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在等魔头分手》作者:姜鱼   文案:   在这个江湖,茶楼看场子的可能是武林盟主,隐世多年突然现身武林的山庄少主或许是哪家小世子出门游历,街角不起眼的病弱书生也可能白天是人,晚上是……咳,魔头。   黎秩就是这个魔头。   一个不小心,养老小号成了正道新秀。   再一个不小心,成了世子的暗恋对象。   六大门派围攻魔教总坛当日,小世子送上一百零八抬聘礼,求娶一人——   传闻中,貌极丑、雌雄同体、阴阳怪气、残忍嗜杀、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   全江湖都炸了,无数人认定世子是被魔头蛊惑,相信他很快就会甩掉魔头。   然而,今天世子也没有跟魔头分手呢,甚至为讨魔头一笑,约战六大门派。   *   相传,伏月山魔教教主擅于易容、神出鬼没,在江湖上拥有无数个马甲。   世子的所有白月光,都是他。   “手无缚鸡之力”戏精世子攻x江湖第一魔教教主受   ————————   食用说明:   受美强惨冷淡傲娇病美人,攻装傻卖乖满嘴跑火车,非双性不生子,有副cp,有女装,微悬疑略正剧,双箭头不自知   想写追妻hzc好像没写成(。   加粗【受武力值江湖第一比攻强】   *偏攻宠受,1v1   *甜宠,长长长长文,慢热   曾用名《都说魔教教主不是人》   又名《今天小世子崩人设了吗》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恋爱合约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秩、萧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头上位世子妃 第1章   在这个江湖上,茶楼跑腿的小二也许是捉襟见肘的大侠,最不起眼的病弱书生也许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   黎秩就是这个魔教教主。   继任十一年,在父辈手里接过当年已是落魄的魔教后,直到去年他才在江湖扬名,胜过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接替其成为了新的江湖第一。   然而武力江湖第一的魔教教主,是个非常低调的人。他不喜欢露脸,也不喜欢打杀,从去年拿到江湖第一的成绩后,他便在外养病,可人不在江湖,江湖上却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最近这段时间,黎秩成了杀人狂魔,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莫名其妙为冒牌货背了不少黑锅。这还不算,今年分明不是他的本命年,倒霉的事却是一桩接着一桩来——   他在江湖的养病小号,好像暴露了,这让他最近很烦恼。   黎秩在衢州养病,化名李知。   身份是落第书生,相貌平平、体弱多病、家贫如洗,借住城西偏僻巷子破旧老宅,穷且病重。   是黎秩最享受的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设。   直到前两天一觉醒来,他普通的生活被人恶劣地打破了——   那日早上,一大波礼物从天而降——吃喝、衣服、珍玩、话本,甚至是羽衣红裙、金钗佩环,衢州城里有点意思的,不管是不是他所需要的,只要有,都会被送上门来,就算屡屡被拒,堆在门前的礼盒仍在不断增加。   黎秩扮演的就是个浑身上下加起来不会超过半两银子,每次花费绝不超过二十个铜板的人,这些东西,他是负担不起的,也不想负担。   然后第二日,城中医术最好的小陈大夫走进他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宅子,点名道姓、死活要给他看病……   问就是贵人相赠。   神秘而富有的贵人,把黎秩的小号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病弱的书生”黎秩被吓得走出了半月没踏出过的家门。   仲春三月的江南,朦朦烟雨绵绵不休,着实有些恼人。   最近江湖上又出了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种种迹象证明他是魔教教主,中原武林几大门派召开武林大会的,也派出了各家弟子出门历练。   因衢州城离在武林大会召开的金华三清楼仅一日路程,这座向来安静祥和的古城,也随之热闹起来。   如今这些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几乎坐满了小茶馆,谈话声此起彼伏,无非是什么正道、魔头之类。   初入江湖的新人们话里毫不掩饰傲气与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亲手诛杀魔头。每一届的新人好像都有着这样的朝气,眼里同样充斥着天真。   至少比前段时间,全江湖都在八卦武林新秀裴少侠与被他先后拒绝婚事的浩然山庄武林盟主之女、仙霞派掌门侄女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要好。   小陈大夫找到黎秩时,毫无存在感的他正坐在角落临窗处吃桂花糕,桌上还有一壶热茶,看去格外闲适,反观他,外衫半湿,满面雨水……小陈狼狈而幽怨地在黎秩对面坐下。   “我不过走开片刻,你就出门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陈大夫有些生气了,“我只是收钱给你看病,你让我给你诊脉,开了药我就走。”   对面易容术还不错,顶着一张平凡脸的假书生真魔教教主也是一脸认真,他在吃桂花糕,边咳边吃。   作为衢州城医术最好,也是最年轻俊俏的大夫,小陈大概从未遇到过黎秩这种态度消极、认命等死的病人,有好大夫免费给看病不是好事吗?   黎秩却偏偏不让小陈碰他的手,想摸他脉搏,难如登天。   而小陈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病是真的,还很严重,整个脸色都是青白的,从早上见到他起,他就不时轻声咳嗽,甚至咳出过血丝。   “现在不治,说不定就要没命了。”咳血可大可小,小陈由衷提醒。   盘中桂花糕不过三五块,黎秩看起来吃得慢吞吞的,也很快吃完,他拍拍手上的碎屑,提壶倒茶,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半杯热茶入喉,那阵压抑许久的低咳缓了下来。这时,他才开了尊口,“我有药。”   言下之意,不用别人给他看病,而且黎秩很怀疑幕后的贵人另有目的,他不可能让小陈给他看病。   小陈哽了下,“你那药管用吗?”   黎秩只是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却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平静。   相处半日,小陈竟然一眼懂了这是问他背后贵人是谁的意思,可他偏偏不问出口。小陈无奈摊手,“我真不知道贵人是谁,他们只派人送来诊金和地址,让我上门为你看病而已!”   小陈盯着黎秩看了半晌,从他那张平凡到扔进人群里就再找不出来的脸,到毫无血色的唇,再到那只过分苍白,道道藏青脉络明显的手。   说来奇怪,黎秩的外表从头到尾竟然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穿着最寻常的衣料,梳着最寻常的头发,模样绝对不好看,也说不得丑,衢州城如他这般的书生一抓一大把,许是他病得更严重,勉强要挑出些特点的话……   小陈以为,孤僻的李书生身上也有些特别之处。   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还有一双指如青葱、修长白皙的手。   不过这两点并不足以让他在茫茫人海里脱颖而出……   小陈猜测道:“虽说你长得并不好看,可有人就是喜欢你这一款普通的,那贵人兴许是你的桃花呢,出手大方、有钱又任性的富家千金……”   他凝视着黎秩这一张普通至极的脸,羡慕道:“你不如仔细回想一下,可曾见过这样的姑娘?”   小陈说得还有理有据,“你看她送你那么多东西,很明显是追求人的手段啊!可她一直没有出面,说不定,她只是想要偷偷地养你做面首。”   黎秩:“……”本教主不需要。   这一天被黎秩气了那么多回,看着也算扳回一城,小陈喜滋滋地夺过茶壶,直接就着壶嘴灌茶。   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温度颇高,没有防备的小陈险些被烫死,他狼狈地吸气抽气,对面的黎秩此时看他,也皱着眉露出了类似担忧的表情。   小陈感到一丝安慰。   黎秩却很嫌弃,“茶被你喝完了,一会儿你要给一半茶钱。”虽然是魔教教主,他的零用钱也是有限的,黎秩跟他不熟,不想请他喝茶。   “……我没喝完!”   小陈紧捏着茶壶的手在发抖,手背青筋暴起,很想掀桌。   角落处安静下来,茶馆中的其他声音便显得突兀起来。   “听说了吗,今早红花令又出现了,这次是杨柳山庄莫家。”   原本是压得极低的一句话,因为某些字眼太过惹眼,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比先前还要热闹几分。   所谓红花令,就是江湖近来冒出的魔头发出的死亡名单。对此事略有耳闻的小陈听见也忘了生气。   黎秩早就知道那个冒牌自己的假货做的事,他无意听下去,静静喝完剩下的半杯清茶,一个又一个数出十个铜板,往桌上一放,拿伞起身。   “哎,这就走了?你再听听呗!”小陈伸手要拉他,压着的声音颇为激动,“那可是红花令,你就不想看看这次六大门派能不能成功救人吗?”   新人们大多傲气,青城弟子中有一少年嗤笑一声,颇为豪气地说道:“小大夫多虑了,古往今来皆是邪不胜正,此次我六大门派早有计划,魔头只要现身,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何愁抓不到人,救不了杨柳山庄?”   “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守在金华三清楼数日,红花令照样送过来,还不是没抓到人?况且他们如今齐聚金华,相距不近,雨天赶路,难免出意外。”这话打的是六大门派的脸,茶馆里众人看去,门前那桌灰衣背刀的中年男人又说:“自今早杨柳山庄就发出江湖悬赏令,但凡来助者,若能护得杨柳山庄平安,事后必赠千金,还有山庄的家传宝剑。依我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赶往杨柳山庄的人可不少,谁最后能拿下魔头,还说不定。”   “敢问阁下是哪家名门的前辈?”   那男人慢悠悠地笑道:“无门无派,区区一名逍遥客罢了。”   少年一幅懒得跟无名小辈计较的骄傲态度,哼笑道:“看来阁下也想得到杨柳山庄的家传宝剑。”   那男人偏过脸看向他们这些心思都溢于言表的新人,只是摇头失笑,“我去不去,不重要,不过你就不用去了,免得还要连累他人分心。”   背刀男人闪着精光的眼看向了黎秩,“六大门派能不能救杨柳山庄我不清楚,但指望你们,我宁愿相信那边的小书生和他身边的大夫。”   “开什么玩笑!”   少年忍无可忍,拍桌站了起来。   小陈指了指自己,也是一脸受宠若惊,他不过是嘴快说了一句话,怎么就吵起来了?难道他真的像话本上所述的天生练武奇才一样,被神秘前辈一眼看穿本质,只要稍加提点就可以去砍魔头了?他无措又开心,下意识看向黎秩,却见黎秩头也不回走了。   黎秩一眼看出那个背刀的男人有问题,不是看出他的身份试图对他使激将法,就是想要挑拨什么人。   再者他又不是没被江湖人骂过,心态早已修炼得平静如水。   小陈见状忙提起药箱跟上,临到门前,却被茶馆的伙计拦下。   “客人留步!”   小陈想起黎秩说过的话,这书生还真的只付了一半茶钱!   然而就在他一脸怨念地掏银子时,茶馆的小伙计却笑眯眯伸出手,掌心上是先前桌上的十个铜板。   “茶钱已有贵人付过了。”   小陈:“……”   猛一回头看向挑起门前竹帘出去的人,想起他家门前还堆积如山的礼盒,小陈心想,这怪书生,搞不好真的是招惹了一朵有钱的桃花。   青灰色空茫茫的天,青灰色零星几人的街道,青竹伞下立着的高瘦的青衣书生,春风斜雨,远远看着,竟像是一幅静谧悠远的水墨画。   小陈追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没带伞,也没有竹笠蓑衣,将就着抬手遮挡微凉的春雨便追出去。   “喂,你等等我!”   前方的青衣书生当真回过头,微抬起伞面,那一张平凡的脸上,素来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莫名变得锐利的目光直勾勾落到小陈身后。   小陈迷茫又惊觉地跟着回头,登时瞪大眼睛——方才跑的匆忙,竟没留意到身后飞快驶出一辆马车。   后知后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已同那马车仅剩两三步之距!   黎秩眉心一紧,当机立断将手上刚剥好的花生米弹了出去。   当小陈被肩上的疼痛拉回神来时,早已脚步趔趄摔到墙边。   那马车上的车夫虽然也及时勒停了马匹,却还没对方跑的快,竹笠遮掩下的眼睛也错愕看来。   不过停顿片刻,车夫见人无事,留下一句语气稍有些冷硬的好好走路,便甩起马鞭策马而去了。   小陈呆呆看着马车驶离,而后呼出一口气。刚才太过紧急,他都不知是怎么躲开的,只觉忽如踩上疾风,可又控制不住力道跌了出去。   在他迷迷糊糊扶着墙站直时,小腿肚子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是扭到筋骨了吗?小陈倒抽口气,一脸迷茫,而后好像惊觉什么,四下张望,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他以为又跑了的那个病弱书生就站在不远处。   只不过见小陈看来,他转身就走!   “你等一等!”   小陈也顾不上腿肚子那点微末的疼痛,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最终气喘吁吁地躲进了对方伞下,淋了半天雨他已经外衫湿透冷得发抖。“还下着雨,你好歹借我伞躲一躲啊。”   黎秩抬了抬眼皮,脚下步伐终于放慢下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上拿着不知何时藏的花生慢慢吃着。   小陈惊魂未定,喃喃道:“刚才还好我躲得快,说不定我稍微学一下武功,真的可以救杨柳山庄。”   啪的一声,黎秩捏碎了一整颗花生,他看向手心里的碎屑,眉梢挑起,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不过是看陈大夫往日乐善好施名声不错,日行一善罢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躲开那么快的马车? 第2章   两人走在青石小巷里,时而发出咔咔捏碎花生壳的声音。   小陈看得嘴馋,转移话题道:“我看刚才茶馆里的那些人,应当是要赶往金华三清楼的武林大会吧。”   黎秩置若罔闻。   并肩走时,小陈才发现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远看一阵风能刮倒的单薄身板,近看其实没那么夸张,小陈打量了下,看他应当没那么虚弱,暗暗放下心来,又对他很是好奇。   “最近整个江湖都在关注红花令,你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段时间江湖日报的版面可都是这个!”   说起这个,小陈有些激动,手伸去碰黎秩的油纸伞,对方极快避开,他暗自可惜又没能摸到脉搏,眨巴眼睛问:“你看不看江湖日报?”   无争山庄这几年将名下天下书局专卖的江湖日报推广到中原各地,今上治下清明,吃饱喝足,百姓都有了八卦的空闲,加上江湖日报有权威,也敢写,如此能跟传闻中神秘莫测的江湖秘闻接近的机会自然不可错过。   小陈以为李知不知道那些江湖事,手舞足蹈地解释了半天。   先前说过,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所谓红花令,乃是一纸死亡名单。   从半月前起,每隔几日,一枝红花海棠会将死亡名单戳到往届召开武林大会的金华三清楼那金闪闪的门匾上,半日内必取名单上人的性命。   这也是去年才召开过一次武林大会,今年又开的缘由。   至今,接到红花令的人多是与魔教有过龃龉的武林人士,而死者身上又都会留下一道特殊的十字剑纹——据说这与去年魔教教主在与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比剑时,使出的那一剑极快的十字花纹剑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加上红花海棠是魔教教主杀人时使用过的标志性信物,故而江湖日报称,凶手极可能是魔教教主。   显然,武林正道也是这么想的,故而说起凶手,嘴上骂的魔头,心里想的都是伏月山的魔教教主。   但没过几天,江湖日报又刊登了魔教的辟谣声明——   首先,关于十字花纹剑这种正道人士的叫法,魔教不认,因为太庸俗。他们以为,非要给这无名剑招取个名字,也该叫做夺命追魂剑。   其次,他们英明伟大的教主自去年胜过武林盟主后就一直在闭关钻研剑道,没空出门杀人,尤其杀的寂寂无名的正道人士?无稽之谈。   最后,占据版面最多位置的大字曰——魔教以为正道纯属造谣,对魔教声誉造成极大影响,要求金钱赔偿。   小陈说起,不禁怒骂魔教不要脸。   真魔头黎秩斜他一眼,默默将油纸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偏。   豆大雨珠落到肩上,本就快要浑身湿透的小陈被冻得浑身抖了一个激灵,颠颠地又贴了过来,“刚才那些人说,这次魔头要灭门的是杨柳山庄莫家,离衢州城最多半日路程。”   杨柳山庄莫家算半个武林世家,祖父辈出过一个风流剑客,因家境颇丰,也一直依附这武林正派,这些年每次召开武林大会都有他的投资。   除此之外,莫家最出名的就是莫家大小姐,因美貌名动江湖,被誉为江南四大美人之一的莫云裳。   “我曾有幸见过莫小姐,知道她家中人丁单薄,若魔头当真上门,那该如何是好?”小陈担忧道:“莫家多年从商,也没听说过家主会武……”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黎秩默不作声拐入青石小巷中,很快回到老槐树前的破宅子,他无视了门前堆积快有一人高的礼盒,自顾自收起伞。   推门的同时,他说:“不送。”   小陈完全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利落地送客,当场愣住,“外面还下着雨,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黎秩果然没理会他,抬脚进门,可小陈还没给他看诊,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瞅着空隙就要跟着钻进门,可对方一眼看来,他就怂了,脚下一顿,手在半空拐了个弯,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反应迅速地抓向那把油纸伞。   “那你借我雨伞一用?你看我衣服都湿了,再淋着雨回去难免感染风寒,你也不忍心……啊!”   然而握住伞柄的那一刻,小陈发现这伞完全超乎自己预料的沉重,没有防备地沉了下去,不由惊叫一声,随口胡诌的借口也说不下去了。   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同时及时将伞夺回去,才没掉在地上。   小陈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手,还有那把朴素的油纸伞,迷茫的目光往上,便见那李书生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小陈忽觉背后发凉,可心里的疑惑太多,他揉着手腕问:“你这伞怎么这么重?难道是沉木做的?”   他感觉这把伞至少有五斤重,寻常的油纸伞哪有这么重?那二指粗的青竹伞柄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只是看黎秩时不时咳血的病弱书生的模样,拿着这把伞时好像根本没出什么力,撑了一路也轻松无比,小陈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黎秩只说:“既然已经湿透了,那再淋着雨回去也无所谓了。”   小陈感到十分受伤。他这么说是想要留下来的意思啊,这人怎么这么不通人情,还越来越冷漠,他怎么就感受不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黎秩没再搭理他,就要关门。   门外小陈还不死心似的,紧跟着又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难道真是那位贵人写给你的情书?”小陈背过身去走到门边一角,不知看见了什么,嘀咕道:“我猜她肯定是一个很爱美的富家千金。”   黎秩挑眉看去,小陈正在礼盒堆上捡起一张洒金水红的桃花笺,对上他怪异的眼神,莫名会意打开桃花笺,转瞬脸色变绿,仿佛天要塌了。   “这是什么?”黎秩闲闲反问,“那位千金是你倾慕之人?”   小陈:“……”   “昨夜暴雨,山石滑落堵了官道,六大门派今早赶往杨柳山庄势必会迟……”小陈捏着桃花笺,满脸担忧,“若是无人去救,那莫家岂不是……”   黎秩没说话,接过桃花笺,上头果然是小陈所念的内容,而后缀的署名,只有一个潦草的“江”字。   送信的人姓江。   黎秩有位江湖朋友,姓江。但若无事,他不会来找黎秩。送来这信,是让他去杨柳山庄救人的意思。   黎秩眉头紧皱,很快又松开,语调凉凉,“没有六大门派,还有不少逍遥客,这几日衢州城中来来往往不少江湖人,自有人去救人。”   “倘若他们不知道呢?”小陈忧心忡忡,“红花令才出现不到半日,能及时赶往杨柳山庄的武林人士绝对不多,前几日我看江湖日报上说了,终南山的长老都死在了魔头剑下,那些无门无派的逍遥客真的能救人吗?”   对江湖一知半解的人,总是盲目的信任武林正道和六大门派。   可黎秩是魔教教主啊,他淡漠道:“武林正道的事,与我何干。”   小陈道:“杨柳山庄离衢州城不远,眼下赶路,半日内也该到了,就算不是江湖人,难道身为寻常平民百姓,看着杨柳山庄那么多人临危,我们就能见死不救吗?你把这密信带上,咱们去茶馆找那些武林人士报信吧?”   “不去。”黎秩拒绝得很痛快,手按在门板上说:“哪有人会将密信如此随便丢到别人门口的?往后少看些江湖轶事,老老实实回医馆去吧。”   “可万一是真的……”   黎秩看着他,认真而又凉薄地说:“恕我直言,你空口无凭,就是去报信,也不会有人信你。”   “可是……”   吱呀一声打断小陈未出口的话,他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小陈瞪着门板,哪怕还没确定桃花笺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但事急从权,他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回。   只是走下门前台阶时,摸到袖中沉甸甸的一捧铜板,他顿了顿,不过最后还是先朝外跑走了。   谁让这书生这么没人性,退回来的这十个铜板以后再说吧!   脚步声远去,大门紧闭着,整个巷尾太过安静,显得有些诡异。天穹青灰,让人看不清时间的流逝,半日功夫,好似一眨眼就溜过去了。   顷刻后,吱呀呀的声响里,老槐树根前的老宅那两扇陈旧的大门重又打开,黎秩苍白的眉头蹙起,望向已行至巷子一头的冒失人影。   “真去了?”黎秩看看手里的桃花笺,撑起伞也步入雨中。   按照惯常,每次红花令出现在三清楼的六个时辰内必出事。   黎秩边走边拉下斗篷的兜帽,眸中一片清冷。好端端的让他去救杨柳山庄?姓江的最好没有坑他。   西城门向来人最少。   撑着伞的青衣人影牵着马走出城门,街角隐蔽处,一辆华贵的马车开了三分的车窗内,着绛紫华袍的年轻男人略一侧首,眸光便落到远处油纸伞下那道清瘦颀长的青衣身影上。   他腿上本趴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浅蓝色的猫瞳半阖,随着被主人有一下没一下揉肚子的节奏,懒洋洋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只是等了片刻人都没有动静,猫儿不满地喵了一声。   紫衣男人会意抬手,挠了挠猫儿下巴,开口时嗓音甚是温柔。   “枝枝乖。”   猫儿慵懒又高傲地看了看男人,喉咙里发出满意地咕噜声响。 第3章   杨柳山庄人丁单薄,只有三位主人,不会武的坡脚家主、柔弱的大小姐和还有不到七岁的小少爷。   以往红花令上死在魔头剑下的人中,甚至有过终南山的一流高手,武功不在武林盟主陆静之下,江湖鲜有敌手。而一流高手本就万里挑一,眼下如此弱小的一个莫家,加上来所有相助的逍遥客都不会是魔头的对手。   山庄里忽明忽灭的灯火是山中唯一的光源,透过微黄的灯笼纸,暖光洒出去,放眼望去,雨水混着血水的庭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而现在杨柳山庄主人之一,大小姐莫云裳正展开双臂拦在最后一名因为保护她而伤重的逍遥客面前。   这一幕若是旁人见到了,指不定要羡慕得眼睛发红。今日来相助的武林人士,或许有人是为了千金重酬、莫家宝剑,但更多人为莫大小姐而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得美人以命相护。   “住手!”   魔头手中那柄屠尽杨柳山庄的剑停在少女秀美的脸上三寸,剑刃满是血红。他浑身都被黑色衣料裹得严实,戴着遮盖了整张脸的银质面具。   “我莫家与伏月教从未有过仇怨,你何至于灭我满门!还有这些侠士,他们只是好心相助……”   不等雨中狼狈的少女将话说完,黑衣人将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还有一个小的呢?”   莫家家主已死,只剩下一双儿女。   莫云裳胸腔因愤怒快速起伏,咬紧牙关道:“没有其他人……”   黑衣人道:“我不喜欢跟人讲道理。”   莫云裳目光闪烁。   红花令出现之后,除了死在凶手剑下的人,未有人见过真正的凶手,很多人都在猜测他是魔教教主。   而这一届魔教教主才出江湖没几年,倒是有一句话相传甚广——他说,他不喜欢跟人讲道理,麻烦。   他从来没露过面,似乎是因相貌丑陋,见人时从来都是戴着面具。而眼前这个人,与传闻中魔教那位神秘至极的教主的许多特征渐渐重合……   黑衣人似乎格外欣赏她眼里的绝望,剑尖缓慢移动,落到她白嫩脆弱的脖颈动脉上,“不过先杀了你,再去找那个小的也不迟,只是可惜……”他嗤道:“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剑尖稍微移开,黑衣人手腕轻翻,杀机已到眼前!   那名重伤的青年侠士忽然跃起,用手里的刀挑开黑衣人的剑,而后摇摇欲坠的护在莫云裳面前。   黑衣人的剑已来到他面前,长剑强势无比的压来,本就伤重的青年被狠狠踹飞出去,跌落水滩,连带手里的刀也不知掉到何处去,狼狈地在地上挣扎半晌,而后咳出大口鲜血。   黑衣人侧首望向边上的莫家小姐,提醒道:“该你了。”   莫云裳将下唇咬出一个血印,她并非不怕死,只是她面对的是杀父仇人,心头更多的还是恨,她瞪着黑衣人道:“魔头,你会不得好死的!”   黑衣人低嗤一声,挥动刚被雨水冲去血污的剑。   剑起,剑落,寒光略过雨幕。   突然!   那剑调转方向朝身后砍去,金玉相击的声音响起,不知何处来的暗器与剑刃相撞,震得黑衣人倒退几步,定睛一看,竟只是一粒花生米!   “谁!”黑衣人惊喝道。   莫云裳惊喜地看向山门前,难道是六大门派的人来了?   杨柳山庄的大门前却只有一人。   半旧的油纸伞下,昏暗中的光线中,被苍青的披风帽沿下的面容上系着一方青巾,几缕长发半遮侧脸,只依稀露出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天色已经晚了,冒着山雨出现的青衣人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显得有几分诡谲,但他一开口,戛玉般清澈的嗓音竟然抚平了山庄里的血气。   “看来还算及时。”   雨中伞下,黎秩缓步前来,眸光略过雨中的少女。   “你是谁?”黑衣人握紧剑柄,莫云裳轻易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警惕。   黎秩抬起伞面,反问黑衣人,“这句话不是该问你?冒牌货。”   原先重伤的年轻人在他出现的时候便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的莫云裳也忘了后怕,两人迷茫的目光在青衣人与黑衣人身上徘徊。   “咳咳……”黎秩掩唇低咳几声,很快将不适压抑下去,再开口时,原本清澈的嗓音多了几分沙哑,“是谁让你冒充伏月教教主肆意杀人?”   莫云裳惊道:“他不是魔教教主?”   惊疑的目光落到了黑衣人身上,得到的却是黑衣人冷冷一眼看来的回应,丝毫不曾掩饰的浓烈杀意。   莫云裳心下一颤,就见这黑衣人一言不发挥剑朝青衣人砍去!   “公子小心!”   黎秩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的模样看得莫云裳整颗心吊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黎秩青衣一动,无比轻松的避开了这一剑。   莫云裳错愕,这人功夫绝对不差!   黑衣人手腕一转,横剑劈来,黎秩徒手迎上凌厉的剑招。   交手数招后,黎秩才收起手中脆弱的油纸伞,却并没有扔开,还以此作武器,对上锋利的剑刃。   莫云裳已经开始四下寻找武器,却见那把本该被一剑削断的油纸伞竟坚韧无比,非但不见丝毫损毁,仿佛还比对方手里的剑更加锋利。   不过寻常一把青竹伞,在黎秩手里竟同削铁如泥的宝剑,加上精妙的剑招,原先屠尽杨柳山庄无人能敌的黑衣人隐隐招架不住,露出败绩。   莫云裳虽然不会武,却看得懂剑法,甚至是各家功法。她的眼里初是惊艳,而后慢慢镇定下来。   事实上,这对黎秩而言不算太难。   不过多时,黎秩用手中伞轻轻一拨,便将黑衣人手里的剑挑飞,木制的伞柄抵在黑衣人右肩。   看似轻巧,竟将人推出了三尺外。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黑衣人趔趄几步才站稳,低头捂住右肩的同时,一点血色在面具下方滑落。   “学过?”黎秩问。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他身上那看去寻常的披风竟是沾水不湿的料子,除了露出衣料外的肌肤被雨水打湿,他身上衣服还是干燥的,行走间露出的衣摆也只是微微湿润罢了。   不过眼下,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导致无人回答。   于是黎秩的声音里藏了几分纳闷的意味,提醒道:“夺命追魂剑。”   江湖传闻中他独门的剑法,其实不叫这个名字,但自家教众都这么喊……那就这样吧。只是与冒牌货交过手的黎秩不明白,他为何也会?   黑衣人也看出来对方招式相似,眼里略过几分惊恐,而后又莫名自信下来,突然道:“我告诉你是谁派我来冒充魔头的,你放我走,如何?”   闻言,莫云裳急忙忙打断,“少侠万万不可放他离去!”   竟然被正道中人喊少侠?黎秩看了莫云裳一眼,却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很是随意地点了头,“可以。”   莫云裳神情一滞,显然很难接受。   黑衣人笑道:“我不想让武林正道那些人知道,包括这个女人。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有诈,莫云裳失望归失望,却也很担忧。   黎秩本人不以为意,竟真的上前去。与此同时,远处休息已久的年轻侠士也提着刀靠近过来。   终于,黎秩停下脚步,站定在了黑衣人面前。   二人间的距离被缩短到了一步。   黑衣人目光冰冷,压着声音道:“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   风雨不知不觉变大,昏暗天际劈开道道电光,闷雷紧随响彻山野,莫云裳紧盯着靠得极近的两人。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变故就在转瞬间——   黑衣人突然挑起脚边的长剑握住,面对面朝青衣人斩去!   “小心!”   两道异口同声的提醒响起,油纸伞格挡住长剑,修长如玉的双手反将长剑朝黑衣人压了回去,油纸伞擦过剑刃时竟在雨中亮起几粒火星。   刺啦的声响里,剑刃离黑衣人的脖颈越来越近,黑衣人眼里略过慌忙,左手忽然松了剑柄,在后腰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往黎秩腹部送去!   然而黎秩的反应更快,他及时抽身退开,那偷袭的一剑也没能成功,反而被油纸伞的一头狠狠敲在手背上,匕首哐当一声便掉了下去。   黑衣人只觉整条左臂都麻痹不堪,可看到对面的黎秩目光冷了下来,心底涌上的强烈的求生意识催使他不带停顿地朝对方挥出平生最强的剑招,也只有这一剑。记忆中那个声音跟他说,只需要学会这一剑,他就足以挤进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因为这是魔教教主战胜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的决胜一剑!   然而他似乎过于无知了,用一个人最高的剑招对付他本人……   他注定只能失败。   而此时此刻,自知得罪对方太狠,一心只想逃离的黑衣人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青衣人,这个难缠的对手,天地间所有声音都被他屏蔽在外,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觉得时间流逝变得异常缓慢——   这归咎于对方。   黎秩轻嗤一声,不疾不徐地握住青竹伞柄,而后一寸寸地在油纸伞柄中抽出一把窄细如同剔骨刀的小剑,约莫二尺长短。剑锋上的光是幽黑的,在电光下照映下折射出一点寒芒。   随后,黑衣人看到那双如同镀上金玉光泽的手握着短剑,在虚空中扬起一个弧度,看去很慢,很轻,可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灭顶的危机!   雨水的轨道被刺目的剑光截断,剑与剑相逢,光与影交错。   长剑再度落地,黑衣人轰然倒在血泊,双目瞪大。   他的身上多了一道斜而长的血痕,从左肩穿过小腹右侧,伤口极深,鲜红的血水不住涌出来,他脸上的面具也一分为二,掉落到身侧的水坑,惨白的脸上,血水正在嘴角涌出。   在场没人想到今夜的屠杀会以这个结局落幕,原本紧绷观战的莫云裳与远处那名重伤的持刀年轻人都在为这一剑震撼,谁也都没想到……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黎秩看去,他手里的伞柄果然短了一截。   青竹管中间黑幽幽的,不过一指宽,难以想象这是藏剑的剑鞘。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花招。”黎秩语调微凉。他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短剑收回伞柄里,撑开雨伞,走向黑衣人。一抬手,一张手,不知何时藏在手心里的一枝海棠在空中打了个旋,娇艳的花朵最终落到黑衣人胸口上,被雨水打湿,被泥泞与血水玷污。   黑衣人死死瞪着血红的双眼,张口只发出了沙哑的气音。   “模仿的很到位,花和剑都有了。”黎秩垂眸,声音带着些微化不开的凉意,轻得只有他们二人可闻,“还有,我同样不喜欢别人学我说话。你今日冒犯我太多忌讳,死的不亏。”   话到最末,黑衣人身上猛地一颤,脸一歪,彻底断了气。   黎秩凉凉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脸记住,便转过身来,面向莫云裳与她身后不远的那个年轻人。   莫云裳无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青衣人便朝山庄门前看去,抬手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莫云裳随之看向大门前,也听到隐约有马蹄声响,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这是有人来了,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极可能是六大门派的人。   “少……”莫云裳正要跟两位救命恩人说出这个好消息,却见青影在面前略过,往后院的方向走去,青巾蒙住的脸朝她看来,“有后门吗?”   “在那……”莫云裳愣愣指去。   黎秩不再犹疑,脚步飞快地朝后院去了,那个重伤的逍遥客也跟了上去,莫云裳转念一想,想要跟上的脚步收了回来,她并非不知情识趣,这两人显然不想见到六大门派的人。   想到江湖上有一些逍遥客,不大喜欢六大门派,也不乐意与这些门派子弟接触,莫云裳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远去,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   过不多时,几人冒着风雨踏入杨柳山庄,三男两女,俱是年轻人,为首的黑衣少侠与百里寻手中握剑,嗅到浓重的血气后都是一脸凝重。   而落在最后面的,正是今日四处找人报信的小陈大夫。也算是他运气好,竟然碰上了近来名声鹊起的武林新秀,也就是那位黑衣少侠裴炔。   见几人站在门前不动,小陈低声问:“怎么了?我们来迟了吗?”   没人回答。   小陈当即悲愤不已,越过几人往里走去,却也是呆住——   山庄里一地血泊,躺着的有不知名的江湖人,也有杨柳山庄的人。   他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家小姐,此刻正浑身狼狈地坐在雨幕中,手中捧着一枝花枝凝露的红海棠。   小陈眼睛亮了,裴炔也默默将剑归鞘,在身后黄衣窈窕的少女手中取过画伞。身后着碧蓝衣裙,发尾小辫缀着一支孔雀翎的姑娘见状抱着双臂冷哼一声,“这时候不嫌烫手了。”   裴炔无措地看向黄衣少女。   小陈没想那么多,跟着抢过画伞,朝雨中的莫姑娘奔去。让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姑娘淋雨,像什么样?   于是省下了裴炔不少功夫,他便跟身旁的白衣少年道:“百里师弟,你去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活口。”   百里寻点头,快步走进山庄。   杨柳山庄建在半山腰,自后门出来后,就是一片苍茫山林。   黎秩看着走的悠闲,仿佛雨中漫步,速度却不慢。   “公子请留步!”   原先在杨柳山庄与莫云裳一同被救下的年轻人已累得气喘吁吁,跑了一路,腰腹处的伤口又裂开流血了,他却只用手按住没有处理。   黎秩皱着眉看他,有些不悦,他可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年轻人看出他不耐烦了,心知他要走自己是追不上的,气还没喘匀就急道:“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黎秩眉梢一挑,“你不是江湖人?”   年轻人虚弱地笑了笑,露出右侧小巧的虎牙,“我家主人有请。”   “你只会说这句话吗?”   年轻人愣了愣,“……我家主人有请。”   黎秩:“……?”   年轻人其实是累得说不了太多话,于是先挑着重要的说,缓了缓伤处这阵剧痛,他才解释道:“我名燕七,今日是主人派我前来救人,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是那歹人的对手。”   黎秩问:“你家主人是谁?”   说起这个,燕七轻咳一声,露出了一个很有礼貌的笑容。   “贵人。”   “什么……”黎秩徒然顿住,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燕七身上。   就是那个,也许已经看穿他真实身份,给他送了很多礼物,还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的神秘贵人?   燕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主人就在附近,公子且随我来。”   黎秩眼神怪异。   片刻后,黎秩跟着燕七走到了林中山道前,终于见到这座后山山林里,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人。   华贵马车停靠在林前,悬挂着的两盏宫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而那位所谓的贵人,正撑着伞立在马车前,颀长挺拔的身形将一身雍容紫袍穿得极为惹眼,虽没看到那位贵人的脸,也能看出其气度不凡。   不过,贵人明显是个男人。   黎秩随燕七走到马车前不到一丈时,突然停下,不再往前走,帽沿下一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很大。   “黎秩。”   男人天生温柔的嗓音传来,俊美非凡的脸上满是笑意,双目直勾勾看着黎秩,“还是唤你李知?”   衢州城里往日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书生身份被揭穿,黎秩收起惊诧,目光警惕而防备地看着紫衣男人。   是个熟人,但他不能认。在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他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的债主!   紫衣男人见黎秩许久都不接话,幽幽一叹道:“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你说你叫枝枝,与我……有过一段情缘。”   黎秩眼睛又瞪大了一分。   那个……的停顿后面,到底是被他删减了多少故事!?   紫衣男人念出想过千百回的台词,看着他,笑容甚是温柔。   “三年不见,枝枝,别来无恙。” 第4章   红花令事件,在杨柳山庄终结。   六大门派的高手因故绕道来迟,杨柳山庄在经历一场血洗后,被一神秘人救下,莫家大小姐与藏在密室里的小少爷侥幸逃过,而后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因莫小姐作证,当日屠杀杨柳山庄之人并非伏月教教主。   而在六大门派各家高手姗姗来迟后,也认出了真凶的身份——此人竟然是出自伏月教外势力最大的邪道门派的七星堂,孙堂主的亲儿子。   众所周知,伏月教身为魔教,黑道之首,不仅与死对头正道不合,与同为黑道的许多门派,如七星堂、西南玄月宫、西北花间派等等,俱是不和,同道互掐已是家常便饭。   武林正道有些人便常以观赏这几个邪道门派互扯头花为乐趣。   作为万年老二,七星堂视伏月教为眼中钉,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今七星堂堂主之子偷学魔教教主的剑招肆意杀人诬陷魔教,行迹败漏,不出半日,江湖上的风向就变了,六大门派将矛头指向七星堂。   六大门派追责七星堂的进展成了江湖近日的热门,也有不少人在关注莫小姐与其幼弟往后的安抚工作,以及那个救下莫小姐姐弟的神秘人。   没人知道这个神秘人是谁,就是莫小姐也说不出来,但曾经杀死终南山一位实力不亚于武林盟主的一流高手的真凶都死于他手下,想必定是一流高手。整个江湖说得出名字的一流高手屈指可数,武林向来追捧高手,一时间,兴起了一阵寻找神秘高手的热潮。却没人知道,此刻的神秘高手,正在四处躲避债主,也就是那位……贵人。   那一个风雨夜的相会,以黎秩仗着蒙着面易了容,拒不认账的一句“你认错人了”为结语,头也没回扔下人跑了,逃走时甚至用了轻功。   远远被落在身后的紫衣贵人在他身后只说了一句——“我在衢州城等你,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黎秩:最好别再见。   他没回衢州老宅,因咳嗽颇严重,他去投靠了一位会医的亲友。   说到欠下贵人的债,要追溯到三年前,那时衢州城毫无存在感的病弱书生还没有出现,江湖上没有李知,只有黎秩,或者被叫作……枝枝。   黎秩吃过药,做了一宿的梦。   在梦里,他穿上裙子帮好友抓采花贼,而后便是与贵人的相遇。也是这样的三月,那夜倒没下雨。   在梦里,闯入他与采花贼打斗的紫衣青年冒冒失失的,自以为是为他挡刀,口口声声唤他姑娘,怕他夜里受凉,除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一幕幕有关贵人的画面无限循环,终于在惊醒时消失在眼前。   入目是一片素青帷帐,屋里静幽幽的,时而传两声清脆的鸟鸣。   床上的青年长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抹去光洁额间的冷汗,他起身下床,动作间浓密的乌发柔柔散落在纯白的亵衣上,直没过腰臀。他捡起衣架上的青碧长衫穿上,抬手间露出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臂,藏青脉络清晰可见。   角落处,铜镜镜面上静静地映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模糊不清的侧脸线条柔和,浓长眼睫微垂,遮掩了一双明眸,唇上一线浅红格外惹眼。   这绝非病弱书生那一张平凡到没有一丝特色的脸。   日光偏移,已是正午。   连着数日阴雨,今日难得放晴。   黎秩推开门,一眼便见到长廊下摇着葵扇边煎药边看书的白衣身影。   青山叠翠,云烟缭绕。   坐落在山中镜湖边的小楼十分隐蔽,方圆数里布置机关,想找到这里,难免要花费不少功夫,但与湖面的平静相反,常年有着不少人在附近打转,只因此处住着一位年轻的神医。   为了得见神医一面,求他救治,豪掷千金的人都不在少数。   黎秩大抵是全江湖仅有几个能得到烟波谷进出“通行证”的人之一。   清风将湖边的莲香送来,湖光潋滟,黎秩不由静了心。   “醒了。”懒懒倚在廊前栏杆上的年轻神医抬头看来,将手里的话本随手放在矮几上,朝他招手。   黎秩坐在对面,微低了低头,神医的手便碰到他额前,停顿片刻,很快收回手,扬唇笑道:“烧了足足三天三夜,可算是退热了。”   眼前年轻的神医长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尤其是那一双杏眼,极致的干净,不笑时稍显冷淡,仿佛高不可及,可一笑起来,他脸上还有两个小巧可爱的酒窝。   此人号称江南第一神医,这几年初出江湖,实则学医多年,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平生除了太医院的姜广仪谁都没服过,也因此只敢号称江南第一医。与他的精湛医术一同被广为流传的,还有他的相貌,不过他从不喜欢别人夸他好看,只道是专注医术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油嘴滑舌,这种以貌取人的人他一律直接是扔出去的。   “沐沐。”黎秩唤道。   白沐嗯了一声,自顾自扔开葵扇,裹着布将滚烫的药汁倒在碗里,倒完药,黎秩都不说话,他看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做噩梦了?”   不愧是神医,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黎秩说:“我最近惹上麻烦了。”   “你平生何时不惹麻烦?就算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吧。”   黎秩道:“债主上门讨债了。”   白沐将冒着热腾腾雾气的药碗推到黎秩面前,静等后话。   “三千金。”   白沐微愕,“你怎么欠下那么多钱?”   据他对好友的了解,这人不缺钱,但绝不是大手大脚的那种人,平日衣食住行都是按照平常人的标准来算的,做什么需要三千金那么多?   此刻远在衢州城,巷尾老槐树前的老宅子里,正听着紫衣贵人说着三年前与黎秩那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缘的燕七,也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紫衣贵人所说与事实差不离,三年前,他确实是在抓拿某个胆大妄为在右相府里一夜游后还大肆宣扬的采花贼时遇上的黎秩。不过在他浮华的描述里,那是一个极美的姑娘,白裙缥缈,气质高华,如同人间仙子。   