓退,继续说道。   傅廿懒得和他嘴贫:“丧葬费一千两,提前把钱给我我就杀。”说完,傅廿也自顾自的吃着东西。   吃完,傅廿才又一次开口,“你别跟着我了。你没本事抓我回去,不如早些去和那个糟老头子交差认罪。要是觉得糟老头子会杀了你,现在南下跑路来得及,你不像我生理特征明显,换个名字活下去一辈子不被他找到不难。”   傅别没接话,继续啃干粮。   傅廿自讨了个没趣,也没再劝说,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着京城城门的方向走。   身后的影子还是如约而至跟了上来。   入城时天色还未大亮,大老远,傅廿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街口,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傅廿被堵着,干脆也好奇凑上前去看了看。   “师兄!是告示!”   傅廿还没看到,就被身后的声音大声提醒道。   他回头瞪了一眼。   少年立刻改口,“大人,前面是悬赏告示。”   “……”傅廿没接话,竭力用单脚踮起脚尖,勾着头去看。   可惜人头攒动,经常有人撞到他流血的断肢,踩到他的左脚。   突然,傅廿感觉到身体一轻。   “放我下来!”   “这样你就能看到了!”   人多,傅廿动手肯定会伤及路人,只好用力的拍打这个捡来的师弟。   “我认字认的不全,劳烦您念一下给我听。”   傅廿只好作罢,目光转向告示上写的内容,一字一句的读道,“官府有令,有奖通缉……通缉犯为宫中侍卫,青年男性,体型瘦削高挑……特征,缺少右腿右臂,右腿右臂皆为义肢……”大声念完,傅廿才意识到不对。   周围大多不识字,一时间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哦”声表达明白。   傅廿赶紧拍打着托着的他傅别,“把我放下来,快跑!”   “您还没念完呢。”傅别不解,站在原地没动。   “跑啊快把我放下来!”傅廿心急如焚的低吼道,他原本就比人群高一截儿,现在已经有人朝他看了。   傅别还是没动,“为什么要跑?”   刚问完,傅廿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见东边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   “那边有一个右臂断掉的!快抓着他!” 第56章   这下傅廿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及人群,用义肢狠狠的瞪了一脚抱着他死不撒手人,横冲直撞的拨开人群,朝着城外的方向跑去。   “师兄!师兄!等等我啊!您跑什么?”   傅廿哪儿敢回头。   跑到人迹罕见的街角,傅廿赶忙一把拉过追在身后的憨憨,低吼道,“你能不能机灵点!我被通缉了!”说完,傅廿看着对面茫然的眼神,又吼了一声,“我被通缉了!宫里下得通缉令,要掉脑袋的!”   “原来通缉令上写的是您啊。”傅别这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傅廿:“断了右臂右腿的侍卫哪儿那么常见?当然是我。”   傅别听闻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要读出来……还那么大声?”   就你有嘴。   这句话想了想,傅廿还是没吼出来,原地坐下打开水囊灌了口水。   “话说,宫里为什么要通缉您?您怎么了?”   “说来话长……”傅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小别,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傅廿。”   “如果有人问你我叫什么,就说不知道,不熟。”傅廿交代完,又补了一句,“不准问为什么,以后再解释。现在我们先从西城门出城,跑出京城界地再说。”   傅别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清晨街上的人不算多,傅廿对京中的道路轻车熟路,一路像西跑的时候,路经傅桢府邸,大老远就看见有士兵层层包围。   他只好绕道,宁可多走几条街也不能让这些人看见。   “站住!”   快跑出小巷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大吼。   他赶忙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准备往回跑。   还没跑两步,只见巷子另一头也堵满了身着禁军服侍的士兵。   傅廿见此,顺势登墙跃起,试图从上方出逃。   以前被逼到绝路,这招救了他很多次命。   身上的义肢到底还是个半成品,跑了这么久原本就损耗颇大,快跳出小巷的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   傅廿一脚蹬空,整个人懵了一下。   下坠的时候,他看见右腿的义肢的膝关节没有任何支撑力,小腿义肢无力的耷拉摇晃着。   “师兄!”   落地的时候,傅廿条件反射的用左臂缓冲。   又是“咔嚓”一声。   一时间剧烈的疼痛充斥着全身,大脑一片麻木。   “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娘的,他的骨头怎么捅/.出皮肉了!”   “止血膏呢,先给他上上。”   傅廿躺在地上,混混沌沌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上次右肩肩骨错位了他还能动的……   不过这次原本就有一身伤,骨折只是最后一击……不管再怎么自我安慰,傅廿还是不甘心。   躺在马车里的时候,傅廿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透过马车车窗,他看见周围的街景渐渐熟悉。   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皇城。   这一世第一次进皇城,傅廿就是躺着被抬进去的。   万万没想到这次也是,而且比上次情况更为惨烈。   被搬下马车,傅廿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圈,是楚朝颐早朝时的主殿。   胳膊上的血淅淅沥沥的洒了一路,把地砖上的沟壑填平了不少,转头,傅别也被压着,同一起压往殿内。   被放下的时候,傅廿稍微舒了口气。   眼前还是混沌一片,全身的血管都散发着疼痛,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喘息之余,朦胧中,视野中多了一个身着绣龙朝服的身影,身影每动一下,毓冕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傅廿:……   上一世,他只站着看到过别的奸臣头破血流的躺在朝会殿内,没想到天道轮回。   “李公公。”   “奴才知道。”   他见着楚朝颐朝着傅别的方向缓缓走去,直立在被压在地上的傅别,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既然是一起落网,你肯定认识他,你们是什么关系。”楚朝颐开口的声音依旧是一个调,听不出喜怒。   傅廿竭尽所能朝着傅别打眼神。   “他是我——”说到这儿,傅别戛然而止,想起来不久前师兄的话。   “是什么?先提醒一句,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甚至没有朋友。不过以前师门倒是有几个师兄弟什么——”   “他是我爹!”情急之下,傅别咬牙吼道。   吼完这句,傅廿明显看到方才还不急不缓,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的楚朝颐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看着殿内的宫女公公瞬间跪在地上,也能猜到楚朝颐现在是什么表情。   “此话当真?”云淡风轻的语气瞬间变得咬牙切齿。   下一秒,只见傅别被揪着领子,从地上拎了起来。   “当,当真……”   “不是。”傅廿哑着声音试图解释道。   楚朝颐倏地松开手,冷冷的命令道,“拖出去。拖到重刑司。”   傅廿见此,急切的想要坐起来。   只是现在没有义肢,左臂还是断的,稍微一动,就是能将人吞噬的剧痛。   躺回地上缓了好久,视线才渐渐清晰,傅别早就不见身影,只有殿外被搜出来的火石和刀刃能证明他来过。   接着,他见到身边多了一张熟悉的脸,正一手拿着药,一手替他擦拭着血。   “徐太医……”傅廿小声说道。   “又见着您了。”徐太医苦笑。   “咳。”   龙椅上传来了一声咳嗽。   傅廿没再交头接耳,安静躺着,接受着太医替他处理伤口。   敷药草草包扎好,傅廿便归感觉到徐太医站了起来,他目光跟着,只见徐太医走了两步,跪在龙椅下,“陛下,伤势不容乐观。手臂原本就有重度烧伤,骨折后断骨刺穿皮肉,微臣恳请能搬移至太医院,由微臣和各位太医联合治疗。等拖到您问完话,他的左臂怕是也……”徐太医说到这儿,看了看傅廿失去义肢的右臂。   傅廿听到这儿懵了一下。   这条胳膊可不能废……   “李公公,备马车。”楚朝颐即刻命令道。   “回陛下,马车在一道门外,已经安排担架——”   “让马车上来到殿前,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朕违反的还少?”楚朝颐没等李公公说完,打断道。   等待马车上来的时候,傅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他走进。   衣摆停在面前,傅廿才意识到自己的血把绣的金龙染红了不少。   “属下参见陛下。”傅廿说完,换了好几口气,“属下自知无颜面对您,但请陛下绕过那个,那个孩子。”傅廿不敢说傅别的名字,一听姓傅,楚朝颐肯定能反应过来傅别的身份。   “你不为你自己求情吗?”楚朝颐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不解释为何在述州城交完差事平白无故失踪多日?改头换面,甚至扔掉侍卫的腰牌?”   他躺在地上,艰难的摇了摇头。   腰牌,轻甲,这些东西早被傅桢尽数毁掉。平白消失多日,这件事本就是他判断失误,认贼为兄,为此多次违犯宫规,甚至行窃。   “属下自知罪不可恕,不为自己求情……只求陛下仁心,放无辜的人一命,属下是真的,罪该万死,说来话长,但是真的罪该万死……”傅廿一边喘气,一边小声说道。   “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是否真的是不可恕之罪?朕既然还肯让大夫救你,就是还相信你是有苦衷。以往在承元殿当差的,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最多贬为奴,不至于赐死,好歹能捡一条命。”   傅廿没说话,只是躺在地上靠深呼吸和运气缓解生理上的疼痛。   他感觉到楚朝颐就这么站在他身边,也不嫌血污染脏衣服,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躺在地上的每一秒都十分漫长,度秒如年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从地面的共振判断出来马蹄声在渐渐朝着大殿门口接近。   突然,他看见楚朝颐蹲了下来。   混沌的视线对视上威严的目光,傅廿下意识别开,出于礼仪不敢对视。   “其实要查到这几日你的行踪并不难,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事,甚至包括你以前做过什么或是犯过什么没被点破的事情,朕都知道。现下即便你有意编造或是闭口隐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不如坦白从宽,”说话的时候,楚朝颐的目光十分坚定,没有半分游移,“朕再问你一遍,除了替他求饶,你真的不打算再主动坦白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傅廿用余光扫了一下楚朝颐的面容。   一如既往的冷峻,可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傅廿真的感觉到,楚朝颐看穿了他的一切。这一世的身份隐瞒,做的那些小动作和蠢事。   但不过瞬间,傅廿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朝颐一向善攻破人心,未必是真的知道。   “看着朕的眼睛回答。”这句话楚朝颐突然提高了声音,虽说没吼,但比吼叫更有威慑力。   马蹄声停在了几步之遥的殿外,被抬上马车之前,傅廿鼓足勇气终究直视上了楚朝颐的目光,语气尽可能坚定,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属下并无他言。” 第57章   面对太医询问烧伤的来源,他闭口不提,只是这么一言不发的忍受着。   刮去烧伤的坏肉时,傅廿别过头死死的咬住自己的衣领,死活不肯出声。   处理完烧伤之后,衣领已经破烂不堪,很多碎布头散落在榻上。   额前汗涔涔的,脚趾无论怎么紧抓,身体怎么扭曲,都过缓解不了过分的疼痛。   幸好,后面接骨的时候太医及时给了一碗汤药,让后面半遭活罪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   药效逐渐过去,还没清醒,迷迷糊糊之间,傅廿听见屋外传来空洞的对话声。   “他还好吗?有主动说什么吗?”   “回陛下,处理妥当,手腿都无大碍……”   “那就好。还有,义肢的话用这幅。”   “这是,这是,那位大人曾经的……”   “……”   楚朝颐来了吗?   傅廿不太确定是在梦里的错觉还是真的听见了什么,只知道一时间清醒不过来,手脚灌铅一般沉重。   意识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淡。   傅廿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左臂上严严实实的固定竹板和纱布。   还没坐起来,傅廿听见有人进来。   “您醒了?”   “徐太医……”傅廿说完,艰难的从塌上坐起来,倚着后面的墙壁。   身上的疼痛锐减了很多,应该是止痛散起了效。   “属下昏睡的时候,可有人来过?”   “有。您的友人听闻您回宫,应当是叫忍冬,试图来探望您,药童已经把他劝回去了。”   傅廿:“除了忍冬还有别人吗?”   徐太医摇头。   可能真的是幻听了,傅廿如是想到。   躺了五日,清晨,天还没亮,傅廿就被药童喊醒。   经过这五日的休养,左臂基本已经没什么痛感,只是包扎的样子依旧夸张。   傅廿爬起来,才被告知是陛下要在早朝后传见他,现在就要起来安装义肢。   “这次请您多少爱惜些这幅手脚,它们不同以往您用过的义肢,是陛下身边一位大人的旧物,关于那位大人…您应当也有所听闻。原本是藏在内侍局的要物,因为一时间木匠和石匠难以造出相似的,所以才特许暂给您用的。”   某位大人的旧物?   傅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看着徐太医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洁白的石肢呈现在眼前,傅廿头皮一阵发麻。   完了。   这幅熟悉又陌生的义肢回到身上,傅廿没有半点喜悦,只是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   完了。   他知道,楚朝颐肯定不是因为“迫不得已”才将这幅义肢临时给他的。   深秋的清晨冷的刺骨,去朝会殿的路上,傅廿身上只穿着素色的单衣,头发也未束起,长长的散在身后。   素衣去冠,是罪人的装扮,一步步走上玉阶的时候,傅廿感觉到有公公宫女在往他这儿偷瞄。   “好好干活。不机灵点儿准备好擦拭血迹的抹布和掩盖血味的熏香,待会儿进去收拾,还在这儿看!”   傅廿听见不远处有公公小声吼道。   进入殿内,傅廿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看着龙椅的方向。   沉默良久,傅廿才开口,“罪臣参见——”   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傅廿闭嘴。   “这几日,连卿可有什么想对朕说的?”楚朝颐问完,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又自顾自的接道,“没有也没关系,朕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惊喜。”   惊喜?   傅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一时间,又想不到能是什么。   “带上来。”楚朝颐压着声音命令道。   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和镣铐碰撞的声音,傅廿下意识回头。   ——只见重刑司的狱司压着一男一女进入大殿。女子身材婀娜,哪怕身上风尘仆仆,也能看得出是个不世美人,男子……   傅廿看了半天,总觉得男子多少有些眼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熙王妃乔氏,你先说说吧。”楚朝颐没给他们太多对视的时间,开口道。   傅廿愣了一下。   瞬间反应过来面前二位的身份。   完了。   刚开始偷换身份,傅廿的确有所忧虑。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直相安无事,正当他以为能瞒天过海的时候,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   他甚至不知道楚朝颐什么时候起的疑心,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怎么抓到这两个人的。   “连大哥,我……”女子的声音娇娇的,声音中似有哭腔。   男子瞥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傅廿,最终收回目光,“嗯。”   女子这才开口,“和熙王大婚当夜,是这个人带我逃出熙王府的,”乔氏说完,小心翼翼的瞥了傅廿一眼,“紧接着他让民女与连大哥逃出京城,指了一条南下的水路,甚至还给了一些安置费……作为筹码,他不收钱,只要去了连大哥的腰牌和生辰八字,并让我们以后改名换姓,勿再相见。”   “嗯。”楚朝颐闷哼了一声,示意听见了。   “陛下,是民女一人的错,是民女违抗婚旨出逃,连累了连大哥,也连累了……这位大侠,给父母蒙羞……”   楚朝颐的目光转向地上灰头土脸的男子,“带熙王妃私奔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灰头土脸的男子看了一眼傅廿,没接楚朝颐的话。   “朕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楚朝颐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傅廿轻轻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早就瞒不下去了,再把楚朝颐当傻子耍,待会儿怕是宫女真要进来收拾血迹。   “草民连念。”灰头土脸的男子低声说道。   真是惊喜。   傅廿跪伏在地上,心如死灰。   他知道,楚朝颐最恨欺骗和背叛,其他过错都有可转圜,唯欺骗背叛车裂分尸都难解憎恨。   “带下去。”   听着连念和乔氏在求饶中被拖下去,大殿中的人全数退出去,殿门合上的声音,傅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等待他的是当场斩首?还是别的什么?   如若真是要死,死前,傅廿还是想问问……当初替他承蛊的是谁。   沉默对峙之间,他听见龙椅上的男人站了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近。   履尖几乎贴着他的头发时,脚步声才停下。   “还是打算什么都不说?”   “您什么都知道。”   “朕想听你亲口承认。”   余光中,他看见楚朝颐蹲了下来,俯视的距离很近,几乎他一抬头,就会撞上。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两个人交织的呼吸声。   他能感觉到楚朝颐是压制着怒火,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耐心几乎消耗殆尽。   “……”   突然,他的领子被反手揪起,目光被迫直视着眼前毓冕龙袍的男人。   “傅廿。”声音咬牙切齿,似乎和这两个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傅廿还是愣了一下。   灼灼目光里,除了即将失控的暴怒,还有其他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印象中,楚朝颐的眼睛好像不是这种水汪汪的感觉。   “……属下在。”末了,傅廿顶不住目光的压力,低声回应了一句,接着便将目光别开。   “这么久以来,把朕骗的团团转,很好玩对吧?”说话的时候,楚朝颐揪着他领子的手依旧没有半分松懈,语气中的怒火几乎难以压制,“特意换个身份回来,看着朕夜不能寐,自责愧疚,失魂落魄朝思夜想,你特别开心,是吗?”   被这么逼问,傅廿没说话。   不是的……   这一世他看到楚朝颐茶饭不思,甚至抱着他的躯体如痴如狂的时候,他从来只有心疼和其他说不上的负面情绪。   “说话!”楚朝颐的声音骤然高了几个八度,咆哮一般的怒吼道,“和那个糟老头子一起耍朕耍了这么久,特别有意思,是不是?”   不是的……   傅廿站在原地,手隐隐颤抖着。   虽然不是,但被这么一吼,陈年的委屈堆积,让他根本不想开口否认。   “不敢承认?”   “对!就是特别有意思!”隐忍了很久,傅廿颤抖着声音说了出来。   横竖已经欺君犯上,难逃死罪,破罐子要狠命摔的感觉,让他彻底敢开口说话,“上一世属下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您开心了拿属下当泄/.欲工具,用完就随意丢弃,”说到这儿,傅廿不禁咬了咬牙。   不是的,他本来不是想说这些的……   “属下背叛了师门,刺杀先皇,背负了所有的骂名,属下以为您会因为属下的忠诚高兴。可您,反问属下为什么要主动背负骂名,为什么不撇清责任把责任推给别人……被师兄一剑穿心,被那个糟老头子下毒的时候,您,您说,是属下不应该脱离禁军,板着脸一顿数落,把属下手上所有的差事都交给楚幺……属下为您征战受伤,还要因为受伤挨骂,甚至和别人多说几句话,您都会立刻变脸,可是您明明对楚幺李公公和泽王他们都是会笑的!”   说到这儿,傅廿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哽咽。   类似的事情很多很多,甚至最后,他为了楚朝颐伤了左腿……迎来的则是楚朝颐对他的软禁。   楚朝颐呆滞的站在原地,眸中只剩下震惊。   上一世他从来没听过他的阿廿口中有半分怨言,甚至没有喊过一声苦一声累。甚至……之时,都会忍着羞耻感尽力迎合他的喜好,直到他精疲力竭,还会哑着声音问他是否满意?   “属下没准备活着出大殿,要杀要——”   “阿廿。”楚朝颐的声音很沉。   听到这声“阿廿”,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看见楚朝颐一步步向他走来。   “别过来啊!”傅廿下意识伸出义肢挡了一下。   他比楚朝颐矮一些,这么一挡,没想到动作太大,直接打到了楚朝颐的侧脸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   完了。   他刚想道歉,只见楚朝颐对这一记击打充耳不闻,只是脸色更加阴沉,继续一步步朝他逼近。   “不是的……”   傅廿下意识向后退。   感觉到小腿抵到什么的时候,膝盖下意识弯曲。   他赶紧回头,只见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大半身躯抵在了那张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6 23:06:32~2021-03-07 23:3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奈西_20瓶;VIP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身前的男人还在一步步逼近,完全没给他退缩的空间。   傅廿眼看着身后是龙椅,但除了步步后退别无选择。他穿的单薄,抵上冰冷的龙椅的时候,稍微打了个寒颤。   “别过来,”傅廿攥紧义肢蓄力,低声吼道,“属下以前效忠于您,自然不会对您动手,但是现在……您要是过来——”   楚朝颐无视他的威胁,继续步步紧逼,“过来会怎么样?”   太近了……   几乎身贴身的距离,每一次呼吸,傅廿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熟悉气息。   攥紧的拳头最终没挥出去,还是无力的垂在身侧。   有那么一刻他想挥拳给楚朝颐一记,抬手的时候,兴许是出于对天子的畏惧,又或是因为别的情绪,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会,会动手!”   “那就动手,”楚朝颐没顾傅廿这点小打小闹的反抗,伸出双臂,一把将他圈禁在怀中。脑袋抵在他的右肩上,不断的用鼻尖磨蹭着颈侧细软的皮肤,“想怎么打都行。”   傅廿咬牙。   臂弯里的温度温热,他试图挣扎了两下,非但没有挣脱,反倒被抱得更紧。   情急之下,他张嘴,一口咬下了凑到他身边的耳垂。   这下傅廿是下了死劲儿,瞬间,腥甜的味道传入口中。   “嘶……”楚朝颐没躲。   傅廿见楚朝颐没有躲得意思,赶忙松口。   “继续。”楚朝颐淡淡的说道,抱在傅廿身后的手依旧没有半分松懈,“抱歉,这么多年,是朕一直忽略你的感受,委屈你了。”   傅廿原本还想再吼些什么,可听到这声“抱歉”,出口的话语尽数化作酸涩的哽咽,嗓子堵的难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这个男人居然会道歉……   干涩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潮湿,很快,泪液盈满视线,面前的轮廓渐渐模糊。   “其实你离宫南下后,朕就多次反省……反省这么多年怎么从暗暗悸动到两情相悦,相互许诺私定终生,最后又到互生间隙,只剩下无尽的争执。你走后,朕给你写过很多次书信,可一直没等到过回复,哪怕只有一次。因为你怎么都不肯回信,甚至连禁军送去的药物都不肯亲自去接……所以朕才一时冲动,将婚书和凤冠婚服寄与你,同时放出即将立后的消息,希望你能回来。”说到这儿,楚朝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楚朝颐永远记得,那天早上,听到傅廿回宫的消息兴奋激动的心情。同日中午,一具棺材摆在他面前,他的阿廿躺在里面不说话也不动,只有那个小小的蛊虫还有一点生命迹象,不断的扭动着……   傅廿没接话,只是死死地咬着牙,试图把眼眶里的泪水忍回去。   “朕说这些只是……只是想表达,”楚朝颐顿了一下,整个人像卡壳的一样,抱在傅廿身后的双臂有些颤抖。顿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想说…想说,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朕很想你。”   “是吗……”傅廿听见自己的声音转调,带了几分哭腔,赶忙提高音量,试图喊出来显得有气势一些,“你只是缺一条听话的狗——”   还没吼完,后半句突然被堵了回来。   口腔中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蛮不讲理的软舌撬开紧闭的牙关,肆意侵占着口中的方寸。   “……”他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身躯不受意志控制,一点点投降在绵密的长吻和臂弯里。   傅廿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上一世,除了年少无知时,拜堂的那日尝过好好接吻的感觉,其余时候,更多是傅廿单方面承受对方的发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在亲吻中涣散意志,渐渐沉沦。   呼吸渐重,双眼蒙雾的时候,傅廿才久违的感受到一丝清明。   他像着陆的鱼一样,大口换着气。   还没换两口气,呼吸的自主权又一次被无情的剥夺。   他还有好多话想问楚朝颐。   还有很多昔年堆积的委屈想吼出来。   可现在,躯体上的感官占据了大脑思考的空间,他甚至没发觉,自己是何时也紧紧搂着楚朝颐的后背,把金线绣的龙纹紧紧攥在手中。   “别……”双唇分开的时候,傅廿还没说完,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义肢还搭在楚朝颐背后。也不知道是刚才的争执太激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原本就单薄的素衣已经有些凌乱,“多年未见,以前学的,学的技巧早就尽数忘记,如若陛下想找人服侍或发——”   还没说完,傅廿只觉得肩头一凉。   殿内有暖炉,自然是不冷。   “这不是会呛人吗?怎么以前受了委屈不知道说?”楚朝颐见他不说话,更得寸进尺的凑近了几分。后半句楚朝颐想了想,还是紧紧的贴在傅廿耳边,确认他能一字不落的听进去,慢悠悠的说道,“忘了?真想给你拿面镜子。让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样子,除了上面这张嘴,哪儿忘了?”   傅廿瞠目结舌。耳垂上的温度瞬间升高,刚才准备继续呛人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   “想打还是想骂?”楚朝颐询问的时候,手并没有闲着。   两个人身躯的契合度远远比说话要诚实的多,尤其是他的阿廿,口中的言辞越激烈,身躯越是背道而驰。   “……”傅廿还没说话,突然感觉被托抱了一下。   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椅上时,傅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有多逾矩。   他刚想翻身,右肩猛地被死死地按在这张冰冷的椅子里。   “你是帮朕夺权的最大功臣,这个位子理应有你一半。”   傅廿即刻意识到楚朝颐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若只是在寻常地方,楚朝颐如何他都只有顺从的份。   可是……   这个地方是历代君王每日清晨会见朝臣的大殿。   是楚朝颐君临天下的见证。   回过神,傅廿马上意识到不妥,低吼道,“楚朝颐!这是在——”   “呜——”   条件反射,那只义肢还是违背大脑的意志,死死地抓在宽阔的肩背后。   浓郁的药草味……   还有药童的念书声。   傅廿睁开眼睛,仰头看着房梁。   还是在太医院。   抬眼,左臂的竹板纱布包裹的依旧夸张,甚至比以前更结实了几分。   疲倦的感觉袭满全身,困倦虽然已经消退,但从身躯到指尖,所有地方都充斥着劳累过度的感觉。   “您终于醒了。都快睡了一天了。”   正回想的时候,傅廿听见身侧传来太医熟悉的声音。   终于醒了?   “您是老夫这么多年见的第一个,在殿前冲撞圣驾还能活着出来。您说您,干嘛和重刑司的那些侍卫打架?现在好了,药童们都有实践素材了。”   “和重刑司侍卫打架?”傅廿回想着睡着以前的事情。   想着想着,傅廿突然发觉不对。   不对,好像是楚朝颐戳穿了他这么多久以来的欺骗。渐渐地,演化成不可开交的争执,两个人都像不会好好说话似的,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甚至见了点血。   但是最后,傅廿也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演变成在龙椅上……除了吵架之外,还有别的互动。   最后的最后,傅廿只想起来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也顾不得尊卑有序,含着哭腔一面哭诉着这么多年来楚朝颐的“光辉事迹”,一面颜面扫地的求饶。楚朝颐难得嘴上没有凶他,但实际上他喊得越凶,楚朝颐越是较劲儿。   最终与其说是不欢而散,应该说是傅廿单方面精疲力竭昏睡过去,才结束了这场“争吵”。   徐太医面对反问,十分不解,“陛下说您和重刑司的侍卫打起来的,不是吗?”   傅廿立马意识到,可能这套说辞是楚朝颐编出来掩人耳目的。   毕竟实际情况,太荒唐了。   荒唐到写在话本里,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啊,是,是。”傅廿干笑了两声,连忙回答道。   “稍微坐起来一点,帮您调试一下义肢和左臂的竹板。身上的皮肉伤待会儿让灵善过来帮你上药,老夫还有别的事。”   “您忙。”傅廿刚忙说道,“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句话徐太医没接,满脸写着“老夫活该的”。   傅廿也没再继续自讨没趣。   调试完竹板和义肢,只见徐太医和小药童交代了几句,留了药膏,匆匆离开。   见着药童要过来给他上药,傅廿连忙夺过主动权,“我自己来吧。”   “不行,你看不见。”   傅廿自然不肯。   他这身伤,哪儿是小朋友可以看到的,“那边有铜镜,我过去就好。”   说完,傅廿不等药童同意,先一步自顾自的爬起来。   双脚落地,傅廿刚准备站起来,一下子没找稳平衡。   直接双膝跪在了药童面前。   药童一惊,“您这是——”   “嘶……”   药童这才意识到傅廿只是摔着了,并不是给他行礼,这才过来扶傅廿起来,小声问道,“你是打架的时候扭着腰了吗?”   听着药童稚嫩天真的声音,傅廿只好含糊回答道,“嗯。”   被药童搀扶着重新坐回榻上,傅廿老老实实的等着药童替他搬铜镜过来,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义肢。   他不禁反思,什么时候这种见不得人的“伤势”能让他站不稳了?   以往楚朝颐……对他暴戾糅杂着温言软语是常有之事,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四肢发软到站不起来。   正反省着,傅廿突然听见屋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您怎么亲自来这儿了……”   “微臣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案最后一句。(不是立意   该写的以后都会写,我知道的。 第59章   “皇叔的药配好了吗?”   “早配好了,正准备给您送去,哪儿想您亲自来了。”   “李公公,拿着吧。”   “……”   听着屋外的对话和他无关,傅廿这才松了口气,自顾自的脱下上衣,对着面前的铜镜查看身上的伤势。   脖颈上的掐痕尤为明显,已经被淤血染成深紫色,还有肩头的咬痕以及多处淤青。   傅廿用义肢沾过药膏,仔细的涂着伤处。   处理完上半身,傅廿揽好衣服,卷起右边的裤腿,查看自己的断肢。   断肢常年不见天光,要白皙很多,一团团淤血的痕迹更为显眼。   这次傅廿刚想沾去药膏,没想到沾了个空。低头,看见盒子已经空空如也。   他刚想找药童再要些,回头还没开口,只见门口站着的人早已不是药童,正倚着门框,手里拿着几个小巧的锦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属,属下参见陛下。”   傅廿刚想再说点什么,只见楚朝颐默默的关上门,径直朝他走来。   ……   太尴尬了,傅廿低着头,不禁抽了抽嘴角。   楚朝颐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昨天能主动道歉傅廿都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他垂着头,看见楚朝颐的手打开瓷盒,还没沾取药膏,他就先一步开口,“属下自己来。”   楚朝颐充耳不闻,挖出药膏,还没触碰到傅廿的腿肢,傅廿便向后闪躲了一点。   “不必劳烦您……”说完,傅廿赶忙夺过药膏,转过身自顾自的照顾断肢上的伤痕。   一盒药膏见底,他才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今天不吼着让朕滚了吗?”   傅廿:……   他不禁攥紧拳头。   说实话,傅廿自己都记不清昨天言语上自己到底有多失礼。似乎一口气把这么多年的怨念全吼了出来。可是他越是吼骂,楚朝颐就越是变本加厉,言语上不同他争吵,只在行动上暗自较劲儿。   楚朝颐顿了顿,似乎思考了很久,神情有些木讷,问道,“昨日感觉你……还有很多想抱怨的没抱怨完,今日要不要继续?”   傅廿听着楚朝颐认真的语气,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阴阳怪气问罪来的,还是真的让他“继续”。   楚朝颐见他不答话,在袖子里藏着的手偷偷抓了一把衣袂。   来之前,楚朝颐特意阅读史书中和离又和好的例子,但看了一圈,像他们这种……重逢之后就陷入激烈争执,而后擦/枪/走/火的情况史无前例。   “还有一事,和你一起被抓的那个少年,真的是你的儿子?”问完,楚朝颐又掐了一把自己。他不是想说这个,但问罪的话偏偏脱口而出。   “他随口编的,那个糟老头子捡的徒弟,叫傅别。”傅廿回答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回答完,他感觉到楚朝颐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没有方才那般紧绷。   说完,死寂般的沉默围绕着两个人。   傅廿沉默着给自己上完药,放下了卷起的裤腿,发现桌案上还有一小盒药膏。   这盒药膏和跌打扭伤的草药气味不太一样,颜色也有差异,傅廿看了半晌,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种药膏是做什么的。   楚朝颐:“和太医说你是被打伤的,太医自然只给你准备的常规的药材。”   傅廿瞬间反应过来这盒药膏的作用,一时间虽然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色彩十分丰富。   “看得出来你不太愿意和朕说话,但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楚朝颐说着,从傅廿手里夺过药盒,示意傅廿躺下。   傅廿见此连忙道:“不必——”   “你的意思是,想让太医或者药童来?”楚朝颐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逼问道。   傅廿:……   右臂的义肢到底是石制的,比体温要冷很多,体表的伤的确可以用义肢上药……想到这儿,傅廿低头看了看自己骨折的左臂。   “不用,过几日会好的。”傅廿依旧拒绝道。   “过几日不会好的。你伤的多重,朕比你清楚。”楚朝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傅廿没再说话。   因为这个感染发烧,的确划不来。而且怎么说楚朝颐是作俑者,两个人再怎么相看两厌也是知根知底的相看两厌,肯定比太医药童看见要体面许多。   最终,傅廿还是沉默妥协,在榻上趴了下来。   “朕膝上有刺吗?”   还没伏下来,傅廿就听见头顶不满的抱怨。   他还是没说话,手肘试探性的触碰了一下楚朝颐膝上的位置,真像是试探是否有刺一般。   轻轻按了好几下,傅廿才敢将脑袋放上去,身躯一直紧绷着,不敢往膝上压上所有体重。   “你不放松怎么上药?”楚朝颐见傅廿跟防贼一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以前,他的阿廿至少是无条件信任他的……   傅廿逼着自己放松。   这个角度看见楚朝颐从朝服里伸出的手臂,血痕时不时还溢着鲜血,染红里衣的袖口。   抬头,能看的见领口也有血液干涸的痕迹,颈侧还有若隐若现的抓痕,耳朵上的血虽是止住,但咬痕十分显眼。   傅廿没脸再去看。   “……”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比他想象的要疼得多。   傅廿下意识抓了一把绣龙的朝服。   不过很快,裂开般的疼痛就化成了别的异样。   指腹上粗糙的茧子,和轻柔的力度对比鲜明,傅廿第一次被如此温柔对待。   “这些年,你在外面过的好吗?”楚朝颐意识到傅廿额前不断的冒汗,便暂时停下来,给他缓气的时间,“我指的是你出宫南下,过的好吗?”楚朝颐其实想问问他,是否有想过回来,或者说是,想过他,但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特别好。有钱财有宅院还清闲,每日不用提心吊胆的起早贪黑,也不用处处猜忌别人的心思,简直是神仙生活。”傅廿沉闷的回答道,目光完全没往楚朝颐身上落。   “既然在外面自在逍遥,为什么最后要回京?”   傅廿没说话。   把头埋死死地埋着,像鸵鸟一样逃避现实。   “在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你还‘生活’在宫里,你是知道的吧?这一世回来,多次刻意去寝宫试探,还去内侍局翻起居记录。”说到这儿,楚朝颐叹了口气,“那么想知道‘皇后’的真面目,为什么不开口问?”   “知道。”傅廿小声说道,“属下并未好奇皇后的面目,只是好奇我死后,到底是怎么活在宫里的,看到那些记录,才知道是属下低估您的疯狂程度。”说到这儿,傅廿不禁想起来书中寥寥文字,勾勒出来楚朝颐骇人疯狂的举动。   其实看到楚朝颐抱着他的尸体夜夜同眠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恶心也不是害怕,而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和心安,这么多年不是单方面记挂楚朝颐的愉悦,付出的感情是有回应的,即便这个回应是在他死后且万般荒唐。   “内侍局存的只是美化后的记录。”   听到这句话,傅廿呼吸滞了一下。   “被吓到了吗?”   傅廿:“意料之内。”   楚朝颐:“当时你不会说话也不会反抗躺在承元殿,我要给你穿上婚服带上凤冠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尤其是小皇叔,多次试图打醒我,说要将你埋了。其实我理智上知道,人死了应当埋葬,可死的人是你……抱歉,这件事应该给你造成了很大冲击。”   “冲击力的确挺大的。”傅廿如实承认,说完,傅廿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话说回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属下其实还在您身边的?”   “看到你很适应义肢,并且没试图联络熙王妃的时候就怀疑了,往后一直在取证。不得不说,这次你做的身份真的不错,要不是连氏和乔氏富庶之后开始松懈,让人抓到把柄,说不定真的给你混过去了。”楚朝颐说完,继续低头蘸着盒子里的药膏,替傅廿仔细照顾着伤处,“当时线索断掉一度陷入困境,我甚至想过去逼问你,哪怕真的不是,也要屈打成招。但最后想了想,当初阿廿就是被我这幅性子逼走的……当初为了强留你在身边,夺去你的义肢把你软禁在承元殿的事情,我一直在后悔。”   傅廿保持沉默。   不得不说,楚朝颐的确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尤其是他的。   最后被软禁的那段时光,的确是离宫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再往前数,误会和争执冲突……即便最后楚朝颐没软禁他,离宫也是早晚的事情。   但离宫后,傅廿其实一直不太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还记挂着楚朝颐这个事实。   楚朝颐见傅廿又陷入沉默,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说不慌是假的。   “说这些不是让你放下以前的所有恩怨,也不是强行逼你重归于好,只是希望你。”后半句楚朝颐在脑内模拟过千遍,但要言说于口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希望你这次回来先别急着离宫,也不用当差,只是活在我的视线里就好,别无他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8 23:21:07~2021-03-09 23: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我、最帅的狗崽~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陛下,姚大人求见。已经在承元殿外候着了。”   “知道了。”楚朝颐叹了口气,从榻上站起来,临走之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趴着的傅廿,“好好养伤,得空会再来看你的。”说完,楚朝颐没等到回答,就快步走出太医院。   傅廿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趴了好久,傅廿才试图爬起来。   站立在地上的时候,傅廿下意识扶着墙,不禁咬牙,在心里骂了一句楚朝颐。   趁着时辰早,傅廿好说歹说,用银子劝通了太医院门口的公公放他出去一个时辰。   一路小跑到内侍局,傅廿艰难的跃上墙檐,借着树影的掩护,寻找着忍冬的身影。   不一会儿,傅廿就看见一个穿着轻甲的小侍卫来换班。   傅廿瞅准没人的时机,掷了一颗小石子在忍冬脚下。   扔了几颗,就见忍冬狐疑的四处转头。   傅廿趁机跃下树枝,落在内侍局外不远的树丛里。   不过一会儿,就看见忍冬独自一人东张西望的跑了出来。   “忍冬。”傅廿见他快跑过了,这才站起来喊了一声。   “连大哥!”忍冬笑了一下,赶忙往回跑,“你怎么了?前几日听闻你被通缉了……”话没说完,忍冬看了看对面包裹着结结实实的左臂,“前几日想去太医院看你,结果被禁卫拦着不允许进。”   “通缉被抓的时候摔,不是什么大伤。”傅廿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事情的缘由,轻描淡写的说道,“话说回来,调回内侍局当差还顺利吧?”   忍冬连忙答道:“顺利,多亏了你帮忙从中打点,这份恩情我——”   “帮我查件事情。”傅廿没再与他寒暄,打断道,“抱歉,我时间有点紧,刚从太医院逃出来的,待会儿还得回去。”   忍冬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他说的“不是什么大伤”。   傅廿从袖中拿出早写好的字条,“查承元殿的记录。按照上面的年份和月份日期,查这个时间段的事件记录,包括承元殿成员进出往来。进去过哪位太医,臣子亲王,有异常行为要抄录。尤其留意一人名字,叫‘傅廿’,有关他的记录都要记下来。”   “好。”忍冬又看了几眼纸条,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之前在书库轮班的时候似乎听到过。”   傅廿:“听到过?”   “有个认字的宫女说,狗还起这么讲究的名字……连大哥,你确定没写错吧?”   说他是狗,那没事了,傅廿无奈的抿了一下唇,“确定是这个名字,披着人皮做狗,你只管查就是了。”   “好。”   又交代了几句,傅廿才匆匆离开。   内侍局到太医院的路程不算遥远,但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稍微快步,身上每一处神经都是又疼又麻,筋仿佛要扯断一样。   爬回太医院,傅廿只好老老实实躺回榻上。   下午,他无聊的在榻上翻阅着医书解闷,突然察觉到外面传来动静。   这种轻声踏步像是他曾经在师门里必修的那种,傅廿不禁打起警惕,看着窗外。   果不其然,突然从房檐上探下来了一颗脑袋,还没等傅廿同意,就强行破窗而入。   “师兄!”傅别的声音又惊又喜,说完,意识到声音太大,赶忙自觉闭嘴。   “你怎么来了?”傅廿见是傅别,尽量坐直,没从表情上表现出来不适。   傅别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当然是从刑司偷偷跑出来的。他们虽然没刁难我,这几日也都给我饭吃,只是不让我乱走动,哪怕去茅房也得有人看着。但昨日听说你在大殿和侍卫打起来了,伤的很重,我就想办法赶紧跑出来了。话说师兄……他们怎么打你的?是不是那个什么皇帝指使的?我们好歹是杀手出身,要不然——”   傅廿没等傅别说完,赶忙打手势让他噤声,“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师兄!”   凶完,傅廿看着傅别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赶忙解释道,“那日的事态比你想的复杂,解释不清楚,你别乱惹事儿,你自称是我儿子已经够给我惹麻烦了,总之先把窗户装回去。”   傅别撇了撇嘴,没反抗,默默转过头修理着刚被他卸下来的窗户。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憋不住,又开口道,“等你的手好一点,我们一起从宫里逃出去。”   “逃出去?”问完,傅廿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被抓回来的。   ——在傅别看来,他是个委屈的受害者,先是被禁军打断了唯一的左臂,又被按在大殿里打了一顿,最后无奈之下躺进太医院,连坐都坐不直。   傅廿想解释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不逃。”   “可不逃跑等着他们杀了你吗?你虽曾经在宫内当差,但……但他们都把你打成这样了——”   傅廿没等这个捡来的师弟吼完,直接打断,“傅桢那个糟老头子可是杀死过我,肆虐屠杀了那么多人,你不一样忠于那个糟老头子吗?”   傅别被吼的哑口无言。   愣了半晌,才小声说道,“师父怎么可能杀死你……”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上一世,我,傅廿,是被那个糟老头子毒死的。死了以后是地府不收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让我继续活着赎罪,和他那种残忍恶心的仪式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是师兄先背叛师门的!师父说过,他给你下毒的时候,未曾想过你宁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求他,师父只是想让你回来!难道不是你先毫无理由叛变在先吗?”   面对质问,傅廿想吼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来。   关于为何叛变……要说起来肯定会牵扯到楚朝颐,还会牵扯到先皇和傅桢的许多恩怨。一方面是恩怨复杂,但最主要的,他都替楚朝颐背了那么多锅和骂名,一时冲动把上一世忍下来的所有苦付之东流,不值得。   楚朝颐应当是一位名垂青史的明君。   想到这儿,傅廿叹了口气,改口,“是,我忘恩负义。”   傅别显然没想到傅廿会承认的如此坦然,一时间眼神光忽闪忽闪的,尽是不可思议。   “不仅忘恩负义,甚至有心弑师解恨。”   说完,他感觉到傅别沉默了。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匕首藏在袖子里,以方便随时出击,装模作样的继续看书。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傅廿也不赶他。   等了半晌,傅廿才听见面前的少年再次开口,“我一定会想办法劝说师兄回遥月门的,你不走,我也不走。不过今夜我要出宫,去照顾十九师兄。”   “傅十九不是死了吗?”傅廿听到这儿,顿了一下,“死人就应该埋了,留在石棺里不腐败有什么用,又不会活过来。”   傅别坚定的回答道,“会的。师父说会的。”   傅廿没再理他。   虽说他也怀疑过傅十九可能还活着,但从他死后,那个糟老头子真会奇门遁甲之术能保尸身不坏来看,可能傅十九的情况只是和当年的他一样。   “我会再回来的。”傅别说完,离开了太医院,很快就看不见踪影。   这次左臂伤的重,傅廿不想烙下残疾,往后的两周除了必要会买通门口的侍卫出去见一见忍冬,其余时候都老老实实的在太医院待着。   楚朝颐忙里偷闲来看过他几次,大多时候,都只是查看一下他是否还在宫里待着保持呼吸,就因为政务匆匆离开。   “活动一下让老夫看看,对,伸手,回缩。”   拆掉竹板的那日,傅廿看了看自己满是缝合痕迹的左臂,照着太医的嘱咐坐着动作“竹板虽然拆了,但往后的三个月,都尽量少用左臂。”徐太医说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可别再来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出口。   傅廿又自顾自的伸了伸左臂,“打斗呢?是否有影响?”   问完,他看见徐太医挤眉弄眼的,用口型说了“老天呀造孽呀”。   “做人应当以和为贵,若非是因为家国大事,老夫劝您不要动武。”徐太医整理了一下情绪,一本正经的说道。   傅廿点了点头,连连道了谢,才走出太医院的大门。   这小半个月,忍冬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认字受限加上阅读速度慢,只知道的确有关于‘傅廿’的记录。直到昨日夜半,忍冬才来传话,说是今日他守夜班,可以放傅廿进去自己查看。   回到承元殿,傅廿先是收拾了自己落灰的床铺,才去教头那里重新报道,结算了扣罚的月银,重新领差。   收拾妥当,傅廿躺在自己的床上。   奇怪,从昨夜开始,傅廿就一直觉得头晕。   原本想着睡一觉会好,可是今早一觉醒转,不仅头晕,甚至面对曾经津津有味的食物看着就厌恶反胃,忍着异样的感觉吃了两口,傅廿就放弃折磨自己,撂下了勺子。   方才不过是从太医院走回来,找教头跑了几圈,打扫了房间打了几趟水,甚至没开始当差,疲倦感就远远大于平时。   傅廿忍着头晕,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小声嘀咕道,“奇怪,没发烧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9 23:54:58~2021-03-10 23: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胖胖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10瓶;苓九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傅廿疑惑的收回放在耳垂上的手,卷上被子,试图用睡眠疗愈身体上的不适。   小憩醒转,身上的困乏得到了缓解,但头晕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   刚入初冬,着凉的确是家常便饭,走在去内侍局的路上,傅廿难得给自己添了件稍厚些的斗篷,叹了口气。   他终于也到会因为天气变化着染风寒的年纪,看来不服老不行。   到了内侍局约定的地点,傅廿收紧了斗篷的兜帽,站在角落里静静等待。不过&—zwnj;会儿,只见熟悉的人影带着提刀大步走了过来。   “连大哥,出来吧,准备妥当了。”   听到忍冬的声音,傅廿才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摘下厚重的兜帽,只露了&—zwnj;双眼睛在外面。   “东南角落里的卯柜第三排,右边靠中的位置,我认字认得不多,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忍冬又补充道。   傅廿点上手里的小风灯,“多谢。我能进去多久?”   “两刻钟。两刻之后,会有同僚来替班,我们得在那之前离开。”   “好。”傅廿说完,匆匆向内走去。   之前忍冬已经帮他找到了多年前“傅廿中毒”这个时间点的记录书籍,只需要他自己进去阅览就好。   找到忍冬说的位置,傅廿放下风灯,迅速翻找着。   借着幽暗的风灯,傅廿一行行看着上面的记录,终于,找到了他中毒的那个日期。   傅廿仔细的阅读了三四遍,也找不到在他中毒昏迷期间,有什么可疑的生人进出过承元殿。   除了楚朝颐本人,太医和贴身宫女太监,只有&—zwnj;个无名术士进过承元殿,甚至连泽王也没进来过。至于那些求见陛下的臣子,也是先安排到问梅堂让他们有事和泽王禀报。   傅廿看着书籍泛起疑惑。   还没思考出来个所以然,傅廿就听见外面忍冬叩门的声音,“连大哥,该出来了。”   “马上。”傅廿又看了&—zwnj;眼记录。   春娥……好像这个名字&—zwnj;直频繁出现,像是宫女的名字。   傅廿又记了几当时在场的宫女名字,准备回到承元殿先从她们查起。   出来之后,傅廿赶忙熄了灯,跃上屋顶爬伏着。   不&—zwnj;会儿,就有两个侍卫过来换班,只见忍冬塞给他们了些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这才大步离开。   到了内侍局外的树丛,傅廿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查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傅廿没想好怎么说。   能看得出来,这次能让他亲自进去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再让忍冬来一次……   “要不然你说说要打听什么,内侍局有的婆子公公年纪大,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了,知道的事情也多。”   傅廿想了想,还是拿出帕子,掐破了指尖,写了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宫女的名字,“多年前在承元殿的宫女,她们几个应该有几个已经到年纪出宫了,帮我打听打听她们出宫后都去了哪儿。没出宫的就算了,不必打听。”   忍冬接过帕子,“好,我知道了,有消息会通知你。能在内侍局当差原本就是托了连大哥的福,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忍冬收好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傅廿。刚见面的时候忍冬就注意到,&—zwnj;向站在那儿就是尊煞神的傅廿难得有了几分病色,想了想,忍冬最终还是没问,“那我先回去了,明早我还有差事。连大哥也早回,日后再见!”   “嗯。”傅廿沉闷的回答完,便朝着承元殿的方向回程。   这次回来,原来共住&—zwnj;屋的同僚搬走,不用再担心晚归会惊醒别人。   回到房间,傅廿刚点上灯,就看见桌上多了&—zwnj;个锦盒。   他狐疑的用匕首撬开。   只见锦盒内躺着&—zwnj;个纯金的发冠。样式虽是男子戴的,可上面却雕着&—zwnj;只凤,仔细看,凤的右翼稍有折损。   傅廿拿出凤冠,看了&—zwnj;眼最底下的东西。   是浮光匕。   傅廿对这只这把匕首看了半晌,短刀的样式算不上好看,甚至做工十分粗糙。刀刃上的划痕许多,沟壑里还有陈年洗不净的血迹。   这是当年他和楚朝颐年少之时,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模仿着新婚夫妻拜堂之时,楚朝颐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往后的许多年,他用这把刀替楚朝颐斩杀过无数人,可离宫前,傅廿还是把它还了回去。   沉思了半晌,傅廿把那个纯金的凤冠重新放回了锦盒,把浮光匕收回了身上。   承元殿的灯还是彻夜通明,夜晚寒冷,还是有很多公公在御书房进进出出。   傅廿想了想,准备了些茶水钱,拦住了&—zwnj;个看起来还算清闲的小公公,让他把锦盒代为退回承元殿的管事房。   不过三日,忍冬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查到其中有三个已经出宫的,有两个已经嫁人,只有&—zwnj;个叫春娥出宫后还未嫁,住在近京的&—zwnj;个小镇子上,自己经营了&—zwnj;个私塾。   得到消息,傅廿便向教头告了&—zwnj;日事假,准备出宫拜访。   当年到底是谁替他种蛊,楚朝颐既然不肯告诉他,他自有办法从别人口中打探。   入夜,傅廿照例在浴房用冷水冲干净汗涔涔的身体,裹着厚衣服回到了榻上。正规划着明日出宫的事情,突然听见叩门声。   傅廿赶忙穿好衣服爬起来开门,“李公公。”   “连大人打扰了,陛下他……”   “属下知道。”傅廿见李公公迟疑,先&—zwnj;步回答道。   跟着李公公一路来到御书房,傅廿轻车熟路的走进去。自觉的跪在角落里,没吭声打扰正在奋笔疾书的楚朝颐。   等了好一会儿,傅廿才看见楚朝颐搁下了笔。   “属下见……”   “坐着吧。很多年前就和你说过,免跪礼。”   傅廿没说话,自顾自的坐在原地。   在楚朝颐还是王爷的时候,日常生活中他就被免去跪礼。在别人看来,这是圣上的恩宠,但只有傅廿自己知道,楚朝颐只是讨厌义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见心烦。   相顾无言。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楚朝颐恨不得把御笔抠出来一个洞,才迟疑的张口,“听教头说,你告了假要出宫?”   “只去&—zwnj;日,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宫内的差事,陛下不必担心。”傅廿看着地,闷闷的回答道。   这种情况傅廿早就料到了,很多年前,他离宫前夕,和楚朝颐独处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   从年少时的无话不谈渐渐变得无话可说。   “那日让公公送去凤冠和浮光匕,凤冠退回来了,浮光匕……你留下了吧?”   傅廿:“短刀还是旧的用的顺手,多谢陛下。”   楚朝颐:……   他以前抱怨过傅廿,说傅廿御前的礼仪学的&—zwnj;塌糊涂。可是如今阔别多年,面对礼数周全的傅廿,楚朝颐莫名浑身难受。   “阿廿。”沉思良久,楚朝颐才硬着头皮顶着尴尬继续开口,可叫完这声“阿廿”,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以前都是傅廿主动讨好他,哪怕不说话,行动上也不会如此疏离。楚朝颐几乎只用被动应付几句,根本不用考虑怎么主动去和对方说话。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于情于理,宫内的内务你应当帮忙打理,非特殊情况不应出宫。”说完,楚朝颐攥紧拳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原本表达的是希望傅廿别离开他的视线,出宫可以正大光明的和他直接说,调遣禁军。哪怕&—zwnj;时间无法言归于好,也可以以后位的身份享尽荣华,不必如此拘谨,以侍卫自居。   傅廿:“属下明白。明日起便会阅读关于后位的相关书籍,学习如何打理内务,明日是当真有事,以后不会轻易告假出宫。”傅廿的声音淡淡的,和以前收到命令之后的反应无差。   他忘了,他还有皇后这&—zwnj;身份。傅廿心说楚朝颐是真的会省事儿,直接把后位的差事交给他,连月银都省了&—zwnj;大笔。   楚朝颐:“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是要出去,有禁军可以跟着帮你……”   “属下当真去去就回,陛下不用担心属下会逃跑。”傅廿看出来了对方的忧虑,又补充道,“让久经沙场的禁军看押一个残疾之人,过于暴殄天物。”   楚朝颐:……   傅廿:……   自从出了太医院,身体上的不适根本就没消退过,尤其到了深夜,头晕反胃的感觉的异样更是剧烈,思考了&—zwnj;会儿,傅廿还是先开口,“如若陛下没有其他事情,属下先行告退。”   “以后搬回寝殿住吧。”楚朝颐说完,又补充了&—zwnj;句,“入冬开始冷了,寝殿多少暖和些……”   不等楚朝颐说完,反胃的反应让傅廿下意识躬身。   缓过来之后,傅廿才放松攥紧的拳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说道,“抱歉。近日来染了风寒,身体稍有不适,无意失礼。”   楚朝颐说话的口型还顿在刚才。   不过是开口试图挽回阿廿重归于好,居然能让他生理性感到恶心吗?   想到这个可能,楚朝颐就有种说不来的无名怨火和心慌不安。   “不舒服的话让太医——”   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傅廿没等楚朝颐准许,赶忙站起来快步出了御书房。   刚跑到门槛,傅廿再也抵不过生理上的&—zwnj;样,不断条件反射的躬身,神色痛苦,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向外迸出。   这几日以来,他已经不是第&—zwnj;次这般,只不过这&—zwnj;次是在楚朝颐面前,忍了许久,所以反应格外强烈。   原本能给他吐的东西就没多少,不&—zwnj;会儿就连胃液都呕不出,可傅廿还是抵不过生理反应,不断的弯腰躬身。眼眶殷红泪眼迷离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脆弱,抵在柱子上的拳头也有几分轻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0 23:51:52~2021-03-11 23: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澄欣橙意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身体的痉挛还没停下,傅廿单手撑着身体不断粗声喘气。   他感觉到背后有人替他顺背。   “别,别看。”傅廿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下意识回避伸手替他顺背的手,试图用身体遮挡住正面的狼狈。   “已经传太医了,不舒服怎么不说?”   傅廿没接话,依旧在自顾自的换气。   也不知道是难受劲儿过了,还是有人替他顺背的缘故,身体渐渐平复了许多。   缓了许久,傅廿才小声答道,“小染风寒而已,不必唤太医。属下多有失礼……”   楚朝颐没说话,伸出手,在傅廿的额前轻轻试了一下温度。   体温是正常的。   这么一碰,傅廿感觉到方才已经平息下去的异样,又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袭来。   这次除了痉挛躬身,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流出。   头晕之间,他感觉到楚朝颐附在他额前的手吓得直接弹开。   往后退了半步自动与他拉开距离。   “不碰你不碰你。高,高公公!”   傅廿知道楚朝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这会儿,他没多余的体力去解释。   