他追着人到小树林里,看见仙子被采花贼割破衣裙,露出美玉般无暇圆润的左肩,于是上前英雄救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下了锋利的刀刃……   燕七左耳听右耳出,吊着受伤的手臂跟在后面逛着黎秩住过的宅子,他听出来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主子为人挡了刀,一块抓了采花贼,然后跟漂亮仙子在林中‖共度一夜,第二天醒来时,仙子早就押着采花贼走了。   说着,紫衣贵人就说起了那夜黎秩一言不合就跑走的事情,表情有些受伤地问燕七,“你说,他是不是觉得我是来追债的,所以才会跑?”   话题转得太快,幸而燕七常年跟着主子,很快问:“什么债?”   紫衣贵人抱着怀里的雪猫揉了揉,笑得更温柔了。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熟知主子话痨的本质,燕七认命地掏了掏耳朵,继续听故事。   相比起贵人话里不知增加了多少个人感情的忆往昔,在黎秩的印象里,这段故事简洁得很——当年他是帮朋友忙去抓的采花贼,具体采花贼是偷了右相闺女的肚兜还是右相本人的底裤,他一概不知,只知道第二天,他就又碰上了前夜里多管闲事的呆子。   呆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有了心上人,死活要跟他退婚,为了不让呆子丢脸,呆子的表姐也找人约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给呆子带回家撑门面。   很不巧,呆子表姐找的人就是那个请黎秩帮忙的朋友。   随后那朋友把女装还没换下的黎秩推出去,跟人说他叫枝枝……   黎秩见前夜给他挡过刀的呆子这么惨,也没拒绝,于是跟呆子回了家,谁知道这呆子身份不简单。   到了呆子家中,呆子他爹明察秋毫发现了真相,还没见到人就直接让管家给了黎秩三千两银票,比呆子先前跟他谈好的五百两多了数倍。   那可是惹不起的人家。   当今圣上的亲王叔,在这富饶的江南里还手握权势的平阳王,黎秩当然是背叛呆世子拿钱跑路了。   这就是所有经过。黎秩也不知这呆世子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且还认出了他,他只知道这家人都不好惹,他向来都对朝廷的人和事敬而远之。   这些经过,黎秩没跟白沐详说,只道:“那是身份极高的人,算是我背叛约定欠下的债,三年前的烂账,现在找上门来,我惹不起只能躲了。”   白沐闻言咋舌,“找了三年?这债主可真是有毅力啊。”   很有毅力的世子爷正纡尊降贵莅临了黎秩的老宅,没逛一会儿就将宅子逛了个遍,仔细观察着黎秩化名李书生时在这里生活留下的痕迹。   青苔遍地的天井中,一口陶泥大缸盛满了水,上面支着一株半开莲蕊,几尾指甲盖大的金色鱼儿在水中跳跃,水面倒映着缸边一双猫眼。   雪猫目不转睛盯着水下,跃跃欲试地伸出邪恶的爪子。   世子爷无情地将其抱走,在燕七快要昏昏欲睡之时,感叹道:“我找了他三年,才从江月楼口中挖出他的消息,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燕七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眨巴眼睛恢复一脸认真。   世子斜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问:“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燕七面色难为,支吾道:“已经……将消息传出去了。”   世子满意点头,天生温柔的笑眼弯起来,“那就行。”他望向空荡荡的门前,若有所思道:“这次让我看看,他要等到多久后才会再现身。”   燕七欲言又止。   烟波湖边长廊下。白沐问:“那你身上有钱吗?不够我这还有。”   黎秩心头一暖,却固执地摇头。   “不,不还。”   白沐看不懂,却也没再问,只说药凉的差不多了,让他赶紧喝了。而后想了想,说起一桩趣事。   “这几天魔教教主又出现了。”   黎秩捏着鼻子开始小口灌药。   白沐看着他,坏笑道:“听说前夜里,平阳王家的小世子在衢州城的别苑里被魔教教主轻薄了。”   “噗!”黎秩呛得整个鼻腔都是苦味,不由咳嗽起来。   “我的药!”白沐叫道:“不许吐,我煎了好久的!”   黎秩咳了半天,苍白的脸颊都被憋出了几分薄红,好不容易缓过来,“你刚才说什么,平阳王世子?”   白沐递来一方手帕,反问他,“天下还有第二个平阳王吗?就是苏州王府那位小世子啊。”   黎秩擦掉嘴角的药汁,沉吟半晌,再开口时已经转换了新话题,“近来江湖上都有什么热闹?”   白沐道:“小四出去采买时听说,武林大会快要开了,追责七星堂的事还有争议,不过……”他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道:“正道又出事了。”   黎秩又端起药碗,低垂眉眼,小口小口地啜着药。   “也不算是新鲜事,不过前阵子被红花令压着,现在才传出来。”白沐道:“据说,几大门派赶往武林大会的弟子中,有不少人失踪了。”   黎秩皱眉咽下苦涩的药汁,直言道:“又与伏月教有关?”   白沐无奈道:“是啊,最近江湖上的事哪一件跟伏月教无关?”   黎秩沉默须臾,一口干完剩下的半碗药,碗一放,起身。   “我出去一趟。”   “你去凑什么热闹?”白沐劝道:“留在这里养身体吧,那些事交给其他人做就行了。不然下回伏月教的人来问,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黎秩摇头,“最近事情太多,任其发展下去,恐对伏月教不利。”   白沐叹气道:“好吧,就知道你是要去的。”他跟着起身,抱起矮几上一把乌鞘长剑说:“你那破伞坏了,别带着了,这剑拿去用吧。”   黎秩连忙摇头。这剑他不敢用,这可是白沐的定情信物,虽然送他剑的那个负心人已经快有五年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   “我用不惯其他剑,你收着吧。”   白沐只得放回去,又将两个巴掌大的素白玉瓶递给他。   黎秩接过看了看,认得红色瓶塞的是平日白沐给自己用的药丸,于是拿着蓝的那瓶问:“这是什么?”   “能让你遇事时省事的东西。”白沐道:“一粒能放倒一片人。你收着吧,能不动武就不要动武。”   黎秩是个会听医嘱的好病人,他点点头,将药收好,朝白沐挥手,道了一声“下回见”,这才走了。   白沐站在小楼前,目送他离去。   清风徐来,远去的人影渐渐变得渺小,最终消失在烟雾里。   殊不知,世子爷在老宅里等了两天,第二天夜晚,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不断地问燕七:“他为什么不来?”   燕七:……他心说我也不知道,您这毁的是自己的名声还是别人的名声,而且那位会是在乎名声的人吗?   世子觉得这样不行,招手让燕七附耳过来,嘀咕了一阵。   这是要变本加厉啊……燕七面色几变,“真的要这样吗?”   世子郑重点头,“必须!”   烟花三月,金华。   因武林大会即将召开的缘故,城中来来往往多是江湖人。   一处不起眼的茶棚里,青衣单薄、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进来,普通的面容并未让他得到什么注意,他要了一壶苦丁茶,在临街的位置坐下。   此人正是黎秩,小号已暴露,但打听到陈清元已混进三清楼,打算投靠他的黎秩还是用了以前的脸。   刚坐下来,隔壁桌就有人说起一件趣事——世子爷继被魔头轻薄之后,疑似看上了一个男人,据说是衢州的一个书生,为此世子爷天天给人送礼,现在这事在衢州城都传开了。   黎秩:“……”大号小号一起祸害?世子就不能放过他吗?   幸亏黎秩不在乎名声,回头这个身份利用完了弃了就是。   斜对面,便是金华鼎鼎有名的三清楼,金闪闪的匾额在日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忽略上头不久之前被七星堂主家的坏儿子戳出来一个个小洞,三清楼一如往年,尽显华美之态。   一道阴影出现在身边,黎秩以为是茶来了,并未多留意。   当那个人却拉开了一旁的条凳,在他左手边坐下时,黎秩才发觉不对,回头便看见一张还算年轻俊俏的脸。他困惑地看着青年,本以为是来拼桌的,直到看到他穿着的一身略显风骚的雪青,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都不来找我?”   黎秩:“??”   青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受伤委屈的表情,嗓音听上去格外的温柔,可话语怎么听都十分幽怨。   “我都被魔头轻薄了,又看上了别的男人,你居然都不管!” 第5章   相传,魔教之首的伏月教,这一届教主,自上任来鲜少露过面,唯一一次正式出现在武林正道面前,那是在去岁的重阳,轩辕台比武。   那一日,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经历了上任以来的第一次败绩。   那一日,红衣似火的魔教教主夺得了武林剑道第一人的称号。   也只有这一次的现身,并未露出真面目,他用金凰面具遮盖了容颜,面上敷了粉,刷墙似的厚厚一层白,两点红靥点在脸侧,诡谲妖冶。   久而久之,江湖上传起这样的流言——据闻,伏月教主貌极丑,从不露面,声如破锣,因此鲜少言语,喜好红妆,大抵是因雌雄同体,故而同六大门派说话时总是阴阳怪气。   不说也罢,这么一传出去,好像也确实像是这么一回事,加上伏月教从不制止这类传言,神秘至极的伏月教主,形象便被越传越糟糕。   不过由始至终,传出过被伏月教主轻薄的人,也那一个。   平阳王府的世子,萧涵。   平凡脸的黎秩木然看着身旁满脸写着幽怨的人,“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还是上回的脸,只是这次没有蒙面。”俊俏青年道。他身上的雪青长衫乃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即便衣服样式看着已经尽量往寻常百姓沾边,也绝对不会沦为平庸,轻易能让人一眼看出,此人非富即贵。   精通易容术的黎秩对方耳后看出易容的痕迹,不过他坚定地否认到底,表情也是满分的迷茫与无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知,枝枝,黎秩。”青年连着念出三个名字,每一声轻唤,都很认真,他紧盯着黎秩,笑说:“这样,你可能认出我来了?为了变得和你一样普通,我可是耗费了大半日功夫,燕七技术太差,还扯疼了我的脸。”   黎秩认为对方对普通这个词似乎又很大的误会,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那夜在杨柳山庄见过的燕七正站在茶楼前,苦笑着朝他们一颔首。   再回头,黎秩快速往后缩了缩——青年将右脸凑到他面前,指着白嫩的眼角下方,抿嘴说:“枝枝你看,我现在还觉得这里有点难受呢。”   黎秩面无表情道:“贵人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就算你我见过,但我确实不知你所说的枝枝到底是谁。”   对方不以为意,“江月楼都告诉我了,你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的眼神徒然很冷。姓江的,果然还是坑了他。   此刻倘若青年大喊一声这里有个魔教中人,黎秩必定会被无数正道中人围起来,说不定会被当场诛杀。   不过青年并没有这么做,他将声音压得很低,难掩得意地说:“虽然三年前的枝枝姑娘竟是个男人假扮这一点叫我很意外,不过我绝对不会因此嫌弃你,而且这些年南风兴起,我知道你是男子时,还觉得很刺激……”   黎秩:“……”   青年嘿嘿笑了笑,看着黎秩平平无奇的脸竟然也是一脸满意,“所以枝枝也不必再躲着我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为魔教办事。”   堂堂教主为魔教办事?黎秩顿了顿,“你到底知道多少?”   青年眨巴眼睛,双臂靠在桌上,倾身靠近黎秩,眼里冒出莫名兴奋的光芒,“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你打算杀我灭口了?”   黎秩面色很冷,“不要让我见到江月楼,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青年表示理解,“我懂,你当他是可以为他穿裙子的朋友,他居然出卖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此刻,远在千百里外的西南,无争山庄庄主江月楼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心知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他苦笑道:“一定是黎秩在骂我……”   茶棚内,黎秩斜睨青年一眼,显然认为他跟江月楼无甚区别。   青年道:“打探到你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杨柳山庄的消息是你送来的?”   “是我啊,江月楼说了,你最近在调查正道的事,尤其是跟魔教相关的,只要我多打听一些这类的消息,一定可以蹲到你。不过我不想出场的时候太随便,所以我在等你找到我。”青年以为,那样的相逢一定很美妙。   一口一个江月楼说,黎秩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轻声一笑。   青年愣了一瞬,捧心道:“你笑了?枝枝,我很少见到你笑的!”   黎秩迅速收起所有表情,眼神变得很冷很凶,“萧涵。”   听到自己的名字,平阳王府世子萧涵本人条件反射地徒然坐直起来,迷茫又羞涩地捂住脸,“枝枝,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叫的这么好听?”   “……”   三年前匆匆一晤,倒不知世子爷是这样的油腔滑调,黎秩探究地看着他,“你找我到底是有何事?”   萧涵看他如此严肃,不由委屈道:“我是来找你玩的。你可知道,三年前,你拿着老头子的钱不告而别时,我还在外面冒雨给你买枣泥糕。”   听起来很虐心,黎秩眉心一跳,断然道:“我没钱。”   萧涵愣了愣,“我没让你还钱啊。”他又安慰道:“你放心,宫里出了事,老头子现在被困在皇城里出不来呢,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的。”   “你爹一定很宠你。”黎秩道。老子出了事,还被困在皇城,萧涵还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样的逆子能活到今天,平阳王确实是受苦了。   “他很嫌弃我的。”萧世子埋怨道,“当时知道你就这么走了,我难过了很久,不过现在找到你就好了,老头子给你的钱就当做见面礼吧。不过枝枝,我记得,当年我是给了定金的,但我们当时的约定还没有完成吧?”   黎秩抬眼朝萧涵头顶看去,“你未婚妻又有了别的男人?”   萧涵笑着摇头,“那倒没有,我早就答应她退婚了,现在我是一个人,老头子不在,没有人会再棒打鸳鸯,枝枝,我们又可以再续前缘了。”   黎秩非常不适,提醒道:“我与世子不过是泛泛之交。”   萧涵十分受伤地说:“你虽无意,我确是有过真心的。枝枝,你这么说,是在拿刀子剐我的心。”   黎秩沉默了。想喝口茶水冷静一下,才发现茶水还没送上来,不用想就知道是面前这位贵人的手笔。他深吸口气,认真说道:“萧世子,你若不再好好说话,那我也不会再留下来,我平生,最不喜欢听人说废话。”   萧涵像是被这话伤到了心,张了张口,到底是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耷拉着脑袋摩挲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浑身上下散发着哀怨的气息。   黎秩等了片刻,站起身来。   “我原先在太阴学宫待过几年。”   黎秩顿了顿。   太阴学宫乃前朝国师徐老开设,不在江湖中,江湖上却一直都有太阴学宫的传说。太阴学宫中所学杂而精,文武兵法阵法机括等皆在其中,乃天下学子最向往的圣地,没有之一,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就是皇家子弟想要入内进学,也必须经过考核。   所以,世子爷这是在炫耀?   萧涵解释说:“莫云裳也是太阴学宫的学生,她叔父还是朝中的户部侍郎,那天是我们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杨柳山庄庄主一死,户部侍郎就上了折子,这两天,摄政王又将这事安排给我,让我务必查清幕后真凶。”   黎秩重又坐了下来。   萧涵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认真起来的侧脸莫名叫人移不开眼,“红花令一事祸及朝中官员家眷,短短半月内又死了那么多人,说什么江湖事江湖了,眼下朝廷插了一手,却是不可能了。江南又向来是老头子的地盘,他不在,此事从一开始就落在我手上,后来我又查到,红花令事件幕后另有黑手,此人更是插手了武林近来的许多事。”   黎秩目光警惕地略过四周,见茶棚无人留意他们二人,才问:“也与六大门派弟子失踪一事有关?”   “准确来说,是都跟伏月教有关。”   萧涵抬眼看了下黎秩,惆怅的叹了口气,似是十分为难。   “可是我从未涉足江湖,这些事哪里是我想查就能查清的,我太难了。”于是萧涵眼里冒光看着黎秩,“所以我去找了江月楼,他说你也在查这事,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黎秩狐疑不决。   “而且这样一来,”萧涵又笑了,“我们就可以再续前缘了!”   黎秩顿了顿,在街上人群里寻找燕七孤单的身影,想将这个一刻也正经不下来的世子给他扔回去。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的。”萧涵很有自知之明,自怨自艾道:“现在老头子不在,他的那些属下都不听我话,我想找个人帮忙真的好难。”   萧涵向来有着纨绔之名,但绝非恶人,只是出了名的爱玩,吃喝玩乐买买买,花钱如流水,酒色财气从来不沾,故而百姓们只是羡慕他投了个好胎,却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讨厌他。他这一番恳求若让旁人听了去,定会对这个家中顶梁柱不在被迫出来打理家业,又手足无措不知从何开始的小世子产生心疼的情绪,毫不犹豫开口帮忙。   然而黎秩静静看他须臾,却只是无动于衷地道:“你能使得动江月楼,找人调查此事也不会难。”   众所周知,无争山庄庄主江月楼不仅手握江湖最大的消息网,还背靠着摄政王这座大山,为朝廷做事,否则名下产业怎敢取名天下书局?   他的一举一动,不说都是摄政王授意,但多半也在这座大山默许下的。即便黎秩自觉地从来不问好友朝廷事,有些事该知道他还是清楚的。   然而,萧涵理所当然的反驳了,“可是他们哪里有你好用?”   黎秩默不作声站起来。   萧涵意识到说错话,忙伸手拉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黎秩往后躲开,萧涵压着声音解释:“我是说他们都不像你功夫好,也跟我没有默契!而且我要知道,你们伏月教到底有没有参与此事!”   黎秩断然道:“没有。”   萧涵放心地笑了笑,“那就行,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黎秩要求道:“好好说话。”   萧涵忙不迭点头,笑得一脸讨好。   黎秩才又坐下,不等萧涵开口,便提醒道:“长话短说。”   萧涵欲言又止,思索须臾,总结道:“江月楼向我举荐你,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当然我这三年一直在找你,不过江月楼也一直没松口……”   见黎秩作势要起身,萧涵立马拉回了要跑远的话题。   “那夜你救了杨柳山庄,我就明白了你的立场。若是你愿意帮我,我可以不追回老头子给你的三千两。”   黎秩眼神古怪,“你不是说那三千两当是见面礼了吗?”   萧涵道:“可是除了这三千两,其他的你根本都不在意。”   黎秩呵了一声,冷冷看着萧涵。   萧涵鹌鹑似的乖乖坐着,“你帮我,也是在帮自己,而且,事成之后,我不仅不再找你还钱,还会将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五百两余款也给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   萧涵眼珠子一转,显然早已打好腹稿,快速回答道:“当初怎么约定,现在就怎么做。你我假装为伴侣,为期一月,一个月后,不管事情有没有调查清楚,都算合约完成,你拿钱后去留随意,我绝对不会死缠烂打。”   这的确是三年前的约定,一点没变,而且当初的萧涵还说过,期间绝对不会对他有半分无礼,可谓是极君子的协议,可那是对待“枝枝姑娘”。   黎秩问:“就这么简单?”   萧涵苦涩底笑,“我是真的倾慕枝枝姑娘,奈何落花无情。”   黎秩想查这些事其实没必要跟这位小世子合作,即便小世子背后的平阳王府不好惹,与他合作就是与朝廷合作,但谁也无法强迫他做选择。   黎秩望了世子的脸许久,到底做出了决定,“好。”   他倒要看看,世子爷是真的天真,还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萧涵眼里迸射出来激动的光,整个人险些在凳子上跳起来,还好他压抑住了,然后兴奋地举起手。   “那我们击掌盟誓!”   茶棚里的人原本看他们这一桌的动静就有些奇怪,这时萧涵声音没怎么压低,更是惹来了不少视线,让习惯了被人无视的黎秩眉头紧皱。   萧涵讪讪地收回手,小声道:“不击掌也行,我相信枝枝。”   黎秩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目光又回到了三清楼门前。   就在他们交谈时,一架马车停在了三清楼门前。   白衣缟素的少女被人搀扶下了马车,门前还有不少正道人士,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边上被挤到最末的一个身影倒是很特别。   是黎秩本想投靠的陈清元。   萧涵跟着看了一眼,笑问:“我们现在是要先混进三清楼吗?”   黎秩无可无不可道:“混进去的确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真凶。”   萧涵满脸自信,笑眯眯道:“其实要混进三清楼不难。”   黎秩闻声挑眉。   要得知那些失踪少侠的详细,就得混入三清楼那些武林正道中间,而他也可以动用魔教的暗桩。   初次合作该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以示自己的才能不差。   思及此处,萧涵起身整了整衣襟,“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黎秩满面质疑。   黎秩不知自己是不是傻了,竟然真的跟着世子走向三清楼。   三清楼门前自有人看守,果不其然,世子被拦了下来,萧涵不紧不慢地在怀里取出一张金红请柬。   黎秩耳聪目明,在三清楼守卫打开请柬的第一眼,就看清了其中一行字——敬请碧水山庄庄主光临。   看过请柬,门前守卫立马放行二人,还有一位管事出门迎接。   二人进去的路上,萧涵向黎秩扬起下巴,看去得意又骄傲。   黎秩问:“这是哪儿来的请柬?”从未听说过武林大会还有请柬!   萧世子笑了一声,财大气粗道:“花了三百两投资大会换来的。”   黎秩:“……”   有钱给我花不好吗? 第6章   黎秩和萧涵来得赶巧,三清楼内的正道人士正在开会。   两人来得晚了些,楼内已经坐满了人,只有门前那几个临时加上的桌子边还有几个空位。远处的高台之上,不知谁家前辈正在激情演讲。   身为被外界称作魔教的伏月教中人,黎秩十分自在地在正道人群里挑了个位置坐下,萧涵紧随其后,这儿瞅瞅那儿看看,一刻也没闲着。   黎秩道:“你安分点。”   “哦。”所幸萧世子还算听黎秩的话,乖乖坐好,不过声音还是难掩激动,“我第一次离武林正道六大门派这么近,这些人我都不认得。”   黎秩嫌弃地斜了他一眼,“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六大门派的人,往外是浩然山庄和仙霞派,中间那个一身白的叫陆静,这一届的武林盟主。”   六大门派以华山为首,少林、武当、九华山、昆仑,到青城派为末,依次在高位上排排坐好,名望还算大的浩然山庄与仙霞派紧随其后。   “武林盟主陆静我听说过的。”萧涵问:“那那些人都是谁?”   “不知道。”黎秩懒得一一介绍,无所谓地道:“少林和武当近年来没什么出彩的新人,惯会和稀泥,正道有什么事大多是华山派跟青城派牵的头,看着人多,实则不过乌合之众,这次玄天宫没来,除了现任的武林盟主陆静,没必要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玄天宫便是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的师门,虽这个半隐世的小道门比不上六大门派浩大,却也不容小觑,要么不出江湖,要么新任宫主随随便便一出江湖,就能拥有打遍正道无败绩的成就,轻轻松松当上武林盟主。   至于浩然山庄庄主陆静,因他是陆玄英退下去之后武林声望最高,资历、实力都不亚于六大门派掌门人,故而接替陆玄英当上了新任武林盟主。据闻他剑术超群,也不亚于陆玄英。   黎秩的态度很明确,除了玄天宫和陆静外压根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后黎秩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目光幽幽道:“无争山庄也没来。”   不比六大门派,近年来才崛起的无争山庄虽说财力雄厚、靠山厉害,却只是个在江湖上行走的商人罢了,但每次武林大会都不会缺席,以昭显自家的武林地位,唯独这一次例外。   萧涵接话也很快,“江月楼定是怕你找他算账,这才没来。”想了想,萧涵提醒道:“你小心一点,我们现在是在正道的交流大会上。”   刚提醒过的黎秩:“……原来世子还知道自己是在与魔头为伍。”   眼下的武林交流大会还没开始比武,三清楼别的不说,茶水是保管齐全的,在楼内数十人紧张听讲的背景下,黎秩悠悠闲闲地倒茶喝水。   萧涵看着他直叹气,继续探头看热闹,台上的人正在义愤填膺地怒斥红花令杀人凶手以及安抚幸存的受害人莫云裳,而后话锋一转——   “还有一事,想必诸位侠士也有所耳闻,这半月里,各门派赶往武林大会的弟子中陆续有人失踪……”   正题来了,黎秩和萧涵二人都自觉安静下来。可在看见上头华山掌门身后不远的几个人时,黎秩忽然放下茶杯,“七星堂的人怎么也在?”   萧涵问:“在哪儿?”   黎秩望向楼中一角。   萧涵正在四处找人,一个声音冷不丁在斜后方插进来——   “七星堂堂主前日亲自前来向武林盟说明,红花令的真凶是他多年前驱逐出家门的儿子,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曾与之往来,故而红花令一事与七星堂无关,七星堂也愿意派人前来协助正道调查此事,好洗清自身冤屈。想必过两天这消息就会传出去。”   闻声二人齐齐回头看去,一个腰间佩剑的白衣少年正在他们这桌坐下。他看起来很年轻,眉目清俊,身姿挺拔,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萧涵装腔作势道:“这位少侠是??”   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名百里寻,乃浩然山庄庄主门下三徒弟。”   “武林盟主的徒弟?”萧涵一听惊了。   黎秩也有些错愕。   百里寻光略好奇地在萧涵这位紫衣贵公子与面面貌平平的青衣书生身上来回,见他与黎秩颇为亲近,不由将注意放到了他身上,“不知阁下是……”   能进入三清楼,光明正大参加正道会议的人,只会是正道中人。但百里寻身为盟主徒弟,近来没少同各派弟子们打交道,却从未见过这二人。   黎秩默默看向萧涵,意思很明显:谁弄来的请柬,身份自己编。   萧涵也不惧,他轻咳一声挺直脊背,语气听去还颇为骄傲。   “原是武林盟主的弟子,那日枝枝无意得罪,在下先在这里给百里兄弟赔礼。不过在下只是江湖区区一名无名小辈,恐怕百里兄弟不会认得——我乃碧水山庄少庄主,肖远之。”   黎秩偏头去看百里寻的反应。   对于百里寻而言,这果然是个从没听过的名字,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露出恍然大悟以及荣幸的表情,“原来阁下竟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   萧涵眼睛一亮,“你知道碧水山庄?”   百里寻笑容一滞,诚实摇头。   黎秩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   萧涵则是幽幽一叹气,一幅习以为常的宽容姿态,“也罢。你还太年轻,不知道碧水山庄不足为奇,回头找你师父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肖兄说的是。”百里寻很快转移话题,问黎秩道:“这位兄弟,也是出自碧水山庄吗?”   实在是因为他与萧涵的搭配有些古怪,一位贵公子与一个清贫书生?且不知为何,见到黎秩,百里寻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似曾相识,尤其是对方那一身青衣,才对二人好奇。   据杨柳山庄莫小姐所言,救她之人穿的就是一身朴素青衣。   最近人人都在找这个青衣人,正值年少意气的百里寻也不例外。   萧涵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敷衍,这个人很关注黎秩。他眉头一皱,抢先道:“他是我的契弟。”   黎秩:??这是什么陌生的词语?   百里寻也愣了愣。   萧涵很好脾气地给二人解释,“碧水山庄源自福建晋江,我们那里南风普遍,若是看对眼了,就可以结为契兄弟,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   察觉不对,黎秩当即目光不善地看向萧涵:你在胡说什么?   萧涵半点没发现似的,羞涩地笑了笑,便牵着黎秩的手举起来,在百里寻惊愕的注目下宣布道:“也就是说,我们是一对断袖夫夫啊。”   黎秩“配合”地与萧涵“甜蜜”对视,眼神很冷:你想死? 第7章   在黎秩的死亡凝视下,萧涵仍满目柔情不惧不退,堪称勇士。   在这个惊天巨雷下,百里寻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你们看起来……并不像夫妻啊……”   不过一个俊俏贵公子是如何看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病弱书生的,但就黎秩对萧涵这冷淡疏离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没有多亲密。   谁知萧涵忽然长叹一声,“那是因为一场意外……”   百里寻目光炯炯。   “三年前,我与枝枝相知相识,相亲相爱,可因我家中老父亲不满,狠心棒打鸳鸯,枝枝忍痛离开了我,我肝肠寸断,苦寻三年,终于,在不久前找到了他。”萧涵怜惜地看着黎秩,痛心疾首道:“不想枝枝竟不幸跌落悬崖记忆全失,早已经忘了我!”   黎秩抽出被握住的手,冷眼旁观:编,使劲编。   “你看!”萧涵指着黎秩道:“他现在不记得我了,所以对我才如此冷淡。且因那次坠崖,他身上落下病根,至今未愈,我又怎能抛下他呢?”   百里寻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满怀质疑地看向黎秩。   萧涵继续深情演讲,“没有我,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所以哪怕他忘了我,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让他再一次偷偷溜走!”   黎秩:世子的嘴,骗人的鬼。   演讲完毕,一声叹息突兀地在几人身后传来——   “原来江湖上竟还有第二个像陆盟主这样的痴情人。”   几人纷纷看去,一个英气秀美的高瘦女子就站在他们桌边,相似的佩剑,相似的雪白衣裙。   百里寻见了人,立马站起来,恭敬地喊人,“陆师姐。”   “嗯。”陆晚秋点点头,面上恢复了原本的文静,“三师弟,爹爹正找你呢,问你裴炔到了没有。”   百里寻闻言朝人群中心那一点白看去,座中斯文俊雅的男人似有感应,侧首看来,朝他略一颔首,百里寻一脸敬崇地回了礼,便对黎秩道:“那我先过去了……”他顿了顿,面色尴尬地问黎秩,“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坐在一桌上聊了半天,结果都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不等黎秩开口,萧涵便又抢先道:“枝枝大名姓李名知。”   那小名呢?百里寻差点被带歪话题,听他唤的不知是“枝枝”还是“知知”,亲昵又肉麻叫人起鸡皮疙瘩。他到底忍住,朝黎秩点点头便去了。   萧涵再一次被百里寻狠狠无视,表情迷茫又莫名。   “三师弟初出江湖,年纪尚小,待人处事不够成熟,还请二位担待。”陆晚秋朝二人轻轻颔首,也跟上走了。似乎因刚才听到的事,她走前多看了二人一眼,眉目间有些许动容。   待外人都走了,黎秩这才冷幽幽地看向萧涵,开始算账。   却见萧涵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她该说的应该是‘没想到江湖上竟还有这样的痴情人’,但为何她说的却是‘陆盟主这样的痴情人’呢?   黎秩语调凉凉,“那是因为这种痴情苦等多年终与旧情人相逢的戏码已经被前任盟主陆玄英用过了。”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萧涵惋惜,而后又八卦地问:“这个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们伏月教对他了解有多少?”   黎秩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刚才的人是陆静的女儿。”   萧涵吃了一惊,“武林盟主的女儿。”   黎秩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危险,“不出半日,你刚才的话就会传遍整个三清楼,不知世子可否解释一下,你突发的创意是怎么回事?”   萧涵背后一股寒气袭来,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就是……很突然。”他终于察觉到危机,眼珠子乱飘着快速找到借口,“那不是,咱们的约定就是这样的嘛?情侣约定啊,你现在的脸太普通了,那我们就得换一个故事了,才有利于我们在三清楼潜伏!”他说得自己都信了,凑过来小声道:“我也是为了尽快混入正道人士中间着想。”   黎秩半个字都不会信。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去解释了。虽然他已有预料,之后伪装的日子一定不会很轻松。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下次见人时定要先堵住萧涵的嘴,免得他成天叭叭叭鬼话连篇。   短暂的会议结束,武林人士一一散去,压根没听到多少振奋人心的话语的黎秩和萧涵最终在人们离开时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恶补了会议内容。   首先,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寻找过去半月里离奇失踪的少侠们。   在这事面前,武林大会都要往后延。对于找人这个任务,武林新人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地接下了。会议上,自告奋勇的新人代表也拍着胸口喊出将金华掘地三尺的口号。   于是散会后,各门各派的弟子们自由组团出门找人。   其中不属于六大门派也没有朋友的萧涵和黎秩两人便落单了。   萧涵压根不知道要找什么人,他只觉得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跟在黎秩身边亦步亦趋小声嘀咕。   “刚来没多久就要出任务找人了,是我给的钱太少了吗?”   黎秩懒得理他,跟在青城派一队弟子身后,见到那些个弟子们走在大街上都不住的盯着路人看,一寸寸的进行地毯式搜索,也不觉无趣。   找了半条街,街上的行人都拿这些武林人士当傻子看了。   感受到了许多异样的视线,青城派的小弟子终于察觉到这么做根本无用,于是边走边讨论起来,“都说那些弟子是在金华失踪的,可没说是金华城外还是金华城内,咱们这样在街上毫无头绪地找人,真的能找到吗?”   黎秩二人光明正大跟在他们身后,萧涵一点也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跟黎秩说:“他们终于发现这样找人毫无效率又愚蠢至极。”   黎秩快走几步,拐到另一条街道,半点没有跟萧涵说话的欲望。   萧涵哎了一声,急忙跟上去。   “大家都在找人,虽然效率不高,可你若不去,就成了异类。”   萧涵恍然大悟,于是乖乖跟上黎秩道,“那我听你的。”   黎秩抬起头看他一眼,不带多少信任地警告:“少说话。”   萧涵捂嘴,用力点头。   黎秩也没指望这位世子爷能真的听自己的话,他领着人在主街道上逛了几圈,便进了一家酒楼。   因为世子爷饿了。   萧涵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拉着黎秩的衣袖,看去可怜极了。   不过进去后两人产生了分歧,萧世子他要进包间,说不想别人看着他吃饭。要不是燕七早在包间准备好了一桌酒菜,还有黎秩最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和桂花糯米藕,身上总共不过三两银子的黎秩绝对会把萧涵扔出去。   两人也饿了半天,上了饭桌端起碗,也就都尽释前嫌了。   不过离开半日,看着自家主子埋头扒饭的动作,燕七很是欣慰,一边数着他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回王府可以跟王妃交待了,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黎秩,似乎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黎秩自顾自端着碗慢吞吞地啃着青菜,吃相相当斯文。   他们二人吃饭时都很认真,默契地都不爱说话,但当看到桌上七八个菜大半都被扫进了黎秩肚子里时,燕七眼里的欣慰变成了震惊和担忧。   黎秩跟萧涵同步放下碗筷,一样无视了燕七变换不停的脸色。   此刻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听着动静不小,二人相视一眼,还没动作,燕七便识趣地打开了窗户,看了一眼,解释说:“有人在楼下比武。”   饱餐一顿后黎秩心情好了不少,往椅背一靠便看见了楼下街道上的打斗。萧涵则激动地趴在了窗上。   街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事实证明,这场热闹也的确值得看。打斗中心是一个握剑的黑衣青年,与一个身着灰衣手中握刀的中年男人。   刀剑擦出火星,打的正激烈。   萧涵津津有味地点评:“那个灰衣人功夫好高,一定不比燕七差。不过他跟那个年轻的打时,好像没有用全力,虽说年轻那个功夫也不差。”   燕七苦笑着应是。   黎秩听闻这话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涵,没成想他竟看出来了?   楼下那个伪装极好的灰衣男人最终以一招险胜停下战局,黎秩又盯着楼下的局势看了片刻,才道:“七星堂的人也在这里,那个灰衣人好像就是他们家的,不过我从未见过他。”   萧涵点头,见楼下不打了,两边人就要散了,忙指着那个年轻人问:“这个人呢?年纪轻轻剑术已不差,燕七若对上他,也讨不着好。”   燕七很想反驳自己可以的。   黎秩也不觉得燕七比那年轻人差,不过也没有说出来。   街上人潮果真散去,即便七星堂的人和另一方仍是互相看不上。   “那个人叫裴炔。”黎秩看着那个黑衣挺拔的背影,“名声鹊起的武林新秀。师从北海凤陵君,习得一手好剑法,同浩然山庄有些渊源。”他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从一年前起,他频繁出现在演武交流会上,常常约战六大门派的前辈,鲜少败绩。有人说,再磨炼七年,十年一会的华山论剑上若有他的身影,他也许就是第二个陆玄英。”   这评价已是极高,不过想起萧涵似乎并不了解江湖事,黎秩下意识地补充了几句,“陆玄英就是在三年前的华山论剑上一举成名,直接当上了武林盟主。不过这个裴炔不像陆玄英那样简单,他对剑道并无那般执着,短短一年,花边新闻反而比他的胜绩要多。”   萧涵又点点头,好奇地问:“枝枝怎么知道那么多?”   黎秩险些习惯了这个称呼,闻言忙肃起脸,“不要乱叫。”   萧涵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家猫猫也叫枝枝的。而且你要习惯,我们之间亲密程度越高,在正道人士面前契兄弟身份就越不会引人怀疑。”   燕七旁听许久,震惊出声,“世子,您在说什么契兄弟?”   萧涵赶苍蝇似的朝燕七摆摆手,“你别管,这是我和枝枝的秘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他转过来看着黎秩,看起来明显有点不高兴,“枝枝怎么会那么了解那个裴炔?”   燕七无奈地闭上嘴巴。   “偶尔看看江湖日报,常有裴炔的新闻报道,随赠的江湖名人榜榜首也常有他的名字。不仅是他,还有各家新秀,特长、武器、成就,名人榜都会记载,每月都会按人气重新排名。”   “啊,这个名人榜还不错啊。”萧涵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吩咐燕七,“你把往期的名人榜都给我找来,我要看,最重要的是这个裴炔的资料。”   燕七认命应是,出门一会儿,很快抱着一摞江湖日报上来,一时间只找到了去岁二月至今的。   歇了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两人打算回三清楼蹲守。出门下楼时燕七要跟上,萧涵赶紧摆手制止。   “你回吧,有枝枝贴身保护我就够了,你不要打扰我们。”   黎秩:……没说过贴身保护你吧?   燕七心头一哽,“可是万一遇到危险……”说着他看向了黎秩,打算请这位劝上自家主子两句,但黎秩态度冷淡地很,一点发言欲都没有。   “那好吧。”燕七无奈至极,而后一脸郑重地朝黎秩拱手一礼道:“那我家世子,就交给黎公子了。”   黎秩眉梢一挑,侧身避开这一礼。   “走了。”   萧涵赶忙点头,见燕七一脸不放心,他挥挥手,十分愉快地抱上一年份的江湖日报跟在黎秩身后走了。   燕七看着二人背影,即忐忑又开心,世子终于走了啊……   他从未想现在这样想念原先同他一起常随萧涵身侧的燕八,燕八不在,他一个人实在难以招架世子。   回到三清楼时已是黄昏,许多门派弟子们踩着暮色归来。   事实证明,武林盟还是优待金主的,不合群的萧涵和黎秩被分到了一个房间里,而且还是上房。   不像其他门派的弟子,他们都是好几个人挤一个房间。   不过萧世子并未发现这是金主的优待,他只觉得安排自己和黎秩一个房间的人特别有眼色,回房后便抱着江湖日报开始恶补江湖知识。   他能安静下来再好不过,黎秩说了一声便要出门。萧世子到底是个识趣的人,应了一声没有强求跟上,只不过当黎秩真的出门时,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趴在门框上的模样十分幽怨。   “那你要早点回来啊。”   萧涵嘴角一垮,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一个人会害怕。” 第8章   三清楼很大,乃是金华最大的客栈,为了空出地方筹备武林大会,楼主甚至在半月前就开始歇业,不过三清楼与武林盟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若无武林盟每一届武林大会举办地的名声,三清楼至今不过一家无名客栈。   但这也导致黎秩出门后逛了许久,都没逛完整个三清楼。   迷宫似的后花园假山的风景乃是金华一绝,进去后,转到天色黑沉都还没有转出来的黎秩冷冷盯着面前的假山,仿佛随时要一掌轰碎巨石。   “那个裴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少爷的事都敢管!”   嚣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后花园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黎秩脚步一顿,藏身进假山群后,假山外行来的人未察觉附近有人,仍不住地骂骂咧咧。   接着远处长廊檐下灯笼的微光,黎秩依稀看清那人的衣着模样,锦衣华服,脚步虚浮,正与今日在酒楼吃饭时瞧见的与裴炔起矛盾的一伙人对上,听那人身后随从附和中唤出“少主”二字,约莫是七星堂堂主的儿子。   原先红花令一事,虽然凶手已死,但事件还未完全彻查,不算结束,武林盟同样认为还有凶手还有同伙,因他每次发出红花令的时间,多与自三清楼赶往事发地的时间对不上。   譬如有时清早红花令出现在三清楼,半日后数百里外的受害者便已命陨,若只有一人,岂能在半日之间来回赶数百里路,又能快速杀死武林一流高手呢?只能说明凶手定有帮手。   再看七星堂,堂主不认冒充魔头肆意杀人的儿子,反而待武林盟十分诚恳,又将嫡子送来三清楼,意为协助武林盟调查红花令幕后真凶,眼下这位孙少主正处于“质子”的尴尬地位。   看孙少主刚来第一天就跟武林新秀裴炔起了争执,以他这嚣张跋扈的性子,估计整个三清楼也不会好过,头疼的也该是六大门派那些人。   “今日是你无礼在先,你等会儿去见陆静,定要先赔礼。”   一个甚是冷静地声音突然响起,黎秩眸光一顿,迅速收敛气息。   他原以为只有孙少主和他的随从二人,竟没留意还有第三人的气息。黎秩侧首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今日与裴炔打过一场的灰衣男人。   那位身形圆润的孙少主显然很不乐意道歉,“我凭什么要跟他道歉?他算个什么东西?又不是六大门派的人,也不是武林盟主的徒弟,我不!”   那灰衣人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道:“陆静很欣赏他。”   孙少主气笑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上什么样的女人我爹都管不着我,再说我又没做什么,人家姑娘都没说话,凭什么要我给他道歉?”   “那是仙霞派掌门的侄女。”灰衣人淡淡道:“你想死没人拦着。”   这话有些严重了,孙少主不再作声,身后的随从也没敢插话。   灰衣人又说:“若因为你那些毫无意义的烂事乱了计划……”   三言两语间,黎秩已理清今日酒楼下裴炔与孙少主是为何起的争执。果然,跟裴炔有关的事多半要沾上些花边新闻,原是为了仙霞派掌门的侄女……黎秩心下突感不妙,他惊觉灰衣人的话停顿下来后已经很久没动静了!   没有远去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孙少主几人的气息还在附近……   黎秩来不及多想,正要撤退,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右肩,黎秩猝不及防,便被人按在了假山上,他反应极快将手按在了后腰处,却很快停顿。   清透的眼眸里一片错愕,眼里倒映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易容后仍是俊俏惹眼的萧世子一手撑在黎秩右肩上,将他整个人困在怀中与石壁间,微垂着温柔的眉眼,而后慢慢低下头来,朝他靠近。黎秩这才发现,这人比他高一些,怀中的气息是温暖的,隐隐有种可靠的感觉。   不过这种错觉很快消失。   温热的气息贴近了脸颊,再近一寸,萧涵就要贴上他的唇,黎秩的眼神慢慢变冷,静静看着萧涵。   仿佛只要他再近前一寸,黎秩就会先割了他的鼻子。   “原来是对野鸳鸯。”   孙少主戏谑的声音响起。   黎秩眸光一怔,顿时明了萧涵的用意。他与萧涵齐齐朝那边看去,以灰衣人为首,与孙少主主仆几人就站在不远,也许是在萧涵出现时过来的,那灰衣人果然是发现了有人偷听。   不过此刻听到孙少主的话,萧涵俨然一幅气炸了的模样,长臂一伸就将黎秩抱在了怀里,完全阻隔了黎秩与孙少主几人对上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偷看?你们吓到我家宝贝了,还不赶紧走!”   灰衣人眼神闪烁,探究的视线越过萧涵看向他怀里的人。   没想到萧涵会有此举动的黎秩惊得睁大双眼,直到真的靠在那温热的怀抱里,感受到对方胸膛下扑通扑通的心跳时才惊觉回神,暗暗瞪了萧涵一眼,倒是没推开,只是抬起手在对方环住自己后腰的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   本就横眉竖眼的萧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狰狞。   “哟,就这模样还宝贝成这样?”   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阅美无数的孙少主也看出了对方怀中之人相貌平平,嗤笑一声便朝灰衣人摆手道:“算了,不小心撞上而已,走吧。”   灰衣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到底是跟上了孙少主二人。   这次目送着几人彻底走远后,黎秩正要推开萧涵,这人却先他一步跳脚跑开了,捂住手臂连连吸气,“枝枝好狠的心!居然下手如此重!”   黎秩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涵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说:“我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就出来看看。”他想了想,还是解释说:“我也是刚巧看到你偷听被人发现了。”   “是吗?”黎秩问。   萧涵用力点头,又看了看孙少主几人走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那几个人不是今天街上跟裴炔打架的七星堂的人吗?他们有问题吗?”   黎秩简洁解释:“来者不善。”   萧涵迷茫地哦了一声,而后拉起衣袖,他平日应当不会疏于锻炼,手臂看去修长有力,不过到底是自小娇养的贵公子,衣袖下的皮肤很是白皙,故而手肘上一个浅红的指痕在只有微弱灯光的花园里都显得十分突兀。   萧涵抿抿嘴,幽怨地看了黎秩一眼说:“好疼啊。”   黎秩平静地看向他小臂外侧一道浅白的旧疤痕,那看着是很久前的伤了,早已愈合,不过范围不小,足有一指方圆,隐隐约约像什么花纹。   萧涵发现黎秩看着那处疤痕,便同他解释说:“小时候不小心受的伤,当时没处理,就留了疤。”   黎秩没说话,转身就走。   萧涵见扮可怜骗同情不成,只好拉下袖子追上去。   一直回到房间,黎秩都没再说话,只是方才被萧涵惹起来的那点火也没了,仿佛是被夜间凉风吹散了,回来后也没再问萧涵为何会出来。   不过入睡时分,在分配房间的问题上,二人产生了分歧,然而萧涵的意见并不重要,虽然他很想跟黎秩同床共枕,最终留给他的只有简单的地铺。   黎秩平躺在床上,只盖了件藏青披风。睡在地铺上的萧世子一直看着黎秩,眼神热切让人难以忽视。   黎秩睁开双眼,望着床帐,语气有些冷,“闭眼睡觉。”   萧涵侧过身来,卷着被子说:“睡不着,地上好凉。”   黎秩道:“被子都给你了。”   萧涵又说:“可是地上还是好硬的。”他埋怨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打过地铺,晚上没有床我是睡不着的,而且我现在就觉得睡地上好难受。”   “那你要怎样。”   萧涵眨了眨眼睛问:“我可以上床吗?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而且枝枝尽管放心,老头子从小管我就管得严,我跟那些天天睡在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们不一样,我可干净了。”   听萧世子的语气,还很是骄傲。   黎秩沉默须臾,“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助你入眠。”   萧涵拥着被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什么办法?”   黎秩目光幽幽地望来,“打晕你,还是你自己睡,选一个?”   萧涵脸上的期盼与兴奋迅速变成了失望,最后又恢复了原本委委屈屈的模样,活像是被黎秩欺负坏了似的,卷着被子躺回去背过身。   “我睡啦。”   黎秩看了眼萧涵将自己裹得蚕蛹一般背对着自己耍起小脾气的背影,慢慢收回了目光,合上双眼。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静幽幽的,灯火摇曳着落下烛泪。   原本与一个相交不深的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尤其是萧涵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黎秩认为自己今夜定是睡不着的,谁知闭眼没多久竟有了睡意,临睡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不知过了多久,本该在睡梦中的黎秩猛然睁开双眼,清凌凌的眼睛里泄露的一丝寒意叫站在床边的男人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怎么突然醒了啊!”萧涵捂住心口恶人先告状。   看了看房间里的状况,黎秩起身问:“你要做什么?”   此刻已是深夜,桌上的蜡烛已短了一大截,萧涵却精神得半点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他在黎秩防备的目光下欲言又止,但见到黎秩眉头微蹙起,他急忙解释道:“我饿了,睡不着!”   黎秩面上有些讶异,完全没想到大半夜不睡站在他床边的萧涵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不过想到他平日里就没个正型,便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了。   “我是真的饿了。”萧涵哭丧着脸说:“听说你出现在金华附近,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饭都顾不上吃,今天也就只跟你吃了一顿饭而已。”   黎秩静静看着他,仿佛在说接着演。   萧涵摸着肚子,差点要饿哭了,“我真的好饿,饿得睡不着。”   他试图用真诚的眼神感化黎秩,眨巴眨巴眼睛,目光恳切。   对视半晌后,黎秩抬手按了按眉心,拎起披风下床。   “走吧。”   萧涵立刻笑开,亦步亦趋追上去,还不忘夸黎秩,“枝枝对我真是太好了,其实我刚才有想过,不吃也没关系,只看着你的脸我就饱了。”   黎秩回头斜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   萧涵则看着他痴笑,“因为枝枝太好看了,这叫秀色可餐。”   黎秩开门的手一抖,是他易容的技术变差了吗?为什么会有人对着他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萧世子莫不是个瞎的? 第9章   去往厨房的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不过到厨房门外时黎秩二人发现门是开着的,烛光将一个人影映在窗纸上,鬓发如云,是个年轻女子。   黎秩带着萧涵走了进去。   桌前坐着的黄衣女子听到声响看来,待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欣喜转瞬变为失望,笑容勉强地朝二人点点头。黎秩回以颔首,扫了眼桌上两碗喷香的鸭血粉丝汤,便向灶头走去,萧涵则好脾气地跟那女子打了个招呼。   “我们来找些吃的。”   黄衣女子不知为何跟着起身。   在翻遍灶头上的所有锅碗瓢盆后,都没找到能吃的东西,黎秩回身静静看向一脸期待的萧涵,正要打破他的希望,那黄衣女子便开了口。   “三清楼眼下人比较多,厨房里也便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饭菜,现做的话……”黄衣女子笑容里有些歉意,“仅剩的材料已经被我用完了。”   萧涵张嘴啊了一声,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迷茫地看向黎秩。   黎秩一脸冷漠,就算厨房还有材料他也不会动手现做的。   但黄衣女子又主动说:“我做了些吃的,等的人没来,就要凉了,二位若不介意,不如坐下一起吃?”   黎秩向来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真理,可初出江湖还饿着肚子的萧涵就不一样了,闻言感激地猛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   黎秩静默片刻,看了看桌上那两碗鲜香的鸭血粉丝汤,又看了看已经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就要开吃的萧涵,到底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对面。   萧涵饿狠了,就着碗口喝了一口热汤后,一脸满足地叹了口气,黎秩也不阻止,看他吃了两口没中毒倒地,还吃得很香,这才拿起筷子。   “姑娘厨艺真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鸭血粉丝汤!”萧涵赞道。   “少侠说笑了。”黄衣女子坐回原处,清秀的眉间笼着几分愁绪,看上去情绪不高,但很有礼貌,她问:“二位少侠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吧。”   黎秩默默挑起一筷子粉丝送到嘴里,眸光随之闪烁了下,确定萧涵没有在撒谎,这粉丝汤味道的确不错,本来不怎么饿的他也认真开吃。   萧涵自我介绍道:“我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肖远之,不过碧水山庄就是一个小地方,姑娘估计没听过。”   不说六大门派的新人们,实则连黎秩都从未听说过什么碧水山庄。   可这黄衣女子竟点了点头,“原来是肖少庄主。今日听一些同道说起过,碧水山庄来了一对断袖伴侣,方才初见,想来就该是二位。”   萧涵顿时乐了,不过短短半日,武林盟的新人同道们都知道他跟黎秩是一对断袖伴侣了。他得意地看了看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安静吃粉丝的黎秩,又说:“正是,这是我的伴侣李知,他身体不适,平日话少,姑娘莫怪。”   “自然不会,早有听闻李少侠的经历,我能理解。”黄衣女子面露了然之色,想了想又道:“对了,我是仙霞派的弟子,我叫薛菱。”   黎秩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萧涵倒是从善如流,“原来是薛姑娘。”   大半夜在厨房遇到的脾气都不算坏的两个年轻同道就这样聊了起来,自甘沦为背景板的黎秩面前的碗不知不觉见了底,他不动声色放下筷子,抿了抿沾上汤汁后多了几分血色的唇,目光落到萧涵面前还剩下大半的面碗上。   萧涵没留意到黎秩的小动作,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这次六大门派的少年弟子们失踪的事情,面露窘迫之色。“我与枝枝来得晚,对这事不甚清楚,薛姑娘可否方便与我们说说?”   萧涵说完,忽然放下筷子取出手帕,送到黎秩嘴边。   黎秩眸光一顿,默不作声接过手帕并收回了视线。   前一刻还宛如陌生人的二人被这一个小动作迅速拉近,薛菱眼里流露出几分类似羡慕的神情,点头道:“有何不可?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半个月前,红花令刚出现没多久,在三清楼召开武林大会的邀请帖送出去后,正道各门派的弟子们便开始往金华赶。而来得早的一些弟子中,最早失踪的是九华山的一名年轻弟子,当时还无人留意,直到后面另外几个门派失踪的弟子越来越多,还包括了六大门派的其他武林门派的子弟,武林盟这才察觉出异常。至今,武林盟莫名失踪的年轻弟子们已有八人,多半是这几年在江湖上有点名声的新秀,余下的也是哪家山庄少主或是哪个帮派少主。   “这些人在各门派里都很重要,还有两位少主。”薛菱说了其中几人的名字,道:“华山派掌门认为,歹人掳走他们,是在挑衅武林正道。”   萧涵问:“他们至今音讯全无?”   薛菱摇头,“生死不知。”   萧涵总结了下今日得来的所有消息,“都是各家举足轻重的年轻弟子,都在金华附近失踪,就在六大门派眼皮子下,竟然至今没找到人。”   薛菱也叹道:“先前红花令一事,六大门派已是焦头烂额脱不开身,眼下七星堂少主又来了三清楼,我看盟主与几位掌门也正头疼呢。”   “这孙少主来这到底是协助调查还是来捣乱的?”萧涵好奇道。   薛菱闻言笑了笑,她看着健谈好说话,但始终透着一股疏离意味。“难说。七星堂到底是邪门歪道,目的为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萧涵两眼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薛姑娘也觉得七星堂那帮人有问题?我初出江湖,也不知七星堂底细,不过同样是邪门歪道,为何先前红花令一事还未水落石出武林盟都敢问责伏月教,这次对七星堂却如此客气?”   说起这个,黎秩抬眼看了过来。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薛菱却神色如常地道:“肖少庄主初出江湖,对此事不了解也正常。两年前,伏月教复起,新任魔教教主出山,头一个打的就是当时声势极大的七星堂。七星堂技不如人,许是怕被魔教端了,开始频频向武林盟示好,也因为伏月教的复起,原本就与魔教为宿敌的武林盟也不得不多加提防,加上七星堂这两年的确低调不少,早年与武林盟紧绷的关系已缓和不少,武林盟才会对七星堂如此。”   萧涵点点头表示理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七星堂的用意很明显。武林盟也担忧七星堂转投伏月教,没有证据也不好撕破脸面。”   “大抵如此吧。”薛菱大概是不怎么关心武林纷争的,听见外头隐约传来打更声,眼底忽地一黯,“三更了。”   萧涵应道:“是啊,不早了。”   薛菱嘴角的笑意几近于无,“我该回去了,晚了师姐会担心。”   萧涵忙道:“我送姑娘吧。”   薛菱摇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萧涵和黎秩很久,久到萧涵都不自在起来,在黎秩心下警铃响起,怀疑她是否看出什么时,薛菱忽而笑叹一声。   “二位能破镜重圆,实乃天定情缘,真叫人羡慕不已。”   黎秩:……不是的。   没有机会给黎秩解释,萧涵迅速回道:“姑娘何必羡慕,以姑娘的才情,不久后定会觅得良人。”   薛菱只敷衍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便与二人告辞。   看着薛菱的身影没入苍茫夜色中,黎秩才转过脸,提醒开始对着凉了的鸭血粉丝汤大快朵颐的萧涵。   “以后不要在外面乱说话,撒谎不过张张嘴,圆谎却不易。”   萧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埋头面碗,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看着的确像是一幅饿极了的模样,难为他刚才居然能忍得住跟薛菱打探消息。   黎秩正要说些什么,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眸光一敛,朝门前看去,一个黑衣挺拔的身影已到了厨房门前,将里面的状况一览无余。   萧涵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愣愣放下碗看向那个黑衣青年,随后与黎秩对了一眼,做了一个口型。黎秩一眼就看懂了,他在说一个名字。   裴炔。今日在街上见过一回,黎秩评价还颇高的那位。   匆匆赶来的裴少侠在厨房里找了一圈,随后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可有见到仙霞派的薛菱薛姑娘?”   萧涵诚实道:“刚走了。”   裴炔剑眉一皱,似有些懊恼。紧接着吸了吸鼻子,看向了桌上两个空碗,暖黄的烛光映照下,碗底一层浅浅的油光仿佛还散发着鲜香。   萧涵忽然福至心灵,解释说:“这是薛姑娘亲手做的粉丝汤,少侠来的晚了,现在厨房没吃的也没有材料,若饿了,只能去外面找食了。”   黎秩递了一个眼神给萧涵,让他闭嘴,对方行色匆匆深夜来此,显然不是像他们这样来吃夜宵的。   果然,裴炔听到这话,万年不变的冷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了萧涵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萧涵迷茫又无辜地对着裴少侠的背影,“他为什么瞪我?”   黎秩道:“今日看了那么多江湖日报,可知道裴少侠连拒武林盟主之女与仙霞派掌门侄女婚事一事?”   “原来薛姑娘就是那个仙霞派掌门侄女?”萧涵顿时恍然,摸着下巴说:“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黎秩斜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萧涵轻咳一声,凑近黎秩,眼珠子亮晶晶地八卦起来。   “我在三个月前江湖日报上看到,这位裴少侠出江湖没两年,因剑术超群得不少武林前辈青睐,且还艳福不浅,一个是同道知己武林盟主之女陆晚秋,一个是青梅竹马仙霞派掌门侄女薛菱,先前他婉拒陆晚秋,大家都以为他的真爱是薛菱,可谁知仙霞派婚礼都备好了,他却要悔婚,不说仙霞派面上无光,薛姑娘怕也不好受,他却郎心如铁头也不回就走了,真是个渣男。”   “我看过那一期,不用重复给我听。”黎秩淡然道,“我只是在回答你,今夜薛菱等的人是裴炔,粉丝也是给他做的,而我们吃了他的粉丝。”   “拒婚之后还约薛姑娘深夜厨房相会给他煮粉丝?这么看来此人更恶劣了啊。”萧涵认真分析道:“我是看枝枝对裴炔评价那么高,才多留意了他一下,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枝枝,你可要记住,有的人看起来端方正直,其实内里很可能是个花心渣男,尤其是像裴炔这样的,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这是在说你自己吗?黎秩有些困惑,他知道萧涵的脑回路跟自己不太一样,也无意跟他瞎扯下去,遂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   “哎!”萧涵提醒,“碗还没洗呢!”   黎秩当没听见,快步走出厨房。   萧涵犹豫了下,还是有始有终地收拾好碗筷放进木盘里,这才追出去,快回到客房时终于追上人。   这会儿夜已深,大家该都睡下了,两人的脚步放得很轻。   因为黎秩不等他,萧涵嘀咕了好几句,冷不丁又惊呼一声。   黎秩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冷冷地俯视着他,颇有问罪之意。   萧涵讨好地笑了笑,压着声音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黎秩没问,自顾自上楼。   萧涵忙不迭跟上,主动说道:“刚才薛姑娘跟我们说的那几个失踪的人,我当时觉得耳熟,现在想起来,我看江湖日报时见到过那几个名字。”   黎秩顿了顿,“新秀名人榜?”   “不,有几个没在榜上。”萧涵道:“就是江湖日报。尤其是青城派的少主,日报上说他与未婚妻临近婚期时忽然解除婚约,是因他在外面养了十几个外室,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日报上有过姓名且被抨击过的负心渣男。”   黎秩问:“你觉得这跟他们失踪有关?”   萧涵没敢确定,只说:“这也是那几个人的又一个共同点。”他想了想,一脸正色地跟黎秩说:“还有枝枝你评价极高的那个裴炔。”   黎秩莫名其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何时对裴炔评价极高?   萧涵煞有其事地道:“倘若负心渣男是他们失踪的主要因素之一,那么我猜测,下一个失踪的人,就该是负心陆姑娘和薛姑娘的裴渣男。”   黎秩一言不发朝房间走去。   萧涵追到房门,还在喋喋不休。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裴炔说不定真的会失踪。”   黎秩走向床边,“我只感觉到你对他的敌意。”他没问为什么,只跟萧涵说:“三更过半了,睡觉。”   萧涵张了张口,在黎秩冷幽幽的目光下乖乖闭嘴,关上门回到自己简陋的地铺上,却直勾勾看着黎秩。   看着黎秩躺回床上,苍白的侧脸似乎格外的瘦削。   黎秩没法闭眼,实在是萧涵的视线太过专注,叫他无法忽视,他转过来,眼底有些无奈,“睡觉。”他觉得带孩子都没有带萧世子睡觉累。   萧涵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说,今晚不问出来谁都别睡了。   黎秩闭了闭眼道:“问。”   “是关于你们伏月教的问题。”萧涵很好奇,“听说这届魔教教主很年轻,也很厉害,不过我只想知道,魔教教主为什么会当上魔教教主。”   黎秩语气随意道:“他爹是魔教教主。”   萧涵更好奇了,他翻过身,趴在枕头上看着黎秩,眼神灼灼,“那他爹为什么不当魔教教主了呢?”   这是萧世子的第二个问题了。黎秩本可以不回答,但他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床帐须臾后,说道:“他有疯症,跑出去后再没回来过。”   萧涵点点头,“那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黎秩重又阖上眼,分明嗓音未变,却叫萧涵察觉到一丝寒意,“睡觉,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三遍。”   已经超过三遍了。萧涵心下反驳,却没敢再说话,抱着枕头躺回去,桃花眼转了转,看向光线幽暗的房梁之上,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萧涵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侧过身看向黎秩,动作间被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桌上烛火已快燃尽,忽明忽灭,房间里光线甚是昏暗。   可黎秩躺在那里,只盖了一件薄薄的半旧披风,半宿都没动作过,原本清瘦的身形看去越发单薄冰冷。   好像一点人气都没有。   萧世子看了许久,清俊的眉头皱了皱,拥着被子坐起来,他抱着自己盖着的那床被子走向黎秩,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回去抱住自己仅剩的一床垫在地上的被褥,将自己卷起来,虽然看去有些凄凉,这次却很快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微风自窗缝钻进来,噗地一下吹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当中,幸而此刻窗外明月拨开云雾,几缕银色光芒洒在窗纸上,依稀照出光影。   本该睡着的黎秩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看了眼身上的锦被,动作极轻地侧过身,看向地上蜷成毛毛虫似的一条,清幽眼底略过一抹深思。 第10章   仲春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的,在萧世子被冻醒之前,黎秩已经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彼时萧涵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神情还有些呆滞。   “你去哪儿了?”   黎秩垂落腰间的发尾沾了露水,定是扔下他早早就出了门。萧世子发现这一点,声音有些幽怨。   “起来洗漱。”黎秩照常冷冷淡淡的,“再晚就没早饭吃了。”   一听吃的,萧涵彻底清醒过来。   四周客房都已没了动静,他可不会以为是大家都还没起来,日光已经透过窗棂落到他脚边了。   所幸萧世子离开仆人后生活还能自理,快速洗漱过后,就跟黎秩去了大堂,大堂里果然传来阵阵饭香,不过人却比昨天开大会时少了一半。   萧涵十分自觉地跟在各门派弟子身后去拿早饭,过不多时端着餐盘跟几名门派弟子有说有笑地回来。   角落里坐着等的黎秩问:“你何时与六大门派的人这般熟络了?”   “大家都很热情啊,武林盟真是太友好了。”萧涵将一碗粥放在黎秩面前,“仙霞派的姑娘还告诉我厨房里有红枣小米粥,给你喝最好不过。”   黎秩一头雾水接过红枣粥。   经萧涵提醒,他才发觉坐下来后一直明里暗里往他这桌看的都是些女子,其中以萧涵说的仙霞派女弟子表现得最明显,眼神都是奇奇怪怪的。   萧涵将自己要吃的小笼包、鸡蛋饼还有薏米粥放在面前,小声说道:“仙霞派的弟子擅医,她们看你脸色不好,跟我说别让你乱吃东西。”   “是吗?”黎秩淡定地抄起筷子夹走一块鸡蛋饼,“她们还说什么了。”   萧涵眼巴巴看着被抢走的鸡蛋饼,“说咱俩能重逢不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应该照顾好你,若是你觉得身体不适,她们也可以帮忙看看。”   黎秩沉默须臾,又夹走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起来。   昨天萧涵编那个破镜重圆的故事时,只有陆晚秋和百里寻听到,不过一天,六大门派就都知道了,陆姑娘看去文静爽朗,怎么就憋不住话呢?   萧涵不错眼地盯着黎秩看了半天,“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脸色真的很苍白,不过比起上回已经好多了。”他又皱了皱眉,“听说你原先在衢州城时就咳过血,三年前也是一样,天一下雨,你就会染上风寒,要不咱们就去麻烦一下仙霞派的姑娘呗?”   黎秩白了他一眼,捏着汤匙舀起红枣粥喝了起来。   萧涵只好老老实实吃起早饭,两人吃得都不慢,很快分食完桌上的早饭,起身走人,不想刚走没几步,大堂里就有人开始议论他们俩。   并非仙霞派那些好心的女弟子,而是另外一桌的男弟子,声音虽小,可这会儿大堂里人不多,还算安静的环境里大家都听到了他的话。   “呸,武林大会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什么人挑也不挑都请来,还是两个死断袖,恶心死了,就说陆玄英之后肯定要败坏江湖风气!”   萧涵一听脸都皱起来了,黎秩倒是懒得搭理,正要叫上萧涵走人,仙霞派的女弟子们中就有一姑娘呛声道:“人家断袖吃你家饭了?”   “陆宫主败坏江湖风气?”同桌的少女也是愤愤不平,“说这话也不觉得可笑?人家与折花公子那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倘若断袖就是败坏风气,那当朝的摄政王呢?人家独宠男妃也没落下朝堂大事,天下还不照样四海升平?我看就是有些人眼红嫉妒罢了。”少女暴躁地拍桌而起,问那桌男弟子,“喂,你们不会是崆峒派的弟子吧?”   听到这会儿,黎秩已经走到大堂门前,萧涵本有意再看会儿热闹,见状急忙追上去,拉着黎秩的衣袖。   萧涵心中燃起了八卦之魂,“前任盟主陆玄英跟折花公子也是断袖伴侣吗?我记得你昨日好像说过。”   黎秩淡漠地将衣袖抽回来,“江湖日报去岁十月那一期。”   萧涵赶紧记下,准备回去就看,想了想又遗憾道:“原来早已经有人开创了先河,难怪,我们的故事传出去之后大家的接受程度那么高。”   这年头断袖早就已经不是件稀奇事了,最高调的要数当朝摄政王,独宠男妃几乎家喻户晓。再说人家真要断袖,大伙儿还能拦住不成?   两人逛了一圈消食,就回了客房。   萧涵扒拉起那堆江湖日报,津津有味地看起来,黎秩也没再出门,在床上闭眼打坐。直到肚子又饿起来时,萧涵才从八卦堆里爬出来。   已经是午后了,萧涵忽然有了觉悟,跑到床边去叫醒黎秩,一脸惭愧道:“我觉得我们这样不行,我们不是来查那些失踪的人下落的吗?”   黎秩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我不是一直按照你说的做吗?”   萧涵挠了挠脸颊,恍然道:“也是,大家都没什么头绪呢。”   黎秩按了按眉心,心道正道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涵接着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是伏月教的人,正道出事你应该是喜闻乐见的,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好过一个月后拿了银子甩拖我呢。”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心虚,轻咳一声下床道:“你若不放心,现在我们就出去找人打探消息。”   萧涵点点头,“也行。”   哐哐两声,有人在房间外敲起了门。   “李公子在吗?”   百里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涵脚步一顿,看向黎秩后背,眼睛一眨不眨道:“不在。”   然而谎言开口的那一刻,黎秩已经手快地将门打开了。   百里寻门外张着嘴,将刚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惊喜地看向黎秩。   “李公子!”   萧涵暗道枝枝开门太快了,一脸不高兴地跟了出来。   黎秩淡定如初,“有事?”   百里寻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看去好像有些紧张,“那什么,我们昨日见过的,李公子还记得我吗?就在衢州城,你借过我的马。”   黎秩道:“百里少侠。”   “是我!公子还记得我?”百里寻忙不迭点头,“上回衢州城一见,总觉得李公子与我一位故人相似。”他有些激动,只是看到黎秩身后的萧涵,又马上改了口,“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相逢即是缘,我想请李公子一起吃个饭,李公子可方便?”   看他的意思,萧涵是要被排斥在外的。   萧涵察觉不妙,赶在黎秩回答之前说:“枝枝啊,正好也到吃午饭的时辰了,既然百里少侠有心邀约,那咱们也不好推辞,就一起去吧。”   黎秩本也不打算答应,听萧涵这么说,看了看日头,也便点了头。   三人一块下了楼,坐在大堂饭厅里,气氛有些尴尬。   百里寻显然有话要对黎秩说,或许跟上回黎秩去杨柳山庄时落下的马有关,他从中猜测出来黎秩也许跟救下莫云裳的神秘人有关,也或许是其他原因。黎秩不爱撒谎,因此并不多言,萧涵则莫名地防备着百里寻。   照黎秩看来,萧世子就是入戏太深。不过这一顿饭到底没吃成。   刚点好菜,浩然山庄的弟子就过来找百里寻,说是有人将密信送来,说这次目标是七星堂的孙少主。   百里寻站了起来,“什么密信?”   原先并没有这回事,那弟子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一个小乞丐送来的,陆师姐和裴炔他们已先出去找孙少主了,让我回来知会百里师兄。”   正事要紧,百里寻只得先同黎秩告辞,让那浩然山庄的弟子去找其他还在三清楼里的六大门派的弟子,一行人一块出门去找孙少主去了。   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孙少主,可失踪的人的下落还是要查的。   萧涵二人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直到三清楼一下子空了下来,黎秩才搁下茶杯问他:“要跟上去看看吗?”   萧涵点头。   到了闹市上,萧涵纳闷地问黎秩,“这事看着怪怪的,不过怎么没人去找盟主和六大门派的掌门?”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黎秩道:“七星堂堂主约陆盟主跟六大门派前往七星堂详谈红花令一事,今早他们已经带上一半弟子过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萧涵惊愕。   黎秩斜睨着他,“你还在睡。”   萧涵面不改色问:“将一半弟子都带过去,是要跟七星堂撕破脸皮?不过他们居然没有带上孙少主。”   “估计是留着当人质吧。”黎秩随口应道:“七星堂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武林盟未必真的相信他们。”   这次过去固然是有威慑的意思,毕竟死在红花令下的正道人士可不少,而凶手的确是七星堂的人,哪怕七星堂不愿意承认。而留守在三清楼的弟子,还需要继续寻找失踪的人。   七星堂少主嚣张惯了,他要出门,也没人拦得住,幸好余下的武林盟弟子里为首的裴炔让人暗中跟踪,一行人也很快找到了孙少主所在。   已近黄昏,黎秩和萧涵站在春波苑前。   花灯彩绸,红袖招摇。   脂粉甜腻的香气从花楼里飘出来,直直覆盖了整个江面。   萧涵被呛得轻咳一声,侧首跟黎秩小声嘀咕起来,“这个孙少主面上功夫都不肯做,说好的来协助调查,还没两天,就调查到青楼里了?”   黎秩看了眼花楼上春波苑这个名字,不太想进去。不过萧世子要进去,黎秩再想敷衍,面上功夫也要做做的,两人只得摆脱门前那些衣料极少且热情似火的姑娘们进了楼。   春波苑很大,来寻欢作乐的人也极多,即便此刻天还没黑,春波苑才刚刚开门没多久,两人刚一进来就被姑娘们围了起来,尤其是萧涵。   怪萧涵易容时不愿弄得丑些,衣料又是上乘的,相比之下,黎秩那一幅落拓书生的模样就已经让许多姑娘自行避开,他一摇头,身边就没人了。随后黎秩就站在边上看着萧涵狼狈的模样,闲适的表情仿佛是在看戏。   待萧涵缩手缩脚地钻出来时,面上虽是易容了看不见,耳根却是憋红了,衣襟上还留了一抹口脂印,他也顾不上整理,就拖着黎秩走了。   “我在楼上找,你在楼下找。”   萧涵以袖遮脸,做贼似的在柱子红纱后探出头。   黎秩暗嗤一声,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何必麻烦。”   “喂!”   萧涵瞪大眼睛,遮着脸追上。   黎秩眯起眼睛看向楼上一个身影,脚下一刻没停,紧追着前方那个六大门派的弟子。追到后院,丝竹与欢笑声已被那座花楼隔离开来。   二人顺着长廊走下去,前方的弟子早已没了影,所幸没多久,就见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座临水而建的红楼,前院有多热闹,这里就有多安静。   想必也是那些雅客常来之处。   萧涵自觉走到前面,到了楼前。   衣着鲜艳鬓边插花的女子用手里团扇将二人拦下,嘴角挂着嫣然的笑容,嗓音甜腻,“二位贵客也是进去找我家红蕊的?可她眼下有客呢。”   萧涵一看就知这是花楼的老板,想起刚才的遭遇,他快速退到黎秩身后。黎秩斜了他一眼,萧涵当即会意这是在嫌弃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黎秩只得开口,“刚才有人进去了。”   老板不否认,笑说:“今夜来找红蕊那位客人的倒是不少,不过若让你们进去了,这不合规矩。”   黎秩也不废话,“要怎样才合规矩。”   老板伸出涂满蔻丹的五指搓了搓,“可不就是这点规矩吗。”   看上去就没钱的黎秩别开脸看向红楼内,意思不言而喻。   老板悠悠笑道:“公子混江湖,不会不知道春波苑是花间派的地盘吧,在我这,可不兴赊账。”   萧涵惊得拉紧黎秩的衣袖,“也是你们邪道的!”   黎秩记得他早该知道伏月教跟同道也从来不合的,看出了眼前这个老板是个内家高手,便跟萧涵说:“想进去就给银子,叫她让路。”   萧涵却一脸沉重。   黎秩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萧涵不肯放,小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黎秩没听清。   萧涵凑近他耳边说:“我没带银子。”   黎秩转身就走,“那回吧。”   可萧涵死死拉着他的袖子,黎秩也走不开,萧涵一脸祈求地看着他,俨然是非要进去不可。   黎秩面上也很冰冷,“你没钱。”   “我平时出门都不带银子的。”萧涵解释道:“都是燕七给的。”   “那你去找燕七。”   萧涵忙摇头,抓紧他的袖子说:“不,到时候就没戏看了!”   “你是想看戏还是想抓人?”   看黎秩不耐烦了,萧涵眨巴眼睛,竟晃起他的衣袖软声撒娇,“枝枝你最好了,你就借我点钱嘛。” 第11章   平生从未借过钱给人,也不打算借钱给人的黎秩,在萧涵不借钱就断袖的死缠烂打下,最终在怀中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赔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满足了萧涵进去看戏的心愿。   老板满意地收了银票,继续在楼前蹲守下一只肥羊。   黎秩很后悔,面色也很冷。   萧涵许诺道:“枝枝放心,回头见了燕七,我会让他把钱还你的。”   黎秩道:“十倍。”   萧涵毫不犹豫点头,“好。”   黎秩神色稍缓,看着身旁这个金疙瘩也顺眼了些。   诚然,萧世子从来都不缺钱,用五百两讨好黎秩,他还觉得黎秩好哄。   这座红楼甚是安静,临近小桥流水的楼下是一座幽静典雅的大厅,楼上便是清倌们的房间。纵是清倌,到底也还在青楼里,楼下能作陪吟诗作对弹琴对弈,楼上仍是作乐之地。   老板收钱后,很利落地告诉他们今日孙少主的确找了清倌红蕊作陪,房间就在三楼最左边。不过她没告诉他们,孙少主和红蕊正在后院赏花。   等黎秩和萧涵到了红蕊房间,见到的就是大敞的房门里面早已到了的两个面面相觑的六大门派弟子。   裴炔和华山派大师兄华栖迟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位现今留在三清楼的新人之首不约而同警惕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萧涵举起双手:“自己人!我们也是三清楼里出来的。”   黎秩颔首表示附和。   但他二人面生,裴炔和华栖迟难免有些怀疑。没等萧涵再解释什么,一个声音在他和黎秩身后响起,听上去不可谓不惊讶——“李公子?”   他们身后正是百里寻和陆晚秋。几人打了个照面,裴炔二人的防备少了几分,问百里寻,“认识?”   百里寻点头,“想来大家都是得了消息来的……”他看了看黎秩,正要跟几人介绍他的身份,却听一阵嬉笑声靠近,当即住口,“有人来了!”   几人都下意识进了屋,陆晚秋夹在一群男人堆里也不觉不自在,百里寻顺手将门关上,男女的笑声已到了楼上,显然是孙少主的声音。包括黎秩和萧涵在内,几个年轻人对了一眼,都在大家眼里看到躲起来的信息。   于是在孙少主和红蕊回到房间前,裴炔跟陆晚秋颇为默契地跃上了房梁两侧隐蔽处,华栖迟看了眼窗户,跳到了窗外横梁上。房间里能藏的地方不多,余下的只有床底和衣柜,相对比床底,显然是衣柜更胜一筹。   剩下的三人都选了衣柜,不过萧涵手更快,在黎秩藏进去后当即占据了余下的空间,快速拉着柜门关上,还笑嘻嘻地朝百里寻挥了挥手。   百里寻目瞪口呆:……明明还可以再挤一个人的!奈何脚步声到了门外,他只得钻进了床底。   “孙少爷……”   门被推开,女子甜腻的嗓音响起,很快停下,而后传来细微的啧啧水声,女子娇软地哼了起来。   房门开了又关,在女子的惊呼里,孙少主抱着人走向床边,两个人影在百里寻面前晃了晃,都躺到了床上,床底被震得落下一阵灰,百里寻的脸红了又黑,在看到几片纱衣被扔到床下时,心下默念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比起百里少侠的年少清纯,心大的萧涵还在衣柜缝隙里偷看,听着外面嗯嗯啊啊的声音,暗道这孙少主一言不合就开干,也太猴急了。   身旁的黎秩表情非常无聊。   梨花衣柜上有几个雕花小孔,几缕烛光由此透进来。   当萧涵看过来时,一眼就看清了黎秩的表情,他停下了心下的点评,趁黑摸到了黎秩的手。   黎秩皱着眉看萧涵。   萧涵回以颇为傻乎乎的一笑,扣着黎秩微凉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颇有调情之意。   黎秩的脸瞬间黑了。   下一瞬,萧涵的笑容已经没了,整张俊俏的脸都皱起来,狰狞而又痛苦,他咬紧牙关在黎秩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双眼含泪无声控诉黎秩。   黎秩翻了个白眼,活该。   也在这时,外头女子啊的尖叫一声,床上的动静已经没了。   萧涵愣了愣,对着黎秩不可思议地张口:这么快?   黎秩简直想再抽他一下。   事实上,床板已经停下了震动,从头到尾才不过几句话功夫,整个房间里除了孙少主本人外,所有人心情都有些微妙。幸而红蕊在春波苑待了那么多年,早练成了人精,这会儿含羞带怯地哄着孙少主,孙少主也当做无事发生跟她调情去了,然而……   砰地一声,一群人破门而入,孙少主跟红蕊都被吓得尖叫。   武林盟的弟子以为出事了一个个拔剑冲过来,看清楚床上的状况后纷纷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孙少主手忙脚乱拉起被子遮住自己那一身肥肉,“你们干什么!孙二狗!元惠!你们还不快来!”   萧涵噗地一声笑出来,黎秩一个眼神过去,他立马捂住嘴,幸好外面现在一片混乱,没人留意到他们。   武林盟的弟子也不傻,见状忙叫大家退出房间,正好听到孙少主的声音的七星堂的人也上了楼来,武林盟为首的青城派弟子忙取出密信。   “误会!我们是来救孙少主的!”   “小爷需要你们救?”   萧涵忍笑到险些嘴抽筋,本来那啥快就不是什么好事,没发现有人偷看也罢,还被一群人冲进来围观,姓孙的估计以后想起一次就要痿一次。   孙少主那随从带着人就拔刀怼上去,就差孙少主一句话就要动手了,武林盟的弟子窘迫地举着密信解释,“我们收到密信,说孙少主出事了!”   “放屁!小爷好好的出什么事……”   孙少主整张脸都红了,自然是气红的,正要指挥七星堂的人开干,就见一只手接过密信查看。   萧涵微眯起眼睛贴在柜缝上偷看,便见到昨夜在三清楼后院跟黎秩见过的那个灰衣人很是淡然地摆手叫七星堂的人退下,“是误会。”   孙少主瞪眼,“元惠,你帮着这群武林盟的人是什么意思!”   “自己看。”被叫做元惠的灰衣人对着孙少主一如先前两回见到时那样不甚尊敬,甚至语调凉凉地说:“自己做事不检点,怪不得人。”   这是在说孙少主的不是,孙少主裹着薄被就要冲过来争执,随从急忙拦下他,好说好歹劝住了人。   武林盟的弟子趁机道歉,并对孙少主说如有需要武林盟可提供帮助。   孙少主压根就不信他们,看了那所谓的密信只认为他们自己写来搞自己的,要不是看在元惠面上这事定要没完,便忍着气喝道:“都给我滚!”   武林盟的人一番好心没人领,也只得走人了。   萧涵躲在柜子里看戏,没想到这场闹剧这么快就完了,正觉遗憾,外头那灰衣人忽然道:“藏着的几位也一并出来吧,孙少主这里有我们即可。”   闻声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退到门口的武林盟弟子迷茫回身,孙少主等人也是错愕不解,一阵死寂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前后在房梁上跳下来,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人是陆晚秋,她是个女子啊!   但不止他们,窗外跳进来了华山派的大师兄华栖迟,浩然山庄的关门弟子百里寻也跟着在床底下爬出来,神情尴尬地整理着一身的灰。   孙少主:“……!!!”   除百里寻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脸镇定。   华栖迟十分利落地主动道歉,“实在是抱歉,收到密信后我等因担忧孙少主安危,便赶来了这里,只是没想到来时孙少主还未回房……”   孙少主瞪着几人,看清陆晚秋是谁时,险些厥了过去。   “少主!”随从急忙扶住人往床上放,早就悄悄穿好衣裳的红蕊混青楼这么久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奇怪的状况,跟着躲到床边没敢出声。   此刻那灰衣人慢悠悠地又道:“衣柜里的两位还不出来吗?”   刚缓过神的孙少主一听还有两个人围观了全场简直要吐血了。   衣柜里被发现的两人,黎秩记住灰衣人的名字后十分平静地打开衣柜门走了出来,萧涵也努力忍笑,绷着稍显扭曲的一张脸跟了出去。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孙少主怒不可遏:“我要杀了你们!”   最终武林盟的人都被七星堂的人“送”出了春波苑,老板还笑吟吟地送出门来,招呼他们下回再来。   黎秩盯着她不久前藏银票的衣袖看,老板很快收回手,含笑朝黎秩抛了个媚眼,暗示想要回钱不可能。黎秩心痛自己的银票,却不想再一回头就对上了萧涵一脸幽怨仿佛捉奸在床的表情,又像是被人抛弃的闺中怨妇。   黎秩:“……”   这次得了密信,整个三清楼余下的武林盟弟子都出动了,有的人不便上楼,便在春波苑前等待。   仙霞派俱是女子,一见裴炔等人出来,便都迎了上去,还有两人同萧涵这个肖少庄主打了个招呼。   萧涵笑着问好,再调过头看黎秩又是一脸幽怨。   黎秩视之不见。   这次出来毫无所获,那封密信仿佛真的只是在遛武林盟玩,裴炔等人神情都有些凝重,在华山派大师兄发号施令让大家先回三清楼后,裴炔便直直朝仙霞派几人中的薛菱走去,刚才出来他第一眼也见到了她,不过在他开口之前,薛菱却先唤出了一个名字。   “陆姑娘。”   裴炔身形一顿。   在他身后一身白衣与他看着甚是般配的陆晚秋则颔首回礼。   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那一期江湖日报非常热销,此情此景,武林盟中不少人都偷偷看向这边的修罗场。   要说裴炔跟陆晚秋、薛菱三人,虽说他已连拒了二女,可眼下去春波苑找人却跟陆晚秋在一起,出来后又立马去找薛菱,所以他到底什么意思?   群众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最爱这种三角恋的戏码。   萧涵眼里也亮起了八卦之光,若是那个叫百里寻的少年没有正向他身边的黎秩走过来的话……萧涵忍痛舍弃这边的好戏,拽住黎秩手腕就跑。   百里寻愣在当场,心里只想骂脏话。   黎秩无奈配合着萧涵,在远离春波苑后才抽出手腕,却见萧涵一脸遗憾,好像损失了万两银子。   “你干什么?”黎秩问。   萧涵眼珠子转了转,这是他习惯性撒谎的前奏,黎秩正等着他又说出什么样的谎话,就又被他拽住了手腕,“枝枝你看,那边有船!”   江边自然有船,进了春波苑一趟出来,天色已黑沉下来。金华没有宵禁,花灯锦簇,夜间的闹市才刚刚开始,江上几条画舫传来丝竹乐声。   萧涵眼睛都在发光,拽着黎秩到了江边,又使出了终极秘技——拉着黎秩的手晃啊晃地撒娇,“枝枝啊,我想坐船,我们去租画舫吧。”   上一次萧涵这样撒娇时,黎秩攒了半年的五十两私房钱就没了。这是萧世子暗示黎秩花钱的信号。   黎秩漠然道:“滚,败家子。” 第12章   萧涵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黎秩会这么跟他说话,他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江上的画舫,暗示别人家的少爷都有画舫了,枝枝却不肯带他去玩。   黎秩郎心如铁,只想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奈何不知萧世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很,除非他当场断袖,否则都要被他纠缠不放。   就在黎秩忍无可忍时,萧涵妥协了,“那好吧,不要画舫,小船也可以。”他遗憾地放弃了画舫,转而看向江边的几条乌蓬小船。   黎秩冷笑,“你别想从我身上再抠出一个铜板。”   半盏茶后,黎秩木着脸上了乌蓬小船,也是真的两袖清风了。   谁也防不住萧世子要钱,当黎秩反应过来他手快地在自己钱袋里掏钱时,他已经拿着仅剩的三两碎银子去租了一条破旧的乌蓬小船了。   事实上,三两银子甚至可以直接买下这条简陋的小船。   于是没人讲价,艄公得知萧涵不需要人撑船后就跑了。   萧世子正兴致勃勃地撑着船桨,将小船推送到江上,身后一抹单薄青衣冷幽幽地说道:“十倍。”   “好好好,百倍都没问题。”萧涵很好脾气地应了。   黎秩神色稍霁,心下新添一笔三百两的账,等着到时候燕七来付钱。左右他现在是一个铜板都没了,世子是绝对养不起的,燕七必须出现!   萧世子掌舵技术极差,整条小船摇摇晃晃地晃荡到了江上,黎秩脚下再稳也早早坐下,望向渐渐远去的花街盛景,眼里似燃着一簇火花。   借着江上渔火见到这一幕,萧涵眨了眨眼睛,扔下船桨凑过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黎秩回过神,微皱着眉头看他。   萧涵竟能在他清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脸,无不是新奇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在照镜子一样,“我真想知道,枝枝你到底长什么模样。”   黎秩偏开脸没理他。   萧涵讨了个没趣,站起来又想划船,可因乌蓬小船本就不够平稳,一个大幅度的动作便轻易叫小船剧烈摇晃起来,萧涵身形一晃,险些落水。   黎秩赶紧伸手去拉,不想这人转了个方向,竟朝他扑了过来……   江面荡起水波,层层溢向远处。   小船安稳下来,萧涵扑到黎秩身上,压得黎秩胸口生疼,他却无辜地看着与他几乎脸贴着脸的人。只要一低头,他就能触碰到黎秩的唇。   黎秩狼狈地躺在小船上,心底万分懊悔,他就不该拉那一把!   “起来。”黎秩道。   其实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将人掀翻,不过这样的话这人铁定是要掉江里的,他不确定萧涵会不会水。   谁知萧涵非但不听话,还低下头将脑袋趴到黎秩胸膛上,故意耍赖说:“不要。枝枝,我害怕。”   黎秩冷下脸,抬手推萧涵的脸,“不起就把你扔水里。”   萧涵哼哼唧唧,伸手抱住黎秩的腰就是不肯起来。   于是黎秩的手抓住了萧涵的衣襟,在将他丢下水之前,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天,“哎呀,下雨啦!”   黎秩顿了顿,垂眸看向胸口那个毛茸茸又沉甸甸的脑袋。   果真有几丝微雨飘落下来,滴在两人脸上,透着一丝凉意。   这回不必说,萧涵抹掉水珠就匆忙爬起来,还拉了黎秩一把,“枝枝不能淋雨的,你快进去躲一躲。”   小雨随之缓缓覆盖了江面,黎秩没有反驳,主动钻进船篷下,见萧涵也弯着腰跟进来,长腿一拦。   “去划船,回岸上。”   “啊?”萧涵一脸你好狠心的看着黎秩,到底还是瘪着嘴出去了,不过很快又回头钻进了船篷下,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船桨掉下去了。”   黎秩脸都黑了,冷冷看着萧涵,“怎么不是你掉下去了。”   “是真的。”萧涵委屈道:“就是刚才不小心掉下水了。”   船篷前头挂着一个灯笼,空茫茫的江上似乎只余这一道微光。   “怎么办?”萧涵苦恼道。   黎秩今晚要被他气死,可不知为何,他对萧涵总比旁人多几分耐心。他深吸口气,语气还是凉飕飕的,“罢了,等船自己漂到岸上吧。”   “这也可以啊?”萧涵一脸惊诧。   黎秩讥讽地看向他。萧涵一看,愧疚得脑袋垂到了胸口。   外面还飘着雨,不知萧涵把小船划到了江上那个角落,方圆数里都没看到岸,黎秩只能认命等天亮。   萧涵也想到了这点,“那我们先睡一觉吧。”说着,他十分自然地躺了下来,枕在了黎秩腿上。   黎秩:“……你干什么?!”   萧涵仰头看向他,脸上愧疚全无,被一种名为羞涩的东西取代,目光闪躲,嘴角微扬起来。许是江上太过安静,他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   “枝枝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三年前那样?”萧涵怀念道:“那夜我高热不退,身边的人都不在,你就是这样让我躺在身边,照顾了我好几天,那时候的你可温柔了。”   黎秩:“……”   温柔这个词,向来跟黎秩不沾边。   只是听萧涵说起三年前,黎秩要掀翻他的手收了回去。   三年前,确有其事。   当时谁也没想到萧涵会跑出来挡刀,黎秩当场就骂了一句别挡道,三两下将好友要抓的采花贼拿下,叫萧涵愣了许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只是当夜同样下起了雨,为了避雨,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城隍庙。   那时候还未表露身份的萧世子,自己受了伤,明知那白衣姑娘功夫极好,看见她被采花贼划破的衣裳时,还是除下了外袍盖在姑娘身上。   当时那采花贼阴阳怪气地骂他眼瞎,萧涵还不知其中深意。他只知道,清早醒来,那姑娘早已带上采花贼走了,若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甚至以为那一夜只是一场梦,也没想到再见白衣姑娘会那么快。   本是表姐胡闹,可看到江月楼推出来的叫枝枝的姑娘时,萧涵收回了婉拒的本意,心道他们果真有缘。   带枝枝回王府时走了水路,却只租了一条小画舫。   上了船,萧涵就病倒了,他没让侍卫跟随,是怕他们禀报家中叫人忧心,也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受了伤。   而后浑浑噩噩中,一股凉意贴近眉心,也让萧涵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迷蒙的视线里是那个名叫枝枝的姑娘,她的手背轻触萧涵额头,见他醒来,一如既往的少话,本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如一道清流淌入萧涵心间。   “喝药。”   萧涵惊觉自己正枕在枝枝姑娘的腿上,他红着脸挣扎着起来,“男女授受不亲,这于理不合……”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枝枝姑娘的嗓音还是那么冷淡。   萧涵有些抗拒,除了母亲,他从未像这样躺在一个女子腿上。   “或者你想要艄公的女儿来照顾你?”   艄公的女儿还不足六岁……萧涵觉得这得反过来自己照顾她。   画舫慢吞吞行了三日,那名为枝枝的姑娘就照料了他三日。   也许人一旦病了,身心都会变得脆弱,那时出现过且给与了他帮助的人,往往会被记得很久,很深,让人每次想起来,都仿佛还在当年。   ……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黎秩望向船篷外的寂静雨幕。   除了人换了模样,好像还在三年前江上泛舟的那个春雨夜。   萧涵扬唇轻笑,无端的有些温暖,“我那时就想,枝枝真好啊。”   黎秩看了看枕在他腿上耍赖的人,还是更心疼自己一夜被花光的私房钱,“回去之后找燕七,叫他还钱,八百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萧涵沉默了,然后开始装死。装着装着,最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黎秩也有些奇怪,从头到尾竟都没有推开萧涵。也许是因为萧世子的身体温热的像暖炉一样,在这样凄凉的雨夜里能让他感到暖和些许。   乌蓬小船在雨中晃晃悠悠,随风而行。   萧涵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天光,待视线清明,一抬头就见到了黎秩的脸。他的易容绝对很成功,那么近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也就在这时,黎秩那双清幽的眸子看向了他,“还不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冷,萧涵察觉到这一点,赶紧爬了起来。   风雨早已停下,可他们还在江上,也终于看到了岸。在数十丈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竹林。   “这是哪儿啊……”萧涵问。   “城郊。”黎秩将手按在了双膝上,用内力缓和双腿的麻痹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瞪了萧涵一眼。   萧涵已经钻出了船篷。   日头初升,江上白雾缭绕,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好远啊!”萧涵眺望着对岸竹林,“我们要怎么过去?”   黎秩脚步略僵硬地走了出来,实在不想理会萧涵。不过在走到他身边时,黎秩忽然有了个新主意。   “送你上岸,二百五十两。”   萧涵不可置信地说:“这是趁火打劫,枝枝你怎么可以这样?”   黎秩冷哼一声。一袭青衣立在船头,身形竟显得孤傲缥缈。   萧涵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又好奇不已,“那我们怎么上岸。”   黎秩计划得逞,回头斜了他一眼,萧涵觉得他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譬如骄傲,还有鄙视,然后他看到黎秩将一只手按在自己肩上。   下一瞬,肩头一紧脚下腾空。   青影似飞鸿在江上掠过,快如闪电,几个呼吸间已自乌蓬小船上稳稳落到了数十丈外的竹林前。   脚踩到地面好半晌后,萧涵才合上嘴巴,一脸钦佩地朝黎秩竖起了大拇指,“好厉害的轻功……我终于明白当初江月楼为何请你去抓人了。”   那采花贼偷学了武当的轻功梯云纵,当世又有几人追得上?但黎秩可以,他的轻功比梯云纵还玄妙。   黎秩微扬起下巴,沿着岸边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叫燕七出来给钱。”   再回到三清楼时,日头已快升到正中。两人都饿了一夜,回房简单洗漱后一起去大堂吃饭。   幸好三清楼内武林大会期间武林盟中人吃饭都不需要银子,二人坐下等菜时,顺道打听昨夜春波苑回来后的后续,他们出入三清楼两日,不少人也眼熟了,打探点消息不成问题。   昨夜至今也没发生什么事,那密信好像真的只是逗他们玩,还叫他们得罪了孙少主。据闻孙少主回来后气急败坏,跟裴炔等人吵了一架。   只是目前那些失踪的弟子们还没有下落,为避免又有人不幸着道,华山派大师兄华栖迟提醒大家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独行,尤其是男子。   萧涵深以为然,“失踪的都是男子,虽说已有三五日没人出事了,可还是要小心,尤其是枝枝你。”   黎秩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理都没理抄起筷子吃凉菜。   萧涵挠了挠脸继续说道:“据说失踪的少侠们个个都是英俊非凡,我觉得华栖迟说的很有道理,这关头男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枝枝你这么好看的,幕后真凶说不定会对你一见钟情,然后趁我不在把你偷走。”   黎秩:“……?” 第13章   华山派大师兄的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三清楼三十多名男弟子都没敢再独行,据说华栖迟和裴炔等人设了个套,让几个六大门派中小有名气的新秀独自出去溜达了一圈,盼着引蛇出洞,然而入夜时照常还是无功而返。   自六大门派齐聚,连日下来,可以说是金华每一家每一户都被武林盟的人明里暗里查过了,却至今仍没找到失踪的人的下落和半点线索。   黎秩看着平静,一点也不着急,萧涵跟着武林盟的人查着查着很快又自己玩去了,黎秩一向是冷眼旁观,今日更是光明正大的白日补觉。   萧涵鹌鹑似的蹲在屋里看日报,没敢吭声。他昨晚刚花完了黎秩的私房钱,哪还敢惹恼黎秩?   不过黎秩补觉竟然是在打坐,萧涵好奇地看了一个下午,不确定他睡着没有,还爬到床上去看,但在被黎秩突然睁眼吓到后,他就没敢再乱动,窝在了角落里看书。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黎秩,而后也跟着睡着了。   昨夜在江上小舟漂泊,两人显然都没有休息好。   到了饭点,窝在床脚睡着的萧涵被黎秩踢醒了。   “吃饭。”黎秩扔下话出门。   萧涵打着哈欠追上去。   他们来得早,大堂里还有座位,萧涵主动去叫菜,碰上六大门派的人时顺道跟热情的女弟子们打听到今日计划落空的事。晌午回来时要不是华山派大师兄他们早就走了,萧涵也想跟上去看热闹,听到结果也不由惋惜。   不想在大堂角落找着黎秩时,他同桌已经坐满了,其中一人正是百里寻,萧涵赶紧皱着脸上前。   “枝枝,我让厨房炖了鸡汤,你一会儿要多喝点,快点养好身体。”萧涵一屁股挤到黎秩身边,肩并肩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同桌三人,又说:“可惜没有你最爱吃的枣泥糕,等会儿吃完饭我再出去买。”   说到最后,萧涵意味深长的目光转了一圈后回到黎秩身上。   黎秩并不很爱吃枣泥糕,只是有一段时间尝新鲜时常吃。   不巧,那段时间就是三年前他去平阳王府的时候。   前天萧世子见到他时还控诉过,就是因为黎秩想吃那家的枣泥糕,他才会冒雨出门去卖,结果回来时黎秩就卷了他家老头给的钱跑路了。   听出深意的黎秩瞥了眼萧涵,提起这个是想让他内疚吗?   而同桌三人见到萧涵对待黎秩如此自然又亲昵的态度,蓝衣的年轻人当即面露了然,询问萧涵道:“这位,就是碧水山庄的肖少庄主吧?”   萧涵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对方很快便自我介绍道:“我是衢州城的大夫陈清元,与李书生认得,前几日给他看过病。”   萧涵看了看陈清元,又看了眼不知何时凑上来的百里寻,忽然和善地笑了,“原来是陈大夫。”   陈清元问:“肖少庄主知道我?”   萧涵笑眯眯道:“当日请陈大夫给枝枝看过病。”   陈清元面露震惊,“贵人?”   萧涵笑而不语。   只一个笑容,看黎秩也不曾否认,陈清元短短一个呼吸间,已经想到了很多,他一脸感慨地看向黎秩,“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贵人,衢州城那么多漂亮姑娘俊朗小伙看不上,偏偏派人送了那么多礼物给你?”   黎秩面色平淡,默默喝茶。   陈清元不需要有人回应,自己就能跟自己聊起来,表情还十分激动,“原来是被你遗忘的旧爱啊!”   “……”   黎秩含着茶水不知该不该喷。   萧涵入戏极快,他笑叹道:“久别重逢,他早已不认得我,我也是怕吓着他,便想着先讨好他。”   陈清元的目光在冷淡的黎秩跟对着他含情脉脉简直情圣模范的萧涵之间来回,很是理解地说:“我懂。”只是他又有些愧疚,“只是当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诊,他就已经不见了。”   说着陈清元忙问黎秩,“那日我赶着去报信,待空闲下来再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家了,还有几个奇怪的人在你家里,你到底去哪儿了?”   “奇怪的人?”黎秩看向萧涵。   萧涵老实道:“是我,派人去你家收拾了一下。”他想到什么,笑得格外温柔地跟黎秩说:“我顺道把小金小白小花它们都送回咱们家了。”   黎秩满眼迷惑,“小金?小白?小花?”还有咱们家?   萧涵道:“就是你养的鱼啊。”他笑说:“待武林大会结束后,你跟我回家,就能再见到它们了。”   黎秩忍了半晌,才没说出那几条鱼是养来吃的真相。   陈清元又说:“莫小公子那日受了惊吓,染了风寒,我这几日都在照看他,今天才知道你也来了。”他身边坐着个精神不大好的小孩,约莫五六岁,就在黎秩对面,白白嫩嫩的,正是他口中的杨柳山庄小公子。   陈清元向来负责,“择日不如撞日,我既然收了贵人的诊金,今日就给你看看吧,好叫贵人放心,我医术尚可,在江南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当日他诸多纠缠,黎秩也拒绝过多次,今日不可能让他给自己把脉。只是不等他拒绝,萧涵倒先开了口,“不必,枝枝已经吃过药了。”   陈清元愣了下,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肖少庄主乃江湖中人,想必认得不少名医,看李书生脸色也好了许多,我便不献丑了。”   黎秩挑起眉梢,意味不明地看向显然在讨好他的萧涵。   同桌一直被忽视的百里寻终于忍无可忍开了口,“李公子,你真的病了?”   陈清元快人快语,当即回道:“确实,上回我见他时,他脸色差极了,还咳了血,眼下看着气色不错,想来肖少庄主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萧涵笑着点点头,“应该的。”   百里寻没再问话,只是看着黎秩的眼神颇为担忧。   不过浩然山庄陆晚秋等人也下楼来吃饭,百里寻没再留下,同黎秩告辞后就匆匆走了。他这一走,一桌四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陈清元小声道:“这不是武林盟主的关门弟子吗?你们认得?”   黎秩淡淡道:“不熟。”   闻言萧涵也笑开了,“不熟。”   这会儿武林盟的弟子们都下来吃饭了,楼下大堂已坐满,小伙计提着食盒送到他们这桌上,陈清元接过道谢后起身准备走人。“我该走了,莫小姐也是风寒未愈,我得把饭菜送上去。”陈清元一手拎食盒一手牵着莫小公子,临走前自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对了,这是上回茶馆里人退回来的茶钱,人说了,贵人早给你付过茶钱了。”   陈清元特意看向萧涵,心下想,这位贵人真有情趣。   可被放在桌上的钱袋沉甸甸的,绝对不止有十个铜板。   黎秩困惑地看向陈清元。   “贵人当初给的诊金。”陈清元道:“三十两金子。我既然没给你看成病,那这诊金我是收不下的,不过你们若身体不适可以来找我,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三清楼,一直到武林大会结束,什么时候回衢州城还不一定。”   黎秩看向钱袋的眼神灼热了几分,“你傍上莫小姐了?”   “胡说什么呢!”陈清元当场红了脸,发觉莫小公子也呆呆地看着他,他急忙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的,与莫小姐走得近是为她诊治罢了!”   大堂里人那么多,总感觉所有人都听到了黎秩的话,陈清元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忙提着食盒跟黎秩二人告辞,牵着莫小公子快步走了。   黎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出几分落荒而逃来。   “枝枝再这样看下去,我就要吃醋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似紧贴着耳朵,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打在脸侧,黎秩不着痕迹往后顿了顿,一回头就看到满脸写着幽怨的萧涵。   “你跟陈清元很熟吗?”萧涵一脸很不高兴的表情。   黎秩只将那天青色的钱袋拿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手感叫他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不是你找来的人吗?”   “我?”萧涵愣了下,快速反应过来解释道:“是燕七找来的,我只是听说你身体不好,让人先去看看你而已。”他又想起黎秩对陈清元的态度,虽然说话态度都是一样的冷淡,可是黎秩从来不会主动跟他撑同一把伞,跟他说话时也远没有刚才打趣陈清元时的那样,好像是相交甚深的老朋友般熟稔,反观他,黎秩一直在防备他。萧涵心里不舒服了,一边怪陈清元捷足先登,一边很没道理地骂道:“都怪燕七!”   黎秩不动声色将钱袋收进袖中。   萧涵不是没看到,忍不住伸手过去,“这是他还我的诊金吧?”   黎秩打开萧涵的手,冷冷道:“在衢州城一直跟踪我?”   萧涵摸摸白皙手背上明显的一抹红,瘪瘪嘴不作声了。   吃完晚饭,一直到入睡,萧涵都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浑身散发着忧伤的气息,黎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然而比耐性,萧涵显然不如黎秩。   地铺上的萧涵抬起头,面容半隐在黑暗中,桃花眼一眨不眨看着闭眼躺好的黎秩,颇有些寂寞。   楼上楼下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动静不小,隔壁房间也动了起来,黎秩睁眼起身,“怎么回事?”   萧涵摇头,“不知道啊。”   黎秩思索了下,下床穿衣,萧涵跟在黎秩身后出门。   刚巧他们门前有个青城派的弟子匆忙走过,原本还在系腰带,应该也跟他们一样刚睡下没多久。   “这位兄弟!”萧涵将人拦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青城派的男弟子被拽住,见是这样一个贵公子与病书生的组合,不由皱起眉头,不过事情紧急,他也没空以貌取人,“华山派的大师兄独自出门至今未归,许是出事了!”   说完那弟子系好了裤腰带,推开萧涵快步下了楼。而后不过多时,楼上楼下的客房基本都空了。   萧涵摸着下巴道:“华栖迟让大家不要独自出门,自己却一个人跑出去了?这莫非是他的诱敌之计?”   话还没说完,黎秩已经走下楼了。   萧涵赶忙追上,“你也要去?那等等我,我保护你!”   幸而三清楼门前一众武林盟的弟子还没走远,黎秩和萧涵跟了上去,顺道还打听到了详情。   白日的诱敌之计失败后华栖迟也一同回来了,担忧还有其他人会出事,他让同门派或者交好的男弟子们互相监督,入夜后最好都不要出门。   但华栖迟黄昏时又独自一人出了三清楼,他如今算是留在三清楼的六大门派弟子之首,裴炔不属六大门派,到底不能镇住三清楼这么多人,故而他该早去早回。只是过了两个时辰竟还没回来,弟子们便结伴出去寻人。   这也巧了,有人看到华栖迟在城西出现过,后来就没了踪迹。华山派的弟子们察觉不对,赶忙回来报信,这才有了这么多人出去找人的动静。   “所以今夜根本不是华栖迟心血来潮的诱敌之计?”萧涵道。   城西很大,离夜市也远,入了夜便显得格外安静,六大门派的弟子兵分几路出去找人,因岔路太多,这条昏暗的小道上只余下萧涵和黎秩。   黎秩看似慢悠悠的,却走得很快,萧涵竟也没拖后腿。   “枝枝啊,你说华栖迟会不会已经跟之前那些出事的弟子一样失踪了吧?”萧涵话音戛然顿住,因为黎秩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街尾。   今夜无月,整个天地都是昏沉的,城西一角,看不到尽头的幽深街尾如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凶兽。   压抑,诡秘。   “枝枝?”萧涵唤了一声。   黎秩忽然疾步朝街尾跑去,他用上了轻功,萧涵反应过来时只见到一抹青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枝枝!”   萧涵的声音被落得很远,黎秩在街尾一座破落的老宅子前停下,这一片不见半点灯火,许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地面铺了许多杂草枯叶。   所过之处响起嘎吱嘎吱的枯叶崩碎的细微声音,黎秩顿了下,下一步踩上石阶时没再发出半点声响,他一直走到老宅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前。   只容一人通过的门缝里一片幽暗,褪色的门把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靠近门把,干净的手指轻扣住铁环,轻轻一推。   陈旧的大门发出吱呀的惨叫,将那道门缝缓缓拉大。 第14章   这是座不大的院子,庭院杂草丛生,孤零零地坐落着一间破落的房屋,风一吹,门窗便嘎吱作响。屋檐垂下厚厚的蛛丝,随着人影的靠近,上面趴着几只小蛛儿飞快爬到了别处。   房门不知被谁打开了,一进院,便看到那个黑黝黝的门口。   黎秩在袖中取出火折子,一簇火光噗地亮起来,不大,只勉强照清身旁几步的范围,这也足够了。   开敞的门内是客厅,里面只余下几件废弃的家具,整个空间几乎已经被蛛网与灰尘填满,时而响起吱吱声响,许是角落里还藏了老鼠。   踏入屋中,一股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掺杂着陈旧的气息传来,让黎秩有些不适地微皱起眉头。   刚才走时黎秩没告诉萧涵,他看到街道一角窜过去一个黑影,极快,应当不是六大门派的弟子,他便一路紧追,但到了这里就没了踪影。   黎秩可以确定人是进了这座宅子,绝对是在这个屋子里,敌在暗我在明,他也不怕被人暗算,大大方方地拿着火折子在厅堂中转了半圈。   忽地,黎秩脚步顿住。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轻拂过他的肩头,隐约像是一只手擦肩而过。   黎秩眸光后斜,缓缓转身。   火折子映照的范围内,只有一层又一层累积的蛛网,几束微弱的天光自窗格与陈旧不堪的房顶上斜斜打落,他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诡异的静谧中,一声细弱的轻叹在黎秩头顶响起!   不等黎秩动作,一个黑影便慢慢地飘落下来,先是一头长而浓密的青丝,而后是一张像是涂满粉的惨白的脸,这个倒吊的脑袋朝下缓慢地落到黎秩面前,红唇与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眼珠子是血红的,相当诡异。   寻常人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破屋里见到这样一张鬼脸,就算没被吓得晕过去,也至少尖叫出声,或者也有人会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而,在这诡异的沉默中,黎秩面色依旧平静,他一动不动,与这张脸对视,许是光线太弱了,他稍微抬起手,将火折子举得高了一些。   女人极其惨白的面上原来还有着一道道细小狰狞的青纹,她见黎秩不怕,猩红的唇角无声扬起,露出渗人的笑,而后一点点靠近黎秩的脸。   它飘来的动作非常缓慢,仿佛给了黎秩后退的机会。   然而黎秩只是若有所思看着它。   一直到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只余下一寸之距。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黎秩背后响起,同时,一张俊俏的脸在黎秩肩上探出来,几缕火光被几人身影打散,落到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一紧,似乎被按了暂停键,不再动作。   “你吓到鬼了。”黎秩不悦道。   闻言,那张鬼脸僵住。   不知何时出现的萧涵走到黎秩身侧,盯着鬼脸半晌,脸上明显不高兴,“假的,她有呼吸。”他幽怨地看向黎秩,“她刚才是要轻薄你吗?你为什么不避开?”他很快又谅解了黎秩,担忧道:“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黎秩面色平看着他自言自语自我释然,毫无发言欲。   萧涵觉得自己察觉到了真相,他蹬向那张鬼脸,“嘴画得好红,像吃了死小孩。半夜跑出来勾引别人男人的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鬼!”   他俨然很生气,一掌扇在鬼脸上。   那只鬼本能地伸手,却没拦住被这道强力打飞出去——   “啊!”   显然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尖叫声惊扰了屋中老鼠,本就形同虚设的窗户被狠狠撞坏,窗外草地上随之滚落一个裹着宽松白衣披头散发的人。   黎秩原本平静的面上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一个白衣背影已经一蹦一蹦地跳出墙头,没入苍茫夜色,他默默看向萧涵,半晌无言。   追了那么久才等到她自己跑出来,居然让萧涵打跑了。   “怎么跑这么快?”   萧涵也是心虚,见黎秩看他,他当即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谁敢欺负枝枝,是人是鬼我都打!”   “别吹了。”黎秩倒没怪他,只看向屋里道:“里面还有个人。”   萧涵愣了一下,跟在黎秩过去,随后找到角落里的一个大麻袋,萧涵主动解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个被绑了四肢闭眼蜷缩着的男人。   “华山大师兄?”   萧涵有些吃惊。今晚让三清楼那么多人出动去找的人,竟然被带到这个破屋子里,还是黎秩找到的?   萧涵看向黎秩的眼神特别崇拜。   黎秩蹲下探了下华栖迟的呼吸,又按了按人中,华栖迟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站了起来,说:“被下药了,先带回去再说吧。”   萧涵见黎秩真的没有怪罪自己,心虚地嘿嘿一笑,只是想了想,又问:“这是要我背回去吗?”   黎秩捧着火折子站在一边,显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你说呢?”   萧涵抿了抿嘴,故作娇弱道:“可是人家不会武功,也没有力气,那么远的路要怎么把他带回去嘛。”   “不会武功?”黎秩垂眸。   萧涵用力点头,举起自己的手说:“你看人家的纤纤玉手,人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都没做过什么重活,手无缚鸡之力,这么高壮的男人我是背不动的,只有枝枝可以让我破例。”   黎秩无动于衷,“你自己看着办。”   萧涵无助又为难,绕着华栖迟转了一圈,忽然一拍脑袋笑了起来,“附近肯定还有六大门派的弟子,我去叫他们过来把人背回去就好了!”   黎秩没意见,他都没搭理萧涵,站在厅堂中间抬头往上看。   萧涵好奇地凑过来,眯起眼睛看了很久,一直到黎秩伸手,在蛛网间挑出一根头发丝大小的线。   萧涵问:“枝枝,你掉发啦?”   黎秩本来凝重的神色一僵,斜了萧涵一眼,咬牙道:“天蛛丝。”   萧涵表情迷茫。   黎秩没有解释的意思,深吸口气提醒他,“不是要叫人?”   萧涵忙不迭点头,“那我去了,枝枝你小心点,等我回来啊。”   黎秩不想再理他,萧涵这次才依依不舍地跑走了。黎秩没留在屋里守着华栖迟,他走出庭院,站在窗口前,静静看着杂草丛上的一抹鲜红。   六大门派的弟子果然在附近,萧涵出了街口喊一嗓子,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萧涵带着他们过来,路上顺道吹嘘了黎秩的功劳。   所幸路途不太远,在几个六大门派弟子刚听烦了的时候,一行人就到了,他们二话不说进屋检查华栖迟的状况,确定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萧涵乐颠颠跑到庭院中的黎秩身边去邀功,黎秩照常没理他。没待一会儿,六大门派几名弟子背华栖迟回去时他们二人也跟着一块回去了。   不过走前萧涵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回头看了一眼。   窗下那片草丛上本该有一滩血,现在被一堆枯草遮盖起来。   萧涵眨巴眼睛,回头看向身旁依旧安静的黎秩,无声笑了笑。   隔了两条巷子的幽静街道。   高瘦的黑衣女子正将倒在地上两个男人脖子上的银针拔下来,忽地警觉抬眼,随后拧紧眉头。   街道前方一个白衣女子十分小心地边走边回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走到黑衣女子身边,猩红的口脂被抹花,混着未干的血迹在嘴角晕开。   “人呢?怎么回事?”   白衣女子一听满脸晦气地骂道:“丢了,碰上两个不怕鬼的小变态,一掌就把老娘拍成重伤,牙都险些被磕掉,我不是对手,就先跑了。”   闻言黑衣女子一手按在腰间长剑上,似乎很有兴趣。   “在哪?六大门派的人?”   白衣女子摇头,“以前没见过。”她看了眼地上人事不省的两个男人,忙道:“你又抓了两个?算了,六大门派的人现在警觉得很,出动不少人在附近搜寻,此地不宜久留,华山那个别管了,先带着这两个走吧。”   黑衣女子只好放弃去找人的打算,一把将地上躺着的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扛在肩上,另一个稍显年少些的夹在腋下,便招呼白衣女子走人。   白衣女子看得嘴角一抽,随后倒抽凉气,一边捂着脸在心下怒骂刚才破屋里那两个人一边跟上。   找到华栖迟后,几人一路回去顺道通知了附近的同道,不过两个时辰,三清楼去城西的人已经回来了九成。彼时已至三更,仙霞派的女弟子给华栖迟诊脉过后发觉他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心,看着找到人的萧涵和黎秩二人眼神也不同了。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找回了华栖迟后,又丢了两个人。还是武林盟主的徒弟跟最近名声鹊起颇得前辈赏识的武林新秀。   三清楼里一群武林盟新人头都大了。   坐在大堂等了半宿,正准备回房休息的萧涵一听立马精神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黎秩,“他们刚才说谁丢了来着?裴炔?百里寻?”   黎秩显然兴致缺缺,他扫了眼大堂里满面愁容的武林盟新人们,提醒道:“你这么高兴是会被打的。” 第15章   萧涵兴奋不是因为丢的人是裴炔和百里寻,不过也差不离。他跟黎秩重提自己的猜测,证实裴炔果然失踪了,结果被黎秩一句话否决了。   所谓负心渣男极可能会出事的猜测,六大门派之前也有过。   不过这次遭难的华山大师兄华栖迟本人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先前失踪的几人里也有例外,譬如少林的小和尚,武当已有妻子且品行不错的道长,眼下还有多了个百里寻。   失踪的十一人里,有将近半数并无负心他人这等行径。   这个猜测早已被否决。   萧涵得知真相后颓然叹气,武林盟几个大门派的主力弟子这一阵子一一失踪,眼下三清楼里的人没了主心骨,华栖迟吸入太多迷药短时间内醒不来,已经忙活一宿的众人只得先回去休息,待华栖迟醒来再继续追查。   这正合黎秩心意,他掩嘴打了个哈欠,随大流带上萧涵回房。   彼时已过四更,萧涵也是困得眼皮打架,滚进地铺里也不再嫌弃地面又凉又硬了,抱着软枕很快睡去,再醒来时一看,黎秩果然又不在了。   天已大亮,凉风自窗口席卷而来,木质地板上越发冷了。   萧涵拥着被子坐起来,听见吱呀一声,带着睡意抬头,便见一袭青衣立在门前,带回一身清晨的雾气。   黎秩进了房间,又是跟昨天一样的话,“起来吃早饭。”   萧涵揉揉脸,听话爬起来洗漱,擦完脸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戴了人皮|面具。他摸了摸脸,感觉好像隔了一层薄膜,又在袖里掏出个小铜镜照了照。两天过去了,面具还好好的,只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耳后的不妥。   萧涵又看向黎秩,上回在杨柳山庄山下见面,即使黎秩蒙了面,露出来的肌肤也很是惨白,这次再见他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虽说眉宇间总透着一股病态苍白,但他的脸色一直都很自然,难道这就是枝枝的真容?   “你问的太多了。”黎秩淡然道。   萧涵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索性直接问:“认识枝枝那么久,我居然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很久吗?”实际上自认识以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统共也没有一个月。   黎秩斜他一眼,看时候不早也不等了,起身出门。这个时候刚好,不早不晚,去大堂吃早饭也不用挤。萧涵见状忙收起小铜镜追了上去。   这回萧涵十分自觉地去了角落处找座位,还格外贴心地在黎秩坐下前拉开了长凳,黎秩见他如此殷勤不由多看了一眼,便叫他去点菜。   大堂里人确实不多,零星七八人分散在几桌上,各个俱是神色疲惫,想来昨夜都没睡好。   萧涵不挑食,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顺道端来了早饭。黎秩等他时,隔壁桌正在大声谈论昨夜之事,说是华栖迟还未醒来,武林盟的各门派弟子因没了主心骨都还在三清楼中等待。   萧涵坐下将豆浆送到黎秩面前,不解道:“陆盟主到底怎么想的,把六大门派的高手都带去七星堂,就不怕华栖迟他们出事镇不住三清楼吗?”   黎秩看他一眼,似有些欣慰,“难为你终于想到这点。”   “难道陆盟主早有预料,派人在暗中守护三清楼?”萧世子的思维发散极快,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惊叹。   黎秩摇头不语。   比起阴云密布的武林盟众人,他们二人闲适极了。   吃完早饭两人出门溜达,萧涵提出想去昨夜城西那间破屋再查查,说着问黎秩:“昨夜那个天蛛丝是什么东西?江湖上用这东西的人多吗?”   “据闻天蛛丝刀斩难断,火烧不化,极为稀罕,或有贵人会用作织就护身甲,传闻可刀枪不入,仅一根丝便价值千金,在江湖上,只有少数人会用作武器。”黎秩知道萧涵想问的是什么,他在萧涵问出少数人都有谁前断然道:“我所知的几人都不是昨夜那个女鬼。她手上虽有天蛛丝,身法也不错,但功夫很一般,也很年轻。”   “这都能看出来?”萧涵问。   黎秩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说:“弱到让你一掌拍吐血了。”   萧涵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讽刺,他偏开脸,惋惜地说:“这么看来,从这里着手调查是不可能了。”   “不一定。”黎秩语调幽幽地提醒道:“你可以让江月楼出卖我,定然也能让他动用无争山庄的消息网,让他们去调查此事,岂不更容易?”   萧涵心虚地笑了笑,“那不是,江月楼不在无争山庄吗。”   “那他在何处?”黎秩目光清冷,“倘若早有无争山庄相助,世子何须亲自出马?再不济,平阳王府也有不少人手,世子手下何时缺过人?”   萧涵摸了摸鼻子说:“我发现每次说起江月楼,你对我都有很大的怨气。不过我能理解,被好朋友出卖的确不好受,所以我不会出卖你的。”   听出萧世子转移了话题,黎秩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萧涵犹豫须臾,扬起一脸讨好的笑又凑上来,“那枝枝,能把那根天蛛丝给我看看吗?”昨晚他出去一趟回来,房梁上垂下的天蛛丝就没了。   黎秩没有拒绝,直接将一团银白色的丝线递了过去。   萧涵接过去打量。   这截天蛛丝比头发丝还细,触感微凉,约莫有九尺长,萧涵好奇地搓了搓,然后两只手拉着一扯。   啪地一下,九尺长的天蛛丝就在中间断成了两截。   萧涵愣了愣,心知自己闯祸了,朝着黎秩干笑解释道:“不小心就断了……感觉跟头发丝差不多啊。”   黎秩破天荒的呵呵笑了一声,“天蛛丝韧性极强,换作华栖迟、裴炔之流的江湖新秀不可能扯断。”   扔下这句话,黎秩快走几步,只给萧涵留下一个背影。   萧涵呆呆看着手里的两团丝线,见黎秩走远,索性团成一团塞进怀里,快步追去,只是黎秩走得快,他没能追上,便打算回房,想来黎秩总该等他一起出门的。   只是走到半路,遇上了带着七星堂的人大摇大摆走来的孙少主。   萧涵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想起前夜的经历,噗呲一声笑了。   这一笑出声,孙少主才发现假山清池边有个人,不看也罢,一看清那张脸,孙少主顿时面如菜色。   不过转瞬,孙少主颇为圆润的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带着人朝萧涵走去,“啧,这不是前两天晚上在后院里那位吗,怎么,今日没带上你那宝贝疙瘩?”示意七星堂的人将萧涵围起来,他笑容狰狞道:“肖少庄主是吧,前夜在春波苑玩的可开心?”   见七星堂几名弟子将自己团团围住,萧涵本该紧张的,可一看到孙少主的脸他就忍不住想笑,边憋笑边道:“还好,那晚孙少主很努力呢。”   他想了想,觉得这么直白好像不太礼貌,于是端正了站姿,正了正脸色,一脸诚恳地说:“不过我觉得,孙少主还是应该看一下大夫。”   孙少主嘴唇一抖,“你说什么?”   “这种事可大可小,早看大夫早痊愈,你好了你身边的人也好。虽然你我萍水相逢,但那晚我与枝枝在后院里的事你没有说出去,我们都十分感激。”萧涵顿了顿,为了顾及对方的心理,补充道:“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好人,枝枝也很支持你去看大夫的。”   孙少主瞪大眼睛,指尖也开始发抖,他知道萧涵所说的枝枝是谁了,这么说,他们在背后讨论过他!   萧涵觉得自己今日做了件大好事,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还要去找黎秩,便伸手指了指身边几个僵着脸想笑不敢笑的七星堂弟子说:“孙少主,我还要去找枝枝,他见不到我会担心的,如果我受伤了他还会不高兴,一不高兴就会为了我打人,能让一让吗?”   孙少主深呼吸几遍才渐渐平复下来,瞪着萧涵须臾,点点头气极反笑道:“好啊,那你叫他来啊,就是你不叫,本少爷也想帮你请他来!”   萧涵终于察觉到危机,脸上笑容顿住,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看出来你的隐疾还提醒你去看大夫,所以你要打我?”   “看来你是不想活着回去了?”见七星堂几人低着头肩膀发抖,八成是在偷笑,孙少主忍无可忍崩溃大叫:“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打!” 第16章   七星堂几名弟子将萧涵围了起来。   萧涵身后是一片青莲,无可退路,几人将他围成方圆不到三尺的小圈,显得萧世子格外弱小无助。   萧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举手道:“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孙少主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想求饶已经晚了!”   “不是求饶。”萧涵踮起脚左右张望,确定退路都被堵住了,只能迫不得出使出秘技,气沉丹田,而后……大喊:“救命啊!孙少主打人啦!”   几名七星堂的弟子包括孙少主都被吓了一跳。孙少主面色青了又黑,“还愣着干什么?打完再说!”   七星堂的弟子们没有用武器,先活动了下手脚,十指掰得咔咔响,便气势汹汹走向萧涵。   萧涵回头看了眼清澈浅池上的倒影,突然蹲下抱头……   特别没出息。   那几人见状纷纷嗤笑出声,捏着拳头挥向萧涵,就在这事时,忽闻极轻的咻咻声响,几颗小石子不知在何处飞出打在几人小腿上,无一虚发。   萧涵半晌没等来拳头,反而听见痛苦的呻|吟,一抬头,便见七星堂四人都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   “咦?”   萧涵迷茫地看向孙少主,后者则是惊恐地看着他身后。   不等萧涵回头,一阵清风拂来身侧,莲香随之飘来。   “……起来。”稍显冷淡的声音压得很低沉,说:“别丢人了。”   “枝枝!”萧涵认出声音,站起来惊喜不已地扑向黎秩,黎秩只一指抵在眉心便将他推开,他只好放弃要抱抱,傻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放心我一个人,他们七星堂的人好过分,我什么都没做就要打我,还好你来得及时!”   黎秩嘴角抽了抽。   实际上,他从未离开,就在萧涵身后的假山里。   现在看他恶人先告状,还满口胡言,黎秩实在是后悔刚才出手,就该让他被毒打一顿涨涨记性的。   七星堂的弟子们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他们见黎秩出手不简单,纷纷拔刀护在孙少主面前,“少主,那人功夫不弱,不如我等先护送你回去……”   孙少主本就想收拾萧涵,现在见他说过的枝枝也来了,心里那口气怎么也憋不下去,“不过是偷袭罢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七星堂几名弟子更加担忧武林盟的人会闻声赶来,这对他们不利,正要再劝,孙少主见他们这般犹豫怒从心中来,竟抢了身旁一名弟子的刀。   “爷自己来!”孙少主瞪着黎秩和萧涵,恨不能割了他们的舌头。   黎秩气定神闲,就立在原地静待,让人看出几分轻视来。   孙少主心头怒火更胜,提着刀冲上去,岂料下一瞬竟倒飞出去,倒在了数丈外的草丛上。七星堂的弟子惊恐不已,边警惕退后边跑去看孙少主。   萧涵收回腿,迅速躲回黎秩身后,脸埋在他肩后哼哼唧唧,“太可怕了呜呜呜,枝枝快保护我!”   黎秩默默看着他那条踹人的右腿:……可怕的该是你自己。   忽地,黎秩眸光一沉,运起五成内力拍出一掌,正对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偷袭的灰衣人。   两掌对上,轰然掀起一阵凌厉的气劲!   池水翻波,草木摧折。   那道气将离得最近的萧涵掀得不住后退,险些跌入莲池。   对掌的两人僵持不下,很快收手。   萧涵紧抓着黎秩的衣袖站稳,这才发现偷袭的是个熟人。   此人正是灰衣人元惠,他收掌往后掠出数步才站定下来,随之竟毫不停顿地抽出背后长刀再度袭来!   黎秩神色一沉,“躲远点儿!”   萧涵只觉肩上一重,便被一道温和的内力推出半丈外,而此刻灰衣人元惠的刀已落到黎秩面前。   却听哐的一声,近二尺长的细长青竹格挡住刀锋,黎秩格外白皙的手握在青竹一头,手腕一转,转瞬间扭转局势,将凌厉刀锋推回元惠面前。   不过片刻,两人已过了数招。   元惠的刀法极快,且招招狠辣刁钻,处处对准死穴,而黎秩青竹在手身法诡秘,丝毫不落下风。   “住手!”   正在此时,一道叱喝在假山后响起。   武林盟的人终于都被这动静引来了,六大门派十数名弟子聚拢在后院。方才萧涵的大喊果然没有白费力气,正交手的二人也都停顿下来。   后院被武林盟的人包围了,华栖迟让华山派的弟子扶着站在人前,身旁则是浩然山庄的陆晚秋。   交手中的两人都知这不是切磋的好时机,同时收手退开。   萧涵大松口气,一脸紧张地冲过去扑向黎秩,“枝枝!”   黎秩眉头一皱,用手里的青竹抵着萧涵脑袋将人推开。   萧涵转而抱住他的手蹭蹭,才愤愤蹬向对面正探究望着他们的元惠,“七星堂的人太过分了!我们从未得罪过你们,你们竟要杀我和枝枝!”   七星堂几人扶着被摔得晕晕乎乎口吐血丝的孙少主过来时,听到这话俱是不可思议地蹬向萧涵,俨然对他恶人先告状的行为有些诧异。   武林盟的人俱是愤怒,对象自然是七星堂。原本孙少主就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以华栖迟陆晚秋为首的武林盟众人都在用眼神谴责七星堂的人。   元惠回头扫了眼孙少主,依旧沉静,“伤重的好像是孙少主。”   “咳咳……”   一脸擦伤狼狈不已的孙少主适时咳出一口血唾沫,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架着他的七星堂弟子忙道:“看到没有!我家少主都伤成这样了!”   萧涵半点不心虚,反驳道:“那是枝枝厉害,姓孙的技不如人!也是你们先动手的,枝枝只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出手而已!”他说完又跟华栖迟告状,“而且我不会武功,这次多亏了有枝枝在,否则我就要死在他们手上了!”   双方各有说辞,武林盟新人们的代表陆晚秋上前询问。   “到底怎么回事?”陆晚秋道,“元先生能否给我等一个解释?”   元惠兴致缺缺收回长刀,只说:“有人伤孙少主,反击罢了。”   元惠曾与裴炔当街打过一场,连武林新秀之首的裴炔也远不是他的对手,可见此人功夫极高,眼下三清楼几乎无他敌手,不好轻易得罪。   陆晚秋只好转向萧涵和黎秩,“肖少庄主怎么说?”   “是他们先出言不逊,我家少主才会气极动手的!”七星堂的弟子抢答。   萧涵理不直气也壮道:“我何时出言不逊了?不过是看你家少主身有隐疾,好心劝他早些去医治罢了,他不领情也罢,还动手伤人!”   七星堂的弟子深知这话题不能继续下去,这是在揭自家少主的短,忙改口道:“我家少主也没有伤到你!现在伤重的是我家少主!”   “那是你们技不如人!”   陆晚秋算是听懂了,摇头制止双方的骂战,“原是孙少主误会了。”   她如此断定,七星堂的弟子自是不服,她很快又说:“但先动手的人的确是孙少主,肖少庄主也是一片好心,倒是孙少主想多了,说来都是误会一场,只不过……”陆晚秋沉声道:“孙少主不愿尾随各位前辈回七星堂,说要助武林盟找回失踪的弟子,可这几日孙少主的行径,实在是叫人失望。”   闻言黎秩与萧涵相视一眼,原来是孙少主自己要留下来的。   “罢了,此事既然是误会,就由他过去了吧。孙少主伤的不轻,你们还是先带他回去养伤。”陆晚秋又看向萧涵,“肖少庄主怎么看?”   萧涵硬是搀着黎秩不放,好像黎秩伤的极深似的,“那就听陆姑娘的。不过……”他又瞪着元惠说:“若再敢对枝枝动手,我就不会再客气了。”   被放狠话的元惠只看着黎秩笑了笑,毫不掩饰战意,萧涵见状上前一步挡在黎秩面前,元惠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便背着刀转身离去。   七星堂的几个弟子都被气得不行,但见眼下在三清楼中唯一能帮他们的元惠根本无意帮忙,他们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赶紧带孙少主去疗伤。   