缓过来之后,傅廿没等太医过来,站直了一些,准备朝着起居的院落回程。   “连侍卫。陛下方才说,您若是不舒服,可以去……去寝宫歇着,太医待会儿会去给您送药。陛下知道您喜欢清静,说不会有人扰你。”高公公方才以为自己听错了,楚朝颐再三强调“寝宫”这个词,他才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   傅廿摇头。   楚朝颐原本就休息不了多久,又有点认床,他把楚朝颐睡觉的地方占了像什么话。   “陛下还说,您既然身体不适,明日希望您好好休息。如若有急事真要出宫,也会有人跟着您一道。”   傅廿:……   有禁军跟着,那他还怎么去调查问话?   但转念一想,傅廿觉得还是修整好再出去调查也不迟。   身体机能正常的情况下,在宽阔的地方遇见傅桢那个糟老头子,他虽然打不过,但还是跑得过的。   现在这幅样子,时不时无端头晕恶心,如若遇见什么问题,到真是麻烦。   “麻烦公公传话,明日属下会在宫内照常当差,并无要事急需出宫。”   次日,傅廿醒的很早,照常完成晨训,便朝着藏书阁走去。   以往,傅廿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过长时间无端的生理不适,如若去太医院,怕是又得小题大做被困禁在太医院几天。被关着他也不舒坦,太医也嫌,思来想去,傅廿还是决定自己先查阅医书。   顺便还得看看历代皇后的职责,他觉得昨日楚朝颐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提醒他即便感情回不去,也不能忘了本职任务。   从熟悉的暗道进了藏书阁,傅廿就大胆站直,步态悠闲的看着书柜上的每一卷书册。   傅廿拿了基本医书,便倚在墙上逐个翻阅。   翻了好几本,傅廿也没找到记载相关的病例,只能悻悻的把书卷放了回去。   再往前走,基本都是一些历代帝王收集的一些杂书,野史记录,神魔异兽,低俗话本,应有尽有。   傅廿随手挑了一卷看起来较新的书卷,打开翻了翻,是一本杜撰的奇闻异志,前半章还是话本内常见的书生赶考时救了一只灵狐,可是后半本,傅廿的眉头一点点皱紧。   【灵狐见他执意要跑,这才笑着开口道出实情,“公子可知近日来,为何频频乏累身软无力?从您救下小狐开始,公子就注定此生困顿于此,今日便和公子说出实情,还请公子不要惊讶。”……听罢,只见那书生欲哭无泪,神色惶恐,“吾为男子也,怎可如妇人一般有孕在身?”】“男子有孕……什么玩意儿,亏能想的出来。”傅廿蹙着眉嘀咕了一声,一脸嫌弃的看着画本上荒谬的内容,赶忙合上,塞回了书架。   刚把这本“低俗画本”塞回去,傅廿又起了一点疑心。   他第一次看这么荒谬的话本,除了震撼,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奇。   见着四下无人,傅廿又把那本话本取了出来,接着翻看。   越往下看,傅廿的眉目越是紧蹙。   这个书生“孕期”的反应,怎么看,怎么和这段时间他的症状相似。   困乏,食不下咽,以及等等。   最后故事停在书生和狐狸因违反伦理天规,最后双双化鬼,游荡在同一个山涧,但是永不能相见。   那段关于男子有所身孕的猎奇描写,和体内构造的改变,还有路人的唾弃辱骂,傅廿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放下话本,但还是久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到历朝历代记录皇后平生的书籍,妖魔鬼怪就没那么多了。   看完之后,傅廿稍微松了口气。   比做影卫简单太多了。   不需要武艺高强时刻揣测君心,也不用十二时辰无缝隙守在天子身边,随时听凭差遣,更不用遇事替天子承担负面名誉。即便侍寝,之后也可以好好休息,而不是像他上一世,温存都等不完就得爬起来继续坚守岗位,谨防刺客。   又看了几眼历代皇后的行为记录,傅廿才离开了藏书阁。   回到承元殿的时候,天色还早。   想起来昨晚不欢而散,傅廿总觉得楚朝颐大概误会了什么。   他是真的身体不适,并非厌恶楚朝颐到肢体接触都恶心的程度……   想到这儿,傅廿看了一眼大臣进出络绎不绝的御书房,叹了口气。   傅廿想起来方才阅读的书上,和天子关系一言难尽但也没到相见如仇地步的皇后,通常还是会做些吃食送去承元殿,礼节性的慰问两句。   书上没说那些大家闺秀怎么做到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傅廿想了想,还是带了些钱财,借用了染织司的厨房和食材,开始自顾自的捣鼓。   傅廿一手拿着食谱,一手持着勺子,时不时蹙眉端详着锅里不太好看的食物。   奇怪,明明按着食谱来了。   油烟的味道呛的傅廿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坚持到食物出锅,才敢出去用鼻子换气。   装入食盒的时候,傅廿稍微尝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后缩。   不过很快,像是适应了这个味道,神色逐渐自然。   熟了!   傅廿满意的盖上盖子。   把食盒送到公公手中,傅廿才去校场例行晚训。   传了晚膳,楚朝颐还是和以往一样,一边看着手上的书,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东西。   勺子挖下去的时候,楚朝颐感觉到汤羹的粘稠度似乎不太对劲,只是书上正写道前朝名将的治军理论,他便没从书上移开目光。   “咳咳咳咳——”吃到嘴里的时候,楚朝颐连勺子都丢了出去。   李公公立马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   “不是投毒……”楚朝颐一边灌着茶,赶忙解释。   喝过茶,楚朝颐才坐直,语气不善的问道,“御厨房今天谁掌厨?”   “回陛下,厨子和平时一样,只是您方才吃的这道杂菜面片汤,是连侍卫送来的。”   听到这儿,楚朝颐紧蹙的眉目立刻舒展,“谁?”   “是连侍卫,也就是您身边的……”李公公犹豫片刻,还是没敢提那个一直避讳的名字,“他说是自己做的,奴才试了没毒便端了上来。奴才这就撤下去,请陛下息怒。”   “不必撤下去。”楚朝颐听到这儿,语气轻快了不少,将方才没喝完的半杯茶兑进了汤里,继续舀了一勺递进口中。   这次楚朝颐强忍着蹙眉的冲动,“味道不错。”   李公公陪笑了几声。   看着楚朝颐脸色都变了,嘴角忍不住的耷拉,还一直夸赞手艺……李公公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放下筷子,楚朝颐才又问道,“当真是他亲手做的?”   “是。据染织司的线人说,是连侍卫买通了厨房的宫女,借用的厨房和食材。”   楚朝颐:“他可有说什么?”   李公公:“什么也没说,托公公送来就走了,食盒里也没留下字条或是书信。这个时辰连侍卫应当在校场练刀,如若陛下要通传,奴才这就去。”   “不必。”楚朝颐连忙阻拦,说完,便继续看着方才搁下的《名将训兵录》。   看完,楚朝颐难得没立刻专心于奏本,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香炉陷入沉思。   沉思半晌,楚朝颐突然笑了一声,紧接着通传道,“李公公。”   “奴才在。”   “今夜朕就寝的时候,你去和连侍卫说,朕的难寐之症又次发作,夜深不想惊动太医,所以便喝了许多安神散安神散,点上浓香,哪知还是不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神色要焦急担忧,多叹几声气,看他作何反应。”楚朝颐说完,思考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说完告知他朕在寝宫,你故作有事匆忙离开就行。不用问他要不要来,更不用带路。”   李公公听完,顿了一下,“陛下,若是难寐之症发作,应当去通传太医另寻他法。上次在述州行宫,老奴按您说的通传连侍卫,结果您只会更加身心燥热,难以入眠,且还需费神装睡,何必呢?” 第63章   夜间,傅廿洗掉一身油烟味,拿出浮光匕,用磨石仔细的打磨着。   这把浮光匕到底离身时间已久,今日傅廿只是用它切菜,手感就已大不如前,如若真遇上什么事儿,钝刀无疑是比敌人还致命的杀手。   “糟糠之妻不可弃也。”磨好刀后,傅廿小声嘀咕了一句,满意的看着重新锃亮发光的刀刃。   他在手上颠了颠,又反握着耍了两下熟悉的招式。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傅廿赶忙收了刀,起身开门。   初冬夜风冷,开门的时候傅廿打了个寒颤,见着是个面生的小公公挑着灯,神色躲闪。   “敢问公公何事?”   “奴才是李公公身边的,”小公公刻意顿了一下,面露难色,目光看着地面,“上次在行宫陛下多日难以入眠,见李公公喊您过去似乎比汤药还凑效,奴才便想来问问您,您给陛下用的是什么方子?”   傅廿顿了一下,“他又失眠了吗?”   公公慌忙摇头,没正面回答,可语气中分明能听得出欲盖弥彰的意思,“奴,奴才无意惊扰您,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您给陛下开的药方。”   傅廿:“没有药方。”   说完,傅廿看着小太监连连道谢,又说还有别的差事,便匆匆朝着殿外的方向跑去。   傅廿倚在门口,吹着凛冽的寒风,陷入沉思。   方才小太监开口没说名字,神色躲闪,肯定是楚朝颐有问题。   傅廿想了想,上一世楚朝颐没有这么严重的难寐之症,应当是他走了以后才患的。   又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傅廿一把关上门,栽进了被窝里。   楚朝颐如何,与他何干?   抱着“楚朝颐如何与他无关”的心态,傅廿还是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带上随身携带的刀刃和暗器,拽上面遮和兜帽,迅速朝着寝殿的方向飞檐走壁。   跃上寝殿宫顶的时候,傅廿环顾了一下下面守卫的情况。   没以前那么森严,大概率那个“假皇后”已经被撤出了寝宫。   趁着提刀卫警惕降低,宫女进去给香炉添火的时候,傅廿悄无声息的借着门缝钻了进去,跃上屋脊,小步沿着房梁往里走。   探查了一圈房梁,傅廿松了口气。   没有别的影卫。看来楚朝颐睡觉的时候,楚幺和其他影卫一样,也是在屋外候命。   走到龙床上方的屋梁,傅廿才停下脚步。   能从帷幔纱帐中,看得出里面躺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身影时不时烦躁的翻身,偶尔还会发出叹息。   果然那个假人已经不在了。   傅廿就这么静静的在屋梁上伏着,过了好一会儿,见楚朝颐似乎平复了一些,这才轻手轻脚的落地。   “不是说了别进来添熏香了吗?滚。”   听到这声“滚”,傅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是该留下还是该滚。   “属下并非是来添熏香。”疑虑半晌,傅廿才小心翼翼的低声开口。   说完,帷幔突然掀开,露出了半张满是倦色的面容。   傅廿低头,没抬头直视。   “你怎么来了?”楚朝颐一收方才的暴躁,有些惊讶的问道。   “……”傅廿没说话。   来之前他就预料到,和这个男人面面相觑时的尴尬场面。   可到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这种矛盾的心里傅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沉默。   还没说话,傅廿突然感觉到手腕突然被猛地拽了一把。   傅廿不敢反抗,只好顺势跪在床沿。   两个人之间有帐纱隔着,但手腕却是被死死地攥着。傅廿看不见楚朝颐的脸,只能感觉到左手上炙热的体温久久附在上面。   “属下,属下路经寝宫。未曾料到惊扰您休息,这就出去。”傅廿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说完,他感觉到手上的禁锢更加收紧,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傅廿试着抽了抽自己的左手,徒劳无功。   楚朝颐直接问道,“大半夜的你去哪儿,还路经寝宫?”   傅廿:……   见傅廿还是不说话,楚朝颐又直接了当的追问道,“是不是听闻我难以入眠,特意过来的?”   傅廿垂头。   幸好有帷幔的遮挡,楚朝颐看不见他现在五味杂陈的表情和充血的脸色。   沉默间,傅廿感觉到附在他左手上的五指,开始试图强行挤进他的指缝。   慌乱间,他一边试图夺回左手的自主权,一边赶忙并拢五指。   这么一并拢,傅廿感觉到指缝间多了一双手的触感。   指腹的茧子微微摩挲着他的手背,手心的温度炽热,如此紧贴,甚至能若隐若现感受到对方的脉搏。   “还有,谢谢阿廿今日特意借了厨房,为我下厨做饭。味道很不错。”楚朝颐确定这只手跑不掉之后,又一次开口,“不然我还真的以为,你连被我触碰都觉得恶心。”   听到这句话,傅廿下意识绷紧身躯,“陛下多虑,属下从未这样想过。”   说完,傅廿又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   早知道楚朝颐真的会吃……他就不手抖那么几下往里添那么多调料了。   “今日早时,藏书阁似乎进贼了。不过让公公盘点了一下,发现贵重的古籍都没有丢……”说到这儿,楚朝颐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只是历代皇后的传记和平生记录被翻了。想当初你还是大影卫的时候,宫内从未有贼人能逃脱成功。”   傅廿:……   他张口想反问楚朝颐怎么知道的。   但转念一想,这宫闱之中本就是天子的家,他反问家主凭什么知道家中之事,简直笑人。   “还有,历代皇后宫妃往承元殿送肴羹甜品,说是亲手做的,其实肯进厨房亲自看着奴仆做事的都少之又少,更别说亲手碰厨灶,多数只是有这个心意,随口说说。”   傅廿下意识蹙眉。   他就说,那些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能歌善舞就算了,怎么还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的。   “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些?”他理不直气很壮的小声反问。   “突然想到了,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楚朝颐见此也不戳破,云淡风轻的说道,“还有,以后想进来就光明正大的进来,不用偷偷摸摸的。”   傅廿还是看着地,面部表情既复杂又丰富。   他原本只是想进来看看。   没想到楚朝颐会把他做过的“光辉事迹”一件件细数出来。   正沉默的坐着,傅廿没注意到什么时候窗帘帷幕已经悄然掀开。   感觉到有人从背后圈住他,傅廿才赶忙回神。   还没问楚朝颐要做什么,整个人就被像拔萝卜一样抱了起来。   他的身躯原本就有所残缺,即便装了义肢,还是要比常人轻巧很多。   “您,要休息吗?”被放在床褥上的时候,傅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述州行宫的时候,两个人还未相认时,他记得楚朝颐就是抵在他颈后,才陷入沉睡。   如今再次被拽上床褥,傅廿自觉的问道。   “嗯。不用担心,只是借你的后背靠一靠,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楚朝颐说完,打了个哈欠。   说完,他感觉到傅廿似乎放松了一些。   来日方长,能把人骗来说明已经缓和了一大步,楚朝颐如是想到。   傅廿没接话,自觉的把脸转向外,保持噤声。   上次楚朝颐说过,不想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还有在楚朝颐醒来之前要离开,他都记得。   躺了一会儿,傅廿感觉到颈后贴过来了一隅呼吸。   他以为楚朝颐会和以前一样,直接抱上来。   可没想到,这次楚朝颐还是小心翼翼的只贴着他的后颈,姿势甚至比两个人没相认之前,还要生疏。   傅廿心里奇怪,但还是没回头问。   这次过了好久,身后的呼吸声还是没有平静的意思,甚至比方才更为烦躁。   他能感觉到楚朝颐的脑袋不断的在他后颈上拱,但就是不肯多靠近一步。   最后,干脆连后颈也不贴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能躺下一个楚幺加上一个李公公。   “陛下?”傅廿听着楚朝颐辗转反侧,小心翼翼的问道。   “怕抱着你讨你嫌。”楚朝颐用被子蒙着头,闷闷的说道,“算了,你躺着就行,只要在身边就行,能入睡就是会慢些。”   傅廿没说话。   上一世楚朝颐从来都是不讲道理,不给他的反驳的机会,要抱着他睡他绝对不能有二话,只能顺从。   这一世……动作上小心翼翼,口口声声说着怕他嫌弃。   傅廿心里反倒更是愧疚。   躺了一会儿,傅廿小心翼翼的翻身,面对着身侧眉目紧蹙的男人。   能看得出对方处于浅眠,甚至还有噩梦,眼下的乌青也重。   傅廿一时间心口似乎有些酸涩的感觉,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反正看着楚朝颐受罪,是不太舒服。   想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凑近了一些,试图主动抱抱这位睡不安稳的男人。   反正等楚朝颐睡熟,他也得离开,傅廿如是想到。   刚凑近,傅廿就感觉到右腿的义肢上似乎抵到了什么。   义肢到底不比真腿,能感知温度。   傅廿只能感觉到抵到像匕首一样的东西,他以为是随身携带的浮光匕掉出来了,赶忙伸手去抓。   比体温稍高的温度从左手心传来。   傅廿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浮光匕大概还在他身上。   他慌忙想撤出左手。   瞬间,他看见面前方才还双目紧闭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的像是狩猎的野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2 23:49:49~2021-03-13 23:5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傅廿像是触电一般,连忙缩回手,向床边拱了拱。   “属下不小心……”苍白无力的解释完,傅廿赶紧别开目光。   他只是见楚朝颐神色不安,像是困在梦魇之中,想伸手抱一抱楚朝颐。   结果……   看来并非梦魇。   烫手和隔着衣物微妙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手心,炽热的呼吸不断拂面,傅廿能感觉得到对面的人在压抑着什么。   “属下先行告——”   话还没说完,腰后突然被揽了一把,手劲儿很大,完全没有给他挣扎的余地。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就先一步贴着他的额头开口,“有胆子乱摸,没胆子承担?这就想跑?”   “属下当真无意,并非是……”话还没说完,傅廿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主动往他身上凑了凑。   身贴身的距离,彼此之间每一处体温都能相互传达,薄如蝉翼的里衣什么也挡不住。   傅廿说不下去,赶忙闭嘴,听着身侧燥耳的呼吸,飞快的思考着。   这段时间他的确身体多有不适。上一世即便有伤无法屈身,只要唇口没有大伤,他都没委屈过楚朝颐一分,一直尽职尽责的承担着影卫之外的另一份职责。   可是现在,时不时无端反胃就已经够他受的,更别说……   “既然是无意的,你慌什么?”说着,楚朝颐的手丝毫不掩饰的拨开里衣单薄的布料,手指精准的触碰到腰窝的位置,细细抚摸着被挖去的烙印。   傅廿咬牙,身体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大半月前,相认的时候也是这样,上一秒他还在大吼大怒,只要腰窝被触碰,就像开关被关掉了一样,瞬间哑口无言。   缓过神,突然,傅廿一改方才的退缩。   既然楚朝颐往他身上贴,他便贴的更近。   凑到柔软的耳垂旁边,傅廿才压着声音开口,“属下慌乱只是因为,许久未见,以往服侍您的技巧早已生疏……尤其是上次有感,怕惹您不悦。”   说完,果真见面前冰霜般的面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随即,楚朝颐目光中的攻击性似乎少了一些。   傅廿继续道,“所以请您稍安勿躁,给属下一些回想的时间。属下保证让您……”后面四个字,傅廿回忆着不久前看的话本上的对白,忍着极大的羞耻心,贴着楚朝颐的耳朵小声模仿道。   说完,傅廿感觉到面前的呼吸倏地加重了不少,他咬牙,忍着面颊上的滚烫,“所以还请陛下松手,这样属下才能更好的让您,让您……难以下榻。”   从耳垂到脖颈灼烧的不像话,傅廿攥紧拳头。   果然,身后的禁锢松开。   “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乖了?”   就是现在!   傅廿没回答,也没等楚朝颐反应过来,翻身一跃下榻裹上外甲。   转身拎起楚朝颐的鞋袜,就往外跑。   他也没说是哪种让楚朝颐难以下榻。   果然,不过三秒,傅廿就听见背后的咆哮。   “傅廿!”   傅廿哪儿肯回头。   “你把朕的鞋拎走干什么!”   “嘶……真冷。”   “傅廿!给我回来!”   傅廿一口气跑到寝殿门口,才松了口气。   冬夜里即便有地龙烧着,地板也比体温冷得多。楚朝颐到底是在礼仪规矩的环境中长大的,傅廿料定楚朝颐不会赤脚追出来,这才大胆用出这招。   “连侍卫,您怎么出来了?方才……陛下是吼了,谁的名字吗?”寝殿外,值班的宫女见他跑出来,也不敢在地上打盹,赶忙站起来,有些迷瞪的问道。   傅廿收敛好脸上的表情,平淡的说道,“陛下方才困于梦魇,将属下错认成故人,不过现在已无大碍,已然入睡,姑娘莫要进去扰了陛下休息。”说到这儿,傅廿刻意停顿了一下,“还有,这双靴子上有些污渍,属下便顺道拿了出来,还请姑娘代为转交给洗浣司。”   “好,交给奴婢吧。”小宫女对这番话并没有怀疑什么,接过傅廿手上的鞋袜,回答道。   “麻烦姑娘了。”傅廿一本正经的说完,行了常礼,这才匆匆朝着自己起居的屋子跑去。   跑到院门口,傅廿终于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楚朝颐的反应,他就笑的直不起腰。这种简单极致的开心,傅廿还是第一次体验。   果然比想象中更令人愉悦。   笑了半天,傅廿才步伐轻快的回到房间。   京城初雪,晨起的时候,门前已经覆盖了一层深到脚腕的积雪。   此次回宫已经快一月了,也不知是入冬受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体上的不适如影随形,一直难以消退,但大多时候也不妨碍正常生活。   傅廿哈了一口热气,看着白雾消散在空中。   听闻今日有雪,他昨夜便计划今日出宫。   一是他适应严寒大雪,即便路遇傅桢,或是其他禁军影卫跟踪,他也有优势逃脱。再一个便是的傅廿想顺道去宫外的医馆看看郎中。   宫内的太医虽说医术高明,但他所有的身体状况肯定会尽数汇报给楚朝颐。   上次在寝宫耍楚朝颐那一下后,傅廿一直没敢去主动道歉。正好也到年关,楚朝颐繁忙,常常一夜都未回承元殿。   出宫后,傅廿仔细阅读了忍冬给他的线索上的地址,这才快步朝着京郊奔去。   为了隐藏在雪色之中,傅廿今日特意选了件素白色的斗篷。也不知道是兔绒沉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傅廿总觉得今日的步伐没有以往那般轻盈。   赶到京郊小镇的私塾,积雪已经快到小腿,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傅廿走上前叩门。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来动静。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   即便人到中年,可体态站姿能看得出,年轻时肯定是生活在非富即贵的地方。   看着这幅站姿,傅廿心说找对了。   “请问来客,您……”   不等对面说完,傅廿先一步摘下兜帽,伸出右手的义肢。   “!”妇人见到这只手,呼吸都滞了一下,缓了几秒,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您的右腿,也,也是——”   傅廿没等她问完,卷起右腿的裤管,露出石制的义肢。   还没说话,只见面前的妇人大声喊道,“鬼!闹鬼了!”   “安静!”傅廿一时间也顾不得多,赶忙关上门,避免街坊邻里看见。   吼完,傅廿也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脑内急切的思索着如何证明自己是活人。   突然,他心生一计,拿出的浮光匕,在指尖上划了一下,“您看,在下有血,是活的——”   不料一见血,面前的妇人嚎叫的声音更加凄切,“鬼啊!救命——”   鸡飞狗跳了半晌,傅廿才得以坐在凳子上,用对方递来的帕子擦着指尖的血。   沉默间,傅廿听着对面的抽泣声,还是开口说道,“抱歉,吓着春娥姑娘了。在下只是有些问题想问您。”说完,傅廿把事先准备好的礼钱和锦盒推了过去,抬眼瞥了一眼对面惊魂未定的妇人,继续保持垂头看地。   “傅大人,当年您……是奴婢给您收的尸,不,给您穿戴的凤冠霞帔,”春娥还在神魂未定的抽泣,不敢碰礼钱和锦盒,“再往后,奴婢就到年龄出宫了。”   也难怪。   傅廿挠了挠头,代入自己,想了一下是挺吓人的。   等对方哭完,傅廿才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简单阐述了自己是在何处看到她的名字,以及希望她提供什么信息。   说完,傅廿补充了一句,“麻烦姑娘了。如若您如实告知,这些只是订金,价格包您满意。”   春娥摇了摇头。   “不能说?”   “不是,只是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您中毒后……和您说的“记录”上有所出入。您当时一直躺在寝宫里,奴婢和其他人,甚至包括李公公,都甚少进去过,即便进出,也只是把药品食物等等放在进门的屏风外,根本就不可能看见您的情况,只有陛下和那位江湖术士频繁进出。”   傅廿:“继续说。”   “那个江湖术士来的头日,陛下还是一脸凝重。可到了第二日,能看得出陛下神情放松了些,只是和那个江湖术士密谋的内容我们这些奴婢依旧无法得知。再之后……只见江湖术士和陛下,还有您,一起在寝宫闭关了两日,这两日奴婢等根本无法进去,只有李公公其中进去过一次,但是不到半刻中便出来了。再之后,就见着您已经活蹦乱跳,能和陛下吵架了。您现在问奴婢当年您中毒后是怎么好的,谁替您承什么蛊毒乱七八糟的,奴婢是真不知道。”   傅廿:……   的确,谨慎多疑是楚朝颐的性子,这些会出宫的宫女不能完全知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傅廿有一点疑惑。   按春娥说的,应该就是这三日有人替他种下了承命蛊。   但是在场的人,怎么可能除了江湖术士,只有楚朝颐和他两个人?总不能是无缘无仇的术士主动替他承下这么危险的蛊毒。   “在下还有一疑问,”傅廿想到这儿眉目紧皱,“姑娘口中的‘江湖术士’到底是何人?长相如何?”   “奴婢也不知道是何人,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他一直带着面遮,容貌无法得知。也没什么特征,只知道他身侧一直带着一把长剑,进殿也不卸兵。虽然是江湖术士,但穿着很讲究,一直是穿月白或是浅青色的长衫,像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3 23:57:47~2021-03-14 23: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809589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傅十九。   傅廿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师兄。   “关于当年之事,还有什么细节吗?比如他和陛下说话的神色态度,还有陛下当时的反应。”   说完,傅廿看着对面的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   “容奴婢想想……对了,当年陛下刚见到他来似乎特别生气,二人虽然没打起来,但气氛一直紧张。但是三日后,闭关出来的时候,那术士拿了钱财扬长而去,陛下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李公公和泽王搀扶着,才到偏殿休息了一会儿。术士走后约一个时辰,您才醒过来,您一醒来陛下也不休息了,二话不说就冲回寝殿和您激烈的争吵起来。再后来您应该都有印象了。”   傅廿垂头不语。   楚朝颐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但随即便打消了。   楚朝颐那么惜命,上一世未曾信任过他,怜惜温情更是不可奢求,更别提爱这种虚无的东西,怎么可能为了一条狗付出半条命?   沉思片刻,傅廿又问道,“还有什么细节吗?”   春娥摇头,“奴婢暂时想不起来更多了。如若傅大人真想知道更详细的,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不过。”   当事人……   当事人除了他,一个不知名的术士,剩下一个就是楚朝颐。   上一世傅廿无数次问楚朝颐,替他种蛊的人是谁,得到的回答都是:会死在你后面,且绝对不会背叛朕的人,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问得多了,傅廿也知道想听楚朝颐说出答案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一世索性也不去找楚朝颐自讨无趣,干脆自己着手调查。   “在下知道了,谢谢姑娘。”最终,傅廿还是抱着疑虑离开了小镇。   回程的路上,傅廿的思绪不自觉的往楚朝颐身上怀疑。   他依稀记得,这一世刚回宫,就撞上楚朝颐“旧疾复发”,昏睡不醒。可是他和楚朝颐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从未见过楚朝颐有什么“旧疾”。   以及他死后,楚朝颐对待他的遗体匪夷所思的行为。   的确不像对待仅仅是一条不听话的狗的态度。   到了京城的繁华街段,傅廿才慢下脚步,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这家医馆的先生据说医书高明,曾经甚至拒绝过进宫当太医的邀约,誓要行医济世。   大雪□□路不便,傅廿到的时候正值正午,没什么人,很快就见到了这位闻名已久的大夫。   “小兄弟,怎么了这是?”   “嗯……”傅廿迟疑了一下,没想好怎么开口。   “老夫明白,里面请吧,方便说话。”郎中扫了一眼傅廿大概的年纪,和满脸的局促,先一步体谅道。   傅廿赶忙站起来,跟着郎中进了里间。   进去之后,傅廿扫了一眼墙上,大多都是不举之症的病例,以及干预后的治疗效果和经脉原理。   傅廿觉得大夫似乎误会了什么。   “……大概就是这样,在下实在找不出病因。”叙述了半天,傅廿才把自己的疑惑表达完整。   这些天的反胃头晕,以及茶饭不思和乏力,和其他的一些情况。   说完,傅廿感觉到手腕上附上来了一只苍劲的手,不断的试探着。   “能看得出小兄弟自幼年习武,身体康健,冒昧问一句,腿和手是先天有什么问题吗?”大夫一边诊脉,一边问道。   傅廿卷起来袖子,露出义肢,“先天缺了右臂和右腿,腿部也是义肢。的确从小习武,身体上一直没出过什么大碍,所以这次才觉得奇怪。”   大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着诊脉。   可眉目却是越蹙越紧。   傅廿心里沉了一下,心说自己别是命不久矣了吧。   每次见大夫这幅表情,准没好事。   沉默半晌,傅廿才听见面前的郎中紧蹙着眉,开口道,“这副脉象的确少见,但也并非从未见过。你虽为男子,但隐隐能摸得出雌雄共存的脉络。但奇怪就奇怪在……孕脉尤其明显,而且你体内的结构应当和寻常男子也不太一样。”   傅廿:“?”   胡诌好得也得有理有据吧?   可是看着大夫认真的神态,傅廿一时间也不太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对方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的肠内比寻常人多出来一个内腔,孕脉来源应当就是此处,”大夫说着又不禁蹙眉,“小兄弟,是喜脉,不会错的。”   “什么?”傅廿彻底怀疑自己的耳朵,“大夫,您……您还清醒吧?”   他并非是想骂人,只是面对这套说辞,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就是对方脑子有问题。   “是喜脉。您没听错,您的确……有孕在身,差不多一有一月。脉象虽然微弱,但千真万确,不会错的。”大夫又一次重复道,“以往老夫也见过雌雄共体的脉络,也有和您一样,体内构造特殊的。虽为罕见,但的确存在。有身孕的男子也在史书医书上有过记载——”   “编也有个度吧?”傅廿确认自己没听错,没等大夫说完,有些暴躁的打断,“您听听您在说什么?男子会有身孕?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如若真是诊断不出问题如实说就是,何必编出这么离谱的说辞诓人?”   大夫低头,“老夫所言真切,并非骗人。您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能看出您曾经十分不爱惜身体,常有摔伤刀伤以及等等,但这段时间请您务必多加小心,不可莽撞。”   傅廿:……   这么荒唐的谎话也敢说不是骗人?   到底今日是偷偷摸摸的出宫,傅廿也不想惹事。他没再和大夫争论,把诊金扔在桌子上,大步出了医馆。   走在回宫的路上,傅廿心里还嘀咕着。   江湖郎中越来越离谱。   回宫后,傅廿一头栽倒在塌上,闭目缓解着身上的疲乏感。   以往连续赶路几个日夜都不会这么累,今日只是出京了一趟,就能困倦成这幅模样。   躺着的时候,傅廿不禁回想起来那个“骗子郎中”的话。   有身孕,且差不多一月。   被禁军捉拿回宫,的确差不多是一月之前,也是那日……   可上一世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数不胜数,他又为男子,怎么可能?   最后傅廿没再去想,顺着困意睡了过去。   入夜,傅廿是被冻醒的。   他坐起来,自顾自的穿好轻甲。   以往他一向耐冻,冬日里为了行动方便,不会穿过度繁琐的服饰,甚至雪天用冷水冲澡都是常态。   穿好轻甲,傅廿叹了口气。   可能真的是老了。   他这么想着,带上腰牌准备去管事那儿领些炭火。   积雪没过靴筒的时候,傅廿吸了口冷气。   还没踏着松软的积雪走两步,突然,他看见一个公公,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雪地里路不稳,对方跌了好几个跟头才跑到他面前。   “连侍卫,连,连侍卫……”   傅廿驻足,“怎么了?”   “正殿,去正殿。”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囫囵。   “是陛下找我吗?”   小太监赶忙摇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叫你,叫你师兄。跟疯了一样,谁都拦不住……”   傅别?   能叫他师兄的,只有这个人。傅廿记得他已经逃遁出宫,莫非是又被抓回来了?   “多谢,属下马上去。”傅廿没想那么多,谢过小太监,一路奔向承元殿的正殿。   还在玉阶上,傅廿就隐隐听见殿内传来咳嗽声。   声音深沉沙哑,有些病恹恹的,但还是能听得出是楚朝颐的声音。   这几日楚朝颐忙于朝政,又病了吗?   傅廿不禁想起早些时候出宫找春娥说的话,只是转念,他自己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骤雪未霁,加上繁忙未能好好休息,着染风寒也实属正常。   进入大殿,傅廿一眼就看见了被禁军压制住的傅别。   “师兄!师兄!”傅别一见到他,便大声吼道,神色焦急慌乱。   傅廿见傅别发冠散乱,着装也凌乱不堪,脸上手上泥渍斑斑,如若不是这张脸,当真认不出他是傅别。   “咳咳咳咳咳——”   听到楚朝颐的咳嗽声,傅廿才行礼道,“参见陛下。敢问这是……”   只见楚朝颐没开口,继续自顾自的缓解着咳嗽,时不时揉着太阳穴。伫立在一旁的韩教头开口道,“前些日子这小子造了一个纸人放在牢狱中,那些狱卒也是饭桶,整整三日没发现,最后看着饭菜都没动过才发现人早就逃遁的无影无踪。正满京城搜寻的时候,他自己又冒出来了,倒在宫门口不省人事。刚喂了点食水清醒过来,就吵吵着要见陛下,陛下原就身体不适……结果这小子一见到陛下就开始发疯,嚷嚷着要见师兄。陛下就说,叫您过来。”   傅廿虽然不想认这个便宜师弟,但听着傅别震耳欲聋的吵闹,最终还是没办法,走近傅别,小声问道,“你怎么了?不是说要出宫吗?怎么又回来了?”   “师兄!”这么一凑近,傅别直接挣脱禁军的桎梏,一把冲向傅廿。   傅廿没办法,赶忙伸手抱着。   半大的少年和成人的体格差不多,傅廿后撤了一步才站稳。   “他,他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傅别语无伦次的喊道,眸中忽闪忽闪的,能看得出情绪激动,但就是表达不清楚,“十九,十九!”   傅廿被这么抱着有点呼吸不过来,也只能耐心继续问道,“谁醒过来了?冷静,说清楚一点。从小见的事儿也不少了,别这么不稳重,咋咋呼呼的。”   问完,傅廿还没听见傅别回答,只听见龙椅的方向传来幽幽的声音。   嗓音沙哑,明显被咳嗽折磨的无法好好说话,“再怎么兄弟情深,在朕面前也注意点礼仪,咳咳咳咳咳——” 第66章   傅别完全没把龙椅上那位说的话放在眼里,依旧抱着傅廿死死不撒手,“师兄,我们去外面说,这儿人多眼杂——”   傅廿没等这个师弟说完,赶忙捂着他的嘴。   在御前说人多眼杂,是嫌宫里的规矩太自由了还是怎么的?   “别抱着我,站好!”傅廿压着声音,尽量吼得有威慑力一些,“你自己要跑,跑完了回来嚷嚷着要见天子,现在到好,合着——”   “谁愿意见这头老狐狸,我一开始就说要见师兄,只要见师兄。结果他们根本不理睬我,最后我想到你应当在这个老狐狸身边当差,这才灵机一动改口的!”   好一个灵机一动。   傅廿咬牙。   “咳咳咳咳。”楚朝颐又无力的咳嗽了两声,想张口说什么,开口的声音却是哑的连身侧的李公公都听不清。   楚朝颐第一次被无视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黯淡,现下再次被无视,见着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泥猴儿抱着傅廿不撒手,瞳眸不禁收紧,对着身侧的李公公吩咐了两句。   傅廿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外面又进来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禁军,硬是把傅别从他身上扒拉了下来。   “傅小兄弟,这御前失礼是大罪,而且您有什么话是在场之人听不得的?”李公公见傅别疯疯癫癫的,走近无奈提醒道。   傅别挣扎了两下,实在挣脱不过四个男人的力气。   这才眼巴巴的看着傅廿,尽量收敛好情绪,“傅十九,十九师兄。他醒过来了。”   “什么?”傅廿听闻怔了一下,紧接着连忙凑近,“仔细说。”   “我,我去照顾他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给十九师兄喂下防止躯体腐烂的汤药,用毛巾替他擦拭身体。汤药刚喂到一半,十九师兄突然抓了一下我的手腕……当时我吓了一跳,喊了几声‘有鬼’。紧接着手腕上的力气便松开了,再凑近石棺,十九师兄还是和来时的姿势一样,静静躺在那儿,双目紧闭,也没有鼻息。”傅别一口气说到这儿,终于缓了口气,“正当我以为是错觉的时候,看见十九师兄眼角有几滴泪水流出来,是真的泪水……”   傅廿怔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傅十九……还活着?   如若说感觉到傅十九动了,可能是心里有鬼。但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流泪?   “你都和谁说过这件事?”傅廿定了定神,又一次问道。   “只和你说。当时我确定十九师兄有醒来的迹象后,还没来得及和师父说,就见到师父他……”说到这儿,方才神色还稍微正常的傅别,面色突然又一次陷入了痛苦,定定的看着地面,嘴角不断的因恐惧抽搐着。   突然,只见傅别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四个大汉的压制,一下子冲向傅廿,一把抱住,“师兄!救救我,救救我!”   傅廿:“往后怎么了?慢慢说,不急。”   傅廿尽量柔声哄道。   现下只知道,傅十九大概率还活着。但是看傅别的样子,应该还有其他隐情。   被抱着的时候,傅廿还是不安的瞥了一眼龙椅的方向。发现楚朝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傅廿赶忙收回了目光。   “会救你的,把手松开。”傅廿说完,试图上义肢掰开身后的手掌。   只可惜掰了半天,也没掰下来。   虽然捅傅别一刀或者下死劲儿踹傅别一脚也能挣脱,但傅廿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别抱着我,松手!再这样我就不救你了。”傅廿低吼道。   听到这声威胁,傅别怔了一下。   紧接着,大吼声响彻大殿:“凭什么那头老狐狸抱着师兄的时候师兄不吼他!”   傅廿:?   几乎瞬间,他感觉到殿内所有人一下子都支棱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很明显,傅别还想再吼些什么。   只是这次,还没说话,禁军就机智的给了傅别后脑勺一拳。   看着傅别被拖了下去,傅廿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轻甲。   李公公见那个聒噪的被拖下去之后,才朝着傅廿走近,开口传话,“陛下说了,不会和神志不清之人计较。加上念在连侍卫与他熟识,只是让他去牢房里休息着,赏二十大板,希望他引以为戒。”   “谢陛下宽宏大量。”傅廿替那个捡来的师弟回答道。   已经十分宽容了,再三无视楚朝颐的话,当面一口一个老狐狸,傅廿都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捏汗。   说完,傅廿见楚朝颐还是时不时咳嗽着,神色十分痛苦。   “您先请回吧,晚些时候陛下会传您转述那位傅小兄弟方才说的话。现下陛下身体有恙,正难受着,原本就在歇息之中,这是被那个小兄弟吵得迫不得已,才出来处理事务。”李公公又说道。   “属下知道。不过敢问李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是着染风寒了吗?”傅廿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以往楚朝颐可是睡不着都得传他,现下病的这般严重,他完全没听到半点风声。   “旧疾而已,您不必担心。”   “什么旧疾?”傅廿追问道。   李公公没回答,“连侍卫,请回吧。”   傅廿见此,也不好追问,只能行礼告退。   过了子时,傅廿见楚朝颐也没再传召他的意思,便只身去了重刑司——傅别被看押的地方。   即便是深夜,牢狱之中也有很多苦役夜以继日的劳动着。   傅廿给狱卒看过腰牌,说明来意,来到了傅别所在的牢房。   看着趴在地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傅别,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醒着。”说完,傅廿扔过去了手中的药膏,“我说,要不然你还是出宫吧,你这般无礼,在宫里早晚得被斩首。”   “……师兄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还帮着那头老狐狸说我?”傅别的声音有点怨念,“上次你脖颈上的掐痕明显是有人下死手把你往死里掐的,当时我以为是和你打架的禁军掐的,后来才查出来,掌印就是那头老狐狸的。”   傅廿:……   他一时间想骂人,但又骂不出来。   师门中连奇怪的洞察力也能代代相传吗?   “还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那头老狐狸会偷进你房间,也不说话,就抱着你。”   傅廿实在没忍住,低吼道,“你没事儿干观察这些做什么?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当心我让你客死他乡。”   “……师父让我观察的。我只是想提醒师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傅别被吼,脸上的委屈不减反增。   傅廿又警告了几句,才把话题扯会正事上,“话说回来,什么事儿把你吓成这样,连遥月门都不敢回了跑来宫里找我?”   “……”问到这儿,傅别的神色有些犯难。   “我以前一直相信师父的。毕竟是师父把我捡回来养大,教授我武功,但是……”   傅廿见他迟疑,自觉的附耳过去,示意对方放心说。   越是往后听,傅廿的眉目越是紧蹙。   虽然他早就认清傅桢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但听到傅别的叙述,虽说不是特别意外,还是很难保持面不改色。   “总,总之就是这样。师父对师兄,没想到居然可以做出来这种……明明以前师父说过,十九师兄是这么多年和他感情最深的孩子……”说到这儿,傅别定了定神,“而且这次我擅自偷看,偷看之后还出逃,师父知道定不会轻饶我。上次没看好你还把遥月门烧了,已经是师父最后的底线……”   “知道了。”傅廿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这下可以彻底确认,傅十九还没死透。那么下一步,就是按照之前春娥说的,问问当事人才好。   他又询问了傅别两句,确认傅十九的“尸体”还躺在原来的石棺。   傅廿思索着如何才能把傅十九的“尸体”偷回安全的地方。   或者想办法当即唤醒傅十九。   可一想到要去那个人间炼狱般的石室,他就生理性的发抖。   “师兄,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吧?”   傅廿:“第一,我不是你师兄。第二,你要是再如此无礼,我会先一步杀了你以绝后患。第三,再敢听那个老狐狸的话,替他窥探我平日的生活……”后半句傅廿没说完,只是在傅别面前握紧了袖中的浮光匕。   威胁完之后,傅廿为了“以绝后患”,还是稍微走心编了一条说辞,说辞内大致涵盖了楚朝颐对他所有的异常行为都是源于疾病困扰,但其实楚朝颐是一位很称职的明君,所以要多加容忍。   既避免了傅别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也完美略过了他和楚朝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我知道了。”听完解释,傅别若有所思的点头。   “知道了就行。需要出宫找十九师兄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在此之前,你就好好的呆在牢里,大牢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不乱跑,那个糟老头子就不会找到你,知道吗?”   交代完,傅廿便匆匆离开了牢房。   回到承元殿,果然见到公公在门口等着他,“陛下传您去御书房。”   去御书房的路上,傅廿思考着要不要和楚朝颐实话实说,自己要出宫去找十九师兄的“尸体”。   不说的话……万一没能活着回来,照着楚朝颐这个疯劲儿,指不定疯起来江山真的会大动。   可是要坦白……   傅廿想了想,还是先服软。如若楚朝颐不同意,再强行出宫也不迟。   进了御书房,傅廿听见楚朝颐和泽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廿绕过屏风,“参加陛下。见过泽王殿下。”   “朕召他进来问话,皇叔也听着。”楚朝颐见泽王有意站起来,先一步哑着声音制止道。   和泽王说完,楚朝颐才转过头,沙哑的声音毫无平仄,“传召半天也不见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去大牢里给好师弟送药去了,这份手足情深,真是叫人羡煞。”   余光中,傅廿瞥见泽王转过头,尽量绷着脸忍住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5 23:38:04~2021-03-16 23:3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337705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傅廿把目光从忍笑的泽王身上收了回来,低头看着地板。   他揣测不透楚朝颐的意思,但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属下失职,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念及傅别伤重又在牢中,无所依靠,才顺道探望。”傅廿当然不能说是为了去问话,只能如此编道。   “他伤的重,意思是朕下手狠了?”   “不敢。”傅廿连忙道。   “咳咳咳咳咳——”   回答完这句“不敢”,他听见楚朝颐一阵剧烈的咳嗽。   方才还在一旁忍笑的泽王,见此赶忙起身,到楚朝颐身后替他顺背。   傅廿在一旁没敢起身。   早些时候,问李公公,李公公只说陛下是旧疾,不提具体怎么了。   想了想,傅廿还是没敢开口询问。   “水。慢慢喝,别着急。”   “……”   “身上再热也不能穿这么点,夜里地龙的炭火还是得续上……”   听着泽王耐心的和楚朝颐说了半天话,骇人的咳嗽声似乎停止了一点,傅廿才开口道,“陛下,夜露凝重,不如让属下尽快汇报,也不耽误您休息。”   “嗯。”楚朝颐闷哼了一声表示允许。   傅廿捋了捋思绪,把出宫后在遥月门看到的匪夷所思的场面,还有关于傅十九的一切,以及……出宫去寻找傅十九的打算一一说出。   说道最后,傅廿见楚朝颐紧锁眉目,“属下叙述能力有限。”   “无妨。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听完,楚朝颐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澜,“可当年你那师兄差点杀了你,现在你出宫找他,是为何意?”   傅廿没接话。   上一世,谈到种蛊和师门这两个话题,两个人之间必定会爆发争吵。说是争吵,但大多数时候傅廿并没有还嘴的余地。   尤其是关于承命连心蛊。   “并非念及旧情,只是有所疑问,需要询问傅十九。”想了好久,傅廿才小心翼翼的避开雷区开口道。   他以为楚朝颐会勃然大怒。   可迎接他的只有沉默,沉默良久,傅廿才听见咳嗽声。   傅廿忍住去询问楚朝颐身体状况的冲动。   良久,楚朝颐才哑着声音开口道,“朕很欣喜傅卿能主动说这些,而不是一个人独自偷偷跑出去,先斩后奏,有进步。”   傅廿:……   这种明褒暗贬的技术,这个男人可谓炉火纯青。   “不过出宫去寻你那十九师兄就不必了,宫外凶险,放你一个人出去,到时候肯定还被甩掉的禁军回来报信。”楚朝颐时不时清着嗓子,“这段时间朕一直在计划和那个姓傅的清算,到时候会有机会让你见到傅十九。”   傅廿想说傅十九现在的情况半死不活,没有那么多时间。   可独自出宫……   先不说上一世被蛊毒折磨的阴影,就照着他现在这个三天两头无端头晕乏力的身体状况,只身前往遥月门也没什么生还希望。   “傅廿,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朕不可信,清算的结果可能不会让你满意,不如自己动手可靠,对吗?”   他像是被蒙着头打了一棍子,直直打懵了内心深处的想法,“不是。”傅廿急忙否认,但微颤的左手已经出卖了他。   “这次朕说了会让你如愿见到傅十九,保证说到做到。以前的确有诸多事情未和你说明……以后会慢慢解释,”楚朝颐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所以这次你回来,朕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朕的视野里好好活着。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说到这儿,楚朝颐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傅廿知道。   楚朝颐想说的是,不想上一世“软禁”的事情重蹈覆辙。   看着楚朝颐阴鸷的面容,无端的,傅廿不禁联想起昔日耳语。   并不是什么温情蜜语,反倒是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阿廿,你看这幅颈圈,和你喉结上的伤痕多配。怎么会关禁你?你受伤了,太医说让你好好养伤,你又爱乱跑,朕才命人用金银软玉打造的这幅‘饰品’。”   “义肢已经让工匠拿去修理了,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在这儿养伤,如若想出去,告诉朕,朕会抱你出去,好吗?”   “是承元殿住的不舒服吗?过段时间朝政不忙了,要不要去行宫散散心?”   “当初就应该把你的左手左腿同义肢一起卸了!……阿廿,朕很爱你。”   回神,傅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面前的楚朝颐并没有像回忆里那般偏执疯狂,依旧坐在桌前,无力的咳嗽着。   “属下知道了。”傅廿会意,说完之后,才行了礼,“属下先行告退。”   “陛下,臣稍微出去一下。”   几乎是同时,泽王开口道。   走出御书房,傅廿才放松了几分。   的确,他一直觉得楚朝颐不信任他,明明是最亲密的君臣,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关系,却什么也不肯和他说。   但好像从很久以前,他也没有再和以前一样,无条件信任楚朝颐。说好听点是一人做事一人担,不拖累楚朝颐半分。   “殿下,净房在西侧。”傅廿意识到泽王和他一起站着没动,下意识小声提醒道。   说完,他感觉到泽王没回答,而是转身朝向他。   傅廿意识到对方可能有话要说,也转身过去,微微颔首。   良久,泽王才开口,“傅大人,果然是您回来了。”   “末将傅廿见过泽王殿下。”傅廿赶忙行礼。   听着泽王的语气并不意外,似乎还有一丝欣慰。   “不必多礼。本王已经托人多加照顾您那位师弟了,虽是在狱中,但药品不会缺他的,还请傅大人不必过度忧心。”   “多谢殿下。”傅廿觉得奇怪,但依旧道谢。   泽王和他无缘无仇,何必要照顾他的这个捡来的师弟。   泽王思考好一会儿,三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的开口道,“二十大板和咳嗽高烧彻夜难眠,哪个更难受,本王也未曾体验过,不好评判。但医书上有说,前者是皮肉之伤,大量止痛散即可缓解大多痛苦,后者是身心俱疲,即便是神医也一时间无法根治,只能靠汤药暂时缓解一二。止痛散要多少有多少,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给您的师弟。”   傅廿脑子再不灵光也听懂了。   “傅大人的私事本王并不知情,也无意干涉……”泽王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用手中的折扇遮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寝宫东南第六柱的屋脊暗门重新打通,御膳房西南间伙房可以使用。恒昌宫是陛下小时候和太妃居住的地方,里面还保持着太妃走时的原样。还有,陛下有时会把您亲手做的点心邀请群臣品尝,并要求作诗赞扬,厨房油烟重,请傅大人务必注意健康尽量少沾染油烟。前两句是陛下交代的,最后一句是本王的心声及替代群臣对您说的。”   说完,只见泽王收起扇子,唤了自己的侍女,大步朝着净房的方向走去。   傅廿:……   回到自己的房间,傅廿仰面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眠。   他还真的对楚朝颐幼年时期的生活知晓甚少。   只知道楚朝颐很小的时候母妃就离开了,母妃走后原本还有一位同母的姐姐照顾他,只是不久后皇姐远嫁,客死他乡。直到楚朝颐登基后,棺椁才还京,更多的楚朝颐没再说过。   傅廿决定明日去恒昌宫看看。   抛开别的,他还是挺好奇楚朝颐小时候的生活。   又躺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坐了起来。   二十大板疼不疼傅廿知道的,虽然会皮开肉绽,但实际上不是很疼,还没在小时候师父打他一半重。但是楚朝颐生病的样子,的确心疼。   走到膳房便的药方,傅廿看见药炉上烧的药。   看着火势,应当快能出炉了。   他和宫女解释了来意,接过了送药的差事。   外面的积雪还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到了寝宫,傅廿没拽下面遮,只是出示了腰牌,示意自己要进去。   “连侍卫,陛下已经歇息了。要喂药得用细口壶慢慢灌,是个功夫活儿,没小一个时辰喂不完,还是让奴才们来吧。”   “熟练。”   怎么可能不熟练。   这种事情挑出来他比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要熟练的多,前提灌药对象是楚朝颐。   蹑手蹑脚的进了寝宫,是不是能听见灯芯燃烧发出“噼啪”的细响。   光线很暗,傅廿在药桌前小心翼翼的往细口壶里灌药。   灌好之后,在手背上倒了几滴,确定温度适宜,又用唇碰了碰苦涩的药液。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跪在地上,垫着膝垫滑向床榻。   楚朝颐虽然早免了他的跪礼,但滑动的姿势比走路要安静的多。   到了榻边,傅廿的目光逐渐适应黑暗,看着眼前这个……爱恨交织的男人。   睡着了怎么还是这幅眉目紧蹙的样子?傅廿心想。   听着楚朝颐的呼吸声不顺,不断张着口换气,傅廿小心翼翼的把壶口凑了过去。喂完第一口,正替楚朝颐顺着心口,突然,只听见楚朝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方才灌进去的要顺着唇角留下,还有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湿润饱满的唇上。   还好没醒。   傅廿松了口气。   他回想着以前,是怎么给睡中的楚朝颐灌药的。   傅廿记得以前这种活儿并不难,怎么现在一口也管不下去。   “对了。”傅廿突然嘀咕了一句。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不管是他替楚朝颐灌药还是楚朝颐替他灌药,几乎都是口对口渡进去的。   根本用不到药壶勺子这种多余的玩意儿。 第68章   想到这儿,傅廿拿起帕子,轻手轻脚的替楚朝颐擦干净了咳出的药迹。   清理干净,他瞥了一眼楚朝颐睡着时的面容。   果然是他年少之时喜欢过的脸,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在这张面容上留下可寻之迹。   “喂药而已……”   傅廿小声对自己说道,屏住呼吸,猛地灌了一口药壶里的汤药。   汤药的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古怪,傅廿俯身,凑近楚朝颐唇边,动作尽可能温柔的把汤药渡进去,手不断地替楚朝颐顺着心口。   这一次,楚朝颐没再把药咳出来。   傅廿松了口气,忍着苦涩的味道和反胃的感觉,尽量不急不缓的把汤药喂完。   喂完之后,傅廿丢下药碗,头也不回的小跑向着寝宫外面跑去。   跑出门,傅廿才敢放开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了两步,手撑在梁柱上,无法自抑的干呕着。   汤药诡异的苦涩在口中久久不散。   扶着红墙的手,关节已经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依旧止不住身躯痉挛的条件反射。   傅廿咬牙,尽可能深呼吸来控制突入袭来的不适。   缓了好久,傅廿才慢慢站直。   只是还没站稳几秒,“唔——”   胃液随涌动灼烧过喉咙,不受控制的喷出,傅廿尽可能压着声音。   左手修长的指节渐渐攥紧,随着肩膀的耸动,殷红的指尖小幅度的痉挛着。   “连侍卫?”   即便再压着动静,还是不免有声音,过了很久,傅廿听见不远处有宫女小声叫他。   “您……您怎么了?”   “没事。”傅廿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哭腔,“不小心呛着了。”说完,傅廿忍着左腿发软的微颤,站直,“药已经给陛下喂过了,碗勺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么轻松就喂完了吗?”宫女不觉有些奇怪。   以往在不惊动陛下睡觉的情况,用细口壶慢慢灌,怎么说也得半个时辰起步。   “嗯。喂药这种事情以前常做,会熟练一些。”说完,傅廿感觉到喉结滚动,赶忙咬牙,“对,来喂药这件事不必告诉陛下。如若问起来,问罪可以说是我,问功就不必了。”   漱过口,收拾干净寝宫石砖上的污秽,时辰已经不早了。   傅廿口中含着蜜饯,躺在榻上,怀疑人生的望着帐顶。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点汤药的苦味都承受不了?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太久了,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了吗?   蜜饯的甜味渐渐淡去,直到没有。   明日早起,比宫卫规定的时间起的更早,和以前还在师门的时候一样,无论是晨训还是日常训练,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变强,不然就会一口苦涩的汤药都能难受半天,傅廿如是想完,才合眼。   今日,傅廿一如既往的早起。天寒地冻的,不到五更,连司晨都未报晓,偌大的校场只有他一个人。   傅廿照着心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刀谱,练习着刀法。   这几日楚朝颐都在病中,只有到该上朝的时候才会起来。   除了第一夜,去给楚朝颐喂药时出来吐的狼狈不堪,往后傅廿就记得带上止吐的药丸。替楚朝颐喂药之后最多反胃头晕半个时辰,不至于像头天那般直不起身。   昨日傅廿见到教头处没有自己的差事和名牌,晨训后回屋才看见,桌案上放着大影卫的官印,上面甚至还保留着他多年前磕碰磨损的痕迹。   当初离宫的时候,他把这枚官印还上去是什么样,现在再次回转到他手中还是什么样。   和官印一起的,还有影卫的轻甲与常服,一些以前常携带的暗器,以及每日都会钉在墙上的命信。   一般而言,影卫的差事都会在命信中写清楚,如若占用休沐之日也会写出。机密性的任务会有特殊章印,需要凭信去亲自会见陛下商议。   只不过这次,傅廿的命信里没有差事任务,只有四个字——平安喜乐。   刀法练至晨光熹微,傅廿才气喘吁吁的停手。   虽然没人监督,但他训练的时间还是只比别人长,不会比别人短。   去食肆之前,傅廿还是回了趟房间,换下汗涔涔的里衣,冲了个冷水。   果不其然,桌上又多出来了命信的信筒。   傅廿拿起信痛,没急着拆开。   大概率又是没他什么差事,傅廿想到。   上一世,两个人的关系无可转圜的开始,也是他被罢免各种差事。在外人看来,他拿了个清闲且油水多的官职,手上甚至还有兵权,但只有傅廿知道,罢免差事,说明对方有用的更顺手的影卫,不需要他以命相赴。   这一世……傅廿叹了口气,正好,清闲有钱拿,不用离那个男人太近,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廿打开信筒,刚准备顺手扔进炭盆,却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命信,而是一支折下的腊梅花。   鹅黄色的花蕾上挂着薄霜,低调的暗香幽幽的散发,枝丫也修剪的归整。傅廿拿着这枝折梅,愣了须臾,还是插/.进桌上的瓷瓶,顺手往瓷瓶里倒了些水。   早几日,傅廿就打算来恒昌宫看看,看看楚朝颐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不过恒昌宫实在是荒芜已久,前几日,遍地丛生的荒草树枝足够挡住进去的道路。   直到昨天晚上,傅廿披荆斩棘把路给砍了出来。   朱色的宫墙已经十分暗淡,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植被,傅廿撬开主屋的门,借着天光,空中飘散的灰尘肉眼可见。   家具陈设上的灰早就看不见物品本身的颜色。   傅廿环顾了一圈,“……应当是太妃的房间。”   向里走,傅廿发现都是一些妇人的首饰和摆件,唯一一个绣着名字的帕子,还是一个楚姓女名。整间屋子里几乎没有和楚朝颐相关的物品,傅廿悻悻的出去,从新关好了宫门。   走到偏屋,傅廿通过门上刻字的痕迹,确认这儿应该是楚朝颐小时候起居的地方。   柜子上还有几本书,傅廿走近翻开,发现都是一些基础的字帖,和一些插画典故。   楚朝颐的屋子虽说也是年久失修,但屋内的一切都十分整齐,似乎是离开之前,特意收拾过的。   走到床榻,傅廿摸了摸床头的暗柜。   里面有很多纸团,   傅廿展开其中一个,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时不时还洇墨,能看得出是初学写字。   【不想喝药】   继续打开,【明明没病,为什么还要喝药】   【为什么要和父皇说我体弱多病,不能见人?】   【又被关禁闭了,她说不让我见父皇是对我好,是爱我,是保护我……】【要给禁闭室凿点光。】   【还好皇姐偷偷来探望,虽然因此又被关了几天……】【我很爱母妃……】   看到最后一团,傅廿放下这些纸团,又伸手往更深的柜子里掏了掏。   这一次,不看不知道,一看……傅廿条件反射的把脑袋向后缩了缩。   是一个绣着楚朝颐名字的布娃娃。   不同于常见玩偶,这个娃娃没有脸,身上还贴着符咒,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身上扎满了银针,看着就令人浑身不适。   傅廿虽不信这些,但也知道,这是一种,常见的诅咒方式。   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绣着楚朝颐的大名,绣工精致,明显是下了功夫,布料被老鼠咬得痕迹很多,可以证明年头已久。   谁会对小时候的楚朝颐这般憎恨……   傅廿反复看了看娃娃,刚想找其他线索,只见娃娃被咬断的“腿”里,调出来了一个满是污渍的纸团。   展开,上面的字迹明显还是稚童时期楚朝颐的。   【母妃是真的爱我,居然还扎了一个绣着我名字的娃娃!不过她为何不亲自告诉我,还是我偷偷翻出来的……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可见我很喜欢这个娃娃,她又柔声哄着我烧掉,不能让别人看见。我才不烧,这是母妃第一次只给我绣东西,当然不会给别人看。】