黎秩始终一言不发,指尖轻敲手中的青竹萧,若有所思地看向萧涵护着自己的直挺脊背上。   他一开始藏起来,就是想看看自己不在时萧涵会如何应对,能随手扯断天蛛丝的萧世子,实力到底如何?反正绝对不是他所说的不会武。   没想到他宁愿认怂也不出手,可后来又在自己面前踹飞孙少主……这满口扯谎的蠢世子,到底要做什么? 第17章   元惠和孙少主等人走后,本就打算询问昨夜之事的众人一块去了三清楼的大堂,华栖迟刚才醒来,因吸入了大量迷药至今全身无力,大家都站着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人坐着,便邀请黎秩二人与陆晚秋一同坐下。   在三清楼,对外黎秩都交给萧涵应付,于是萧涵绘声绘色地说起昨夜黎秩多机敏、多迅捷、多英勇无畏,才在神秘莫测又强悍的女鬼手下救下被装在大|麻袋里险些被带走的华栖迟,最后奉上证据——一团天蛛丝。   这个故事里华栖迟是一个十分无用的累赘,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尴尬地接过天蛛丝,抽出两个线头。   “怎么断成了两截?”   萧涵骄傲地说:“是枝枝!他一手就扯断了女鬼的天蛛丝!”   黎秩慢悠悠抬起眼皮看向他:……这话敢看着我说吗。   现场当场就有人说起了天蛛丝的韧性与特质,武林盟十数人无一不是钦佩地看着黎秩,大抵因为先前与元惠交过手,结局未定但大家都可以猜出他身手不差,故而这一道道视线格外灼热,黎秩不适地拧起了眉头。   陆晚秋浅笑解围道:“李公子能与元惠交手不败,想必武功定然不差,碧水山庄果然是人才济济。”   萧涵笑着接腔,“那是,枝枝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会武,他连我那份都一块学了,别说一个小小元惠,枝枝在江湖上至少是一流高手!”   黎秩安静地由着萧涵给自己补充人设,众人则是好一阵无言,听得出来陆晚秋是在客气,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听说过碧水山庄是什么来头。   陆晚秋倒是很沉稳,“李公子的师父定是位十分了得的前辈。”   黎秩听到这里,点了下头。   赶在萧涵张了张嘴又要滔滔不绝之前,华栖迟急急插话,“昨夜大家最后一次见到裴兄和百里师弟时,他们二人是在一起的,那女鬼许是抓不成我,转而对裴兄他们下手。”   “不会。”黎秩道。   见他终于开口,众人好奇地看了过去。黎秩只说:“她受了伤,而且武功很一般,同时对裴炔和百里寻下手,还能成功将人抓走不太可能。”   华栖迟问:“动手的不止一人?”   黎秩点头。   “难怪。”华栖迟面露恍然之色,随即苦笑道:“昨夜我在中药昏迷前,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一个高瘦的黑衣女子,手里好像带着长剑。”   萧涵见他们这般愉快地一问一答,不悦地插嘴道:“那肯定不止一个人了,昨晚那个女鬼跑的时候,我依稀看清她身量不高,只有这么点。”他抬手指了指边上一人,“很矮。”   那昆仑派弟子很是困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肖少庄主。   谁知看着稳重的黎秩看了那弟子一眼,竟也颔首附和,“不错。”   那名五尺高的昆仑弟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正巧这时武林盟一些出去找人的弟子回来了,还没进门,声音便先传了进来,“华师兄可算是醒了。”   青衣佩剑的青城派弟子领着自家数名弟子进来,半句寒暄没有,直接问:“敢问华师兄,昨夜你为何独自一人外出?又是如何被下药的?”   华栖迟刚才醒来,大家都还不知他昨夜遇到了什么,纷纷好奇地看向他,华栖迟哭笑不得道:“我昨日收到了信。”华栖迟神情有些为难,叹道:“是曾与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让人送来的信,她说想见我一面。”   闻言不少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萧涵迷茫地看向将他们围起来的武林盟弟子,“这是怎么了?”   陆晚秋斟酌片刻,说道:“我记得,华师兄前不久,刚与华山派掌门之女定了亲,华师兄你……”   陆晚秋未尽的话意思已十分明显,萧涵更是直接谴责:“你这个渣男,既然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为何又要同华山派掌门的女儿定亲?”他说着,越发坚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说不定就是因为你负了你的未婚妻,所以才会被人盯上,想把你抓走。”   见他越说越没谱,华栖迟解释道:“入华山拜师前我们已经解除婚约,前段时间她送信来说家中出事请我相助,我当时不在门派中,再去找她时,她也早就没了下落,我心中有愧,这次她送信来,我才想去见她一面。”   陆晚秋理解的点点头,“原是如此,我等错怪华师兄了。”   众人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可那青城派的弟子显然不买账,他追问道:“既然如此,那华师兄的未婚妻现在何处,又可知我家少主的下落?”   “那信是伪造的,我昨夜去城西约好的地方时并未见到她,进了那屋子便嗅到一股浓香,我当时察觉不对,但很快就被人用飞针所伤。”华栖迟侧首露出脖子后浅红的针孔,“这针上迷药比我闻到的迷香更厉害。”   青城派的弟子仍是不信,“华师兄明知近来局势紧张,收到信后还是出了门,华师兄,我只问你,那封信真的是他人伪造吗?”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其他人都看得出来,华栖迟身后的华山派弟子有些不悦,“叶师兄这是何意?难道是怀疑我大师兄包庇贼人不成?”   “难说。”那叶师兄冷笑道:“你华师兄出事前,你们华山派可好好的,而且也只有你家华师兄被人救下,可不叫人好奇吗?眼下我家少主已快半月没有消息,生死不明,我们也只能将盼着能在你家华师兄这找到线索。”   华栖迟拦下身后的师弟,正色道:“我知叶师弟心急,只是我昨夜的确没有见到人,我也想尽快找到线索,但那些贼人实在太过狡猾。”   同是武林盟中六大门派的弟子,看这架势是要吵起来,萧涵跟黎秩都默契地闭上嘴坐在边上看戏,黎秩甚至在庆幸那些人终于不再留意他们。   双方正要继续争论,却听陆晚秋沉声道:“我师弟也失踪了。”   陆晚秋站了起来,神情凝重地看向大堂中各门派的新人们。   “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正如华师兄所说,贼人确实狡猾,哪怕我等翻遍了金华也找不到人。眼下前辈们追查红花令的幕后真凶也刻不容缓,将三清楼与失踪的同道们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与历练,我不希望没找到人之前,我们自己反而乱了起来。”   陆晚秋显然很有其父风范,严肃起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搬出那套武林盟同道同气连枝除魔卫道的说法,哪怕是给武林盟主一个面子,三清楼中各门派早有异心开始各自行动的弟子们都暂时压下了对同道的质疑。   华栖迟与那叶师兄之后果然也都没有再当着她的面争执。   到了最后,在陆晚秋的安排下,大家都散了,不过六大门派的一些弟子留了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主动随大流出来后,萧涵忍不住跟黎秩道:“看来六大门派内部也不合啊,自家找自家的人,难怪一直没找到人,华山大师兄的话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我觉得青城派的人怀疑的不是没道理,而且……”萧涵看了看后院四周,压低声音凑近黎秩耳边说:“我觉得他们也在防备我们,从一开始就没人跟我们说要找什么人,现在开小会也要背着我们,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六大门派的人,是怕我们会走漏风声吗?”   黎秩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对,人家可是六大门派。”   萧涵泄气了,目光乱飘到了黎秩手里那一根的青竹上,继而盯着他清瘦单薄的身板看了半天。   “之前都没发现枝枝身上带了根竹子,枝枝平日里都藏在哪里?要不是仔细看,我都以为这是烧火棍。”   黎秩眉头一皱,指尖擦过竹萧上的小孔,“……你见过烧火棍?”   萧涵摇摇头,眼珠子一转,羞涩地笑了起来,“枝枝今日为我出手打人了,我好开心啊,这是不是说明我在枝枝心里也变得重要了一点呢?”   黎秩懒得理他那些胡话,只举起手中竹萧道:“这叫箫。”虽然糙了一点……但是他亲手做的竹萧!   萧涵啊了一声,盯着黎秩手里十分简陋的青竹八孔洞箫看了许久,到底是没能挑出来可以好看的点,便敷衍地赞了一句,“那挺好的。”   黎秩沉默下来,手背上忽然被温热的手心覆盖,他毫不客气甩开萧涵的手,冷幽幽地看着他。   萧涵解释道:“我以为我们可以牵手了。”萧涵看着手心,叹息道:“刚刚枝枝才为我打人来着。”   黎秩道:“你知道我刚才一直在。”   “什么?”喜色慢慢涌上萧涵那双惊诧的桃花眼,“原来枝枝根本就没走?枝枝一直都很关心我啊!”   黎秩看着他格外天真的表情良久,都没发现一丝破绽。   萧涵笑着忽然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黎秩斜了一眼,便见他掌上多了许多道细小血痕,应是擦伤,并不严重,血迹也早就干了。   “好疼。”萧涵快速挤出眼泪道。   黎秩皱眉,“何时伤的?”   萧涵想碰又不敢碰,摇头道:“不记得了,刚刚才觉得疼。”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只有刚才分开过片刻,应该就是他在黎秩与元惠交手无瑕顾及时不慎伤到的。   黎秩眼里满是嫌弃。   萧涵眨巴眼睛,脸上的得意和狡黠根本遮掩不住,举起手说:“不过只要枝枝吹吹就不疼了。”   黎秩皱了皱眉,转身就走,只说:“你先回去,我找点药。”   萧涵本想跟上,但看黎秩好像心情不大好便没敢追,乖乖的捧着自己的手站在原地目送黎秩远去。   黎秩去找陈清元,恰好陈清元刚去看过华栖迟回来,黎秩要外伤药他直接就给了,听说是那位有趣的贵人受伤了,还不要药钱,顺道跟黎秩说了些自己听到的有关刚才六大门派弟子开小会的八卦。据说青城派是暂时安抚好了,但丢了人的几个门派到底是不服华栖迟,只有没有男弟子也没有出事的仙霞派站了出来表示信任华山派。   想到还有个蠢世子在等他,黎秩没说几句话便回房去了。   岂料推开房门,一阵淡淡的雾气便当头涌了出来,黎秩顿了顿,迟疑地踏进门槛,随即沉下脸反手关门,面无表情地看向泡在浴桶里的某人。   “枝枝!”   原先懒洋洋趴在浴桶边沿的萧世子也是一脸震惊,随后双手环胸试图遮住光裸的胸膛往后缩了缩,活像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你回来了……”   黎秩只扫了一眼那片格外白皙又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便移开视线,看向萧涵那双被热气蒸的湿漉漉的桃花眼,捏着手里的药瓶欲言又止。   而萧涵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等到回应,着急地看向黎秩,又咬着唇低头,羞涩纠结的模样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少顷后化作一句——   “枝枝,你把人家都看光啦,不可以不负责的哦……” 第18章   任萧世子摆着自以为楚楚可怜又妖娆勾人的姿势一个劲给黎秩抛媚眼,后者半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手不疼了?”   萧涵手上的擦伤早被冲洗干净,只留下道道浅淡血痕,他趴到浴桶边,可怜兮兮地朝黎秩伸出手。   “疼。”   黎秩面无表情,心想他刚才定是被下降头了,竟然真的给这呆子找药去了,一时间手里那瓶金疮药变得格外烫手。他暗暗瞪了萧涵一眼,随手将金疮药丢过去,“自己上药。”   不大的房间被热水雾气熏得甚是闷热,叫人心生烦闷,黎秩黑着脸将衣襟扯开些许,转身去开窗。   那边厢,萧涵手忙脚乱接好金疮药,打开瓶塞闻了下,顿时喜道:“是金疮药,枝枝真的去找药了!”   听到随之响起的哗哗水声,黎秩专注地看向窗下景致,扶着窗棂的五指暗暗一紧,却不妨热气突然来袭,萧涵欢快的声音同时在身后响起。   “可是人家手疼,枝枝帮人家上药嘛。”   尾音荡漾到耳边,萧涵已经扑向黎秩后背。他显然刚从浴桶里出来,还没有穿衣服,身上水珠都还没擦,近乎滚烫的躯体只隔着两层布料贴向后背的感觉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从未被人如此亲近过的黎秩下意识抓住腰间的咸猪手反手一拧。   “啊疼疼疼!”萧涵乱叫起来。   黎秩面色铁青,捏着萧涵手腕将他整个人丢开,与此同时扯下披风扔过去,堪堪遮住萧涵上身,但一双白到发光的长腿还是露了出来。   黎秩只觉得此人不知羞耻,寒着声音斥道:“穿衣服!”   萧涵完全不在意,“可是房间里只有枝枝啊。”他很理直气壮,“枝枝就不想看看人家的身材吗?”   黎秩一脸奇怪,心说我为什么想要看你的身材。   萧涵得意挺胸,“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身体还是很硬朗的,你看!”他啪啪拍了拍胸口,“很硬!”   确实,还有胸肌,意料之外的不错……但他一松手,披风就要掉下去。萧涵赶紧抱住往下滑的披风,又一脸期待地看向黎秩,“我已经洗的香喷喷了,枝枝不想做点什么吗?”   黎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酝酿了许久,发出冰冷而危险的声音,“我数三下,你不把衣服穿上,我就把你扔下楼,光着身子,浸猪笼。”   萧涵浑身一震。   黎秩以冷漠的眼神回视。   没节操的男人就该浸猪笼!   萧涵面色几变,最后叹气道:“看来枝枝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只能下回再跟枝枝升华感情了。”   黎秩冷着脸表示完全不需要。   萧涵很快把衣服穿好,身上不知是汗还是未干的水汽,热得很,他又打开房门透气,再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时,黎秩已在桌边坐下,自斟自饮喝着凉茶,见他衣服被头发沾湿还全然不在意,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床边矮几上的一条葛巾便盖在了萧涵脸上……萧涵匆忙扒下来,顺手擦起头发,在黎秩对面坐下,笑嘻嘻地道谢:“枝枝对我真好。”   黎秩灌了一杯凉茶冷静下来,给他一个自己交待的眼神。   萧涵边擦头发边说:“我以为枝枝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伙计给楼上的姑娘送洗澡水就叫他也给我送来。”他还委屈地埋怨起来,“我在地上睡了好几天没洗澡,感觉都要发臭了,浑身不舒服。”   萧涵说着好奇地问黎秩,“枝枝跟我在一起也没有洗澡。”   在黎秩黑脸之前,他又说:“不过枝枝身上还是好香的,难道每天早上我起来时你不在,都是跑去澡堂洗澡了?”萧涵把自己说得阴下脸,“那不是很多人都看到枝枝不穿衣服吗?”   黎秩实在是忍无可忍开口为自己辩驳:“早上人少。”   “原来枝枝起那么早真的是跑去洗澡了!”萧涵很是不可置信,捧着心口说:“你居然都没叫我!”   黎秩:……?   萧涵接着便宣布道:“那明天早上枝枝一定要叫上我。”他用眼睛锁定黎秩,目光闪烁片刻,嘿嘿笑了笑,“我要跟枝枝洗鸳鸯浴。”   黎秩定定看了萧涵许久,还是无法习惯这样的话,他道:“不想解释就闭嘴,再胡言乱语我就违约。”   一听到违约二字,萧涵立刻坐直,端正态度道:“不行啊!说好的一个月,现在才不到三天呢!”   才三天……黎秩深感度日如年,盯着萧涵终于正经起来的脸许久,才压下心口那口气,“看你表现。”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不让枝枝失望的!”萧世子郑重点头。   黎秩捏着茶杯的手指一抖,看着萧涵的眼神满是质疑,却见一滴晶莹的水珠正顺着萧涵微卷的乌发慢慢滑下,最后落在雪青的衣料上,没入微敞的襟口下那片硬挺的白皙胸膛……   无端端的,叫黎秩移不开眼睛。   但随后黎秩眼前忽然浮现刚才萧涵在背后扑来的那一幕,背后好像还热热的,湿湿的,极为不适……黎秩看萧涵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格外嫌弃。   萧涵并未察觉,他正在费劲跟自己那一头又长又浓的湿发较劲,好像怎么都擦不干,好想让枝枝给他擦头发啊……萧涵带着期待的小眼神频频看向黎秩,然而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得已放弃,很快想起另一件事。   “枝枝,天蛛丝有线索了。”   黎秩眼里的嫌弃变作疑惑。   萧涵说起正事,面上神情还是挺正经的,“刚才王府的人来找我,说起天蛛丝,半月前有人在金华用这类武器伤过人,受害人还报了官。”   他的话向来破绽百出,黎秩暂时不去计较,只问:“可有抓到人?”   萧涵摇头,“没有,当时双方私了,案子很快就结了,不过有人记住了那个伤人的女子的姓名和住址,眼下还没来得及去查,不如我们去看看?”   黎秩没有反对。   萧涵见他点头,扔掉手上的葛巾,兴冲冲就要出门。   黎秩只道:“世子真是大忙人。”   正整理着衣襟准备出门的萧涵闻言迷茫抬头,“啊?”   “见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   萧涵愣了下,回以嘿嘿的傻笑,先黎秩一步出了门。   两人从三清楼后门出来,刚到街上,萧涵就指着一个方向问:“那不是薛菱薛姑娘吗?”他又发现了什么,“咦,她怎么在跟踪陆晚秋?”   正当正午,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因薛菱与陆晚秋都是自小习武,气质非凡,又都生得窈窕高瘦,一黄一白两道背影格外夺目,黎秩早就看到了,只抬了抬下巴说:“不是跟踪陆晚秋,是她们都在跟踪华栖迟。”   经他提醒,萧涵很快找到已经走到街头拐角的一个高瘦背影,那个人确实与那华栖迟一般身量,但没穿华山派的天青长衫,也未佩剑。   这都能看出来是华栖迟?萧涵满眼佩服地看着黎秩,“枝枝眼力真厉害!不过华栖迟为何乔装独自出门,薛菱和陆晚秋又都跟踪他做什么?”   不久前六大门派弟子们开小会的事已经传开了,据说陆晚秋和仙霞派的薛菱都表示信任华栖迟。   黎秩从不跟萧涵解释,只道:“若想知道,就跟上去看看。”   萧涵有些意动,不过思索了下又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先去查天蛛丝的下落。说不定这是人家六大门派又一次诱敌之计,不好打扰。”   “倘若是早有计策,华栖迟不会乔装,也不会偷偷从后门离开,还被人跟踪。”黎秩点破他的心思,“不去不是因为六大门派开小会没找你?”   萧涵面上略过一丝赧然,摆手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想打扰六大门派行事。就算他们没有夸赞找回华栖迟的我们,也没有留我们下来开小会,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不给他们分享线索,也不跟他们一起玩的。”   但是事实他就是这么做了。黎秩静默片刻,“你都说出来了。”   萧涵闭上嘴,左右张望片刻,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指着一个方向说:“先去查天蛛丝的下落。”   半月前,使用类似天蛛丝的武器伤人的人是个年轻少女,穿戴不似中原人,先前在城西一处老宅租住。   “好巧。”   站在城西临郊偏僻的街道上,望着不远处那座阴森又破落的老宅,黎秩微眯起双眼,“又是这里。”   萧涵看了眼手里的舆图,又抬头看向那座老宅,指向另一个方向,“在那边,不过这一片都没什么人……”他带着黎秩拐进旁边的巷子,解释说:“听说三年前金华有过一场时疫,城西这一片就是当时被隔离开的区域。”   “那年的金华县令胆小怕事,一听出事的都是平民,索性将城西这一带不少无辜的百姓跟染病的人一块隔离,害死了不少人。”萧涵说着嘲讽一笑,随后直接宣布结果,“后来被人揭发,那名县令很快就被抄家了。”   黎秩闻言皱眉,侧首望去,却见萧涵目光深沉地看向萧条寂静的街道,他眼里的光芒与往日截然不同,就好像……忽然从一个整日撒娇、无理取闹的皮孩子变成一个沉稳可靠的大人,清俊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黎秩眨眨眼睛,很快偏开眼。   一定是看错了。   百里寻是被四肢上针扎一般浓烈的麻痹感刺激醒的,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被灌了铅似的。他试着活动手脚,才发觉自己被绑了起来。   难怪手脚都麻了……   百里寻晃晃脑袋,一调头就见到裴炔,对方与他一样被绑着四肢,靠在墙边,只是他是清醒的,在百里寻看来时,用一双透着微冷气息的眼睛看向他身后,示意他往后面看。   百里寻竭力坐起来回头一看,对上一张涂着精致胭脂的脸。   他正觉这个穿着花裙子,身形高大有些古怪的女子眼熟,对方就开了口,俨然是一把粗糙的男音——   “百里师弟,你醒啦。”   百里寻瞪大眼睛,下意识回头。   素来冷静沉稳的裴炔面色古怪地回了一句,“青城少主。”   猛一回头又看向那个穿着花裙子满脸写着复杂的青城派少主,百里寻整个人都混乱了,迷茫又震惊。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19章   平安巷,卢宅。   巷子里渐渐多了几分人气,虽然比起闹市还是差了很多。   “找到了。”萧涵收回與图,站定在一处白墙小院前。   院门开着,他们刚走到门前,就见两人争论着走出来,听着像是价钱谈不拢,另一人很快离去。   留在院中的房东是个着锦衣的高瘦男人,显然不属于这片破落清贫的街道,一见到门前还站着两人,还留着几分薄怒的脸勉强挤出了个笑。   “两位是来看房子的?”   这条巷里还住着不少街坊,此刻不少人在旁边树下乘凉。   萧涵点了头,房东脸上笑容又殷勤不少,忙请二人进院。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天井里打了一口井,边上有个葡萄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算干净简洁。   房东一进门就领着两人参观房子,没看见身后萧涵跟黎秩对了一眼,黎秩便默默地关上了院门。   房东说到口干也没人回应,回头看去,这才发现院门被人关上,又见两人对着院子兴致缺缺,都在看着他……他下意识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地将话说完,声音却开始颤抖,“二位,不进去看看吗?”   萧涵坦然笑道:“房东莫急,我们不是来看房子的。”   房东的笑容彻底没了,“那二位是?”他看向萧涵身后的人。虽说这年轻人一幅书生打扮,看去瘦瘦弱弱的,不如萧涵相貌惹眼,也不如他高大挺拔,可平平无奇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潜意识觉得对方更不好惹。   萧涵不想吓着人,便解释道:“半月前,一个叫谷雨的姑娘曾住在这里,想必你应该还记得吧?”   房东脸色几变,“是,那臭丫头后来没交齐租金就跑了。”   萧涵负手笑道:“那请房东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房东立刻黑了脸,摆手说:“不是看房子的就赶紧走,别浪费我的时间,我没什么要说的……”他说着,眼珠子一转,看向高高的院墙,只要他喊一嗓子,外面的邻居就能听见。   但在他刚想到这里时,萧涵身后的黎秩走了上前,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根近二尺长的青竹箫,唰地一下抽出箫中短剑,架在房东脖子上。   房东和萧涵都是一脸震惊。   黎秩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不到二尺的短剑小巧轻薄,剑刃是诡秘的黑色,映着日光,透出几分寒意,房东止不住浑身颤抖。   “别杀我!我真的不认识那个臭丫头!她是在我这里住过,还得罪了人,搞得我这被人砸过好几回!”   黎秩颔首,黑色剑锋贴近房东脖颈,无比冷漠,“继续。”   房东怕得要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二人。   那个叫谷雨的姑娘,就是使用天蛛丝伤人的西域少女,半月前刚来到金华,就伤过不少城中恶霸,于是连累得房东这出老宅都出了名,那段时间不少人上门报复。不过谷雨功夫还不错,至少在那些上门找打的人看来。   谷雨并非一个人住在这里,身边还有一个约莫双十的黑衣女子,高高瘦瘦,整日抱着一把乌鞘长剑。   她们二人还曾带回来过一个娇弱的姑娘,据说是在街上救下的。正巧房东过来时见到过一回,那姑娘生得极好看,穿着倒像是在戴孝。   更多的房东就不知道了,他欲哭无泪地盯着脖子上的黑刃短剑,一动不敢动,“她们只住了几天就突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听完后,萧涵摸着下巴说:“与谷雨同住那个女剑客,会不会就是华栖迟见到的那个黑衣女子?”   黎秩不置与否,默不作声将短剑移开,收回竹箫中。   萧涵看着他手中竹箫欲言又止。   房东大松口气,腿抖得厉害,眼珠子又开始乱飘。   黎秩看也不看,冷声道:“不要叫人,我们不是来报复的。”   房东意图被察觉,浑身一震,又惊又恐地看着黎秩。   “啊,原来你想叫人啊。”萧涵后知后觉黎秩因何拔剑,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安慰起房东,“我们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们是好人。”   “你真不知道她们去了何处?”黎秩问。   房东才不信他们是好人,也生怕他们再动手,忙道:“真的不知道!不过……”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那两个丫头给我惹了那么多事,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就找朋友打听过……”   黎秩握在竹箫的五指紧了紧。   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一直留意着竹箫的房东就吓得一个激灵,“他说那两个丫头搬到春波苑去了!”   “什么?”萧涵面露错愕。   疑似抓走了不少武林盟弟子的幕后黑手竟然搬进了春波苑,萧涵与黎秩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不久前武林盟得到密信去春波苑捉奸孙少主的事……   “怎么又是春波苑?”萧涵纳闷。   黎秩朝院门走去,“去看看。”   萧涵快步追上。   黎秩走到门前,忽地站定回身。   萧涵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便见房东扶着门框仰头看向院墙,张大嘴正要大喊。萧涵皱了皱眉,抬手指向嘴巴,而后一个手刀划过脖子。   房东浑身僵住,含着眼泪闭上嘴。   萧涵这才满意点头,走向黎秩。黎秩却没走,他在门边捡起一张纸,原本冷淡的脸色忽然变了。   那是一种复杂的神情,萧涵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   是一页写满字的纸。   生怕又给自己惹来麻烦,房东哆嗦着声音主动解释:“这个,是刚才来看房的那个书生落下的吧……”   “刚走的那个人?”黎秩抬眼看来。   房东忙不迭点头,“是!他是我朋友约好来看房子的,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他!这是第一次见他,而且他太穷了,一个月五两租金都交不起!”   萧涵没看出来纸上所书有什么不对,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难道纸上藏了什么秘密?   萧涵逐字逐句认真研究起来。   黎秩却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一个月五两租金?就你这个破院子,还时常有人上门打砸,你好意思让人出五两租金?刚才那个人说给几两?”   萧涵眨巴眼睛,不是很懂黎秩为何要为五两租金如此激动。   房东也被黎秩的反应惊呆了,“这……他只给三两啊……”   黎秩举起手上的纸,面无表情地宣布道:“二两,租给他。”   房东一脸不可置信:“……”   萧涵也很震惊,他看向黎秩,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难道,这个书生是黎秩认识的人,或者是伏月教的暗桩,让黎秩认出来了?   房东很为难,“二两我就亏了……”   “是吗。”黎秩面色一寒。   房东仿佛看到了化为实质的杀气,当即改口,“当然没问题!二两就二两!我马上把人请回来!”   黎秩面色稍缓,将那张纸递过去。   房东小跑过去接过,躬着身没敢抬头,便听黎秩带上几分沉重的声音说:“让他好好写东西,如果话本里的师兄死了,你就把他赶出去。”   房东一头雾水。   而给他留下一肚子困惑的罪魁祸首已经走出了院子。   萧涵大抵猜到了黎秩的意思,拎着衣摆快步追了出去,又不是很确定,于是他问:“枝枝,刚才捡到的那张纸,莫非是你看过的话本?”   黎秩神情一顿,“如何?”   萧涵见他别开脸望向杨柳岸,脸色分明有些不自在。身为伏月教的魔头,枝枝爱看话本这点好像也挺可爱的?   见萧涵憋笑的表情,黎秩沉下脸,默默捏紧了手中竹箫。   萧涵看在眼里,急忙轻咳一声,忍笑道:“没想到枝枝平日里还会看话本,不过我偶尔闲着也会看,枝枝刚才看的那个话本叫什么名字?”   黎秩冷着脸说:“不过是养病闲暇偶尔看看。”但在萧涵含笑的眼神下,他很快又忍不住解释,“那个书生写的话本很烦,主角左右逢源,运气逆天,抢了从小养大他的师兄的未婚妻,师兄还要继续守护他,上一话便说到师兄为了救他受伤生死未卜……”   黎秩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适时停顿下来,面向前方目不斜视。只是下意识摩挲青竹箫的小动作与微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不自然。   萧涵心下大呼好可爱!面上只笑说:“原来如此,那是挺烦的。”又说:“我有个朋友也写话本。”   黎秩严肃地说:“我没空看。”   “……那我给枝枝说说,说不定枝枝看过。”萧涵道:“他的话本主角有一个亦师亦友的朋友,姓姜,主角遇难时多得他相救,还教他武功,后来这位姓姜的朋友忽然失踪了,从未涉足武林的主角就踏上找他的江湖路。”   黎秩眸光一怔,望向萧涵张了张嘴。   萧涵笑问:“是不是看过?这是紫霄书局前几年流传最广的话本。”   紫霄书局,乃天下书局外的第二大书局,据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千机阁开设,曾听江月楼说过。   黎秩定定看着萧涵良久,眸光闪烁间竟似柔和了几分,还放轻了声音问:“他会找到那位朋友吗?”   萧涵挠挠脸,若有所思道:“若是他找到了,应该会写出来续集的吧。”他又说:“我朋友也一直在找那个朋友,他那个朋友是真的存在的,不过也的确消失了很多年,但不管如何,他会一直找下去,希望能与他再见。”   黎秩垂眸不语,脚步却加快了不少,很快将萧涵落在身后。   看来枝枝对他的这个故事很没兴趣啊……萧涵见状心下叹息,又没找到跟枝枝的共同话题。   从城西回来,二人再一次到了春波苑,时辰正近黄昏。   萧涵揪着黎秩衣袖,望向门前飘扬的红纱,满脸写着后怕,“她们这次会不会又来占我便宜?”   趁着春波苑刚才开门,门前冷清,黎秩带着萧涵进了去。   此刻春波苑内,鲜花满楼,姑娘们才陆陆续续下楼,鲜少几人在花厅中或练舞吊嗓子或试弹琵琶,更多人在准备酒水,虽是安静,人却不少。   甄三娘是春波苑的老板,今年已近五十,虽说鬓边未曾染霜,皮肤保养得好,但听闻有两位公子点名找她时,一时间也是错愕不已。   房间里响起一声低沉轻笑,透着几分叫人心生悸动的沙哑。   甄三娘急忙回神,将手中氤氲着热气的茶水送上,正要回绝门前的姑娘,接过白玉茶杯的那只如玉的手的主人便轻笑道:“叫他们上来吧。”   楼下被众人瞩目的二人很快被请了上楼。萧涵还在忐忑不知甄老板好不好说话,尾随黎秩身后走到楼上包间,因此没留意到黎秩忽然停在了门前,便直直撞向了黎秩后背。   所幸黎秩站得稳,只是因两人身形之差,他像是被反应过来的萧涵拥进了怀里,黎秩发觉姿势不对,回头瞪了萧涵一眼,便退到他身后。   萧涵看了眼被推开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黎秩的动作。   黎秩只用眼神示意他先进去,随后低下头什么都不管。   里面有什么吗?萧涵一脸迷茫,望向包间内,只见甄老板低眉顺眼立在一侧,颇为恭敬地伺候着斜倚在贵妃椅上身着红纱的妖娆女子用茶。   那女子闻声抬头,露出英气明艳的五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这是一种极具攻击力的美,琥珀般的眼眸望来时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强势。   的确很好看,萧涵也忍不住多看一眼,又看看身后的黎秩,他还是低着头,显然有意躲避那个美艳女子。萧涵忽觉好玩,很快却黑了脸。   等等……枝枝不会是喜欢上这个妖女,害羞了吧? 第20章   幸而萧涵还记得这次上门是有求于人,他正了脸色,先踏进房门,只是有意无意地挡住黎秩的视线。   甄老板见他们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人,“原来是武林盟的少侠们。”   萧涵笑了笑,“老板还记得我们。”   “记得。”甄老板笑着搓了搓手指,“五十两银票。”   说起这个黎秩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萧涵轻咳一声直入正题,“这次我们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   甄老板笑问:“又是来找人的?”   萧涵欲言又止,目光略过贵妃椅上那美艳女子,这人能让甄老板如此恭敬,显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插嘴,饶有兴趣的眼神像是在看热闹。萧涵思索了下,收回视线如实道:“是,但并非是上回找的孙少主,而是……”他停顿了下,看着甄老板说:“一个叫谷雨的西域女子。”   甄老板笑道:“少侠消息好灵通,竟知道楼里近来进了一批胡姬。”   “不是胡姬。”萧涵直言道:“半月前,她曾在城中以天蛛丝伤人,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黑衣女剑客,和一个戴孝的年轻姑娘。我四处打听,听闻她搬进了春波苑,我想老板应该见过这三个人,也知道她们在何处。”   都说大隐隐于市,武林盟与官府翻遍了金华城都找不到的人,说不定真的会在春波苑,毕竟这里龙蛇混杂,也没人想到会搜到这里来。   甄老板自称是邪道花间派的人,敢明目张胆在金华开青楼,自然也听说了这次举办武林大会的真正原因,况且这阵子武林盟的人到处找人,整个金华都传遍了,因此不过三言两语,她便已猜到萧涵二人来春波苑的目的。不过甄老板只笑说:“少侠可知道,搬进春波苑的女子,都是要做什么的?”   住进青楼还能做什么?萧涵却不认为那几个人会真的如春波苑的姑娘们一样,上回跟甄老板打过交道,他也略懂规矩,便回头朝黎秩伸手。   黎秩面露迷茫。   “银子给我一下。”   黎秩脸都黑了,可甄老板与那边的美艳女子都看着他们,他才不情不愿地掏出上回陈清元给他的钱袋。   萧涵手快夺过钱袋,“我懂春波苑的规矩,也请甄老板放心,我敢来春波苑打听那几人的消息,就是相信此事花间派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不远处那美艳女子闻言轻笑一声,眼里的兴趣更浓。   甄老板打开钱袋,看见里头金闪闪的金锭子眼睛都亮了几分,颇为赏识地看着萧涵,“此事与花间派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寻了花间派庇护,不过少侠信,我就信。”   再一次两袖清风的黎秩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低垂的面上满是不信任。倘若春波苑跟花间派只是那样的关系,那甄老板身后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几人都没察觉黎秩的怨念,甄老板收好钱袋,嫣然笑道:“少侠如此诚意,我就如实说了吧。前段时间确有过你说的那样几个人来过,不过她们没报名字,而且只有两个人,一个皮肤极白的西域少女,和一个女剑客。”   萧涵问:“那她们现在何处?”   甄老板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们二人来我这里,包下后院一个房间,吩咐我倘若有人来找,就告诉你们她们的确住在春波苑。”不过在萧涵开口之前,甄老板又说:“但她们从未住过一晚,也没再出现过。”   萧涵压下嘴角正扬起的笑,摇头轻叹道:“狡兔三窟。”   甄老板认同地点点头,耸肩道:“我不知道少侠找她们要做什么,但她们的确不在春波苑,少侠若不信尽管去查,楼里的姑娘也都知道这事。”   如此看来,春波苑只是那两个人故意留下的线索,误导查到房东那里的人罢了。   “不用,我信老板。”萧涵无奈道:“多谢老板提醒。”他很快又有个新主意,发着光的眼睛看向甄老板,“不知老板可还记得她们的相貌?”   甄老板当即意会,掩唇笑道:“我记忆确实不错,但要我画出她们的画像,可就不止这点金子了。”   身无分文的萧涵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黎秩,没想到对上一张无比冰冷的黑脸,黎秩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意思显然是不会再给他一个铜板了。   萧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只得硬着头皮跟甄老板说:“只要老板愿意献出墨宝,不管事成与否,我回去之后会立刻派人送来重酬,十倍。”   最后那两个字,他是看着甄老板装银子的袖口说的。   萧涵不管是衣着气度皆不凡,相信那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于是甄老板笑容都压不下去了,只是有些犹豫地看向一直没出声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几人,眼神指向矮几上的笔墨。   甄老板恭敬颔首,直接就在雅间里执笔描绘那两名女子的画像。   事实证明甄老板没有过度自夸,在一刻钟后,一张简陋但甚是传神的人头画像就出现在纸上。她也只画到了这个程度,很快便换了一张纸。   萧涵看着那女子的画像,不由皱眉,“我从未见过她。”   正在另一张空白挥洒墨汁的甄老板只笑着说:“她就是谷雨,若你们要找的是打人的谷雨,那就是她。”   黎秩静静看着画像道:“是那夜老宅里的女鬼,眼睛很像,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眼睛弄成红色的。”   “若是服用一些特殊的药物,应该也可以做到。”甄老板道。   黎秩又沉默下来。   萧涵道:“她若一直躲着,或者易容乔装,我们也很难找到她。”   “等等。”黎秩道。   萧涵茫然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紧盯着甄老板面前还未勾勒完成的画像,他这一出声,甄老板手中的笔也停顿在半空,问他:“怎么了?”   原是甄老板也将另一女子的五官画全,人像已完成了七八,黎秩走到画像前,看了好一会儿,在萧涵过来时,伸手挡住画中人的下半张脸。   “你看,眼睛像谁?”   谷雨的同伴,也就是那个女剑客有着一独特的双丹凤眼,也亏得甄老板画功了得,画得极像。只是萧涵盯着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摇头。   黎秩提醒,“孙少主。”   “咦?”萧涵重新研究起画像,忍不住啧啧称奇,“原来孙少主的眼睛不是眯缝眼……难道是他太胖了,满脸肥肉,才浪费了这么好看的眼型?”   他也确实看出来了,两人眼睛是有几分像,经黎秩一说,他又觉得五官都像。不过这女剑客的脸清瘦英气,显然要比孙少主好看百倍。   黎秩再度沉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七星堂孙老狗那一家都有着这样的眼睛呢。”一道低沉沙哑,难辨男女的嗓音在面前响起。   萧涵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便见原先在贵妃椅那边的红衣女子已站了起来,走到了矮几前。   萧涵这才发现这个女子身量很高,骨架也大,但甚是清秀,穿着红裙半点不显突兀。就这么站在他们面前,红衣女子竟然同萧涵一样高。   萧涵没察觉黎秩眼神闪烁了下,又退到了他身后,他好奇地问红衣女子,“姑娘是说,七星堂堂主和他的子女都有着这样的眼睛?”   “遗传罢了,那老狗别的本事没有,到处撒播种子搞得满江湖都是私生子女这一点倒是能耐得很。”那女子语调轻慢,带着三分慵懒,扬唇轻嘲道:“不过也亏得生了一幅好相貌,否则如今的七星堂哪有他的位置?”   这么看来这红衣女子也是江湖中人,还对七星堂颇为了解。   萧涵问:“上次的红花令是七星堂堂主的儿子模仿伏月教教主做的,难道这次抓走武林盟新弟子引起武林盟恐慌,也是七星堂堂主的女儿做的?”他感慨道,“怎么都跟七星堂有关啊。”   “许是见不得伏月教好。”红衣女子道:“专给伏月教惹麻烦。”   在武林盟,几乎所有人都将伏月教称呼为魔教,而这红衣女子却不。萧涵猜测她定不是武林正道的人,许是与春波苑背后的花间派有关。   她是谁,萧涵现在也无暇顾及,他拿着画像,想等回去后找人将画像散播出去,这样也方便找人。   甄老板放下画笔后,便安静站在一侧,若有人有心留意,便会发觉她的神情有些不对,而红衣女子正巧看见了,她问:“想到什么了?”   萧涵和黎秩闻言都看了过去。   甄老板仔细观察红衣女子的神情,见她似乎无意避着外人,便恭顺地应道:“两位少侠一提醒,我看这位姑娘也觉得眼熟了。”她也不太确定,语气有些含糊,“那是二十年前见过的人了,与七星堂的孙堂主还有些关系。”   红衣女子道:“但说无妨。”   甄老板便如实说道:“那是二十年前,金华首富桑家老爷唯一的女儿,嫁予孙堂主为平妻,甚至威胁到了原配胡夫人的地位,不过入了七星堂没几年,桑家忽然没落,七星堂就没了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在了胡夫人手下。”   甄老板细白的指尖点了点画像,“听你们说起七星堂堂主,我倒是想起来,那个女剑客竟然跟那位桑小姐很像,与孙堂主也有几分像。”   红衣女子轻声一笑道:“说不定就是他女儿。不过七星堂里可没有这位小姐,那位桑夫人也在很多年前没了消息,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萧涵听得糊里糊涂,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线,乱糟糟的,可他直觉这些线索都有用,一时间又没有头绪,他揉揉额角,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武林盟和官府的追查下,还能在金华隐藏得如此严密,甚至还屡次出手抓人。抓到了那么多人,她们会藏在哪里?”黎秩忽然开口。   萧涵道:“除非她杀人分尸,否则那么多人定然很占地方。也不能是寻常能查到的地方……”   在萧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时,黎秩转向甄老板,“桑家没落后,可有留下什么大宅院吗?”   萧涵面露惊喜,这是个好思路!   甄老板在金华多年,其他不敢担保,但这个还是能打听到的,“桑家出事后,只留下了一座老宅,就在衙门后街,荒废多年只有几个老仆守着,因为地段不错很多人都去打听过,不过听说这是桑家老爷留给外嫁的独女的。”   萧涵一听衙门后街四字,脑子里的乱线仿佛在同时都解开了,他面露喜色,激动地握住黎秩的手,“那样的地方,周围皆是达官贵人,武林盟不便查探,官府的人也会常常忽略身边可能会有凶嫌出没这一点,鲜少查访。”   黎秩比他平静多了,只一语中的,“所以,去看看?”   萧涵忙不迭点头,他抱起那两张画像就跟甄老板告辞,甄老板只叮嘱他别忘了十倍金子,便爽快地叫人带着他们二人从后门出去了。   送二人走后,甄老板看着倚在窗前听曲的红衣女子,面上有些不解,“少主方才为何要给那两人线索,让他们武林盟乱起来不是更好吗?”   “不一定是武林盟的人,现在的武林盟,什么人都能趁乱混进去。”红衣女子深邃眼眸望着楼下翩翩起舞的貌美胡姬,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带着面具的两个小家伙,跑到花间派的地盘来找线索,真有意思……”   甄老板神色一凛,“属下这就去查。”   红衣女子摇头,“不必。”她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秀眉一蹙,颇为忧愁地摩挲着食指上殷红的蔻丹,“我只想知道伏月教为什么还不出手,那位小教主怎么还不现身,就这么由着别人给他泼脏水吗?脾气也太好了吧?”   甄老板正要回话,她又难掩兴奋地说:“我等他求助已等了那么久,攒下了不少裙子,他会愿意穿给我看吗?真是越想就越期待啊……”   甄老板默默闭上嘴。   从后门出去是一条冷清的街道,两人沿着江边往府衙方向走去。   萧涵这才开始好奇红衣女子的身份,“那位姑娘是不是花间派的人,她看起来不像邪道妖女啊。”   谁知黎秩一听,面色就变得很古怪,“你真的分不清男女吗?”   萧涵被问得愣住,“什么?”   “那是个男人,比你还高。”黎秩面色铁青道:“花间派的白琼少主,他喜欢红妆。”他转过脸,上下打量着萧涵,怪异的目光犹如化作实质一般叫人毛骨悚然,“也喜欢看男人穿裙子,尤其是功夫越高,能力越强的。”   萧涵哑口无言,为什么感觉好变态啊!他忍不住问:“你们邪道的男人都喜欢穿裙子骗男人吗?”   他无意间揭露了黎秩的黑历史,黎秩整张脸都黑了。   萧涵本能的哆嗦了下,忽地想起黎秩刚才不自然的举动,目光炯炯地看向黎秩,“你刚才一直躲着他,是不是因为……他想看你穿裙子?” 第21章   在黎秩和萧涵查到春波苑时,跟踪华栖迟的陆晚秋、薛菱二人也找到了线索,二人在城南一处街尾碰面,不约而同地藏在暗处紧盯着不远处在一处白墙小院前敲门的华栖迟。   很快门被人打开,是个穿着朴素白裙的年轻女子,与华栖迟说了几句话,便将人请了进去。   陆晚秋隐约看清那女子的容貌,霎时面露惊色,“叶蔓!”   薛菱望着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数月前花间派内乱,红羽长老夫妇身死,女儿叶蔓不知所踪,谁知竟在金华,还与华师兄扯上关系。”   陆晚秋不愿相信华栖迟会出卖同道,可华栖迟背着大家乔装出门找一个邪道女子,难免叫人多想。   但不过多时,华栖迟就出来了,在院前四下张望,似乎在警惕什么,而后快步离开。陆晚秋和薛菱见他走后才走了出来,站在叶蔓院前,正要敲门,不料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   “二位师妹跟踪我。”   陆晚秋和薛菱面面相觑,回身一看,果真是华栖迟。   陆晚秋悄然捏了捏剑柄,“还请华师兄给我们一个解释。”   薛菱同样防备地将左手背在身后。   华栖迟面色凝重,目光复杂地看了眼二人身后的院子,摇了摇头转身,边走边说:“你们随我来。”   两人对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华栖迟没带她们走太远,几人站在街尾拐角隐蔽处,华栖迟又远远望了眼叶蔓的小院,叹了口气道:“我的确骗了大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叶蔓在这,她就是与我有过婚约的那位姑娘,如今的住处也是我帮她安置的。”   陆晚秋微蹙眉头,薛菱则语调淡漠地提醒:“她是花间派的人。”   华栖迟解释道:“她父母都已过世,往日恩怨也该从此结束,况且叶蔓从未伤人,绝非恶人,我可以为她担保!只是眼下多事之秋,一旦让武林盟知道她在金华,难免要多想。”   这也就是他一开始没有说出来自己那位前未婚妻是叶蔓,且决口否认信件是真,也不承认自己不知道她的下落,哪怕会与青城派起争执。   陆晚秋只问:“华师兄肯定她与那些同道失踪的事无关?”   华栖迟郑重点头,“这阵子金华武林人士太多,她便鲜少外出,而且已经决定在武林大会结束后就离开中原。她没有时间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去做这些事,不是吗?”他又说:“我方才也问过她,确定那封信是伪造。”   “她的确在城中,所以你才毫不犹豫去了信上约定好的地方。”薛菱勾唇轻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华栖迟,“只是华师兄,叶姑娘到底曾是邪道中人,想必你不会轻易让人知道与她的过往,可写信的人却十分了解。”   华栖迟也叹气道:“是。我与她少时是有过一段情谊,但知道此事的人没有几个,我绝对不会走漏风声,我今日来找她,就是为了此事。”   闻言陆晚秋眸光闪烁,“华师兄可有问出什么来。”   华栖迟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为难,正巧这时小街上传来吱呀的开门声。那一身素白的衣裙正是叶蔓,她格外小心地披上斗篷出了院子。   华栖迟的脸色一变,在两位同道疑惑的目光下,沉声说道:“她没有承认,但我跟她撒了一个谎,说我们已经查到线索,今夜就去救人。”   倘若叶蔓真的有问题,那这话就能乱她阵脚,且引蛇出洞。   望着叶蔓匆忙远去的背影,薛菱轻笑出声,“如此看来,叶姑娘的确跟抓走裴哥哥的人有关。”她眸光一转,望向华栖迟,“华师兄怎么看?”   华栖迟此刻见叶蔓鬼鬼祟祟地离开,已是半信半疑,他压下心底的纠结,正了脸色道:“追上去看看。”   待几人跟踪叶蔓从城南出来,毫无预兆地与黎秩、萧涵同样选择了府衙附近的方向时,已是迟暮,袅袅炊烟随风飘散,天色渐渐暗下来。   百里寻眼下很难受,手里的木剑又一次被打掉,他捂着发麻的虎口跌坐在草丛上,狼狈又无奈。   对面的黑衣女子收剑评价道:“浩然剑也不过如此。”   百里寻嘴唇动了动,很想反驳他身上药力未散浑身无力,黑衣女子与他比剑就是趁人之危,到底是没说出口,目光幽幽地飘到身后不远。   这是一座很大的老宅的后花园,长廊的一边是厨房,这时门板大开,今早比剑落败的裴炔正面无表情拿着大勺炒菜,青城派少主则蹲在灶台前烧火,脸上精致的胭脂都糊了。   被带到这里后,他只见到这两个同道。百里寻郁闷地看着穿裙子活动已经十分习惯的青城派少主。   据说有时间那些人也会给他跟裴炔找裙子来,简直变态……   百里寻咬咬牙拾起手边的木剑,爬起来对上那黑衣女子。   在黑衣女子又要跟他比剑之前,只听一阵轻快的叮当声响,一个穿着颇为暴露的黑色纱裙,戴着浑身金饰的西域少女从长廊一头走了过来。   “桑姐!”   西域少女有着一头微卷的褐色长发,瞳色浅淡如琉璃,肤色极白,但五官是偏向中原人的秀美。她一过来,就欢快地朝百里寻挥手,“不用你陪练了,回屋绣花儿去!”随后拉着黑衣女子往外走去,还不忘对着厨房里的两人留下一句,“饭好了叫我们啊!”   她的中原话说得极好,一点也不像一般西域人那样拗口。   百里寻跟厨房里的裴炔听到这话纷纷黑了脸,却又没法反抗。   天色黑沉,百家灯火齐齐亮起。   府衙后寂静的长街,高门大户前的灯笼暖黄的光芒打在二人背后,将两个纠缠不清的人影映在地面。一人紧挨着另一人的肩膀,很是亲密。   萧涵格外幼稚地抬腿站到黎秩身边同他黏得更近些,一手虚拢在黎秩腰后半尺外,见到黎秩的影子被他的影子抱在怀里,扬唇笑了起来。   黎秩完全无视了他犯傻的小动作。   府衙附近禁止喧闹,此处住了不少城中的富户,连府衙老爷的宅子也在这边,夜间也无几人会在附近晃荡,向来是金华最安全的地方。   萧涵自己玩了一会儿,慢慢从刚才花间派少主和黎秩给他带来的重大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贴近黎秩,小心翼翼地问:“倘若再遇到那两个人,枝枝有没有把握打赢她们?我们就这么去会不会太危险?要不先回去搬救兵?”   黎秩扯出被他揪住的衣袖,“怕了?”   萧涵四下张望道:“就怕她们背后不但有七星堂,还有花间派。”   黎秩闻言愣了愣,忘了推开又黏上来扒着他肩膀的萧涵,半拖着人拐进另一条巷子,忽地脚步顿住。   萧涵被他抓住肩膀推到身后,不由探头往前看,“怎么了?”   话音刚落,不知什么东西被扔到前方不远,浓浓的烟雾猛然爆发出来,快速朝二人的方向吞噬而来,与此同时,几道银光破开白雾刺来。   黎秩拎着萧涵快速后退,只听叮的几声,几道银光刺入身后院墙上,听上去像是银针之类的暗器,随后又是几道银光在白雾中疾速飞来。   黎秩挥掌打飞那几根银针,抬眼望向白雾中的一个方向,便运气卷起墙上银针朝那边拍去,紧接着不远处响起银针没入墙壁的叮叮声响。   这是打空了。黎秩眸光一顿,猛地回身看去,萧涵竟不见了!   “……萧涵!”   前方的路已被白雾吞没,黎秩提气跃上不远处的墙头,俯视着院墙下,但雾气太重根本看不清。   若萧涵还在,此刻早该回应了。   思及此处,黎秩的脸色霎时变得甚是难看。他又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便不再找人,身形如鬼魅跃上附近房顶,直奔街尾的桑家老宅。   而此刻,原先在白雾中辨不清方向的萧涵被一只手拽着出了浓雾区域后,被带着跑到附近的一个巷子,四周已无人,那只手才松开了他。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着轻薄黑纱的西域少女,黑纱蒙面,眼睛映着天上星光,好似星河一般绚烂,手一动,腕上的金饰便叮当作响。   “刚才好危险啊,还好公子没事。”少女嗓音清脆,中原话也很标准。   萧涵眸光闪烁了下,当做没认出来这就是不久前见过画像的西域少女谷雨,特别憨厚地朝她笑了笑,“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吗?谢谢你。”   谷雨笑着摆手,不着痕迹打量着萧涵道:“我只是路见不平,公子可不知,这附近有一群古怪的江湖人时常出没,每夜里打得厉害,不过那些人蛮横惯了,官府也不敢管。眼下公子知道了,下回可别再误闯此地了。”   “原来如此吗?”萧涵配合地露出后怕的表情,“我知道了。”   无法完全遮掩面貌的黑色薄纱将谷雨的表情暴露出来,包括她嘴角的狡黠与眼里的算计。她看了看静僻的四周,笑说:“我看公子应该不熟悉附近的路,方才你好像还有个同伴吧?想来那些江湖人不至于滥杀无辜,只是那白雾其实有毒,不宜在里面待太久,公子若想回去找人,我带你去吧,我们可以绕道,避免误中雾气里的毒。”   萧涵适时露出的担忧的神情,“是,我家枝枝没跟上来,不过他功夫好,应该不会有事。”他又故意焦急地说:“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谷雨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带着萧涵往桑家老宅反方向走去。   萧涵见她没走在前面,就知道她在提防自己,也未点破,假装着急地快走几步,实则根本不担心黎秩会出事,还觉得这个叫谷雨的西域少女有点意思。居然有人演技差到这个地步,还敢跑来他面前卖弄,可不能错过。   两人在附近转圈玩,反观桑家老宅那边,可以说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一盏孤寂的黄纸灯笼悬挂门上,静谧而微弱的火光之下,黑衣女子正抱剑倚在半开的大门上。   月下,青影悄无声息落到老宅门前石兽上,寒气席卷着死寂的街尾,暗藏着的浓烈杀气随之溢开。   黑衣女子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是个清瘦苍白的青衣人后,眉梢挑了挑,“你是第一个找来这里的人。”   “萧涵呢?”青衣人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神十分冰冷。   黑衣女子想都不想就说:“不认识。”   却见黎秩面色一寒,手中寒芒稍瞬即逝便被挥出去。   那寒芒破空而来,转眼间到了面前,黑衣女子才看清那是银针,反应极快拔剑出鞘凌空一斩!   银针与剑刃相撞发出叮的声响,但银针上附着的力道太过沉重,黑衣女子不由往后倒退,而后偏头看去,几根银针几乎完全没入深红门板。   这是谷雨的针,尾端缀着红丝线。   黑衣女子目光惊愕,重新审视起黎秩,握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这不是畏惧对方那未知而强悍的实力,而是因为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对手。   黎秩不喜欢找人,他的耐心将要耗尽,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神宛如看死人,他冷声问:“人在哪儿?”   杀气不管不顾四溢,黑衣女子却笑了,她眼里的兴奋不曾掩饰,握剑的手是紧了又紧,近乎挑衅地对上黎秩,“打赢我,就告诉你。” 第22章   绕着桑家老宅外围转了三圈后,谷雨自以为已经把萧涵的底子摸清楚了,萧涵简直是有问必答,得知他和黎秩破镜重圆的故事后,谷雨心下有些触动,但她向来记仇,上回萧涵一掌拍飞她,她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   见萧涵把伴侣“李知”的底细说完,絮絮叨叨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时,谷雨隐晦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萧涵这个碧水山庄少庄主肖远之。   萧涵并未察觉,也不走了,望着云层隐藏下的月晕长长叹了口气,“姑娘,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第四遍了,看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去找枝枝。”   谷雨眼里略过一丝错愕,很快又释然,堂堂一个山庄的少庄主,就算初出江湖也不至于傻到连刚走过的路都认不出,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行漏洞百出,但她却没有一丝恐慌,反而笑了笑,仿佛有种终于来了的感慨。   谷雨右手背在身后,指缝间悄然夹着三根银针,看向萧涵颀长挺秀的背影,上回惨遭拍飞的经历让她清楚此人应该不弱,便没敢轻举妄动,她打算再此用言语来迷惑对方,收起脸上的天真道:“你早已经看出来了吧。”   萧涵无奈地望向身披黑纱的西域少女,“姑娘的演技太过拙劣。”   谷雨笑容一僵,“肖少庄主未免太过挑剔。”能忍住陪你演了那么久就很不错了!而且谁要听你那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爱情故事啊!   萧涵面露冤枉的神情,“是姑娘不愿多费心思。”他看着谷雨的眼睛,又问:“姑娘就是前几夜意图轻薄我家枝枝未遂的那个女鬼吧?”   谷雨立刻黑着脸否认,“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轻薄他!”说起这个,她含恨的眼神死死瞪着萧涵,“而且他相貌如此平凡,我为何要轻薄他?”   萧涵面色几变,末了点点头说,“好吧,相信你没有这个意图,我原谅你了。不过我家枝枝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能把眼睛变成血红色?”   “那是因为我吃了秘药!”谷雨咬牙切齿,谁要你的原谅啊!   奈何萧涵听不到她抓狂的心声,萧涵摸着下巴思忖须臾,眼巴巴地看着谷雨,“那谷雨姑娘可以把药给我一点吗?我想送给枝枝玩。”   这样的话,枝枝应该会不再计较他走丢的事了吧?   谷雨被萧涵的反应气到呵呵直笑,“你们中原武林有句话说的好,恩仇必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   她刚说完,街道一角便传来脚步声,二人齐齐看去,便见青灰色的斗篷下一身素白的少女正朝二人奔过来,且扬声喊道:“谷雨姐姐!”   谷雨愣了下,暂且停下预备对萧涵的攻击,萧涵则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待到那名少女到了跟前,摘下兜帽,谷雨也同时开了口。   “叶蔓,你怎么会来?”   名唤叶蔓的白衣少女脸颊红晕,许是因为一路赶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她本想说些什么,见到萧涵后立刻改口,“谷雨姐姐,这位是?”   “一个仇人。”见叶蔓不急,谷雨也就不再憋着心底那口火气,她将叶蔓推到身后去,瞪着萧涵冷冷笑道:“先收拾了他再跟你说话!”   说罢,她的手便动了,三道寒芒徒然现出,直指萧涵门面。   萧涵看热闹的表情当即凝滞下来,下意识倒退一步,忽见如银蛇般的细长链子窜了出来,正好将三根银针打落在地,转瞬便又缩了回去。   变故不过刹那,危机解除,谷雨察觉有人迅速拉开与萧涵的距离,手腕一翻指缝间又多了几道寒芒,边护在叶蔓身前边望向昏暗的街道——只见一黄衣少女手中缠绕着细长的银链,方才救下萧涵的人显然是她。   萧涵见之不由错愕,“薛菱姑娘?”   薛菱收回手中银链,微笑颔首,“肖少庄主可有受伤?”   她身后很快赶来二人,正是华栖迟与陆晚秋,他们一是轻功不比仙霞派玄妙,二是华栖迟身上药力还未散尽,见到萧涵无事都松了口气。   萧涵连忙摇头,快步朝几人走去,“原想回去报信的,没想到薛姑娘你们也找来了,正好省事了,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桑家老宅救人吧!”   “桑家老宅?”陆晚秋面露困惑。   萧涵正要解释,谷雨身后的白衣少女叶蔓惊讶的声音便打断了几人对话,“华大哥?你怎会在这……你,你们设计骗我,还跟踪我!”   华栖迟张了张口,目光闪躲甚是为难。萧涵好奇地回身,便见到叶蔓那失望而不可置信的神情。   对方人多势众,谷雨当即按住叶蔓让她莫要冲动,而后看了看华栖迟几人,了然又讥讽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些人是查到了你那里。”   叶蔓面色煞白,垂头道:“对不起,谷雨姐姐,我不知道他在骗我……他说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们在哪儿,今夜会来救人,我才赶来报信……”   剩下的话不必说,就是局外的萧涵也明白过来了。   萧涵眼前一亮,望着叶蔓道:“听闻谷雨姑娘先前救过一名白衣戴孝的女子,想来就是这位姑娘吧。”   谷雨问他,“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萧涵道:“找官府查到天蛛丝的线索,一路从你租住过的院子问过来,房东说你搬进了春波苑,我可是费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到你们的下落。”   谷雨得知真相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春波苑不靠谱。”   华栖迟听到萧涵的话后面露懊悔,竟没早早让人从天蛛丝那里着手查下去。他又疑惑地看向叶蔓,“先前你说初来金华时遇到麻烦,幸得好心人相救,是她们救了你吗?”他说着看了看谷雨,犹豫着问,“那你与她们……”   “别问了,是我们利用了你们的过往才将你骗出来的,她原先根本不知情,不过知道那份伪造的信后应该很快就能猜到了。”谷雨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还埋怨起来,“六大门派的弟子里就你华山派大师兄的弱点藏的最严,好不容易抓到了还被人坏事……”   说到此处,谷雨狠狠瞪了萧涵一眼,对他简直恨得牙痒痒。   萧涵故作无辜道:“我们不过是营救同道罢了。”   薛菱听到此处,上前一步望着谷雨微笑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只想知道,裴炔在哪里。”   谷雨打量了她须臾,指着她手中的银链道:“你可是仙霞派的薛菱?”   薛菱略一颔首,笑容温婉大方,眼里却是一片阴沉。   谷雨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陆晚秋,陆晚秋父亲乃武林盟主,她在金华藏了那么久,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位武林盟主之女,故而一眼就认了出来,反倒是薛菱,虽说也一直在金华但深藏简出,她才不能确定同以银链为武器的人是不是薛菱。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谷雨忽而笑了,“有意思……”   不等她说完,萧涵就不甘寂寞地举起手说:“等等!不管你们要说什么,我打断一下,我们不如先去桑家老宅吧,我家枝枝等很久了。”   自打入了三清楼,碧水山庄少庄主肖远之与他那位因坠崖留下后遗症记忆全失的伴侣李知便从未分开过,此时经他提醒,几人才察觉不对。   不过谷雨一听就笑开了,“你那位小相公那么久都没找来,说不定早就走了,就算他敢去桑家老宅,恐怕现在已经被打的跪地求饶了吧。”   萧涵不乐意听这话,眉头一皱说:“找不到我,枝枝肯定不会回去的!我们早就说好要去桑家老宅,他不喜欢找人,肯定会在那里等我!”   谷雨看了看萧涵,片刻后竟收回了武器,拉上叶蔓就走,“好吧,都找到这里了,那就去老宅看看,好叫你亲眼看看你那小相公挨打。”   她这话满是恶意,萧涵听了脸上霎时写满了不高兴,还是薛菱好心,温声劝说他道:“肖少庄主莫急,我们先去桑家老宅看看再说。”   萧涵不情不愿地垂下头,跟在华栖迟几人身后朝老宅走去。   华栖迟与陆晚秋二人走在前面,俱是一脸提防,反观身旁的薛菱,银链随意挂在腰间,步伐轻盈不见一丝焦急,萧涵忍不住跟她说:“我家枝枝功夫很高的,向来只有他虐人的份,就算是魔教教主站在他面前,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前头谷雨听见他这话翻了个白眼,“吹牛也不看看时候,我姐也是打遍西北无敌手,就你那个病弱书生,还妄想跟我姐为敌?异想天开。”   “西北?你们是打西北来的?”萧涵眸光一顿,随之故作不屑地笑道:“是谁在吹牛,一会儿见到人就知道了,到时候输的肯定是你们!”   “切。”谷雨懒得理他,拉着神情凝重的叶蔓快走几步。   萧涵也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看模样像是在担心黎秩。   薛菱见状只摇头暗笑。   谷雨自信满满地带着一行人回来,本以为会看到又一个武林盟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被打倒在地,没想到刚走到街口便见一个黑影倒飞出去。   那人重重倒地的声音格外沉闷,随后哇的一声偏头吐出大口鲜血。   一行人见状顿时止步,不约而同地做出防备的姿态。   却见桑家老宅门前高悬的昏黄灯火下,一个青衣颀长的身影立在高门前数层石阶之上,负手望着在地上爬起来的黑衣女子,面容漠然。   “不必白费力气了,再问你最后一遍,萧涵在哪儿?”   看清楚被打飞出去的人是熟悉的黑衣女子后,谷雨脸上的笑容都僵了,走在最后面的萧涵探头出来时正巧听见黎秩这话,顿时笑开。   “枝枝!我在这里!”萧涵钻出人群朝黎秩大喊招手。   黎秩原本冷漠的神情呆滞了一瞬,循声看去,便见萧涵一边招手一边跑来,而后一眼认出他身后几人是武林盟的人,他目光顿了顿,又落到嘴角溢血颇为狼狈的桑柔身上……   等等,所以她是真的不认识萧涵,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等黎秩多想,跑上石阶的萧涵扑过来就是一个熊抱,撞进黎秩怀里。黎秩不禁倒退一步,吃痛皱眉,却听萧涵埋首在他肩侧委屈哼唧。   “枝枝枝枝,我刚才碰上坏女人了,好可怕啊……” 第23章   与萧涵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脂粉香气。   黎秩眉头一紧,拎着萧涵后衣领将人丢开一边。等华栖迟几人过来时,他身上的凌厉杀气早已消失无形,叫人不禁怀疑刚才所见皆是幻觉。   萧涵很快又贴上来抱住黎秩手臂,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枝枝不会有事,你可是我们碧水山庄的杠把子,什么打遍西北无敌手才是吹的吧。”   黑衣女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却显然受了重伤,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昔日从不离身的剑。   谷雨和叶蔓见状急忙搀扶住她,懒得搭理萧涵的冷嘲热讽,只问黑衣女子,“桑姐,你怎么样了?”   桑柔一张口便是遏制不住的咳嗽,血丝随之蔓出嘴角。   萧涵哼笑一声道:“看吧,西北第一人不过如此。”   见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打谷雨二人的脸,武林盟华栖迟三人都有些无奈。黎秩不止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西北这个词,不由纳闷,“西北?”   萧涵用力点头,拉着黎秩到一边小声咬耳朵解释,而后伸出手向黎秩诉说谷雨拉走他时自己有多恐慌,黎秩只静静看着他的手腕,眼神幽冷,他找到了萧涵身上脂粉香的来源。   华栖迟等那黑衣女子缓过气来后才问,“掳走武林盟同道的果然是你们?他们现在何处?”   不等对方回答,刚跟黎秩说完离开他后的经历的萧涵便插嘴,“武林盟那么多人守在城中,她还能把人运出去不成?八成是在这老宅里。”   薛菱与陆晚秋一听便走向老宅。   “等等!”谷雨忽然喊。   二人回身看去,便见谷雨和叶蔓扶着那黑衣女子上前,萧涵最先反应过来张开双臂护鸡崽似的护在黎秩面前,黎秩看得眉头一皱有些嫌弃。   华栖迟也不动声色护在陆晚秋与薛菱身前,却听谷雨不满地说:“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要动手!”   她仿佛请示一般看向黑衣女子,见她摇头,目光兴奋地盯着萧涵身后的人,才不情不愿地撇嘴道:“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人,你们现在已经打赢了桑姐,所以人你们可以都带走了。”   此言一出,除了黑衣女子所有人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包括她们那边的叶蔓,她从头到尾都很茫然。   黑衣女子受伤不轻,嗓音沙哑地说道:“人就在老宅里,你们可以把他们带走,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跟你们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华栖迟问:“姑娘的意思是……”   谷雨没好气道:“先进去再说,没看到我姐都吐血了吗!”   华栖迟几人都没动,万一跟着进了老宅,中了对方的圈套……   黑衣女子很快反应过来,直言道:“我名桑柔,自西北而来,我虽然抓了你们的人,可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放心,我不会在自己家中布置伤人的机关,而且……”她顿了顿,语气郑重地说:“我们无意与武林盟为敌。”   谷雨也道:“你们的同道还活得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少。”   她与叶蔓跟着桑柔走进老宅,门前几人则让开路,而后才迟疑地跟了上去,萧涵却拉着黎秩走在最后。   入了老宅大门,已恢复些许力气的桑柔边走边说:“这次打扰武林盟,并非我所愿,但要我说出真相之前,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没等对方回答,谷雨就抢道:“不就是那封信,我们故意留下的线索,他们骗叶蔓带路找来的,不过在那之前,这两个家伙先到了。”她说着回头瞪了萧涵一眼,还是很不忿。   叶蔓一听愣了,“故意留下的线索?”   谷雨轻咳一声,诚恳地说:“抱歉,这事我们也利用了你,但如果不给正道那帮初出江湖的新人留点线索,再过一百年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   这话甚是自信,也贬得武林盟的新人一无是处。   华栖迟却只顾惊呼,“什么?线索是你们故意留下的?”   薛菱慢悠悠地补充道:“抓走几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还特意留下线索等我们查来,二位这是何意?”   “还是薛姑娘够镇定。”谷雨鄙夷地斜了华栖迟一眼。华栖迟一阵莫名,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对方。   谷雨又说:“我们也不想与武林正道为敌,只是不得不这么做,今夜你们既然找来了,还打赢了桑姐,我们倒是可以把真相告诉你们。”   桑柔点头道:“我们一月前才到中原,与武林盟无冤无仇,抓你们的人,只是因为有人让我们这么做,他还希望我们将武林正道几大门派的核心弟子全都杀了,最好留下一些痕迹,让人误以为这是伏月教所为。”   黎秩闻言抬了抬眼皮,凌厉的眼神刚落到桑柔身上,不巧竟与同时转过身来看向他的桑柔对上。   滔天的杀气袭来,桑柔心下一颤,却见对方快速移开了视线,桑柔心跳也快了几分,忙偏头接着说:“不过我们没有完全按照他说的去做。”   说到此处,她和谷雨一惊将人带到了桑家老宅偌大的后院。   长廊环绕着假山草地,四周除了几株半枯的桃树便是空荡荡的,透着一股落魄的气息。长廊尽头是一个僻静的院落,院墙足有一丈多高,门也被长长的铁链与铜锁牢牢锁住。   桑柔让谷雨去开锁,“人就在里面,你们可以先看看,到时候是把他们领回去还是怎么样都随便。”   这态度太随意了,华栖迟和陆晚秋面面相觑,担忧里面会有圈套,同时也担心可能就被困在里面的同道与师弟,就连薛菱也多了几分焦急。   被抓走的人跟萧涵和黎秩没半点关系,一行人中唯有他们俩是最淡定的,萧涵正好拉着黎秩站在边上默默看戏,黎秩也乐得缩小存在感。   谷雨开了铜锁,将半旧的院门推开。   吱呀的开门声里,门缝慢慢阔大,将里头的景象显露人前。谷雨却忽然动了,极快地退到两步开外。   这时众人后知后觉看到一根木棍砸向刚才谷雨站的位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随之出现在院门前,尤其是那黑衣青年,手持一根木棍守在门前,竟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谷雨挑了挑眉,便咯咯地笑了起来,“药效过去了啊,恢复了点力气就要开始越狱啦。”她这笑声故意矫揉造作,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黎秩眉头一皱,双耳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他眸光一顿,抬眼便望见萧涵殷勤讨好的笑脸,鼻尖若有似无地又嗅到淡淡的脂粉香,脸立刻黑了下来,按住萧涵肩膀将人推开。   萧涵一脸委屈,很快便又死乞白赖地凑近黎秩身边。   这时,华栖迟又是惊呼道:“裴兄,百里师弟,是你们!”   裴炔和百里寻发现他们后面露惊喜,却戒备地用手中木棍指向谷雨。谷雨撇撇嘴,转身退回桑柔身边。   裴炔和百里寻二人出了院门,与华栖迟汇合,陆晚秋急忙招手让百里寻过来,还没来得及问他话,桑柔便出言提醒道:“其他人都在里面。”   陆晚秋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带着几分疑惑看向百里寻。   不知为何,百里寻跟裴炔同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师姐,你们一会儿进去,可不要太过吃惊。”   这是什么意思?陆晚秋和华栖迟俱是不解。不过这也确定了里面没什么危险。似乎为表诚意,桑柔和谷雨带上叶蔓先一步进去,余下的人也慢慢跟上去,进门后都是神情呆滞。   除了桑柔和谷雨早已习惯,百里寻和裴炔神情尴尬,其他人中,就是黎秩,也因惊愕与不适皱起了眉头,萧涵甚至遮住了黎秩的眼睛。   “枝枝不要看,太辣眼睛了!”   与谷雨接触过的手腕上还留有独特的经久不散的脂粉香,黎秩冷着脸拉开萧涵的手,然后嫌弃地丢开。   敞开的厅堂门内同时也是一阵乒铃乓啷兵荒马乱的声响,七八个穿着裙子很是怪异的人随后狂奔出来,看着华栖迟的眼神都在发光。   “华师兄!是华师兄来救我们了!”这是九华山的小师弟。   “你们可算来了!我爹呢!”这是探头探脑看向院外的青城少主。   余下几人围绕着华栖迟欲言又止,但面上混在浓妆艳抹的脂粉上的屈辱明显表达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无一例外,武林盟几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从一个壮汉被打扮成了精致漂亮的女装,虽说看着很辣眼睛,但衣料与首饰都是上乘的,可见桑柔和谷雨并没有在穿着打扮上苛刻他们……   然而华栖迟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多壮汉包围,浓郁甜腻的脂粉香令他不堪重负,不顾形象地猛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后摆手让众人离他远一点。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华栖迟都要崩溃了。   一群女装同道也几乎崩溃了,纷纷怒视桑柔和谷雨。   “噗嗤。”萧涵忍不住笑了,就连薛菱也无声勾起嘴角,黎秩虽然看不惯,但只别开脸没表露出嫌弃来。   一群女装同道见状不约而同地蹬向了嘲笑他们的萧涵。   陆晚秋按了按眉心,沉声让这些同道安静下来,数了数正好丢的人都在,门边还站着个原先早被掳走但此刻灰衣朴素唯一没有女装的少林弟子。她又觉得头疼,便将话题抛回给谷雨,“姑娘可否解释一下,这是何意?”   薛菱抿了抿唇角,饶有兴趣地看了百里寻和裴炔一眼,留意到她表情的裴炔分明一句话都还没跟她说上,此刻竟意会隐隐露出尴尬的神情来。   却听萧涵摸着下巴说道:“莫非这是花间派少主的意思?” 第24章   谷雨愣了一下,“什么花间派少主?”   萧涵道:“我们去春波苑时正巧见到花间派少主,也是他帮我们查到桑柔身上,若我没猜错的话,桑柔就是七星堂孙堂主的平妻桑夫人的女儿,且花间派少主也有喜欢看男人穿裙子的怪癖,那桑柔既然出自七星堂,为何要附和花间派少主的喜好呢?”   谷雨桑柔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莫名,谷雨反问:“花间派可是邪道门派,怎么会好心给你们线索呢?”   萧涵道:“这就要问你们了。”   他就差直接问桑柔花间派和七星堂是不是联手对付伏月教和武林盟了,先有七星堂堂主的弃子冒充伏月教教主杀人,现在孙堂主的女儿又如此……知道这半月来江湖上发生过什么的人很快就能想到这里,而且桑柔先前自曝有人让她杀死武林盟的新人、陷害伏月教教主的行为也实在是很可疑。   华栖迟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莫非花间派与七星堂联手,想用武林盟之手对付伏月教?”自从红花令的真凶死后,武林盟就没再敢断言近来的事是伏月教所为,若真是邪道两大门派联手陷害魔教,还能让武林盟同样损兵折将,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谷雨立刻啐道:“呸!别把我们跟孙老狗扯到一起,还有什么花间派少主,我们见都没见过!”   萧涵还有点怀疑,“春波苑背靠花间派,你们原先去过那里,难道就没有见过花间派的少主?”   此时薛菱也出声道:“叶姑娘可是花间派的人。”   这话说得谷雨都懵了,转头看向叶蔓,叶蔓却也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我已经离开花间派很久了。”   “难道都是巧合吗?”见她们表情不似作假,萧涵喃喃道。   谷雨咬牙道:“当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花间派!”她又回头看了看桑柔,才接着道:“不过的确是七星堂让我们抓人的,还就是那个孙老狗。他的确是桑姐的生父,但在多年前,胡夫人杀死桑夫人时他非但坐视不管,还将桑姐赶出了七星堂,桑姐就跟他断绝了关系,这次回来是因为……”   桑柔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谷雨便闭上嘴没敢继续,她却主动开口,“我这次回中原是为报仇,可惜七星堂有高人相助没能成功,我们在七星堂里被困了几天后,他突然来找我,希望我为他做一件事,否则不但不会放我们活着离开,还拿我娘的骸骨做要挟。”   谷雨愤愤道:“没错,我们还知道那红花令是怎么回事。那孙老狗不知在何处结交了几位高手,教孙四剑法,让他冒充魔教教主去杀跟七星堂有过仇怨的江湖人,还闹得江湖皆知,幸好孙四最后死在了杨柳山庄。”   闻言武林盟众人俱是惊骇不已,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七星堂陷害魔教,且趁机铲除异己的手段。   很快,谷雨又说出了让众人更为震撼的话,“孙四事败后,他指望我跟桑姐转移视线,让我们多杀几个六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还要将伪造魔教杀人的痕迹做得真一点,不过我们没这么做,还故意把线索留给你们。我们在西北虽然也拿钱杀人,可也看是什么人,滥杀无辜的事我们从来不做!”   桑柔忽然道:“孙四死后,孙堂主让一个叫元惠的人跟在孙少主身边去三清楼,那人功夫极高,但混入三清楼后一直没动手,也跟我们没有任何交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也许连孙堂主也无法调遣他,他只听他师父的命令,我猜,孙四杀人的剑法应该是跟他们学的。”   这话叫众人后背发凉,元惠此人原来还是近来制造武林盟混乱的幕后黑手,且就在三清楼里,倘若他要动手,武林盟的新人说不定要全灭。   “他师父是谁?”众人心惊胆战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冷冷响起。   桑柔看向那个藏在人群后的青衣身影,下意识如实说道:“一个和尚,我只见过一次,连正面都没看到。不过能有元惠那样的徒弟,他的实力应不在七星堂的众位高手之下。”   黎秩点点头,复又沉默。   萧涵眸光闪烁,也不再乱说话。   倒是陆晚秋想起了一件事,“上回写着孙少主要出事,让我们去救他的密信,也是你们写的?”   “没错,我们跟孙小狗在七星堂就有仇了,见他混进三清楼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你们又傻不愣登的不知防备,我便好心提醒你们该多留意他罢了。”谷雨承认得很利落,“现在你们找来了,我们也不打算留了,把人还给你们,然后就带上叶蔓回西北。”   谷雨骂起孙家父子一点情面都不给,桑柔也没有半点不适,想来她们私下一定骂过这对父子千万遍。   萧涵好奇道:“那桑夫人的尸骨……”   谷雨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桑柔苍白的面色几变,末了只叹道:“她生前不喜见血,况且已过世那么多年,若为了一具尸骨要杀死那么多人,她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宁。”   也不知道怎么了,刚被救出来的那群女装同道们到了此刻也不再说话,虽然看着桑柔二人的眼神还是很不悦,却也不像刚才那样恼怒了。   薛菱叹道:“希望孙堂主还能保留几分良知,放过桑夫人。”   桑柔眸光黯了黯,没有说话。   谷雨眼珠子转了转,转瞬又活泼起来,指着那群武林盟的女装弟子们说:“不过我们抓他们是真的因为他们人品有问题,绝对不亏!”   她指向青城派少主:“这个,外头养了十八个女人还想骗婚!”   转而又指向武当的弟子,“还有这个,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别看他表面冰清玉洁好道长,山下偷偷养的外室肚子都六个月大了!”   两人脸色骤然煞白,比面上的粉还白。紧接着好几个人的罪名都被说了出来,一个个面色难看极了,无不是个人作风问题,总结来说都是花心大萝卜,最后说到少林那小和尚。   那小和尚穿着灰扑扑的衣服,睁大眼睛无辜又迷茫。   谷雨顿了顿,摆手说:“算了,这个没问题,少林管得很严的。因为说好要抓六大门派的,这个是为了达成指标,虽然最后还缺了一个……”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华栖迟,又安慰似的看向叶蔓,“是为了给妹子出口气。”   华栖迟尴尬,叶蔓则是无奈,“华大哥当时没来相助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花间派是邪道,而且我们之间的婚约早在小时候已经解除了。”   萧涵在一边乐呵地看戏,一边暗暗记下那群武林盟新秀的风流韵事,打算日后寄给江湖日报的老板,让全江湖都知道。不过目光略过众人,见到没被点名的裴炔跟百里寻挺直的脊背,他又笑嘻嘻地指向二人。   “那他们俩又犯什么事了?”   那两人齐齐朝他看来,俨然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他。   “还真有。”谷雨见桑柔情绪已恢复,便笑道:“裴炔嘛,大家都看过江湖日报的,这家伙一脚踏两船还负了两位姑娘,可不是罪过嘛。”   裴炔面色铁青,“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   萧涵贱兮兮地凑上去,其实更想知道百里寻有没有人品败坏,看得原本走神不知在想什么的黎秩额角一跳,伸手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拖回来。   谷雨嗤笑道:“我听说,有人在仙霞派婚宴前夜扔下准新娘子就跑,还当众说什么只把人家当妹妹,让仙霞派在武林同道面前好没脸。”   “我……”裴炔欲言又止,而后神情着急地看向薛菱。   薛菱反倒微笑点头,“确实该划清界线。”她说着,往边上退开几步,正是远离裴炔的方向。   裴炔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萧涵两眼一亮,心道有故事。   谷雨也是同样的表情,“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只是我没想到薛姑娘会同陆姑娘一起出来找人,我还以为薛姑娘并不会在意某人失踪了。”   陆晚秋一听下意识朝薛菱看去,面上神色十分坦然。   薛菱也一样,还笑说:“我与陆姑娘虽然说不上至交好友,但多年前便相识,关系还算不错,况且什么情敌之类的传言,不过是子虚乌有。”   谷雨便失望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算我们不出手,孙老狗也会叫其他人动手,他们落到我手上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过是让他们穿穿裙子、绣绣花、抄抄三从四德,体会一下女子的不易,反省自己的罪过。”在对面很多双重新被愤怒充斥的眼睛注视下,谷雨无奈地摊手,“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渣男,这次不过是小惩大诫,不过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决定回到西北后就改行,专门为被负心的姑娘讨回公道,倘若运气好把事业发展到中原来,再抓到你们,就不只是关起来培养男德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听完萧涵跟黎秩的脸色都变了变。   “天色不早了,我便不留诸位了,这些人你们看着领走吧。”桑柔脸色还有些苍白,直截了当道:“我们明日就会离开,此事不会再管。”   谷雨还有些不满,“不行啊,他们这段时间吃的住的我还没算呢!”   桑柔朝她摇头,只道:“你们原先的物品就在这里,若是觉得这样不便,去取了换回来就是。”   一听这话,被打扮成女装的八名壮汉赶紧跑去换衣服。   “不过……”桑柔这一停顿,所有人都警惕地朝她看来,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角落里的黎秩身上,“你们走前,我还有些话要跟这位少侠说。”   萧涵一听急忙护在黎秩面前,戒备道:“你想跟枝枝说什么?”   黎秩一如既往地淡然,桑柔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需要怕。   谷雨也好奇地问:“桑姐,你想跟那个人说什么啊?”   桑柔推开叶蔓的搀扶,接过她手里的长剑走上前来,她的力气已恢复过来,面上甚至有些兴奋,望向黎秩道:“你的功夫很好,刚才是我低估你了,现在,我要与你再打一场。”   黎秩挑起眉梢,静静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萧涵却想都没想就替他拒绝了,“不行!我不同意!”   谷雨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很记仇,立刻接道:“你凭什么不同意?又没说要跟你打,用得着你同意吗?”   众目睽睽之下,萧涵张了嘴,理直气壮地说:“我凭什么?凭我是枝枝的男人,我说不准就不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无语凝噎的目光在他与黎秩身上来回,虽然都知道这么回事,可萧涵喊得这么霸道,众人下意识觉得有些尴尬。   黎秩面色白了又青,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到萧涵身上,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同时也很想打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家伙……纯粹是在给自己加戏而已! 第25章   黎秩再一次萌生了跑路摆脱那见鬼的伴侣合约的念头,萧世子可从来没说过他会在合约期间给自己加那么多戏,简直令人发指,然而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得到一个铜板,还损失了五十三两私房钱,目前萧涵还欠着他千两巨款……   忍了。黎秩闭了闭眼,在萧涵身后走出去,面色冷硬,多半是被萧涵给气的,他冷冷道:“好。”   都说艺高人胆大,黎秩从来不怕阴谋圈套,也不想跟萧涵再待下去,否则他就要忍不住打人了。   于是桑柔提出请黎秩移步到后院中宽敞的花园里比剑时,黎秩很快就点了头,压根没搭理萧涵,萧涵要去追,谷雨却先拦在了院门口。   见状华栖迟等人都戒备起来,萧涵也气道:“你拦着我干什么?”   谷雨同样没好气地哼道:“桑姐跟你那小相公不过是比剑,她原先还输了,我都不担心,你们怕什么?正好,我也有一笔账要跟你算。”   这话是个道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华栖迟还是有些踌躇,打算跟过去看看,前路却被叶蔓不动声色挡住。   谷雨抱着双臂站在院门正中间,朝萧涵扬了扬下巴,“现在该轮到我清算了,肖远之,肖少庄主是吧,上回的一掌之仇,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萧涵就是记得也说不记得,他探头看向院外,黎秩的背影早就不见了,脸上便立刻写满了不高兴,“怎么,你想打我啊?”   谷雨挑眉,“是啊。”   萧涵道:“你要是动手我就喊人了。”   谷雨道:“你的小相公已经走远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萧涵呵呵一笑,指向华栖迟,“这不是还有武林盟的同道吗?”   华栖迟刚张开口,就被谷雨抢了先,“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非要多事,那你们也别想带人走了。”   华栖迟神情一肃,“看来姑娘并非诚心放人。”   谷雨还真的承认了,“是啊,你们那群同道在我这住了那么久,吃穿住花费了我多少银两,现在说走就走,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裴炔冷声道:“我们要走,你未必拦得住。”   萧涵一听脊背当即挺直起来,背后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谷雨冷冷一笑。   “她拦不住,你们觉得少爷我能不能拦得住?”   一个嚣张的笑声传进小院,谷雨张嘴的动作都僵住,在院中众人纷纷朝她看来,俱是神色戒备时,她连忙摆手说:“不是我说的!”   自然不是她,那是男人的声音。叶蔓面露惊慌,“谷雨姐姐快过来!”   谷雨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快步跑到叶蔓那边。   厅堂里明亮的烛火透出门窗,隐约照见正走到院门前的人的面孔。   “孙小狗!”谷雨惊呼。   门前的人正是孙少主,他面上鼻青脸肿的甚是狼狈,一进门,就恶狠狠地蹬向让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萧涵,“就知道桑柔那死丫头不会老老实实听话,正好,今晚几大门派的人都来齐了,那就一个都别想走!”   在他身旁,背着长剑的灰衣人元惠锐利的目光略过众人。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行人感觉到一股杀气压顶而来。而除了元惠,孙少主还带了数名七星堂的弟子。   听到声响,在隔壁屋里的武林盟新秀们也都跑了出来,一个个改头换面似的,面上的脂粉还未卸干净,头发也衣服也都是乱糟糟的,就都跑了出来问怎么回事,一见到孙少主和他身后那群堵住院门的人,纷纷噤声。   “桑柔呢?”元惠望向谷雨。   谷雨咬了咬唇,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她说过自己和桑柔在七星堂报仇失败是被几个神秘高手拿下,元惠就是之一,见到元惠和孙少主出现,她很快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也庆幸桑柔刚才出去了,她冷笑道:“关你屁事!”   元惠神情未变,但他抽出了背后的长剑,“那丫头不见了,这老宅里其他地方也许还有人,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先杀了这里的人再说。”   院中众人听完脸色都很是难看。   “孙小狗,你敢动我?你别忘了你爹还要我们办事!”谷雨怒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别说是你,就是桑柔在这里我也照样要杀,以为我爹真想让她回七星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孙少主甚是厌恶地瞪了谷雨一眼,随后咬牙怒视已经躲到人群后的萧涵,“还有那家伙!”   他伸手一指,大家不由自主让开路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萧涵都已经默不作声地退到房间门前了,见被人发现,他谦和一笑,朝众人打起招呼,“我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肖远之,初出江湖,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江湖朋友,不想竟有幸能遇到孙少主,请多指教。”   众人好一阵沉默。   孙少主也被他这幅仿佛记忆全失般没事人的态度吓得懵了一下,手指抖了抖,半晌后才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来人,给我弄死他!”   七八名七星堂弟子皆应声取出武器。谷雨心道不妙,指缝间寒光一现护在叶蔓身前,再看武林盟那群人都躲到华栖迟身后,谷雨面露懊悔,她平日给那些人下的药,药效还在……   也就是说,就算是新人之首的裴炔和华栖迟都在,他们身上药效未散也使不出内力来,除了陆晚秋和薛菱,加上她只有三人有能力反抗!   可谁也不是元惠的对手啊!   “一言不合就打人啊。”萧涵面上的假笑维持不下去了,眼珠转了转,赶紧跑到目前看着是这院子里目前实力最强的人——陆晚秋和薛菱身后,丝毫不顾及颜面,“我不会武功的啊,都是同道,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谷雨忍不住气道:“拿你那天打我的本事来反抗啊!就是喊你那小相公来救命也比躲在女人背后强吧!”   