后面的字迹因为时间原因,已经斑驳不堪,看不清写的什么,但能看得出,当初楚朝颐写下这些的时候十分开心。   这……   傅廿一时间看着手里的贴满符咒和扎满银针的布娃娃,情绪复杂。   这种娃娃是做什么的,楚朝颐肯定知道。   傅廿暂时放下这个骇人的玩意儿,待会儿再处理。   恒昌宫的北角落,傅廿终于发现了更多楚朝颐生活过的痕迹。   屋底有一处小洞,可以透光,想到之前看楚朝颐写的字条,这儿应当就是他小时候被关禁闭的地方。   是一个小小的杂物室。   十分狭窄,里面黑洞洞,还算深。不过傅廿这种哪怕体积比常人小这么多,挤进去也十分勉强。估计只能堪堪容纳一个年幼孩童在里活动。   就是从这么个杂物间里,傅廿掏出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拨浪鼓、小沙包、干枯的竹蝴蝶、没有绣名字也没写字的正常布娃娃,甚至还有一只皇子才会穿的鞋子。   再往里掏,傅廿听见许多老鼠四散奔逃,这才点了火石。   一看,地上还有很多破损的空碗碟子,里面有黑黢黢的污垢,只能看出装过食物,还剩下了不少。 第69章   傅廿没去碰那些脏兮兮的碗碟,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这间压抑的杂物室。   把那些破旧的玩具画集全塞回去,关上咿咿呀呀的木门,傅廿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又在恒昌宫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傅廿才退了出来。   太妃的时候楚朝颐尚且年幼,所以此地应当只有幼年时期生活的痕迹,再往后的几年,傅廿知道楚朝颐被踢皮球一样的被轮流收养,估计很难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更别提留下什么生活痕迹。   关上恒昌宫的大门,往回走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不禁浮现方才那个写着大大的“死”字的娃娃。   还有那间小且幽暗的禁闭室。   回到承元殿,傅廿刚找出铁锨,准备把路上的冻雪稍微收拾一下,刚铲了几铲子,傅廿感觉到身侧的屋顶似乎多了些人的踪迹。   他抬头,正好看见屋顶上挂着一个背影,穿着影卫的常服,明显是一脚踩空了,手死死地扒着屋顶的横梁,试图不滑下去。   傅廿单手把铁锨插/.在雪地里,倚着墙安安静静的欣赏这出表演。   “别看了……帮帮我。”楚幺挂在屋顶上,脚想踩瓦片,却止不住的打滑。   傅廿走近,并没有帮这个憨憨的意思,双手往身后一背,继续仰头看着楚幺腿脚打滑,扒着屋顶的手已然通红发抖。   宫里的屋顶瓦片不同于市井中常见的,为了防水和美观,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明釉,尤其是雪天,出奇的滑。   “好哥哥!求您了!”楚幺见下面站着的傅廿充耳不闻,又一次喊道,“好大哥!好大哥!”   傅廿蹙眉。   这么高的屋檐摔下来,地上又是冰面,摔下来铁定骨折。楚幺要是一病不起,楚朝颐身边难保连个顺手的人都没。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义肢,示意楚幺可以松手,自己会接着。   看见房檐上落下来熟悉的身躯,傅廿用义肢挡了一下,避免对方直接摔在地上。   帮楚幺稳了两秒,傅廿就撤回了手,眼睁睁看着楚幺趴摔在地上。   齐肩的高度,摔不出什么好歹,但能摔出个记性让他下次记着,雪天别上房顶。   “接住了才看见是你。早知道让你直接摔下来了。”傅廿看着地上的楚幺,故意面无表情说道,掸了掸义肢上的灰尘。   楚幺爬起来,嫌恶的倚在墙上,“早知道是你我宁可摔下来。”   “好,我这就把你放回去。”傅廿说着,便走向前,“你刚才是在左数第六块瓦片上打滑的是吧?”   “别别别别,好哥哥好大哥!”楚幺见此赶忙收回脸上的嫌弃,恢复往日的正经,站直,从衣袖中拿出来了一块铜符,丢给傅廿。   傅廿伸手接住,看了一眼铜符,上面刻着一个“兵”字。   “通行军枢司西阁的腰符。西阁稍微暖和些,是近几年陛下冬日常去的议事处。”楚幺把铜符扔出去,双手便缩进衣服里取暖。   傅廿又看了看这块通行符,“给我做什么?”   “这几天陛下会在那儿商议关于那个谁,就是和你一个姓氏的那个老东西该如何处理,”楚幺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一眼提前抄在手心的小抄,“对,是你以前的那个师父。”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还以为楚幺不知道他是傅廿,才故意这么问的。   楚幺抽了抽嘴角,“那是,你害得我查熙王妃和那个姓连的私奔的事情查了那么久,赏金还没几个。再不知道你是谁,我该羞愧到自刎了。”   傅廿收好这块腰符,临走前,又补了一句,“。前些日子还一直纳闷,以陛下敏锐的洞察力,不应该这么久才戳穿我。原来这件事是交给你调查的。”   说完,傅廿头也不回的跑出承元殿。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十分“礼貌”的问候,大致问候了他许多不存在的亲人的身体状况。   到达军枢西阁的时候,傅廿自觉的藏匿好踪迹,不让议事的大臣包括楚朝颐发现他的存在。   外面,楚朝颐正和两位臣子端详演算着沙盘。   议事的声音不大,虽说仔细听也能听清,但是穿上这身衣服带上这块腰牌,傅廿还是习惯性的屏蔽有关政事的内容。   只知道是在商议如何抓捕傅桢,但并没有提到抓捕之后如何处置,所以傅廿也无心去关心。   商议之中,傅廿时不时能听见楚朝颐的咳嗽声,能听得出身体状况依旧不佳。   早知道方才不和楚幺嘴贫,软言几句找楚幺问问楚朝颐的旧疾相关。   但转念一想,傅廿觉得问了楚幺,也大概率不会告诉他,还不如怼两句划算。   直到天色大黑,阁内点上了灯,傅廿才看见两位大臣缓缓离开,楚朝颐也有了休息的空隙。   “李公公,这什么茶?”楚朝颐喝了一口茶盏里的不明液体,哑着声音问道。   “太医说让您注意日常饮食。这是专门配的药茶,味道是会稍微差些,不过对身体好。”   楚朝颐听闻,神色缓和了一些,“太医说的啊……没事了,还以为阿廿给朕泡的。”   傅廿:?   这句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不禁攥紧拳头。   李公公:“如若是傅大人沏的,奴才肯定会提前告知您,也好让您做个心理准备。”   傅廿:……   难怪那日,泽王劝他“远离厨房油烟,注意身体健康”,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楚朝颐把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盏,翻看着桌案上刚送来的文书。   翻到第一页,手就停了一下,“楚幺出宫了?”   “是,楚大人去熙王府继续处理连氏和乔氏的事情,不在宫里。不过走前另行安排了其他人在您身边当值,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唤他出——”   “有人当值就行,”楚朝颐及时打断道,“朕就说今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原来不是楚幺当值。回来之后让他学学,后辈走路都比他安静的多。”   听到这声变相夸奖,傅廿赞同的点了点头。   从上往下看,正好能看得见楚朝颐挺拔的鼻梁和错落有致的五官,坐的笔直,正一丝不苟的翻着眼前的文书。   ……小时候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后人前至少还是一位明君,实属不易。   “晚膳后泽王会来与您继续商讨,晚膳您是……”   楚朝颐:“就在西阁。晚上也宿在这儿,晨间离朝会大殿也近些,来回走动太冷,咳咳咳咳咳——”   咳嗽完,楚朝颐又加了一句,“对了,这些天来,夜间进来喂药的谁?”   屋梁上的傅廿顿了一下,下意识屏住呼吸。   李公公连忙回答道,“回陛下,是值夜的宫女红萼,她刚进宫,还在内侍局跟着姑姑学礼仪。运气好抽到承元殿的差事,如若做事不仔细,今夜就换人。”   “还叫她来吧。做事挺细致的,如若不是早上看见药碗,几乎察觉不到有人替朕喂过药。”说完,楚朝颐放下手里的文书,“红萼……新进贡的绸缎挑一匹颜色亮的赏她,在御前做事穿的亮些显得精神。”   傅廿在屋梁上听着,敲了敲自己的腿肢。   看来他喂药的技术是真的不错,居然没把这位浅眠的主弄醒过。只是口对口渡药,那般味道是真的折磨。   夜间,泽王来找楚朝颐商讨了一会儿关于傅桢的事儿。   这次两个人的声音放得开,傅廿想回避都难。   只能听的出,那个糟老头子扮成傅十九的身份不仅骗了他,也把楚朝颐和泽王骗的团团转。   楚朝颐和泽王也以为那个糟老头子早就死了。   后来身份怎么败露的傅廿没太听懂,只听懂楚朝颐和泽王是在他之前早就发现,这个“新门主”不对劲的。   只有他一个人,傻傻的回到遥月门,才发现被耍了这么久。   听到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被骗了,傅廿忽然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也不是蠢得不可理喻。   夜过二更,快到了喂药的时辰,傅廿才从屋梁上下来,轻手轻脚溜到阁外,装作是刚来到这儿,还有些摸不清路的样子。   职业的宫女和公公还是那几幅熟悉的面孔,正在西阁角落里小茶水室往壶里灌着药。   “红萼姐姐,陛下突然提拔你你怎么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了,这些事情又不是我做的,败露了不是要……”   走近,傅廿听见宫女的小声议论。   他悄无声息的绕到门口。   光明正大的听了半天,才有宫女回头看见了他。   “连,连侍卫!”   “嗯。我来吧。”傅廿没多说,自觉的接过汤药的托盘。   “连,连侍卫,今日陛下问起来……”红萼见是功劳的主人,赶忙试图解释,“我没邀功,但,但……”   “知道。陛下赏你你就收着。之前说了,问罪是我,问功是你们,不必担心。”傅廿说完,端着木盘快步离开。   “红萼姐姐,他对你真好……”   “说什么呢。”   “其实义肢还挺帅气的,加上他原本长得就好……”   “可我觉得他是真的很想进去喂药……”   西阁内比寝宫小的多,傅廿小心翼翼的挤进门,跪在榻边。   一手端着药壶,一手攥着提前备好的止吐药物。   苦涩的汤药入口,傅廿不禁蹙眉。   他小心翼翼的凑到楚朝颐唇边。   这次,还没贴上去。   突然,他只感觉到脖颈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反手按在了地上。   “——!”傅廿没反抗,口中的汤药呛了出来,他急忙忍住咳嗽的冲动。   “这几日朕就觉得不对,用药壶朕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果然,到底是什么淫/.书怪志教你这么喂药的?姑姑教你的礼仪可没有——”   “咳咳咳咳——”傅廿被掐着脖子,原本就被药呛的不舒服,实在没忍住,咳了出来。   汤药顺着唇,流到了掐着他脖颈的大手上,还有两侧的鬓发。   听到是男性的咳嗽声,楚朝颐怔了一下。   像是触电一般的赶忙收回了手。   “呜——”傅廿感觉到脖颈上的禁锢解开,赶忙偏头向外,缓解干呕的冲动。 第70章   “——!”   傅廿赶忙把药丸塞进口中,试图吞咽。   苦涩的药味还是让单薄的腰身不停的反弓,耸动,“咳咳咳……”   哪怕竭力压制着声音,咳嗽还是能听见沉闷的泣音。   “是谁?”   傅廿见楚朝颐要点灯,赶忙一边压制着干呕的冲动,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灯芯点燃的那一刻,傅廿丢下药壶,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跑去。   “站住!”   傅廿完全不理背后凌厉的吼声。   即便身体不适,多年来的职业素养也让他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跑到屋外,傅廿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   松懈下来,傅廿才继续吞咽喉咙里卡着的药丸。   没有水,药丸个头也不小,吞咽起来实数费劲儿,尤其方才吞的急。   一时间药丸卡着喉咙里,窒息的感觉渐渐袭来。   “呼——”傅廿大口换着气。   忽然,傅廿看见眼下多了一杯水。   虽然不知道是谁递来的,他还是下意识接过,猛地灌了两口。   有了水的助力,卡在喉咙里的药丸总算下去。   傅廿放下水杯,刚想抬头道谢,可一抬头,看见的面孔让他更加握紧手中的杯子。   楚朝颐倚着凭栏,双手抱臂,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打扰了。”傅廿说完,放下瓷杯。   还没迈出步子,腰间突然被一股大力揽住,紧接着,背后传来熟悉的体温,在冬夜里格外炽热温暖。   “松手……”   每一次小幅度的挣扎,都会被抱的更紧。背后的男人完全不说话,只是用行动紧紧的禁锢着他。   傅廿感觉到自己在被往回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回到西阁,屋内的灯已然全亮。   傅廿跪坐在地上,身上盖着的是楚朝颐的貂裘,手里还被迫抱着一个暖汤婆。   “刚才,掐疼你了吧。”沉默良久,楚朝颐最终还是先开口道。   傅廿摇头。   刚摇完头,他感觉到对方的手从他的领口钻了进来,拨开领口的布料,用指腹细细的摩挲着喉结下的皮肤。   借着幽暗的灯光,颈上那圈殷红的勒痕清晰可见,点点淤血昭示着不久前施暴者的罪行。   傅廿被这么摸得不太舒服,但奈何对方的身份,又不能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只能向后轻微躲了躲。   “别动。上药。”楚朝颐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这颗乱动的脑袋,“是我眼瞎,以为是别人,才下手这么狠……”   原来能尽心服侍陛下的人这么多吗?   这句话傅廿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句,不敢当面问出口。   “陛下有防备之心是好事,抱歉惊扰您休息。”   “本来就没睡。”楚朝颐淡淡的回答道,“这段时间,每天夜里,都是你来的对吗?”   傅廿:“……”   “明明心里还记挂我,为什么要隐瞒?”楚朝颐没顾傅廿的沉默,直白的问道。   当然记挂。   不记挂,当初也不会听闻楚朝颐大婚的消息直接毒发身亡。   “您把官印再次交于属下,不就是提醒属下勿忘职责吗?属下的任务就是记挂您,照顾您,保护您,且不路行踪,不领功名。”傅廿说完,自顾自的揉了揉脖颈上酸痛的皮肉。   “仅仅是出于职责?”楚朝颐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如此冷淡,低沉的嗓音有几分不悦。   不仅仅是出于职责……   可是一想到楚朝颐下了死劲儿掐他,甚至还把他当做别人赏了别的宫女,傅廿就像是丧失了好好说话的能力一样。   “自然。”   楚朝颐没说话,突然站起来,单手绕过傅廿的后膝,一声不吭直接将他从地上端了起来。   傅廿没料到楚朝颐会突然抱他,一时间手忙脚乱的,也不敢扑腾。   “放……”   还没说完,膝间的手臂抱得更紧,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一步步朝着屏风后的床褥走去。   即便义肢是石质的,还是比常人的躯体要轻很多,单手就能抱住。   傅廿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的靠着肩头,期盼着能快点被放下来。   到了榻前,楚朝颐神色阴鸷,依旧没松开抱着傅廿的手,闷声开口道,“既然是只是职责,没记错的话,夜间同眠也在你本职之内?”   傅廿:……   的确,但是这份职责,说真的,他不太想担当。   “朕在问你话,共枕而眠是不是也在你的职责范围?”声音又凌厉了几分。   “……是。”沉默片刻,傅廿咬牙回答道。   回答完,才被缓缓的放在了床榻上。   傅廿多少有些紧张。   能看得出,这个男人生气了。   他刚想问楚朝颐还需要他做什么,只见楚朝颐已经先一步把他按进了被窝,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抱住。   “乖乖被抱着,这是命令。”   听到这句话,傅廿指得尽可能放松神经,适应被楚朝颐抱着的感觉。   能感觉的出,楚朝颐抱他力气很重,生怕他跑了一样。   傅廿一动不动,等待着对方继续下令。   以往,楚朝颐生气的时候,要求都会更为匪夷所思……   “陛下,还需替您做什么吗?”等了很久,都没听见楚朝颐下令,傅廿条件反射的问道。   “……”   见楚朝颐没回话,傅廿回忆着以前要做的事情。   好像是要主动拦着楚朝颐,而且不能用义肢,义肢冷,尤其是冬天。   想到这儿,傅廿从双臂的禁锢中缓缓转过身,揽上了宽阔的后背。   倏地,他感觉到耳垂被啄了一下。   湿热的温度和双唇柔软的触感,让他怔了一下。   傅廿回神,刚想说话。   耳边先一步传来均匀的呼吸,能听得出,楚朝颐应当是睡着了。   傅廿没再开口,也老老实实的躺着。   “的确,陪寝也是职责,以前书上说过的……”傅廿小声念叨了一句,下意识往胸膛里贴了贴,回想着最开始接过这身影卫的衣服时,书上写的训诫。   当初的那本书他早就弄丢了,只能依稀记得里面的大致意思。不然也不会至今不知道,最初他接过的那本书是楚朝颐自己杜撰的。   京城第二场雪落下来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这次的雪没有初雪那般温柔,一夜之间就压得御花园中所有的花枝无法抬头甚至是折断。   不到四更,傅廿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自从那夜被揭穿,往后傅廿一直十分自觉的秉承着责任。   只不过一等楚朝颐睡着,傅廿便会躺到地上自己睡去。   地板上硬,腰间会舒服一些,而且没人抱着他,呼吸会顺畅许多。   这种毛病傅廿记得以前的自己没有,好像也是最近才开始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厌恶楚朝颐引起的。   起来后,傅廿赤着脚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外面素色的宫殿,打了个寒颤。   这段时间楚朝颐抱恙,晨起会稍微晚些。   傅廿轻手轻脚的走到架子边,穿着轻甲内的里衣。   虽是常服,但也是量身裁的。   深灰色的中衣是宽大一些的版型,有束腰固定。   可今日,这件应当宽大的衣服穿上时,傅廿却觉得有些过分贴身。   袖长都合适,也不怎么影响活动,但腰腹却不再那么宽松。   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到铜镜前。   侧面看去,傅廿看见原本流畅的腹肌线条,似乎从小腹上部开始,有那么一丝不平坦。   这段日子虽没什么差事,但从未疏于训练,傅廿不禁觉得奇怪。   对着镜子愣了一会儿,傅廿还是系好了衣服。   穿好最后一层轻甲,他便直奔校场。   可能只是他自以为没有疏于训练,体型是不会骗人的,基础的体能训练再往上加半个时辰起吧,傅廿如是想道。   过了午时,大雪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傅廿今日的命信还是空的。   商议处理傅桢的事情,楚朝颐明确找他说过一次,希望他不要旁听。傅廿没反驳,把军枢西阁的差事重新交还给楚幺。   当时楚朝颐劝说他不要旁听的语气再真诚,再语重心长,甚至是在床榻上说的,傅廿也明白楚朝颐在担心什么。   无非怕他念及私情坏了大事。   走到内侍局,傅廿还是如往常一般跃上墙头,藏匿在雪白的树影里,给忍冬丢了个信号。   外面下雪,年纪小些的宫女公公都有些玩忽职守,尤其是南方来的,更是稀罕。   年纪大些的嬷嬷也在偷闲。   “说了别砸我了!”忍冬一看就是被雪球砸的没脾气,有些暴躁的抖了抖头顶的雪。   傅廿坐在墙头不动声色。   过了半天,忍冬才反应过来不是同僚和他开玩笑,这才想起来抬头。   傅廿一跃而下,脱掉身上用于伪装的白裘衣。   “你家在南海,常年温暖,见了雪不稀罕吗?”   “稀罕什么啊。入宫头一年下雪,我差点摔断腿,再也不稀罕了。”忍冬见是傅廿,这才放松警惕,笑嘻嘻的回答道,“对了,之前你问先皇时期住在恒昌宫的柔太妃,就是陛下的生母为人如何,打听到了一些。”   “为人如何?”   “虽然关于先皇的书籍记录大多付之一炬。但老一些的嬷嬷对她都有印象,都夸她人美心善,对下人特别好,人见人爱,当真是神女怜世的那种善良。”   听到这儿,傅廿垂眸,没接话。   看来是打听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还说陛下年幼的时候体弱多病,柔太妃为了陛下甚至割肉为血引入药,还因失血过多一度昏厥过。后来先皇知道了心疼,日日去看陛下,可幼年的陛下好像很怕见人,只粘着柔太妃一个人。”忍冬回忆着之前听到的消息,“别的就没什么了,反正是个挺善良的人,只可惜走的早,据说是心疾复发,只可怜陛下……当时一定很伤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9 23:58:29~2021-03-20 23:3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常从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嗯。”傅廿见忍冬一脸惋惜的谈论着楚朝颐的生母,没开口点破,只是闷闷的听着。   爱子心切,温柔贤德……   “……真的太唏嘘了。”忍冬没察觉到傅廿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说了两句,目光才被别处的打闹声吸引,“对了连大哥,我明后两日要出宫,有差事在宫外。好像是西城里哪个贵臣的府上被抄,有些东西需要收回内侍局,我也记不清楚。”   傅廿心里大概知道这位“贵臣”是谁,淡淡的说道,“路上保重。”   说完,傅廿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冷峻的面色难得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今早晨起穿衣时在镜子的那一幕印象太深,所以晨训的时候傅廿特意去了以前常钻的狭小缝隙。   以往刚好等缩进去的小空间,如今却十分勉强。   傅廿即刻就想起来,那时在京城的民间医馆里,那位大夫“荒唐”的诊断言论。   “你怎么了?”忍冬见傅廿面露难色,不禁问道。   沉思半晌,傅廿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这次你出宫做差,有空闲的时间吗?需要你帮忙带进宫一些东西。”   忍冬人机灵,立刻反应过来这儿人多眼杂,自觉的领着傅廿到了内侍局外的一处竹林。   大雪天,这种幽僻的地方十分寂静,连鸟啼都几乎绝迹。   傅廿确认四下无人,才迟疑道,“需要你去一趟东市集市上的书摊。帮忙带两本书进宫,放心,不是什么反叛的书籍。”   “早说是买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忍冬一听是带书,这才松了口气,“包在我身上,两本书还是能偷偷带进宫的。”   傅廿点了点头,把提前抄录好的书目暗号递了过去,“给那些书摊的摊主看绢帛上的字,他们会明白的。”   忍冬打开绢帕,“断什么……雄……我不太认得这些字,里面写的大致是什么,到时候我也好和摊主确认是否买对。”   “咳……一本讲的关于记录自古以来雌雄共体之人,尤其是男人,孕育生命的,医书,医书图鉴,即便不认字也能辨别的出来”傅廿说着,低头看着脚下的积雪,“另外一本算是风月话本,写的也是关于男性有孕在身,也有插图……”越往后说,傅廿的声音越小。   说完后,傅廿抬眼,心虚的瞄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忍冬。   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方才笑嘻嘻的样子,手僵在拿着帕子的动作。   “啊?”凝固了许久,忍冬才发出一声质问的声音。   “啊。”傅廿学着忍冬的语气回应了一声,接着,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你没听错。”   说完,傅廿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风雪还冷。   面面相觑的站着,如若不是头顶时不时有飞鸟,当真像是时间静止一般。   “我,我的一个同僚要的,”傅廿见忍冬似乎真的被吓着,赶忙挽救,“不是我,我哪儿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拜托他的地方很多。”   “可…可连大哥不是刚得了大影卫的官符吗?上一任大影卫在宫内可是恨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虽不一定比的了上一任,但放眼望去,哪个同僚能欺负你?”   傅廿:……   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他咬了咬牙,“说是同僚,其实算是结识了一位御前的大人,从武,曾经在影卫队,套个近乎说是同僚。”傅廿顺口编道。   “……”忍冬没回答,脸上凝固的表情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正在努力说服自己从这个巨大的冲击信息里走出来。   缓了一会儿,忍冬才突然关切的说道,“对了,我知道有些臣子,明面上正人君子,在陛下面前一副良臣的模样,也不对宫女勾三搭四的,但其实……专挑御前样貌秀气的公公和侍卫下手,我听内侍局年长一些的公公们谈论过,连大哥可千万要小心。”   傅廿:……   看着忍冬满脸关怀,傅廿想了想,还是把真实的情况咽了回去,“放心,我这身武艺傍身,断不会遇见这种事。”   又寒暄了两句,傅廿才离开了内侍局。   如果让忍冬知道皇后的真实身份,以及以往他和某个男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傅廿怕这个孩子当场吓得闭眼蹬腿。   雪天的昼期格外短,天色渐渐暗沉,几乎没再见有大臣朝御书房往来。   从今日起,只要没有意外,晚饭是要和楚朝颐一起吃的。   傅廿看了一眼御书房的通明灯火。   上一世,共进晚膳的时候几乎都是傅廿被单方面喂食,即便不那么腻歪的时候,也不是能让外人看见的。   如今重新捡起陪餐的职责……   隔阂。   他有很多话想问楚朝颐,但是面对面的时候,一句都不敢说。   “鱼丸冬瓜汤,清汤鸡丝,清炒鲜笋……”等公公报完菜名,退出屋门,傅廿才开始一一试毒。   以往傅廿在食肆吃的大锅饭,最常见的吃饭方式就是不管东西烫不烫,只知道往嘴里倒,最多用勺子扒拉几下,速战速决。   即便换回这幅精致的义肢,一时间傅廿抓着筷子的动作也十分僵硬。   突然,傅廿凝神聚气,像握短刀一样,猛地用力。   “咔嚓”一声,瓷器碎裂传来清脆的声音,盘中的菜还是保持着原样不动,并没有因为傅廿使劲儿而乖乖被夹住。   楚朝颐抬头,看见傅廿手上半截断了的瓷筷,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神色肃穆。   他没说话,忍笑的抿了一下唇,主动拿起筷子,夹了些菜递到傅廿盘中。   “应当是属下给您布菜,这不合适。您稍等,属下换副筷子。”还没站起来,楚朝颐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回去。   傅廿只好乖乖粘在凳子上。   “为夫给家妻夹菜天经地义,吃吧,别祸害筷子了。”楚朝颐说完,又把特质的叉勺往傅廿面前推了推。   傅廿没动。   倒不是有意和楚朝颐较这种劲儿,只是单纯看见食物有些反胃,看见都不想看见,更别说装样吃几口。   楚朝颐见他没动,也放下筷子,双手放在桌子上,目光躁动不安的环顾着四周,“阿廿,往昔之事,我知道你肯定还有怨言,你说出来也好。不然你一天天闷着在想什么,谁能猜得到?也不是让你一时间冰释前嫌,只是……别这么一直沉默着。”   傅廿怔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属下只是不饿,并非对您有所怨言。”   他很少见楚朝颐情绪上有过这么大起伏,而且是突然毫无征兆的。   “你别一直这样毕恭毕敬的……我体会到反噬的滋味了。”楚朝颐顿了一下。   年少初相识的时候,傅廿的性子虽然也闷,但不是现在这种死闷,更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会表达的那种闷。会刻意和他分享遇见的事情,或是捡到的小动物,总之就是无话也要找些话说,只是那个时候楚朝颐听见这些就……嫌烦,嫌他聒噪,幼稚,很多时候都是冷淡的应付几句。   后来长大一些的时候,傅廿藏不住心里那点悸动的心思,楚朝颐甚至完全不意外,继续享受着这份忠心不二的感情。无论是兴起拜堂,还是云雨食味,傅廿都顺着他,生怕一点讨他不开心。   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阿廿不再愿意没话找话,只是每日依旧和以前一样忠心。   再往后,楚朝颐也意识到,他的阿廿甚至连遇见事情都不愿意找他求助,直到毒发吐血,都还在试图在挽回影卫的形象,求他别看这么不堪的样子。   最后,无论是软禁,还是哀求,不管如何示爱,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阿廿离他越来越远。   这份关系楚朝颐反思了很久,可是这一世……似乎又卡在了同样的问题上。   阿廿不愿意和他说话,明面上还是万般顺从,但给人的感觉像是上一世离宫的前兆。   治国治军,这些事情他自幼勤学聪慧,多阅读书籍,多问师长,多加实践便能解决。   但和最亲密的人相处……   楚朝颐能想到的就是用他的皇姐,母妃,爱过他的方式,去施于他人。   “您……怎么不吃饭?”傅廿意识到楚朝颐沉默许久,好奇的问道。   “政事忧心。”心里想了千回百转,说出口的只有这四个字。   傅廿识趣的没有过问,“原来如此。”   “……你不问问吗?不问问为什么忧心?”   傅廿当然不问。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问了,楚朝颐只会让他别管。   “今年大雪骤降的早,陛下是在担心南方雪灾,农业受损,又到年关,百姓因雪灾无法囤积粮食,难免吃苦。又碍于龙体欠佳,很多事情有力无心。加上那个糟老头子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傅廿没问,只是陈述道,“属下不能过问政事,以往试图替您解忧,结果都会让您更加烦心。”   楚朝颐:……   绣龙衣袖下的拳头逐渐攥紧。   说完,傅廿也偏过头。   好像一时间不小心把这些日子偷偷关注的事情说出来了,糟糕。 第72章   “偶然听公公交差时提起,但大多都是擅自揣测的,”傅廿见楚朝颐停顿,赶忙补充道,“是属下逾矩,平日差事太闲,才有闲心猜测您的烦恼,实属多管闲事,但请您放心,绝无恶意。”   说完,他局促的抓起银叉,也顾不得是否雅观,机械性的叉着菜,迅速往楚朝颐那边的盘子里递,“再不吃要凉了。”   直到盘子里的食物堆成—小堆,傅廿也没见楚朝颐动筷子,只好放慢布菜的速度。   “傅廿。”   傅廿怔了—下。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这声“傅廿”听起来比寻常的声音清澈,甚至能让他产生片刻恍惚,恍惚回到还在王府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雪天,楚朝颐坐在墙头,唤他上来—起去“偷袭”正在试图偷吃腌肉的毛绒橘色喵呜团子。   回神,傅廿才意识到自己发呆,赶忙重新捡起银叉,“陛下何事?”   “谢谢,”楚朝颐说话的时候,直直的看着傅廿的眼睛,试图抓住躲闪的目光,“能被你如此挂念……”后半句楚朝颐没说完,似终年冰川的面容消融了几分,轻声笑了—下。   余光中,傅廿看到了楚朝颐表情的变化。   原本楚朝颐生的就好看,即便常年不喜于色,也是另—种风情。   今日这么—笑……傅廿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惜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笑。   “本,本职所在。”傅廿小声应了—句,没忍住又偷瞟了—眼罕见程度堪比昙花盛开的笑颜。   “不过以后希望阿廿可以光明正大的关心,直接问我,比从公公们口中听到更真实。”楚朝颐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问什么都行,甚至过问政事,或是说些别的也好,只要你想开口,我都愿意听。”   傅廿将信将疑的抬头,“当真?”   “君无戏言,我何曾骗过你?”楚朝颐道。   只要他的阿廿能像以前—样,愿意同他说话,加上感情基础还在,往后的日子长,总会破镜重圆的那么—天。   傅廿还是将信将疑的看着楚朝颐。   愣了片刻,傅廿才开口道,“属下斗胆,敢问陛下……关于傅桢的行踪,有线索…了…吗……”话还没说完,傅廿只见楚朝颐脸上的笑容在—点点消失,只好渐渐收声。   昙花还能盛开—刻,楚朝颐不行。   沉默间,傅廿默默叹了口气。   这不刚骗了吗,他心里嘀咕道。   “属下失礼,”傅廿赶忙低头,“菜凉了,属下这就去替您重新温上。”   说完,傅廿跟逃灾似的,麻溜站起来把食盘迅速摆上托盘。   “有线索。再给我—点时间……至多三日,定会敲定完整计划以及出行时间,年前会把这件事了结。”   刚端起托盘,只见沉默良久的楚朝颐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傅廿没想到楚朝颐真的会回答,—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菜不必温了,耽误时间。你若嫌凉待会儿再让公公替你热—遍,或是重做。”   傅廿不敢违抗。   好像说错话了。   现在搞得像是他在抱怨楚朝颐办事不利,已经不是以下犯上,几乎是骑在天子脸上行事。   可纵观历史,这种时候天子应当是勃然大怒,现在楚朝颐到好,不但没有发怒,甚至是纵容着他这般。   看着楚朝颐—言不发的进食,傅廿也不敢说话。   如若—口不吃,又像是他真的挑剔……愧疚感还是让傅廿拿起银叉。   食物的味道触碰味蕾,带来的不是喜悦,反倒是难以言说的诡异。   傅廿不动声色的咀嚼,嚼完之后,又塞了下—口。   楚朝颐吃饭时样子虽是端庄,但很快,冒尖儿的—盘食物已经见底。   傅廿见楚朝颐起身,还没开口。   “还有事务没处理完,你慢慢吃。”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陛下”这两个字,楚朝颐的背影就已经淡了。   傅廿没咽下方才装样咀嚼的食物,低头对着满桌的饭菜沉思。   他习惯楚朝颐把他当狗—样使唤的日子,心安理得的使用着身边—切可以使用的臣子,睥睨—切自私无情。   现在,能看得出楚朝颐在他面前,有意克制住暴戾的性情。   今夜,傅廿难得—早就在寝宫等待着。   床褥已经薰热了好几轮,香炉里的焚香早就积攒了厚厚的香灰。   已过三更,傅廿还没看到楚朝颐的身影,便放下手中修理暗器的活儿,朝门口走去。   雪夜守夜的难免犯懒,傅廿在不远处的地炉入口看见了打盹的公公。   “正,正想事情呢。您什么事儿?”感觉到有人来了,地上的小太监赶忙爬了起来。   “请问——”   “完了完了完了。”   傅廿还没说完,只见面前的小太监突然跪下,连连磕头。   傅廿有点懵。   “实在对不住的,傅大人,实在对不住,陛下早传了说政务繁忙,不回来休息了…小的,小的忘记通传您了!没想到直到三更您还醒着……”   傅廿:“无妨。”   他没等小太监继续道歉,便关了寝宫的大门,朝着和同僚同起居的院落里自己的房间走去。   即便三更才睡,傅廿依旧在天色大亮之前醒来。   校场上的积雪已经过膝,晨训肯定是没的训了,傅廿老老实实和其他人—样,铲着地上的积雪。   大雪初霁,天色依旧阴沉,似乎不近人情的雪暴随时会卷土重来。   傅廿铲完雪,看了—眼阴沉的天空。   这个时辰,正是楚朝颐会见朝臣忙碌的时候。   傅廿想了想,最终还是走进厨房。   中午的时候,他打算去看看楚朝颐,不然于心不安。   不是他自作多情,他总觉得,要不是昨天非得提起傅桢这个晦气的名字,楚朝颐再忙,也会抽/.出小两个时辰用来睡觉。   傅廿知道自己厨艺不精,多准备了几份食材。   既然糕点饭食做不好,那便做些简单的糖水,傅廿如是想到。   半个时辰后……   傅廿—边看着食谱,—边焦急的看向锅。   原本应当汤色清澈的桂花酒酿圆子,不知怎么的,颜色变得十分浑浊,正“咕嘟咕嘟”缓缓的冒着大泡,且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气味。   不管怎么把汤勺当匕首,试图捣碎那些大气泡,都无法挽救—点点变得焦黑的食材。   折腾许久,傅廿最终面对自己,找厨房的宫女讨要了两份糕点,忿忿不平的把它们装进了食盒。   到了西阁,傅廿没急着进去,确认了好—会儿,里面没有议事的大臣,想了想还是没走暗路,叩了门。   听到应允,傅廿才进去。   楚朝颐看到食盒的时候,提笔的手明显僵了—下。   虽不至于面露惊恐,但墨迹的确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来了—大朵墨花。   “御厨房做的糕点。”傅廿没注意到楚朝颐表情上微妙的变化,恰好说了—句,“属下……”   没说完,傅廿又—次卡壳,他念及楚朝颐—夜未眠,通宵达旦繁忙伤神。   可关怀的话,要说出口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楚朝颐听完,舒了口气,—边写着字,—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   香炉里的袅袅白烟散发着薄荷脑冲人的味道,傅廿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您……怎么—个人在这儿?方才在外面杵了半晌,还以为您在议事。”开口的话语和关怀完全不沾边,傅廿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这会儿除了朕谁会在这儿面对公务。再是忠臣,也是血肉做的人。到了午时总得吃些东西,小憩—会儿。”楚朝颐像是抱怨的小声嘀咕了—句,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您难道不是人吗?”   不是的……他想说的是,楚朝颐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休息,原本身体就抱恙,刚好—些就通宵达旦,很令人担忧。   “属下的意思是,您,您如果—夜未眠的话,休息—会儿也好。方才—时嘴快,您别动气……”   楚朝颐也不写字了。   静静看着阿廿慌乱无措的解释着,义手指时不时攥紧又放松,目光也不敢朝他这边看。   话语笨拙,情感感知上也总是慢拍子,但其实很会照顾人……   看着言语上呆头呆脑的阿廿,语无伦次的解释着,生怕引起误会,楚朝颐不知怎么的,又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样,生起了—点欺负的心思。   倒也不是真要欺负。   就是想看看只会挥刀斩将的呆子是什么反应。   “挺生气的。”沉默良久,楚朝颐板着脸,低沉道。   他这幅样子,只要坐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就足够震慑群臣,更别说有意吓人。   “香炉里的薄荷快焚完了,再添些。”   傅廿站直绷紧,脑子里飞速想着该说什么。   完了。   “是属下失礼…这薄荷随能提神,但刺激性寒,多燃对身体不好。”   “再对身体不好,也是能提神的。”说完,楚朝颐故意咳嗽了两声,“剩下五钱全加进香炉里。”   —次燃五钱……   难怪进门的时候,这股薄荷味熏得脑壳疼。   “不燃薄荷,难不成你帮朕提神?”   楚朝颐说完,见他的脸色凝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还在王府的时候,食髓知味后的某—段时间,他可没少以想“提神”的借口,在书房里诱导着呆子阿廿—起不问学业,愧对师训。   傅廿站在原地,攥紧拳头。   “燃薄荷。”楚朝颐为了掩饰尴尬,轻声加了—句。   欺负人的那点小心思没得逞,反倒把事情弄僵。   好不容易傅廿会主动来看他,得意忘形了。   这种事情……以往也是职责吧?   傅廿努力回想着最初收到的条训,有没有关于…这种事情也需要影卫来做的要求。   应该是本职之内的,不然楚朝颐不会提的。   “……属下身体不适,无法遵守职责。”傅廿垂头,歉意的说道,“但是薄荷真的对您不好。”   楚朝颐蹙眉。   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抬头,看了—眼—脸逆来顺受的男人,影卫的轻甲在他身上不显得笨重,反倒是把身躯上的每—处肌肉线条修饰的非常好。手脚的断肢配上这张棱角分明,像雕塑—样的漂亮五官,更是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楚朝颐不禁攥了—下手上的御笔,像是想要蹂/.躏,捏碎什么东西—样。 第73章   “属下明白。”傅廿见楚朝颐不说话,先一步行礼,退出了西阁。   茶水房中茶香袅袅,掺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也不突兀。   傅廿支开了在忙碌的宫女,看了看柜子上各色的茶罐。   关于能入口的,只要他来操作,从来就没有能让人觉得味道值得赞扬的。   傅廿选了两种楚朝颐说过,味道不太好的茶叶,又找来了些楚朝颐常入茶的参片和苦草,一口气导入砂壶中,慢慢熬煮。   对身体无害是肯定的,傅廿自幼读的医书不算少,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熬煮片刻,傅廿看着砂壶中混沌不明的液体,气味令人不禁闭住呼吸,这才倒出小小一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入口的味道辛辣苦涩,呛人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傅廿赶忙灌了好几口冷水,才压住这股怪味。   午间的困倦,一扫而空。   “刚倒过茶怎么又来了?”   未时末,楚朝颐还是没忍住,自己走向香炉,准备燃薄荷提神。只是走到香炉边,发现所有的薄荷香全不见了。   刚坐下,只见方才刚进来送茶的宫女又来了一次。   茶盏是凉的,几乎闻不见什么味道,楚朝颐狐疑的看了一眼手边刚端上来的茶盏。   “陛下,是凉茶,提神用的,一次抿一小口便是。”   楚朝颐这才端起茶盏,心不在焉的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霎时,寒凉的感觉袭满脊背,天灵盖都是麻的,别说困意,哪怕躺到棺材里尝到这个味道也恨不得坐起来骂两句再安息。   他赶忙用袖子掩住,避免弄脏桌案上的文书。   “这又是什么太医……咳咳咳,太医找来的药茶方子吗?”   宫女:“回陛下,不是太医院的方子,是连侍卫的准备的。”   楚朝颐瞬间放下茶盏,尽可能保持面部表情平和。   难怪说一次只能抿一小口。   灌了几口水,楚朝颐才把茶盏推了回去,“下次他要是再想进茶水室,你们拦着他,坚决不能让他迈进门槛。就说……说朕念及他有心,不忍心见他如此操劳。”   今日雪转小。   这几日,楚朝颐还是一如既往的宿在军枢西阁。   傅廿打听到楚朝颐不是彻夜不眠,只是为了节省来回时间多睡一会儿,这才没去打扰,安心回到自己的起居所。   雪还未融,校场上路滑,除了傅廿再无他人在这种恶劣天气下保持艰苦晨训。   打完刀谱,傅廿又加了小半个时辰的体能锻炼。   哪怕是雪天,傅廿还是保持着用冷水冲去汗水的习惯,一是提神,二是避免陷入宫内舒适奢华的环境,丧失警惕。   回到房间,傅廿拆开命信信筒,发现今日信筒内除了折梅,命纸上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辰时西宫门,会见韩教头与傅别,即日前往述州。】后面还有一些小字,提醒他一路上注意平安,听从指令云云。   傅廿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命信。   他之前表明过,他亲手手刃这个糟老头子,而不是在宫里等待傅桢的尸首,和处决结果。   楚朝颐的态度一直是不正面回答,但就是不允许他出宫,更不允许他长时间找那个师弟单独谈话。   傅廿原以为楚朝颐彻底不允许他插手,没想到……抓捕傅桢的行动中,居然愿意放他出宫。   收拾好必要的药品、暗器、隐藏行踪的物品,他便快步朝着命信上的汇合处跑去。   还有两刻才到辰时,傅廿就赶到了聚集地点。   “来的正好,”韩教头见他来了,又和身边的士兵交代了几句,拽来了在一边盘点物资的楚千七,“这个孩子,你熟悉吧?楚幺大人的徒弟,你们应该见过的。”   傅廿想起来了,之前在行宫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打晕的那个小影卫。   傅廿:……   楚千七:……   韩教头见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高兴,“千七,和连侍卫解说,我还有事情。”   “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傅廿想了想,还是先一步道歉。   “没看出来您不好意思,毕竟您打我之前就道过歉了。”   傅廿没反驳。   千七抬眼瞥了一眼,确定这次自己不会再挨打,这才拿过地图,示意傅廿过来。   “这几日从傅别口中探知,每月月中,傅桢肯定风雨无阻的会回遥月门旧址的石室,去喂食和猎杀补给用于炼药。”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喂食应该是指的喂傅十九喝下那些防止腐烂的汤药,猎杀……指的应该就是上次他看见的那些用于当药引的少年。   “三日前傅桢有在北疆现身,现在应当在往遥月门的方向回赶,我们要在他回到遥月门之前,偷出你那个十九师兄的躯体,让傅别躺进去”千七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韩教头的意思是,采用寒食节典故的那位君王的做法,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确定傅桢回到石室之后,直接放火烧山。这几日已经撤走了要燃烧范围内的居民,埋好了火线和草垛便于燃烧,燃烧范围不大,主要目的就是逼傅桢现身方便围剿。”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千七又说了一会儿,他才提出疑问,“这么几日,你们就确定傅别背叛傅桢,且能在熊熊烈火中平安逃脱吗?何必非要换傅别躺在石棺里?”   “拖延傅桢察觉的时间,方便外面放火,要是他一回去发现棺材里的傅十九不见了,你觉得他会乖乖待在山中等我们放火吗?而且……你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糟老头子每次回到石棺边上,都会先对石棺里你那个师兄做些什么……”千七说到这儿,稚嫩的神色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身体柔软度能像傅别说的那么折叠弯扭的,应该只有你们遥月门出来的可以做到,别的士兵影卫都试过了,哪怕用了止痛剂,膝盖最多折叠抵上肩膀,再过度就会脱臼甚至是骨折,一下就发现了,根本无法拖延时间。”   傅廿:……   那日听傅别提起,他只知道那个糟老头子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毫无生气的傅十九去附近的一处泉池洗药浴,把身体从里到外的彻底“清洁”,甚至包括内脏结构。但中间具体会说什么做什么,甚至怎么做,傅别并没有和他说起,只说了最后会好好哄着十九师兄一起入睡。但从表情上看,应该是能给人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   今日听千七叙述,傅廿才大概明白过来,傅别是怎么吓成那副样子的。   傅桢不喜欢身体上有缝合切口,所以会用竹管探入喉咙,把旧的防腐汤药“倒”出来,再灌以茶汤,用清新的茶香掩盖防腐汤药的味道,这还是这是上半身的清洁方式……下面的,傅廿能感觉到千七说不太下去,自觉的接过傅别的口供笔记,看的眯眼拧眉。   “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开口说出来。至于他忠心于谁不重要,这一路上他都是保持昏睡进入龟息状态,到了时辰会清醒。我的任务就是留在石室,等傅别醒后接应,他若是想活命必然能活。这也是你们遥月门弟子特有的本事,对点穴药剂的耐受性十分稳定,别的士兵即便有过毒训或是极限训练,也很难每次对同剂量的药物反应时间相同。”   “可那个糟老头子精的很,你们怎么能确定傅别能骗过一时耳目?”傅廿还是抱有疑虑。   “不确定是否能骗得过,但可以确定,傅桢很在乎他的徒弟。即便当场识破,多半也会相信傅别,把傅别弄醒听他解释当下的情况。再不济也不会丢下傅别这个大活人在石棺里,总之能拖延时间点火就行。”   傅廿没接话。   的确,那个糟老头子虽然人品不敢恭维,但对于自己养出来的徒弟,是完全当成自己的私人物品,每一个都执着到入魔。   即便让这些徒弟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而且是怎么养大的,怎么一步步折磨,杀死。   “大概就是这样,你那个师弟现在睡在那边的马车里,有人会照看他的情况。”   傅廿:“我的任务呢?负责什么?”   “别脱队单独行动,好好待着,时刻和我绑定行动,不需要你做什么,”楚千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虽然陛下的原话是让我看好你保护好你,必要的时候可以限制你的行动……”说到这儿,千七撇了撇嘴。   真遇见事儿,可能他只有被保护的份。别说去限制傅廿行动,上次被傅廿打晕的阴影还如影随形,千七是真的不想接这个烫手活儿。   “知道了。”傅廿点了点头,“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   哪怕楚朝颐不说,他也不会再独自乱跑,上一世蛊毒的味道加上不久前关禁被卸掉义肢,在地上蠕动的感觉,傅廿一个都没忘。   同一个地方已经栽倒两次了,傅廿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栽第三次。   不一会儿,大部队就全副武装,从西门出宫。   路上雪滑,走的并不快。   行路中,千七想了想,还是问了傅廿一句,“对了,前段时间听同僚相传,说大影卫的官符陛下已经给了出去,只是选定的谁迟迟未公开。问了师父师父说不是他,但也不肯多提起。前段时间见你开始穿着影卫的常服,从时间推算是和上一批新人一起入得影卫队,陛下也十分重视你的样子,你有听说过官符是给谁了吗?”   大影卫的官符……   傅廿当然知道,不过看样子,楚幺是没把他的身份说出去,连带的徒弟依旧唤他连侍卫,还只能从他的穿着上猜测选为影卫的时间。   “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知道了。好去拜访他,讨教他怎么躲过你之前那种动不动把人弄晕,还无法反抗的卑劣手段。”   傅廿:……   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声反问道,“连楚幺…楚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哪儿能知道?” 第74章   冬季的山风尤为凛冽,到了熟悉的山门,傅廿不禁握紧手上的缰绳。   失神片刻,他便快马追上大部队前方的楚千七。   这一路上傅廿学老实了,没再试图脱队单独行动。   刚过午时,大部队开始在平原扎营。   傅廿正帮衬着士兵分拣药草,正好看见韩教头向他走来,“听说你想跟着进遥月门的支队一起进石室?”   “对。”傅廿赶忙抬头,“遥月门地界道路蜿蜒,属下熟悉。即便傅别清醒的时候协助你们详细绘制了地图,但真实的路况和地图上的差别很大。请务必让属下一起行动。”   傅廿明白此次行动他来,纯属只是因为楚朝颐纵容他亲眼看见傅桢落难,和见到傅十九的愿望,并不需要他参与做什么。   但说实话,傅廿对楚千七他们的行动能力不是特别信任,尤其是拖出来傅十九的“尸体”这种大事,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你自己比地图还认路。”韩教头没有答应或是拒绝,瞥了一眼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过我不能答应,出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过,除了不允许你脱队,非必要也不能让你参与斗争……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你这身武学,陛下会觉得你需要被保护,但既然陛下说过,我只能照做。”   傅廿:……   看样子,楚朝颐应当是没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他没再去央求,继续分拣着药草。   午时末,他看见楚千七的支队背着傅别进了山,叹了口气。   小小的营地里只剩下他和几个随行的军医,还有韩教头和麾下几个将士看着地图,窃窃讨论着什么。   韩教头时不时还会从帐子里钻出来确认他在不在。   傅廿无奈的继续分拣草药。   如果他擅自离队,肯定会有士兵去寻他,不仅给大部队添麻烦,韩教头也肯定是逃不了被问责。   草药还没分完,傅廿抹了一把额前的汗。   突然,山涧传来信号烟的颜色,傅廿回头的同时,只见韩教头和其他将士也钻了出来。   “是楚千七他们迷路了!”   “不是派给他们的有地图和路标吗?”   “千七虽是影卫出身,但阅历有限……虽说也不能指望他和楚大人或是之前陛下身边的傅大人比较,但迷路这种低级错误也……”   傅廿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检查着草药。   听他们商议片刻,思考空隙,傅廿才敢插话,“韩大人,属下知道他们大概迷路的地点,遥月门的地界属下当真熟悉不过,让属下进山。”他没用请求的语气,像是单方面通知对方一样,“陛下只说若非必要,不准许属下参与,但现下没有多余的时辰让他们在路上耽搁。而且正如韩大人所说,属下这身武学……轮不到别人保护。”   说完,傅廿看着对方的神色动摇了。   “属下保证全身而退,陛下若问起,功劳是韩大人的,罪行是属下擅自离队单独行动。”傅廿说完,便开始自顾自往药囊里熟练的装着常用的药草,给水囊灌满了清水。   “那你,万事小心。”   听到这句话,傅廿头也不回的跑了。   遥月门第一道地界,傅廿察觉到了楚千七他们的踪迹。   第一道地界岔道很多,且各个都差不多,外人进来很容易迷路。   他快步跟上,果真,在山洞的死角内看见了楚千七他们一行人,身旁还有杀死的野兽,血液还是新鲜的。   傅廿:“你们怎么在这儿?”   “地图上标的是这儿——”   “这边,跟我走。”傅廿没听他解释,拽上地上昏睡的傅别,背在身后便朝着反方向跑出这个死胡同,“没时间在这儿耽搁,快走。”   “等等,你怎么会来?”   “韩教头应允的,你别多问,跟我走就对了。”   “可是——”   “我比地图认路。”傅廿冷静的回答道。   说完,他便没再多解释,轻车熟路的朝着上次来过的路线狂奔。   背着傅别,还没跑多久,傅廿就开始喘气。   沉。   除了傅别的重量,他总感觉还有别的重量坠在腰部以下,力量不大,但感觉却是不容忽视。   以往背着楚朝颐那么大个儿的男子,跑动也没有感觉到这么累过。   天色渐暗,傅廿不敢放慢脚步,只能大口换着气缓解着身上的不适。   “地图上画了是这边!”楚千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傅廿不耐烦的回吼道:“都被地图骗了一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傅别框你们的!”   “他为什么骗我们?”   傅廿:……   换了两口气,他还是吼道,“因为把他捡回去养大的是傅桢,不是你,也不是我,一时间毫不保留完全背叛是不可能的!再多话你来背!”   果然,吼完这句,楚千七就没再多嘴。   暮雾渐浓,终于,傅廿在白皑皑的薄夜中找到了遥月门的旧址。   屋顶上还有没融化的积雪,给这份荒芜稍微添了一份柔和。   傅廿在熟悉的院落里驻足片刻,喘了口气的功夫,便再次背起傅别,朝着书房后面的暗道跑去。   “千七,留人在外面点信号烟,我们进去两刻钟之后再点,待会儿我会从别的暗门带着傅十九出去,你留守的时候注意烟雾,待会儿我告诉你水遁的路线。”进门前,傅廿安排命令道。   见楚千七把剩下的禁军都分配好之后,傅廿才朝着地下跑去。   石室很黑,两侧的长明灯都是暗淡的,浑浊的空气有些沉闷。   想到上次那副骇人的场面……傅廿寻思着看不见也好,眼不见便不害怕。   好不容易到底,傅廿才放慢了脚步。   “连侍卫,这儿怎么上面还滴水?”楚千七手中点着微弱的火光,勉强能跟得上傅廿的脚步,只知道有水珠一样的液体打在发冠上,“还发臭……”   傅廿想说头顶上滴下来的液体很可能不是山涧的泉水,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委婉的提醒道,“嗯,山石中是会有水分。你没事别抬头乱看就行。”   楚千七原本还没想抬头,听他这么一说,小心翼翼的把火石举过头顶,抬头看。   ——只见一个倒吊着的半脱水的少年,双目空洞,嘴巴大张着,牙齿已经被腐蚀的黑黄相间,口中正不断的向下滴着不明液体。   “——!”   傅廿意识到身后的楚千七想出声,连忙回头捂住他的嘴。   “说了让你别乱看,耽误时间。”   “呜呜呜呜——”楚千七神色中尽是惊恐,也不敢叫出声,抗议了两声,才安静下来。   傅廿这才松开手,从千七手里夺过火石,寻找着存放傅十九石棺的具体位置。   “这边。”察觉到那个颜色透亮的玉石棺材,傅廿加快了步伐。   石棺内躺着的少年还是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眉目如星,面若皎月。手里抱着那柄长剑,和傅廿小时候用过的义肢,就这么静静沉睡着。   只是和上次相比,明显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傅廿小心翼翼的把昏睡中的傅别放进去,摆好事先准备的赝品长剑和义肢,再把石棺中的傅十九拖出来。   虽然感觉不到傅十九的呼吸,但身体却是柔软的,甚至手还能紧紧握着长剑的义肢,死都不撒手,几乎感觉不到死人的僵硬。   ……当时他死后,是不是也是这般状态躺在寝宫的?不会腐坏,身体甚至还是柔软的,很难让人产生已经死了的错觉……傅廿不由得想到。   把傅十九绑在背上后,傅廿才转头看向楚千七,“我走后会把暗道封死,并点燃外面铺了油的草垛。东南角有一处泉眼,甬道不算湍急,通往外界,火烧到这儿之后可以水遁出去,到时候傅别醒过来如若想活命,你们从那儿走方便些。至于傅桢如若想逃出去,外面的禁军自然会抓捕,你不用担心。”   “好。不过连侍卫……怎么感觉是你在拖着我执行任务?”千七一边按照图上摆着棺材里的傅别,一边说道。   傅廿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那保重。我现行一步。”   刚说完,还没走两步,傅廿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比进来的时候热了很多。   只是石棺附近寒冷,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千七,方才你是命令将士在外面点信号弹吗?怎么感觉……像是火线被提前点燃了?”   “对啊,我命令他们两刻钟后点燃信号……”楚千七还没说完,见对面的人一脸着急,忙收了声,用手试探了试外界的温度,“怎么了?温度没有变化啊?”   傅廿反应快,急忙命令道,“背上傅别。我们现在一起走,别管这火能不能逼出傅桢,要抓捕傅桢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傅廿没给千七反驳的机会,捡起地上的麻绳准备强行让他背上傅别。   楚千七一把甩开了傅廿的手,拒绝背上傅别现在就逃。   “你做什么?陛下是让我们抓到那个傅桢!你要走就算了,拽着我现在走——”   “听我的!”傅廿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不听话,急忙低吼道。   “这次任务是韩教头给我的,本来就不应当带你,为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任务没完成走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动不动出手打晕同僚——”   傅廿没等他说完,便扬起手,只是没打下去,想吓唬他一下。   他能理解上次打晕千七,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但是他比所有影卫都更了解遥月门的情况,现在必须得走。   以往他出行任务从来不需要队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杀人不回头。这次傅廿本着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才一路上未曾脱队。   现在傅廿真后悔为何不早些脱队独自行动。   僵持之间,石室内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分。   “……”   傅廿见劝不动,干脆不管楚千七的死活,又背了背身后的傅十九。   只是刚没迈出步子,倏地,石室里的所有长明灯都亮了起来,一下子,地上就多了好多道倒挂的人影。   傅廿加快脚步,只听见背后传来飞刃的风哨。   出招准且快,他连忙躲闪,避免背后的傅十九受伤。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对环境温度变化的察觉如此敏锐。只是有一点你没学好,从小为师就告诉你,不要和愚蠢之辈为友,更不要对愚蠢之辈的死有所怜惜,他们死有应得。”声音从暗处传来,慵懒至极,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虽然没看见人影,但是傅廿已经猜出是谁。   他赶忙回头,正好看见楚千七的右肩被一道长刃刺穿,血流迸发而出。   傅廿顾不得多,背着傅十九继续朝着暗门跑去。   还没跑到,身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别跑了。你说的那两条暗道已经封死,外面那些碍事的将士,啧,真是碍事,死前还不忘燃信号烟……”   傅廿没有理会背后的声音。   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推动锁环,果然,石门纹丝不动,已经被彻底封死。   脚步声步步逼近。   傅廿慌忙用手里的浮光匕的试图破锁,试了几下无果,赶忙朝着泉眼跑去。   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还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傅廿没回头,背着身后的傅十九,一个猛子扎进泉眼。   印象中涌动的泉水,现如今已经变成死水一潭。原来可以过人的甬道,已经被巨石堵死。   傅廿闭气,试图推那块巨石。   巨石纹丝不动。   傅廿不死心,直到即将气竭的时候,才拖着沉重的四肢向上游试图换气。   只是背后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再努力向上游,身体也在渐渐下沉。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拽了他一把。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傅十九醒了。   可出水面的那一刻,看见面前的男人,傅廿连呛水的咳嗽都咽了回去,他被拎着后领提起,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动物,手上还不服输的握着匕首。背上背着的傅十九已经歪到在地上,麻绳脱落。   “阿廿,为师就知道,你还会再回来。”傅桢淡淡的说道,看到傅廿手上的浮光匕,原本淡然的神色骤然收紧,声音多了几分不善,“看来,那头老狐狸让你回心转意了?” 第75章   傅廿没理会面前这个疯子,左腿向后撤步,随时准备挥刀。   “千七!带傅十九出去!”吼完,傅廿没给面前这个疯子去碰傅十九的时间,先一步发射袖中的暗箭,反手握紧手中的浮光匕,猛地朝着傅桢冲去。   傅桢完全没把这点小打小闹放在眼里,等到傅廿近身的时候,才不急不慢的闪躲。   他刺了个空,原地微微下蹲稳住平衡。   “义肢也是他给你的那副。”瞥见傅廿右臂露出的小臂,石料洁白光滑,打磨的十分仔细,脸上的不爽又多加了几分。   傅廿没说话。   又一次朝着傅桢的方向发起进攻。   这一次,傅廿把义肢调整成石刀状态,左手持刀。   看着傅桢终于认真起来躲闪他的出招,傅廿才释放出暗针。   过了两招,眼见着暗针穿过傅桢的袖子。   “——!”几乎是同时,傅廿感觉到右臂断肢下突然一轻。   原本绑在断肢上的暗器,和那块儿轻甲一起,应声落地。地上还有方才他发出去的淬毒暗针。   傅桢转了两下手中的短匕,收回鞘中,目光在傅廿全身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右臂的断肢上,无奈开口,“说了多少次,别试图用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他既然给你做了这幅义肢,做了新的暗器和刀刃……应该也教过你别的刀法招式吧?”   傅廿还没开口。   只听见傅桢无端笑了两声,面目狰狞,压低声音,自问自答的接道,“不会只教了你,不能穿着衣物且不能见血的刀法吧?”   “……”傅廿脸上露出一丝嫌恶。   他回头瞥了一眼,傅十九原来躺着的地方已经空了,楚千七也不见人影,应当是已经听从他的命令向外出逃。   看来他没白拖延时间。   “想在为师身上试试刀法——”   傅廿没给他吼完的机会,又一次挥刀,试图打断对方这等粗鄙之语,“你也配提楚——”   还没说完,断肢倏地一痛。   像是筋被拧断一样,炸裂性的疼痛只冲天灵盖,低头,却是一滴血都没见。   “别用这令人作呕的义肢和刀刃对着我,要不是怕你疼,第一面我就挥刀把你的右臂连同这幅义肢,直接砍下来。”   筋骨错位的疼痛,让傅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叫喊声卡在喉咙里。   石室的温度越来越热,尸体燃烧散发的异味充斥着鼻腔和肺部。   四周的油渠已经燃烧起熊熊烈焰,正在吞噬着周围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刚才傅廿试图逃遁的泉眼已经差不多烧干,暗门也彻底堵死。   “这间石室,还有很多暗道,即便是傅别经常出入此地,也不可能完全知晓。”傅桢看了一眼周围的火势,淡淡的说道,“外面的禁军是抓不到我的,可惜了,高估那头老狐狸的能力了。”   疼痛缓过来,傅廿又一次攥紧匕首,冷眼看着面前的傅桢。   “阿廿,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很快这儿就会彻底燃烧起来,你这张脸可是我花了好大工夫缝好的,烧坏了会很麻烦的。”   总算知道为什么和上一世长得不太一样了。   傅廿嘀咕完,瞥了一眼东南方向的火势,是所有角落里火势最小的。   暗门应该在那边。   他眼疾手快,趁着傅桢朝他跑来试图抱起来他之前,向侧边一闪,手中的小刃扔向东南角的顶端。   石室顶端为了防止漏水,和方便倒挂绳索,都有木质的横梁。看着着火的木料被小刃击中,落下点燃了地上的油渠,傅廿才分神回来对付傅桢。   “嗯——!”   不过两下,傅廿就被死死地按着肩膀,压在滚烫石地上。   “你竟然能看得出那边有暗门。”傅桢这次开口的态度明显没有那么云淡风轻。   “我可是你教出来的。你会把暗门布置在什么地方,我自然清楚。”傅廿直直的看着身上压着的傅桢。   对视片刻,傅廿用右臂的义肢,向上投掷了两个飞刃。   只见燃木落下来了两块儿。   漫天火光更加炽烈,跃动的火星萦绕在二人面前。   他没来得及伸手抓,突然就被傅桢压着往旁边滚了两步,一起躲过了落下的火焰。   傅桢双手控制着傅廿试图乱动的躯体,试图反拧着傅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你把出路烧毁,你也得死!”   傅廿自然不肯乖乖被控制,一边试图挣脱桎梏,不禁笑了一声。   他甚少如此大笑。   哪怕最开心的时候,也比现在笑的含蓄好些。   傅廿笑的喘不上气,话语间带着鼻音,“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要你死在我前面,就算有人给我垫背!”   吼完,傅廿动了一下肩膀,试图翻身起身。   虽然是徒劳。   火势渐渐逼近。   火焰“呲啦呲啦”的声音迫在眉睫,每次呼吸都是烫热无比的热浪。   “你——”傅桢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   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的火势,二话不说就准备拖着傅廿朝着暗道走去。   傅廿躺在地上,反手抓住傅桢的膝盖和脚腕,一步步朝着石室中间拖行。   论体重和力量,他掰不过这个师父,论武功刀法,他也没有胜算。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这双义肢能比肉躯耐烧些。   一起葬身火海,肯定会比傅桢死的晚。   “从小,你捡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确特别感激,那是我在街头流落了那么久,第一次有人的给我热的食物,给我暖的衣服,不嫌弃我天生残疾,肯蹲下来抱我。”前路已经被熊熊火焰堵死,以前存放傅十九的石棺处,还有一丝凉意,傅廿便拖着沉重的傅桢往石棺的方向一步步爬行。   地上很烫,轻甲是金属的,导热,一路上,傅廿已经尽可能脱掉了这身碍事的轻甲。此时身上的衣料已经磨烂,皮肉也不知道是岩石烫的疼痛,还是擦伤的疼痛。   “傅廿!你非要死在这儿才甘心吗?”傅桢见傅廿当真是一心要留在这儿,更加用力的把傅廿往反方向拽。   傅廿知道傅桢不可能主动松手。   傅桢对他每个徒弟都有超乎寻常的偏执。   “当时我就想,能遇上这种善人,别说让我替他去偷去抢去杀人,更下贱的事情我愿意做。所以那么多年,我才会是你所有徒弟中最努力,最忠心的那个。”   浓烟越来越浓,呼吸一口气,都要咳嗽半天。   他终于拖着傅桢来到了石棺边上。   两个人的衣摆都不同程度的烧破,只有石棺上还能缓解一丝火焰的炽烈。   “你让我听从先皇的指令,埋伏在楚朝颐身边,伺机刺杀他……我只有那一次失手了,回来后,我自知无颜面对你,愿以自刎谢罪,可是你却要求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吸入的浓烟太多,傅廿连大声讲话都做不到。   还没咳嗽完,傅廿突然感觉到头发被猛地抓起,发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甚至换不上来气喊疼。   “从一开始捡你回来,我就没把你和其他徒弟一视同仁,你这般入戏忠心,只是更——”   傅廿没等傅桢说完,反手朝着傅桢的心口刺了一刀。   “啊——”傅桢的眼中竟是不可思议。   随即,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深邃的双眸中还饱含着疑惑。   猩红的血液喷的哪儿都是,傅廿身上,和周围烧红的岩石,均难幸免。   两个人早就注定跑不出去了,趁着傅桢松懈警惕,傅廿才能够得手。   手刃傅桢的愿望圆满了。   滚滚浓烟之中,傅廿感觉到头晕的越来越厉害,他拔/.出浮光匕,擦干净让面的血迹,紧紧贴在心口。   火焰已经燃烧到手边。   痛觉已经不明显了,手刃的傅桢的满足感和濒死前走马灯足够让他无视一切生理的疼痛。   烫。   还有燃烧的血腥味。   混沌之中,傅廿感觉到面颊抵到一丝冰凉。背后拂过气若游丝的声音。   “真好,阿廿不乱动了……”   “真好……”   对,除了手刃师父,他还有其他事情没做完。   连心蛊……替他种蛊之人!   还有楚朝颐,会很难过吧。伤心也不只是因为听话的狗死了……   见到傅桢的时候,仇恨蒙蔽了理智,那一刀刺入傅桢心口前,他早就把报恩的事情搁置一旁。   “对不起啊……”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傅廿低声对着这个不知名的恩人还有楚朝颐,小声说道。   入耳的声音熙熙攘攘。   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也是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   疼。   除了背后烧伤的疼痛,腹部也隐隐作痛。   不是烧伤,但就是能让疼的神志不清。   “冬季有雪,怎么烧起来这么大的火……”   “谁知道?要不是上山采药,他早就死了……”   “你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震撼。”   傅廿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都很陌生。   而且说话的语气很像是聊家常八卦的邻里百姓。   他应该还活着,阎罗殿的鬼神都挺正经的,说话不可能是这个八卦的调调,傅廿心想。   “有多震撼?”   “当时在一口石棺里发现的他们两个,这个男的身上趴着的人已经彻底烧焦了,别说是男是女是人是鬼,连人形都快看不出了。唯一能确认身份的只有一柄长剑,岌岌可危的挂在焦黑的躯体上。这个活着的男的是被那个焦人死死护在身下,加上石棺的掩护,才几乎毫发无损……发现他们的时候感觉到这男的还有呼吸,我和我老弟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把这个男的从那个烧焦的人怀里弄出来,最后啊,还是我老弟掰断了人家一只焦黑的手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4 23:46:06~2021-03-25 23:2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10瓶;秋秋真可爱(●°u°●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哪怕掰断一只手骨,都废了老大劲儿呢,真是执着,死都不撒手。打听到姓名以后怎么也得给他烧柱香……”   “多晦气,快别说了……”   “他们得是亲兄弟吧,不然怎么能护的这么死?”   “别说亲兄弟,多年夫妻也不一定能义无反顾到这种程度,谁知道呢……”   “别吵吵了,搭把手把搬上车,送到城里的医馆!再慢点人要没了!”   半醒之中,嘈杂之音不断入耳。   傅廿艰难的思考着这些声音带给他的信息。   他不记得他有亲兄弟,只记得当时是拽着傅桢一起,在烈火之中同归于尽的。   那个被烧到焦黑的人,不会说的是傅桢吧?   意识实在混沌的厉害,思考了一会儿,傅廿没抵过倦意,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腊月至中,京中各家各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孩童也聚集在门口,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起搅着浆糊。   楚朝颐放下轿内的帘子,没再去看充斥着烟火气息的街景,双目无神的垂着。   “朕见他在宫中郁郁寡欢,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才放他出去的。朕以为有韩教头为首,又有楚千七傍身,不可能给他单独行动的机会……”   楚朝颐的声音十分木讷,戛然而止。   “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医馆的大夫也说没事,太医也说不危及生命,只是路上需要小心照顾,怕您看着伤心,才没让您触景生情。”泽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说完,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楚千七已经带领部分禁军回宫,傅十九和傅别,还有那个烧焦到无法分辨身份的人,都一并带来回去。滇南那边来的大夫已经想办法让傅十九体内的蛊虫复苏,应该很快就会醒。”   楚朝颐垂头,“还不缺认那个烧焦的是不是那个老东西,朕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至于那两个活人,等阿廿好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南方的雪灾呢?上封书信说有好转,已经安抚好了民众情绪,结果次日就收到联名上书说,趁着雪灾连官粮都扣着不发……”还没说完,楚朝颐转头咳嗽了两声。   “前日您刚安排窦大人南下,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信的。”   楚朝颐:“也是。”   泽王:“还有,这次傅十九醒来,可否请求他帮您解除体内的蛊毒……”   楚朝颐没接话。   不可能有解决之计的。   替傅廿承命的事情,他以前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傅廿死后,才被迫让小皇叔、李公公知道真相。   但也仅仅是知道他替傅廿承命,搞了些奇门遁甲之术,还有点儿邪性。并不知道这种蛊一旦种下,带着毒性的蛊虫便会慢慢侵蚀宿主的五脏肺腑,渐渐替代内脏的工作运行。一旦试图把蛊虫剜出,便等同于挖掉一个人的心脏让他继续存活。   “傅大人应该还不知道,是您替他承命的吧?”   “陛下,您在听吗?”   “陛下……”   楚朝颐在听。   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傅廿第一次毒发,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那天。   即便傅廿不说,楚朝颐也大概能想到下此狠手的人是谁。   那年也是这么一个阴天。   无雪无雨,偏也不晴,笼罩在承元殿上的云雾一片灰蒙。   楚朝颐永远都记得,那天太医往来,一个个都在摇头,一言不发,开不出方子的样子。   夜半时,突然有个江湖术士,说携带神药求见。   见到身穿月白色长袍,身负武功,带着面具的年轻人时,楚朝颐心里就有所起疑。   很多年前,他和阿廿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阿廿就说起过他有个关系甚密的师兄,性情不羁,偏偏喜欢书生样式的打扮,外貌又和性情极为不符,十分具有迷惑性。哪怕杀人,都收拾的人模狗样的,甚至杀完还要念一段超度的经文。   甚至当时,他的阿廿被昔年的师兄捅了一剑,一度濒死,阿廿也不多做追究……楚朝颐不是呆子,能体会的到他们师兄弟中,不便言说的情谊。只是那个时候傅廿爱他,无条件服从着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所有情绪,他根本不会在意傅廿有多少个好师兄、好师弟。   因为傅廿只忠于他,他有恃无恐。   那时夜色凝重,楚朝颐拖着疲惫的身躯,听这位身着月白袍子的术士说完所谓的“解药”之法,疑问道,“您说,只要有人愿意替他种下这…什么什么命蛊,阿廿就会平安无事对吗?”   “对,但是此蛊万般凶险,种下承命连心蛊之人一定要身体康健,方能承受蛊虫和剧毒的侵袭,且没有反悔退路。毒发时剧痛高热可致人昏厥,如若无法忍受选择自刎,那母蛊也必死无疑,也就是他…您口中的阿廿,也会死……但对于他而言,有人替他承蛊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一劳永逸,只要他往后余生养尊处优,无忧无虑,那么痛苦的就只有替他承命的人。”身着月白长袍的青年如此说道。   “好。来吧。”听完,楚朝颐甚至没有花多余的时间思考,即刻答应道,“都需要做什么?”   “这么快陛下就已经找到合适的种蛊之人了?”   “朕就在这儿,还有更合适的人吗?”楚朝颐能猜的到面具后面的身份,没去点破,平淡的反问道。   “陛下,您怕是方才没认真听草民说的话。您若种下此蛊,往后所有痛苦都是您来承受,毒发时会心口剧痛,高热不退,甚至会有万蚁噬——”   “朕听清楚了,朕与阿廿年少相识,这么多年来,阿廿是功臣,也是朕的爱人。朕和他之间如何相互羁绊,不必说与外人听。种蛊就行。”楚朝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其中的坚定却一点也不容置疑,也听不出一丝恐惧。   “那便请吧。”   经过数个时辰的血饲,蛊虫已经从最初指甲盖的大小,渐渐有手指大小。   看着蛊虫钻入傅廿体内,一直昏睡不醒的傅廿稍微动了动手指,面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楚朝颐躺在榻上,任由那条蛊虫一点点蚕食、撕咬开他心口处的皮肤,蹙眉闭目。   被虫子蚕食的感觉十分难熬,楚朝颐知道有人看着,尽可能保持一动不动。   很快,结实的蜜色胸肌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血迹染湿了半敞开的里衣和中层的黑色绣龙常服,额前也汗涔涔的,湿透的发丝不经意粘在被咬到充血,光泽的的唇上。   楚朝颐忍着钻心的痒,又拽开了一点心口前的衣服。   殷红的血反倒是成了美景的点缀。   “您不怕……草民是骗您的?”   感觉到蛊虫渐渐钻进身体,楚朝颐不禁握紧拳头,正好听见头顶,传来月白色长袍青年的揶揄。   “怕。但比起死亡,朕更怕阿廿离开。”楚朝颐坦白道。   “草民进来之前并未卸剑,您不怕吗?”   楚朝颐没回答。   如若没猜错对方的身份……是个杀手,的确可能弑君,但前提是弑君并不会影响傅廿的生命。   现在,即便手上能握剑,再看他不顺眼,楚朝颐也有十成的把握,对方不可能会伤害他。   蛊虫完全入体,楚朝颐还能感觉得到它的蠕动。他从榻上坐起来,若无其事的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服,深吸了一口气。   体内有蛊虫共生的感觉很难忽略,即便是未毒发之时,也会时不时有种细痒。   折腾了一日有余,楚朝颐才传李公公送了一次止痛的汤药。   “都说皇城中的天子是九龙之子,和外面的凡身肉躯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以往肯以身种蛊的壮士,皆一去兮不复返,只有您是特例。”   楚朝颐一边小口喝着苦涩的汤药,一边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好不容易成功一例,你为医者,该高兴才是,怎还如此后悔?放心,赏金少不了你的,往后你便是宫中的贵客,可随意出入宫闱。”   “倒也不至于后悔……不过您的命脉掌握在草民手中,也希望您往后能对这位昏睡不醒之人,谨言慎行。”   这声挑衅一般的威胁,楚朝颐只当没听见。神色依旧平淡,顺口转移了话题,又问道,“你即是江湖中人,可否听闻过述州以东,有一派歪门邪道,以暗杀为生,门主姓傅?”   听到这个问题,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神色稍有迟疑,“自然听闻过,遥月门的弟子杀人凶残,甚少失手,先皇鼎盛时期与皇家交好,从您登基起隐匿于江湖,傅氏之姓九州皆知。陛下要问什么?”   “也没什么,宫里闷得慌,想听听江湖轶事来解闷。听闻那个遥月门的门主傅氏,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捡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收为徒弟。从小传授武功,直到可以独当一面杀人不眨眼,会放出去历练到成年,以试探其忠心。这些‘忠心’的徒弟长大后,有的会认他为义兄,甚至还有认其为父的,但各个都离不开他,无论身心上,都是被牢牢的控制着。可最后,无论昔日怎么‘师徒情深’的徒弟,都会以各种奇怪的方式,死在傅氏身边,或是彻底沦为供他玩乐的残——”   “陛下,草民不太理解,您说的这些都是从哪儿看来蜚语流言?傅氏为人和善,对捡来的孩子全都视如己出,其弟子拥护他也只是单纯报答养育之恩,并无您说的那般肮脏龌龊。”   楚朝颐没急着说话,只是狐疑的瞥了一眼青年的神色。   透过严实的面具,青年不羁的表情中难得掺杂了一丝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5 23:27:37~2021-03-26 23: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秋秋真可爱(●°u°●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阿廿,阿廿……”   “从一开始,你服从于我,为我刀刃,就注定万劫不复。如今同死,往后我们来日方长……”   “阿廿,为师等你……”   梦中,魔音灌耳,傅廿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   身上的剧痛还没消退,手脚像是灌铅一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傅廿闻见周围药草的苦涩的清香,炉子上还在煮着什么,散发着“咕嘟咕嘟”的声音。   视线能对焦,看见熟悉精美的浮雕画顶,和周围层层叠嶂的纱幔。   这是……寝宫?   还好,没有一睁眼看见那个糟老头子。   傅廿的印象停留在最后,在滔天烈火之中昏迷的时刻。   他既然能平安躺在寝宫,想必傅桢那个精明的千年老妖也还逍遥在外。   还是很困,傅廿确认自己还活着,决定再睡一会儿。   只是这次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触感柔软的东西在试图撬开他的双唇。   傅廿顺从的张开。   “呜……”   苦涩的味道稍掠过舌根,很快就划入咽喉,几乎感觉不到太多不适。   傅廿乖乖的吞咽着药液,但苦涩灼烧的感觉堆积在食道,他还是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呜呜……”   他感觉到后脑勺被轻轻抬了一下,一只温柔的手掌替他顺着心口,替他缓解着不适。   傅廿舒服的发出一声咕哝声,无意识歪了歪脑袋,蹭了蹭枕边残留的气息,又转身过去,继续陷入沉睡。   过了不知道多久,再次睁眼,拂晓时分的天光零零散散的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忍着剧痛,傅廿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脖子。   “大人,您醒了。”   刚一动,傅廿便听见帐外,传来低声的呼唤。   他伸手,拨开层层帷幔,“高公公……”大抵是先前吸入太多浓烟,傅廿的声音还是哑的厉害。   说完,傅廿看见榻边不远处,摆着一张矮脚书桌,上面的铺满了笔墨文书。   桌子后面,还有一团黑色的圆球。   仔细看,那小小的“黑球”像是一个人形,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紧缩着,脑袋死死地埋在是膝盖和胸膛之间。   “大人,稍微安静些,陛下他一直在——”   高公公还没说完,只见“黑球”倏地展开,露出和球体积十分不相符的修长四肢,在桌前做端正,警惕的看了一眼龙床的方向。   楚朝颐……   傅廿第一反应是,那么大个儿的楚朝颐,怎么能缩成那么小一团?   能缩成这么小一团,怕是长大以后,也能躲的进去恒昌宫的那间禁闭室吧。   “奴才告退。”高公公见此,识趣的退了出去。   须臾间,楚朝颐已经从刚才那个蜷缩小小的黑色团子,重新站的挺拔苍劲。如若不是衣袖上细微的褶皱,完全看不出方才能缩成那么小一团。   “……”傅廿看着床边站着的楚朝颐,垂头。   糟糕,该说什么好,傅廿迅速的思考着。   沉默间,他看见楚朝颐坐在了床沿,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   “是属下的责任,当时情况紧急,和楚千七走散。”傅廿刚想坐起来行礼道歉,只是一动,背后烧伤的皮肤就痛得厉害,他只好又躺了回去,“还有……”   “还有什么?”楚朝颐的语气平缓。   傅廿看了一眼楚朝颐脸上的倦色。   见傅廿没说话,楚朝颐先一步接话,“知道了。傅别在太医院躺着,人没什么大事。傅十九也还活着,只是恢复意识还需要几天。至于那个男人……禁军和山中村民都没找到他,只找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仵作还没验出结果。但估计真人早已逃之夭夭,他那么精明,不会困死在那种地方的。”   烧焦……   傅廿回想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救出他的村民说的那些话。   不会是真的,傅桢在熊熊烈火中,致死也护着他……   “放心。你的好师兄好师弟都好好的,至于傅桢,如若没死,日后肯定会卷土重来,还有再复仇之日。你还想问什么?”   “不是,属下不是想问您这些。”傅廿迟疑,又抬头看了一眼楚朝颐的脸。   应当是俊美无双的容颜,如今被疲倦折磨的和骷髅有几分相似,眸中的光也混沌不堪。   “属下想说的是……抱歉,让您担心了。”说完,傅廿迅速别开目光,“抱歉。这段时间让您提心吊胆的,真的抱歉。”   在火焰中濒死的时候。   他第一反应不是大仇已报的欣慰感,而是这个和他纠葛颇深的男人,知道他死了,会不会特别伤心。   上一世,傅廿说出这种话,得到的回答从来都是,“棋子很有棋子的自知之明,以后别再犯”这种冷冷淡淡,阴阳怪气的夸奖。   这次说完,傅廿没指望得到什么好听的回应,所以自觉别过脸。   无尽沉默。   突然,傅廿感觉到炽热,濡湿的触感打在了锁骨和颈侧。   傅廿回头,呼吸滞了一下。   一直以来面若冰霜的楚朝颐,眼眶里忽然多了许多殷红的血丝,泪水不断在眼睑打着转。即便试图端着以往的威严形象,唇角的抽搐早就出卖了内心的情绪。   楚朝颐……哭了?   傅廿看到这幅场景,整个人像是懵了一样,一动都不会动。   这个薄情的人,除了风沙迷眼,从不曾未什么事情流过泪。   “您……”看着对方愈发殷红的眼眶,傅廿有点局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书上也没写过,天子哭了,作为影卫该怎么办。在旁边看着天子哭完?还是去拿帕子擦泪?还是默默离开让天子一个人哭?怎么办啊?   心急如焚。   “您哭什么?……别哭啊。”   刚问完,肩头突然抵过来了一处重量,背后未被烧伤的地方被死死地抱着,连一点呼吸空隙都不给他。   这次傅廿没躲,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揽上了楚朝颐的后背。   这是他第一次,未经准许,大胆的回抱这幅宽阔的后背。   濒死前,傅廿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这个和他纠葛了整个年少青春的男人,根本不是说,这一世想放下不相干就能成为陌路人的。   感受到趴在他肩头上的脑袋轻微的耸动着,衣服濡湿的范围越来越大。   可就是一声哭声都听不见。   傅廿能感觉得到,楚朝颐有意压着声音。从熟练度来看,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压声而泣。   傅廿毫无章法的抚摸着楚朝颐背脊上的肌肉,试图安慰。   不知道相拥了多久,傅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朝,朝颐?别,别哭了好不好?”   说完,傅廿见对方并没有反驳他直呼名讳的行为,又继续道,“朝颐,别哭了好不好?”   可除了让对方别哭,傅廿也说不上来什么。   楚朝颐小时候生长的环境傅廿大约知道。   除了像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哭泣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没人教过楚朝颐该怎么表达情绪,更没人教过楚朝颐怎么表达痛苦和难过。   可偏偏哭泣这种行为在大众眼中,是最幼稚最无能的行为。   “……”傅廿没再说话,扣在楚朝颐身后的手臂越来越紧。   “阿廿……”抵在肩头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带着点泣音。   上一世楚朝颐过于有恃无恐,傅廿从来没感觉到过自己是如此被需要着。   这次…即便看着楚朝颐因为他而哭,有些手足无措。   但心中,傅廿还是燃起了一丝畸形的快意。   他不再是单方面付出,得不到回应的。   想到这儿,傅廿的五指愈发攥紧,甚至忽略自己生理上的痛苦,去更紧密的拥抱面前的男人。   肩头的耸动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感觉到楚朝颐平静了一点。   无言中,他感觉到楚朝颐牵过他的手,慢慢的朝着心口的地方引导去。   傅廿没想到,楚朝颐会直接引导着他的手钻过衣服的屏障,直接触碰到胸膛的肌肉。   “您……”触碰到胸肌的时候,傅廿还是条件反射性的缩了一下手。   却被按了回来,手心强行贴在胸前的皮肤。   久违的触感,适应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小心翼翼的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胸肌上熟悉的触感。   稍微摸了两下,傅廿便察觉到,好像,靠近心脏的位置,比他肉眼的记忆中多了一道小小的疤痕。   疤痕不大,只是小小一块儿,像是被烫了,或是虫子咬过的痕迹。   上一世,逐渐同床异梦,除了沐浴时有机会隔着毛巾触碰到楚朝颐身体上的每一寸,其余时间即便是共同在龙床上,大多时候,也只有傅廿一个人衣冠不整。   连亲吻都没有,更别提如此亲密的触碰,有的只是发泄与被发泄一般的关系。   傅廿细细摸着那块儿伤疤,思考着这是楚朝颐什么时候伤到的。   正思考着,傅廿感觉到指腹下,心跳跳动的节奏和常人似乎不太一样,像是有一条小小的虫子一样,模仿着心跳的规律,不断蠕动着。   只有安静的时候,特别仔细的感受,才能感受到蠕虫的存在。   傅廿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   “陛下,您的心——”   “到早朝的时间了。”楚朝颐没等傅廿说完,突然毫无预兆的,先一步松开抱在傅廿背后的双手。   从肩颈窝中起来的时候,凌厉狭长的眼眸还带着一丝生理性的红晕。   “已经快要迟了,群臣都在等着。阿廿要好好休息,听太医的话。”   “陛下等等——”这回轮到傅廿着急了。   他的手臂还保持着环着楚朝颐的姿势,僵持在空中,眼见着楚朝颐大步流星的向外,怎么也挽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6 23:53:35~2021-03-27 23: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暖暖暖心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看着远去的背影,傅廿收回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心跳声十分有规律,和楚朝颐身上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不会吧……”傅廿一边摸着自己的心跳,一边蹙眉。   思考间,傅廿听见寝殿外有人叩门。   随即,徐太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手里拎着药盒,身边带着药童,脸上虽毫无表情,但能看得出,并不太想见到傅廿。   傅廿拖着沉重的身躯坐直了一点,干笑了一声,“徐太医,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徐太医干巴巴的回应道。   说完,开始娴熟的展开药盒,处理着傅廿身上烧伤的换药。   揭开纱布的时候,傅廿才发觉到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还严重。尤其是背后和腰侧,在锐利粗糙的岩石上擦的皮开肉绽加上烧伤,坏肉被剔除,大片大片殷红没有皮肤遮盖的嫩红色着实触目惊心。   “您千万别擅自换纱布,里层的纱布是浸过止痛药的,不然您怕是一刻钟都挨不过去。好在现在天冷,不容易感染……”   傅廿的听着徐太医絮絮叨叨的替他换药。   处理好之后,傅廿见徐太医面色迟疑,像是有所疑虑。   “您怎么了?”他不禁好奇。   徐太医没说话,示意傅廿伸出左手诊脉。   傅廿照做。   摸了一会儿脉象,徐太医的眉目蹙的更紧,对着身边的药童说道,“灵善,你先出去。”   看着药童出去,傅廿有种不祥的预感。   沉默良久,才听见太医开口,“傅大人,您的脉象,有问题。”   傅廿等他继续说下去。   “可以很肯定您为男子,但偏偏多了一条阴脉,且有孕脉之征。”徐太医一边摸着,小声倒吸了口凉气,“像是三月近四的样子……不过不应该啊。”   傅廿心里“咯噔”一声。   三月有余。   和他回宫的时间对上了,也和上次在京城见到的那位郎中的“胡言乱语”正好吻合。   “不应当不应当,不应当……”   见着徐太医的面色愈发凝固,傅廿赶忙插嘴,“徐太医,属下此次出行述州,又遇到那位善用蛊毒之人,说不定是……别的症状,才脉似孕征。”   编完,傅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您放心,此次属下并未中毒,不会像上次那般突然吐血毒发,还请太医未查清属下病症之前,别急忙告知陛下我脉象有异之事。陛下国事繁重,不想让他再为此忧心。”   “老夫知道。查清您的病症之前定不会擅报陛下。”   又和太医交谈寥寥几句,傅廿目送徐太医离开。   傅廿站起来,在原地怔怔的站着。   站了好一会儿,趁着寝殿四下无人,傅廿赶忙脱下衣服,伫立在铜镜之前。   没有衣物的遮掩,小腹的凸起的弧度从正面看来更加显眼,完全替代了肌肉的区域。   傅廿看着镜中的自己。   好像,比上次看镜子的时候,又稍微大了一点。   他怔怔的看着镜子,一时间说不上是慌乱,还是震惊,总之就是移不开目光。   他生剜蛊虫,鬼门关走了一遭那次,阎罗殿的人就和他说,这一世他回来,身体上会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不可能。   傅廿连忙自我否认道,飞快的穿好了衣服。   他每日的训练都不落下,甚至还能出行任务几近濒死。书中写的孕妇都是身娇体弱,稍微动一动就要歇上半日,哪儿会像他这般。   穿好衣服,傅廿见腿还能动,便以出去透透风的借口,溜出了承元殿。   “连大哥,你又怎么了?怎么又多了一身伤?”   见到忍冬后,傅廿还没开口,就收到了这句质问。   “和路边野猫打架,被挠的。”傅廿随口编道,“包的夸张了一些,实际上并不严重。上次托你出宫办的事……可做妥当了?”   “书买到了,昨日便打算去找你的。但是去了承元殿,同僚都说没见到你,你的房间也是空的。我寻思着你可能又在太医院躺着,也不敢去探望。”忍冬说着,有点难为情的从怀里摸出来了两本用布包裹着的书本,飞速的递了过去,“话说连大哥,你要去讨好的那位御前大人,真的喜欢这些吗?”   “嗯。”傅廿回答的笃定,瞥了一眼忍冬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没吭声,默默收好了书籍。   “有劳你了。”藏好这些“赃物”之后,傅廿才淡淡的说道。   “没事,能帮到连大哥是我的福气。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去继续当差了。”忍冬拘谨的笑了一下。   傅廿刚想应允,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等等。”   忍冬顿在原地。   傅廿先是道了一声“失礼”,接着,手突然凑近,钻进忍冬身上穿着的轻甲,将手心附上心脏的位置。   忍冬个子虽然小,但身上的肌肉却是一点也不含糊,摸了几下,傅廿才确认心脏的位置。   “您,您做什么?”忍冬吓得情不自禁的用了“您”,一时间气血全一股脑的朝着脸上涌,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忍冬想起来那些书中的内容。   怎么办……连大哥不会是被御前的某位大人同化了吧?找大夫有救吗?   傅廿屏住呼吸,摸着忍冬的心跳。   均匀有力,也丝毫感受不到有虫蠕的触感,和楚朝颐身上的完全不一样。   “没别的意思。摸一下你的心跳。”傅廿解释的匆忙。   “您,您……”忍冬惊慌都快哭出来了,但还是不敢动。   哪怕夏季和同僚一道洗澡,相互泼水查看肌肉伤疤,也不会做出长期摸着对方的心跳这种暧昧的举动。   “没有虫子……”再三确认后,傅廿才缩回了手,喃喃说道,陷入了沉思。   忍冬急忙整理好轻甲,更觉得奇怪。   什么虫子?   但看着傅廿认真失落的神色,不像是书中那般色眯眯的鼠辈,忍冬更加疑惑。他完全猜不透傅廿要做什么。   “虫子?”   “你的心跳里感受不到虫子的蠕动。很奇怪,明明有的人的心跳摸起来会有虫蠕感。”傅廿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没事了,你回去当差吧。近日天冷,承元殿的炭火暖和,待会儿让公公多给你送些。”   拿完禁书,傅廿回承元殿去了重刑司一趟。   狱司见是他,身上还缠着透血的纱布,便“好言”劝他回去。说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探视被关押起来的傅十九和那具烧黑的人。随后又告诉他有术士和滇南来的大夫在,如若傅十九醒来,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傅廿只好悻悻的回去。   回到寝宫,傅廿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卧着,尽量不碰到烧伤的伤口,摸出怀里的禁书。   他先翻开了那本医书。   医书上只记载了雌雄共体的男人孕育生命的实录,例子不多,书也不厚。大多写的都是些用药注意,和生产时与女子的差异,只有寥寥几张图示意了这些雌雄共体的男人大概的体内结构。   完全没写其孕育生命的契机,甚至其中还有个怀孕的和尚。   傅廿把这本离谱的医书放置在一边,翻开了另外一份风月话本。   刚过正午,窗外的阳光正好,傅廿懒散的翻阅着话本上的内容。   这些有孕在身的男子,几乎都是有断袖之癖,最不济也是被迫被同僚、同窗、师长、甚至亲生手足强行有一段缘分。少部分是吃了灵丹妙药,还有替妹妹、姐姐、妻子承孕的。   “怎么比医书还离谱……”傅廿小声吐槽了一句。   正翻阅着,傅廿听见寝宫的门响了。   他以为是公公或是宫女进来,仗着他们不识字,也没合书。   “这种症状,真的好像……”好不容易看到一篇没那么荒谬的,越往下看,傅廿越是眉目紧锁。   和他的状况简直一模一样。   身怀武功,即便负孕也不是特别影响打斗练剑,依旧不输常人。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突然,背后冷不丁传来熟悉沉稳的声音。   傅廿愣了一秒,赶忙做贼心虚的把手上的书本倒扣在身下,转身行礼,“没看什么。陛下,是——”   “不必多礼。”   傅廿这才窝了回去,义肢做着小动作,把书本努力藏了藏。   “您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回来看看你,”楚朝颐说着,坐在了床沿边,和傅廿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目光依旧落在傅廿身上。   里衣都是让宫女照着傅廿的身形裁剪的,比平日的衣服宽松舒适,但又能衬的肩宽腰细身材颀长。   可如今,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局促。   “衣服是不是该重新裁了?明明这些日子看着脸,你又比平时瘦了些,没想到还是养出来了两斤肉。”楚朝颐一边打量着,一边伸手试图去触碰傅廿的领口。   傅廿条件反射的侧身。   不料楚朝颐根本没想去抓他的衣服,只是恍惚晃了一下,趁着他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他护着的那本“书”。   傅廿意识到自己被楚朝颐的假动作骗了,慌忙伸手想夺回来。   “抢到了。”楚朝颐把手伸远,仗着傅廿够不着,得意的笑道,“让我看看阿廿看什么这么入迷,还不肯让旁人看?”   “……”傅廿没接话,也顾不得形象,直接爬到楚朝颐膝上,试图夺回来。   “抱歉,属下这就去烧毁。”   “又是从哪儿拿的禁书?”楚朝颐见着傅廿的反应,有些好笑。   他一面逗着傅廿,一面打开了书卷的扉页。   “有什么看不得的?看一眼又不会吃了你。”   看到第一幅画面的,楚朝颐脸上那副调/.戏的坏笑,瞬间凝固。   楚朝颐抱着好奇的心态,继续向后翻,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一样,整个人微微向后仰,像是一座活化石,随时可能裂开。   作者有话要说:   楚朝颐:我的阿廿怎么回事,怎么喜欢看这种东西……那太好了!jpg. 第79章   “别看!”傅廿见楚朝颐面色诡异,赶忙小声吼道。也顾不得半个身子趴在楚朝颐腿上,努力的伸夺回那本禁书。   楚朝颐手长,自然是不会给他抢回去,顺势把书挪远,继续翻阅着。   越往后翻,本就冷若冰霜的面色便愈发扭曲,一言不发的往下看着“陛下……”傅廿想解释什么。   沉默良久,楚朝颐的面容最终凝固在书中的某一页插图,说不清是嫌恶还是过于震撼。   傅廿顺着楚朝颐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顿时眉目拧成一团。   ——书页上是一副插画,主角明显是个男子,却是挺着足月的孕肚,姿势也……伤风败俗的过分,尤其画工精湛,寥寥笔墨就将画中人的表情细节表达的淋漓尽致。   楚朝颐震撼了一会儿,没再继续看下去,一言不发的合上从傅廿手中抢来的书本。   傅廿:“……”   沉默间,傅廿才发觉到方才为了抢书,不知不觉趴在楚朝颐膝上,半个身子也靠在这幅胸膛里。他赶忙爬起来,低头坐直。   脸上的温度烫的过分,傅廿完全不敢看楚朝颐目光。   完了。   “阿廿……平时喜欢看这些吗?”良久,楚朝颐才迟疑的问出了这句话。   傅廿:“……”   这话他不会接。楚朝颐再是离经叛道,到底还是在皇家礼仪规矩下长大的。其实别说是楚朝颐,即便是街边的三流混混,也不一定看过这么离谱的东西。   “不是,属下自然不会喜欢这些,”傅廿否认道,“属下只是无意从同僚手中得来,想着无聊时解闷来看,没料到里面的内容会如此不堪,见您突然回来,才下意识藏起来。”   说完,傅廿见楚朝颐没接话,又做贼心虚的补了一句,“太奇怪了,男子怎么可能会怀孕。”   “嗯。的确伤风败俗,”楚朝颐见傅廿说是从同僚手里拿的,并不喜欢,才大胆抒发道,“说伤风败俗都轻了,简直就是污秽。”   傅廿没接话。   原来楚朝颐认为男子有身孕,是污秽。   也是,连傅廿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到现在也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在身。   想到这儿,傅廿无意识的躬身,尽量不让楚朝颐发现他身上的异常。   他不想被当成污秽。   腊月至末,夜半,承元殿里传来了傅十九苏醒的消息。   “当真醒了?”傅廿在寝宫里打理着刀刃,楚朝颐在一旁翻阅着书卷,听公公来报,傅廿连忙放下了手上的刀刃。   “回大人,千真万确。不是前几日那般稍有呼吸,是真的能坐起来,和人交流。”来报信的公公回道。   傅廿听完就要站起来。   还没穿上外衣,就听见书桌后面传来幽幽的声音,“朕原本还纳闷,已过亥时,连国事都要推脱到明日,到底是什么圣旨能让你二半夜不睡觉也得爬起来,原来是以前的师兄醒了。”   听到这句话,傅廿穿外衣的动作顿了一下。   “属下只是有要事问他。师门情谊…早就没了,让陛下笑话了。”   还没琢磨出楚朝颐话中几层意思,只见楚朝颐搁下书本,让李公公取了锦衣貂裘,硬是让他换上。   傅廿不明所以。   这种华而不实的服饰,楚朝颐替他裁过许多,只是他一次也没穿过,楚朝颐也从不强迫。   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定要让他换上。   看着身上暗紫色的锻衣,袖子大的恨不得能藏人。上面的暗纹绣花都是吉祥的寓意,绣功特殊精湛,几乎摸不出绣线凸起的手感,腰间的流苏是纯金做的穗子,每走一步,金子便会发出细微的响声。配上貂裘外衣,更是贵气逼人,加上傅廿原本身形就修长,容貌出挑,这么一身下来,不像是陛下身边的影卫,到真的有几分皇后的气势。   傅廿又捋了捋手上繁琐的袖子,试图束起来,行动方便些。   “就这么去吧。看了你那好师兄就赶紧回来。”楚朝颐看了一眼傅廿这身打扮。   果然比灰扑扑的常服要合身的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便傅廿身材颀长,腰身看起来还是略显臃肿。   傅廿没接这酸里酸气的话,行礼告辞。   轿撵上,傅廿最终还是把袖子缠了起来。   上一世,他无论什么时间去见什么人,楚朝颐都丝毫不在意,甚至懒得过问,只是让他不要误正事。这次,他要去见师兄,仅仅是见一面……傅廿又看了看这身锦缎。   “楚朝颐也会有占有欲啊。”傅廿喃喃说道。   说完,傅廿沉寂的面容上微微流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楚朝颐终于体会到,上一世他的心情了。   上一世,傅廿看着楚朝颐和别的男男女女讨论着非政务上的事情,他也想过试图在这个有恃无恐的男人身上宣誓主权。   虽然很多时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随即傅廿便清醒的意识到,他不配。   到了重刑司,夜色浓到伸手不见五指。   在狱卒的带领下,傅廿被领到了院落角落的一处房间。   此地虽是重刑司,但一点也看不出牢狱的影子,房屋虽没有宫殿那般华丽,但内里环境也算得上干净舒适。   “大人,傅十九和傅别都在里面,傅十九刚受过审问,明日还要接着审,只能麻烦您少待一会儿。”   “知道了。”傅廿冷冷的回答完,把裘衣兵器都卸载了门外,大步走进了门。   阔别多年的十九师兄……   傅廿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穿心的那一剑。   还有师父说,他死后,师兄一直耿耿于怀,懊悔不已……   里间草药的气息很浓,绕过屏风,傅廿看见傅别正在桌边,呆滞的剪着烛灯,神志恢复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不太机灵。   榻上,少年还是穿着月白色的袍子。   可浅色的袍子比上次见,多沾了几分血迹和尘土,发冠也散乱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傅廿连忙走近,伏在榻边,将信将疑的小声道,“师,师兄。”   即便他早就和师门断绝关系,但见到傅十九,这声从小叫到大“师兄”还是脱口而出。   听到这声“师兄”,榻上的少年有了些反应,眼皮颤了颤,最终,虚弱的睁开眼睛。   清澈的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傅廿。   “师兄,十九师兄!”傅廿摸向对方的脉搏,在跳动。   活着,是真的活着!   “小廿……”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对不起,那一剑肯定很痛吧。”   傅廿没想到,重逢之时,师兄第一件事是给他道歉。   “不过幸好,师父说的是真的。说,只要我听他的话,照他说的做,你便能从鬼门关回来。到时候我们会团聚,像以前在遥月门一样,相互扶持着生活。”   傅廿呆滞的听着。   他早就察觉到,师兄的容貌还停留在年少,和真实的年龄有些不太相符。傅廿原本猜测是用药加上常年不见天日,才保持着这幅容貌,“那个糟老头……不,师父让你做什么了?”   “……”傅十九陷入了思考。   傅廿没有催促。   好像师兄的性子也有所变化,只保留下来了柔和的一部分,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戾气和狂傲,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从,替你处理完蛊毒,种下承命连心蛊,我回到师门负荆请罪……”说到这儿,傅十九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扶了一下脑袋,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等等,你方才说,是你替我种下的蛊?”傅廿抓住了这个重点,急忙问道。   “嗯。当初看你宁死也不肯回师门的样子……我才隐瞒身份入宫,替你种下蛊虫缓解你体内的毒。”   傅廿怔了一下。   难道他一直在找的恩人,竟是师兄……   这么多年,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   傅廿还没想好怎么表达自己这一世回来是来报恩的。   以及心疼承蛊的师兄受了多少苦,以后要如何报恩,该何去何从,只听见傅十九又一次开口。   “你何必如此惊讶?陛下应当告诉过你,你体内的蛊毒是子母蛊,你体内是母蛊,别人种下子蛊,替你承命。当时陛下义无反顾的替你承蛊,我便替他种下了。只是往后的事情,我需要一点时间回想。”傅十九看着他满脸错愕,愈发不解。   “陛,陛下替我承蛊?不是您种的吗?”   傅十九:“是我种的,我当时怕你死在外面,才偷学了师父的秘术,带着蛊虫进宫。本以为会找不到替你承命的人,结果那个老狐……结果陛下二话不说,接受替你承命。”   傅廿这才捋清。   原来,当年那位善解蛊毒的“世外高人”并不是别人,只是一直关切着他行踪的师兄。   捋清后,他突然发觉不对。   等等,师兄说,替他种下承命蛊的是楚朝颐?   承命连心蛊邪乎,承蛊之人是要替他分担绝大部分病痛,且没有反悔的余地。   毒发起来有多难受傅廿体会过,他一直以为,是不知情的倒霉蛋替他承的蛊。   傅廿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追问,大约是太过着急,声音都有些发抖。   “等等,师兄的意思,当年是楚朝颐在体内替我种下连心承命蛊,救了我一命,并且往后一直在替我承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8 23:54:05~2021-03-29 23:0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澄欣橙意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是。”   听到这声回答,傅廿伏在师兄衣袂上的手颤了一下,缓缓的收了回来,攥紧拳头。   他这一世为了找这个恩人,观察过泽王,偷过书库资料,甚至还一度和仇人联手,错把仇人当恩人……哪知,一直苦苦寻找的恩人,就在身边。   “你一直在找这个替你承蛊的人吗?”傅十九察觉到自己衣袂上的那只手移开,对方炽热迫切的目光也瞬间冷淡了不少。   “嗯。”傅廿没有掩饰。   “想起来了……”沉思半晌,傅十九才从记忆碎片之中,找出这段记忆。   当时他威胁过楚朝颐,蛊虫是他种的,相当于命脉在他手中。   照他当初的设计,傅廿死后,按理来说,替傅廿承命的人也会一并死去。但如若替傅廿承蛊的人走在前,傅廿还有的救。照着承命蛊的副作用,多半是替傅廿承命的倒霉蛋死在前面。   可如今看来,帝位皇权并没有变动。   “师兄想起来什么了?”傅廿急忙追问。   “没什么。”傅十九垂眸,余光看了一眼傅廿身上的锦衣绸缎,明显不是影卫这种身份会穿的服饰,除非天子对其万般宠信。想到这儿,柔和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几分,久久停留在傅廿这身刺眼的衣服上。   “对了,他们说,我半生半死的这段时间。师父经常冒充我的身份出入宫,是真的吗?”   “真的。”说起这个,傅廿不禁面露嫌恶。   要不是糟老头子冒充,他也不会被骗的团团转。   傅十九没说话,目光依旧暗暗看着傅廿。   小廿身上带着的,还是那把叫什么“浮光”的匕首,是那个姓楚的老狐狸送的。   “对了师兄——”   “明日他们还要继续问我一些事情,我想睡一会儿。”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傅廿先缩回目光。   傅十九:“很多事情回忆起来还需要时间,对不起啊小廿。”   “没关系。当时师兄刺我那一剑是为了维护师门,师兄没有做错。夜深了,师兄好好休息。”   说完,傅廿又叮嘱了两句,这才退出屋子,和狱司一起朝着重刑司外面走去。   看见傅廿离开,傅十九才摸出方才傅廿偷偷塞在他袖中的钱袋,里面有一些银两,和一小瓶伤药。   傅十九颠了颠手里的锦囊,神色不善,自言自语道,“傅十九啊,你也蠢到为他人做嫁衣,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地步了,真的是蠢透了。”   到了重刑司门口,傅廿才停住脚步。   “大人怎么不走了?”   “敢问明天审问傅十九的是哪位大人?”傅廿问道。   “具体是谁小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刑部那些大人们来亲自问话。不过您放心,他们基本不会使用刑具,只是问话而已。”   傅廿没再追问。   方才看着傅十九身上的血,不会使用刑具才鬼。   见着问不出来,傅廿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那麻烦您稍微照顾着些,不是让您为难,至少饮食和用药上稍微大方些。”   狱司原本面色犯难,可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后,难色立马转化为笑颜,“应该的应该的,能为大人效劳是小的的福分。”   傅廿没笑,这才大步离开了重刑司。   回去的路上,傅廿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怎么会是楚朝颐。   傅廿想不通。   上一世,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厢情愿的付出,楚朝颐连接受他的忠诚和情感都算是给他的赏赐。最后挽留他,不过是找不到比他更忠心,更合意的狗罢了。   重生回来,虽然傅廿对自己的定位稍有改观,但也仅仅是稍有改观。   ——最多从一厢情愿且忠诚卑微的狗,变成被饲主宠爱信任且还没腻乏的忠狗。远远没到能让楚朝颐自愿陪他共同赴死的地步。   眼看到了承元殿,傅廿在偏殿换下了这身繁琐的服饰,心情复杂的朝寝宫走去。   屋内的香炉燃的正旺,傅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只见楚朝颐还在桌前翻阅着书本,时不时还会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咳嗽几声,身上只穿了单衣。   地龙烧的虽然暖和,但只穿单衣还是有点扛不住。   傅廿默默拿了衣架上熨好的外衣,悄无声息的绕到楚朝颐背后。   披上外衣的瞬间,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怔了一下。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对这个举动十分惊讶。   “天冷。”傅廿淡淡的说道。   明明这种举动,上一世楚朝颐都是习以为常的享受,还会嫌弃他怎么这么晚才发觉天冷要添衣。   楚朝颐自顾自的揽了揽外衣,看着傅廿,不解的点了一下头,“谢了。”   傅廿想开口问楚朝颐,关于承蛊之事,是否属实。还没想好措辞,只见楚朝颐已经转过头,继续在纸上挥洒笔墨。   他没打扰楚朝颐读书,轻手轻脚的走到龙床边,用热汤婆暖了一会儿被子,才在床铺上铺好。   睡前这些准备,原本是由公公来做的,只是他做事比其他人都要轻,不会弄出一点声音,所以更多时候,楚朝颐喜欢唤他来打理。   暖好床铺,等了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今天怎么殷勤?”   替楚朝颐脱靴的时候,傅廿收到了充满疑惑的质问。   的确,往常,傅廿即便被迫留宿在寝宫,几乎也是先楚朝颐一步装睡,避免睡前过多交流耽误休息。   “有事想问问您。”喂完安神汤,傅廿擦了擦唇,才小声说道。   “嗯。”楚朝颐并不意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听师兄…不,听傅十九说——”   “替他说话就不必说了。”楚朝颐听到这个名字,先一步打断。自顾自的翻身背对傅廿,一言不发的裹上被子。   傅廿急忙继续:“他说是您替属下种下的承命蛊。”   说完,他看见楚朝颐裹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接话,依旧保持着背对傅廿的姿势。   傅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将信将疑的继续问道,“是真的吗?您替属下承命的事情。”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什么?没听清。”楚朝颐反问了一句。   “承命连心蛊。您之前所说的‘高人术士’,应当就是傅十九。而体内替属下种下子蛊承命的,是您。”傅廿以为楚朝颐真的没听清,稍微提高了音量。   “……”楚朝颐没回复。   “陛下?”傅廿见楚朝颐不回话,语气不禁着急了几分,“真的是您吗?不瞒您说,属下一直在找这个承蛊的恩人。这一世能回来,也是因为在阎罗殿前,承诺过会找到承蛊的恩人,以报承命之恩来赎清弑杀冤灵的罪孽。”   ……   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傅廿才听见一声叹息。   “嗯。”还有一声闷哼,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默默的肯定。   真的是楚朝颐……   傅廿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所有的话语全哽在喉咙里,争先恐后的想要脱口,但最终,却是一句也没挤出来。   承命多年,楚朝颐想必十分痛苦,经常要忍受病痛折磨。尤其是母蛊在身的他死亡时,再怎么及时挽救,也会对子蛊的宿主带来剧烈的影响。   之前见楚朝颐时不时会高烧昏迷,“旧疾复发”,应该也是替他承蛊的后遗症。   但从没听楚朝颐抱怨过,诉苦过。问了,永远只有一句“旧疾复发,并无大碍”。   急了半晌,傅廿才颤抖着声音问出了一句,“那——那您之前为何不说?”   毒发的痛苦傅廿体会过,哪怕他自幼习武,以暗杀为生的出身,都抵不住毒发的剧痛。   楚朝颐这么多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属下的意思是,您即便碍于警惕,不和旁人说,可为何不告诉属下?”   “当时问你,谁给你下的毒,你不是照样也不愿意告诉我吗?”楚朝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傅廿。   “那是因为……是属下前师门的恩怨纠纷,自己的事情应当自己解决,而不是让您替属下分担、复仇。这样会很耽误您的时间,会让您讨厌。”傅廿像是罚站一样,局促的站在床沿边,目光没敢去看楚朝颐,“如若告知您,您肯定会出手干涉……”   中毒之前,因为往事种种,他和楚朝颐之间早就生了嫌隙,只不过傅廿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顺,明面上两个人也从不争吵。   楚朝颐听完,依旧直视着傅廿的眼睛,“可信任是相互的,你不同我说此毒的来源,只说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也许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我能接收到的感觉是……你嫌我多管闲事令人厌烦,所以才不愿告知。”   “……”他完全没想到,楚朝颐会这样想。   傅廿回想了一下,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楚朝颐是有意无意抱怨过,为什么他只报喜不报忧,什么事情都不愿意麻烦人。   ……是啊,傅廿记得小时候,习武累了摔了,只要敢抱怨一句疼,回应他的就是一鞭子。只有咽回伤痛和沉默讨好师父,才能获得关爱。   他想伸手抱一抱楚朝颐,但手伸到一半,还是没胆量去触碰。   “可是承命蛊很疼,蛊毒发作的时候,您自己挨着……”沉默半晌,傅廿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还没说完,便卡壳在一半。   “你在的时候它没发作过,只是能感受到蛊虫的存在和活动。你走了之后,每次毒发,虽然疼痛,但疼的越是剧烈,越像是…仿佛你还在,还好好活在宫里,和我纠缠相互折磨……其实毒发的疼痛挺令人享受的,至少可以短暂的缓解相思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29 23:06:17~2021-03-30 23: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忧忧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傅廿垂头,有意回避投向他的灼灼目光。   怎么会这样?他默默自问道。   他还想和楚朝颐说什么,每一次启唇,均已失败告终。   在原地定定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傅廿沉默着冲向榻上坐着的楚朝颐,展开双臂,紧紧环抱在那副宽阔的后背上。   他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用言语表达情感。白玉色的义肢在后背勒出来一道深深地压痕,傅廿就这么紧紧抱着,死活不肯松手。   沉默间,傅廿感觉到他的腰后也附上来了一隅温度。   不偏不倚放在腰窝的位置。   被触碰的腰窝的瞬间,傅廿不禁轻颤,稍微松开了一些禁锢在楚朝颐背后的手。   “阿廿?”   楚朝颐的声音很轻,像是拂过耳边的清风,酥痒到心底。   “抱歉,是属下失礼,擅自抱了您。”傅廿说完,背后的手反倒是锁的更死,丝毫没有失礼的自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楚朝颐清醒的状态下,未经允许主动抱上去。   体温令人感到心安舒适,衣物上熏香的味道也好闻,还有领口下的皮肤……   “这些年,是属下玩忽职守,任性离开,让您受——”酝酿许久,傅廿才组织好语言,迟疑的开口,只是还没说完,腰窝上覆着的手,突然加重了一下力道。   后半句,傅廿不禁咬牙,但还是没控制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不用说道歉的话,以前的事情我们都有错,所以往后余生的所有时间,我们要相互赎罪,相互纠缠,至死方休……”   “……”傅廿刚想回答,唇边先一步附上来一隅温热的吐息。   药草的味道很浓。   温软灵巧的舌先是在唇边试探了一番,得到应允后,才狡猾的撬开齿缝,蛮不讲理的朝着口腔更深的空间实行侵略。   细细的照顾着每一处敏锐的神经,引领着他一起沉沦。   傅廿第一次被这般单纯的亲吻,而且技巧都是以讨好他居多。   以往,只有情迷意乱的时候,楚朝颐才会主动朝他索吻,但也只是浅尝辄止。   “楚……”换气的片刻,傅廿还没说出来话,绵密的长吻又一次凑了上来,比上一次更加霸道的侵占着他的呼吸。   舌头很灵活,加上时不时的轻吮,很快,眼前的视线就开始模糊。四肢也渐渐使不上力气,原本紧扣在楚朝颐背后的手臂,也转为无力的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缝隙无力的推搡。   无力的手还没推几下,突然被双双抓起,反剪在身后。   义肢纤细,一只手便能禁锢住他的上半肢。   傅廿动弹不得,却是怎么也躲不过面前激烈的长吻。   要窒息了……   双手被困,傅廿只能小幅度扭动着被压制的身躯,抗议自己需要呼吸。   只是楚朝颐丝毫不给予理会。   “松开……”面颊因为呼吸不顺而涨红,傅廿呜咽着,小声抗议道。   真的要窒息了……   被反制的手逐渐无力,傅廿没再挣扎。   即便楚朝颐真的要让他死,他也不该有怨言。   如此想着,傅廿逐渐感觉到呼吸堵塞,大脑缺氧带来的昏沉感觉扩散至全身。   突然。   毫无预兆的,脑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像一团白色的烟花,占据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身躯不自觉的绷直,整个人轻飘飘的。   “——!”傅廿咬牙,被迫接受着这种陌生却令人愉悦的感觉。   几乎是瞬间,呼吸的权利被归还回来,只是身至云端的感觉依旧在持续。   傅廿无意识的大口喘息着,无法思考,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这是什么……缓了好久,才有一点躺在榻上的重力感,渐渐恢复思考的能力。   视线渐渐恢复,傅廿还没问出口,只看见楚朝颐叼起他的衣领,像头猎食的野兽一样,朝着反方向猛地扯开。   紧接着,细碎的轻吻先是攀附上凸起的喉结,缓缓的舔舐着脆弱的皮肤,突然轻咬了一口。   傅廿咬牙。   他说不出话,只要试图发声,脱口而出的只是毫无意义的音节。   楚朝颐什么时候会这些了……   他无暇思考,只能尽可能平稳的接受这种陌生的感觉。   绵软的亲吻逐渐向下,感受到碎吻徘徊在右腿的断肢上时,傅廿才艰难的抬头。   断肢上虽然装的有义肢,但戛然而止的骨肉还是十分明显。   常年隐匿在衣物下皮肤洁白光滑,即便留有几道伤痕,也是图添美景。   傅廿震惊的看着楚朝颐虔诚的亲吻着他的断肢。   像是品尝上好的果实一样,每一口都极为细致。   以前,即便是共枕而眠,楚朝颐也不太喜欢看见他的义肢。   即便从未说过嫌弃的话,但傅廿明白,一般人,都会嫌他的断肢恶心怪异。时间长了,傅廿就会自觉的在楚朝颐面前藏好断肢,只用完整的手脚去触碰楚朝颐。   “别,别看。”傅廿下意识想把右腿的断肢往回缩,却是一把被抓了回来。   “为什么?”楚朝颐没给他躲的机会,目光依旧停留在残缺的断肢上。   越是不允许看的地方,越是要看。   白皙的皮肤经过亲吻的洗礼,微微泛着血色和浅浅的水光,咬痕处渗着血,昭示着野兽的罪行。   “很难看——”   “明明特别漂亮。”楚朝颐先一步打断道。说完,又一次俯身,双唇轻轻的贴上断肢处的皮肤,唇角微微勾起,抬眼看向傅廿。   身体残缺的地方被夸奖,全身的气血恨不得全涌上面颊。   这种无端的耻感,傅廿下意识把腿往回收。   可他越是躲,断肢处的亲吻就越是卖力。   甚至还故意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傅廿躲不过,索性不看,抓过被褥,侧过脑袋埋进被褥。   只是蒙过眼睛,身体的触感比目可视物的时候还要敏锐。   傅廿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赶忙试图把被子挪开。   只是还没这么做,温热的掌心突然附上了他的眼睛。   “既然不想看着,不如为夫帮你蒙上……”恶魔般的低语突然贴着耳边响起。   傅廿来不及反抗,眼睛上突然环上来一道无法挣脱的束缚,完全剥夺了他的视线。   手也被什么困禁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身上的衣服还堪堪挂着,傅廿急了,生怕楚朝颐冲动,看见他开始圆滑的小腹。   “属下,属下今日不适,无法让您——”   傅廿还没说完,又是不禁咬牙。   今日楚朝颐似乎有意让他噤声,虽不明说,但行动上,完全没给他说出有意义的话语的机会。   “没关系,阿廿不想,为夫不会强迫你。”   感官有空隙的时候,傅廿隐隐听见楚朝颐空灵的声音徐徐入耳,飘然的感觉太甚,听什么都是虚的。   “但是上次阿廿说,我这张嘴说话会让你生气,今日就自证清白一番……”   再往后的声音傅廿听不真切。   只有身上的每处神经是真实的。   楚朝颐不问缘由,当真是没强迫他做任何事。   但越是这样,傅廿越是惶恐。他虽看不见,但一直能感受到楚朝颐在做怎样卑微的事情。   以前,只有他会这般跪在楚朝颐面前……   “为什么不肯出声?”   “阿廿?”   “……是为夫哪儿不好吗?”   “……?”   咬牙隐忍之中,傅廿不断听见楚朝颐在喊他。   刚开始还是好好的询问,接着,质问的声音有些压迫。   再然后,逼问的声音越来越凶。   他一直保持着一声不吭,满心惶恐的接受着楚朝颐反常的亲昵和残暴的交织。   突然,眼上的禁锢被揭开。   眼眶也不知道是布料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红晕十分明显,眼睛里红血丝混着泪光,忽闪忽闪的。   “阿廿……”楚朝颐看着傅廿被欺负惨的样子,一时语塞。   上次,傅廿也是这般,除了偶尔骂他几句,坚决隐忍下去一切声音。   这次也是,很多时候,楚朝颐明显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咕哝,但就是一直忍着不肯出声。   越往后,楚朝颐还是克制不住着急,下手稍微重了一点,有意让傅廿开口。   没想到一掀开眼遮,眼泪都出来了,牙还是咬得死死地。   傅廿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以前,您不是一直让属下安静吗?”   说完,傅廿偏头,用被子掩住眼角的泪光。   “之前您就多次说过,不但不想看见这张脸,还不想听见声音。只要进入寝区,稍微发出声音您就会训斥,”傅廿继续道,“方才您遮住属下的脸和眼睛……”   “现在又逼着属下出声……”   “不是,阿廿,”楚朝颐没想到傅廿会这么想,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方才不应该那么使劲儿往死里欺负阿廿的。   可是看见阿廿避无可避的样子,想躲又不敢违背命令,惶恐和愉悦混合的表情以及像小动物一样的哼哼,下手就……不禁重了一些。   楚朝颐低头,看了看傅廿身上的淤血,和新鲜的血痕。   