七星堂的弟子迅速将武林盟众人包围成一个圈,华栖迟和裴炔、百里寻等人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但也都做好准备护在同道们面前。   听谷雨这么一提醒,萧涵惊喜道:“对啊,我还有杀手锏。”   沉寂的后花园中,桑柔兴致勃勃地抽出了长剑,神情慎重。   “我在西北学剑多年,这两年来鲜有敌手,我以为自己的武功已经足够可以报仇,但没想到,回到七星堂的第一次出手,就被元惠打败了。”   黎秩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桑柔便只好尴尬地接着说下去,“你的功夫很好,与你过招,让我受益匪浅,我发现了让自己难以寸进的缺点,所以很想再与你打一场。”   黎秩道:“我没兴趣教人功夫。”   桑柔脸上浮现出几分羞愧,只是还没有开口,就见黎秩面色一沉,猛地看向一个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的路,很快,一声呼救被晚风吹来。   桑柔有些惊愕,正打算回头询问黎秩,却见眼前一道青影略过,还道是眼花了,再回头人已不见,她面色大变,也跟着黎秩跑回小院。   此时在小院内,混战已经开始了。   华栖迟和裴炔、百里寻还有几位姑娘已出手,却都不是元惠的对手,一群被药力控制内力的少侠们不得已使出花样百出抵挡七星堂的人。   混乱的背景中,萧涵一个人躲到院墙下,仰天大呼,“枝枝!枝枝快回来救我!孙小狗要杀我了!”   孙少主怒不可遏,指着离萧涵最近一名七星堂弟子,“废物!还不快去给我割了这混蛋的舌头!”   那名七星堂弟子很快应声,随即举刀冲向萧涵,不料跑到半道迎面袭来几道银光,他快速举刀格挡。   萧涵愣愣看着七星堂弟子的举动,而后听见有人在叫他不打就赶紧躲起来,循声看去,谷雨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他眨眨眼睛,正要道谢,余光瞥见那弟子再度举刀袭来。   眨眼间刀锋已到面前,萧涵急忙又喊了一声:“救命啊!”   话音落下,他用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滚到一边,幸好躲开了那一刀。只可惜对方很快又追了上来,萧涵此刻还蹲在地上没来得及站起来……   “等等!”萧涵一边喊着,一边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倘若对方的刀落了下来,他的双手必定会受伤,除非他可以做到空手接白刃。   就连谷雨,见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他心惊,奈何她也是自顾不暇,元惠的剑也到了面前,谷雨不敢接招,忙运起轻功往后掠去,幸好原本在左右同样纠缠着元惠的陆晚秋和薛菱出手,长剑与银链截住了元惠的剑招。   谷雨退到院墙下,面纱早被刚才的打斗扯断掉落,她急急看向往萧涵,琉璃似的双眼倏然亮起了光。   那七星堂弟子的刀被一支简朴的青竹箫拦下,持箫的手苍白莹润,修长漂亮,说一声玉为肌冰为骨也不为过,但主人却只有着平凡的面貌。   青衣单薄的青年回首望向蹲在地上的萧世子,眼里既有无奈,也有恼怒,“还不起来?你在等死吗?”   “他奶奶的……真的来了啊!”谷雨喃喃道,忽觉一道冷风偷偷袭来,她急忙侧身,艰险与那刀锋擦肩而过,手中天蛛丝正要发出,却见一道银光在斜里窜出来,直直挑飞刀锋。   剑尖在空中挥出一个弧度,七星堂的弟子已捂住脖子抽搐到地。   下一刻,桑柔已经走到她身边询问:“没事吧?”   谷雨摇头,又猛地看向叶蔓,叶蔓不会武,此刻躲在院墙下,身后一名七星堂弟子正在靠近她!   桑柔眉头一紧,握着剑快步上前。   而在萧涵那边,青竹箫打在那弟子后颈,轻易让人倒下后,萧涵已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一见到黎秩冰冷的脸色,嘴一瘪,竟直接扑上去抱住黎秩大腿!   “枝枝!你终于来救我了呜呜呜……”   黎秩额角青筋抽搐,动了下竟没能踹开这一大坨累赘,他冷冷地看着萧涵的发顶,“我数三下,你再不起来,我就杀了你,一,二……”   不到三,萧涵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正色道:“我起来了!”   桑柔虽然不如黎秩,但三两下解决孙少主带来的那些弟子不成问题,唯一的麻烦就是元惠——他一个人,就足以解决这里的所有人。   这是这里很多人的想法。   桑柔解决完最后一个弟子后,看到谷雨和陆晚秋薛菱三人艰难纠缠中的元惠,也加入了战局。   有了桑柔这个助力,武林盟的新秀们可算能放松下来。   而孙少主身边的人都倒下了,黎秩的出现,元惠又一时抽不出身来,让孙少主心下不由胆颤,生怕萧涵会让黎秩来取他性命,或是桑柔和谷雨,或者是那群武林盟的人反应过来要他的命,对面那么多人,就算武力被压制了,加起来体重也能压死他!   孙少主亲眼见识过桑柔剑下不留情一剑杀一人的场面,心里早就被惊恐占据了,此时趁着无人留意,便贴着墙往院门走去想要溜走。   不过他今日运气实在不好,萧涵刚同黎秩撒娇完,见到一个圆润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立刻跟武林盟的人说:“快追!孙小狗要跑了!”   孙少主闻声被门槛绊倒,回头瞪萧涵时看到武林盟一干狼狈的少侠们果然面露怒容朝他看来,孙少主心跳如雷,手忙脚乱爬起来跑出小院。   那群少侠们也浩浩荡荡地追了上去,华栖迟并不阻拦,他们都捡起地上散落的刀上前,帮忙擒住元惠。   华山剑法乃武林一流,裴炔又是以剑法闻名,虽说没能使用内力让他们的实力大大打折,可好歹也能让桑柔几人轻松一些,几位年轻的姑娘到底实力不济,身上已多多少少有了几道血痕,百里寻看到后也跟上两人。   元惠被七名年轻的武林新秀围攻,武器交叠袭来,不留一丝空隙,一时间也实在无法破解困局。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而余下三人中,不会武功的叶蔓躲在院墙下满脸担忧,黎秩站在另一边静静凝望着战局,萧涵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黎秩无法忽略那道视线,冷着脸看向他,“你要说什么?”   萧涵眨眨眼睛,又看看元惠那边。   黎秩当做看不懂。   忽地,几声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原来是元惠用内力震开苍蝇似的缠绕在他身边的几人,几人接连倒地,手中兵器哐哐掉落,无一人例外。   “好厉害!”萧涵不由惊叹。   元惠眼下只想把这些苍蝇都解决掉,离他最近的裴炔无疑是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他的耐心已经用完了,神情冷漠地走到裴炔面前。   那柄长剑动了,裴炔一时间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薛菱心下一急,顾不上胸腔窒闷的内伤,爬起来手中一动,银蛇便飞窜而出,缠在了元惠脖子上。   元惠握住银链想要扯断,他力道极大,薛菱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咬了咬牙,用尽力气将银链往后拽去,陆晚秋和桑柔趁机偷袭。   可惜她们的意图很快被元惠发现,赶在剑来之前,元惠嘶吼着用力扯断脖子上的束缚,银链崩断,薛菱果然跌倒,元惠则快速握剑斩向陆晚秋。   陆晚秋只觉虎口顿时被麻痹占据,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掀开,连剑带人,倒在半丈外再起不来。   但随后的桑柔选的时机极好,在元惠力气耗尽时格挡住了他的剑。   蚂蚁并非不能撼动大象,元惠深知此刻倘若有人再出手自己会十分危险,他必须先解决掉桑柔。   同时看到空门的还有萧涵,在又一次与和黎秩较量耐心的比赛中,他见到几位姑娘的坚持,眼里略过一丝纠结,忽然从黎秩身边跑了出去。   黎秩淡漠地看着那个雪青的背影捡起裴炔落下的刀,朝元惠跑去,眸中未知的光微微闪烁,仿佛是在开心,那双眼眸在此刻好看到了极致。   萧涵没有看到,他只知道时机快要消失,桑柔快撑不住了,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眼里的时间流淌得格外的慢,也让他觉得自己跑得也很慢。然而在他即将来到元惠身边时,一道诡秘的黑色剑芒徒然擦过他身侧!   萧涵才刚刚留意到那道古怪的剑光,眨眼间,那道剑光已经隐没在了灰色的衣料下,元惠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蹬向穿透右肩的短剑。   剑刃是与众不同的暗黑色,还剩二指未曾没入血肉的剑刃在清凌凌的月光下反射出瑰丽而冷漠的光芒,元惠身上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干。   萧涵停了下来,看着元惠失力倒下,又与在场所有人一样,呆呆地看了看他肩上那短剑的青竹剑柄,而后慢慢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黎秩。   见到世子的蠢样,黎秩愉悦地挑眉,面上是高高在上的骄傲。   让你动手时不出手,等你想出手,这个风头就轮不到你占了。 第26章   华栖迟和裴炔几人反应过来,一骨碌爬起来擒住元惠。元惠肩上的伤不轻,却不致命,挣扎时力道很大,还不忘怒视着偷袭他的黎秩。   黎秩视若不见,慢悠悠走过来,手里还是那支短了一截的青竹箫。   萧涵呆呆眨了眨眼睛,扔掉手里的刀笑着凑过去,“枝枝是怕我会有危险,所以才出手相助的吗?”   黎秩脚步一顿:……   他冷着脸盯着萧涵,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见缝插针地占他便宜呢?   忽地,身后传来元惠的嘶吼,桑柔的疾呼同时响起:“小心!”   黎秩背对他们,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对面的萧涵却看得清清楚楚,狂暴中的元惠用内力震开押着他的华栖迟和裴炔,而桑柔等人刚才松了口气歇息,便见到元惠拔出肩上伤口的黑刃短剑,手臂扬起砍向黎秩背后!   看到黎秩背后掠起的那道暗黑剑芒时,萧涵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臂,却没能及时拉开黎秩,只因在他之前,黎秩不紧不慢地回身对上了元惠。   在短剑落下之前,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竟更快地扣在元惠自己暴露出来的脖颈上!黎秩表情轻松,看去一点也不费劲地将元惠像拎鸡崽似的拎了起来,看他脚下悬空,面色因窒息而通红痛苦,手中武器哐当掉在地上。   这种神来之手,一举定乾坤的场面给人带来的震撼,不亚于桑柔一个清瘦的妹子肩抗八尺壮汉裴炔手提英挺少年百里寻在无人的大街夜奔。   若说刚才黎秩是偷袭取胜,眼下毫不费劲就破解掉一场危机……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萧涵也是目瞪口呆:枝枝你的病弱人设真的不适合这么狂野的动作!   元惠很快没了力气扑腾,喉间也只能发出粗重的气音,不住翻出眼白,而黎秩只是慢条斯理地望着他说:“用我的剑对付我,你是第一个。”   他的语调太轻,但叫人莫名感到背后一凉,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盯紧元惠被扼住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咔哒一声徒手掐断脖子的声音。   “且慢!”华栖迟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伸出手喊道:“请李少侠留他一命,待盟主回来再做定夺!”   众人惊醒,再看着黎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谁都不敢再轻视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庄里出来的人。   黎秩闻声偏头看向华栖迟,眼神淡漠,没说放,也没说不放,手里的力道也没放轻,唯有从元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能看出他的力气有多大。   华栖迟被那双冷幽幽的眼睛看着,心下忍不住一个抖擞。   还是萧涵好心,他自顾自捡起了黎秩的短剑,在袖中取出一张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起上面的血迹来,一边劝道:“枝枝,他说的有道理。”   黎秩这才慢吞吞地将人松开,看向萧涵擦剑的手。   殷红的血沾染到了雪白的锦帕上,显得格外突兀。   元惠双腿一软,滑倒在地,狼狈而又贪婪地大口喘息起来,一幅不省人事要昏厥过去的模样,连华栖迟将他双手反押在身后都没反应。   在场还算镇定的也就是与黎秩交手过的桑柔,她身旁的谷雨目光在黎秩萧涵二人之间再转到华栖迟那边,然后好心地捐出了一截天蛛丝。   用刀剑难断的天蛛丝将元惠牢牢绑好,众人才敢真正放松下来,而萧涵把短剑擦干净还给黎秩时,武林盟的少侠们已经将孙少主带了回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跑走又浩浩荡荡地跑回来,衣着头发比先前还凌乱,不知前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吃霸王餐被青楼赶出来的,实在有碍瞻观。   同样的,孙少主的脸也比刚才更肿了,估计就是他亲妈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这个猪头是谁了。   将活着的两个七星堂弟子和孙少主一起绑好,华栖迟便等人告辞,同时也对桑柔二人心情复杂地道谢。   怎么说呢,要不是桑柔和谷雨帮忙,他们根本没法打元惠。至于黎秩,目前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嘴。因为他一开始坐视不管,然而一出手就是吓死人的那种,大家对他的举动都有些不满,只是谁都不敢说他做的不对。   桑柔盯着黎秩手里的青竹箫,忽然道:“可惜今夜时机不对,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再与你比剑。”   这时华栖迟等人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黎秩,其中以百里寻的眼神最为炙热。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叫李知的平凡书生出手时并不那么平凡。   却听桑柔又问:“敢问阁下手里的剑可是星陨剑?我曾听闻五年前西北一带匪患猖獗,曾有一名少侠负剑清剿了当时最为凶狠残暴的一个山头,他手里的剑便如阁下的剑一般不到二尺,剑刃发黑,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这位神秘的星陨剑主便是因收割了那座山头不少马匪人头而名震一方。”   五年前就在西北杀马匪的星陨剑主?众人居然都下意识信以为真,可黎秩面貌很年轻,五年前便在西北扬名的话,他当时到底才多大?   黎秩却说:“再相似也不过一块废铁,我不记得我去过西北。”   桑柔显然不信,废铁能有如此锋利,十数步外穿透元惠的肩胛骨?   萧涵看看黎秩,也笑说:“你们都忘了吗,枝枝失忆了,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或许是去过的吧,他以前很喜欢到处游历,还不肯带上我。我家枝枝就是古道热肠,拾金不昧还乐于助人,帮官府杀马匪也是他会做的事。”   众人闻言,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萧涵,刚才是谁见死不救站在一边看戏?这位眼瞎的少侠,你确定你说的古道热肠的人是那个冷面书生吗?   大家心知肚明,但没人敢开口。   于是桑柔失望地让他们走了,只有谷雨和叶蔓留在老宅,她们或许会很快结伴离开,或许会因为之前的罅隙分道扬镳,这是最坏的可能。   押着七星堂的人和元惠回三清楼的路上,目睹黎秩出手的几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偷看黎秩,萧涵则是护犊子似的将人护在身边,时不时回头瞪一眼百里寻。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过黎秩出剑后就一直盯着他不放。   萧世子是不爱忍气吞声的,边走边故意感叹道:“今夜多亏了陆姑娘和薛姑娘,没想到,一群大男人到了危急时刻居然要两位姑娘来保护。”   是因为他们都被下过药功力被压制啊!华栖迟真的很想解释。   其他人也同样心情复杂,羞愧中又暗恨萧涵这人怎么那么毒舌。   陆晚秋与薛菱都受了伤,两位姑娘也不需要谁背谁扶,互相搀扶着走回去并不拖后腿,闻言都只笑笑没说话,可见两人平日关系的确不差。   一个人的戏是演不下去的。萧涵啧了一声,对众人投以非常失望的眼神,而后拉着黎秩慢吞吞地走到队伍最后面,黎秩便奇怪地看他。   果然,萧涵压低声音跟黎秩说:“那个元惠应该不是七星堂的人,桑柔说他师父是个和尚,我猜那个和尚就是我一直在调查的那些人。”   黎秩眼里的光亮了起来,但没有问萧涵为什么调查那些人。   萧涵又说:“我得找个机会审问他。”   看在银子的份上,黎秩垂眸思索了下,说:“回去后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萧涵点点头,神色难得多了几分正经。   一路回三清楼,因为人多势众且行为怪异,众人从夜市经过时收获了不少视线,那群换过装的少侠们个个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好像有人看透他们的本质,看穿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一想到这无不对桑柔谷雨恨得牙痒痒。   所幸这一路紧赶慢赶熬过去了,三清楼内格外平静,只余几盏灯笼高悬门前,踏进灯火如昼却空无一人的大堂时,众人都看出了异常。   “怎么没人?”   萧涵问:“没人在点那么多蜡烛,这么浪费,谁家弟子干的啊,回头记得让他们掌门出来给银子。”   众人虽然都有这样的疑惑,可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离萧涵远一点。这个人的思维和行为简直跟他们格格不入,太市侩,太坏了!   萧涵嘟囔一句人三清楼楼主赚钱也不容易,看着他们准备上楼找人,闲得扯上黎秩坐下喝茶,奈何刚提起茶壶,楼上徒然响起“啊”的一声。   正准备坐下来放松一些的武林盟新人纷纷站直起来,循声看去,二楼上出现不少黑衣人,楼中剩下的弟子们都被押着提出来,而方才上楼喊人的青城少主简直倒了八辈子霉,脖子上架着刀被黑衣人从楼梯口押下来。   “华师兄救我!”   不过片刻,十数名蒙面持剑的黑衣人已经押着原本留在三清楼中的二十多名弟子与三清楼的管事仆从下来,门口也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很快将刚才回来的一行人包围起来。   “你们也是七星堂派来的人。”身为六大门派新一代弟子之首,华栖迟义不容辞出面与黑衣人会谈,语气早已是笃定他们只会是七星堂的人。   押着青城少主的黑衣人之首拉开面巾,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三叔!”孙少主含糊不清地喊道。   “果然。”华栖迟冷笑道:“孙三当家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告知我等一声?”他发现那些被押着的人显然不对劲,又问:“他们怎么了?”   “下了点让他们没力气的药。”那位孙三当家看向孙少主,眼里略过一丝幸灾乐祸,嘴上却安慰他说:“少主莫怕,我们这就来救你。”   一听这话,裴炔将一路带回来的刀架在了孙少主脖子上。   孙少主吓得浑身哆嗦,声音带上哭腔道:“三叔快救我!”   “等杀了他们,三叔就来救你。”   华栖迟等人闻言俱是面色煞白,华栖迟冷冷道:“盟主与六大门派的高手还在七星堂,孙三当家今夜若敢动手,难免不会走漏风声,届时他们直捣黄龙,七星堂也难以抵挡。”   孙三当家不以为意道地说:“那就两边都端了,到时候武林正道的高手和年青一代都没了,才能激起各门派的愤怒,联合起来诛灭魔教。”   “你们还想诬陷伏月教!”   听到这话,孙三当家嗤笑道:“你们的死不过是个引子,你们武林正道不是早就想剿灭魔教了吗?给你们机会不好吗?不必感激我。”   武林盟众人皆面露怒容。   孙三当家很快吩咐道:“动手。”   “等等!”看见那些黑衣人真的举起刀要对手下边浑身软绵无力的弟子们动手,华栖迟心下大惊,疾呼道:“你们的少主还在我们手上!”   那些黑衣人果然犹豫了一瞬,然而孙三当家再一挥手,他们便又听话地举刀准备动手。见状连黎秩都有些坐不下去,皱着眉看向萧涵。   “你们不能这样!”   被黑衣人押着的人群里响起一声暴喝,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护在了一对皆着白衣面色苍白的姐弟面前。   萧涵和黎秩看了一眼,认出那是小陈大夫还有莫家姐弟。   黑衣人自然不会听他的话,眼看着黑衣人举刀,华栖迟急忙向裴炔示意,让他抓着孙少主上前,“你们若敢动手,我们就杀了他!”   孙三当家手里的刀也贴上了青城少主的脖子,“那就试试看。”   两位倒霉被挟持的少主遥遥相望,都控制不住掉下眼泪。   孙三当家再次吩咐,“动手!”   “等……”华栖迟急得想拿着刀冲上去,若是这些弟子真的出事了,他怎么对得起盟主与诸位前辈的信任?   黎秩和萧涵也都站了起来,盯紧了黑衣人手里的刀。   只见雪亮的刀锋高高扬起,倘若落下,陈清元脑袋就得搬家。   也就在这一瞬,不知什么东西打在刀刃上,叮的一声在大堂中清脆回荡,黑衣人手里的刀竟被打掉!   孙三当家也是面露惊愕,与武林盟众人齐齐朝门前看去。   大堂门前倚着一高瘦的红衣女子,妆容精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玉一般白皙莹润的五指间,把玩着一把短小的飞刀,尾端缀着红绳。   “孙三当家今夜好兴致,怎么跑来三清楼大开杀戒了。”   女子艳红的唇一开一合,吐出低沉沙哑雌雄莫辨的魅惑嗓音,将大堂里的部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然而看清楚这女子面貌的萧涵和黎秩……   萧涵和黎秩对视一眼,再看看女子身上轻薄的红纱裙,难得默契地一块躲到了华栖迟几人身后。 第27章   孙三当家显然与这位神秘的红衣女子是旧相识,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脸色就很难看,“那不知花间派白少主深夜到访三清楼,又是为何?”   此言一出,武林盟众人俱是心下大骇,怎么又跑出来一个邪道的花间派少主,这到底是敌是友啊!   所幸白少主很快便为他们解惑,“这还不简单,免得伏月教之后下一个被算计的就是花间派,特来自证清白,七星堂行事与我花间派可无关。”   众人闻言心口大石放下了一半,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就好。   “不过……”这一停顿,又叫人提心吊胆,白琼却笑吟吟地对孙三当家说:“怕是你今夜有来无回了。”   孙三当家微眯起闪烁着精光的双眼,将拎在手边的青城少主扔给属下,“白少主果真要多管闲事?这可不像你花间派的一贯做派。”   “别误会,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的,你们的事我可不管。”白琼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到躲藏在人后的两个熟悉面孔上,深邃的眼睛随即涌上几分笑意,却叫黎秩和萧涵都不约而同感到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孙三当家被他这神神叨叨的话勾起了疑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琼的出现令大堂变成一个僵局,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又为何与孙三当家说出那些前后矛盾的话,直到一个声音在门外出现——   “那是因为前武林盟主来了,你以为你还能逃?”   这是一把很清亮悦耳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屑与散漫。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高一瘦两名青年步入三清楼大堂。前者一身天青长袍,手持折扇,是位斯斯文文,俊雅出尘的公子;后者着雪白道袍背负乌鞘长剑,仙风道骨,冷面覆霜。   然而见到二人的脸时,整个大堂竟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是陆宫主!前任武林盟主!”   “折花公子也来了,应当确是陆宫主……我们有救了!”   认出来人的武林盟弟子无不惊喜,反观七星堂的孙三当家,面色骤然煞白,竟隐隐有了惊恐退缩之意。   萧涵不认识这两张漂亮的新面孔,也不知道大家在激动什么,转头疑惑地看向黎秩,见他也是神色凝重,好奇得抓心挠肺,“他们是什么人?”   黎秩回头看他,眉头微蹙。   不等他回答,二人旁边的百里寻便呆呆望着来人道:“昔日华山论剑天下第一,前任武林盟主,天玄宫宫主陆玄英,他竟然真的出现了……”   “咦?”萧涵好奇地看向那两人,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分辨不出那位是陆玄英,黎秩便低声解释:“天玄宫是道观,花哨的那个是折花公子。”   这样啊……萧涵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对在他之前便因痴情在江湖闻名的断袖伴侣。   百里寻也不知是不是惊喜得傻了,在一边愣愣地说:“陆玄英自出江湖,三年无败绩,甚至一举拿下天下第一剑,成为武林盟主,但就在半年前,伏月教主约战,他因一招之差重伤落败,从此隐退江湖……不过即使如此,七星堂的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故而他一出现,被下药浑身无力的武林盟弟子又有了主心骨,他们无比激动,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精力十足,就算身中奇毒也完全不是问题。   陆玄英曾经的荣耀,是多少武林新人梦寐以求的高度,虽说在他隐退江湖时很多人对此不满,但他再一次出现,众人还是遏制不住心潮澎湃。   就连孙三当家,额角的冷汗也唰地冒了出来,百里寻适时笃定道:“眼下除非是伏月教教主现身,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是陆前辈的对手。”   原本最稳重的华栖迟竟也兴奋无比地点了头,“不错!”   萧涵眨眨眼睛,转头看向黎秩。   后者当作没听见,目不转睛望向走入大堂的三人。   这时孙三当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还在折花山庄吗?”   折花公子轻摇折扇,悠悠笑道:“七星堂派人来我折花山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有道是来者是客,身为东道主,我自然也会好好招待客人的。”   得,原来是被人料理了,难怪传回来的消息一直没变。   折花公子又叹道:“近来折花山庄周转不开,正好盟主要找人来三清楼看场子,陆宫主白吃白喝那么久不好意思不帮忙,就出来赚个外快。”   闻言大堂好一阵缄默,在折花公子话中,他们崇拜多年的前天下第一剑陆前辈被诋毁成一个他家养的小白脸,陆前辈您也不反驳一下吗?   可那位前天下第一的陆道长听了竟还附和,“是这样的。”   众人:……如果您是被劫持了的话就眨眨眼睛?   不对,陆前辈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欺负,想起去岁江湖日报占据了大半版面的——惊,陆玄英为求美人一笑,宣布隐退江湖……他们好像只是看到妇唱夫随的撒狗粮场面而已!   众人郁卒。   那位陆玄英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只道:“放人。”   孙三当家额角的冷汗慢慢滴了下来,他心知自己要是放人就真的走不了了,当即使了一个眼色让属下们将刀重新架在武林盟弟子的脖子上,这些人现在就是他的保命符。他讨价还价道:“陆宫主好生霸道……放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换回我七星堂的少主。”孙三当家在陆玄英那双冰冷的眼眸注视下硬生生改了口,硬着头皮道:“你们先抓了我家少主,还有我七星堂的朋友,要我既往不咎,总得先把人放了吧。”   他还指望陆玄英给个面子,但他很显然并不了解陆玄英的性子,只见陆玄英轻叹一声,解下背上的长剑,握在了手中,“那就动手吧。”   孙三当家听到这话都惊呆了,他刚才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却听极轻的咻咻几声,几道银光快如闪电,眨眼间七星堂的黑衣人们瞬间倒了一大片,身上无不缀着精巧的飞刀,就连青城少主也重获了自由,一群人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孙三当家反应过来怒视白琼少主,“你不是说你不动手的吗?”   “哎,我刚才有说过这样的话吗?”白琼想了想,不以为意道:“不管了,这不过是我见不得有人滥杀无辜,好心帮陆宫主一个小忙而已。”   他说着,雌雄难辨的美艳面容对着陆玄英抛了个媚眼。   折花公子眉头一紧,唰地打开折扇挡住了陆玄英的视线。   陆玄英只淡然道:“多谢白少主。”他转向早就呆滞的华栖迟等人,吩咐道:“照顾好你的师弟妹。”   华栖迟忙不迭应好,得以委任的他激动得俊脸都红了。   陆玄英是个实干派,直接拔剑怼上了孙三当家和余下的黑衣人,而华栖迟等人则一股脑将中了药的同道护了起来,十分听从陆玄英的话。   萧涵和黎秩偷偷藏在角落里没动,萧涵对混战没什么兴趣,哪怕是陆玄英。他凑近黎秩,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前站在一处小声说话的两人。   “白少主怎么会出手帮忙?他似乎跟折花公子关系不错。”   黎秩闻言将视线从以一人敌七八人,还能稳稳控住全场的陆玄英身上收回,只道:“裙带关系。”   萧涵似懂非懂,又问:“那折花公子生得确实好看,难怪有人说他相貌不亚于江湖第一美人……”他忽地顿住,在黎秩平静的目光下,笑着改口,“不过我觉得枝枝肯定比他更好看,我就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秩嫌弃地白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给了一个回答,“他很喜欢吃醋。”顿了顿,他叮嘱萧涵道:“不要靠近陆玄英,尤其是他在的时候。”   萧涵眨巴眼睛,似懂非懂。   忽地,黎秩眸光一沉,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糟了!”   萧涵见他面色大变,疑惑地跟着看去,便见到被捆在柱子上的孙少主和两名七星堂弟子,正要询问,也后知后觉瞪大眼睛,“元惠跑了!”   大堂里的混战还没有结束,没有一个人留意角落里的人是不是丢了,萧涵和黎秩在人群找了一遍都没发现,二人便趁乱出了大堂找人。   此刻正巧见到萧涵二人跑了出去的背影,大堂门前正跟白琼说话的折花公子转身朝门前看去。   白琼问他:“怎么了?”   那两人的背影已没入苍茫夜色,折花公子眨眨眼睛,因不太确定,只摇头说:“没什么,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了……不,也不算熟人。”   折花公子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张色若春晓,一眼便足以叫人铭记终生的脸,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瞪向正轻轻松松解决完孙三当家的陆道长。   如果是那个人……折花公子很快又摇了摇头,心底的危机感瞬间消除。应该不是的,那个人怎么会在武林盟,而且他也只想跟陆玄英打架。 第28章   萧涵二人找遍了附近,最终在三清楼大门前发现带血迹朝外的半个脚印,这只会是元惠逃走时留下的。   萧涵懊恼极了,“伤成这样,还捆了天蛛丝,居然还能跑!”   血迹蔓延到三清楼门外的长街上,最终没入人头攒动的灯市,今夜人很多,元惠这一跑便如鱼入大海,单他们两人,一时间定然找不到。   想到萧涵说过要审问元惠,结果……黎秩看向萧涵,安慰道:“无事,他的同伴不是还在七星堂吗?”   萧涵有些忧心忡忡,“可万一他的同伴也跑了呢?”他说道:“倘若花间派相助是因为白少主和陆玄英、折花公子的裙带关系,那他们通过春波苑知道桑柔的下落并不难,按这个说法,陆玄英早知失踪的弟子是安全的,那请他来镇场子的陆盟主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才会放心离开,也许明知七星堂阴谋还去赴约,也是武林盟的计划。”   黎秩没料到萧涵会有如此推断,眼里略过一丝惊诧。   萧涵苦恼地说:“若是这样,六大门派齐齐赴约,会不会有想趁机深入敌人腹地,将计就计顺道一网打尽的意思?我们现在远在金华,倘若七星堂被剿了,元惠的师父肯定也不会再留在那里,我们要再找他会很难。”   他所担忧的重心,还是元惠的那个师父。不过黎秩却觉得他对武林盟和七星堂双方之间的斗法猜测得很准,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看着萧涵的眼神里竟然有些惊艳,也没有再出言。   萧涵唉声叹气,烦躁地摆摆手,“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看来我们还要继续留在三清楼等消息。”他回头看看灯火如昼喧闹不止的大堂,忽然拉住黎秩的手,“枝枝跟我来!”   黎秩将手挣出来,见他要往远处熙攘的灯市走去,眉头微皱起。   “你去哪儿?”   萧涵笑了笑,遗憾地将牵手改为捏住黎秩的衣袖,“有陆玄英在,三清楼一定很安全,不过现在回去的话,我们说不定要帮忙照顾伤员。”   黎秩听到这话,果然没再把袖子抽回去,还走的飞快。   过几日正逢当地的花灯节,夜间的集市人都格外的多,街道上空喜庆的红绸如浪层层蔓延,各样格式的花灯高悬其中,美轮美奂。   两人偷闲钻进人群,逛了一会儿灯市,最后抵达了目的地——江边的一个小面摊,萧涵用手帕擦干净长凳,按着黎秩双肩让他坐下。   黎秩一言不发看着萧涵,他现在这么乐呵,一点不像是刚丢失了重要线索该有的样子,还忙进忙出点了一堆吃的,看他端着隔壁摊子的烤串回来,黎秩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钱袋,压低声音问他,“你带银子了吗?”   萧涵当场愣住。   黎秩神情木然,目光凝重的落到香喷喷的羊肉串上。   幸好,萧涵说:“燕七给了啊,他在后面跟着呢。”   黎秩徒然一惊,顺着萧涵随手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对面挂着各式动物灯笼的灯墙后面站着个高瘦的青年,见他看过来还颔首示礼。   他竟不知道燕七是何时来的。   萧涵道:“我们平日出门时他都会远远跟着的,不过我不让他靠太近,有事打个招呼他就出来了。”   黎秩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怒视萧涵,既然燕七一直都在,他为什么不找燕七要银子?还把他的银子都花光了!这个呆子是不是故意的!   黎秩很怀疑萧涵就是故意的,而且他已经掌握了证据。   萧涵心道不好,讨好地抓着喷香的烤串送到黎秩面前,“你快吃啊,我刚才尝了一下,还挺好吃的!”   看在烤肉串的份上,黎秩定定瞪了他许久,接过烤肉串狠狠咬下尖端那一口,同时在心下盘算起萧涵欠他的银子,打算等下就找燕七要。   很快小摊的老板端上了两碗鸡丝汤面,见黎秩默不作声低头吃面,萧涵才暗松口气,看着黎秩认真进食或可称作是一种视觉享受,他与黎秩同样忙了一天,早就饿了,也跟着吃起来,不过吃了几筷子面便停下。   “我觉得这就是盟主的一个计划,今夜出现的陆玄英就是证据。”   黎秩面碗里已经空了一半,他进食的动作看着慢悠悠,且每次入口的量都很少,可不知为何,他碗里的东西总是匪夷所思的去得很快。   于是萧涵十分识趣地又叫了一碗。   面送了上来,萧涵自觉推到黎秩面前,接着刚才的话说:“如果我刚才的猜测没错的话,七星堂的意图早就被武林盟发觉了,那么武林盟几大门派的高手们都在的情况下联手清剿,七星堂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黎秩语调清晰地说:“不会,就算元惠的师父会弃七星堂而去,只要胡夫人出关,七星堂就还有活路,比起无能好色的孙老狗,毒功堪称江湖无敌的她才是七星堂真正的主人,而且孙少主还在武林盟,她必定出关。”   “孙堂主的正房夫人?”   “不错,他们曾是师姐弟,若非她不是孙家人,七星堂轮不到孙老狗接掌,她与孙老狗各玩各的,还互相提防,不过却很喜欢孙少主,她没有孩子,为了让孙少主名正言顺继承七星堂,她还将人养在名下让他成为嫡子。”   萧涵不可思议,“孙小狗又丑又胖又坏,还快,这都有人喜欢?”   黎秩说:“也许胡夫人就喜欢这样的。”他好像只是短暂的开了一个玩笑,很快恢复淡漠,“胡夫人手段极其毒辣,七星堂有她坐镇,这些年才能在正邪两道屹立不倒。”   萧涵道:“听起来是个不简单的人。”   黎秩没有接话,埋头吃面。   萧涵叹道:“倘若这些日子江湖上发生的事都是孙老狗背后的元惠他师父跟武林盟设的局,就算我们不来,三清楼也不会出事,可我们居然自己送上门给人当棋子,这岂不是很傻吗?”他说着低头凑近黎秩,小声说:“如果伏月教没稳住参与进来,做了什么,武林盟也不介意一起清算的吧。”   黎秩垂下略过寒光的眼眸。   萧涵盯着他许久,忽然大悟,“难怪你这几天这么镇定,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在怀里取出一支竹签,念道:“‘百世姻缘一世明,今朝何用苦调停。两边相许无余事,便好承欢通娉婷’,这是姻缘签,还是上上签,我猜了很久,才知道将这支签送给你的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你等,静候佳音。”   萧涵笃定道:“看来枝枝在武林盟的眼线早就告诉你真相了。”他的眼神有几分谴责,因为黎秩没告诉他三清楼本就是武林盟设的局。   黎秩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哪儿来的?”   萧涵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危险,本该理直气壮的他这时不由自主变得弱气,如实道:“窗边捡的,你每天早上出门,原来是与你教中暗桩接头。”   黎秩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手里的竹签,“原来我一直没有收到回应,是有人偷走了我的密信。”   这下萧涵觉得手里的竹签烫手得厉害,他哈哈的干笑两声,双手奉上将竹签还给黎秩,黎秩果真是第一次见到竹签,拿起来凝神看了很久。   不过到了现在,真相已经大白,这根竹签早就没用了。黎秩丢到桌上,冷冷看向拦截了竹签的萧涵。   萧涵正襟危坐,很是生硬地转移话题,“想到用姻缘签来回话,想必你在武林盟的暗桩应该是位姑娘,且近来正处于感情纠纷中。”   “说不定是路上捡的呢。”黎秩冷幽幽地笑道:“想打听她是谁?”   他难得笑一回,可这次说不上好看,明显的,还很危险。萧涵不敢点头,哭丧着脸认错,“我错了。”   一个人或许可以有千张面孔,演技超群让人难以分辨真假,但眼睛是最容易出卖他真实想法的地方。   黎秩想从萧涵的眼睛看出他截下竹签这一举动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可萧涵的眼底却太过真诚与纯粹。   就在这时,远处炸起轰隆隆的声响,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彩色的光芒倒映在每一个人脸上,引得江边众人纷纷抬头,不约而同露出笑脸。   黎秩抬眼望去,耳边听见萧涵几乎淹没在人声鼎沸里的感叹。   “我爹以前说,所谓江湖,其实就在身边,都是人与人斗智斗勇,或是为生存、生计,或是为保护亲友、爱人,真正逍遥的人是极少数的,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萧涵双手捧着脸,痴迷一般望着天幕中绚烂的烟火,面上流露出几分怀念。   黎秩见状,险些就要问出他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的话,不过到底咬了咬舌尖,理智地将话咽了回去。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萧涵的事情自然与他无关。总有一日,他们还会像三年前那样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萧涵映着烟火光芒的脸冷不丁转向他,又嬉皮笑脸起来。   “原来江湖上竟也那么多弯弯绕绕,对比之下枝枝简直千好万好,为人坦率、从不撒谎、会照顾人,虽然话不多,总是冷着脸,不好相处,但是很能吃,比那些江湖人可爱多了!”   听到最后,黎秩:……?   黎秩耳尖微红,低头看向面前第三碗刚送上来的面,开始犹豫要不要下口,最终冷冷瞪了萧涵一眼,为了不浪费粮食埋头继续吃面。   萧涵摸摸鼻子,一脸无辜。   黎秩快速吃完第三碗面,不管萧涵饱了没有,起身就走。   萧涵只得朝角落里的燕七招手叫他出来付钱,而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给就扔下燕七,扎进人群里。   追到黎秩后,萧涵一脸讨好地揪他的衣袖,却立刻被推开。   萧涵不依不饶地伸手又去抓,几次三番,玩上瘾了似的,把刚才的不愉快彻底忘了,指着远处江边的热闹说:“枝枝,我们也去放花灯吧?我都已经想好一会儿要许什么愿了,真想来年再跟枝枝一家三口来放花灯。”   黎秩面上的冷气早就没了,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一家三口?”   萧涵眼珠子贼溜溜地转了转,忽而羞涩一笑,低头看向黎秩的肚子,“咳咳,虽然机会很小,但是……”   “……!”   黎秩额角青筋直抽,他看懂了萧涵的意思,镇定如他,也不禁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定定瞪了萧涵良久,最后咬牙切齿道:“不放!回去睡觉!”   说罢,他带着一身杀气拂袖而去。   萧涵看着他愤怒的背影,呆呆眨巴眼睛,而后低声重复了一遍黎秩刚才说过的话,“回去睡觉?”   他一双眼睛徒然亮了起来,捂住脸春心荡漾地追了上去。   是了,要先睡觉才会有新人口的。 第29章   当夜混乱中,有人见到黎秩和萧涵追出门去找人,结束后还有人担心他们,不过两人早就打后门回房,沾到枕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下楼吃饭,大家才知道他们回来了。   这时的三清楼格外安静,因昨夜不少人中了药,解毒后还都在屋中修养,两人碰见目前主持大局的华栖迟,才知道陆玄英和折花公子以及花间派的白少主都走了,不过陆玄英留下话,若有事可去折花山庄的客栈找他。   只是他们刚吃完饭,华栖迟就给了他们一个任务。跟大家一起轮流看守昨夜被拿下的孙三当家和孙少主等人,还要加大力度巡夜。   三清楼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戒备与安宁,直至第三日晌午,陆盟主与六大门派的诸位前辈们终于带上武林同道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三清楼。   黎秩和萧涵所料竟然一点没错,武林盟早有计划,但最终也没能剿灭七星堂,因为胡夫人出关了,然后带上堂主一干人跑了。即便如此,武林盟也获得了全胜,不仅当面揭穿了七星堂的阴谋,还让七星堂损兵折将,而留在三清楼的新人们也没令人失望,留下了孙三当家和孙少主,有了这两人在手,七星堂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再乱来。   缠绵了武林盟半月的阴雨终于停下,拨云见雾,红花令与少侠们失踪的事件最后都真相大白。   接下来便是继续追责七星堂,还有武林大会的开始。   萧涵和黎秩最近跟华栖迟混熟了,刚下楼要吃饭就迎面碰上他,就听他说了这些事,半点没提元惠与他那和尚师父的去处,两人不免失望。   如此一来,萧涵要追查的线索就完全断了,只能等元惠和他的同伴再次出手,而同样,黎秩也对那些要陷害伏月教的幕后黑手很感兴趣。   只是没想到刚跟华栖迟分开,青城派的少主就跑过来找他们,说是他刚从七星堂回来的爹要请他们吃饭。   黎秩和萧涵都感到莫名,他们跟青城派少主没什么接触,怎么青城派掌门一回来,就要请他们吃饭?   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包厢里坐下,与青城派掌门会面后,两人也都从对方茫然的眼神里看出大家都与对面这个斯文的中年小胡子素不相识。   “老夫就这一个孩子,离开时盟主让我等放心,可到底还是担心孩子受苦,听我儿说是二位少侠救了我儿,老夫实在感激不尽。”互相认识后,青城掌门客气地笑道:“今日老夫做东,请二位吃个便饭,聊表心意,两位少侠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萧世子爷不是头一次被人请吃饭了,甚至想约他吃饭的人都可以从这里排队到长安朱雀门,故而格外镇定,应付了句同道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便问黎秩:“枝枝想吃什么?”   黎秩也很镇定,语气平静地让伙计念菜名,听到差不多了,出言打断道:“就你说的这些,都要。”   旁边的伙计听完一脸吃惊,十几个菜,能吃的完吗?   见伙计再三确定过后迟疑地走了,萧涵也忍不住低声问黎秩,“平日与我在一起,枝枝都吃不饱吗?”   黎秩同样低声回道:“还好吧。不过今日有人请吃饭。”   萧涵留意到他隐晦地斜了青城掌门一眼,“有旧仇?”   黎秩低垂下眼眸不语,不过从他进门见到青城掌门后一直很冷淡的脸色看来,这是应该是默认的意思。   青城派嘛,的确跟伏月教有些龃龉,不止是他家,还有六大门派,难得请吃饭,当然是宰他一顿。   等菜都上齐后,估算了下这顿不下数十两银子,青城派掌门眼底略过一丝肉痛,让青城少主起身斟酒。   青城派掌门看出来了,比起那个沉默少言埋头吃菜的苍白书生,还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碧水山庄少庄主好说话,“都说这家酒楼的竹叶青乃金华一绝,来这里吃饭的人,十个有九个是闻着酒香来的,肖少庄主尝尝?”   青城少主适时将酒杯送到萧涵面前,眼底显然有几分不情愿。萧涵笑着摆手,“不了,枝枝体弱不能喝酒,我得看着他也不能喝。”   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青城掌门淡去笑容,搁下酒杯,干脆直入正题,“少庄主是在困惑老夫为何要这么做,出门在外,多留点心眼总没错。既如此,我便直言了,实不相瞒,我请二位来,是想与二位谈一笔交易。”   正啃着红烧狮子头的黎秩抬起头来,萧涵也面露意外。   在二人注视下,青城掌门自以为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青城少主一脸看土包子的表情,为他爹做传声筒,“我们青城派这次来是为了武林大会,可在七星堂时不少人受了重伤,这次恐怕拿不到什么名次,有损我青城派六大门派之一的威望,我爹希望你们代青城派出战。”   黎秩平静的眼里略过一丝更为高深莫测的光芒,然后不以为意低头继续吃菜,萧涵噗嗤一下笑了出声,“你们希望枝枝帮青城派代打?”   在这江湖上,有人为钱财奔波劳碌亡命天涯,有人为名利地位不择手段,看来青城掌门是属于后者。   就是初出江湖的萧涵都知道,青城派虽然为六大门派之一,但这个末位的门派中实力的弟子早就青黄不接,青城少主还借口他们家弟子是打七星堂时重伤,就算没受伤,功夫平平的他们应该也不会取得什么好名次。   青城掌门则是欣赏地看着萧涵,“听说你的同伴曾经打败绑走我儿的人,而就是华栖迟和裴炔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可见你同伴功夫不错,天赋也极高,如此武学奇才,自不能埋没,不知少侠可有意愿入我青城派?”   青城少主也扬起下巴说:“我青城派乃是六大门派之一,内功心法之玄妙乃是江湖一绝,我相信不会有人拒绝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不屑。   