他敢保证,方才只是下手稍微失控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楚朝颐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只听见傅廿低沉的气音带着一点哭腔,惶恐的道歉道,“对不起,属下无意冒犯您,无意失控,不该在您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30 23:56:51~2021-03-31 23: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冬日的白昼降临的格外迟,直到拂晓将至,傅廿一刻也不敢休息,偷偷摸摸的爬到了太医院。   守夜的药童见是老熟人,赶忙止住瞌睡,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药童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嘴似乎合不拢,面色因疼痛而狰狞,不解的问道。   “下巴,脱臼……”傅廿说话的声音和哼哼差不多,含糊不清的。   “啥?”药童没听清,诧异的看着傅廿痴呆一般的张着嘴,口水时不时不受控制的流出。   “脱臼了!”小声吼完,傅廿赶忙艰难的指了指自己合不上的嘴,示意自己说不清话。   ——早些时候,傅廿就听见“咔嚓”一声,当时他就发觉大事不妙。   好在熄了灯,楚朝颐本就无意强迫他做什么,他装困作势要睡,也没引起对方的异样。   等楚朝颐呼吸平稳之后,傅廿才迫不及待的爬起来,穿好衣服后,又拿桂花露漱了好几遍口,确认口中不会有被人察觉出来的异味,才摸黑奔来了太医院。   “下巴脱臼?这……”徐灵善点了灯,仔细的看了看傅廿的模样,又上手摸了摸下颌的骨骼,“哇,真的诶!前几天师父讲正骨术的时候刚讲到这儿,正愁没有实例教学呢,你来的正好!”   傅廿听他的语气中透漏着一股子激动,痛不欲生的继续哼哼了两句。   “你怎么做到的?”见傅廿说不出有意义的话,徐灵善继续追问道,“是二半夜偷吃东西太急了才导致脱臼的吗?”   “嗯。偷啃苹果。”傅廿继续含糊的说道,“帮忙掰正回来,茶水不会少你。”   徐灵善这才伸手仔细的探索着傅廿的面部骨骼,“先说好,我手艺不精,如果正骨正不好,只能多等一会儿等师父来了帮你了。”   傅廿示意自己听进去了,点了点头。   虽然点头,傅廿可一点都不想等太医来。太医见多识广,说不定一眼就看穿此伤是因何而起,徒增尴尬。加上病症难免要所有记录,楚朝颐知道了……他不敢想,太丢脸了。   他第一次因为这种小伤求助于医,以往伤的比这更重,傅廿都能自己处理,上药煎药,独自慢慢熬过来。   “奇怪,偷吃苹果怎么满口都是桂花的甜腻气味……”   傅廿听见药童小声嘟囔了一句。   剧痛之中,只听见“咯噔”一声闷响。   疼痛缓解了一点之后,傅廿才摸了摸自己的脸,试着小幅度的张口说话。   能动了!   “多谢。”傅廿说着,拿了纱布自顾自的擦着口水,从钱囊中拿了一块儿绸缎包好的银元,递给了药童。   给过银子,傅廿又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   昨日,确切的说不是昨日,是前几日开始,小腹的位置就时不时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在跳动。   像是脆弱又有力的新生命一样,小声的敲击着,示意自己渺小的存在。   “又怎么了?”   “……没事。记性不好,老忘事,忘了要说什么了。”傅廿挠了挠头,道了谢,离开了太医院。   虽然傅廿万般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所有迹象…几乎昭示着他腹内有一条小生命在生根发芽。   回到寝殿,离往日楚朝颐晨起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傅廿轻手轻脚的拿着熏香和热炉热着朝服,已确保楚朝颐醒来时有暖衣可穿。   他做事轻,不会发出动静,可以让原本就休息不足的楚朝颐稍微多休息一刻有余。   最后,把炖好的补品摆在桌子上散热,傅廿才去叫醒楚朝颐。   “李公公,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楚朝颐迷瞪过来,才意识到,肩上搭过来的手是冰冷的义肢,“阿廿……”   “是属下,”傅廿说着,拿起身边衣架上的衣物,开始替楚朝颐穿衣,“您昨夜并无交代要早起去书房练字看书,所以属下打点好晨间的事物后才叫的您。”   楚朝颐接过衣服,示意他自己来,“以后不用为了这么点儿事早起。”   傅廿顿了一下,赶忙说道,“属下做事比公公们安静些,可以做到完全不扰醒您,您以前明明很喜欢让属下来打理晨间的生活琐碎的。”   楚朝颐穿衣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得不说,傅廿真的很会照顾人,外能做利刃,内能做贤妻。尤其以前,楚朝颐知道傅廿会一直喜欢着他,忠于他的,所以有恃无恐的享受着傅廿的照顾,使用着傅廿。   即便有所心疼,也毫无悔改之意。   现如今,纠缠误会了这么多年,年少的张狂心性收敛,楚朝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的确对傅廿亏欠有多。   “属下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做好的,”傅廿见楚朝颐没回答,只是心绪沉闷的扣好靴子,又赶忙把散过烫的补品端了过来,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即便您一时不信任属下能和以前一样,做您手中最快的刀,但……”   “阿廿。我的意思是,差事没有你好好休息重要……不是不信任你,只是,纵观朝史,哪位皇后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锦衣玉食的好好供养着?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受累。”楚朝颐说到这个不禁烦躁。   之前两个人虽有误会,但傅廿时不时在他面前搞些小动作,做些违背宫规的“小事”,不想和他说话就要死不肯和他说话,楚朝颐还稍微有点欣慰,欣慰这个闷葫芦终于会做出,非命令之外的事情,会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行事。   现在,一看到傅廿和以前一样,保持着这幅忠诚但卑微,无限付出的姿态就烦躁。   一想到傅廿现在的性格,是他年少时一手造就的,楚朝颐就更是一边自我悔恨一边烦躁。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傅廿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楚朝颐唱的是哪出。   以往要卸他的职,从不会这么拐弯抹角的。   “谢陛下体谅,可陛下怕是忘了,属下是能替您手染冤血,刀斩辜魂的影卫。”说完,傅廿把碗递给他,刚想伸手替楚朝颐拿貂裘,突然感觉到身后被拽了一下。   傅廿毫无防备,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满脸疑惑,“陛下?”   问完,大抵是沾到床褥的缘故,傅廿没忍住,赶紧转过身,打了个哈欠。   “都困成这样还不睡?烧伤还没好全。”说着,楚朝颐没顾傅廿反抗,强行脱掉他的鞋子,抱起来在床褥上放好。   “属下不困……”傅廿还没说完,哈欠先一步脱口而出。   楚朝颐:“……”   傅廿也意识到他的话语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知道了。”最终,傅廿看了看楚朝颐命令般的目光,还是先一步乖乖拽上被子。   逃掉晨训的负罪感很快被睡意吞没。   床褥上有楚朝颐残留的体温和气息。   即将入睡前夕,傅廿无意识的照着褥子上用脑袋使劲儿蹭了蹭,挪到楚朝颐睡过的位置,才肯安然入睡。   冬日天阴,即便是白日,天色也是灰蒙蒙的。   傅廿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天,勉强判断出来还不到午时。   他拆开桌上的命信信筒,张开里面的字条。   【今日无要务。往后三日内都要审问傅十九和傅别,暂时别去探望,以后会让你亲自处理他们。】傅廿收好命信。   楚朝颐命他不去探望,他便不去。   穿好衣服,傅廿又一次走到铜镜面前。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如今,连把衣服穿紧都挡不住微微圆润的小腹。   如若是真的有孕在身……再往后不出一月,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午时刚过,傅廿就来到了京城最大的医馆。   也就是上次,他说是庸医的那位大夫的医馆。   上次傅廿对有孕在身的措辞不屑一顾,完全当是那郎中胡诌的。   “您是那位……”   见了大夫,傅廿还没开口,对方先一步激动的站了起来。   医馆里的其他人不禁纷纷朝他看来。   大夫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连忙道,“里面请里面请。”   到了里间,傅廿才迟疑开口,“抱歉,上次是在下态度不好,误会了您。现在发现,您当真医术卓群,说的像是真的。孕症接二连三的来袭,尤其现在,他似乎开始动了,在下……”   “没事没事,正常男子听闻那样的话,总归是震惊的,”大夫说着,放下笔,翻找着以前的记录,“您走的时候老夫就心想,您肯定会再来的。”   傅廿老老实实伸出手,让对方诊脉。   “胎象不太稳,您最近是受过什么伤吗?”   “背后大面积烧伤。”傅廿如实回答。   只见大夫不禁蹙眉。   “既然不稳,能,能直接把他送走吗?”傅廿急忙追问道。   大夫摸脉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抬头打量了一圈面前的男人。   身上穿的衣物样式算不上华丽,料子却都是上好的,说话举止也得体,腰间有挂弯刀,刀鞘上有宝石嵌入,并非是穷苦之人。   “小伙子,是这样,老夫明白你身为男子,有孕在身必定惶恐。但目前来看,孩子尚且健康。横竖这这天伦之乐,以后都是要和妻妾共享,孩子只要是你们的结晶,何必在意这点小问题呢?而且四月有余,送走对你的伤害也大,加上老夫并没有为男子流胎的经验,恐怕危险重重。”   “在下并无妻妾,”傅廿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在下为武辈,侍奉主上。主上厌恶‘男孕’此等有违常理之事,所以在下才……想将他送走。”傅廿说道后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虽觉得有孕之事蹊跷,但也并非不能接受,多谢大夫好意。”   “老夫无能,不敢接手此事。”郎中听了直摇头,不断的叹息着,“看你像是读过书认识字的,这人哪怕是忠于九重门里那天子,孕育孩子也是天经地义,天子都得准许,此等残暴的主上……”郎中没再说下去。   傅廿心说,那你可真的说对了。   “在下的主上善解人意,并非残暴之辈!既然无法送走……那您是否有方法,让他不是那么明显?”   “哪儿会有这种办法?现在已有四月,最多五月有余之时就藏不住了。你既是武辈,想必用布缠腹,衣着松散等方式都行不通。老夫还是劝你,早些给孩子做打算。可千万被做傻事,即便您强行让他离开,往后你的身体怕也是再不能习武。”   “多谢大夫。”   既然把他送走这条路行不通……   最终,付了诊金之后,傅廿还是抓了药。稳胎的。   出了医馆,坐在附近的食肆,傅廿点了些糖水汤羹。   刚坐下没多久,感觉到腹部又是一阵轻动。   “好啦,别闹了,不会送走你的……”傅廿低头,小声自言自语道,“刚才是一时冲动之语,抱歉让你听到了。”   在楚朝颐身边多年,财力抚养一个孩子肯定是不在话下。   只是傅廿在想,该如何藏住这件事。   昨日同眠,楚朝颐已经察觉到他体态有所变化。   那……强行暂时离开楚朝颐一段时间?傅廿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31 23:16:44~2021-04-03 07: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香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回宫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要不然先试探试探楚朝颐对皇嗣的想法?   即便再是嫌恶他有孕在身此等怪事,但对孩子总归不会嫌弃,毕竟解决了江山后继有人的一道大事。   尤其目前看来,楚朝颐并无纳妃的意愿。   夕阳落山,傅廿才回到承元殿。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衣衫,试图通过把衣服勒紧,来掩饰稍稍变形的身形。   直到把里衣内的布料勒的几乎喘不上气,傅廿才一层层穿上外衣。   好在冬季的常服轻甲厚实,这么一勒,是几乎看不出身形有所异样。   傅廿拿出短刀,试了试平时常出的招式。   不是特别影响行动,只要不是长时间打斗,都能撑得住。   “今日没在宫中见到你,问了教头,日常的差事也推了换到了明日,是身体不舒服?”   晚膳和楚朝颐相对而坐的时候,傅廿正布菜,听见对方问道。   “出宫了一趟,去慰问了以前的一位恩人。”傅廿把事先编好的措辞不紧不慢的说道,“是这一世刚回来,还没入宫之前遇到的恩人,所以您有所不知。”   楚朝颐点点头,没怀疑什么,“不是身体不适就好,吃饭。”   傅廿看着楚朝颐把汤羹推到他面前,也没拒绝,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恨不得半张脸都埋在碗里。   回程的时候,哪怕在食肆已经吃了些东西,但饥饿的速度还是超出了预期。   以前,三天不进食他也能保持一定的体能,现在虽然不至于三分钟没吃饭就饿,但也差不离。   稍微垫了垫肚子,傅廿放下勺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往后无子嗣继承江山的问题?”   “今日小皇叔也旁敲侧击劝我纳妃,怎么,他撺掇你了?”楚朝颐放下筷子,语气骤然严肃,“他要是撺掇你,你别理他,他就是爱瞎操心,弄得像我活不长一样。早就开始联络先皇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兄弟,也算是个皇伯,问问是否有幼年的孩子肯过继。最近他夫人的回信才到,说是还有襁褓中的一双子,还有一女刚会说话,皇伯年事已高,重疾缠身,多谢宫中挂念。”   傅廿没急着说话。   看来楚朝颐早就有所计划。   “旁系过继终究不是您亲生的……”   “非要亲生的做什么?我也不一定是先皇亲生的。”   傅廿:???   他想喝水的手不禁顿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打翻在地上。   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能听的。   楚朝颐见他愣住,轻风云淡的补了一句,“之前内侍局的人说你查过母妃的事情,上面没记载吗?”   傅廿:……   原来他查过柔太妃的事情,楚朝颐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戳穿。   “记载上没写,只说是因病而逝。别人口中也是一位性情柔和,善待于人的贵人。”   “看来先皇还是给她留了一丝体面。母妃她……和我某位皇叔有染,被赐死的。这也是我小时候,母妃不愿意让我见人,哪怕先皇来探望,也是把我关起来,说我体弱多病不能吹风更不能见人的原因。”楚朝颐说到这儿,语气略显沉重,“果然她是先皇最宠爱的,不然赐死以后,先皇不会还留我一命。”   傅廿扶了一下倾倒的杯子,“怎会如此?”   “年幼时我的长相几乎是母妃的翻版,当时母妃对我很好,甚至允许我睡在她身边,还会给我唱歌,我揪她头发拽她首饰,她也从来没生气过,先皇也常来……甚至有时候先皇来了,我在母妃身边装睡,母妃都会推脱,请先皇去别的嫔妃宫里留宿,那时母妃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再长大,五官开始变化,母妃的态度才开始转变,开始对我喜怒无常。有一次要不是皇姐拦着,我很可能已经被她掐死在院子里。从那往后,我就变的‘体弱多病’‘不能见人’。先皇还是经常留宿在恒昌宫,很多时候我能听见先皇在门外问母妃,我的身体是否有好转,我想抢先回答,就会被公公捂着嘴,事后,再挨母亲一顿毒打。长得更大时,我能趁着守着我的宫女公公睡着时,偷偷推门跑出去了……自那以后,只要先皇来留宿,我就会整夜关在角落里狭窄的杂物室,外面堆满密不透风的杂物,即便我想叫喊,也无济于事。再往后,那间狭小的杂物室也成了我每日待得最多的地方。”   “那后来呢?”   “到了该读书习武的年纪,她说我体弱多病,不适宜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先皇派来的先生,也经常被她打发走。当时我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加上年纪渐长,能拆屋□□。天色暗下来以后经常会跑出去找先生问书,或是找窦将军习武。她越是关我,我越是往外跑。她越是打我诅咒我死,恨不得把我往井里推,说关我是爱我,我若是懂不了死了会更好,我就越是要活着,要超越所有兄弟好好活着。最后这幅长相……还是难免被眼尖的看见,加上母妃得宠,惹人嫉妒,时间长了,就有风言风语。风言风语大了,先皇难免听见,有心一查……往后,母妃就因病而逝。”   傅廿陷入了沉默。   难怪从没听楚朝颐提起过母妃。   “最后查出来她和多位皇叔皇伯父均有染,加上有的皇叔在京权势宏大,碍于皇家颜面,传出去就成了她因病早逝,可怜留下了皇姐和我。不过母妃走后,先皇也没查验皇姐和我是否是他亲生,只是早早把皇姐送给蛮人和亲,等我年龄到了,就草草给了封地宅院,把我打发出京。”楚朝颐说完拿起筷子,替傅廿夹了些菜,“以前对母妃心中有愧,总觉得我要是当初听话一点,是不是她就不用死了,再怎么和旁人有染,至少很小的时候,她是爱我的。还有对皇姐也有所愧疚,要是母妃的事情不抖露,她肯定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以后会有天下最好的男人成为驸马,甘愿为她臣服一生,万万不会小小年纪就送给蛮人和亲,不出一年就传来死讯还不肯归还尸首……加上觉得丢人,所以才不肯和任何人说,并非是不信任你。”   傅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高兴楚朝颐能向他坦白。   可是对于安慰人,傅廿一向只能反向安慰,运气不好,还会安慰出一场争吵。   吃完饭,傅廿也没想好怎么旁敲侧击,问孩子的事情。   楚朝颐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阿廿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傅廿早就放下了勺子,但被这么一问,整个人不禁局促。   停顿了半晌,傅廿才继续问道,“如果陛下以后有亲生孩子……”后半句傅廿没想好措辞。   “不会有的。”楚朝颐以为是有人在傅廿耳边说了什么,劝他纳妃的言论,才会引得阿廿如此不安。   “我不喜欢孩子,也懒得养,即便过继来的孩子,也大多是泽王和先生教导。更对纳妃没有兴趣。”说完,楚朝颐目光收紧。   一般劝他尽快纳妃解决江山后继有人的事情,都是泽王说的,别的臣子根本没这个胆量提此事。他大概想好,待会儿要如何找小皇叔谈论。   傅廿:……   不喜欢孩子。也懒得养。觉得男人有身孕令人嫌恶。   “这样啊,属下多虑了。”   “不必多虑,以后宫里若是有谁和你说,要纳妃要或是在外私养皇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报给管事公公,按着宫规处罚就是。”   傅廿闷闷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楚朝颐发觉到傅廿还是一副沉闷。   “没什么。”傅廿坐直。   他一向就是这幅不哭不笑的表情,这么一坐直,恢复平日当差的模样,当真是看不出异常。   晚些时候,傅廿收到重刑司的消息,说是需要他去辨认尸体的身份是否是傅桢,还需要一些和傅十九对一些细节。   傅廿只好放下手中写到一半的计划,攒进袖子一并带走。   哪怕宫墙高大,也抵不住冬日的寒风猎猎作响。   一路上傅廿快步朝着重刑司跑去,身后的内侍一直在追着他的脚步。   跑到重刑司,傅廿借着混沌的月光抬眼看了一眼灰暗的门匾,才大步迈了进去。   “师父——师父他——”   “他怎么可能会被火焰烧死!骗人说出口莫须有的事情也要有度!傅别都说认不出是否是师父,你们如何一口咬定?”   还没跟着狱司走进刑房,傅廿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大吼着,吼一句,就得喘半天气,还伴随着镣铐铁索晃动带来的巨响。   “……”审问的狱卒似乎都说了些什么。   “我至今为止没有做过对不起皇权的事情,暗杀为生之时也没伤及当今圣上的手足,论罪也应当是地府的人来问……”   傅廿听到这儿,停了一下脚步,问身边的狱司,“这是怎么回事儿,要问他些什么?”   他印象中,傅十九很少会因为外人的几句话而如此情绪激动。即便被绑,更多时候也是保持安静,给人一种逆来顺受的假象,才方便逃遁。   带路的狱卒替傅廿解释道,“审问到那个傅十九,好像是问陛下身上的某种病症因他而起,他可有解除之法。他说没有解除之法。再然后就搬出了他师父的遗体……从之前的审问中,能看的出,他对他师父和师弟的感情都十分深厚。想利用他师父的尸体逼他说话,没想到见到尸体他就开始闹腾。听说您才能认得出尸体是否是他师父,这才违背命令,偷偷叫您过来指认尸体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03 07:58:21~2021-04-04 20:0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安安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他不接受傅桢死了的事实吗?”傅廿依旧在原地站着没动,不肯前进。   “肯定不接受。所以我们怎么说都不信……这才唤您过来的。”   傅廿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朝着前面的牢房走去。   傅桢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被活活烧死在石室?   迈进牢房的时候,铁索撞击发出的剧烈声响依旧不减。   “都说了——”被铁索束缚着的少年还没吼完,便察觉到了傅廿的存在。   瞬间,目光中的暴怒柔和了许多,虚弱的声音低唤了一声,“小廿?”   审问的狱司见到傅廿,继续冷淡的说道,“这位大人就是和你师父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那位生还者,当时你师父死死地护在他身上,直到烧焦也不肯撒手。这就是我们之前说的,能够指认出尸体身份的大人。”   “……”傅十九没说话,目光不可思议的直视着傅廿。   傅廿也没动,但是没敢去看傅十九。   “小廿,师父没死吧?”傅十九缓了一会儿,才问道,“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刺你那一剑,是我不对,快验证一下,他不是师父,对吗?”   “大人,请您上前去验证一下。”傅廿身边的狱司小声提醒道。   傅廿没说话,径直走向棺材。   里面的尸首甚至很难看出是人,通体焦黑,腰间挂着的长剑摇摇欲坠,五官早就看不出原样,面部的骨头薄,几乎一碰就会散成骨灰。   身躯的姿势还是维持着保护着身下的人,一点也没因为火焰灼烧产生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   “小廿,不是师父对吧?”傅十九又催促了一句。   傅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伸手推了推较为坚硬的骨骼,将尸体小心翼翼的翻了过来。   果然,心口前,有一道深刻刀伤。   他拿出浮光匕,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伤口和刀刃的形状相似,的确是他当时刺进去的。   “是。的确是傅桢的尸体。心口前的刀伤,是我刺进去的。”傅廿再三确认,才回禀了身侧的狱卒。   说完,只见方才还死命摇晃镣铐的傅桢倏地安静,眼神光逐渐黯淡,像木偶一样,死气沉沉的,四肢无力垂下。   傅廿又和狱卒交代了些细节,才转头,看向满身镣铐的傅十九。   他张口,却是欲言又止了好多次。   他们都是从小被傅桢捡回去,无家可归被所有人嫌弃的孤儿。傅桢的出现,无异于灰暗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道耀眼却柔和的光线,十分具有诱惑力,以至于长大后……感激,养育之恩,师徒情谊,忠诚,这些复杂的情绪统统化作情爱和依赖纠缠,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骗人的吧,师父怎么可能……”   “小廿,是那个老狐狸让你杀的师父吗?是他命令你的吗?”   “是我自己。不关陛下的事,”傅廿回答道,“上一世拜他所赐,死于怪毒,死前还连累了陛下。我心胸狭隘,身怀怨恨……不过多谢师兄相助,上一世我才多得几年阳寿。”   说完,傅廿又陷入沉默。   沉默良久,狱司才开口,“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这具尸体?陛下给你您处置权,是作为食材喂给猛兽园的猛兽,还是挫骨扬灰?又或者是随意丢弃在穷山恶水之处?”   傅廿还没回答,只见傅十九一脸错愕的想要是抢答。   还没说出口,却先一步被狱司敲了一闷棍,似乎按在了哑穴,说不出话。   “既然都死了,怎么方便怎么处置,”傅廿抬眼瞥了一眼傅十九,“可以参考他的建议,我没什么特别的见解。”   说完,傅廿没再留在这间气氛诡异的牢房之中,只是传唤了审问狱司和他一道出来,问了问审问的具体情况。   傅廿:“只说他入宫,见过陛下之后的事情,前面的我都知道。”   狱司:“据他供词,隐匿身份见过陛下后,便在遥月门和京中邸宅两边停留,和他那师父的关系,从一开始僵持,到逐渐有所缓和。这段时间里,据他所述……师徒情谊是不太正当。至于长眠在棺材里,是在傅大人死后,听信傅桢之词被骗的。我们告诉他,傅桢滥杀无辜以此炼蛊,他也根本不肯相信。具体还有很多细节,过几日会整合好,抄送您一份……总之,这个傅十九,像是被骗了大半辈子的可怜人,怎么说……”   “知道了。”傅廿叹了口气。   “现在主要审问的问题是,是他当年让陛下身怀奇毒,一是是否有解药,二是他是否还有控制权。如若他手上真的还握着陛下的命脉……”   子时将至,楚朝颐仍旧在书房阅着奏本。   一旁,泽王也在处理着手上的事物。   寂静之中,突然传来叩门声。   紧接着,是李公公进来,微微欠身。   “是阿廿来了?”   “回陛下,是徐太医。”李公公回应道。   听到这句话,泽王才捡起刚刚放下的笔,坐了回去,继续专注手中的文书。   “进。”楚朝颐抬头,看见徐太医急急匆匆的进来,匆忙行礼,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陛下,前段时间和您说过,傅大人脉象有异,怀疑是见了他那师父,又中了别的奇毒。如今……老臣查出结果了。”   “是又中毒了吗?”楚朝颐赶紧站了起来,“亏得没放那个傅十九离开…确定是什么类型的毒?朕现在派人加紧审——”   “陛下,并非是中毒。”徐太医见他神色肃穆,赶忙解释,“说来也巧,前几日老夫出宫探望以前的同门,他在京中开了家医馆,就是您曾经多番邀请过他入宫一一拒绝的那位。”   楚朝颐回想了一下,好像京中是有这么位奇人。   他示意徐太医继续说下去。   “傅大人曾经两次出宫,去他那儿看过。”徐太医说到这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目光躲闪的看了看身边的李公公,和泽王,最终,有些难为情的看向陛下。   楚朝颐不明所以。   “老夫先恭喜陛下……”   楚朝颐一头雾水:“恭喜朕什么?” 第85章   “先不说阿廿脉象如何。这话是何意,朕未曾宠幸过宫中任何宫女,怎会有人怀上朕的孩子?”楚朝颐听闻即将有孩子,脸色骤变。   “老夫的意思,是傅大人,有所身孕。方才怕是没讲清楚引您误会,并非是宫中其他宫女。”   楚朝颐没接话,依旧是一头雾水。   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皇叔,表情也清明不到哪儿去。   徐太医见两位大人不言语,又继续补充道,“也就是说,傅大人发觉身体有异,先后去过两次民间的医馆,第一次是三个月之前,最近一次就在前几日,得出的结论是已有四月身孕,身体构造也与普通男子微微略有不同。男子有孕的确极为罕见,但也并非是完全无先例。”   楚朝颐思考了许久,才从完全僵化的状态之中苏醒过来几分。   面色从一往的无喜无悲,到震惊到不可置信。   “你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傅大人有孕在身。”徐太医又重复了一遍,“傅大人自己应当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去医馆甚至问过是否能将孩子流胎送走,不过最终还是拿了些保胎的药……”徐太医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想起来早些时候听闻,说是傅大人就诊的时候曾经说过,服侍的主上极度厌恶这种情况,才想把孩子送走,“陛下,接下来的话有些冒犯,请容微臣开口。”   楚朝颐的语气从方才的毫无平仄,到现在已经有几分激动,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沉重的龙袍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双手,紧张的来回在桌下晃悠,完全无视了方才太医说过傅廿有心要把孩子送走过这等话,“说。”   徐太医叹了口气,一副您别傻乐了的表情,“傅大人说您十分厌恶男人有孕此等事宜,如若知道,肯定会采取手段断送孩子,或是赶走傅大人。加上有孕之事的确难以启齿,这才是想到先一步把孩子送走。而且老夫早些时候见过傅大人,身形几乎看不出变化,但据医馆大夫所说,傅大人出宫就诊时,能明显看出腹部圆润。老夫是想劝您——”   太医话还没说完,泽王先一步开口,“陛下,虽然男子有孕这种事……着实蹊跷,的确令人难以接受,您可以厌恶,但您不能做出这种事情!傅大人好歹在您身边多年,他没告诉您说明他自己会养着,您何必赶尽杀绝?”   “朕没有!”楚朝颐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大起大落,“朕何时说过要赶尽杀绝?”   吼完,楚朝颐仔细回想了一下近段时间以来,傅廿的怪异举动。   先是藏了以前压根没兴趣的风月画本……那时,他的确说过,书中这种男孕之事恶心。   往后又问过他对皇嗣的态度……那时,他说他非常讨厌孩子,只为了江山后继有人会从旁系过继。   “是和阿廿有一点误会……说错过话。”吼完之后,楚朝颐瞬间怂了几分。   说完,楚朝颐看到身边小皇叔的目光更为锐利。   “徐太医,借一步说话。”楚朝颐说完,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大步朝着书房外面走去。   到了无人的转角处,楚朝颐过了惊喜的劲儿,才沉下心安安静静听太医说话。   ……   “应当是四个月前,阿廿刚被禁军抓回来摔断胳膊那次。这段时间,是有察觉到异常,但朕怎么能猜到是……若是早知道,也不会放他出宫去找那个糟老头子,还烧伤严重。肯定会一早开始照顾。”楚朝颐面对太医的盘问,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回答完,不禁有些烦躁。   不是烦傅廿,而是扪心自问自己何时如此迟钝。   如若傅廿有孕是真……那岂不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从无端的病痛到知道结果后的害怕都是一个人担着,同时还得做好影卫的本职差事,以及晚睡早起,照料他在寝宫的日常琐碎。   寒风凛冽,楚朝颐就这么老老实实听着太医语重心长的讲话,不断的自我反省,组织待会儿见到傅廿的措辞。   从重刑司回来,傅廿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想卸下缠在腹部的裹布,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傅廿赶忙穿好轻甲,走去开门。   见是徐太医,傅廿松了口气,“请您。这么晚您这是……”   “傅大人,老夫前来是替您诊脉。您最近的脉象记录存的档案不知道被哪个药童玩闹时弄丢了,这明日就得整合上报给陛下,所以才深夜拜访,补份档案明日好交差。”   “好。”傅廿请太医坐在对面,老老实实伸出手。   他看着徐太医一边摸着他的脉象,一边缭乱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沉寂之中,傅廿突然听见对面开口,“傅大人,您……有孕之事,怎么不和陛下讲?”   傅廿怔了一下,“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上一次,宫里的太医几乎没察觉出来,甚至顺着他的话,一口否定了会有身孕的这等荒谬之事。   怎么突然医术如此突飞猛进?   “您有四月有余的身孕,您是知道的。之前,您在京城里的民间医馆里问诊抓药——”   他瞬间慌了,顾不得多,急忙打断道,“您怎么知道?”   “那位大夫和老夫是旧相识,您的体征十分特殊,这一交流,便知道是您了。”太医说完,看了一眼傅廿的义肢,以及干练的体型,“老夫这边刚刚告知陛下,陛下说——”   傅廿没等太医说完,就听见了“已经告知陛下”这个信息。   他瞬间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告辞。”紧接着,夺门而出。   “傅大人——大人——”   “高公公,快……”   他第一反应就是跑。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躲避方式。   背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傅廿才在屋顶停下脚步。   屋檐下狭小的缝隙他已经进不去了。   楚朝颐怎么会知道……   他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想着该如何是好。   楚朝颐厌恶男孕这种怪异的事情,讨厌小孩子。如若被发现……   以前楚朝颐那些对待叛臣的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只是最基本的,傅廿不但一一看在眼里,甚至有的时候也会成为刽子手。   虽然他不是叛臣。   傅廿来不及多想,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寻找最近的出宫道路。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给楚朝颐传书,确定怎么处理这个不受待见的孩子。   以往能钻过的缝隙,如今十分勉强,甚至连飞檐走壁都不是特别轻巧。   突然,傅廿察觉到东南方向,有影卫行动的声音。   西南边也有。   傅廿赶忙伏低,试图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   只是刚趴下来,傅廿的注意力就被腹中的剧烈闹腾夺走。   “别吵!”傅廿低声喝斥着毫无预兆开始踢他的小东西,“至少现在别吵!祖宗,求求您了!”   可他的呵斥似乎只会起反效果。   这么一吼,肚子里的挣扎抗议愈发猛烈,不断的踢腾着。   傅廿不敢乱动,生怕起跳或是打斗的时候他再闹腾,只好静静的等待他闹腾累了自动安静。   突然,傅廿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轻敌了,刚想站起来继续跑动,结果腹中的小东西又是一阵抗议。   这么一犹豫,背后一只手臂倏地还到胸前,死死地锁住他的行动,猛地向后一拽。   “——!”   傅廿以为要摔在冰冷的石板或是瓦片上时,轻甲后面传来了厚重的衣服和肌肉的触感。   软软的,一点也不疼,肚子里的小东西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傅廿!”身后传来的低哑声音带着一点不满的训斥,有点凶,“跑什么?”   躺在温热的胸膛里,身前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他像只被擒住后颈的大猫,只能无能狂怒的踢了踢小腿,企图挣脱桎梏。   这么凶,想必是生气了……   完了……   如此想到,傅廿愈发猛烈的挥舞着四肢。   结果却是双手被擒住,强行举过头顶。   “阿廿!”楚朝颐一手控制住他的手腕,一手牢牢地死扣在他的胸前,“太医都已经说了,你……你这么久,自己明明知道,还乱跑什么?朕能吃了你不成?”   肚子里的闹腾和身上的双重压力,他渐渐放弃挣扎,乖乖的倚坐在楚朝颐身上。   不挣扎了以后,手腕上的桎梏才松开。   楚朝颐没急着说话,手先一步拆开轻甲,钻进傅廿的衣服。   “——”   傅廿还没说完,只感觉绑在腹部的紧布被解开,呼吸顺畅了很多,里面的小家伙也不闹腾了。   “傅廿你——”楚朝颐原本听太医说,说傅廿可能是用布条缠住腹部才会外表几乎看不出。他原本不信,毕竟寻常人用布条紧紧缠腹都够难受的,尤其是有身孕,还要大幅度活动,缠着腹部自找罪受。   结果……   楚朝颐拿出皱皱巴巴的布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怒吼的冲动,凑到傅廿耳边,咬牙质问道,“你傻不傻?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爱惜一点?为什么不说出来?”   听完,傅廿突然转头,哪怕身躯被禁锢的不能动,也要双目瞪圆,直勾勾的看着楚朝颐,眼眶和唇角都在小幅度不断颤动着,声音也有些转调,“是您先说的,说的,这种事情很恶心,讨厌孩子,属下顾及您的感受才一直隐瞒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05 23:59:02~2021-04-07 04:0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这——”楚朝颐顿了一下。   仔细回想,推算回来,当时阿廿应该是已经知道有孕在身,才旁敲侧击问的。   只是当时楚朝颐没意识到,随口就回答了。   “当时是以为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不该说的,才说江山后继能解决,说不喜欢孩童。当时要是知道你已有身孕,会这么理解,肯定不会说出那种话,更不会让你这么久躲躲藏藏担惊受怕。”   “只要是阿廿的我都喜欢,真的,你不知道太医说你有身孕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事情蹊跷,就是,特别开心。开心之后,又开始自责,为什么没多细心一点,早点发现,让你自己承担了这么久……”   傅廿见楚朝颐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当真是在自责,这才收敛了方才吼楚朝颐的态度,将信将疑的问道,“您……真的不觉得恶心?也,也不讨厌孩子?”   “真的。”   说完,傅廿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睛也直直的看着他,目光笃定。   听着楚朝颐信誓旦旦,以及这幅软态……   能让天子软下态度来哄,傅廿着实惶恐,甚至还有些反省方才的失态。即便先前被骗过数次,这次还是没忍住动摇。   “阿廿。”   话音刚落,傅廿感觉到颈窝里埋进来炽热的呼吸,以及鼻尖轻蹭带来痒痒的触感。   像是知错的大狗狗,不断磨蹭来重新获取信任,获得原谅。   颈间的皮肤敏感,傅廿的呼吸滞了一下。   他任由楚朝颐拱了半晌,才逐渐放松下来僵持的身躯,乖乖躺在这方禁锢之中,没再乱动。   楚朝颐这么抱了好久,才迟疑的开口,“话说,我们相识十余载,怎么以前……”   “是这一世回来,躯体上才有所变化,以前一直是和寻常人一样,属下自己也是前几个月才发现的,”貂裘宽大,包裹两个人不成不问题,这么抱着,几乎感受不到冬夜的寒冷,“死亡的时候,应当是地府的人,说属下作恶太多,手下冤魂无数,加上尘世执念很重,做鬼也不好管教,不肯收入地府改造,让属下想想如何在尘世间赎罪。……当时属下就想,还有一个替属下承命种蛊的恩人没找到,想回去报恩。地府的人说,愿意放属下回来,身体上也会有些细微的改变,方便报恩。属下一直也没意识到是哪方面的改变,直到数月前……”傅廿止话于此。   “可比你造孽更多的糟老头子都没被地府拒收,阿廿明明这么好……不过正好,地府拒收,你才能回来。”   “嗯。”傅廿闷闷的回答了一声。   想来并没有人告知楚朝颐,傅桢疯魔时,为了不切实际的“复活”,用了什么药材做药引。   见到那些人的时候,傅廿就意识到,是不是那些做药引的人,算成了他头上的阴债,所以他才有幸还阳报恩。   答完,傅廿立刻又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属下有身孕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吧?”   “只有徐太医和小皇叔,还有李公公知道。”   “别说出去……”傅廿赶忙央求道。   即便楚朝颐不嫌弃,肯认这个孩子,他还是觉得有些…羞耻。   再怎么说,男人有孩子这种事情,太奇怪了。   央求完,傅廿感觉到颈窝里的呼吸得寸进尺的攀附上耳边,唇瓣有意无意是轻触着鲜红欲滴的耳垂。   楚朝颐的声音很轻,“阿廿,这是喜事——”   “不行。”傅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好好好,不说出去。只是以后不能再这么试图擅自出宫,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身体上有不舒服及时传召太医,必须爱惜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楚朝颐依旧贴在傅廿耳边,呢喃道。   傅廿心虚的回答道,“属下知道了。”   “那现在阿廿肯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听到接近卑微的哀求,傅廿哪儿能说不。   刚刚闷哼了一声,示意自己肯回去,结果身上禁锢着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傅廿轻咳了一声,“属下肯回去,还请陛下松手——”   话还没说完,失重的感觉瞬间传来。   他下意识搂过抱紧身侧宽阔的后背,手死死抓着龙袍的衣料,防止自己摔下去。   只是横抱着他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稳妥的多。   到了地面,他见楚朝颐还不肯放他下来,这才小声抗议,“陛下,可否放属下下来?”   “为什么?”楚朝颐非但没听傅廿的话,反而抱得更紧,“以前一点小伤小累,阿廿就会主动背着我走,从不怕别人看见,现在怎么这么别扭?”   怀里的傅廿虽然身着轻甲,但因为身体的残缺,抱起来还是小小一团儿,重量是比之前沉了那么一点,但和寻常成年男子比,还是轻巧了许多。   尤其是看着阿廿因为害怕和耻感,不断的往怀里缩,主动抱紧……楚朝颐哪儿肯松手。   “这和属下背您是不一样的!”傅廿匆忙辩解,可辩解完,又赶忙说道,“下人背着您是天经地义,但是您……如若抱着是为宫女,被看见还能理解为您又添新宠,但若看见是属下,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说您癖好特别,有损您的名誉。”   “阿廿的意思是,想穿上宫女的服饰被抱着——”   “不是!”他没想到楚朝颐会这么理解,急忙小声辩解道。   急吼完,傅廿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赶忙闭上嘴,没理楚朝颐这种调/.戏的话语。   楚朝颐的步伐很稳,怀里丝毫感受不到颠簸和寒冷。   快到承元殿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有细微的脚步声混杂在风中,朝他们走来。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楚朝颐将他放下,就先一步听见人声。   “报告陛下,傅十九的事情审问完毕,现在已经让他在问梅堂歇下,供词明日会整合完毕。”   楚幺的声音!   傅廿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只能更加把脑袋往胸膛里埋,死死地压着呼吸声,一动不敢动。   他身上裹着楚朝颐的貂裘,正好掩饰了影卫的着装。   “知道了。”楚朝颐的回答平淡。   “对了,傅大人呢?属下找他半天了,等傅大人定夺处置这个傅十九,重刑司这边才好继续工作。”楚幺的声音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察觉异常。   “朕哪儿知道。他一天天神不知鬼不觉的,你不好好找,反倒问朕?”   楚幺低头,“属下知错,这就去找。”   说完,楚幺才发觉到楚朝颐怀里踹了一团过分大的东西。   几乎像人一样大……可寻常成年男子,似乎又无法缩成这么小。   楚幺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低头告退,“属下告退。”   “嗯。”楚朝颐应答了一声。   傅廿感觉到楚朝颐重新走动,这才敢大口呼吸。   应该是没被察觉到吧?他窝在楚朝颐怀里的脑袋如是想道。   还没舒口气,远远地,傅廿好想听见了楚千七的声音。   “师父,陛下怎么揣那么大一个暖炉啊?”   “你能管着陛下揣多大的暖炉?做事不利索嘴皮子倒是利索……”   暖炉阿廿:……   背后贴上柔软的床褥,傅廿才小心翼翼的松开环在楚朝颐颈后的手臂。   他见着楚朝颐吩咐了李公公几句,这才进来坐在床沿,替他脱去身上的轻甲。   傅廿试图自己来,却是无情的被夺回了主动权。   “太医先回太医院拿药箱和用具,待会儿会过来给你看脉,以后不准乱跑了。”   听着楚朝颐幽怨的语气,傅廿点了点头。   楚朝颐三番四复的强调不准让他乱跑……傅廿有些愧疚,看来是上一世暴毙在外,给楚朝颐留下的阴影特别深刻。   “抱歉,是属下考虑不周,以后不会再试图擅自离开。”傅廿保证道。   说完,他感觉到面前的男人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让我看看肚子,”楚朝颐吃了这颗定心丸,才又一次将手伸向傅廿,“布条缠那么紧多难受——”   他的手还没碰到傅廿,傅廿就先一步往后缩了一下,警惕的裹紧衣服。   傅廿意识到失礼,赶忙说道,“别,别看。太奇怪了……”还没说完,傅廿不禁咬牙。   身为男子,大着肚子的模样,说出来就十分难以启齿,更何况给别人看。   他能感觉到脸颊烫的厉害,只能回避楚朝颐的目光,“别看,求求您了。很丢人……”   “阿廿。”   听到这声轻唤,傅廿咬牙。   这是楚朝颐以往命令他的一种方式,只在寝宫帐中生效。根绝楚朝颐喊“阿廿”不同的语气,傅廿就能猜到具体的指令是什么。   “属下遵命。”最终,傅廿还是顶着灼灼目光,自己动手一层一层解开了软衫的系带。   到了最后一层的时候,傅廿一狠心,还是遵循命令把衣服敞开。   他跪坐着,从正面能明显看出,腹部被撑得圆润,弧度虽然不算大,但和以前肌肉分明的样子已经有很大的差别。   时不时,能看出来腹中的小家伙在小幅度的闹腾着。   傅廿忍着羞耻心,别过目光。   即便脸上几乎能滴血,他还是遵循着命令,把这一面展现给楚朝颐。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相对无言好久,傅廿才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   刚问完,一只炽热的手突然附上了他的腹部。   傅廿倒吸一口凉气,赶忙阻止道,“别摸……”   说完,他感觉到楚朝颐的目光抬起来了些,直直的看着他的面颊。   感受到有人抚摸,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更加兴奋。   “别摸,求求您……”他忍着极大的耻心,央求道。   那只大手应声收回。   正当傅廿以为可以揽上衣服时,一回头,只见楚朝颐的脑袋已经凑到了他的腹前。双唇轻轻的吻了吻凸起圆润的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有亿点点卡文,不好意思! 第87章   “……”感受到唇瓣柔软的温度时,傅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呼吸不自觉的加重。   不过也仅仅是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顺从命令,尽量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蜷曲的坐姿,被迫接受着唇瓣的湿度和呼吸的体温。   双唇炽热的温度并没有浅尝辄止,久久的停留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动作虔诚,在亲吻他的同时,也在感受腹中的小小动静。   “陛下……”傅廿见楚朝颐许久都不肯抬头,也不敢向后躲闪,只能小声提醒道。   他第一次被命令在烛火通明的情况下,这么敞着衣衫坐在楚朝颐面前,供楚朝颐近距离观看,亲吻。   唤完这声“陛下”,傅廿感觉到附在他腹部的长吻突然加重。   无声虔诚的长吻开始变成细碎有力的点,徘徊在柔软的皮肤,故意发出令人脸红悸动的声音,偶尔甚至夹杂着水声和闷哼。   楚朝颐绝对是故意的……   傅廿咬牙,再怎么保持不动,握着的拳头都有些发颤。   他自己都没怎么触碰过的皮肤,被细吻照顾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陛下,徐太医来了。”   听到屋外传来李公公的吆喝,傅廿顾不得失礼与否,慌忙推了一把楚朝颐的肩膀,迅速系好了层层衣服,登上靴子。   等太医进来时候,傅廿蹲在地上,故作冷静的打理着散落在地上的轻甲,实则掩饰自己方才慌乱之中没整理好的裤子。   太医看了看龙榻上散漫的楚朝颐,又看了看衣冠楚楚专心打理衣物的傅廿,“陛下,容老夫说一句,生活上的事情,麻烦您暂时交由公公们打理。傅大人身负两命,会比往日更加劳累,即便是武将出身也不是铁打的。这个时辰理应开始休息,不应再操劳琐碎。”   傅廿听太医这话像是楚朝颐虐待他一样,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徐太医的嘱咐朕记下了,以后万万不会再次发生这种事,”楚朝颐平淡的应和了一句,瞥了一眼在一旁的傅廿。   起来的太匆忙,里衣的系带不小心和外面的衣衫系成了死扣,几乎昭示着方才衣冠不整的状态。楚朝颐没出言提醒傅廿,只是召他过来,“阿廿。过来,让太医给你瞧瞧。”   “是。”   傅廿老实坐好没再乱动,以免再给楚朝颐增添负面形象。   太医在他身上摸摸索索半晌,才转向楚朝颐,“回陛下,前段日子傅大人受过重伤,虽是有惊无险,但如今来看……胎象并不算康健,往后必须多加小心,切不可像以前那般莽撞。尤其不可打斗,”徐太医说完,瞥了一眼这位姓傅的太医院尊客,“还请陛下暂时免去傅大人打斗的差事。”   傅廿没接话,只能拼命的坐直。   身上的每一道伤,每一次重伤进太医院,几乎都和楚朝颐毫不相干。   “朕知道了。”楚朝颐回答完,转眼瞧了一眼坐姿安分的阿廿,“以前是朕疏忽,往后会注意。”   “那老夫先退下去开方子和食谱,还请陛下和傅大人务必早些休息,尤其是傅大人。”徐太医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告退。   等太医走后,傅廿才听见身侧传来幽幽的声音。   “阿廿,下次不用手忙脚乱的试图瞬间把衣服穿那么工整,还故作无事发生,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听到楚朝颐平淡的声音,傅廿愣了三秒,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铜镜前。   ——只见里衣的系带和外衣紧紧扣着,颜色对比鲜明,领口的交叠也是一团凌乱,束腰和束腕也因穿的匆忙,歪扭的很。   像极了做了偷偷摸摸的事情后,手忙脚乱的想要掩饰案发现场。   傅廿:“……”   他还以为他掩饰的挺好。   最终,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榻上,任由楚朝颐拿着剪刀直接剪开了他衣服上的死结。   “方才太医训您,您怎么不说实话,并非是您的命令,也并非是因为差事所伤,明明是属下自己喜欢伤伤碰碰的。”听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傅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   楚朝颐放下剪刀,欣赏似的看了看傅廿身上被剪破的衣物,吹熄了灯,拽着傅廿一起躺下,“从你进王府开始,就教你礼仪规矩,职责任务,读书认字,你做的都特别好……但是这一世你回来,看到你独自吃饭甚至不尝试温度,滚烫的粥水就往喉咙里倒,狼吞虎咽不说,嗓子都烫的起皮,这才意识到,只教你要护住守职,没教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多为自己着想。”   听到这儿,傅廿滞了一下。   为了保护主上不惜向死而生就是他的职责,突然命令他爱惜自己……也是,龙嗣关乎国事,他现在的确需要多注意身体,不然这个和他共生的小生命就会遭殃。   “属下明白,这次定会遵循太医医嘱,竭力为陛下……延续江山。”说道最后半句,傅廿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你——”楚朝颐欲言又止。   傅廿:?   黑暗之中,他看见楚朝颐的表情有些复杂,千言万语写在脸上,但就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阿廿,以前睡前你经常会主动说些絮絮叨叨的事情。或者讲一讲宫闱王府之外的江湖见闻。现在怎么私底下也这么沉默?”   半晌,他才听见楚朝颐小声开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幽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傅廿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年少情窦初开,心里藏不住事,能躺在楚朝颐旁边就会不自觉的没话找话。   “因为……陛下似乎并不爱听,每次都会呵斥属下噤声,说讲这些无聊的东西不够沉稳,”傅廿十分疑惑,“怎么现在突然问这个?”   冬日夜长昼短,即便前一夜再疲惫,傅廿还是习惯性的在天亮之前睁眼。   还没爬起来,就强行被按回了被窝里。   傅廿挣扎了几次,均未成功爬起来,加上胸膛里的气息温度令人心安,被按了几次脑袋后便继续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窗棂射下来的日光刺到了眼睛。   傅廿坐起来,这才惊觉今日睡过头了。   身边的床铺早已空空荡荡,连余温都不剩下。   他连忙爬起来。   一站起来,傅廿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里衣被剪得破破烂烂,衣架上的轻甲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类似影卫常服的衣物。只是料子用的比常服更为精细,同样是淡鸦色,这件明显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也没那么修身适合打斗。   傅廿想起来昨日太医说的话,还是换上了这身略微宽松的衣物。   扎好束腕,傅廿走到铜镜前看了看。   即便挂了腰佩,宽松的绸缎也能轻松盖过腹部的凸起,不需要再每日用裹布缠紧,来掩人耳目。   冬日难得有艳阳天,傅廿一路快步跑到问梅堂,给门口的禁卫狱司看了腰牌。   “傅大人里面请。审问并没有让傅十九吃多少皮肉之苦,而且大夫刚来看过,接下来他的去处您来定夺。”   “陛下的意思呢?”傅廿问道。   “陛下没说什么,只说如果您懒得定夺,会念在傅十九功能抵过的份上,不亏待他。”   傅廿示意自己听见了。   进屋,傅廿嗅见一阵浓烈的草药味,不禁蹙眉。   “你来了啊。”   傅十九的声音无情且沉闷,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傅廿:“师兄。”   喊完这声师兄,傅廿感觉到傅十九的目光渐渐转向他,似乎是在质问他:既然能亲手弑师,怎还有脸叫他师兄?   “小廿。”傅十九的声音毫无平仄。   傅廿没继续说话,笔挺的站在原地。   沉默间,傅廿察觉到傅十九的手臂有所动作。   他和傅十九朝夕相处十余载,共同出行任务无数次,傅十九手臂一动,傅廿立马意识到他要抽剑。   傅廿几乎是下意识反手伸向袖内握刀。 第88章   傅廿就这么握着匕首,绷紧神经等待着傅十九的反应。   沉默对峙。   “小廿,你是真防着我啊。也不想想,我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身上哪儿可能会有锐物,更别说剑这等兵器。”傅十九看了一眼他准备出击的动作,嗤笑了一声。   傅廿握刀的手并未松懈,“傅桢是我杀的,想必狱卒已经告诉师兄了。”   “……我知道师兄一直相信傅桢。”傅廿又补充道,“一时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   傅十九闷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平淡的回答,“以前不仅相信师父,也相信你。”   傅廿没再说话。   能看得出,师兄对于师父的突然死亡,受大打击。   以往“第一嘴欠”的气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是这么一直沉默着。   “你死后,师父哄我说,会有回天之法将让你回来,但需要我以身为药引,进入假死状态,如若运气不好,可能你不仅回不来,我们还会在黄泉岔路口相见。”   傅廿:“首先我能回来,并不是拜托于傅桢。其次……你知道他哄骗了多少活人回来,受尽折磨,只为做药引吗?有的人甚至五脏六腑都不全了,还得苟延残喘着让傅桢炼这种不切实际荒谬的药。”   “知道。毕竟我们原本就是以谋财害命为生,后来投靠帝王家,有了些正面名声,但改变不了我们就是以这种卑鄙无情的手段敛财。他杀人入药是为了救你,即便失败,也不过是做了赔本买卖,是那些人命薄。”   傅廿:……   如若不是傅桢给他下毒在先,让他死于毒发,哪儿会有后来这些事?   “师父再怎么十恶不赦,也是当初在我家毁人亡的时候,把我救出来的圣人。养育我长大的恩人,”傅十九见傅廿没说话,补充道,“你也是,小时候同门都不敢接近我,只有你……我原以为,醒来以后回像想象的那样,你回到师门,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一起。会捡来新的师弟师妹们入门,教他们武功,教他们生存的本领……没想到沉睡多年,什么都变了。以前珍视所有人死的死变得变,甚至相互残杀,只有我一个人还停留在陈年旧时的美好幻想……”   傅廿动了动嘴唇,有些语塞。   沉思片刻,才说道,“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师兄日后想去哪儿,去做什么。后半生还很长,师兄会遇见新的人,新的事情,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荣华富贵?”傅十九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词,反问道。   “嗯。我原本应该死在第一次毒发,多亏了师兄偷偷入宫种蛊,才多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陛下允许你自由决定往后的去向,并且愿意给你封地和丰饶的财产。”   傅十九沉思,良久,才开口,“知道了。问完了吗?”   “还没,”傅廿继续道,“听刑部的审讯官说,并未审问出来师兄对承命连心蛊一事有所隐瞒……所以往后,陛下体内的蛊虫,师兄都无法再干涉对吗?我们从小受过的耐毒耐药训练很多,寻常拷问手段根本起不了作用,加上陛下念恩,更不可能用重刑。”   傅十九:“……”   傅廿能看得出师兄脸上的情绪复杂,恨是有的,但也不仅仅只有怨恨,更多的情绪傅廿也看不懂。   “你的眼里,只有关于那个姓楚的老狐狸吗?有没有,不是关于那个姓楚的问题?”   “没有。”傅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傅十九:“……”   又是沉默。   傅廿也没再开口提问。   直到狱卒进来,匆匆问完他的决定后,便“请”他回去。   从问梅堂到承元殿,傅廿是慢慢走回去的。   后知后觉,他才反应过来,不久前师兄应该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好奇师兄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傅廿停住脚步,倚在身后的宫墙,沉思了一会儿。   师兄的性子一向好强,从来不会找任何人诉苦半分。就连师兄被捡回遥月门之前的身世,都是他捕风捉影拼凑出来的。傅廿印象中除了多年前,某次醉酒,师兄哭诉着说自己被京城的道士骗了二十两银子,再无其他倾诉。   是不是……师兄想和他说什么?比如这些年的经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傅廿又沉思了一会儿,赶忙掉头想返回问梅堂的方向。   只是还没来得及加快脚步,只见一个狱司迎面向他跑来。   “回傅大人,傅十九已经处理妥当。他在您走后便决定出宫,只要了一匹快马和一些银两,刚把人送出西宫门,也没说去哪儿。已经有人去回禀陛下了,小的特来和您说一声。”   这么快就离宫了?   傅廿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对,还没走远……”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几乎是瞬间起跳试图跃上屋檐,朝着西宫门的方向追去。   还没跃起,义肢就突然被拉住。   傅廿回头刚想呵斥,只见小狱卒毕恭毕敬的抱拳,“傅大人,陛下有嘱咐过,您身体有恙,不可像以往一样飞檐走壁,还请您多注意身体。”   傅廿:……   他想起来,昨天太医特意提醒过,这段时间要多加小心。毕竟上次重伤,已经对这个脆弱的小生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狱司见傅廿没说话,这才从袖子里拿出来了小小的瓷瓶,和一个木头盒子,“这个是傅十九临走前,说要给您的。已经试过毒,没有问题。”   “这是什么?”   “他说木盒里的是魂铃,瓶子里的是死灵香,是一种焚香。直说是要点燃焚香,再使用魂铃,其他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   傅廿没接话,只是默默接过狱司手上的东西。   在手上翻看了几圈,从外观上看,瓶子没什么特殊的,木盒也普普通通,里面的那个铃铛塞着棉花,不会轻易发出声音。   “傅十九的去向您若是想知道,往后会派遣禁军跟进,汇报回宫,傅大人不必但担忧。”   回到承元殿,傅廿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   把那个小小的瓷瓶导入香炉,看着袅袅白烟上来,傅廿嗅了嗅。   死灵香。   这个不吉利的名字倒是挺配这个气味,像是腐朽荒芜的土地,从地里伸出一只白骨状的手,散发出的奇异味道。   说是焚香,味道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傅廿拿出铃铛中的棉花。   魂铃清脆,声音直击人心。   傅廿被这清脆刺耳的声音弄得两眼发昏,坐在塌上,不一会儿便躺了下来,顺着无名的困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傅廿看了看自己的手脚。   小小的。   连抓起眼前的草根都十分费劲儿。   他走到水边,看到河流水面反射的脸。   容貌温和,尤其是眼下的泪痣,更显阴柔。红唇白齿的,乍一看真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身上的衣服虽然陈旧,但修补的还算完整,能看得出家中虽不富裕,但有长辈疼爱。   是傅十九……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刚入遥月门,就把傅十九认成师姐过。   当时他还自责过,现在看来,也许真不是他眼睛的问题。   正看着水流中的一草一鱼看的出神,忽然,远处传来村民的声音。   “听说隔壁村的疫病死了不少人,跟中了邪一样。先是有一户突然七窍流血,死在村头,全家人都死绝了,村民好心收尸。结果倒好,收尸的那几个青年先后暴毙身亡,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昨年他们不是收成不好吗,也没给寺里上供,是不是这个原因……”   “谁知道呢……” 第89章   傅廿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师兄小时候的视角,回放着以前的经历。   他待在躯体里保持安静,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何止是不上贡品和香火,有的人家盖房子还偷了寺庙里的几块儿砖。”   “只能祈祷别传到咱们这儿,咱村里可没做过这种缺德事儿……”   村民的声音吵闹嘈杂,他没去凑热闹,只是低头,继续静静的看着水面。   水中清澈,河石上的青苔肉眼可见,他弯下腰,用小手拨弄了几下水。   溪水清凉,缓解了盛夏的暑热。   正玩着水,突然,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唤。   “竹儿,和你说了不要玩水,上次掉下去多危险啊。今天你爹回来,快别在外面耍了。”   声音充满担忧,但到底还是温和,来了之后也没训斥他,只是“爹要回来?”听到这句话,他不禁欣喜。   “是啊,信中说是复官的事情有着落了。”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拽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这次回来,就是来接咱娘俩过去,到时候送你去私塾,你要好好读书,长大考取功名……”   复官?   他不太听得懂母亲在说什么,只能含糊的点点头。   天色渐暗,他随着母亲回到昏暗的茅草屋,借着厨房里柴火的火光,看着母亲做饭。   灶台下面的老鼠也闻见了香气,   上次吃肉已经是好多个月之前的事儿了,闻到荤腥的味道,他不禁耸着鼻子多闻了几下。   “好香。”   “饿啦?今天刚去王嫂那儿用上次给你缝衣服剩下的布料换的肉,还换了些别的粮食,够改善一阵伙食,”妇人说着,从锅中捞出一小小块油渣,掰了些已经梆硬的杂面饼,“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竹儿踮脚拿过馒头,捧在手上,怔怔的看着,也不吃。   “娘不饿,你先吃。”妇人又补充了一句。   他这才敢小口小口开始啃。   即便沾了油渣的香气,馒头还是硬的硌牙。   “娘,他们说隔壁村突然死了很多人,是怎么回事儿呀?”   “你还小,这件事儿你不需要管。”听到这个问题,方才面色和善的妇人,突然严肃了起来,瞪了他一眼。   “我都快四岁了!他们说,突然无缘无故死了好多人,好像是因为没给寺庙里进贡,落下的神罚。”   “傻孩子,怎么会是神罚呢。你还小,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总之你爹一回来,咱们吃个团圆饭,明天一早就准备离开这儿了。”   “这么快就要走吗?”听到这个,他顿时连馒头都不啃了。   还没来得及和后山常喂的山雀告别……   过年的时候在溪边埋下的坛子也没挖。   好在村里的小朋友不喜欢和他玩,不用和他们告别。   问完,他见着娘沉默的继续做饭,也没再追问。   入夜,他在炕上打着哈欠,脑袋一栽一栽的。   菜都放凉了,爹爹也没回来。   到了深夜,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才听见门外传来咳嗽声,和娘说话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这是?可是路上贪凉,或是吹着夜风了?”   “……”   “竹儿已经睡着了,这团圆饭还没吃。诶呀,怎么还发着烧呢?不会是隔壁村的疫病……”   “咳咳咳咳……怕传给竹儿,咱先去北屋再说……”   听见爹爹的声音,他试图睁开眼睛。   只是实在过于困倦,刚睁开眼睛,还没爬下炕,就一头又栽倒在被子里。   一觉睡到天亮,连鸡鸣都鸣过两三轮,他才睁开眼睛。   爹娘都不在屋。   穿好鞋子下地,发现伙房里也没有娘的身影。以往这个时辰,娘已经起来开始烧火做饭。   竹儿没多想,拿了瓢和小桶,便迈着小步子朝着溪水边走去,自顾自的开始洗漱。   晨间溪流有些湍急,他尽量小心不掉下去。   正洗着,突然,远处的岩石似乎挡住了什么。   他抬头,定睛一看,是一个女人。   通体发黑,身上满是疮子,身上还有尚未凝固的丝丝脓血。身上只穿了肚兜,头发散乱,眼珠子还在转,嘴巴大大的张着,似乎在求救。   “娘——娘——!娘——”他哪儿见过这幅场面,顿时吓得腿脚发软,瓢盆水桶直接撒手扔出去,朝着家的方向撒腿就跑。   还没跑回家,燃烧产生的刺鼻气味便从不远处飘来。   抬头,只见从村头的地方冒出袅袅黑烟。   不是炊烟……   他怔了一会儿,赶忙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明明各家各户就在旁边,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吼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爹娘喊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家,他大喊道,“爹!娘!快醒醒!出事儿了!”   可是根本没人理他。   他跑进伙房,发现菜还是昨天的样子,放在灶台上,一点都没动。   主屋也没人。   他又想起来,昨夜爹爹好像说过,去北屋睡去了,这才跌跌撞撞的朝着北屋跑去。   推开门。   只见地上的草席上躺着一双人,两个人通体发黑,面部狰狞,张着大嘴,明显是在竭力呼吸。   身上的脓血散发着恶臭,身边聚集着许多老鼠,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商议如何处置这两个巨大的食物。   和方才在溪流中见到的女人,几乎如出一辙。   昨天明明娘还好好的……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父母,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竹儿……”   听到娘沙哑的声音,他赶忙想靠近。   “别过来……快离开。”地上的女人嘶声力竭的试图吼道,每说一句话,呼吸都很重,“竹儿,快跑。”   说完,女人的手无力垂下,粗重的呼吸也戛然而止。身边围着的老鼠瞬间四散奔逃。   父母都躺在这儿,他哪儿肯跑,一时间除了怔怔的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娘……”   僵持间,他嗅见背后火焰燃烧的味道越来越近。   呛得他直想咳嗽。   突然,身后毫无征兆的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伴随着磨刀的金属声,步步走近,“想不到这儿还有活人。”   紧接着,是火石摩擦的声音。   他回头,只见一个高挑的男人,身着黑衣,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从容将火种扔向他家的稻草屋。   顷刻,屋子就从房顶上燃烧了起来。   “你做什么!烧我家——”他还没吼完,直接被男人一把拎起。   被拎起来的时候,他才看见,男人手上握着的长剑,全是黑红交杂的脓血。血的味道和常见的家禽一点都不像。   是人血。   他怔了一下,吓得马上大喊,“娘!娘!”   “你还有爹娘?他们死了吗?”   “关你什么事儿!放我下来!他们还在屋里,你休想碰他们!”   “在屋里啊……”男人听到这儿,不紧不慢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豆丁大的话筒,朝着北屋走去。   “爹!娘!快跑!有坏人!”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吼叫,用剑劈开了屋门,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双男女。   打量几秒,才小声开口道,“死了啊。已经跑不了没救了,不用再补刀了。”   说完,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即将逼近的火焰。   “放我下来!爹!娘!”他感觉到男人沉默的提着他往反方向走,不禁大吼道。   吼了半天,他才被允许双脚着地,但还是被固定在原地,完全走不了。   还没大声吼叫,只见男人先一步开口,“小朋友,村子里的人都死完啦。”   男人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都,都死完了……   也就是说,爹,娘,都死了。村子里其他所有人,都死了。   听到这句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吼叫都忘了。   “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帮他们了结痛苦。按理来说,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不过你看你长得好看,烧死在这儿可惜了。我决定给你开个特例,待会儿我会找个风清水秀的地方再杀了你,尽量不会让你太痛苦。不过现在,你还可以再多活一小会儿。”   “杀,杀……”他被吓得已经不会说话。   他虽年幼,但对死也有了基本的概念。   不到两岁的时候,他就记得南村的一个爷爷病死了,当时他们家人哭了好久。   怎么会有人把死说的这么轻松。   “嗯。防止疫病传播,哪怕暂时看起来是健康的,也要杀死在这儿。尤其是你的父母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是疫病杀死了他们,不是我要害他们,”男人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你也是,身上带着疫病,所以不能让你活下去。我也是拿钱做事,不好意思喔。官府找我杀了你们整个村子,顺便一把火烧干净,以防传播。”   官府下令……   他听的发怔。   他记得,县里官府的那些老爷,的确对他们爱答不理的,甚至来收税的时候也是态度恶劣。   “我,我没病。”他慌乱的辩解道。   可男人根本没听他的辩解,又一次单手提起他,大步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走到镇子上,他见着男人拎着他直直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   这才意识到死期将至,慌忙挣扎道,“放我下来!我不——”   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保持安静,你还可以多活一会儿。要是不安静,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一动不动,眼里全是恐惧。   “我就是吃的杀人换钱这条财路,”男人低声说完,用手指头在他脖颈上轻轻的划了一下,“今天难得心情好,多让你活一会儿,要是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正训斥着,突然,街边眼尖的小贩发现了他们。   “客官,你儿子生的真好看。这么好看的儿子,怎么能忍心骂他,快给他买个玩具哄哄吧。”   男人这才站起来,眉眼里尽是笑意,“这是我家幺弟,的确是人见人爱。”   “原来是幺弟……失礼失礼。”商贩笑道。   男人没计较,接过商贩手里的拨浪鼓,付了钱。   他静静的看着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变脸比翻书都快,刚才还对他恶语相逼,瞬间对别人温和有礼,睁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发着呆,突然,一个拨浪鼓出现他面前。   他怔了一下,没敢伸手接。   “拿着啊。我这么大人又不玩这种东西,你们小孩子喜欢吧?”   他这才伸手接过。   拨浪鼓很精致。他从小的玩具都是破破烂烂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崭新的玩意儿。   “不闹了吧?不闹了就走。”   他没说话,摆弄着手里新收到的拨浪鼓。   明明这个男人待会儿就要杀了他,这会儿还给他买新的玩具。   对死亡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一点。   走到官府门前,他还在晃着手里的拨浪鼓。   直到男人发话让他安静,这才乖乖收了声。   不一会儿,只见紧闭的门内跑出来一个身着轻甲,贼眉鼠眼的男人,“傅爷。”   “钱。”男人伸出还带着血迹的手,不屑的说道。   原来他姓傅。   这么年轻能被人喊“爷”,说明的确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他抬眼,看着这个方才说要杀他的男人。   “给,傅爷拿好。”贼眉鼠眼的男人笑着弯腰,递了一袋钱。   男人颠了颠,顿时,仅露的眉目蹙起,“怎么不够数?”   “这……老爷说了,这是扣除赋税,扣除您在路上耽误的时间的银两,扣除您做事不隐蔽——”   男人没等他说完,直接把钱袋摔在了对方脸上。   “傅爷,您——”   “早知道官府这幅狗得性,就应该让疫病散发出来,让你们老爷尝尝全家丧命,乌纱帽落地的滋味。”   “可是您已经处理完了。要怪就怪傅爷自己做事太利索——”   “还有一个,”男人说着,扬了扬手里拿着拨浪鼓的孩童,“知道这幅嘴脸,从疫病村里带来了一个活口。要是钱不拿够,这孩子我就放出去了。他在集市里跑上一天,你猜有多少人会染病而亡?”说完,男人轻蔑的笑了两声,令人不寒而栗。   竹儿拿着拨浪鼓,也不敢吭声,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努力的把眼泪鼻涕往回憋。   突然,嗓子被鼻涕呛了一下。   他止不住的开始咳嗽。   “这才几个时辰。我捡到他的时候还没发病,”男人慢悠悠的说道,眼神怜惜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拨浪鼓,“去报告你们老爷吧,让他半个时辰内给够钱。不然这个孩子,待会儿就会出现在你们院子里,和你家的少爷小姐一起玩耍。” 第90章   “走,咱们先找个地方歇着。”男人没给官府小厮回答的时间,拽着他便朝着官府外面的街道大步走去,边走,边朝着身后的小厮吼道,“老地方!劝你们最好别拖欠着,不然后果我可不保证!”   他手里拿着拨浪鼓,乖乖的跟着男人离开。   落脚的地方是一家客栈。   被带到房间里后,他听话的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小二端进来了一些酒菜,他才听见那个男人又一次开口。   “喂,小朋友,这个是给你买的,过来吃。”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才,这个男人还说要杀了他。   “过来吃啊,又没毒。”男人见他不动,不耐烦的重复道。   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艰难的爬上凳子。   桌子上的菜丰富,尤其是那只烧鸡,散发的香气尤为令人垂涎,“您,您不是说,要杀了我吗?”   “还不是时候。即便要杀你,也不能让你做饿死鬼,不然回来报复我怎么办?”   “……”他没再说话,这才大起胆子,趴到桌子上,掰下了一只鸡腿,狠狠的咬下一大口。   油脂混合着肉的咸鲜,足够缓解对死亡的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你死了以后也好给你烧点纸。”   他放下手中的鸡腿,咽了咽满嘴的食物,“竹儿。”   “大名。姓什么?”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隐约记得爹爹给他起过名字,连姓带名三个字,只是他也不认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怎么读,娘也不认识字,只叫他“竹儿”。   “姓氏……不会读。反正是一个长得很复杂的字。”   见男人陷入沉默,他又拿起方才没啃完的半只鸡腿,大口咬了下去。   沉默片刻,男人才又开口道,“有办法了,认我为师父,我给你个名字,保证好写好记。这样你死后,也好给你烧纸。”   认,认他为师父?   他的认知里,师父几乎等同于父亲。隔壁的二草娃子拜了个读书人当师父,被带出了村子,一直都没回来过,书信也甚少传回。   “快点啊。反正你无父无母,又不违背你们常说的什么恩德那些玩意儿,我可不想给野鬼烧纸。”   他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是以杀人为生的,不禁胆怯。   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师,师父。”   “不错,”听到这声“师父”,仅露出的那双眉眼有了几分笑意,“那往后,你叫傅十九。”   十九……   这个名字有些过分随意了。   不过他也不敢反驳,乖乖的点了点头。   “接着。”   他抬头,面前多了一个铁做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图腾。   “待会儿小二拿来炭盆,你自己把这铁印烧红了,在身上找个地方烙上,”男人解释道,“你的师兄师姐都是成年的时候,我亲手来的。不过你急着投胎,只能把仪式提前,加上你是疫病病源,我就不帮你了,你自己动手吧。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拒绝了,可能现在就得去投胎……”   傅十九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铁印。   被铁烫一下就能多活一会儿,还是很划算的。   不一会儿,小二端来炭盆,他便在窗边独自烧着这块铁印。   直到暗色的铁微微发红,他才咬牙,朝着胳膊内侧细嫩的皮肤上狠狠的压了下去。   他原就生的细皮嫩肉,这么一烫,雪白的皮肤上顿时“刺啦”一声冒起白烟,传来焦糊的味道。   他不禁咬牙,急忙丢下烙铁,小小的拳头紧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敢落下。   听到烙铁落地的声音,男人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窗边,一把抓起这个小朋友的胳膊,目光满意的看着白嫩皮肉上的伤痕。   胳被烫的地方已经不冒烟了,取而代之的是汩汩血流混合着坏死的皮肉,滴答滴答的往下淌。   他不敢哭,只能任由男人拽着胳膊,欣赏他的伤口。   “做的很好。”男人愉悦的夸奖道,“不过,从你的血流看来,并没有感染病疫。如果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你的血依然是猩红色……那么,我可以考虑不杀你。”说道最后,男人不禁稍稍扬起尾音,更加专注的低头看着殷红刺目的伤口。   可以考虑……不杀他?   傅十九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男人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他的胳膊。   孩童皮肤有着特有的嫩滑,被这么一握,顿时多了两道血色的锢痕。他感觉到男人在看他手腕上的痕迹,赶忙把手藏进袖子。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他不敢抬头。   “行了,去休息吧,暂时没你的事儿。需要杀你的时候,我会喊你的。”男人见他胆怯,这才又一次命令道。   傅十九这才又一次回到角落,蜷缩起小小的身体。   今日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吃饱喝足后,不一会儿,睡意就席卷了上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那个男人开过一次门。   似乎和外面的人争吵了些什么,最终,外面的人低声下气的走了。   一觉醒转,天已大亮。   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男人站在窗边,数着面前的那些银元和金元。   这么多钱……   他们整个村,一年的赋税怕是都不及其中的一半。   “哟,醒了?”   傅十九愣了一下。   “不杀你,别那么紧张。那几个狗官钱还没结清呢,”男人爽朗的笑道,“让我看看……不错,已经过去六个时辰了,要是那群狗东西钱给的再慢点,说不定你还真能活下去……”   他没理会男人的嘀咕。   只希望这些官员给钱给的再慢一些。   胆战心惊的从早上等到入夜,傅十九困的双目发呆,硬是不敢睡。   万一熬过十二个时辰,没发病,那他就算逃出生天了。   入夜,打更的人敲响锣鼓时,他立刻精神。   跌跌撞撞的跑到男人身边,“我,我熬过十二个时辰了。”说完,傅十九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   顿时,鲜红的血液从指尖缓缓滴出,“血还是红的,我没有感染疫病!”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夸奖了一句,“不错。”   “所以,您不杀我了对吗?”   “嗯。昨天教过你,该叫我什么?”   “师父。”傅十九赶忙改口。   叫完,他才松了口气。   不用死了。   正沉浸在生还的喜悦中,突然,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   他看见男人下床起身,慢悠悠的打开了门。   “傅爷,钱凑齐了。您数数。”   “早些付齐,不久没这么多事儿了吗?这做买卖的,不讲诚信可不行啊,哪怕是官爷,最基本的商道还是要遵守的,”男人一边数着钱,一边慵懒的开口,“这回终于给对了。”   “既然给对了,那这个孩子……可以交由我们处置了吧?或者您来,让我们把他的首级带回去就行。”   听到有人要他的脑袋,傅十九赶忙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男人没急着接话。   晾了小厮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改注意了。不想杀他了。”   “傅爷,您开什么玩笑,他可是疫病的根源。不把他杀了,大家都要遭殃。而且您早些时候承诺过,我们一旦付清钱款,您就当场杀了他,或是把他交由我们处置。”   男人依旧是不着急。   “已经收他为徒,不仅不杀他,往后你们若是动他,我还得护着他。不信?不信你可以试试。”   外面来传话的小厮急了。   不等男人说话,自顾自的准备迈进房间。   傅十九看着男人是朝他来的,赶忙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准备往床底下钻。   可是他毕竟年幼,一双短腿怎么也跑不快。   正当要被抓住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他下意识用手去遮挡眼睛。   然而,成年人的手劲儿并没有如期而至。   只有炽热的鲜血,喷了满脸,以及全身。   血腥的味道并不好闻,傅十九吓得迟迟才敢微微睁开眼睛。   只见那个男人手持长剑,眼神凌厉。   剑上,还穿着那个试图抓他的小厮。人还没死透,目光不甘不解的闪烁着,似乎有话要说。   男人就这么持着挂人的剑,看了一会儿,才不屑的把穿起来的人一把甩到了门外,“留你这口气,够你爬回去给官爷传话,就说,让他也尝尝出尔反尔的滋味,问他爽不爽。”   说完这句话,傅十九感觉到男人朝他走来,收起了带血的长剑,单手抱起他,从窗户逃离了客栈。   脸上的血被风一吹,全干涸在皮肤上。   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原来真的有人,能杀人不眨眼,把夺取人命当做儿戏。   但偏偏这个十恶不赦的人,把他从疫病村里带出来,收他为徒,护他性命。   自从那天,一觉醒来没了父母没了家之后,他就在这个名为“遥月门”的峡谷里,跟着大师兄和其他师兄师姐一起习武,认字。   大师兄的腿时有阴晴,很多时候都是坐在轮椅上。   近两年过去了,那个当初从疫病村里捡他回来的师父,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即便回来,也更多是和大师兄相处在一起,除了偶尔抽查他们武功,几乎没有交流。   “十九,今天帮我们把衣服洗了啊。这么冷的天,手都快冻死了。”   “十九,明天师父回来,要抽查背书,你功课好,给我提提醒……”   “十九……”   早晨,傅十九和往常一样起床,也和往常一样,被比他大的师兄师姐呼来喝去。   傅十九自顾自的穿着衣服,“手冻死就砍了,不会背自己去找师父罚跪,找我说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吼了回去。   从入门来就是这样,被人使唤来去的。   只是一开始,他体弱年幼,无法反抗。渐渐地,武学天赋锋芒渐露,他才硬气起来。   不过即便硬气起来,这些师兄师姐也一个都不待见他。   “切,反正明天师父回来。你打架斗殴的次数都给你记着呢,今天你表现好点,我们还可以考虑从宽……”   傅十九没再听他们废话,自顾自的走到了校场,默默拿起木剑开始练习昨日学的招式。   听说,成年以后,和同门手足斗殴就是合规的。甚至把对方杀死,也是合规的。   想到这儿,小小的拳头再次攥紧木剑,继续挥舞着。   次日清晨,他被同门的喧闹声吵醒了。   跟着出门看了一眼,门口多了一个身材颀长,眉目温和的青年,手中抱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孩童。   哪怕离的很远,傅十九也能看得出,那个孩童没有右臂和右腿,在一众人中,尤为显眼。   孩童很怯懦,一直缩在男人怀里。   看到男人的身影,傅十九又想起来当年,他也是这么被师父抱回来的。   不禁好奇,跟着同门一起去看。   “是你们的新师弟,单字为廿,”男人和这群小朋友解释完,又朝着轮椅上的男子唤到,“阿弟,去把你以前的那个义腿拿出来给这个孩子,这两日他再给他做一副新的。”   师父口中的“阿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   傅十九只知道大师兄长大后,便把师父改口叫了义兄,虽然是义兄弟,但师父只要一回来就会粘着大师兄,两个人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   好景不长,上午训练开始之前,就有人把他入门以来打架斗殴,往同门水里放蜘蛛,饭中绊石子等等“罪行”,一起上报给了师父。   “是他们先捉弄我的!是他们先命令我,让我帮他们洗衣服!甚至洗脚擦鞋!”傅十九被揪着耳朵,从前院揪到了后院。   “即便他们做过这些事,他们没留下痕迹。只有你,留下了把柄,自然是要训斥你。”   “这不公平!”傅十九叫嚷着。   男人充耳不闻,继续揪着他的耳朵,“要有公平,我就不会杀人为生。你的这么多师兄师姐不会无家可归到被我捡到。我教你们杀人之技,生存之道,不是让你们问出公不公平这种天真的问题。”   傅十九忍着灌脑的疼痛。   被同门排挤也就罢了,大师兄平日不管他们的恩怨,现在连师父也帮着别人欺负他。   他越想越委屈,明明他一直都是被动的,怎么挨打的还是他。   挨训挨打的时候,傅十九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虽然那时家里穷,吃穿都比现在差百倍,但是娘对他很好,即便他犯错,也会耐心的给他讲道理,教他以礼待人。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和父母一起死在那场瘟疫里。   挨过训打之后,傅十九忿忿不平的在伙房里劈着柴火。   被同门命令,他敢骂回去,甚至敢用热油浇回去。但被师父命令干活抵罪,他只有接受的份。   好不容易把饭炊熟,他也只能在伙房里,看着其他同门围坐成一桌,大师兄和师父坐在中间,叽叽喳喳的边吃边说话,时不时还会传来笑声。   傅十九攥紧拳头。   正无从发泄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给。”   傅十九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回头。   发现进来的孩子和他差不多高,身躯干瘦。严严冬日,右腿就这么露在外面。   他刚好奇这么的冷不冷,仔细一看,才看见右腿是假肢。右臂的袖子也是空的,左手单手端着盘子,定定的站在他面前。   “刚刚问了师父,师父说是十九师兄给大家做的饭,十九师兄应该先吃才对。”   傅十九顿了一下。   做饭的人应该先动筷子……好像很久之前,在家里,娘是这么教他的。所以他每次都是等大人动筷子,才肯吃饭。   可来到这儿,他时常要在伙房里做体力劳动,大家习以为常,甚至还会嫌弃他做的慢,做的难吃,却从来没人想着要给他留一口饭,更别提让他先吃。   “我被师父罚了。师父不让我吃——”傅十九还没说完,沾着汤汁的馒头就先一步塞到嘴里。   只有左手的小朋友面目严肃,看着傅十九吃进去,才松了口气,把盘子放在地上,狼吞虎咽的把另外一个馒头连同着菜肉一起往嘴里塞。   傅十九这才胆大了一些,继续吃着这个新来的师弟偷偷提供给他的食物。   晚上,新来的小师弟和他们搬到了同一间。   床铺就在傅十九旁边。   傅十九见他沉默的脱掉靴子,还没爬上炕,就有人命令道。   “小廿,帮我们把油灯里的油续上。”   小廿愣了一下,也没顺从或是拒绝,只是抬头,不解的看着发话的人。   过了半晌,才疑问道,“什么是油灯?”   “就是那个会发光的灯啊。”对面传来的声音很不耐烦,似乎带着一点坏心眼,“你去摸一下灯芯试试!”   小廿没接话,又一次穿好靴子,走到摇曳的灯前。   他看不懂油灯的构造,又只有一只手,想了半天,他还是听话的伸手摸了一下火苗,瞬间,被烫的倒吸了口凉气。   傅十九正在铺着床,听见背后的吸气,赶忙赤着脚爬下炕,把新来的小师弟拽了回来。   “他们让我添油灯。”小廿的声音十分木讷,被拽着也无从反抗,解释道。   “别理他们。火苗怎么能上手摸?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子也知道他们是耍你的。下次再命令你,你直接把油灯浇他们脸上。”   小廿:……   躺在炕上的时候,傅十九才小声问道,“刚入门的几日,一般而言都是和师父住在一起,你怎么一进师门就和我们一起住?”   “大师兄生病了。师父回来好像就是来看他的,顺路捡到了我而已。”小廿的声音淡淡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师兄刚才为我说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没和我说让我忍辱负重……” 第91章   “忍什么辱负什么重,别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被他们欺负。”傅十九小声说道。   小廿顿了一下,思考片刻,才呆呆的回答道,“可是不老实,就会像师兄一样,被罚的吃不了饭。”   傅十九:……   看着新来的师弟又呆又傻,但说话是真的锐利。   他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手和腿,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天生的。从记事开始,手腿就是断的。”   “那你的父母……”   “我是孤儿。”小廿的声音很平淡,迅速的结束了谈话。   傅十九语塞,没再是问下去。   冬日早晨起床格外困难,天不亮,傅十九就被迫爬起来,在院中砍柴烧火。   “哐——哐——哐——哐——”他故意把劈柴的声音砍得特别响,有意让同门也不能安生睡觉。   谁让同门们捉弄他,到头来只有他受罚。   果然,不一会儿,傅十九就听见房间里不耐烦的叹息,咂嘴,翻身,此起彼伏。   他满意的笑了笑。   又砍了一会儿,他听见有脚步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他以为是哪个忿忿不平的师兄,扛起斧头就转身,一副凶相毕露的样子。   可来者不是什么师兄,而是昨日刚入门的小师弟。   傅十九看见这个新来的师弟,用着不合身的义肢,一瘸一拐的走来,右臂的袖子是空的,寒风一冻,面色尤为惨白,牙齿颤的嘴都闭不上,“怎么,他们派你来劝我安静?”   “他们是派我来劝你安静,”小廿的声音有点哑,鼻音很重,应该是冻得,“不过我主要是来看看……十九师兄是不是受伤了?毕竟砍柴不需要发出这么大动静,以为你是在求救。”说完,小廿看了一眼傅十九身强体壮单手抗斧头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幸好,你只是在发脾气,不是把自己砍伤了。”   傅十九:……   只见新来的小师弟说完,又带着满脸倦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傅十九呆滞的放下发泄情绪的斧头,直直的垂头看着地面。   怪了,他明明回怼的话都想好了,但被这么一关怀,心中却无端生起愧疚。   自打师父回来,傅十九就和伙房难舍难分。   每日除了日常训练,就是在伙房里帮忙砍柴,挑水。不得不说,自从闲暇时光都被这些差事占满之后,他的确没闲工夫去和别人打架斗殴。   今日,晨训结束,傅十九看见同门都围在院落中间的花树下。   他也去凑了个热闹,原以为是大家在赏花,看见师父正给新来的小师弟试着新做的义肢。   除了腿肢,还有可以进行动作的手肢。穿上衣服,乍一看和普通人当真没有什么异样。   他看着小廿用义肢握起了地上的树枝,装作刀柄在空中划了划,露出欣喜和震惊的笑容。   “哟,十九,过来看看你的小师弟。为师给他做的义肢怎么样?”   突然,人群中站的最高的那个男人发话。即便是和他说话,那双手还是搭在大师兄坐的轮椅上。   傅十九难得被注意到,先是欣喜了一下。   随即,没理会师父的呼唤,依旧在原地板着脸站着。   男人也不勉强,爽朗的笑道,“阿弟,你看看十九,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样,聪明机灵但就是特别欠揍。”   “嗯。”轮椅上的大师兄闷闷的,也跟着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孤零零的傅十九,“可惜我后来腿废了,机灵不起来,就只剩下欠揍了。”   “说什么呢阿弟,肯定会好的……”   傅十九没理会他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自顾自回到杂物间,寻找筐子,准备出门找药。   还没找到药筐,突然,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   傅十九回头,发现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匆匆行礼,“师父。”   男人倚靠着门框,不急着言语。   “您……”还没说完,傅十九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   他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柄长木剑。   “还记得当年,我从疫病村里把你捡出来,你稀里糊涂的认了我这个师父……当时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快长到为师腰间了。只是没想到性情和小时候相差甚大,明明小时候还怯懦懦的,现在长成个会咬人的小老虎了,”男人的声音很低,说完轻笑了几声,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次回来,见你这段时间训练刻苦,身上的志气不输任何人,决定把长剑的剑法传授于你。”   傅十九愣住。   长剑剑法……   他依稀记得,当年,师父保护他不受官府那些狗贼伤害的时候,用的就是长剑招式。   进了师门后,同门都是以基础武学配合短剑格斗以及暗器使用居多,没见过谁和师父一样,手拿长剑的。   “以后每日过了午时,来内院的桑树下。这段时间趁着我在遥月门,把你的剑法基础打扎实了,往后你大师兄给你讲的时候,你也听得懂。”   傅十九顿了一下,“长剑剑法……大师兄也是会的吗?”   “当然了。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拿剑了,毕竟他的腿……”男人说到这儿迟疑了。   傅十九没再问下去,双手握剑,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叩首道,“多谢师父。”   待男人走后,傅十九有点欣喜。   自打师父回来,他的惩罚就没断过。他原以为,这个男人不喜欢他这个便宜徒弟,见到就烦,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只罚他。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把他捡回来的细节,记得他小时候的性格,甚至……给他特殊对待,传授同门学不来的剑法。   想到这儿,傅十九发现挨罚似乎也多了一丝乐趣,心甘情愿的背上药筐,步伐也轻巧了不少。   晚归回来,傅十九耐心的熬着刚采摘回来的草药,心情依旧沉浸在早些时候,师父来关怀他的喜悦。   即便饥肠辘辘,伙房里也找不到吃的,傅十九还是十分开心的干着活。   正煎着药,空气中突然多了一点食物的香气。   傅十九努力的嗅了嗅。   “师兄。”   正嗅着空气,身侧冷不丁传来低哑的声音。   “小廿?你怎么还没睡?”刚问完,傅十九的目光就被小廿手上的食物吸引了过去。   小廿没说话,只是把食物递了过去。   傅十九也没说话,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肉饼的馅料很足,无疑是抚慰饥饿的良药。   “你从哪儿弄得食物……”傅十九一边咀嚼,一边含糊的问道,“平时我们的伙食没有这么好啊……”   “从大师兄那儿偷的,”小廿冷静的说道。   听完,傅十九眼睛瞪大,恨不得把刚才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   “怎么了?”   “你怎么敢偷大师兄的——”   “我街头流落的时候,偷过更为位高权重大人的财物,现在只是偷一两个肉饼,不会被发现的。”小廿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已经吃了一个了,给你留了两个。”   傅十九:……   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声谢谢,继续啃完了剩下的食物。   偷窃在师门是绝对禁止的。   相互包庇更是。   可是这些违规的行为,都是为了他,这种被偏爱的感觉,别说让傅十九去揭发,没沉溺在此就是万幸。   吃完,傅十九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腿疼,睡不着。”   傅十九:“腿疼?”   小廿:“义肢不太合身,师父说会有小半个月的磨合期。”   傅十九点了点头。   “话说十九师兄,大师兄的腿是怎么回事?我今天问师父,怎么不给大师兄也重新装一副义肢,结果被骂了。”小廿的声音还是呆呆的,“问了其他同门,又挨了一顿骂。”   傅十九忍着没笑。   大师兄的腿的确是个禁忌话题。   他刚入门的时候也好奇过,不过没傻呆呆的去问别人,而是慢慢认字了以后,偷偷去翻书寻找记载。   “我只告诉你,不准说出去。”傅十九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小师弟分享这件事。   反正两个人早就是一条贼船上的了。   小廿点头。   “大师兄的腿原本是好的,只是某次出行,和某家的小姐相识,他便回来求师父放他出师门。师父虽然不舍,但还是同意了,结果师兄下山后,小姐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便给他下毒……再然后腿就废了,又回到了遥月门,和师父成了结拜兄弟。不过这么多年师父一直再想办法给他治腿,有的时候大师兄还是能站得起来的。”傅十九使劲儿回忆着日记上的内容,“什么毒也不清楚,那小姐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本事弄到这种奇毒,最后嫁的人家也没大师兄富有帅气,可惜了。”   “那奇怪了……”小廿喃喃说道。   “怎么奇怪?”   “刚才偷肉饼的时候,一直听大师兄对着师父大吼,说是师父害了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所以我才好奇。照十九师兄这么说,大师兄从小承蒙师父教诲,长大一意下山,最后追爱不成被下毒,师父还肯供养着他,每日替他找药煎药……大师兄却还吼着是师父害了他,未免太不懂得感恩。” 第92章   自从师父说了教他长剑剑法,这两个月以来,傅十□□雨无阻的起早贪黑,甚至深夜惊醒,脑子里都是剑谱,恨不得当场跳下炕,去院子里练两套再接着睡。   冬末春初,他手中挥舞的木剑已经有几分样子。   “偷听到了,差不多仲春师父就会再次出山,好像说是要上京。”   入夜,傅十九正在院子里练剑,身边传来师弟的声音。   他放下石剑,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   傅十九:“这么算来没几天了,得赶紧把剩下几招剑法学会,往后再慢慢练。明天还得早起下山给大师兄采药……”   “我和师兄一起去。”小廿没等傅十九说完,连忙道。   “大冷天的,你跟着我受罪做什么?挨冻挨饿,还得担心被蛇咬或是遇见猛兽,我巴不得多睡——”傅十九还没说完,忽然注意到了师弟左手腕上的伤痕,不是习武留下的,也不是写字写差了打板子的伤,“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   傅十九没等师弟说完,先一步拽过师弟的左手,二话不说卷起袖子。   只见原本就枯瘦单薄胳膊上,淤血,刀痕,和其他不明的伤混合在一起,有的还在流脓。   “谁打的?”傅十九说完,弯腰捡起来地上的石剑,攥紧。   自打这个师弟入门,也许是先天残疾的原因,格外受师父和大师兄的关注,尤其是大师兄,对这个腿脚不便的小师弟格外怜爱。那日傅廿替他偷了馅饼,大师兄知道了不但没斥责,反倒每日多给傅廿些甜食肉食,让傅廿多吃些好长高长壮。   就凭那些食物一大半都进了他肚子里这份情谊,傅十九就不可能对师弟坐视不管。   “不说?不说我现在就去问!”   “别别别别,”小廿见此赶忙拦着,“你再惹是生非,往后师父不仅得罚你每日采药,还要罚你清理茅厕。上次你掉下去……洗了半天,废了两罐玫瑰露的事儿你忘了吗?我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再替我出头。”说完,小廿不禁蹙眉。   不久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师兄即是为他出头,虽深受感动,但替掉进粪坑的师兄洗澡……两者硬要二选一,小廿宁可被同门霸凌。   傅十九:“那我不冲动,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先记下。反正不出半月师父就出山,大师兄腿脚不便,又镇不住我,他罚我做什么我不做就行。”   “上次你也说你不冲动的。”   傅十九:……   “跟着师兄早起出门采药就不会有事了。正好这几日从大师兄手中得来一些钱币,明日采药的时候咱们溜去镇子上,吃点糖水之余把师兄上次说想要的那个什么医书和话本顺道买了。”   医书和话本。   听到这个条件,傅十九不免心动,一时间也忘了要给师弟报仇的事儿。   傅十九刚想答应,突然,背后倏地一痛。   突然被打,傅十九龇牙咧嘴,大吼道,“谁啊?没长眼睛?”   吼完,他才转身。   看见黑暗中男人修长的身影,单手执剑,面色肃然。   “师父。”瞬间,嚣张的气焰就委顿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在地上的时候,傅十九瞥了一眼旁边的师弟,也挨了一棍子,只是没出声,正趴在地上艰难的试图起身。   “还挺厉害,觉得阿弟腿脚不便,治不住你是吧?”男人的声音冷冷淡淡,说完,瞥了一眼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小廿,“遥月门的门规,第一条是什么?你入门不久,应该还没忘吧?”   小廿咬牙,揉着肩膀,低声道:“师兄弟之间应礼貌相处,但不可太过亲近,更不允许私下拉帮结派,相互包庇,也不准向师父有所隐瞒。未出行任务之前,不应有私有钱财……”   说完,他看见师父向他伸出手。   小廿没说话,乖乖把身上的锦囊上交。   “阿弟待你这么好,希望你能记住门规,”男人颠了颠荷包,收在了袖子里,目光又转回傅十九身上,“刚才不是还挺狂吗?”   傅十九:……   他能感觉到男人目光中的怒火,随时可以将他烧成灰烬。   正冒冷汗的时候,突然,内院传来柔和的声音,“傅兄?是那群小家伙又闯什么祸了吗?”还伴随着轮椅吱吱呀呀的声音。   瞬间,傅十九感觉到头顶暴怒的目光收敛。   “他们哪儿能闯出什么祸,我马上回去。”男人的声音瞬间温柔了不少,笑完,才回来吼了傅十九一句,“今天是你最后一个能好好睡觉的晚上,明天采完药来书房领罚。”说完,他一把揪起地上的小廿,“待会儿让哑婶帮你收拾东西,往后搬到内院住,不会有人欺负你,走。”   男人说完,一手提剑,一手提傅廿,快步朝着内院走去,“阿弟,夜风冷,好好的出来做什么……”   “……”   “……叫我回去推轮椅啊,自己动手干什么?”   “……”   看着内院的大门关上,傅十九面无表情的一拳砸在树干上。   大多时候,他会因为得到师父的关注而喜悦。但偶尔,会像现在这样,怨恨这个男人。   次日清晨,傅十九故意磨磨蹭蹭的背上药筐,不紧不慢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反正采药迟了,着急的是师父和大师兄,横竖他都要挨罚,不如破罐子破摔。   刚走出起居的院落,傅十九就听见背后传来小跑的脚步声。   步子很小,明显是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童。   他回头,发现是师弟拖着义肢,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小廿?”昨天晚上,小廿就没和他们共住一屋,应当是搬到师父和大师兄起居的内院去了。   “十九师兄!”小廿的声音还是哑哑的,但能听出语气里多了一丝激动。说完,他把荷包递到傅十九手上,“给!”   “什么?”傅十九接过,拆开一看,顿时愣住。   这么碎银……以前他家一年的收成换的钱都不及这些一半儿。   小廿赶忙解释道,“昨天师父没收完,大师兄又偷偷塞回给我的,我马上要出门,用不上这些银子,给师兄拿着吧。”   傅十九:“出门?”   小廿:“昨天偷偷听见师父说了,这次出山入京,是进宫去见天子,要带一个弟子随行。带年纪稍大些的害怕乱跑惹事,带我正好,因为我没有右腿和右手,随时可以限制我的行动。”   后半句,让傅十九原本生出的羡慕之焰顿时熄灭。   “这些他和大师兄说的。和我说的是因为喜欢我,看我天赋好,才带我入京,”说到这儿,小廿垂头,“虽然师父对我很好,但……我不太喜欢师父,也不想去。”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不能让师父听见,所以只说给师兄听。”   傅十九赶忙接道,“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自打一夜家破人亡,来到遥月门,他不信任任何人,就连对师父都有所保留,理所应当的,也没有同门信任他。   小廿是例外。   他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我平时脾气也不好,小廿会不会也不喜欢我?”   “不会。我最喜欢师兄了。”小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师父对我虽然好,但对别的同门也好。师兄不一样,师兄只对我一个人好,所以我最喜欢师兄。”   哪怕言语稚嫩,傅十九也隐隐意识到,师弟口吻中的依赖。   小廿继续道,“我们大概后天就走,这两天不出意外,师父应该都在照顾大师兄,即便要罚你,也不会有功夫监工,走了以后更是看不住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听说京城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到时候给师兄带回来……”   采药的路上,他听着师弟叽叽喳喳的和他说话。   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师父不允许他们之间拉帮结派,甚至接触过密都是禁止的。   有了同门相互舔舐伤痕带来的慰藉,师父给予的吝啬关怀都不会那么令人垂涎。   “不错,剑法已小有所成,正好也到出任任务的年纪了。”   最后一招落下的时候,傅十九听见轮椅边上传来大师兄的赞赏。   他归剑入鞘,恭恭敬敬的抱了拳,“多谢大师兄教诲。”   行完礼,他又一次站直。   又是初春,他已然长成了个半大的小公子。五官长开来,比小时候更为惊艳,哪怕板着脸,眉眼都是含笑的。如若不出剑,还以为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后裔,完全看不出是粗鲁的武辈,更看不出是以害命赚钱的恶人。   “下次小十二出行任务的时候,你跟着他吧。大后天动身,去北疆,暗刺的对象小十二会和你讲解,你要认真听,认真学。往后总有一日你要自己出去的。”大师兄说话还是不紧不慢,说完,自己挪动着轮椅,朝着内院移动,示意傅十九跟上。   傅十九知道对方是让他端药。   这些年来,他对医书小有见解,加上大师兄偶尔肯教他一些师父独有的毒术药术,他发现,大师兄常吃的药里,并非全都是治腿的。   有一味药尤其歹毒,书中的记录,都说是有阵痛安神之效,但时间久了,会记忆混乱,甚至丧失部分记忆。   大师兄虽然时常腿疼,但远远用不到这么大副作用的镇痛。   傅十九温好药,平稳的端进书房,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大师兄,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得到应允后,傅十九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这双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我读了很多医书,觉得想要根治,必须问清缘由,这才冒犯。”   他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小廿和他说过,偷听大师兄吼过师父,说这双腿,是师父害的。   “我的腿吗?治不好的。原本就有天生的因素,师父是我命中的贵人,从小养我到大,直到病发,还是对我不离不弃。”说这些的时候,大师兄的神色十分平和,一点也不避讳。   傅十九:“不是被人下毒害的吗?”   “小十九,你在说什么?”大师兄迷茫的反问道。   傅十九:……   他的记忆不可能出错。   即便小廿告诉他的是假的,但很多年前他翻过大师兄的日记,明明就是被害的。   “您不是,之前爱上过某位女子,求而不得,才……”   “怎么可能?我一直忠心于傅兄,没有人比傅兄更重要,怎么会对女子求而不得?小十九,你怎么了?”   “发烧了。”傅十九为了掩饰尴尬,扶了一下额头。   寒暄几句后,傅十九便找了个劣拙的借口,离开了大师兄。   出行任务当日,傅十九被迫和小时候天天欺负他的师兄一起上了路。   他虽比刚入门时长高了许多,但在师兄面前,这幅小身板还是略显单薄。   为了路上不引人瞩目,他们都换上了便装。   傅十九看了看自己身上月白色的长袍,又看了看镜子。   这幅扮相配上这幅容貌,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职业。   “不错啊小十九,比小时候像样多了,想当年,你天天给我们打完水,洗完袜子,都躲在被窝里哭鼻子。让你添炭盆你还故意装聋作哑,搞得像我们欺负你一样。”   听到不善的声音,傅十九没再像以前一样嘴欠,只是微微笑道,“难为十二师兄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   “待会儿把刀刃擦了,食物和水带好,明天我们就到北疆了。到时候跟好我,万一出事儿了我可不救你,最多把你的脑袋带回去,葬在遥远门后山。”   面对轻蔑的语气,傅十九还是笑了笑,“还请师兄多指教。”   “没什么可指教的,带师弟出行任务,基本就像是带个打杂的下人。这么多年,第一次跟着年长者出行任务死掉的可太多了……对了,第一次动手杀人,你要是因为害怕乱叫唤,坏了计划,别怪我大义灭亲。”   傅十九没再说话。   他们都是被捡回来的,有的家破人亡前的确是地位显赫的小少爷,即便没落,那股子傲气也不减。   他不知道十二师兄原本的家世,也不好奇,只是沉默着,心甘情愿的扮演这个“打杂的下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拖了后腿,才让十二师兄……”回到师门的时候已然入秋,难得师父也在,见到师父和大师兄,傅十九终于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路途遥远,弟子无能,只能把师兄就地安葬……因为师兄生前说过,想魂归遥月门,所以才斩下一只手……”还没说完,呜咽的哭声就替代了话语。   傅十九把那只手放在地上,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着眼泪。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他原本就生的漂亮,哪怕哭起来,也是可怜兮兮的。   “任务,任务完成了。那个商人的耳朵和心脏,在盒子里……”又哭了一会儿,傅十九才断断续续的说道。   一直板着脸站在轮椅边上的男人听到“任务完成”,绷紧的面色才有了一丝柔和,“做的很好。走,为师先帮你把身上的血洗了,好好睡一觉,给你炖只鸭子吃。小十二……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可惜了,但不是你的错。”   听到师父难得柔声哄他,傅十九才收敛了一点哭腔。   站在浴盆里,任由师父替他清洗血迹的时候,才彻底止住呼吸。   手臂上的烙印十分明显,那是当年,他拜师时,自己给自己烫下的。   “往后啊,我的竹儿就是独当一面的少年了,不能再哭的这么狼狈了,知道吗?”男人也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痕迹。   当年细皮嫩肉的孩子,现在身上全是伤痕淤青。   等傅十九穿上里衣,他才和十九一同坐在榻上,细细的上着药,“看到你能完成任务回来,为师真的很激动,但看见你伤成这样,又心疼的要命。当初捡你回来,教你剑法,教你认字,这些事都没做错,终于是有回应的,以后竹儿会越来越厉害……”   竹儿……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傅十九顿了一下。   这是他原本的名字,只在和师父初初相识的时候,提过一句。   明明一年到头和师父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师父总能记得很多细微的小细节,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师父一直记挂着的。 第93章   傅十九从树干之中拔/.出长剑,回头看了一眼被火焰吞噬的村庄。   十几年前的疫病又一次卷土重来,这次官府似乎查出,是鼠灾闹的。官府有命,让他们把染病的村庄全部烧毁,至于还在疫病中苟延残喘没救的人,会直接给一个痛快。   杀人放火的事情官府自然不会亲自去做,所以便委托了遥月门。   哪怕过去了十几年,傅十九还是想到小时候的那一天,见到满村子的尸体,和父母死在面前的震撼、恐慌。   “师兄!”   正对着火焰发呆,傅十九感觉到身边跃下来了一个身影,木肢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像是要碎掉一样。   “怎么了?师兄一向杀人不回头的,会对着案发现场发呆,还是头一回见。”   “没什么。”傅十九收了剑。   幼年时的事情,一直是心理的阴霾,他没和任何人说过。除了把他救出来的师父知道,别的同门完全不知道他之前来自哪儿,甚至连和他关系最近的二十师弟都不知道。大多同门从他的行为举止,以及对书籍的喜爱,都推测他是书香门第没落的小公子。   “东边的村落也处理完了,没有留活物,家禽牲畜葬在一个坑,埋人的坟堆做了记号,方便以后官府的人来这儿立碑。”小廿说完,调整了一下被烟火熏到焦黑的义肢。   义肢是木头做的,在火场中难免出问题。   “嗯。收拾一下武器,我们准备进城。”傅十九没注意到师弟义肢的异样,收回了目光。   两人一起用煮好的汤药洗了身体和武器,才一起上路。   路上,傅十九想起来前段时间,师父好像说过,有一个宫中的差事派给小廿。   具体是什么,师父也不肯说,也不许他们询问。   今日正好出来,傅十九思量片刻,还是开口,“对了,前几日,师父说要派你上京?据说是要接皇家的差事?”   “嗯,”小廿并未隐瞒,“好像是五皇子殿下,叫什么……颐来着?据师父说,是作为影卫进王府,监视他的动向,时而汇报给陛下,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动手,”说完,小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解释,“刚入门的时候,师父带我进宫,和他见过面,相比于陌生人更容易接触。加上我天生残疾,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才把这个差事给我。反正是没什么油水的活儿,不然也不会给我。”   傅十九:“那往后,是不是就不能经常见到你——”   他还没说完,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师弟,右腿猛地一塌,整个人重心失衡。   “小廿!”傅十九也顾不上说话,赶忙一把拽住师弟的后领,把人提溜起来,“身体不舒服吗?”   “义肢,义肢断了…”小廿被勒着喉咙,虽然不至于摔倒,但窒息的感觉没比摔在地上好受几分,“师兄松手我就身体健康。”   傅十九赶忙蹲下/.身。   果然,原本上好的木料已经烧的焦黑,从中间折断成了两半。   断肢被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小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无处可躲,只能轻声咳嗽了一下,“跳着勉强也能赶路,到城里在找木匠修缮,马上天就黑了,我们的马已经杀死在疫病村……”   “我背你吧。”傅十九没等师弟说完,打断道。   听到这句话,小廿怔了一下。   “上来。跳着走又慢又累,”傅十九见师弟不动,又加了一句,“快点啊。小时候不是经常背你吗?上来。”   “小时候体重比现在轻的——”   傅十九没等他说完,直接拽着他的左臂强行拉上了后背。   背上的重量其实很轻,毕竟比常人少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即便长大了,也沉不到哪儿去。   小廿见师兄面色并无嫌弃,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放松身体趴在师兄后背上。   他记得上次趴在师兄背上,两个人还是垂髫孩童的年纪,转眼,师兄已经身形接近成人,只是面容稍有稚嫩。   他则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身高矮了师兄半截。   “小廿,你这么去京城,是不是会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沉默了一会儿,傅十九开口道。   “嗯,”小廿的声音闷闷的,似乎也很不开心,“我不想离开师兄。而且据说那位王爷年纪不大脾气暴躁,虽然他小时候就挺暴躁的……不过我会尽量经常给师兄写信,争取早日完成任务,赶回来和师兄重聚。”   傅十九:“那可记得把地址留给我,我有机会得了空就去看你。”   他和小廿从小一道长大,相互相伴走过来,情分不比亲兄弟差。小廿给予他的情感填补,取代了举目无亲的空虚,也是手染鲜血麻木之余的唯一慰藉。   亲眼目睹过双亲死在面前,加上很多同门,暗杀过程中一身殉职,他不敢想象这些事情发生在小廿身上。   “如果你挨欺负了或是感到性命受危,你可千万别忍着,和我说,别说王爷,哪怕是天子也得砍他脑袋。先斩后奏,管师父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哪怕是师父我也得反,反正你不能有事儿。”   听到这儿,小廿笑了一下,“倒是不会有事,寻常人也杀不了我,最多活的比较艰难。师兄来探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糖水点心。”   “骗吃骗喝。”傅十九瞥了一眼。   小廿也没否认,只是又笑了几声。   夜风算不上温柔,刮子脸上有点疼。   进城的时候,傅十九感觉到背后的师弟已经睡着了。   他今年满打满算十九岁,对往后的人生还怀着无限的期望。傅十九其实大小就羡慕过大师兄和师父的那般亲密,师父脾气喜怒无常,可大师兄却一直温柔如水,从来没急过眼。   过了弱冠,可以自由出入师门之后……他也想把小廿认作义弟。待小廿过了弱冠出了师门,他们就像师父和大师兄一样,共同生活。   处理完疫病,傅十九把小廿送到京郊,才折回师门复命。   这才刚离别,傅十九就想着以后该怎么找机会,偷偷去看望这个给暴躁王爷当影卫的小倒霉蛋子。   回到师门,问了新来的师弟师妹,都说师父在师门,只是院门紧闭,也不允许他们出入。   傅十九自然不会理会这道禁令。   汇报任务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以前师父教他的。   他越过内院院门,径直走向书房。   叩门之后,迟迟没人开门。傅十九凑近,察觉到屋内有打斗和低吼的声音,突然警觉。   难道是…师父被人暗算了?   傅十九想到这儿,赶忙试图破开门。   然而门根本没锁,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掀开墙上的壁画暗门,傅十九寻着声迹一步步向着地下走。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大师兄的声音带着哭腔,时不时发出阵阵呜咽,“你何必害我至此?”   “阿弟,我怎么舍得害你?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师长,早就离我而去,我是迫不得已才……”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令人躁动的水声。   傅十九隐约意识到,师父并不是遇害。   好奇心驱使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看到榻上的大师兄哭的微微颤抖,双腿无力的耷拉在师父肩头,身上满是伤痕,拳头无力的一次次垂在师父心口,口中的咒骂声不断。   “乖,把药喝了,喝了就不伤心了。”   “不喝……”大师兄并未说完,细口壶就先一步塞到了嘴里。   即便壶口戳的他直干呕,但汤药还是多少灌进去了一些。   傅十九没敢再看下去,自觉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内院,傅十九装作没进去过,怀疑人生的坐在墙角,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   师父和大师兄,不是情同手足吗。   手足之间,都会这样吗?   惶恐之间,傅十九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小廿的模样。   小廿从小哪怕哭也是隐忍着的,要是因为被欺负,哭到轻颤……傅十九没再想下去,突然,脑壳儿上砸上来了一个竹编球。   他反手抄起球,二话不说朝着师弟脑门上砸了回去,“球不长眼睛你也不长?”   见年幼的师弟被砸倒在地,傅十九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儿,他看见内院的院门打开,师父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   “十九,地上脏,刚给你裁的衣服,”男人看见傅十九坐在地上,柔声提醒道,“前几日你出门,京中又给了些缎了,有几匹月白色和浅水蓝的都留给你了,待会儿让哑妇给你送过去。”   “谢谢师父。”傅十九爬起来,“官府的差事解决完了,赏钱他们说会送到您这儿。我把二十师弟送到京郊才折回来的。”   “进来说吧。”   傅十九跟着师父进了屋。   渐渐长大,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师父对他的态度愈发温柔。   大概是被大师兄耳濡目染吧,傅十九心想。   汇报任务的时候,傅十九察觉到师父一直紧蹙着眉,不断的喝着茶。   他没去多问,汇报完之后,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坐了好一会儿,傅十九余光里才看见男人放下了茶盏,似乎有话要说。   “十九,有件事……为师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迟疑许久,男人才开口道。   “师父您说。”傅十九赶忙接话。   “这几日,你跟着账房先生多学习学习。把记账和师门内务都打理清楚,暂时不需要你出任务。”男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凝重。   傅十九意识到师父的反常,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被捡回来,就被告知,有一日是要以杀人为生的。至于读书只是让他认字而已,正儿八经的书籍医书都是他背着师父拿小廿的钱偷偷买的。   “有一天你大师兄走了,遥月门的事务可能就要给你打理。”   大师兄……走?   傅十九印象中,这几年,大师兄的腿早就不能动,他瞬间意识到,可能师父的意思是大师兄活不长。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傅十九慌了,“先不说大师兄必会身体安康,即便是真……师父还在,何谈将师门继承给我?”   男人没接话,只是叹了口气,用手揉着太阳穴。   “师父,您有什么烦心的,可讲与徒儿听,千万别一时冲动。”傅十九见师父叹气,瞬间慌了。   师父把他捡回来的场景还清晰如昨。   当年那个男人意气风发,不为任何人间事动容。可无情冷血中偏偏含着一丝柔情,是他的救世主。   如今这个救他养他的师父为情所困,甚至有赴死之心,他怎么可能会不拦?   “师父?”   “也是,忘了你并不想继承师门。弱冠之后,你想离开遥月门,认小二十为义弟出去独立生活,对吗?”   心事被戳中,傅十九顿了一下。   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对了,果然,竹儿和小时候一样,心里瞒不住事,”男人说到这儿苦涩的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大多数徒弟,最后都会展翅高飞,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师父,我没想过离开您。”傅十九连忙反驳道。   反驳完,他赶忙换成跪姿,虔诚的将头伏在男人脚边,“有师父捡我回来,养我长大,我才能活到今日。纵然和二十师弟一道长大,但情谊终究不及对您的感恩和爱戴,如若师父需要我留在师门,我便留在这儿,只是希望师父千万别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说完,傅十九又补充了一句,“大师兄的腿,我会尽力去治,争取不让师父伤心。” 第94章   “十九,过两日随我南下。这次不是出行任务,不必带那么多暗器和行囊。”   傅十九正在室外对着账本,身后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账本,转头,“过两日南下?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前几日他刚收到师弟从京中寄来的书信,委托他下次上京的时候,从师门中多带些伤药,和他藏在屋顶瓦片下的私房钱。   一向对财物无欲无求的小廿突然开口要钱,傅十九第一反应就是师弟在王府里不好过,正准备这几日去探望,今日上午刚交上去申请外出的文书,下午,师父就说过两日带他南下。   “嗯。”男人没正面回答,只是肯定了傅十九的问题。   傅十九迟疑。   “小二十是不是也给你写信了?说在王府举步维艰,月银被压榨的狠,手头紧到已经没办法维持监视任务的人脉打理和义肢维修?我已经联系京中的友人,下次他随主上上京时会多给他些钱财救济。”   小廿也给师父写信了?   也是,有事优先求助于师父是应当的。虽然知道是应当的,但这种“不是被唯一需要”的失落感,足够挫减让傅十九上京探望的热情。   出于信任,他没再向师父求证,“原来小廿已经和师父说了,我还以为他只和我一个人……”傅十九说到这儿尴尬的笑了一下,“师父已经打点好就好,我还说过两日去看他一趟,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听到这句话,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傅十九自然没捕捉到,继续郁闷的看着账本。   明明以前小廿有事都是优先和他说的,迫不得已才会和师父讲,他一直以为,他比师父更得小廿信任。   “那我先下山进城一趟,补些粮食日用,这两日师弟和师妹拜托你了。”   “师父放心。”傅十九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送走了师父。   罢了,反正过几日要和师父一道南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但从师父不严肃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一趟行程。   入夜,师父还没回来,傅十九安排完师弟师妹们的晚训,才去了内院给大师兄端饭端药。   隔着帷幔,傅十九隐隐看见轮椅上的身影在书桌边上捣鼓着什么。   他没打扰,只是轻手轻脚放下托盘,径直退出。   还没走出内院的门,突然,屋内传来瓷碗落地的清脆声音。   傅十九回头,正好看见大师兄怒不可遏的用手臂清理着桌面上的一切,包括刚才端进去的汤药和饭食。   “师兄?”傅十九跑回去,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   大师兄抬头,看见是傅十九,满是怒气的面容瞬间收敛,柔和的笑了笑,“原来是小十九,还以为是傅兄来了。没什么事,不小心打翻,给你添麻烦了。”   傅十九对这个“不小心”感到怀疑。   方才,他明明看见大师兄暴怒的把这些瓷器摔在地上。   他也没敢多问,自从大师兄彻底站不起来以后,虽然对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温柔,但沉闷了许多。   傅十九默不作声的出去找筐子,准备进来收拾。   可再一回来,正好看见大师兄手上手臂上鲜血淋漓,猩红色的液体顺着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滴在小药瓶之中。   “师兄!”傅十九赶忙上前阻拦,一把夺下大师兄手上的瓷碗碎片。   “这是在做什么?”傅十九看见师兄手上的划口还在冒血,赶忙找来纱布先止血,“您这是——”   “死灵香。需要以大量鲜血为引子,平日里傅兄看我看的严,不准许我接触任何尖锐的物品,”大师兄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傅十九,“别大惊小怪的,这点血对我而言没有影响,更不会危害生命。”   傅十九这才松了口气。   “死灵香是什么?”   “算是一种奇异秘术,用人血做成熏香,可以记录生平的经历,但代价是要用阳寿换取,所以被列为秘术。这也是傅兄不允许我制作的原因之一,怕我给死灵香注入的记忆太多,一命呜呼。”   用阳寿换取?   傅十九听的有些怔。   他虽知道师父一向擅长这种奇门遁甲之术,但甚少传授与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东西。   “不用担心,我的阳寿本就剩余不多,再分一点给死灵香也无所谓。”   这么一说更担心了。   傅十九更倾向于大师兄是吓唬他的,毕竟现在看来,大师兄除了双腿不能行走,哪儿哪儿都健康。   沉默片刻,大师兄又一次问道,“小十九,你十分敬爱师父,相信师父,对吗?”   “当然。师父养我长大,授我武功诗书。我早知师父在江湖中名声不好,可他到底是师父,对我好就是善人。”   大师兄没说话,只是默默转回桌案,打开刚刚灌注鲜血的瓶子,从里面挖出来了一块香膏,放在小瓷盏里,给了傅十九。   傅十九不明所以,接过瓷盏。   “死灵香,里面有我平生的一些事情,当然,大多事情和傅兄也有关。等到你以后,不是那么相信傅兄的时候,可以点燃来看看,”大师兄说的有点迟疑,“也不排除我在傅兄心里是个意外,只有我会受到这种生不如死的‘特殊待遇’。收好它,别告诉傅兄我做成了死灵香,不然很多无辜的人要因此遭到屠杀。”   “师父对您当然是特别的,”傅十九一头雾水的看着手上的香盒,大师兄的语气过于温和,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是在暗喻什么,还是出于对师父的独占欲,“这么多年师父都很记挂您,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您,您——”   “十九。”   傅十九老实闭嘴。   “收好它。等到不信任傅兄的时候,一定要点燃看看,求你了,十九。”大师兄又重复道。   “好。”傅十九呆滞的回答道。   具体的燃香方法,大师兄又交代了一些,他记在心里。   和师父一道南下,还未至长江,傍晚在驿馆休息的时候,便收书信。   信中是一张讣告。   大师兄的讣告。   在驿站里,傅十九看着师父上一秒还喜笑颜开的说:阿弟肯主动给我写信了!   下一秒,拿着突如其来的讣告,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师,师父?”傅十九看到了那张掉在桌子上的讣告,上面压着大师兄的血手印,还有一封遗书,以及某个师妹娟秀的字体记录着刺眼的死讯。   傅十九见师父没说话,拿起讣告,仔细的阅读。   死于寅时三刻,正是该起来晨训的时候,打开屋门,发现大师兄的轮椅摆在院门口的门槛前,人是爬出去的。果然,遥月门外很快就发现了腿部磨烂拖出来的长长血迹,顺着血迹,最终在遥月门的地界碑之外不到十米,发现了已经没呼吸的大师兄,腹部有野兽撕咬的痕迹,死状狰狞不堪,手中还握着一张大红色,婚书样式的纸张,但上面的字被血迹糊满,加上年久发霉,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死也不愿意死在我身边……”男人扶着太阳穴,僵硬的嘀咕了一句。   “……”傅十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大师兄,应该对师父很重要。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和恩怨情仇,但这么多年,他能感觉到师父十分珍视大师兄。   “南下的事情先搁置吧,明日,明日我们回程。”   傅十九点头。   定下了回程之后,他看着师父要了很多酒,一直一言不发的喝着。   面色苦涩,他从未见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如此失魂落魄。   可即便如此失魂落魄,也不肯倾诉一句话。   “师父,别伤心了。大师兄他,可能只是不想让你看见伤心。”傅十九突然想起来那盒死灵香,制香的时候,大师兄就说是阳寿换的。   当时他以为是玩笑话,可这才几天,大师兄就走了。   “他……他之前就一直念叨着自己阳寿将尽。”说到这儿,傅十九戛然而止,他记得,大师兄交代过他,不能说出来死灵香的事情,否则他要遭殃,很多无辜的人也会被师父杀死。   “不是的。阿弟他一直记恨我……他当时双腿被下毒,还执意想和那位小姐私奔。结果被那小姐的娘家人一路追杀,我赶到救他的时候,只带了他走,并未带那小姐出逃。最后小姐被抓了回去,几月后嫁与一户地主,从此,他就记恨在心。即便后来认他为义弟,他时常还是会想起来这些陈年往事……”说到这儿,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不带那位小姐走,只是因为他的腿被小姐的娘家人毒废了,先入为主觉得小姐一家都是这种货色,不想让他沾染上这种人。早知他会这么久念念不忘,当初就应该把那位小姐一道带出来,成全他们。”   “不是师父的错,”傅十九连忙安慰道,说完,他看见师父又往杯中倒酒,“别喝了,您已经喝了够多……”   “小零六是我养大成人的第一个徒弟,在我身边留的最久,最亲近的义弟。我不敢相信……”男人说着,又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师父,先休息吧。”傅十九听着也不是滋味,一把夺下来师父手上的酒杯,强行将师父往背上拽,“师父别太过伤心…您还有我,还有很多师弟师妹,我们都很爱您。”   “……”   傅十九见师父不说话,一步步背着师父朝着楼上走去。   师父看上去身躯颀长,实际身上全是肌肉,沉的很。   到了房间,傅十九松了口气,刚想把师父放在床上,却发现那双胳膊死死地勒住他,一点也不肯松手。   “竹儿,你也要走?”男人的声音很恐慌,抱着傅十九,紧紧的锁在臂弯。   “怎么会?我不会离开师父的。”傅十九见此赶忙俯身凑近,好言好语安慰道。   下一秒,只见面前的男人突然强行压在了他身上。   将他禁锢在身下,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   心跳声,还有,以腰部为分水岭,差距甚大的上下两处体温。   傅十九呼吸都不敢大声,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师父?” 第95章   遥月门的后山上是块儿风水宝地,埋葬了很多意外死去的弟子。   据说,这块儿地是师父掘了前朝某个王爷的墓葬,所以才确认这儿适合葬人。埋在这儿,下辈子便□□华富贵子孙满堂。   大师兄走的这半年来,傅十九默默取代了以前大师兄的职责,每日早起看着师弟师妹们练剑,安排师门内的任务分配。   不同的是,傅十九并没有搬进内院居住,只是单独收拾出来了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作为住所。   重阳将近,傅十九在整理书信的时候,看到了师弟的来信。   信中小廿说,重阳时会回一趟师门,原因是五皇子被发配北疆,这几日正在忙于打点关系,也不想让他这个线人看见,便打发了他几天假。   看到这个消息,傅十九苦涩的面容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大师兄走后的这半年,师父一直沉默寡言,除了教导师弟师妹们武学和读书的时候还多说两句。时不时,还会坐在大师兄的墓碑前,自顾自的喝闷酒。   查完账本,傅十九差遣师弟去镇子上运回来给长个子的小朋友们裁剪的新衣裳和粮食补给,这才提剑上山,去找师父。   自从大师兄走后,他和师父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即便以杀人为生的傅十九,对这种行为的第一反应也是:背德。   可被捡回来的时候,傅十九眼中,这个男人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他小时候千方百计想引起师父的注意、关爱、可师父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忽冷忽热。   上一秒鞭子还打在他身上,下一秒就柔声告诉他,长剑剑法单传他一人,他很有天赋。   所以被这个男人抱在怀中,视若珍宝,一遍遍对视的时候,除了背德感,傅十九也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小时候希望得到师父关爱的愿望,终于实现。   当然,醒来后更多的是自我唾弃。   爬上山头,正是月色当空,傅十九一眼就看见墓碑前坐着的男人,他快步走上去,“师父,该回去了。”   “……”男人并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的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二十师弟重阳节会回来。”傅十九又补充道。   听到这儿,男人总算放下手中的酒壶,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小廿要回来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奋,不停的念叨着这句话。   傅十九没说话。   小廿回来的确事件开心事儿。   但是他怎么叫师父师父都不理他,一提到小廿,瞬间酒也不喝了,也不对着墓碑哀伤了。   傅十九眯起眼睛,攥紧拳头。   把师父扶回内院的寝房,傅十九用毛巾沾了水,坐在床沿,替师父擦着脸。   突然,手背上轻轻附上来了粗糙的触感。   明显是常年握剑,才会有的粗糙。   “竹儿,你什么时候肯搬进内院。”   男人开口的语气有几分醉意。   傅十九呼吸滞了一下。   师父虽然不阻止他进出内院,但内院的确也没多余的空房给他。   小廿师弟小时候的住所原就是个小阁楼,人走后就又一次荒废成杂物间。大师兄的遗居肯定是碰不得,其他房间要么是师父的书房,要么是收藏室。   “……”傅十九没接醉话。   擦拭完之后,他刚想把盆中的水端出去倒掉。   还没起身,只感觉到背后揽过来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和以前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拥抱不一样。   似乎只是想让他睡在身侧,就像小时候他刚入门时,睡在师父旁边听师父讲故事一样。   “十九,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帮着打理师门。”   傅十九:“我应该做的。”   “从小你就懂事,可你越是懂事,我越觉得亏欠你。明明小时候,你特别爱粘人,但当时我对你一直疏忽,同门孤立你,我也没帮你说话,反而当你是刺儿头罚你。……对不起啊。”   听着师父喃喃低语,傅十九垂眸。   关于他的昔年往事,师父居然都记得。听到这声道歉,他也不是滋味。   最后怎么睡着的傅十九忘了,反正这是成年以来,第一次在师父身边睡觉,只是安安稳稳的睡觉。   重阳节前天,正值晚饭前夕,傅十九正看着仆人在厨房里忙活,炊烟缭乱,有些睁不开眼。   他一边翻着医书,一边监工偷闲。   “二十师兄回来了!”   “哇!二十师兄的义肢好好看!”   傅十九顿了一下,立马扔下书,朝着门外跑去。   果然,院落外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因为缺失手脚,身材显得格外清瘦,身边正围着很多师弟师妹。   “十九师兄!”小廿见到傅十九,一脚踢开挂在他腿上的小师弟,朝着傅十九的方向奔来。   “小廿!”   几年不见,印象中胆怯的师弟似乎开朗了不少。很快,傅十九的注意力就被小廿身上的义肢吸引了目光。   不知道是哪种玉石,通体洁白,上面虽有刀痕,但能看得出石料十分结实。   不是出师门时的那种木头义肢。   小廿意识到师兄在看他的义肢,“王府里那位主上给的,说是石头的义肢结实,抗揍,原来师父给的木制义肢没两天就废了。师兄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听说大师兄半年前……”   “嗯。因病走了。”傅十九想起大师兄临死前给他的死灵香,敷衍的撒谎道,“我过的倒是还行,你呢?那个王爷没为难你吧?之前看你写书信说手头周转不开。”   “他待我……挺好的,后来拖欠的月银也双倍给我了,”说到这儿,小廿不禁笑了一下,“师父中间来看过我一次。”说道师父,小廿的神色迅速冷却。   “师父去看你?什么时候的事?”傅十九没听说这件事,有点好奇。   小廿没再接这茬子话,只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吃过饭,傅十九在院内打着剑谱,依稀察觉到师父召了小廿进内院,但不知道为何,两个人最终还在是院外谈事。   傅十九没那么专心练剑,留意听了一下,察觉到师弟的语气似乎并不愉快,师父也是。   入夜,小廿也没回原来内院的居所,而是和他躺在了一处。   他的房间不大,并排躺下两个人还是十分勉强。   “师兄,这段日子以来,师父他……没欺负你吧?”并排躺着的时候,小廿迟疑半晌,还是开口问道。   他不明所以,“欺负?师父为什么会欺负我?”   “我多虑了。”   傅十九:?   他和师父那点见不得人的关系,到底是秘密,但也说不上欺负。   他没敢像小廿确认,欺负指的是什么。   小廿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又问道,“还有师兄,你有没有……追过心上人?”   追心上人?   听到这个问题,傅十九赶忙转过身,单手撑着脑袋不可思议的看着小廿,“小廿有心上人了?”   小廿没说话,但目光炯炯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十九心里一凉。   随即,还是笑了出来,“真的假的?”   “真的。在王府出行任务的时候结识,具体八字没一撇,也不敢说对方名字。除了师兄,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傅十九没接话。   在王府结识,那必定与他无关。   这一下子就不是心凉能说得尽的。   “师兄?”   傅十九想说什么,可哽上喉咙的只有苦涩。   小时候小廿天天说着“最喜欢十九师兄了”,“只有十九师兄对我最好了”,看来真的只是稚子稚言。   只有他想过,出师后和他结拜为义兄弟,像大师兄和师父那样生活在一起。   “师兄?”小廿没察觉到傅十九复杂的情绪,又问了一句。   “哪家的姑娘?她对你态度怎样?”   小廿迟疑,“不是姑娘。”   傅十九攥紧拳头。   一时间差点没直接背过气。   “虽然经常骂我,打我,但——”   傅十九这次没等师弟说完,烦躁的打断,“我又没心上人,问我做什么?明天还要早起练剑,睡了。”他吼完,直接背过身去,丢了一床被子给小廿,自己裹上另一床。   小廿被吼得有点懵,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被子。   他不太理解师兄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还是识趣的没多问,安安静静的转身过去睡觉。   其实傅十九并没有睡着。   也睡不着。   他从小爱护的师弟,才相别两年,就和打他骂他的陌生人生出情愫。   他默默攥紧被角。   这种酸楚的感觉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   自从父母死后,他多委屈的事情都没哭过,被同门欺负也好,被师父冤枉也罢。但今天,眼泪就是不争气的直往外冒。   意识到自己快哭出声的时候,傅十九默默翻身下床,跃到屋顶上,用袖子摸着眼睛。   水蓝色的绸缎很快就变得皱皱巴巴,还有些潮湿,但眼角的泪水,却是一点都没减少。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吵死了。”正无声抹着泪,突然,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傅十九回头,看见是师父,瞬间吓得眼泪都咽了回去,急忙行礼。   他刚才明明很克制声音,即便有声音,也不如夜风的风哨。   “别用袖子,给,”男人默默的递过去一张帕子,“明白了。”说完,男人用大拇指指了指他房间的方向,里面躺着的是难得回师门的傅廿。   傅十九没接话,算是默认。   “你从小心思就写在脸上,长大了还是没变,太好猜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傅十九很没骨气的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他瞥见师父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的看着他哭。   过了一会儿,傅十九也不太好意思,收了腔,把脏兮兮的帕子攥在手中。   “厨房刚做的宵夜。”男人见他不哭了,留下了这句话,便跃下屋顶,径直走向内院。   一听有吃的,傅十九还是跟了上去。   从小到大,师父还是像初见一样,一眼能看穿他所有的所思所需,包容他的所作所为。   至少目前,没有比师父对他更好的人了。无论是情感还是生理,师父都给予他了很大程度安慰。哪怕没有承诺过以后,但傅十九已经彻底绝了出师后要自立门户的心思。   皇城传来消息,说遥月门派出去的杀手倒戈,背叛天子。   圣旨是宫里的公公来宣读的,当时,傅十九正纠正一个师弟的握剑姿势。   上次重阳节别后,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小廿的消息。   没想到是欺瞒天子,倒戈立场,背叛师门教诲。   只见师父和那个公公再三赔笑道歉,低声下气的说会解决背叛者。   但是从公公的口吻中,傅十九发觉到此次师弟的叛变绝对不简单。   待公公走后,果然,师父迫不及待的召见了他。   “傅廿那孩子……你刚才也听见了。天子派他去监视五皇子,结果倒好……从数月前,就开始隐瞒五皇子的动态,导致五皇子在关外集结兵力都打下两个城了,消息才传到京城,我才知道他叛变。以前他那么听话,怎么会……”   “……”傅十九想替师弟说两句话。   但转念一想,又不想替他辩解。   他不知道师弟和师父只见的芥蒂,只是单纯不能理解,明明师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师弟一点也不珍惜。   “十九,叛门弟子,该当何罪,你知道的吧。”缓了一会儿,男人才揉着鼻梁,继续道,“前面你的几个师兄师姐也有叛门先例,只是影响没这么恶劣,我尚且念及情分留他们活路或是全尸。但是这次,遥月门受天子恩惠,他却欺瞒君主,忘恩负义……”   说着,傅十九见师父抛过来一柄长剑。   他伸手接住,打开剑鞘看了一眼。   剑刃寒光,只是用手碰一下,便是一道血痕。这柄剑,他见师父带过,但也许是不合身,并不是最常配带的那把。   “十九。”   “徒弟在。”傅十九明白男人的意思。   一面,傅廿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他相信他有苦衷。   另一面,师命难违。   师父这么多年来,待他不薄。   男人看出来他的纠结,故作迟疑片刻,又开口道,“其实早就想问问你,既然无心自立门户,是否愿意从今往后多一个义兄?” 第96章   “师兄今日还我出来,所谓何事?”小廿收到书信,书信上说,十九师兄喊他出来,说是约在酒楼许久,他便趁夜,偷偷前来赴约。   深秋夜寒,酒楼里除了他们,只有几个半昏半醒的醉鬼。   桌上的油灯昏暗,傅十九看了一眼阔别已久的师弟。面色比离开遥月门的时候康健了不少,声音也不那么沙哑。   他约师弟出来之前,在王府踩过点。   一直以来木讷的师弟,练刀法的时候眼神一直停留在不远处衣着华贵的男人身上,想必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眼底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甚至刀谱打错了也没注意。最后,不知怎么的,师弟就手把手开始教那王爷使用短刀,脸凑的极近。   “师兄?”小廿见傅十九不说话,又唤了一声。   傅十九这才从思绪中回神。   他的手藏在桌下,悄悄握上剑柄。   顿了很久,傅十九才开口,“你为那狗贼王爷隐瞒起兵之事,欺君犯上,整个遥月门因你大受牵连……”   “上次重阳节归门,已与傅氏划清关系,我所作所为一人承担,谈不上给遥月门蒙羞——”小廿还没说完,忽然察觉到了傅十九手中紧握的剑柄,顿时明白了什么,“是那个男人让师兄来取我性命的?”   说完,小廿垂眸,自顾自的又接道,“也是,他眼里容不得他的弟子心中有比他更重要的人,所以派师兄来,也算是试探师兄的忠心。想必师兄早已取代了大师兄的地位,为那个男人卖命,也是情理之中。”   “总比你给姓楚的当狗好。”   傅十九说完,手还是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他的狗。”   傅十九:“……”   “我虽不再认他为师父。但师兄从小对我的好,我都——”   傅十九没等他说完,抽剑起身。   几乎是同时,小廿也站起来,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格挡。   但也仅仅是见招拆招,并未主动出击。   数十招过后,二人于酒馆外的巷内对峙僵持。   傅十九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   一路上,师弟的招式全是破绽,只要他有心去刺,师弟早应倒在血泊之中。   犹豫之时,傅十九感觉到手上搭上来了一隅冰凉。   紧接着,还听见了一丝轻松的小声。   “入秋了,师兄记得多添衣。再生了冻疮难免受罪。叛门之事……是我和傅氏之间有过节,也算有所苦衷,不求师兄理解。我知师兄师命难违,不会为难师兄,但现下尚未辅助王爷完成——”   傅十九没听师弟说完。   这一剑便刺了下去。   霎时,鲜血从心口飞溅,暗淡的猩红模糊了视线,除了师弟竭力发出的喘息,什么也听不见。   “十九师兄,十九师兄,刚才师父讲的招式能示范一遍吗?”   听见小师妹稚嫩的声音,傅十九依旧神游在外。   他记得,捅了师弟那一剑后,他就后悔了。   可回过神,没等他弥补,就见一行人追了过来。其中一个身着锦缎,气质不凡的男人先一步横抱起来了血流不止师弟,神色焦急的离开。剩下的人追杀了他半个城,他才甩掉。   “十——九——师——兄——!”小师妹见傅十九不理她,又加大声音。   “听见了。”傅十九被吵得无法陷入回忆,淡淡的应答道。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他捡起长剑,放慢动作,在小师妹面前示范了一遍。   “看懂了?”   “没看懂,十九师兄再来一遍!”   傅十九:……   他看得出师妹粘他的那点小心思,没戳穿,又耐心的掩饰了一遍。   这次,剑法还没打完一整套,傅十九就看见信使火急火燎的跑进院内。   他拎着剑,也顾不得师妹,赶忙迎了上去,“什么信件这么着急?”   “在外出行任务弟子得到消息,说是之前叛门的傅二十……”   傅十九赶忙附耳过去,听信使说话。   每多听一句,瞪得溜圆的眼睛中的红血丝就会多加一分。   “骗人的吧?”听完,傅十九麻木的小声道。   “哐啷”一声,手里的长剑也落在地上。   愣了许久,他才像是发疯似的,抓住信使的肩膀,“那那头老狐狸呢?他怎么没死?小廿体内的蛊是子母蛊,母蛊宿主死亡,母蛊就必定会死,子蛊宿主也必死无疑,当时我怕那个老狐狸反悔,对小廿痛下杀手,特意留下的连带关系!他怎么没事?”   “……”信使的脸色犯难。   “他为什么没事?他怎么可能没死!”傅十九歇斯底里的吼道。   一旁的小师妹见此,赶忙躲进屋内,也不吵着让傅十九教他剑法。   “按理来说种子蛊的人会替他挡一命的!”   “傅二十他……临死之前,把蛊虫从心口生剜出来,说是要保全替他种蛊的恩人性命,不愿连累无辜之人。那母蛊被剜出来的时候,的确还是活的。”   傅十九放下抓在信使身上的手。   怔怔的看着地面,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怎么会这样?   他原打的主意,是让那个姓楚的给小廿承命,替小廿一死。   没想到小廿竟然能生剜出来心头的蛊虫。   他们以前杀人再残忍,也不会用活人剜心这种残暴的方式,没想到小廿竟然对自己下去狠手。   在院内愣了不知道多久,傅十九才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除了他自己的物品,还留着小廿出师之前,没带走的小东西。   都是些不打紧的陈年旧物,但物品上残留的记忆,包含了他们携手度过的无数春秋。   傅十九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有半根烧黑的木头还挂在墙上。   那是义肢的一部分。   当时他说着要帮小廿把第一幅义肢修好,结果修了很久,也没成功修复。又不舍得扔,便一直挂在这儿。   死了?   傅十九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夺眶而出的泪水,早就先一步相信了死讯。他没哭出声,只是垂着头,任由眼泪滴在身上,染深了一大块儿衣料。   不知不觉,这么坐了大半天。   院内,炊烟袅袅,饭食的香气顺着窗子钻了进来。傅十九不为所动,还是死气沉沉的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吱呀”一声,门响了。   傅十九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有人进来,机械性的转头去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木讷的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师父……”   男人的脸上也没多少表情,一如既往冷冰冰的,不苟言笑。   傅十九浑浑噩噩的被从地上拽起来,按在浴盆里,洗干净了身上的泪和泥。   “我有办法让你的二十师弟回来,但是……”   “小十九,别哭了。”   “竹儿……”   男人的声音宛若魔音灌耳,傅十九没听清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应答。   最后的目光,停留在身躯上覆着的师父脸上。   汗涔涔的,呼吸也很重,身躯麻木的感受下,傅十九最终还是无力的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死灵香诡异的幽香逐渐减淡。   傅廿动了动眼皮,视角渐渐回归本体,不再能透过傅十九的视线,经历傅十九以前的事情。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香炉彻底燃烧殆尽,一点白烟也没,只有屋内,残留着死灵香焚烧留下的淡淡气息。   傅廿看了看自己身上宽敞的衣服,和微微凸起的小腹。   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不过一炷香。   一炷香时间,他便透过死灵香,经历过了傅十九的大半生。   傅廿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的确没听过傅十九说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看到傅十九刺完他一剑,懊悔至极,甚至暗暗在楚朝颐体内留下埋伏,在他死后看着满室回忆失声痛哭的时候,这份未出口的情谊,比说出口的还要苦涩。   还有和师父纠葛不清的情感。   傅廿怔了一会儿,起身下床。   打开香炉,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香灰重新扫到小瓷盒中。   正扫着香灰,傅廿突然回想起来一个细节。   等等……大师兄当时,也给了傅十九一小盒死灵香,说是用阳寿换的。当时傅十九以为大师兄是说来唬人,也没多问,可不过几日,大师兄就……   想到这儿,傅廿抓起瓷盒夺门而出。   他不敢乱跑,只能尽可能快步的向前走。   趁给他瓷盒的小厮还没走远,趁师兄还没出宫多久,还能追回来! 第97章   还没跑出承元殿,傅廿不禁放慢脚步。   只是跑了两步,呼吸就愈渐加重,腹中的抗议又一次开始闹腾。   “说了别吵!”傅廿小声呵斥道。   呵斥并未起作用,傅廿只好停下追赶的脚步,回去派遣禁军进行追踪。   回到宫殿内,傅廿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魂铃和装满香灰的盒子上面。   他用烛火试图再次点燃香灰,这次,没有奇异的味道散发出来,也没有在透过视线,看到傅十九以前的事情。   傍晚,傅廿正在屋内翻着刀谱,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赶忙坐直。   不过几秒,果然,一个修长的人影鬼鬼祟祟在门前移动。   傅廿见此,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又倚了回去,继续装作无所事事的翻着刀谱。   直到那个人影蹑手蹑脚的钻进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身后,时不时拨一下他的衣领,又蹲下去故意让傅廿看不见。   等一会儿傅廿继续看书,人影就又站起来再拨弄了一下傅廿的头发。   忍了半晌,傅廿才故作不经意的伸了个懒腰,义肢狠狠的向后甩了一下。   感觉到扎实的触感,傅廿赶忙回头,顿了几秒,才开口道,“陛下,您…您怎么在这儿?”   “叫你来吃饭,”楚朝颐蹙着眉,揉了揉肩膀上挨打位置,并没有埋怨,“晚膳准备好了,走。”   傅廿还没回应,膝下突然多了一双手,试图把他从毯子上拔起来。   “属下自己会走!”突然被抱起来,他有些慌乱,但又不敢贸然翻身,只能小声抗议,“松手!”   抗议并没有起到作用,楚朝颐充耳不闻,继续大步向外走去。   傅廿不知道他又搭错了哪根神经,又小步踢腾了两下,示意楚朝颐放他下来。   快走到门槛,楚朝颐停住脚步,“今日听闻你派遣禁军追踪那个傅十九的去向?甚至还试图违背医嘱跑出宫?是真的吗?”   傅廿:……   他现在被腾空抱起,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回陛下,是真的。但属下只是——”   话还没说完,楚朝颐又一次迈开步子,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属下追寻他的去向别无他意,只是怕他再生出事端,引起后患。”眼见着远处的宫女来来回回,傅廿赶忙继续解释,“真无他意。”   “知道。”楚朝颐淡淡的回答,“你若是真有别的意思,就不会让傅十九活着出牢。”   他虽看不惯阿廿满口喊着师兄,但到底,这两个人关系止步于师兄弟,楚朝颐再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   即便他的阿廿真看上了谁,那也肯定是对方勾/.引的阿廿。   “那可否放属下下来?”   “求人的时候要怎么求,以前晚上的时候教过你。”   傅廿怔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不久之前,唯一有效的求饶耳语。   他没说话。   楚朝颐还在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眼见着离来往的宫女越来越近,宫灯了点上了大半,傅廿实在怕被人看见。   他抓了一下楚朝颐的领口。   迟疑片刻,才尽可能忍着极大的耻感,压低声音,“相,相公。”   说完,傅廿感觉到抱着他的手非但没松懈,反倒是更紧了几分。   “放我下来吧,好,好相公,求求你了。”咬牙说完,寒冷的夜风里,脸颊愣是烫的几乎沸腾,他尽可能把脸埋低。   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目光,骤然变得十分有攻击性。   过了许久,他感觉到被慢慢放下。   站稳后,傅廿理了理褶皱的衣服,站在楚朝颐身后,正准备等楚朝颐迈开步子跟上去,突然发觉楚朝颐一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你先去主殿。我待会儿就去。”楚朝颐依旧背着身,声音平淡,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有个重要文书需要批注。”   傅廿:“是。”   他并未怀疑什么,迅速绕道开溜。   一同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傅廿见楚朝颐吃的差不多,才开口说话,“属下和傅别商量过了,决定让他留在宫内,等身体好了以后跟着卫兵一起操练。往后是去是留,看他自己。问了他年龄,他也只说大概是十一二的年纪,估计从小是被那个糟老头子捡回去的……”   “都好,阿廿说好就好。”   傅廿继续问道,“还有,属下敢问,陛下可否听闻过‘死灵香’一物?”   “小时候似乎在奇闻杂书中听说过,据说是最初一位香料世家的死囚研制的,用于记录平生,作为死后伸冤用的一种魂香。后来因制作复杂且残忍,需要人血做引,即便制作而成,人也因为失血过多容易出问题,身体原本就虚弱的,容易死于失血过多,所以才称作‘死灵香’,久而久之就谣传成用阳寿换来清白。说是在三朝之前失传。不过原就是话本的东西,正史之中并未有记载,怎么了?”   傅廿连忙摇头,“没什么。”   原来只是失血过多,才造成口口相传说是消耗阳寿换来的焚香。   傅十九自幼习武,还能骑马离京,应当身体无碍。   今年京中初雪抵达的有些晚,昨夜还是北风呼啸,不过几个时辰,寝殿前就多了一层薄霜。   傅廿这几日难眠。   大抵是前几个月太过不注意,越是往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越是闹腾。   尤其这几日,傅廿从来没安稳睡着超过半个时辰。   今日更是,他不到三更天,他索性不睡了,坐在窗前,拿着石头打磨着有些发钝的浮光匕,只当和以前一样,彻夜当差值守,保护陛下安全。   “……”   正坐在窗边打磨刀刃的时候,傅廿听见床帐内,传来翻来覆去的声音。   他放下石头和短刀,以为是楚朝颐不舒服,赶忙走了过去。   掀开帷幔,幽暗之中,正好看见楚朝颐焦急的爬起来,摸着黑,不停的用手试探周围的床铺,试图在寻找什么。   傅廿习惯夜视,才能勉强看清,他凑近,“陛下?您在找——”   还没说完,傅廿突然感觉到胳膊上抓上来了一只手。   只见楚朝颐顿了一会儿,就这么抓着傅廿的胳膊,又一头栽倒回了床褥上。   傅廿被抓着胳膊动弹不得,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真的是把楚朝颐吓怕了。   他没再起来打磨刀刃,就这么卧在楚朝颐身侧,安安静静的听着身侧传来的呼吸。   清晨,公公来唤楚朝颐上朝的时候,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靴底。   身孕六月有余,即便冬日衣物宽敞,也遮不住身躯的变化。   穿好衣服后,傅廿坐在垫子上,任由楚朝颐替他束着头发。   “陛下,昨夜您休息的还好吗?”傅廿想起来昨天晚上,楚朝颐沉睡中发觉到他不在,四处搜寻的样子,顺口问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楚朝颐疑惑,反问道。   他回想了一下,自打阿廿回来,睡眠好转了一些,至少昨天晚难得好眠,“一夜无梦。难道是说了什么梦话吗?”   “没什么……”想来昨夜四处找他,可能只是梦魇中无意识的行为,睡醒也便忘了。   傅廿没再追问下去。   发冠束好后,傅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公公和宫女替楚朝颐打理衣衫,没去插手。   倒不是这点小事也做不来。   只是这段时间,楚朝颐似乎有意回避他的肢体接触。   夜晚共枕而眠的时候,楚朝颐也不抱着他,说是怕他难受。但傅廿试过,哪怕是他主动缠在楚朝颐身上,装作睡着后也会被楚朝颐小心翼翼的推开。偶尔,甚至还能看见楚朝颐故意躲避他,等他睡着后再回屋。   昨夜突然被楚朝颐抱着胳膊,傅廿说实话还是挺惊讶激动的。   可一觉醒转,楚朝颐又是除了替他穿衣束发之外,一直保持着礼貌距离。   小家伙的闹腾原本就够他烦心,楚朝颐这幅态度,傅廿不禁开始反省。   是傅十九的事情他没注意分寸吗?   可自从傅十九走后,傅廿只是通过禁军,知道傅十九活着,甚至连书信都不曾联络。   总共也就看望过傅别两次,只是为了纠正傅别的剑法刀法,和暗器的错误使用,武学基础都没检查就匆匆离开。   傅廿想了一圈,应该不是和别人没保持距离惹楚朝颐不高兴的。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于悠闲,疏于本职。   他猜不透楚朝颐的心思,只好带上浮光匕,去了校场。   雪天路滑,校场几乎没人愿意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操练。   傅廿耐心的翻开刀谱,温习着以前的每日必修。   到底练了这么多年,不会真的生疏。   过了不久,短刀在手上就惊若游龙,十分流畅。   正温习刀法,突然,傅廿听见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声音,“师——兄——”   傅廿收刀,回头,看见是傅别和楚千七,两个人正背着沉重的沙袋,在雪天负重而行。   “师兄!好久没见你了!”傅别说着,朝他快步跑来。   “好久不见。”傅廿把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尽量遮掩身材,刚想问话,只听见傅别先一步激动的开口。   “师兄!我和千七被楚大教头罚了!”傅别见到傅廿,开心的笑道。   楚千七:“被罚了你笑这么开心。” 第98章   “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傅廿干笑了一声,说完,不自在的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把身上的裘衣裹紧了几分。   “师兄,上次你帮我锻的长剑落入湖底了,我次日想去捞,结果没想到次日大雪,湖面上冻,我……”   傅廿没等他说完,立刻明白。   把这个师弟收在宫内后,他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养半大孩子的感觉,“你去内侍局让铁匠给你再锻打一把,账务记到我这儿。挨罚就好好挨罚,再偷懒当心楚教头罚的更狠。”   “可是那把剑用的最顺手,若是冻一个严冬,那剑必定要和我生疏,变得不称手。”   傅廿:……   他把浮光匕当做糟糠之妻,师弟怕和剑变得生分,还真是师门一脉传承。   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还是答应道,“你先训练,训完来承元殿的后院落找我,我帮你捞。”   “真的?!”   “嗯。”傅廿闷闷的回答道。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师弟受罚了还在傻乐。   不过也好,至少说明走出遥月门的阴影。   回到承元殿,傅廿从杂物房找来了一柄长渔网,加固了手柄,把网兜改打加牢了许多。改造完,傅廿找了把长剑试了试,确认渔网和竹柄能够承受长剑和二十斤秤砣的重量。   改造好破旧的渔网不久,傅廿就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一蹦一跳的,十分轻快。   他赶忙揽好外衣,遮盖住隆起的腹部,给傅别和楚千七开了门。   飘雪的天,傅别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师兄,我,我们罚完了。”   “正好,网也做好了。剑掉哪儿了?”   “师兄跟我来。”   傅廿跟着他,一路到了大校场后面的人工湖。   因着下雪,湖面冻上了一层冰,但下面却未冻实。肉眼可见,有一柄长剑躺在湖底,剑刃的光芒有些暗沉。   傅廿嘀咕了一句,“怎么弄得?”   “……”傅别没回答,挠了挠头。   “原本是想凿冰游下去捡的。但被教头拦着了,说湖面上冻的快,贸然游下去容易出意外。”   傅廿没接话,拿起浮光匕就开始凿冰。   凿出足够大的窟窿之后,他把带来的炭盆放到岸边,确保湖面不会那么快上冻。   捞沉湖的东西傅廿有的是经验。   年少是在王府,楚朝颐就是个生气了爱把东西往池子摔的主。既能解气,东西也坏不了,就是苦了傅廿。尤其当时楚朝颐视他为眼中钉,哪怕不生气,也会故意扔些东西命他去捞。当时他们在北疆,池子又极深,有一次捡东西上来湖面上冻,差点窒息之后,傅廿才学会了用工具替代下水。   拽上来沉重的长剑,衣袖也难免沾了湖水。   不束袖的衣物保暖,但傅廿并不怎么适应,看着因吸水变得沉甸甸的袖子,傅廿不禁蹙眉。   这么湿着衣服回承元殿,难免遭受公公盘问,上报给楚朝颐,“你们屋的炭盆借我用用。”   “可以是可以,不过承元殿的炭火供的更旺盛,师兄怎么不回去?”傅别一边说着,一边竭力的替傅廿拧着袖子上的水。   “回去……会挨训,”傅廿边想边编,“你嫂子也在承元殿当差,回去被看见了,免不了一顿数落。”   说完,傅廿攥紧拳头。何止是数落,自从楚朝颐知道他有孕在身,小题大做成了寻常。如若知道,怕不是以后他做什么去哪儿都得让公公跟着,再无闲散自由。   “有师嫂?”傅别顿了一下。   “早和你说过。”傅廿的语气很平淡,到了平日侍卫公共休息的暖屋,自觉的把湿漉漉的袖子搭到了架子上。   “可没说是在承元殿当差……”傅别挠头。   他心想,师兄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压榨妻妾干活补贴家用的,且以师兄的财力,供养家眷绝对绰绰有余。怎么会过门后还要在宫里当宫女做下人?   傅别不懂。   “我还以为师嫂在师兄府上居住……话说师嫂是哪位宫女?以后我们见了也好多尊敬着些,多说两句师兄的好话,以免师兄挨训。”   傅廿:“……”   他看着师弟和楚千七好奇的眼神,没有回答。   倒不是楚朝颐不准许他开口,反而,如果他愿意,楚朝颐恨不得把他立后有孕的事情昭告天下。   作为影卫,至少在外人面前,要和主上保持距离。   “师兄!到底是谁啊?”傅别见傅廿不说话,又追问道。   旁边的楚千七明显也好奇,就是不敢逾矩八卦。   傅廿没正面回答,“与其好奇是谁,不如帮我想想挨训的时候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不是最擅长挨罚前感化教头吗?”   傅别没追问,“这简单,服软就行了啊。主动低头,伸手不打笑脸人。师兄就是性子太刚,你态度好一些,撒个娇,师嫂肯定不会骂你。毕竟训你也是心疼你,哪儿会真的把你往绝路上逼?”   傅廿沉默。   言之有理。   这个师弟以前能在遥月门得信任,现在又能让他产生怜惜,很大一部分是这个性格。嘴甜,会撒娇,会示弱,但武学出挑,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师嫂若是训你,你就咳嗽转移视线,再不行说自己头疼腿疼,不想听训话。先把她的气耗没了再道歉,最后送些东西,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傅别又劝道。   傅廿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懂。”   傅别憨憨一笑。   傅廿没再说话,也是,小师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模样又不差,在宫内训练难免接触同龄的宫女公公,比他这块儿木头开窍也不是稀罕事。   侍卫司的炭火还算旺盛,但傅廿穿得厚,烤了半天,衣服还是肉眼可见的发潮。   烤了不一会儿,便有公公来传唤,说是用膳时间到了,加上今日初雪,承元殿布了鸡汤火锅,等他回去。   回承元殿的路上,湿漉漉的袖子已经冻得梆硬。   还没走到殿内,食物的幽香先一步钻入鼻腔。   “阿廿!”楚朝颐听到脚步声,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陛下。”傅廿微微颔首,战战兢兢的挑了个远一些的位子。   还没坐下,只听见楚朝颐开口。   “袖子怎么了?”楚朝颐注意到他被冻得梆硬的袖子。   “没怎么——”傅廿还没说完,那只大手就先一步抓了上来。   瞬间,方才还兴高采烈唤他“阿廿”的男人,面色骤降,“今日有宫女说,看见傅别去找你。你那个好师弟又让你做什么了?”   “他的剑掉湖里了。凿冰帮他打捞……”   又是傅别。   提到傅别楚朝颐就莫名烦躁。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阿廿,雪天心甘情愿下水替别人打捞东西,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不会让公公来做吗?非要亲自帮他捞?不说你身上……就说天这么冷,你近来又畏寒,谁教你的在雪天潜水打捞——”   “以前在王府时,您不是经常雪天命属下游泳下水捞东西吗?”傅廿没等楚朝颐说完,反问道。   问完,他感觉到楚朝颐明显愣住。   眼神忽闪忽闪的,明显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种往事,手上拿着的筷子也僵的差点掉在地上。   傅廿这才意识到方才说的话,像是翻旧账埋怨楚朝颐一样。   他赶忙低头,“没有下水,用渔网打捞的。袖子无意沾了河水又冻上了,里衣没湿,这才没注意。”   方才傅别说,要服软……因为楚朝颐是出于关心才埋怨,并不是真的要找他训话。   “……倒是你,你突然这么凶干什么?”   不对,原本是要服软的。话出口,傅廿才后悔。   楚朝颐顿了许久,才僵硬的放下筷子,有些局促,声音也软下来了许多,“不是,不是的。没凶你,只是,担心你受冻。来,先吧外面的湿衣服脱了。”说完,楚朝颐传了外面的宫女来帮忙。   傅廿有点懵。   楚朝颐说话突然这么温柔,他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么说来,傅别教他的“服软”果真有用。   换下冻得梆硬的衣服,火锅已经“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饿了大半天,面对热腾腾的食物,傅廿也顾不得多,大口大口的吃着,活像个屯粮的小仓鼠,腮帮子圆鼓鼓的。   意外的,整顿饭下来,楚朝颐没再责备他一句,也不追究那个“好师弟”的任何事情。   京城初雪,一向日理万机的楚朝颐,也难得有了半日空闲。   用过膳,趁着外面飘雪,宫人都躲起来取暖偷闲,宫苑里没什么人,楚朝颐说想去后山转转,找些清净。   说是后山,其实也不过是九州各地的奇石堆出来的假山。   京城位于平原,宫腔内就这么块四方地,哪儿来的真山。   穿过宫苑,走到上山的石径上,傅廿感觉到手突然被抓了一下。   他下意识摆好应战的姿势,发现是楚朝颐,这才松懈。   “……为夫给阿廿道个歉。”沉默半晌,楚朝颐小声说道,“以前在王府,是我性情恶劣,放荡不羁,对你多有亏欠。”楚朝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他那个时候仗着傅廿对他百依百顺,做什么傅廿都不会生气,都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他,犯下了许多……让傅廿难以释怀的事情。   雪天凿冰潜水捡物只是冰山一角,那时,他很喜欢看着傅廿伤害自己为他付出的样子,像是心中的窟窿被填不上了一样。   再长大意识到不对,为时已晚。   “……”傅廿没接话,也没挪开手,任由楚朝颐这么牵着。   果然,当初那个娇纵跋扈的小陛下长大了,知道道歉,知道体谅他。   但是比起道歉体谅,傅廿更恐惧的是自己不被楚朝颐“使用”。   “尤其查出有孕时,我的态度也有问题,并未腾出时间陪你,导致你一直担惊受怕,郁郁寡欢——”   “并非是因为陛下没有陪伴。”傅廿趁着楚朝颐说话停顿的间隙,开口道。   “那是因为什么?”   回答之前,傅廿环顾四周,再三确认四下无人,“自从回来以后,陛下再也不肯将重要的差事交于属下。担忧龙子不肯让属下出任重差,属下能够理解。可您每晚入睡还是不安稳,宁可不安稳,也不准属下近身安抚……”   “……陛下,属下,想被您使用。只要您乐意,如何使用都行。”   说完后半句,倏地,手上禁锢的温度又缩紧了几分。 第99章   手上的温度炽热,楚朝颐迟迟没有说话。   傅廿也没再开口,偏过头看着满是白雪的石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沉默良久,傅廿感觉到手上的温度越攥越紧,耳边的声音低哑,不同于平日那般冷冽。   “知道。属下希望,您……您可以多使用——”   傅廿没说完,颈间突然一热。   雪天寒风和颈间炽热的吐息交织,后半句话,自然是卡在喉中。   “您——”   刚组织好语言,傅廿就被颈间的轻痛打断了话语。   锋利的牙齿像猎食一样,划过颈间跳动的血管。   方才还十指相扣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衣袍,绕道了腰后的软肉。   孕期触觉本就比平时更为敏锐,被这么一碰,傅廿有些发软,慌忙想躲闪。   结果却是被禁锢的更死。   到底是身贴身的距离,哪怕隔着衣物,傅廿也能感觉到腹部传来稍高的温度。   不是小生命的跳动,是楚朝颐……   伴随着颈侧粗重的呼吸,傅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腰间的手扣的更紧,丝毫没给他逃离的余地。   “知道夜间为什么不让你近身了吗?”楚朝颐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仗着四下无人,又不怀好意的往傅廿身上贴了几分,手指轻轻的在腰窝处碾了一下。   傅廿条件反射的躲闪,不自觉发出一声气音。   “真的这么想被使用?只要开心,怎么用都可以,嗯?”楚朝颐不依不饶的追在傅廿耳边,故意扬起尾音。   他还没回答,下唇突然传来痒痛的感觉。   药草味充斥着口腔,这是承命蛊留下的后遗症的常用药。   这次的亲吻,明显比以前要激烈的多。   傅廿被抵在山石上,顺从的微微分开牙齿,好让对方汲取的更深。   可这次,无论他怎么用尽以前的技巧去迎合,都抵挡不住骤雨般的攻势。   以前,楚朝颐只会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服侍,几乎没有照顾过他的感受。   也不知道是神经格外敏锐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很快,傅廿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视线也变得混沌。完全放弃了抵抗,双目微合,软软的倚在身后的岩石,任由楚朝颐托着他才能勉强站立在地上。   接吻也能获得这么大的愉悦……   混沌之中,傅廿晕晕乎乎的想到。   还没清醒,又感觉到方才还扣在腰间的手,又不知不觉的转圜了阵地。   “外面随时会有人……”   楚朝颐根本不予理会。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所有声音和呜咽都只能被亲吻吞了回去,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鼻音。   “……”身躯痉挛的时候,腰后垫着的手很好的缓解了冲击,没让他撞到岩石,受到一点伤害。   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恢复,傅廿意识到自己呼吸声太大,赶忙压了压声音。   他连斥责的力气都没有,全靠楚朝颐撑着,才没瘫软在地上。   傅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看见楚朝颐从裘衣下缓缓拿出右手。   修长的指尖湿漉漉的,五指微微分开,半凝固的液体挂在指尖。只见楚朝颐毫不避讳的将手指凑近自己唇边。   傅廿赶忙别过头。   可即便不去看,舌头舔舐的声音,还是钻入耳。   明明是雪天,可脸上的温度烫的堪比盛夏暑热。   还没抬头,傅廿又感觉都耳边的呼吸贴近。   “阿廿好甜啊……”   傅廿顿时手足无措,想斥责什么,但耻感却让他什么都说不出。   楚朝颐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宁可楚朝颐还是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做事莽撞,完全不顾他的感受,至少不会说这些让人难堪的话。   “刚才阿廿躲在怀里发抖的样子,表情真的漂亮极了。”   “上次根本没尝到——”   “别说了!”傅廿难得不等楚朝颐说完,慌忙打断道。   打断完,他感觉到楚朝颐似乎笑了一声。   紧接着,傅廿意识到两个人之间隔着的布料似乎少了几层。   他的右腿虽生来就是断的。   大腿还留着一截断肢,这节断肢平时连接着胯关节,用来安装义肢。   义肢装的时间长了,断肢几乎感觉都不到疼痛。   可左腿却是完好的,触觉神经敏锐的很。   腿间的皮肤常年不见光,触感要好上不少。   “我们先回去行……”   “阿廿不是说,怎么使用你都可以吗?”   初雪微霁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跟在楚朝颐后面回承元殿的路上,傅廿一直无法忽视衣物潮湿带来的不适。   以及腿疼。   这种疼痛不是以前过度训练之后的肌肉疼痛,而是走路是不是被柔软的衣料擦到,都会引起钻心的疼痛。   好不容易走回寝殿,傅廿迫不及待的开始翻找干燥的衣物。   只是他现在不方便弯腰,看见抽屉,却没办法打开。   和抽屉干瞪眼之间,只见一只绣龙的袖子伸了过来,替他拿了衣物。   “我自己换。”傅廿没好气的说道。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给公公看见。   “我来吧。毕竟是我惹的祸。”说着惹祸,可楚朝颐一点也没有愧疚。   傅廿:……   他咬牙,没和楚朝颐贫嘴,但还是一把夺过了干燥的里衣里裤。   换衣服的时候,傅廿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经过方才楚朝颐的染指,已经系成了更是各样的死结。   他的义肢再灵活,也没灵活到这种细小的绳结都能解开。   傅廿猛地回头,正好迎上楚朝颐无辜的神色,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说了帮你……”楚朝颐站直,背着手,无辜的说道。   僵持之中,屏风之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陛下,太医待会儿就到,傅大人可醒着?”   楚朝颐:“醒着。”   回完李公公,楚朝颐又小声说道,“待会儿太医来了。”   傅廿没说话,最终,还是乖乖的坐在塌上,任由楚朝颐解开他身上的死结。   衣服换到一半,楚朝颐的动作突然停了。   室内地龙烧的热,傅廿虽不觉得冷,但还是下意识抓过被子。   也是,指望楚朝颐给别人穿衣服,的确有点高估楚朝颐的能力了。   “等会再穿,给你上药。”楚朝颐看了片刻,把干燥的衣物故意放在傅廿够不到的地方,面色平静的翻找着袖中随身携带的药膏盒子。   “不必。”傅廿不知道他又耍什么花招,下意识拒绝,“上什么药,把衣服还——”   楚朝颐饶有兴致的看着傅廿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极了被逆毛摸急的小动物,故作“好心”的提点道,“你的腿,刚才磨得不疼吗?” 第100章   傅廿:……   他没接这茬话。   自然是疼。   腿间的皮肤几乎不曾受到过伤害,即便是刀伤剑伤,也很少踏足这块皮肤。   刚才,并不温柔的对待,加上路上磨伤,血肉和衣服粘成了一团。   “坐好。让我看看伤的严不严重。”   听到命令,傅廿乖乖照做。   只剩下最里层,沾血的衣服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主动分开断肢,把伤处展现给楚朝颐看。   他偏过头盯着地面,脸色涨的通红,“不严重——”   还没说完,伤口和布料撕裂带来的疼让傅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沾着温水慢慢撕扯被血黏住的布料,反倒比直接撕扯来的更为痛苦。   熟稔无比的手指触感,反复轻轻摩挲着伤处,这种痒说不上来,但每一次触碰,纤细的触感都会直直窜到指尖。   傅廿一直在忍。   越是攥紧拳头,手指温热中带着一点粗糙的触感越是难以忽略。   “直接撕下来就行,不疼。”傅廿小声提醒道。   楚朝颐没有理会。   依旧慢条斯理的处理着断肢和腿之间的那块“伤口”。   抬眼,楚朝颐看见阿廿垂着头,原本淡色的下唇已经被咬的充血,左拳紧紧攥着。见此,楚朝颐又试探性的用手拨了一下他腿间的伤口,只见阿廿小幅度的颤栗了一下,雪白的牙齿也不禁咬重。   看来阿廿还没发现,面前这头狐狸心思根本不在处理伤口上。   楚朝颐撕完布料,小心翼翼的上着药膏。   他记得阿廿刚回宫的时候,防他像是防贼一样,尤其是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再三命令,才会心如上坟一样照做。现在,阿廿已经肯把身体最脆弱,隐秘的伤处重新展现给他……   “以后还说什么,‘想被随意使用’这种话吗?”   药膏的效果很好,上过药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傅廿整理好衣服,才小声开口,“以后属下会注意言语。”   说完,傅廿感觉到灼灼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又急忙提高声音,“属下保证,不会再说。”   年关将至,天也越来越冷。雨雪常有,都说是个丰年的好迹象。   过了六个月,即便再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身躯的异常。月份小的时候,傅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这个小家伙刀光剑影,火海逃生,一点事儿也没,到了现在,这些债可算是尽数还了回来。   高烧三日,今天终于有退烧的迹象。   傅廿病恹恹的伏在窗边的桌案,面无血色,精致却凌厉的五官难得有几分脆弱,狭长的双眸少了杀气,柔和了不少。   他以前可从没想到过,受凉导致发烧这种事儿会让他遇上。   曾经他可是数九严寒能凿冰下水,三伏盛夏能躲在铁炉后面埋伏一日,只要伤不至死都是小伤,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锋刃。   寝宫的地龙烧的很热,傅廿稍微打开了点窗子,让冷风进来。   “咳咳咳咳——”冷风一吹,傅廿赶忙把窗户合上了大半,喝了口热水,继续翻着手上的画书。   上面是太医替他找到,古籍上少有记载男孕生产时的记录。   以及古医的一些批注。   过几天还会有宫外的大夫,替他讲解一些月信的注意事项。   按照书上说,往后至多,再有一个半月,这个小家伙就会成为摇篮里会哭会闹的孩提。   傅廿认得字远不够他读懂晦涩绕口的古籍,只能参考插画,看个大概。   到了午时,傅廿正摆弄着桌上的几柄匕首,活动着手腕练习刀法的同时,开始物色给未出世的小家伙准备从小随身的短刀样式。   “大人,午膳准备好了。陛下说他还有事务处理,传话说让您先吃。”   “知道了。”   中午楚朝颐一向繁忙,他并未多问。   吃完饭,趁着午时人少,傅廿裹了件宽大的暗色斗篷,甩开了跟着他的高公公,在御花园里闲逛。   高烧在屋里待了好几天,外面总归是不那么闷。   走到以前常去的镜花池边,傅廿听见附近的假山上有宫女打闹争执的声音。   他无心多管,走到湖心亭坐下,拿出空空如也的酒囊,叹了口气。   “那边那边,掉冰面上了。”   “是您扔的太用劲儿了……”   “湖心亭的人!能帮个忙吗!帮我们捡一下绣球!”   傅廿听着打闹的声音传到他身后,这才好奇回头去看。   只看见有个三个身穿宫装的宫女,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   定睛一看,那位衣着华贵的小姐,竟有几分眼熟。   “连侍卫?”傅廿还没说话,湖岸对面的女子已经先一步认出了他。   傅廿回想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那个衣着像小姐的,是泽王身边的侍女。   “属下见过绿倚姑娘。”傅廿恭恭敬敬的抱拳。   既然对方只认得他还是那个爬树闹事儿的连侍卫,他便这么装着。   “不敢。”绿倚一见真的是他,脸色迅速冷淡,没再抬眼看他,继续对旁边的宫女说道,“小实,你去捡绣球。”   “我,我不敢上冰……”   “不敢也得敢。我昨天刚求红萼姐姐给我绣的,今天要是就弄丢以后万一求不来了怎么办?给我捡!”   “您…您怎么不求湖心亭里坐着的那个侍卫?您不是还认识——”   “我欺软怕硬,你去。”绿倚理直气壮的说道。   傅廿差点笑出声。   这个跋扈的性子,还真的没认错人。   “……”   “是平时本小姐亏着你还是怎么的?捡个绣球这么不情愿?看你长得顺眼又可怜,才花银子打点公公,让你跟着我清闲,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你还是回去洗衣服好了。”   “……”   傅廿又回头瞥了一眼。   可真凶,傅廿没心思干涉小朋友之间的打闹,但见此,还是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类似的话和暴躁的态度,上一世他听楚朝颐这么训过别人。绿倚算是泽王的半个义女,果然楚家的子女年少时连性格都差不多。   被叫“小实”的宫女没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走上冰,朝着那个小小的绣球小步走去。   刚没走两步,就因为脚下打滑,重重的摔在了冰面上。   湖心的冰冻得不如四周结实,这么一摔,便听见冰面传来裂开的声响。   小实听见声音更慌,赶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结果又一次重重的摔回冰面。   这次,冰是彻底裂开,刺骨的湖水满过了冰面。   “救命——”   傅廿听见呼救,这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有个宫女半个身子落在水中,上半身还是趴在冰面上,并未完全掉下去,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快步走过栈桥,大声吼道,“别乱动!马上去救你!”   说完,傅廿继续朝着竹林跑去。   人还没落水,用竹竿拽上来就是。   “救命!救命!”落水的宫女根本没听外人说什么,“啊——”   “小实!”   正掰竹子的时候,傅廿听见冰面又一次开裂的声音,紧接着“噗通”一声,似乎有人跳下了水。   他赶忙回头,只见刚才在岸上嚣张的绿倚和软弱的小宫女都不见,只有冰冷的湖水里有圈圈水花。   “……”   傅廿没再掰竹子,快步跑向湖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人命关天的事情,又是泽王疼爱的义女,如果他见死不救,会让楚朝颐难堪的,下游的时候,傅廿如是想道。   还没游到湖中心,突然,腹部毫无预兆的疼了一下。   这种疼不同于往常的伤痛,突入袭来搞得傅廿两眼一黑。   缓过来后,他继续闭气往前游。   可水里的两双脚已经看不见了。   傅廿一惊,以为她们是沉下去了,还想继续搜寻,突然,后领被拽了一下。   拖着他就要往上游。   傅廿说不出话,腹痛的感觉又充斥着全身。   被拽出湖面的时候,傅廿才看见,把他拽上来的正是泽王那个嚣张的侍女。   “你犯什么病往湖里跳?”绿倚不耐烦的吼着,用干燥的斗篷擦了一把脸。   傅廿:……   原来对方的水性不差,早就把人捞上来了。   刚才看着她们一同在水中不露脸,傅廿还以为……   “快谢谢我。”绿倚见傅廿不说话,把擦过脸的斗篷扔给小实,“救你上来不会说谢谢——”   傅廿还没开口,只见她的表情突然愣住。   “血!血!是血!”   上一秒还嚣张跋扈的绿倚,突然吓得吱哇乱叫。   “小实!有血!”   傅廿:……   腹部的剧痛让他双眼发黑。   他顺着绿倚的惊恐的目光看了看自己。   他今日穿的淡色的衣袍,可从腰部以下,全部染成了血红。   地上,血迹还在顺着石板地蔓延。   被搬回承元殿的时候,傅廿在剧痛中强撑着清醒。   腹中的小东西开始给予他下坠感和压迫感。   阵阵坠痛中,傅廿能感觉得到   “大人,稍微用些力……”   “其他太医马上就到……”   在温水中,傅廿不断的深吸着气,尽量听着身边传来的声音照做。   剧痛中,傅廿努力抓紧浴盆的沿边,直到抓的关节发白,才不禁闷哼出声。   殿外传来脚步声,十分急促,似乎还绊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说怀胎十月吗?即便算来是九月有余,阿廿现在也才不到八……”   “陛下,好像说是掉到湖里,才引起的早产。”   楚朝颐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傅廿更加攥紧盆沿,死死地咬牙。   “您别进去!里面污秽——”   屏风外,他听见李公公的声音。   紧接着,是楚朝颐快步进来的脚步声。   感觉到手上多上来了一只手,傅廿赶忙放下冰冷的盆沿,用力的抓住那只手。   是楚朝颐的温度……   傅廿没力气说话。   按照太医的话做,努力不出声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意志。   “阿廿,阿廿?”楚朝颐见他要抓,赶忙把两只手都递过去给傅廿借力。   傅廿继续深呼吸着。   楚朝颐虽没有过孩子,但从小在宫内长大,也见过先皇别的嫔妃生产时的惨叫。   可眼前的傅廿,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阿廿,太疼的话别忍着……”楚朝颐一边说着,空出的手胡乱的抚摸着傅廿的头发试图安抚。   傅廿缓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夹杂着闷哼的声音,“比,比起当初生剜出心头蛊虫的疼,轻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了。恢复日更。   快完结了。 第101章   持续的钝痛,傅廿能感觉到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鲜血淋漓。铁锈的味道的液体混着唾液充斥着口腔。   浴盆中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傅廿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时辰。   每次体力不支,即将昏迷时,剧痛就会又一次将他拉扯回现实。   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痛的。   再怎么照着太医说的用力,也摆脱不了皮肤被活生生撕裂带来的剧痛。   感觉到攥着他的手松懈了一下,他下意识以为楚朝颐要离开,“楚,楚朝颐……”他说话的声音低哑,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混着血,粘在下唇上,和惨白的脸色对比鲜明,“我……”   还没说完,傅廿下意识咬牙,尽量忍住声音。   他听见楚朝颐在他身边安慰几句,只是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大口呼吸之中,傅廿感觉到嘴边递过来了细口壶的壶口,草药的味道浓烈。   这种催产的汤药他已经喝过好几道,只是用处并不明显。   傅廿乖乖的喝了几口。   “……”剩下的汤药,傅廿感觉到有人撬开他的唇,强行抵了进来,将汤药强迫他吞咽进去。   这次,汤药喝下去后,反倒是加重了痉挛和坠痛。   傅廿撑着痛意,微微抬头,努力将目光聚焦。   右腿的义肢被固定在浴盆外的一侧,方便太医随时查看他的情况,右臂的义肢则是早就被卸掉,傅廿自己要求的。因为剧痛当中挥舞着这只右臂无意中扇到楚朝颐脸上好几次,递水的宫女再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没能幸免挨义肢的毒打。   他看见水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顶着绒毛的脑袋和他的躯体相连,眼睛紧闭。   还没仔细看小脑袋的容貌,又是一阵撕裂的剧痛将他吞噬。   ……   吵闹的哭声中,傅廿如释负重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转,周围的灯火有点刺眼。   傅廿用想支撑起来上半身坐直,可右臂空空如也,导致他又一次侧摔在榻上,未痊愈的撕裂剧痛让他彻底从沉睡中清醒。   “咝……”他倒吸了口凉气。   还没爬起来,他就感觉到一双手将他抱起来坐直,倚在身后的软垫上。   “你说比生剜蛊虫之痛轻多了的时候,我差点以为……”   傅廿转头,看见是楚朝颐,刚想说什么,却见着对方眼下的乌青严重,似乎好几日都没能入睡。   还没组织好语言,突然,楚朝颐毫无预兆的压了过来,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绕上他背后,紧紧环扣。   左手还在脱力之中,不受控制,根本抬不起来。右臂则是义肢还没装回来。他只能任由楚朝颐抱着,没办法做出回应。   傅廿忍着心口前的不适,小声回应道,“这点小疼小痛,属下自然不会有事,只是耗费体力,看起来有些吓人。倒是您,怎么困成这样都不休息?”   “刚才听见太医说了,说你再不醒,就准备给我点迷魂香,强行搬出去。可上一次被太医们燃香至昏,强行把你我分开,是你上一世去世的时候……”   听见楚朝颐欲言又止,傅廿大概明白,为什么楚朝颐看起来这么多日都不敢合眼。   并不是不知困倦。   而是分不清是自身的困倦带来的困意,还是焚香导致的睡意。   “属下真的没事。”傅廿又轻声安慰道,说完,他往下滑了滑,示意楚朝颐和他一起躺下。   一同躺在榻上的时候,楚朝颐还是倚着他的左肩不肯撒手,生怕一松手,就被别人掰开。   “对了,孩子……”   “好像是个小公主。”楚朝颐打着倦意,忍着哈欠说道,“没听清,只知道月份不太足,暂时还由太医看管着,过几日才会让她见人。”   “好像?”傅廿并没清醒到看见小家伙的时候。   “管他是皇子还是公主,反正没阿廿重要。加上太医说太羸弱不能见人,就没去细问。”   没去细问……   傅廿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以后别再涉险了,子嗣还能从旁系过继……”楚朝颐的声音越说越低。   最后,已经变成了轻微的鼾声。但手依旧是死死地扒在傅廿身上,一点都不愿意分开。   “恭喜陛下,长公主虽不是足月而生,但身体康健,今日雪晴,才将她抱出太医院。”   “满月后,便可离开太医院。”   傅廿听见太医在和楚朝颐交谈,但他的注意已经被摇篮里会动的脑袋彻底吸引。   手上拿着带铃铛和绒球的竹竿,不断摇晃着,试图吸引小家伙的注意。   这个竹竿,是他昨日从宫女那儿“借”来的,据说是她们为了吸引猫儿制作的。   可不管傅廿怎么逗弄,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不哭也不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傅廿。   “看我做什么呀?”傅廿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柔声问道。   他当然知道不会回答,但就是想问。   看了一会儿,傅廿伸手,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脸蛋。   原来孩童刚出生是这样的。   软软的,小小的,似乎一碰就会碎。傅廿甚至不敢抱,生怕自己平日耍刀的力气,她承受不住。   正小心翼翼触摸着摇篮的小家伙,突然,头顶多了一个人。   他知道是楚朝颐,只是注意力全在摇篮里的小婴儿身上,别说是天子,哪怕是神仙下凡,傅廿也懒得回头。   突然,摇篮中的小家伙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   傅廿赶忙抬头,果然,楚朝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摇篮正上方。   “别吓着她。”傅廿见此,赶忙把摇篮转了个边,没去再看楚朝颐。   楚朝颐:……   他明明表情和平时无异,并未蓄意吓唬人。   “别哭啊。”傅廿见此,一时间也手足无措,“不然把眼睛闭上?我们不看他。”   还好,一旁的乳母来的及时,见此赶忙过来,抱起摇篮中的小婴儿,“大人,她是饿了,不必担心。”   傅廿点头,心说这也能听出来。   “奴婢先下去给她喂奶,下次再抱她来见您。”   傅廿目送着乳母抱着小家伙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和楚朝颐一起,安安静静听着太医说的话,包括满月之后该如何小心触碰,以及他的身体情况何时可以像以前一样无拘束的打斗训练。   待太医离开后,傅廿还沉浸在对小女儿的好奇和激动,突然,身边冷不丁传来抱怨的声音。   “阿廿,你今日还没看我一眼。”   傅廿还在勾着头,看着早就没人影的屏风。   “阿廿。”楚朝颐不满的声音加重。   这次,傅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楚朝颐,“陛下何事?”   他看着楚朝颐不言语,和以往一样,一脸不善。   “我也饿了。”楚朝颐见傅廿心不在他,故意说道。   傅廿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自打腹中的小生命落地,他原以为可以彻底松口气。   可是每日,心口的疼痛依旧扰人心智,除了疼痛,原本因为孕期疏于锻炼单薄的胸肌,又一次撑了起来。如若不是死过一回,傅廿甚至以为是体内的蛊虫毒发作祟。   直到最后,他是在疼的无法继续进行差事,才开口找楚朝颐求助。   结果楚朝颐并未唤来太医,只是反锁上御书房的门,手法流畅的拽开了他衣衫上的系带。 第102章   “您…您若是饿了属下去传厨房……”傅廿反应过来之后,赶忙站起来,和楚朝颐拉开距离,快步朝着殿外走去。   “傅大人何事?”   “李公公,陛下说饿了……”   “奴才这就去传御厨房……”   “劳烦公公。”   简短和李公公交代完之后,傅廿没进屋,裹紧身上的裘衣,走到的雕栏前,趴在栏杆上看向成员店外。   乳娘和太医早就不见了。   自从揣上这个小生命到落地,傅廿就没清闲过一天,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没看几眼就被抱走。   既然现在行动能力恢复,傅廿打算入夜后再溜去太医院,偷偷看看她。   吃过饭,楚朝颐回到书房处理政务。傅廿没跟着,自顾自的走到校场,拿出了落灰的短刀。   太医交代过千万遍,说生产时出血过多,往后一月内需好生休息,以至于这段时间,即便没了孕期时候的束缚,差事栏上始终没他的牌子。   傅廿转着手腕上的短刀,很明显,刀法没有以前那般流畅。他也不着急,一点一点的复习着。   “师兄!”   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傅廿收了刀。   “师兄,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啊?我去承元殿找你,他们也不准许我见你,还说的特别高深莫测。”傅别说完,打量了一圈傅廿,“师兄,数日不见……”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傅别总觉得师兄比之前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即为影卫,有义务隐瞒行踪,即是职责,也是为了圣上的安全,”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   “噢。”傅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印象中,教他们的楚教头从来没有隐瞒行踪的习惯,不禁奇怪,但也没再多问。   傅廿让傅别打剑谱给他看,纠正了几处不规范的动作。   虽然傅桢这个师父傅廿不想再提,但遥月门中的剑法刀法,以及制毒制暗器的方法,的确值得流传。   傅别基础不错,想必从小没少挨打。   “小别,看我,这里收剑的时候,手腕向下压。”傅廿指导了半天,见他也没改过来,便折了根枯枝作剑,示范与他,“收回来的时候左脚后撤,然后——”傅廿说完,一个跃起,“咻”的一声剑指满树腊梅,“最后再出剑。”   示范完,傅廿放下树枝,“你照着试一遍。”   “好!这招以前见十九师兄耍过好多次,但十九师兄动作太快,我没看清过……”傅别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嗯。他的长剑剑法一直了得。”傅廿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这么一提,死灵香中那些震慑魂魄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傅别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师兄,你听说了吗?他们都说前几日陛下得了一位公主,据说是皇后所生,但——”   傅廿廿持刀的动作顿了一下。   听到这儿脸色一变,急忙打断,“不准妄论天子家事,平时的礼仪规矩怎么学的?”   他总不能告诉傅别,说自己这段时间消失,是去生了一个女儿。   傅别撇了撇嘴,“师兄又不是外人,和师兄说说算什么妄论?还有师兄,最近我听见有风言风语说,说您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好像是有人听见楚教头喝多时说漏——”   “师兄?”   傅别还没说完,发现身边的师兄已经先一步不见踪迹。   长公主封号宁福,满月时正赶上正月上旬,与上元节相交,附百官三日休沐,同时大赦天下。   满月宴也是前所未有的规模,喜钱宫中之人人人有份,喜酒亦然,宫中所有人都可来分一杯。在宫中的老人都说,上次这等规模,是陛下大婚的时候。   满月宴上,皇后又以“身体欠佳”未出现在满月宴上。   傅廿站在帷幕后,借着缝隙,远远的看着乳娘抱着的楚昼书。小小的软软的,不管见了谁,都笑的特别开心。   傅廿看着楚朝颐那些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远方皇叔,轮流看着乳娘抱着的小昼书。身侧的女眷,甚至还用带着首饰的手逗弄,傅廿看着,不禁握紧手中的短刀。   好在楚朝颐还算护短,及时制止了那些女眷试图触碰小昼书的行为,不过一会儿就让乳娘抱了下去。   傅廿这才松懈下来手中的短刀。   酒过三巡,傅廿换了公公的服饰,遮掩住自己的义肢,趁着楚朝颐唤人倒酒的时候,替了原来小太监的位置,悄然出现在楚朝颐身后,“陛下,您喝的够多了。”   “倒酒。人呢?”宴席嘈杂,楚朝颐并没有听见身后幽幽的声音。   傅廿自然没动。   楚朝颐不耐烦的碰了碰酒樽,回头吼道,“说了让你倒——”   话还没说完,楚朝颐看见背后那双熟悉的眼睛,面部虽画了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疤,但深邃的眼神却不被易容所遮盖。   “阿廿……”   傅廿没动,也没回应,就这么站着。   “颐儿,公公不懂规矩就换一个,下人嘛,再怎么教还是蛮性难改,何必为了这点事生气?”   对视之间,下面有位远房皇叔善意的说道。   楚朝颐转回头,进退两难的干笑了一下,端起一边冰凉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酒宴结束后,傅廿就这么穿着太监的服饰,单手把楚朝颐架离了酒席。   穿过御花园时,傅廿感觉到身侧的楚朝颐整个压在了他背后。   “卿卿,你说句话啊,是不是生气了?”   傅廿:……   如若不是对方是楚朝颐,他保证上手捂嘴。   “卿卿,我再也不喝那么多了。卿卿,我不该吼你……”   “卿卿,说话呀,呜呜呜呜呜呜我是蛮人,我没被驯化,我没……”   “您能不能别吵了?”傅廿实在没忍住,小声呵斥了一声。   他不会因为那些个八竿子打不到的皇戚的几句话是生气,面露嫌色不过是因为他们喝过酒,又去逗弄小昼书。   “卿卿啊呜呜呜呜呜呜……”   傅廿环顾了一圈,一直照顾楚朝颐的李公公不在,只有一个高公公还算相熟,“高公公,陛下喝的有些多。”   “让奴才来吧。”高公公赶忙接过。   “卿卿卿卿,阿廿……”   高公公:“陛下这是?”   傅廿:“陛下说的家乡话,说是想用冷水淋淋脸,好醒酒。”   高公公:“奴才知道了!”   去太医院看小昼书的时候,正好撞见乳娘在哄她睡觉,看来是今日宴席开心,难免激动。   傅廿虽未饮酒,但身上的酒气却是不轻。他并未近身,只是隔着半透的薄纱屏风,勾着头看了一会儿。   直到睡着后,傅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回到寝宫,楚朝颐正揉着太阳穴,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书籍。   “陛下酒醒了?”傅廿走近,关怀道。   楚朝颐没抬头,“拜阿廿所赐。”   傅廿:“陛下不必言谢。”   “今天……主要是好不容易得女,想和那些个皇戚们炫耀一番,”沉默半晌,楚朝颐先一步开口,“他们要碰书儿,我也第一时间阻止了。而且,也就多饮了,那么十来杯,也不多。以后不会了,阿廿,别生气嘛。”   傅廿:“也没生气。”   “那明日一同上街?京城的上元节灯会可热闹了——”   “明日出宫?”傅廿原本就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一听到楚朝颐说灯会,困劲儿也没了,“当真?”   “当真。借着书儿的满月,好不容易得闲。以前在北方的时候,不管形势多紧张,上元节的庙会我们总会一同去逛一圈儿,买份甜羹,再去寺里求个签,好像什么烦恼事儿都能化解了一样。”   听到这儿,傅廿倏地笑了。完全没了方才酒席上的满脸阴霾。   楚朝颐也笑了一下。   正月的京中热闹,尤其是上元节,夕阳刚下,街上就热闹起来,叫卖的吆喝的起此彼伏。   楚朝颐和傅廿出宫后坐了一段马车,到闹市区后,便改为步行。   二人今日穿的都是一身布衣,还打了几个补丁。   只是两个人这幅身姿,即便穿的单薄,也像是落魄贵族的后裔,钱短志不短的那种。   天色渐暗,傅廿走路的动作有些拘谨。   为了伪装的天/衣/无/缝,不仅里衣也穿了麻布的,主要是过于贴身,上半身衣服勒着心口,稍微走动,和皮肤的摩擦就令人不适。   加深心口前的涨痛。   原本出来看灯会应当是件开心事,只是现在,傅廿完全无法忽略心口前的异样。   “阿颐,稍微歇一会儿。”傅廿说着,目光慌忙扫了一圈,最终,求救似的放在不远处卖杏仁茶的摊位。   买了一份后,两个人一同坐下。他们的身高和矮脚桌椅格格不入,傅廿还好,身长虽高但人单薄,义肢可以随便摆放。楚朝颐则是非常拘谨。   ——深灰色的麻布衣在他身上本来就够奇怪了,现在还被迫蜷缩在矮脚凳上,活像误入了小人国的巨人。   傅廿看了一眼双手无处安放,满脸写着不自在的楚朝颐,忍着没笑。   刚一想笑,心口摩擦的触感就又一次传来,他不禁咬牙,吸了口凉气。   明明出门前,他独自在屋内处理过了,挤出过于丰盛的食粮,往水槽内倒了足足两碗。   “怎么了?”楚朝颐察觉到傅廿脸色不对,“是不舒服吗?还是累了?” 第103章   “没什么。”傅廿小声说完,捧起碗,搅拌开了杏仁茶中的桂花酱,趁无人注意,突然张大嘴,恨不得和碗口齐宽。   还没吃到嘴里,碗就被夺了下来。   楚朝颐面无表情的拿起勺子,将碗中冒着白烟的甜羹一勺勺舀出来,“阿廿,和你说过,滚烫的食物不能直接往口中倒。”他的口吻带着点训斥,但吹凉汤羹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下。   “遵…知道了。”傅廿不情愿的小声回应道,眼巴巴的看着吃不到嘴的甜羹。   吹了一会儿,楚朝颐才将其中的小半碗推给了傅廿。   傅廿依旧没拿勺子,趁着没人注意他们,猛地张开嘴,大口吞了下去。   杏仁茶的味道醇香,配着桂花蜜的甜腻和果仁的酥脆,傅廿咽下去张口之后又慌忙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的和仓鼠一样,才开始耐心的咀嚼。   在小摊上稍作歇息了一会儿,傅廿原以为难言于口的轻痛会有所缓解。   可站起来后,锥心的痒混杂着针刺般的锐痛足足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傅廿不自在的撑了撑衣衫,试图缓解心口涨痛的情况。   走到京城中心的街市,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小贩的摊子一家挨着一家,街口,还有位奇人牵了几只猴子表演杂耍。   “这位公子,看看这个!”   “南海新产的珍珠,各个圆润光滑还饱满,您看这光泽,谁看了不喜欢?自己拿来玩或是送心上人,都是极好的!”   傅廿一回头,才发现楚朝颐的脚步停在一个小摊面前,双目紧紧的盯着摊子上挂着的各色珍珠工艺品。   这些珍珠色泽光艳,可即便是傅廿这种不好奢侈的,在宫中这等物件也见的多,一眼就看得出这些珠子有造假的嫌疑。   “怎么样公子,要不要拿一串儿?”   只见楚朝颐转过头,眼巴巴的看向他。   傅廿:……   他们一道出来,楚朝颐自然是两袖清风,身上最值钱的可能就是头上的发冠。   “这位小兄弟,您们是——”   “我家长兄,”楚朝颐自然的说道,说完,回头又看向傅廿,“长兄,我想要这个。”   听到这声柔声细语的“长兄”,傅廿不禁顿了一下,轻微的咳嗽了一声,随即撇过头,“不买,赶紧走。”   这种带着禁忌的亲昵称呼,楚朝颐从来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唤过他,一时间傅廿有些口干舌燥。   “我想要!”楚朝颐仗着在外面,两个人身份不同于宫中,声音又软了几分,“长兄,你不疼我了。昨日上街幺妹要什么你都给她买,我就要一个珠串,长兄——”   傅廿咬牙。   他忍不住了,贴近楚朝颐轻声吼道,“您是真看不出来这些珠子被动过手脚?”   “知道。可家里都是稀罕的贡品,没有这种来廉价的加工品,我稀罕。”楚朝颐小声回复道。   “小兄弟,您作为长兄,也算半个父亲。这一碗水得端平,弟妹们才能和睦。您这弟弟长得俊俏,这珠子特别衬他,尤其是这幻色珠子中的这颗花雕红玛瑙,正是整个手串的点睛之笔,象征着永葆荣华富贵,一看就知道是你弟弟这种公子带的。”   傅廿没接话。   说是玛瑙,大约也只是木头雕刻的。   “哥。买。”   傅廿听到这声“哥”,又是一顿。   原本心口就疼的烦躁,这么一来更是心烦意乱。   傅廿没接话,用手捋了捋侧面的鬓发,试图遮住发烫的耳垂。   “多少?”   “五两银子,童嫂无——”   “多少?”一听价格,傅廿下意识凑近摊贩,凶神恶煞。   刚有把摊子掀了人秘密绑走的心思,傅廿就感觉到衣袂被拽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楚朝颐无声命令他不准生事。   “遵命。”傅廿小声念叨了一句,取出袖中的荷包,慢慢数着银两。   “长兄,你给我买珍珠手串,嫂嫂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傅廿正数着钱,听到这句话,碎银没拿稳,直接散落了一地。   他感觉到摊主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长兄——”   “不用找了。”傅廿匆匆付了钱,拿起东西,拽着楚朝颐就走。   离开了摊子,傅廿才转头,狠狠地瞪着楚朝颐,语气说是训斥,其实颇为无奈,“在外面瞎叫什么?什么……”长兄,贤弟,这种称呼傅廿实在叫不出口。太奇怪了,总有种还在师门,和同门相称的背德感。   楚朝颐:“又不是没这么喊过。你不是还挺受用的吗?”   傅廿:……   他没接这荤话茬子,刚想把珠串递给楚朝颐,结果发现楚朝颐已经先一步伸手,乖乖的露出富有骨骼感的手腕,摆在傅廿面前。   傅廿顺从的将珠串替他系好,再三确认绳结美观,才放了手。   即便是赝品,在这个姓楚的衣架子身上,也有几分华贵的感觉。   “芝麻汤圆——”   “红烧凉粉儿——”   走到街市最繁华的地方,傅廿实在是被心口前的疼痛折磨的难以前行。   趁着走到一条岔路,傅廿看准了巷子内幽暗无人的环境,“稍等,净房。”傅廿简短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去向,朝着茅厕的方向指了指,便甩开了楚朝颐的手。   巷子内一片漆黑,与外面的喧哗截然是两个世界。   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和运河上花船的靡靡之音渐远,亮如白昼的烟火也渐渐看不见后,傅廿才小心翼翼的解开了腰侧的系带,迅速拽开了领口。   冬日虽冷,但他身上早就被冷汗混合着其它浸透,厚重的粗布里衣几乎没有干燥的地方。   心口的皮肤接触到寒风,傅廿倒吸了口凉气。   紧接着,他便伸出手,用纱布附上胸肌,忍着疼痛摸索着,试图将多余的食粮挤压出来。   “——!”挤压的酥/痛,傅廿不禁咬唇,缓解着大脑发白的间隙。   明明以前受更严重的伤,都不会如此难以忍耐。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充斥着淡淡的奶香,若有若无的钻进鼻腔。   傅廿深吸了口气,加重心口上按压的双手。   一大块纱布已经被完全浸透,傅廿颤抖着左手,在衣袖中摸索着新的纱布。   还没找到,突然察觉到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以为有人来了,赶忙揽好衣衫,面部死死地抵着墙,尽量不引人注目。   “阿廿。”   背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傅廿怔了一下,随即,整个人被掰了过来,强行面对着这位不速之客。   趁着微弱的光,楚朝颐抓在傅廿肩头的手不禁收紧。   平日里凶的像头豹猫的阿廿,不知是因为寒冬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有些发颤。雪白的牙齿衬的充血的下唇格外殷红,锋利俊朗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柔软,衣衫乍一看还算整齐,可心口的布料却是湿透的彻底,勾勒出和瘦削身材不符合的丰腴胸肌,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呼吸很重。   “别,别看……”傅廿低着头,有些难堪的小声说道。   “陛下……”   傅廿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被托了起来,背后抵在墙上,心口的高度和与楚朝颐的脑袋齐平。   到底是在外面,最后一点点道德感促使傅廿抗议着。   可不管怎么抗议,楚朝颐就是不放他落地。   但行动却是遵守着傅廿的意思,只是这么抱着他,什么也不做。只有脑袋,时不时的扫过心口的位置。   傅廿原本就难受,现在双手不得空,更做不出当着楚朝颐的面,自己动手。   “放我下来,别玩了。”   “长兄,需要我做什么,你得说出来才是。”楚朝颐语气无辜,说完,目光可怜的仰起头,仰视着傅廿现在的样子。   充血的唇不似往日单薄干燥,多了几分水润。   “……”   “长兄。”   傅廿咬牙,最终,还是小声的说道,“帮,帮帮我……”   他原以为这就结束。   没想到楚朝颐更加不依不饶。   “用哪儿帮?”语气还是极为无辜,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傅廿说不出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低头,轻轻的在楚朝颐唇边点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有力的亲吻攀附上心口。   傅廿的左手牢牢抓着楚朝颐的肩膀,咬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万一引来人……   正警惕着,突然,傅廿感觉到别冷落的右侧胸肌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像是佛珠……   瞬间,珠子夹击带来的疼痛,让他呼吸一滞。   是刚才楚朝颐软磨硬泡求他买下的那串珍珠珠串……他总算明白,楚朝颐花重金购入这条赝品真正的目的。   “楚朝颐!”   “长兄何事?是愚弟医术不精,让长兄不舒服了吗?”楚朝颐含糊不清的说道。   听到这声“长兄”,傅廿无端闷哼了一声,攥紧的左手指尖发白。   “珠串……给你买不是让你……”话还没说完,后半句无济于事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黑暗中虽看不清,可弥漫的奶香与楚朝颐发出的吞咽声不会骗人。   “长兄的皮肤真软,和这珠串的色泽甚是相配……” 第104章   “所以说,北方这次的鼠灾疫病,是那群蛮人有意传进来的?”朝堂上,楚朝颐看着手中的文书,眉目紧蹙。   “是。臣再三查明,确认无误。”   “冯卿当真厉害,朝廷禁军还未至北疆,你就查清了。”   “……”   “……”   傅廿在屏风后站的笔挺。   直到听见那声“退朝”,傅廿才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腕。   安安静静等着楚朝颐见完臣子,得到允许后,傅廿才悄无声息的移动到龙椅边,看着揉着太阳穴的楚朝颐,“陛下,属下帮您。”   说完,傅廿给义肢带上短绒手套,确认温度不冰冷之后,才慢慢附上楚朝颐的额头。   他耐心的按着额前的皮肤,他印象中,楚朝颐的样子一直是年少时初初见面的样子。今日兴许是光线好,傅廿察觉到楚朝颐眼梢不知道何时,也多了几条浅细的皱纹。   “傅廿。”   听到自己的名字,傅廿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块儿木牌从龙椅的方向扔到了地上,翻滚了几下,才躺在地砖上。   傅廿摘下短绒手套,蹲下/.身,捡起木牌,看了看上面的字。   一直以来,楚朝颐都是将木牌扔在地上、桌上、或是手把手递给他,以此来暗示需要他做的事情。   “属下遵命。”   “嗯。”   到了酉时,傅廿检查好义肢,带上浮光匕出了宫。   自打有了小昼书以来,傅廿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之前更多是带着影卫预备役,让晚辈动手他来善后。   这个时辰大多街道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那条花街还亮如白昼。   傅廿在来往的人群中仔细寻找着和命信上写着的容貌特征以及口音相符的人,很快,就锁定了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身上散着酒气。   傅廿跃下屋顶,整理了一下身上繁琐的衣衫和首饰,径直走向那个醉醺醺的青年。   “哟,美人儿,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你这小身板儿怎么经得住春寒?”   “……”   “咝,好酒!去巷子里喝?手怎么这么凉啊,来让本公子给你暖暖……”   “……”   暗巷之中,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多的是,傅廿再三探了脉象,检查了身上的胎记,确认没错之后,才反握住短刀。   “美人儿,你怎么——”   傅廿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义肢死死地掐住青年的脖子,让对方连叫喊都发不出声。另一只手持刀,以防对方突然挣脱。   掐了片刻,傅廿感觉到手上的人陷入昏迷,才松懈了力道,拿起刀迅速挑断了腿筋,割下了身上的胎记。   最后,才将混了药的烈酒,用能插进食道的漏斗,毫不留情的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傅廿才万般嫌弃的脱掉了身上厚重的裙摆,趁着楼里的姑娘还在外面陪客,偷偷还了回去,一把抹去了唇上的胭脂和眼梢的脂粉。   回宫时已过亥时,傅廿踏着身上的血腥味和脂粉气迈入了书房,“陛下。”   说话间,傅廿手中提着的麻布包裹还在渗血。   “做妥了就把东西扔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以后这种脏东西不用往殿前带。”楚朝颐没抬头,听见是傅廿的脚步声,淡淡说道,手上的笔一刻没停。   傅廿点头。   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他已然换回了影卫暗色的常服,身上也没了脂粉和血腥气,安安静静的站在楚朝颐身后的屏风外,像只随时待命的大型犬,只要一声令下,便会用锐利的爪牙撕裂所有的敌人。   在阴暗处站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书房外有人来访。   具体是谁他不清楚,只知道中途,楚朝颐用暗铃示意他出去,应当是和臣子有要事要谈。   躺在屋檐上,傅廿伸了个懒腰。   再等半个时辰,楚幺会来替班,到时候他就可以去偏殿看看小昼书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开口说话。   上次傅廿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会爬了。   奶娘带着小昼书住在离承元殿不远的寻桂居,这个时辰,不足周岁的孩子早就睡下了。   傅廿到了后也没声张,只是趴在窗边的缝隙,向内窥探。   “大人何不进去?公主很喜欢您——”   “不必。”傅廿淡淡的拒绝。   他手上刚出了命案,即便沐浴多次,杀气总是洗不掉的,他不想惊扰到她。   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屋内的婴儿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   傅廿见奶娘匆忙跑进去哄,便独自趴在窗边看着。   哄了好一会儿,又是喂奶又是添被保暖,哭声就是不见好。   傅廿也干着急,在窗外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希望能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   见她哭了半晌,才有丫鬟出来,“大人,奶娘说,公主是感觉到您来了,吵着想让您抱呢。”   傅廿顿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这也能听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古以来驯兽的人才都不在少数,乳娘们和婴儿相处的时间多,能听出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稍等。”傅廿说完,跑到井边的蓄水槽,里里外外有洗了几遍义肢和手,才敢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呜呜哇哇啊哇——”   嚎叫般的哭声刚迈入门槛,瞬间安静了不少。   傅廿将信将疑的凑到榻边,伸出左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只见刚才还怎么都哄不好的小东西,突然就不哭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停留在傅廿脸上。   “书书,你刚才真哭了假哭了?”傅廿看见她瞬间不哭了,好奇的问道。   刚没问完,倏地,小家伙又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   傅廿手忙脚乱,刚想喊乳娘,一回头,却看见门框处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也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您怎么来了?”傅廿放下软软的藕节手臂,抬眼看向楚朝颐。   “当然是来找你回去。你一天天得空就往这儿跑,承元殿都看不见你的影子。”   “往后属下一定注意。”   回答完,傅廿没听见楚朝颐回话,只是感觉到肩头多了颗脑袋,压在他身上,和他一起观看着床褥上的小朋友。   “我嫉妒了。”楚朝颐闷闷的说道,“她把阿廿的注意力分走了。”   “怎么会,属下哪天晚上不是陪——”话没说完,傅廿意识到不太妥当,自觉的闭了嘴。   肩头传来一声轻笑。   傅廿忍住手腕想向后敲脑门儿的冲动。   不过一会儿,小昼书大概是哭累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在被褥里继续埋头苦睡。   离开寻桂居的时候,傅廿跟在楚朝颐身后,看不见楚朝颐的面容。   但能依稀感觉到楚朝颐的步伐烦躁不安。   他没敢多问,隐隐也知道是白日的政务让楚朝颐烦躁。   虽说楚朝颐说过,允许他过问。但傅廿一介武将,别说四书五经这些没看过,连认得字也仅仅够日常交流翻翻医书和话本,哪怕楚朝颐批阅奏折光明正大的给他看,他也大概率看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寝宫,楚朝颐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桌前看书。   傅廿也没闲着,着手收拾送进来的来信。   突然,傅廿被一封上书吸引的目光。   他本无意翻阅,只是这本奏书正好敞开掉落在他面前,捡起来的时候,便无意翻到。   不是特别正式的奏折,口吻礼数也十分不严谨,落款是泽王。   第一眼,傅廿只看见了“和亲”二字。   他仔细阅读,勉强读通顺了书信的意思。   【去年腊月,北国便称他们发现鼠灾疫病的解药。如若冯大人信息无误,应当是他们将病尸运进大楚境内,故意传播。探子于未时来报,说雪国国王听闻陛下刚得一女,有意让大楚以和亲的方式换取解药,并保证签署契约不再继续传播鼠灾疫病。】得知陛下刚得一女,有意和亲。   傅廿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这句。   楚朝颐就这么一个孩子,傅廿不禁攥紧书信。   楚昼书才刚刚会爬……   一时间,傅廿的脸色比批奏折的楚朝颐没好看到哪儿去。   他知道楚朝颐一向大局为重。   上一世如若不是他有能力为楚朝颐披荆斩棘,肯定也是一枚用于争先的弃子。   带着沉重的心情,傅廿爬上了龙床,暖好被窝等着楚朝颐过来。   等了半晌,傅廿终于等到楚朝颐阅完书籍,躺在了他身边。   楚朝颐刚躺下,傅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陛下是在为白日在朝堂上,北疆的疫情而烦心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楚朝颐没正面回答,反问道。   “关心您。”   楚朝颐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傅廿的脑袋,“不完全是。北疆的事情,也并非没有解药能够控制,只是……”说到这儿楚朝颐顿了一下。   傅廿知道楚朝颐为什么要停顿。   因为北国的条件是用昼书和亲。   “既然有解药,陛下还为何事忧愁?”   楚朝颐:“虽有解药,但北国提供解药的条件有些强人所难。虽然也能接受,但多少有伤大楚颜面。”   傅廿怔了一下,还想再问什么,但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开不出口。   条件能接受……   也就是说,让幼女去和亲,对于楚朝颐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也是,刚才楚朝颐还嫌弃楚昼书分走了他的关注。   傅廿不敢细问,   心中不禁一颤。   他不能接受。   傅廿甚至开始想,带着楚昼书离宫以此来逃避和亲的可能性。   “怎么了阿廿?”楚朝颐察觉到傅廿停顿,不禁问道。   傅廿摇头,连忙表示无事。   心里已经想过千百种最坏的结果。   楚朝颐继续道:“无事就好。如若真的要到听从北国条件,换取药方的话……阿廿,到时候可能要委屈一下你。” 第105章   楚朝颐瞥了一眼傅廿慌张的神色,又加了一句,“放心,肯定不会让昼书去和亲,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儿,万万不可能让她受这种苦。”   听到这句话,傅廿稍微舒了口气。   只要不拿幼年的女儿去和亲,傅廿想不出会有什么委屈。   他刚想再问什么,还没开口,楚朝颐就先一步抱了上来,吹灭了烛灯。   傅廿没再开口。   次日,晨训刚结束,就被传唤出去分了早差。   虽说大影卫的官印是他的,但多数时候,傅廿在宫里还是以勤勤恳恳“连侍卫”的形象示人。   早差执行完,傅廿先是换回了影卫常服的行头,刚想从绕上御书房的屋檐,身后就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傅廿回头,看见是一个面生的孩子,从衣着上来看也是影卫队预备役中的一员。仔细看,发现这个少年的左腿是义肢,虽不如他身上这幅精细,但能看得出不是普通石料。   “大人,陛下有令,让您今日不得进书房旁听,请您留步。”少年的声音清冷,没什么感情。   傅廿站直,“陛下若是有令,自会直接传达于我,”说完,傅廿狐疑的朝他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腰牌。”   少年没接话,双手递过腰牌,同时,还递上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傅廿摸过腰牌,确认不是伪造品,便还了回去,打开那卷明黄色的卷轴。   是楚朝颐的笔迹。   印章也无错。   【念傅卿近日劳累,给予一日休憩。】   上面还写着傅廿的名字,的确无伪造的痕迹。   傅廿有些尴尬的看着绢帛。   一直以来,他承的口谕远比书面圣旨多的多,即便有书面圣旨,也是大公公亲自宣读于他,即便是同僚传信,也是楚幺这种和他地位相当的同僚通传。   让一个预备后生来传信,还是第一次。   “那麻烦你回陛下,属下收到,谢陛下体谅。”傅廿淡淡的说完,收好绢帛,掉头走出承元殿。   可能是楚朝颐真的有急事,才随意托人传话,傅廿如是想到,并未放在心上。   傅廿去看了一圈儿小昼书,发现她还在睡觉,对父亲的打扰丝毫不欢迎。待了一会儿傅廿觉得无趣,转折向内侍局。   内侍局的差事并不繁忙,油水也多,傅廿每次去找忍冬,忍冬几乎都是闲着。   今日,傅廿来到内侍局,难得看见里面的人来往频繁,尤其是出入织司的宫人尤为多。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汗涔涔的忍冬在树下偷闲。   傅廿丢了颗石子,站在墙外常接头的位置,等着忍冬。   不过一会儿,傅廿便看见忍冬钻了出来。   忍冬似乎比上次见长高了些,体格也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纤细瘦弱,多了几分肌肉。   “连大哥,怎么了?”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难得见内侍局这么忙,这段时间是有什么大事吗?”傅廿算了算,最近没什么大节日,不应当这么忙。   “方才才开始忙的,御前传话来说是要做喜服,按照嫡公主的规格做,还要求配备什么嫁妆……”忍冬挠头,回忆着什么,“反正给的时间特别少,你说这宁福公主还不到周岁,准备这些干嘛。而且看衣着尺寸,至少得是十三四岁的女子穿的,宁福公主少说还得十多年才能穿上。”   傅廿没接话。   应该是早朝时,和亲换取药方的事定下来,至少也定了个大概。   可楚朝颐偏偏不准他旁听。   “连大哥,你怎么了?”忍冬察觉到傅廿神色微妙的变化。   “突然回想起晨间的差事有所纰漏。”傅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完,傅廿便快步离开了内侍局。   他一向听从楚朝颐的命令。   即便再劳累,不情愿,只要楚朝颐说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但是今日,傅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楚朝颐命令他禁止旁听的前提下,溜到御书房侧,准备偷听。   “……”   “皇叔所言有理,不过此次北征,朕亲自去会好得多。古来那么多君王御驾亲征,加上此次事情非同小可,疫病已然入关,随时可能扩散。既然对方开价,暂时委曲求全才是上策……”   “……”   “朕都明白。”   “……”   傅廿听了半天,楚朝颐的声音忽高忽低,半天也听不出什么关键,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偷听,故意放低音量一样。   无所事事的一天傅廿并没有休息好,反倒一直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见到楚朝颐,傅廿耐不住气,难得主动开口道,“今日属下遇见内侍局的故人,说,织司忙着赶嫡公主规格的婚服……”   “北疆鼠患疫情的事情有解了,正好要和你说,过半月,北国的使臣就会来接亲,这半个月内,我会亲自抵达北疆。监国之事暂时交由皇叔,到时候你留京,既能照顾昼书,也能保护——”   “您要北征让属下留京?”傅廿难得没等楚朝颐说完,不可思议的质问道。   “嗯。这次说是要用公主和亲,但你认个义女便是。这个义女已经找好了,让影卫队预备的宦官后生作为义女,‘出嫁’之后,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在北国做,”楚朝颐说到这儿喝了口茶,“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咽下这口气和亲,本就是打算让影卫去的,最有能力的是你楚幺,以你或是楚幺的资质,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楚幺到底是成年男子的体型,人也高,女装原本就过于滑稽,更别提扮做半大的少女……”   “那何不让属下去?只要确认大楚的人拿到药方,属下便可独自斩杀北国之人独自逃回,属下有能力——”傅廿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敲了敲桌沿,示意他坐好。   傅廿只好坐下,尽可能坐姿矜持。”   楚朝颐:“的确,如若派你,这次事情会简单许多,你的能力一向出众。可是阿廿,你虽是我最得力的臣子,但也是皇后,是我的妻子。我们都未曾有过圆满的婚礼,现在让你穿着嫁衣去和亲,哪怕只是假意,也是绝对不——”   “大事面前,您可以当属下是一把刀,不必当妻子看待。”   楚朝颐:……   楚朝颐眉间不经意的蹙了一下,没急着接话,只是压制住手抖,拿起筷子,塞了几口菜。   吃了点东西后,才开口道,“朕自有打算,今日会在朝殿通宵处理事务,预计两日后启程。”   傅廿见楚朝颐不愿意多做交谈,不禁攥紧手中的银叉,低头看着盘子。   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上一世貌合神离的那段时间。   不过这一次,傅廿更多是愤怒,而不是小心翼翼的反思自己哪儿惹楚朝颐生气。   楚朝颐应该信任他,应该比信任其他臣子更加信任他。   沉默半晌,傅廿刚想替楚朝颐盛汤羹缓和气氛。   不料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陛下,楚大人求见。”   “知道了。”听说楚幺求见,楚朝颐放下筷子,离开了餐桌,临走前,匆忙嘱咐道,“你多吃两口,待会儿小皇叔会找你……”   楚朝颐又交代了什么,但傅廿没听进去。   只是攥紧银叉,狠狠的戳向盘中的食物。   突然,银叉毫无预兆的崩成了两半,一截弹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傅廿看了看手中的半截银叉,怔了一会儿,最终暴躁是的丢掷在盘中,没再去碰那些食物一口。   这种感觉不太妙,傅廿能感觉到,内心有种说不上的火焰,吞噬着理智,也吞噬着他一直安守本分的忠心。   楚朝颐要以身涉险,甚至不允许他跟随。   他以命相护了这么久的小陛下……   傅廿努力思考着,当初他执意要离宫的时候,楚朝颐是怎么对待他的。   那个时候,楚朝颐的心思和他现在应该差不多。一面责怪对方为什么不肯敞开心扉交流,一面又不甘心彻底失去以往的情分。   对着盘子沉默了半晌。   傅廿终于回想起来了。   对。   当初楚朝颐和他出现隔阂,他要离开,是把他软禁在承元殿的。   夺去他的义肢,替他的手腕上带上华丽沉重的宝石首饰,再将这奢华的手镯拴上纯金的链子,死死的关禁在承元殿内,对他说着死也得在这片方寸内。   想到这儿,傅廿不禁伸出手,双手划了划楚朝颐的颈围。   他们夜夜共枕而眠,这些尺寸,傅廿最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两章完结! 第106章 终章   “大人,菜凉了,奴才端下去替您温一温罢。”   出神时,傅廿听到高公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傅廿抬头,收敛了狰狞的表情,“不必温了。”   说完,傅廿擦了擦义肢,大步离开了桌子。   果然,如晚膳时所说,过了子时楚朝颐也没回寝殿,御书房倒是灯火通明,一直有宫人往来,时不时还能看见身着官府的人出入。   傅廿沉默的坐在桌前,玩弄着手中的浮光匕。   一想到楚朝颐突然对他不信任、敷衍,往常的冷静就瓦解成一盘散沙,现在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神志。   加上楚朝颐体内还留着一半承命连心蛊,长途奔波且不允许他跟随。   上一世,傅廿自己就是死在路上的,关怀的话碍于身份悬殊,傅廿不好说的直接,但不代表他不怕楚朝颐重蹈覆辙。   手上的浮光匕已经转了上前圈儿,傅廿才听见寝宫外传来脚步声。   是楚朝颐回来了。   夜已过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傅廿还是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处去迎接。   “陛下。”   “让小皇叔稍等,说朕找到那本奏书后马上就回去。”楚朝颐一边走,一边对屏风外的李公公交代道。   半个人超过傅廿站的位置,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到傅廿喊他,“阿廿,怎么还不休息?”   傅廿:……   以往说话被楚朝颐忽视,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傅廿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伸手拽住楚朝颐领口质问这种失礼的举动,刚想开口,只见楚朝颐早就大步向内走,抱起了桌上的那摞文书。   “陛下……”傅廿趁楚朝颐好不容易得出空隙,又一次开口。   “对了阿廿,这次北上出行携带的暗器兵刃和易容用具得麻烦你来清点,今日太晚,明日一早去韩教头处便可。认你为义女的那个小影卫——”   “陛下。”傅廿没等楚朝颐说完,“恕臣打断,此次无需您亲自北上,亲自涉险。交由属下,属下以最少的人力处理妥当,拿到药方的同时成功脱身。”   说完,傅廿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您有疾在身,不宜远行,上一世属下就是死在车马劳顿中,请您三思。”   说完,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拿文书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停顿的瞬间,傅廿似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早些时候,楚朝颐似乎说过,他未能穿着婚服和楚朝颐行过大婚之礼,所以尤为介意他以新娘的身份示人,哪怕是出征。   傅廿沉默了许久,“属下自知大婚时失职,未能在陛下身侧……”   还没说完,傅廿才发觉到身前的人,连同桌上的文书一起不见踪迹。   傅廿没再说话,原地坐下,目光呆滞的看着屏风的方向。   无视。   宁愿以身涉险,也不用他这把快刀。   且让他留京照顾泽王,只让楚幺跟随。   目光阴鸷间,傅廿摸出来随身携带的那块象征着大影卫官职的印章,他平时随身物品都用的糙,唯独这块儿官印保存的好,带了这么久也没缺角。   次日晨光熹微时,傅廿纵使对楚朝颐的命令百般不愿,还是一早的去找韩教头清点了兵器。   暗器带的暗针多,且做工要求高,检查起来麻烦,直到进午时,傅廿也没把里面不合格的哑针彻底挑完。   “走这边,快点。”   “陛下旧疾许久未发作,今日又……”   傅廿耳朵尖,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   谈话声转瞬即逝,随着脚步声一起远去在宫墙的另一头。   楚朝颐的旧疾只有一个。   傅廿尽量不去想,继续清点着手中的暗器。   下午处理完差务,回到承元殿路过偏殿,傅廿正好看见有个眼熟的小影卫,正一脸开心的跟着嬷嬷学习女子出嫁的礼仪,步态仪态,声音还未开始变声,加上有意模仿,乍一听和女子差别并不大。从额前的汗渍来看,应该不久前才从校场刑满释放,结果又来这儿续了礼仪课。   想必这位就是他的“义女”了。   傅廿缩在屋檐下,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儿。   看来陛下北上亲自处理鼠患疫病的事情已经敲定。   “大人,陛下忙于政务,托奴才传话让您先吃。”   入夜,傅廿敲着银叉等了许久,都没等来餐桌对面应该出现的身影。   “大人。陛下说了,让您好好吃饭,不必等陛下。”公公见傅廿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傅廿没接话,起身翻找柜子,翻出了一个檀木食盒,把早就冷掉的汤羹菜肴粗暴的塞进食盒,猛地扣上盖子,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大人,您若是给陛下送去,奴才先温——”   “冷的也吃不死。”傅廿的声音很闷,并没有理睬公公的话。   到了御书房,傅廿并未敲门,而是屋檐下的缝隙轻车熟路的钻入。   还没见到屋内的光线,傅廿就听见一阵咳嗽。   “楚幺,说了多少次——”   傅廿适时的伸出石制的义肢,把食盒楚朝颐背后放在了桌子上。   “阿廿。”   听到自己的名字,傅廿才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笔挺的站在楚朝颐身后。   “不是说了让你歇息两日吗?不必来御书房——”   “陛下是有事不想让属下旁听吧?”傅廿直言不讳的打断道,说完,傅廿从腰间摸出来那枚保存仔细的官印,放在了桌上,“一直以来陛下行事谨慎,警惕周围的人功高过主是好事。不过属下跟随您十余载,您大可放心。”   “咳咳咳咳咳——”楚朝颐还没说话,先是一阵咳嗽,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按照计划您今夜便会启程,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远行,蛊虫若是毒发凶险万分,请您留在宫内,疫情之事交由属下处理。属下年少时开始帮朝廷处理鼠患后的焚烧,陛下是知道的。”傅廿的语气还是心平气和,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有些蜷缩的楚朝颐。   他这次来,就是让楚朝颐妥协的。   就像多年前,楚朝颐明面上温言软语的哄着他,让他留在宫内,说着来日方长。一旦他翻脸想走,便被取掉义肢,禁锢在这儿,恨不得把他完整的手腿也卸掉才好,才继续温言软语的说着来日方长。   “已经定下来了。半月路途,足够这点小病好了——咳咳咳咳——”楚朝颐缓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朕还有事要和皇叔交代。”   这次,傅廿难得没听从命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廿,先出去,”楚朝颐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命令都听不见了?”   傅廿还是没动。   “傅廿,出去!”   “如若这次属下执意不准您北上呢?”面对命令,傅廿依旧不为所动。   “朕要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来管吗?”楚朝颐的语气也微微带着怒意,似乎对一向乖顺的傅廿如此反常十分惊讶。   傅廿没急着回答,径直走向门前,反手插上了门栓,才不急不慢的转过头。   “当然。”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楚朝颐,“恕属下违命。您有疾在身,远赴疫情区着实……”傅廿还没说完,只见楚朝颐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向他迈开步子。   距离贴近,他看见楚朝颐伸手要打开门栓执意出去。   傅廿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拦下楚朝颐要出门手。   “放肆!”   傅廿意识到楚朝颐要出招,下意识用义肢格挡。   肢体接触的时候,傅廿感觉到楚朝颐的手比正常体温还要热。   “哐啷!”   他以退围攻,数招之内,把楚朝颐逼退着,撞到了屏风、书架,上面陈列着的物品一应落地。   随即,外面传来大声的叫喊和拍门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情急之下,傅廿也顾不得多,直接上手死死地捂住了楚朝颐的嘴,有意不让他出声。   “这就是除了属下之外,您身边的影卫和宦官,在您情急之时,连近身都做不到。”傅廿说话间,双目不自觉眯起,“您确定要让这么一帮饭桶陪您北上?”   楚朝颐说不出话,也没有叫喊,目光也死死地直视傅廿,没有丝毫退让,反驳道“如若朕执意要去呢?”   “那属下愿冒着叛君之罪,将您禁锢在这片方寸之中,就像您当年对待属下一样。”恶狠狠的放完话,他又接道,“属下保护您这么多年,不是让您去因为这点小事送死的。这次哪怕被认定为谋逆,属下也不可能放您出去。”掐着楚朝颐口鼻的手关节已经泛白,傅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攻击性,继续加紧了力道。   “……”   “……”   “你是要捂死朕吗?”楚朝颐蹙眉,呜呜囔囔的说道。   这种攻击性的目光,以前,只有他命令傅廿除掉别人的时候,傅廿才会露出。   面对他时,傅廿永远是只乖顺的忠犬,收好獠牙和利爪,听从一切命令。   傅廿察觉到力道有些失控,稍微松开了些,语气凶相毕露,低吼道,“如若真的把您捂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知道。”   “想要弑夫,那就再加大点力气,而不是这么软绵绵的松手。平时你手脚利落,怎么,就这点劲儿?”   挑衅的语气,傅廿的左手抖了抖,最终还是没加重力道。   “阿廿,真想不到啊,你终究还是把獠牙对准了平时你毫不在意的饲主,只因为饲主给了你即将被抛弃的感觉。给了你即将去赴死的意向,让你感觉到了害怕。”楚朝颐的声音很轻,完全没有躲避禁止他发生的手,歪头看着傅廿。   傅廿的手动了动,攻击性目光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意识到楚朝颐的反应和预期不一样。   像是自己中套了。   “阿廿。”   听完这声轻唤,傅廿感觉到一双手攀附至背后。   方才还病恹恹任由他宰割的楚朝颐,早就没了软绵无力。   背后的禁锢渐渐收紧。   傅廿没看见,楚朝颐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像是得到了万般满意的答案,冰冷的脸上扬起无声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下一篇是星际a波   年下养成系。《长兄的责任》 第107章 正文完结   “小皇叔,伪证整理一下,待会儿去烧了。”   早朝结束,楚朝颐刚送走北疆巡抚和窦小将军,正在书房活动着手腕。   可不管怎么扭,手腕都像个康复不利的病人,有点转不过弯儿。   泽王没接话,默默整理着桌上的文书。   整理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的抬头瞥了一眼楚朝颐。   入夏天热,即便是朝服也比春季的单薄。   楚朝颐脖颈上的纱布缠的明显,一直从锁骨包裹到喉结。领口处也能看得见是一片殷红,毫无完整的皮肤。   一抬袖子,臂膀肌肉上的伤痕更是一览无余。   淤青淤血,和新结的血痂混合,像是被重重殴打过的痕迹。   “陛下,您身上的伤是摔出来的吗?”泽王又瞥了几眼。   按理说,在宫中生活,很难伤的这么重。   “嗯。昨日骑马,射箭时不慎摔落,晚上又不死心非要逗逗后山叫春的猫,又被抓了两道。咳咳咳咳——”楚朝颐说完,没忘再咳嗽两声,“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就没惊动皇叔。”   “听闻您昨日不是旧疾有复发之相吗?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骑马了?”   “生病闷得慌。”楚朝颐说完,放弃活动手腕,暂时搁下笔,打开手边另外一卷文书继续翻看,“不说这个了,伪证整理好放在老地方,待会儿楚幺会来烧。”   泽王顿了一下,马上提醒道,“昨日您刚派楚大人去教导‘公主’婚俗礼仪,早朝时您说今日是傅大人当差。”   “小皇叔记性真好。”楚朝颐干笑了一声,“临时换了个新人。叫楚幺顺口了。”   泽王不解的看了看楚朝颐尴尬的笑容,温润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   上次毒发已经过去很久,但泽王记得清楚,以往毒发楚朝颐并未出现过甚至错乱的迹象。   那些伪证收拾好后,楚朝颐亲自检查无误,端着大步走向后院的焚炉。   确认焚烧完毕后,楚朝颐才松了口气。   放松下来后,楚朝颐就没过多掩饰走路时手腕传来的“叮当”声。   乍一听十分清脆,像是带了串镯子。只是仔细一听,都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哪儿来的什么镯子首饰的。   走到藏书阁附近的时候,楚朝颐便示意太监不必再跟。   他轻车熟路的摸上上屋檐的□□,在熟悉的屋顶找到了晒太阳的傅廿。   正值日中,最炽烈的天光毫不吝啬的落在藏书阁的楼顶上。   傅廿躺在瓦片上,四肢伸长,目光因为直对着太阳眯成了一条缝,活像条晒着日光浴的大猫猫。   听到有人来了,傅廿没抬头,甚至连眼球都懒得转。   “陛下,您利用蛊虫连夜装病,伪造要御驾亲征北上的文书一定很辛苦吧?难怪连回寝宫的时间都没有。”傅廿的声音比平时沙哑的多。   稍微一动,脖颈就会传来轻微的动静,不过高领衣物加上面遮的缘故,乍一看并不怎么看得出来颈上带了什么。   听到这句夸奖,楚朝颐笑道:“没什么辛苦的,多亏阿廿沉不住气,今日一早才能烧掉这些伪证。”   笑完,楚朝颐瞬间收敛了嬉笑的面容,倏地凑到傅廿耳边,“不过当真没想到,一向忠顺的阿廿,会想把我拴起来,隔绝掉外界的接触。甚至还有这个……”楚朝颐后半句没说话,只是晃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腕。   金绣的袖子下,手臂上带着一只沉重的镣铐,还有一节被拧断的锁链。   “喜欢的物品就要不择手段的拴在身边,哪怕是藏在人后偷偷养着,也要避免他逃跑、涉险。是陛下教臣如此为人处世,臣只是有样学样。”傅廿没避讳楚朝颐的目光,几乎是额贴额的距离。   稍微再近一步,两双唇就会触碰在一起,傅廿就这么僵持着。   能看得出,楚朝颐似乎并不因为这个举动而愤怒,反倒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楚朝颐:“学的不错。只是记住,不管把我拴的多牢固,我都能挣脱,狩猎权永远都不在你手中。下次再做这种事情之前,先想想是否会像今日一样,差事全部推脱,连正常的武功招式都用不出来,上房檐的□□还是临时给你做的。”   听到这句话,傅廿欲言又止,收敛了一点凶狠的目光,继续仰望太阳。   “不过真好,我在阿廿心中重新成为被喜欢,想要圈禁住的人。”   “不是重新,您一直都是。”傅廿的声音很淡,说完,脑袋还是不自觉的别了过去。   从小在遥月门,师父、大师兄、十九师兄的言行举止他耳濡目染。   和楚朝颐纠缠不休,直到两个人互相深深地羁绊,一起癫狂,一同坠入在这段隐秘的感情中混沌此生,是最好的结果。   无言中,傅廿感觉到脖颈上的颈圈被碰了一下,随即,他下意识的拽过楚朝颐手上冰冷的镣铐。   即便楚朝颐的手腕已经被金属磨的发红,傅廿还是紧紧的攥着那只镣铐,一点不肯松懈。   “连大哥,最近真是怪事儿接连出到家了。前段时间刚送走了公主。这前两天一早儿,御前又派下来个大差务,说是又要做一套喜服,皇后的规格,阵势还挺大,明日还得出去接一批料子,说是西海产的贝母是和染料。”   傅廿找忍冬来打听些事情,顺道提起了最近的事。   “嗯。上次陛下大婚略有遗憾,如今着手准备弥补也是正常的。”傅廿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并不想认这个事件中的主人公是谁。   “连大哥你在御前当差,是否见过皇后真颜,和传闻中一不一样?”   傅廿:“未曾见过,传闻中的皇后是什么样?”   “他们都说是妖变得,要么怎么能如此蛊惑陛下心智,相伴数十载独享专宠。说多年前皇后因身体原因,出席大婚之礼的是个假人,所以现在又一掷千金再举盛宴讨皇后欢心。还说大楚的国运就是那妖的修行换的……”   傅廿:……   传闻中他居然是以这样的形象示人。   傅廿并未生气,毕竟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身为男子还能怀孕,放在一般人眼里,的确是妖。   “那下次有机会我争取替你看看,看看那皇后是个什么妖精,长什么样儿!”   大婚啊……   借着夕阳,坐在树下,傅廿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年少时他和楚朝颐拜堂的样子。   当时是在王府,他刚刚选择背叛师门、先皇,跟随楚朝颐的步伐。   他分不清结拜兄弟和拜堂的区别,楚朝颐说一样,那就是一样,所以就拜了堂。夫妻肯定是比兄弟更亲的关系,不然他在师门中怎么只有师兄弟,没有夫妻?   没有沉重华贵的婚服,甚至连件儿像样的红衣服都没。也没有繁缛的礼仪,更没有祝福和见证。   当时他记得,他傻愣愣的承诺过,一定会护在楚朝颐身边,替楚朝颐完成野心,斩尽挡路之人,会一直对楚朝颐好,等一系列表达满溢的爱慕之情的话。   楚朝颐的回应只有一句,说,“既结为夫妻,定当信守一生,孤会尽量死在你前面,若有不慎,便求阿廿在桥边稍微等等,待孤打理好尘间的事务自会与你同归。”   傅廿当时读书少,只能听懂“定当信守一生”。   如今再回忆起来,傅廿看着手中的浮光匕,喃喃道,“……楚朝颐做到了。”   大婚当日,正是金秋,为表皇后善意,大赦天下,十岁以下孩童皆可领取喜钱。   步步踏着祥云梯走向正殿时,傅廿摸着身上繁重的正红绣花锦缎。   这是两世纠葛,才换来的结果。   真正穿上上一世奢望都不敢的喜服凤冠时,傅廿没多少喜悦,反倒是控制不住去想,上一世他死后,楚朝颐是抱着怎样痴狂和心如死灰交织的心情,扶着他暂时还未腐朽的尸首,一步步成婚的。   傅廿想了想,如若走在前面的人是楚朝颐。   他的做法应该也不会比楚朝颐理智多少。   只要还能看见楚朝颐一日,哪怕是白骨,就说明楚朝颐还活一日。   一步步走入引入温泉的椒房,傅廿安安静静正坐在地毯上。   不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匆忙传来。   盖头只有一层红纱,以傅廿的视力,完全看得见外面。   只见楚朝颐在门口顿了一下,立即满脸喜悦的快步朝他走来。   正红色的绣金龙袍比往日的黑色有活力了不少,把人衬的很不得把“气宇轩昂”四字写在脸上。不似往日那般死板,似乎又年轻了十几岁,回到了他们懵懂拜堂的年纪。   阿廿也是。   繁缛的凤冠婚服在他都上不显累赘,和这幅深邃笔挺的五官一配,肃杀之意中糅合了些贵气,说不出的好看。   二人相见,明显都愣了一下,似乎从未见过彼此这般模样。   浴池水汽袅袅,白雾中,更给两个人的面容多了一丝恍惚的遐想。   “朝颐……”傅廿刚想开口,还没说完,红纱般的盖头突然被掀了一下,却并未被挑开掀下。而是强行挤进来了一个脑袋,和他鼻尖相抵,似乎呼吸再重一些,两双软唇就会触碰,交织。   “属下永远是您的影卫,只忠于您一人的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上一章虚晃一枪。   忘了忘了。这个才是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