萧涵笑容也更灿烂了,“可我们都是碧水山庄的人,我甚至还是少庄主,怎么能转投青城派呢?”   青城少主骄傲地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庄,岂能比得上六大门派之一的青城派?我爹也就是看你的同伴天赋好,才好心邀请他入门。”   “不可无礼!”青城掌门不痛不痒斥了一声,随后温和地对萧涵道:“老夫爱惜人才,却不愿强迫人,二位如有意愿,我青城派随时欢迎。”   萧涵心里都快笑抽了,找代打就找代打,这父子两一唱一和威逼利诱的也不怕人笑话。“多谢掌门好意,不过我碧水山庄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我若是举家投往青城派,怕是我爹得扛着刀满江湖追杀我,我可不敢。”   “是吗?”青城掌门笑问。   萧涵颇为无奈地端起茶碗,“只因家中老父实在是太过顽固,定要我将碧水山庄发扬光大,还望掌门莫怪,我在这以茶代酒,谢过你的好意。”   茶是寻常的龙井,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但当萧涵要送到嘴边时,一只手扣住了茶碗的另一端,力道如山,沉重得叫人动弹不得。   萧涵试着动了动手,碗中清澈的茶水随之动荡不安,却没能动摇分毫,没想到青城掌门还有点底子。   青城掌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伙子,江湖很大,人也很多,想要扬名,非但要有实力,还需要一个好的出身,还有前辈的赏识。”   这是非逼着他们答应?萧涵心下都快笑吐了。   整个饭桌都安静下来,萧涵这茶僵持着喝不下,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吃菜的黎秩砰的一下拍桌。   三人反射性看去,便听见清脆的咔哒声响。然而下一刻,青城掌门竟然倒抽冷气,好似火燎到了皮肉上,急切中又哆嗦地缩回手。   这时三人才发觉,萧涵手中的茶碗竟在瞬间结满白霜,清透的茶水面上透出冰冷的雾气,且那白瓷的茶碗都已转瞬龟裂成蛛网形状。   再看青城掌门的手,方才接触到茶碗的几根手指竟都已变得通红发肿,转瞬红紫的血脉一直蔓延到手心,此刻还被钻心的冰冷冻得麻痹不堪。   可同样接触到茶碗的萧涵,手上一点事都没有,他愣了愣,将手上冰凉凉散发冷气的茶碗放在桌上。   青城掌门父子不约而同地被震撼到了,齐齐望向黎秩。   真气外放,隔空以内力反击青城掌门,还能同时护住萧涵的手……这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恐怕不但有着惊人的深厚内力,还能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实力绝对不在青城掌门之下!   然而,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此刻只冷冷盯着饭桌上的一盘清蒸虾。   “为什么会有厨子做虾不把壳先剥好,吃饭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吃到一半被迫停下来,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青城掌门父子:明明是你不讲道理!哪家厨子做清蒸虾时会先剥虾的?   但这显然是话里有话借题发挥。   青城派掌门冻伤的手颤抖不止,这个从一进门就让自己忽略的病弱书生竟恐怖如斯,若他的脾气再坏一点,他刚才所为都能死一百次了。   青城派少主也吓得闭上嘴巴。   萧涵看向黎秩,笑着将那盘虾端过来,面上神情温柔极了,“枝枝别气,想吃虾跟我说,我给你剥。”   黎秩当做没看到青城掌门父子的异样,重新抄起筷子,面无表情继续吃菜,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   接下来全程青城派掌门父子二人都没敢再吭声,也没敢动筷子,僵直地坐在一边当陪客,萧涵则是殷勤体贴的给黎秩夹菜,不是剥虾就是剔鱼骨,基本也没怎么吃,但最后十几个菜都被快速地扫进了黎秩肚子里……   青城掌门父子都看饿了,但不敢动。   黎秩吃饱喝足,看都没看那父子二人一眼,起身就走。   萧涵也只笑道:“多谢二位款待。”他决定好一会儿经过书局时,顺道把青城派少主在桑家老宅穿女装当了半个月烧火丫头的消息卖出去。   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青城少主没敢追,看着一桌的光盘,无措地说:“爹,这两人不好对付啊。”   青城掌门犹有些后怕地看着已经肿成馒头的右手,叹道:“罢了,找不到人这次就不参加比武了。那年轻人实力太过惊人,得罪不起。”   青城少主还是不甘心,没忍住骂道:“也不知道是那两个人是哪个山里冒出来的,给脸不要脸,还吃得那么多,没见过世面的死穷鬼!”   忽地,门前响起哐哐的敲门声。   父子俩齐齐看去,萧涵正笑吟吟走进来,在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他拿走了桌上的一把折扇。   “忘记拿扇子了,怕枝枝热坏了,特意回来拿,枝枝还在等我,我一介穷鬼这就告辞了,二位留步。”   说罢,他果真利落走人,余下包厢里的青城掌门父子面面相觑。   “青城派这样平庸下去,迟早要跌出六大门派之列。”从书局出来,掂着鼓胀的钱袋,萧涵笃定道。   岂料一眨眼,手里的钱袋就被两根细白的手指拎走了,然后进了黎秩怀里,萧涵委屈道:“这是我的十两银子!”藏点私房钱都不可以吗?   黎秩理直气壮,“利息。”   萧涵:……   是了,他还欠着黎秩很多银子。   因为银子这个事一时间说不清楚,萧涵选择闭嘴,他不是给不起银子,关键是把银子给黎秩后,黎秩绝对会马上卷钱跑路,跟三年前一样。   不过……他没控制住一直盯着黎秩的肚子看。枝枝好瘦啊,肚子也不见大,怎么能吃那么多呢?   还有一个问题萧涵百思不得其解,枝枝到底把银子和烧火棍……不,是他藏剑的青竹箫藏到了哪里?他的目光在黎秩细瘦的腰肢上来回。   他的衣料单薄,很贴身,完美的昭显了他细腰长腿的长处,衬得整个人神清骨秀,没有一丝藏东西的臃肿感。萧涵徒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黎秩身后……不,应该不是这样的。   萧世子连忙摇头。   黎秩走出很远,才发现萧涵没跟上了,他站定回头,便见这位世子爷一边摇头一边盯着自己身上的奇怪眼神,不由背后一寒,皱紧眉头。   这个蠢世子,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30章   盟主等人回来后休整了一日,第二天正午就开起了大会。   黎秩和萧涵没事出去逛街压马路,因此险些又错过了一次武林会议,赶回来时盟主正在台上致辞,三清楼的大堂都坐满了,一派庄严肃穆。   两人蹑手蹑脚进去,门边坐着的陈清元眼尖地瞧见了他们,站起来朝他们俩招手,似乎也只余下他身边有位子,两人便走了过去,发现一桌都是他们认识的人,最近陈清元正在照看的莫家姐弟和不在六大门派的裴炔。   陈清元头一次参加武林会议,压着声音也难掩激动,“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在三清楼不认识什么人,这些天帮忙照顾被下药的弟子才和大家熟络些,不过他还是对以前就见过的黎秩更有好感。   黎秩掀开衣摆坐下,看向台上,“说到哪儿了?”   萧涵不动声色地插入黎秩与陈清元之间的位置上坐下,斟茶倒水送到黎秩手边,动作一气呵成,殷勤中熟练无比,同时又显得十分体贴。   陈清元笑着看了看两人,小声道:“武林大会以武会友,自然是要比武的,刚说到明日比武就要开始了,李书生,你要参加吗?”他给莫云裳姐弟和黎秩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莫云裳姐弟都是随和的人,打过招呼后,陈清元指向旁边冷面寡言的裴炔。   不等介绍,裴炔主动朝黎秩和萧涵颔首示礼,“我们认得。”他虽没能亲眼见但黎秩与桑柔打的那一场,但入桑家老宅后也与桑柔比过剑,对方没用内力就屡屡胜过他,故而他对桑柔赞不绝口的黎秩也投以探究的视线。   萧涵笑眯眯道:“是啊,我们之前见过的。”见黎秩正在喝茶,他顺道替黎秩回答说:“不过枝枝不打算上场,我们也许很快就要走了。”   陈清元意外道:“去哪儿啊?你们不是来看武林大会的吗?”   幕后操控近来武林纷争的元惠等人失去行踪,黎秩早知萧涵有离开的打算,听到他这么说没觉得意外,只给了他一个自己找借口敷衍的眼神。   萧涵当即会意,“是这样,我与枝枝来金华,一是为了帮大家救人,二是为了寻一位朋友,如今事情已有了结,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黎秩点点头表示认同。   裴炔闻言眼里有些惋惜,因没能在比武场上见到黎秩出手。   陈清元也十分遗憾,“我还以为能在比武时见识一下你的功夫,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那你们走时先跟我说一下,我送送你们。”   黎秩敷衍点头,萧涵却问:“陈大夫来武林大会又是为了什么?”   陈清元倒也不隐瞒,“也是来找人,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姓名、相貌,哪怕他在我面前,我也许都认不出来,只知道他是个武林人士,趁着这次武林大会武林人士荟萃,我来碰碰运气,实在找不到的话也没办法。”   莫云裳约莫与他相处不错,温声安慰道:“陈大夫莫急,你有这番诚心,总有一日能找到你的亲人。”   “亲人?”萧涵问。   陈清元点了点头,说:“是我的兄长。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与他失散了,倘若他还在,定在这江湖中,应该会与九华山掌门有一些关系。”   九华山也是六大门派之一,说到九华山,裴炔似有些动容,幽深的眼眸望向陈清元,语调有些微凉,“这次九华山的掌门并没有来。”   陈清元苦笑着点头。   好巧不巧,这时候台上,武林盟主开始表扬这次在三清楼立功的新秀们,作为代表,华栖迟发言时谦虚地将大多功劳推给了碧水山庄。   盟主陆静有些费解,“碧水山庄?”   华栖迟并不是个爱出风头抢功劳的人,在台下看了一圈,找到两个他单方面结交的新小伙伴后,朝他们招手道:“便是这位肖少庄主,还有李少侠。多得二位相救,拿下元惠,我与困在桑家老宅的同道才能无恙。”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近百人齐齐看了过来,或好奇或惊讶。   一点也不想出风头的黎秩此刻只觉得华栖迟是在搞事,他只想配合萧涵安静退出三清楼而已。   然而萧涵却挺直脊背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笑道:“华少侠说笑了,倘若没有大家的联手,我们怎么能拿下元惠?可惜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这位就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陆盟主还未说话,华山派的掌门便站了起来,且用探究的眼神看来,却见萧涵是个年轻的公子,身边的黎秩更是位面色苍白显然透着病态的书生,他有些愕然地看了眼大弟子华栖迟,让他的弟子赞不绝口的人,就是这两个年轻人?“碧水山庄,这个名字……”   这一停顿,青城掌门身后的青城少主便出言道:“从未听过这个地方呢,这是最近新出的门派吗?”他记恨着昨日之事,却没敢站出来,躲在他爹身后掐着嗓音说:“咱们武林正道中,何时出现过碧水山庄这个门派?”   在场很多人都这么想,听到这话不少人议论纷纷,互相打听。   黎秩则冷冷地看向青城掌门,原来昨日的警告还不够吗?   青城掌门仗着这么多人在场黎秩不敢乱来,还在故作镇定。他也没想到儿子会突然发难,不过他们都不清楚碧水山庄什么来头,他儿子也是实话实说罢了,绝对没有嘲笑他们是山里出来的意思,故而不安时也有些暗爽,却低着头喝茶没敢直视黎秩的目光。   众多人的瞩目下,黎秩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打量着到门口的距离,戒备中同时也不解地看向萧涵。   可华山掌门很快便摆手否决青城少主的话,他似乎在回忆什么,神情有些苦恼,“不,只是觉得,碧水山庄这个名字似乎多年前听过。”   陆盟主闻言竟也跟着点头,神情莫测地看着萧涵二人。   “是啊,我也有种感觉。”   华山掌门与陆盟主都是人精,在他们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注视下,黎秩难免有些不安,只是这些人,怎么好像真的听说过碧水山庄一样?他看向镇定无比,一点也不怕被人挖出底细的萧涵,心想难道真的有这个地方?   “哈哈哈,原是碧水山庄,难怪,难怪!”一道颇为苍老的笑声响彻大堂,竟是武当派的大师伯。   华山掌门不由纳闷地询问:“孙道长听说过碧水山庄?”   那位孙道长在这里算是辈分最高年级资历都最大的前辈,这里的人对他都很是尊敬,年过七旬,但精神矍铄,也是位一流高手。他摇了摇头,笑叹道:“想来你们都忘了,将近三十年前江湖上有过一位第一剑客。”   经他提醒,华山掌门恍然大悟,“原是那位的后人!”   陆静怔了下,竟也以赞赏的目光看向萧涵,“二十多年前,我还未出江湖,但听前辈说起过,曾有一位前辈,横空出世,华山论剑第一,武林大会魁首,但却神秘至极,从名声鹊起到隐退江湖,统共不过两三年。”   华山掌门眼里流露出几分怀念来,也是赞叹不已,“不错!当时他初出江湖时,我曾有幸见过他一面,只知他叫肖常胜,自不败,自称来自碧水山庄,可谁也不知道碧水山庄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似乎是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了如今的平阳王,没多久后就消失了。没想到在他销声匿迹将近三十年后,碧水山庄又重新出现在这江湖上。”   众人哗然,皆是不可思议,这么说起来,这个碧水山庄少庄主来头还不小,武林传说之后?尤其是青城掌门父子,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   黎秩眼睛睁大了些许,也很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涵。   却见萧涵人模人样地朝几人拱手示礼,看去甚是温和有礼,“在下肖远之,肖常胜正是家父。实不相瞒,碧水山庄因为建在深山,故而才鲜为人知,其实并非传闻中那样神秘。正好这两年我们碧水山庄迁到了江南,听闻武林盟有难,家父特让我来相助。”   武当大师伯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目光慈祥地看着萧涵,“还真是故人之后,你这孩子心性着实不错。”   华山掌门与陆盟主跟着点头,另外一些前辈们讨论了一下,就算没听说过的也不想承认自己太年轻不知道多年前的武林传说,都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萧涵。一时间,萧涵就好像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土包子变成了英雄之后。   武当大师伯又说:“你父亲当年可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想必你这孩子也必得你父真传,老道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你明日比武的表现了。”   武林盟的新人们都用看强敌的眼神认真打量着萧涵,他们对要参加比武的同道们都有所认识,但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黑马,他们一点也不清楚。越是神秘,就越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可谁知,萧涵居然来了一句,“我不会武功啊。”   众人:……   武当大师伯的脸僵了一下,“不会武?”   萧涵好像一点没看出来前辈们对他的期望在一瞬间支离破碎,仿佛他一下从武林传说之后变成了一堆狗屎,他笑着揽过一脸迷茫的黎秩,无奈地说:“我爹没教过我功夫,不过我家枝枝功夫很好,一点也不比我爹差。”   当着武林盟数位前辈的面,萧涵介绍道:“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伴侣,李知,我叫他枝枝,他功夫很好,只是身体很差,我们不打算参加比武。”   当众出柜,这个场面,老前辈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武当大师伯和华山掌门这些知道那位武林传说的人,最后先开口的还是武当大师伯,他叹道:“罢了,老庄主不愿将武艺传承下来,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少庄主不必多想,只可惜不能见到碧水剑法重出江湖。”   萧涵眨巴眼睛,配合地苦涩一笑,接着落寞地低下头。   在这江湖,会武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拥有一门绝门功法。他爹功夫好到成为武林传说,居然不教他。   大抵是他演技太好,很多人开始替他惋惜,华山掌门意识到他们在无意中揭人伤疤,忙出来转移话题。   两人这才重新坐了回去,黎秩暗松口气,在萧涵耳边咬牙道:“这个身份你到底从哪儿弄来的,武林传说的爹?说出去也不怕被人戳破。”   萧涵笑着应付完笨拙安慰他的陈清元,在众人隐晦的同情视线下,凑近黎秩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他真是我爹啊。”   黎秩睁大双眼瞪向萧涵,眼里的惊愕却渐渐变成了理所当然。难怪啊,萧涵这么多戏完全是继承了他那个对外声称自己得罪了自己的爹。   平阳王堂堂一个亲王,如今权势比不上宫中的摄政王,西南西北手握重兵的两位郡王,可在苏杭也算是土皇帝,听闻是个严肃的人。他三十年前应该不到弱冠,居然跑到江湖上玩什么成为昙花一现武林传说的把戏……没想到萧涵他爹居然是这样的平阳王。   华山掌门尴尬地站在上面说了一阵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清楼的管事突然惊恐地跑了进来,打断道:“不好了,平阳王府的世子来了!带了很多官兵,把门口围了起来,恐怕来者不善!诸位侠士,这可怎么办啊!”   这话一出,整个三清楼都紧张起来,年轻的少侠们面露惶恐手足无措,老前辈们面上也有些错愕不安,而后齐齐带着惊疑的眼神看向萧涵。   刚才武当大师伯说什么来着,谁得罪过平阳王府来着?   青城少主毕竟年少气盛,沉不住气,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立刻跳了出来指向萧涵,“我知道了!世子一定是来找他们寻仇的!”   黎秩下意识看向萧涵。   这位世子殿下,你又在玩什么? 第31章   平阳王府的人来得很快,紧跟着掌柜后脚进了大堂,确实带了七八名官兵,为首之人,是个穿着黑色锦衣,腰佩弯刀一身傲气的年轻人。   绝对不是世子,且是侍卫打扮,还是黎秩认识的人。   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如临大敌,只因多少年来从没有哪一届武林大会会像现在这样被官兵包围,虽说可能掌柜的说的有点夸张。   武林盟主为首,领着六大门派的前辈们走了出来,将一干弟子护在身后,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却见年轻人拱手道:“叨扰了,我等寻碧水山庄少庄主有事,不知少庄主可在?”燕七装作不认识的环视众人,就是不看门边的世子。   燕七的礼貌让众人面面相觑,怎么看,都觉得燕七不像是来寻仇的人,一来,他带来的人不算多,二来他的态度很随和,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   萧涵那桌的莫云裳看见那张脸后,忽地低呼一声,“是他!”   同桌几人疑惑地看向她,包括心知肚明燕七当初上杨柳山庄相助时的确与莫云裳碰过面的黎秩和萧涵。莫云裳秀丽的脸上扬起了笑,并未解释,只用感激而又困惑的眼神看向燕七。   众人不明所以,齐齐看向萧涵。   萧涵和黎秩于是又站了起来,他给了最先跳出来现在却怂巴巴躲在了青城掌门身后的青城少主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   众目睽睽之下,话题中心,据说其父曾得罪过平阳王府的‘肖少庄主’萧涵,悠然走到燕七面前,与燕七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在这。”   燕七身上的傲气在世子面前消失无形,他还记得自己在演戏,当即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少庄主在就好。我乃平阳王府世子的贴身侍卫燕七,今日来此,是奉世子命令向少庄主送上请柬,望少庄主务必来王府一叙。”   他果真双手奉上一张请柬,上面还盖着平阳王府世子的大印。   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是来寻仇的,见燕七如此,众人一头雾水。   黎秩站在一旁静静看戏,他好像猜到了萧涵在做什么。   萧涵似乎不太满意众人过于平淡的反应,接过请柬时又朝燕七使了一个眼色,燕七当即会意,僵着笑容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身后手捧长木盒的士兵恭敬上前,顺势打开了锦盒,一支二尺长的青玉||洞箫正静静躺在绸布之上,雕工精美,玉色通透莹润,晃得不少武林新人花了眼,不由低声惊呼,如此一支玉箫,价格可不菲。   燕七低咳一声,继续念台词,“听闻肖少庄主的……夫人也在,我家世子与贵夫人也是多年未见,得知少庄主好不容易与夫人团聚,望夫人也一同来赴约,这支玉箫,是赠与夫人的礼物,还望少庄主与夫人不要推辞。”   夫人?众人默默看向了黎秩。   黎秩没想到这戏里还有自己,而且……他冷冷看向萧涵,夫人?   萧涵有时候会特别不听话,比如现在,他无视了黎秩警告的眼神,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正好,我本也打算去王府与父亲会面。”   燕七笑容僵硬,他的戏份就到这里了,再次恭敬地叮嘱自家世子一定要来王府,便带上人扬长而去。   不管燕七怎么想,三清楼众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呆了。   萧涵捧着装玉箫的木盒慢慢回身,乍一对上他们惊疑不定的表情,假装很意外地询问,“大家,这是怎么了?”他首先看向武当大师伯。   武当大师伯果然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这王府的世子怎会……”   萧涵装作恍然一笑,解释道:“我爹当年其实没有失踪,他也没得罪平阳王,还与平阳王结成了莫逆之交,我小时候也是与世子一同长大的。”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青城掌门父子,“毕竟我们碧水山庄太穷了,又藏在深山老林里,人烟稀少,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发展,王爷就常请我去王府陪伴世子,所以你们不用担心王府会来寻仇。”   大堂里又响起好一阵抽气声,众人再看向萧涵的眼神都不同了。   刚才他还是武林中如昙花般的传说的后人,虽然没能继承其父的绝门武学叫人唏嘘同情,很快他又变成了世子寻仇的对象,大家不说,但心里都想过把他推出去。谁知不过一眨眼功夫,这个维持了二十几年的传言就被辟谣了,他一下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武林传说后人变成了王府世子的发小。   真是够跌宕起伏的,此刻大家看着他都像在看一个金疙瘩。   官府向来是不参与江湖事的,不过前提是在江湖安宁的情况下,都说民不与官斗,武林中人心中多多少少会对达官贵人有一些敬畏。   而青城掌门父子两人,很快听出萧涵暗讽他们昨日偷偷骂人穷鬼被当面撞见的事,刚才青城少主又跳出来指着萧涵,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反转,他们不怕一个没有依靠的武林人士,可却不敢不将王府世子看在眼里。   萧涵似乎觉得还不够,看了看黎秩,笑眯眯地又添了一把火,“其实世子也认得枝枝,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当年我和枝枝没在一起前,他还想跟我抢。若不是枝枝对他无意,老王爷又不同意,我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黎秩:……你对你爹怨念好大,但请不要给我加戏,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可是……”有个小弟子愣愣地开口,“可是我听说,前段时间世子在衢州别苑被魔教教主轻薄了……”   黎秩脸色更冷了。   提起这个,萧涵笑容也僵了僵,“不过是魔头觊觎世子的美貌,在墙头远远看了一眼罢了,最近谣言太多了。”免得还有人再提这个事,萧涵笑得格外灿烂地说:“看来回头见了世子,我得提醒他一下,这可不妙。”   黎秩眸光一顿,眉头紧皱起来。   原先开口的小弟子徒然噤声,生怕会惹来什么不太好的事。   大堂里的江湖人都没想到他来头这么大,不知该说什么,所幸萧涵也不想继续下去,扔下世子跟他抢男人这个重磅消息后就和黎秩回房了。   世子邀约,还有碧水山庄与平阳王府的关系,想必很快就会传开,当年的武林传说原来是进了王府当客卿,也难怪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了。   众位老江湖心里很快有了盘算,他们不必在意萧涵和黎秩这两个人,表面客气些许即可,他们更该关心的还是接下来要操办的武林大会。   萧涵跟黎秩自然是回房收拾准备走人,只是黎秩还没算账。   一进门,冰冷的目光犹如化作实质,如针一般扎在萧涵背上。   萧涵求生欲极强,赶在黎秩发难之前,讨好地将手上的盒子打开,捧起那支贵重又易碎的玉箫,“枝枝你看,这是我让人特意为你找来的!”   黎秩关上房门,隔绝外面的视线。   看他脸色格外黑沉,萧涵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眼睛忽地一亮,摸到玉箫的一头,指尖不知碰到那个位置,整支玉箫忽然发出细微的声响。   黎秩眸光一顿。   因为萧涵握着一头将玉箫分成两截,短的一截不过几寸长,内置机关,像极了他前阵子削的青竹箫。   “送你的!”萧涵主动解释:“这个多好看,我想帮你换个剑鞘。”他又将玉箫合了起来,由于上面刻着一些纹路,机关的痕迹便很难察觉。   黎秩说:“不要,太脆了。”   萧涵道:“要嘛,就是给你准备的。”   在萧涵眼巴巴的哀求下,黎秩问:“你刚才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已经是自爆身份,将自己明晃晃地归入了平阳王府的阵营,倘若元惠他们知道平阳王府在调查他们,那么你接下来的处境会很危险。”   他目光沉沉地盯向萧涵,“你想用自己作饵,引蛇出洞?可这样,也很容易打草惊蛇。世子,你下回行动时,不能先与我商量一下吗?”   萧涵抓了抓脸,“什么?”   黎秩懒得跟他装傻,断然道:“现在马上离开三清楼,然后换脸,让肖远之和李知这两个人消失在江湖中,否则接下来我们会很被动。”   “可是我们本来就打算要走了不是吗?”萧涵一脸很懵的表情,挠着脸颊说:“我只是想吓唬吓唬青城少主,他们骂我是穷鬼。”他紧接着点点头,恍然道:“原来我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立场,不过他们真的会来吗?”   黎秩沉着脸道:“前提是他不想让平阳王府调查自己。”   “那他们一定会来。”萧涵跟着慎重起来,“那我们可要多留几天?让燕七多安排些人在附近守着?”   他还是不懂黎秩的意思。   黎秩盯着萧涵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此人还在装傻,或许根本无意与他坦诚相见。他不再多言,直接绕过萧涵向床边走去。   萧涵跟在他身后,“那我听你的。”   黎秩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他拎起件披风,转身时差点撞上萧涵,他往后退了一步。   萧涵一脸知错的表情,“我们走吧。”   黎秩皱着眉看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萧涵不自觉眨巴眼睛,或许因为紧张,又抓了一把脸颊。   黎秩这才开口,语气听去有些烦躁,“你干嘛一直抓脸。”   “痒。”萧涵说:“早上起来就很痒。”   黎秩一听就知症结所在。他们来三清楼有些天了,萧涵带了那么久人|皮面具,现在脸上已经有些不贴合,仔细观察便很容易露出破绽。   萧涵忍着痒放下手,“怎么了?”   黎秩深吸口气,到底扔开披风转向他,“坐下,我看看。”   萧涵愣了下,“啊?”   黎秩并不多话,一只手按在萧涵肩上,轻而易举将人按着坐下,而后伸出细白二指抬起萧涵的下巴,弯下身,神色专注靠近萧涵的脸。   萧涵整个人有过一瞬僵硬,却见黎秩停在一尺外就松了手。   “易容太久不透气,脸快烂了。”   萧涵脸上后知后觉的荡漾瞬间化作惊恐,抓住黎秩后撤的手求救,“不行啊!我这么俊的脸怎么可以烂掉!”   黎秩无情地拍掉他的手,“去找燕七除掉易容就好了。”   萧涵完全没办法做到黎秩这样平静,听说脸快烂了,他就觉得脸上痒到了极点,顿时心生悲戚,眼前的黎秩在他眼里俨然成了救命稻草!   “不要燕七,我现在就要撕掉易容,枝枝你帮我!”   “麻烦。”黎秩嗤道:“不过片刻的事,你走快点就好了。”   黎秩说完就要走人,可萧涵为了一张脸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竟然抱住他的腰不放,还呜咽着要挟道:“不行不行!你不帮我我就不走!”   黎秩:……滚!   最后,黎秩不想在三清楼的最后一日里大开杀戒,不得已满足萧世子任性的要求,先给他看他的脸。   先将萧涵扒开扔到地上,黎秩在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了一粒米粒大的橙色药丸进一个茶杯里,之后倒进半杯凉水。只听滋滋的细微声响,气泡在水面诡异地翻腾起来。   萧涵从地上爬起来,趴在桌边看到这杯水,眼里的希望瞬间破灭。   “枝枝……”萧涵眼里忽然亮起了泪光,抬起头悲痛地看向黎秩,“因为我不听话,你要下毒杀了我吗?”   黎秩:“……是。”   “什么?!”萧涵悲痛欲绝。   橙色药丸化得很快,气泡也一点点消失,最后茶杯中的水变成了清亮的浅橙色,黎秩吓完人,自顾自找来一块帕子,用茶杯里的水打湿。   萧涵呆呆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一脸的视死如归。黎秩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再度上手扣住他的下巴。   “这个姿势好奇怪啊。”萧涵道。   黎秩站在他面前,捏住他下巴,让他不得已抬起头看向自己。   萧涵陷入沉思,然而没等他想明白,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黎秩拿着湿帕子靠近萧涵脸的手顿在半空,下一刻门外便响起了百里寻的声音。   “李大哥,你在吗?”   不过短短几天,黎秩在他这里的称呼就变成大哥。只是这几天来百里寻跟他们都没什么解除,这会儿突然来找他们,两人不免都有些奇怪。而百里寻很快又说:“我知道你在。”   “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可以进来吗?”   黎秩看看门口,再看看萧涵。   萧涵用口型说:不可以。   黎秩扔开湿帕,“我去看看。”   萧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见黎秩真的动了,他急忙跟着站了起来,谁知起身太急,没留意绊倒了凳子腿上,整个人就往黎秩的方向砸去。   “啊!”   屋里突然响起这么一声,紧接着是凳子倒地的声响。   门外百里寻脸色一变,急忙问:“李大哥,你怎么了?”   躲过一劫的黎秩站在一边看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人,无声挑眉,萧世子是何时掌握平地摔这一技能的?   萧涵疼得龇牙咧嘴,努力翻过身来,可怜兮兮地看向黎秩,黎秩与之相视良久,神情平静无动于衷。   “……拉我一把嘛。”萧涵含泪道。   此时门外没等到回应的百里寻有些急了,连着又喊了几声。   黎秩这才伸出援助之手。   萧涵嘴角忽然勾起诡异一笑。   黎秩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萧涵这厮抓住他的手,不但没起来,反而突然使力将他拉了下来,那是一道很沉重的力量,猝然之间,黎秩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房里响起沉闷的噗通一声,整个人直直压在了萧涵身上。   与此同时,敲门许久没能得到回应的百里寻也急了,暗道一声得罪,便运起内力,哐当一声拍开房门。谁料他竟然看到黎秩刚从萧涵身上爬起来,双腿分开坐在他腰上的那一幕,百里寻呆住,而后快速背过身捂脸。   “对不起!得罪了!”   房门又被百里寻手忙脚乱地关好,黎秩默默回头,便看到萧涵脸上得逞的笑,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伸出二指,在萧涵肩上一戳。   萧涵笑不出声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包括脸上的笑容。   黎秩站起来,冷冷俯视着他。   “不想起来就躺到天黑好了。”   萧涵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想黎秩求饶,眼睛眨啊眨的表示:我错了!枝枝快放开我!   黎秩冷哼一声走到门前,打开门后快速走了出去,然后半掩起房门,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萧涵在心里呐喊无用,眼睛一直往边上斜,险些抽筋,所幸黎秩和百里寻就在门边说话,萧涵闭眼缓了缓,安心偷听起来。   “什么事?”黎秩问。   百里寻脸色却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否是刚才那一幕给他带来的打击,他的目光隐晦地在黎秩身上来回,却不敢抬头直视他,“你要走了吗?”   黎秩道:“是。”   百里寻面上又露出几分明显的急色,终于抬起头对上黎秩淡漠的视线,急急说道:“你能不能先别走!”   不等黎秩做出反应,百里寻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亮了起来,“这次武林大会办不成了,武林盟又出事了,你能不能先别走,留下来帮忙?”他正色道:“刚才九华山派人来,说他家掌门不日前,死在了魔教教主剑下。”   黎秩古井似的平静眼底因这话荡起了一分波动,“九华山掌门死了?”他下意识看向门缝内。地上躺尸的萧涵听到这话,也是满眼错愕。   没想到这么快又出事了,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黎秩与一门之隔内的萧涵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个想法,也许,碧水山庄少庄主肖远之和病书生李知这两个身份,还可以再留一会儿。 第32章   不出一日,九华山掌门死于魔头剑下的消息登上了江湖日报本月新刊,连带着红花令与少侠们失踪这两个事件的结尾也传遍了江湖,同时新登出的江湖新秀名人榜也换了一批人,两位出自神秘碧水山庄的少侠登上末位。   凭的是两位少侠成功救回被七星堂派人掳走的人的功劳。   短短一日,肖远之和李知这两个名字就出名了,碧水山庄庄主乃平阳王府门客的消息如洪水般自三清楼流了出去,快得叫人猝不及防。这个背景也让更多人留意到了萧涵二人。   搅浑水的七星堂固然可恨,眼下他们不知逃到了何处去,武林盟手里有他们家少主与三当家不怕他们不现身,可谁料又出了九华山这档子事,众人本能地想到七星堂,然而七星堂还会继续用一样的手段陷害魔教吗?   据传,魔头在逃离时落下了他的佩剑,人证物证俱在。   因九华山一事,武林大会原定的比武不得不暂停下来,众门派派来的首领商议过后,在第二日带上少数弟子前往九华山吊唁,以及彻查此事。   由于先前两次冤枉了魔教,他们现在遇上这种事,都不敢马上断定凶手就是魔教教主,毕竟攻打魔教也得师出有名,否则他们也讨不着好。   大部分人被留在了三清楼,以免七星堂会趁乱来劫人,前任盟主陆玄英也携伴侣过来继续镇场子。   决定很匆忙,出发时也很匆忙。   百里寻与师姐陆晚秋一前一后跟在陆盟主身后,边走边回头。   上天似乎听见了他心底的祈祷,在一行人走到大门口前时,萧涵和黎秩两人拎着小包袱追了出来。   萧涵走得跟僵尸一样,笑容也很僵,任谁背点穴定身后躺尸将近六个时辰都会像他这样姿势怪异,难免让人怀疑他们前夜里到底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在众人或疑惑或了然的复杂目光下,他带着身后拎包的黎秩上前。   对此武当大师伯表示了欢迎,他是唯一对萧涵这位武林传说后人表达热情的人,大抵是因为武当这些年没有出彩的弟子,萧涵的出现让他见猎心喜,即便他不会功夫,只要有上进心,武当大师伯似乎就很满意了。   对比之下被时常遭遇大师伯失望的眼神并且被要求照顾萧涵两人的武当小师弟,忍不住有些幽怨,而后不到半日,他就被萧涵话痨的功夫击败,后面一路上听他说起他与世子兄弟为爱反目最终成功得到了美人芳心……   不是,没有美人,反正就是那回事,听到快吐了,跟武当大师伯打报告,大师伯反而挑他毛病。   如此偏颇之下,黎秩都看出来萧涵在武当大师伯这边地位颇高。   两人一路上倒被人排挤,萧涵和黎秩的身份在大家眼里仅是不宜得罪,反正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仇,只除了青城掌门父子有点不自在。   青城少主一直隐晦而幽怨地瞪着走在武当大师伯身后的萧涵。   就在今早,他穿裙子给人当烧火丫头的事也登上了江湖日报。   知道这事的人,要么是跟他一起经历过这种事的,要么是他打过招呼的,那么会说出去还故意卖给江湖日报的人只有跟他有过节的萧涵了!而且只卖了他一个,其他人都没上报!   那种好笑又同情的眼神现在还如影随形地追在身后,青城少主羞愤交加,几度崩溃都被他爹压下。至少有武当大师伯在,他们不好得罪萧涵。   大部队在门口集合完毕,便出发前往九华山。   青城少主的怨恨视线叫人难以忽视,萧涵忽悠完武当小师弟,回过头就见黎秩正看着青城少主,而青城少主则躲到他爹背后去了,怂得不行。   萧涵撇撇嘴,又故作不解,“他为什么一直瞪着我们?”   黎秩回头看路,淡定自若,“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   萧涵哈哈笑了两声,揉着酸疼的肩膀和腰背说:“大概是因为我们亲眼目睹了他的屈辱吧。”   怀揣这对于青城少主来说是赃款的十两银子,黎秩对这事不置与否,他看了眼前面年过七旬但仍精神矍铄,走得比年轻人还轻快的武当大师伯,微微侧首问萧涵,“他怎么这么照顾你。”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帮他们解围。   萧涵道:“我爹说他是难得的老好人,所以好多年前救过他几次,我来前就用我爹的名义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帮忙照顾我爹帅气可爱的好儿子。”   黎秩:……   他还是觉得萧涵在武林盟中有内应,燕七只是明面上的侍卫,萧涵身边还有其他暗中保护他的人。   第三日傍晚,天黑前没到达城镇,一行人不得已在山林露宿。   萧涵和黎秩在武当派的队伍,跟他们一块吃饭。   就着干粮和水凑合了一顿,武当大师伯老人家便先去休息了,剩下萧涵和黎秩跟武当小师弟蹲在火堆边,抱着手里的干饼硬是吃不下去。   由于蹲在对面偷偷瞪他们的青城少主目光太过炙热,还迁怒地蹬向其他人,武当小师弟也很纳闷。   黎秩坐在他们中间小口啃着干饼,没有表情的脸上格外凝重。   萧涵小声问他:“好吃吗?”   黎秩看他一眼,艰难咽下对他嗓子而言过于粗粝的面饼,忍住要喝水的欲望冷淡道:“在外面赶路就是这样的,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回家。”   萧涵委屈地看着手里的饼,“可是太硬了,我吃不下。”锦衣玉食的世子爷从来不用吃这种没有味道又干又硬放水里一夜也泡不开的干面饼。   武当小师弟好心提醒:“没事,明日到了城镇就不用吃干粮了。”   “那我不吃了,留着肚子明天吃。”萧涵很利落地把饼塞给了武当小师弟,慈爱地看着他说:“你还小,该多吃些长身体,不用感谢我。”   武当小师弟其实也不想吃。   这时百里寻拿着水壶走过来,在黎秩身边找了一会儿位置,发现他被武当小师弟和萧涵围在中间,只得在萧涵明显不喜的眼神下在对面坐下。   “喝水吗?”百里寻问黎秩。   黎秩毫不客气接过水壶,安抚被?干粮折磨过的嗓子。   百里寻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看见黎秩喝完,习惯性地把水壶递给萧涵时,笑容僵了一下。他尽量忽略萧涵眼里的得意,说道:“李大哥,按照行程,明日傍晚前我们就该到九华山了。”他欲言又止,“我冒昧问个问题。”   喝了人家的水,黎秩还是挺感激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说。   百里寻便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他有些激动,“我只是觉得你的剑很特别,它真的是星陨剑吗?”   那把在桑柔口中,五年前在西北大杀四方的星陨剑。   萧涵放下水壶,也跟着看向黎秩,然后捏了捏腰间挂着的青玉箫。黎秩没收他的剑鞘,理由还是太脆了,不适合当剑鞘用。故而他向借送剑鞘让黎秩自己暴露藏剑的地方的计划失败,到现在,他只知道黎秩的剑是贴身放的。   不过黎秩行走坐卧都很正常,包袱里也只有燕七备的衣服而已。   黎秩断然否认道:“不是,没带,街边打铁铺买的,一两碎银。”   百里寻愣了愣,武当小师弟却很惊讶,“出远门不带武器,不会很危险吗?不过你看上去好像很虚弱,带上武器也是一种累赘啊。”   “嗯。”黎秩应了一声,将吃剩下的半张饼也塞进武当小师弟手里,“多吃点,长身体,不用谢。”   黎秩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也明显在抗拒跟他们继续对话,直接拎着萧涵后衣领起身,“走,去小解。”   武当小师弟和百里寻:……   萧涵被拖起来险些摔倒,一抬头看见青城少主在一边幸灾乐祸,他懒得搭理,乐颠颠地跑到黎秩身边。   两人朝远处的河岸边走去,萧涵整了整衣襟,一脸荡漾,“枝枝,你居然会怕黑吗?不然拉着人家一块去小解会被人误会的。”他捂脸说:“武当大师伯让我们在人前要稳重,不要做太亲密的事。不然会有人有意见的。”   武当大师伯有些古板,这话他的确说过,因为他几日接触下来觉得萧涵有点不太正经,他老人家还是没能接受断袖在他面前亲亲抱抱。   黎秩冷幽幽看他一眼。   萧涵肃然站直,经过被点穴躺尸一夜后,他学乖了。   他们很快远离了营地。   小树林很茂密,远远只见到露宿点的几点火光,小树林里光线晦暗,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萧涵左看看右看看,再低头看向黎秩平坦的下腹,指向旁边,“那里挺隐蔽的,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过,你想要我陪也可以……”   黎秩的目光逐渐变冷,“别动。”   萧涵于是停下脚步,黎秩推了他一把,让他靠近自己刚才指的那棵树,萧涵听话走到树边,看看面前半人高的浓密草丛,然后回头看他。   却被黎秩按住肩膀不准回身,冷漠地说:“就这里,尿。”   “……”   萧涵嗫嚅道:“别这样,我不急。”   黎秩郎心如铁,催道:“快。”   银白的月光下,堆积成丛的野草在晚风中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萧涵很为难,在黎秩坚持的目光下,他只得动手去解裤腰带,一边低下头害羞地说:“我真的不急,不过枝枝想看的话我也是可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萧涵要解下裤头之际,一个漆黑的人头在他面前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快速掠走。草丛剧烈的摇晃起来,急促的沙沙声好像正在遭遇疾风骤雨的摧残,吓得萧涵抓紧裤头,改口惊道:“什么鬼啊!”   黎秩神情冷漠,飞快摘下一片树叶,二指拈住射出。   树叶竟如飞刀般锋利,直直刺入那人后背,那人闷哼一声,一跃扑进了昏暗的林中,过于茂盛的草木给与了他一个相当隐蔽的藏匿点。   在萧涵眼中,这个人出现到受伤消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捏着裤头慢慢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这就是枝枝让我脱裤子的原因?”   黎秩没有解释,他侧耳静听了片刻,便抬腿往河边走去,萧涵见状拽着裤腰带边系上边快跑跟上。   河边,激流拍岸的水声高昂起伏,萧涵追到黎秩时,他正藏在树干后,望向高高的草丛后的河岸,萧涵刚要开口,他竖起一指置于嘴边。   萧涵放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躲在那里偷窥?”   黎秩道:“跟了有一天了,我们单独去小解他也一直跟着,显然是在跟踪你我。既然选择自曝身份,就该做好会有危险的准备。”他还是对萧涵问都没问就让这个身份暴露十分不满,白了他一眼,问:“燕七他们呢。”   “那我今日去小解他也看到了!”萧涵瞪眼,下意识看向黎秩下腹,而后才想起来黎秩从不跟他一块小解。   黎秩:“……燕七呢?”   萧涵摸着鼻子道:“没跟上来,怕跟太紧会被发现,盟主他们都在。”   黎秩静静看了他片刻,“有人跟踪了一天他们都没发现。”   萧涵反驳:“这说明这个人厉害啊。”他忍不住想起刚才糟糕的经历,“而且只有你发现了,你居然也没有告诉我,还让我在他面前脱裤子,万一我尿完他都能忍住不出来,或者他突然跳出来要断我命根,我该怎么办?”   “可是他忍不住出来了啊。”黎秩回答得很轻松。   在他淡漠的眼睛里,萧涵看懂了,他感到很委屈,“那天我害你摔倒,你还在生气,所以在报复我。”而且黎秩这几天对他一直很冷漠!   黎秩只道:“我去看看。”他交待完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萧涵想了想也抬腿追上。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着草丛走出去,河边果然站着一个男人。   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第33章   是陈清元。   两人对视一眼,无不是错愕,萧涵因此不慎踩到了沙石上,虽然稳住了脚但还是发出了动静。   陈清元听到声音转过身,也发现了他们,“原来是你们啊。”   黎秩和萧涵都没有上前。   陈清元一个不属于武林盟的大夫,混入三清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刻不在三清楼照顾莫家姐弟的病,怎么会出现在九华山不远的山上?   萧涵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陈清元走过来,“我跟百里少侠来的啊,只是赶路太累了没时间找你们说话。”他看着两人的表情,不可置信道:“你们一直没看到我?”   陈清元带着谴责的眼神看向黎秩,黎秩顿了顿,回头谴责地看向萧涵,因为萧涵对百里寻的排斥,他跟黎秩一直留在武当的队伍里没离开过。   陈清元失望地看着他们,摇摇头又面向宽阔的河面坐了回去。   河流湍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河面铺开一层清凌凌的月光,水下却一片幽深,一眼看不到底。   陈清元今夜格外的安静,也许就是因为他这阵子都这么安静,黎秩和萧涵才没发现他也在,他此刻望着河面的月光,神情有些惆怅。   萧涵顿感心虚,在他旁边坐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黎秩始终有些不放心,目光在身后的密林与草丛中巡视了一周。   陈清元道:“随便走走,你们呢?”   萧涵一脸老实地说:“哦,刚才去林子里时候发现了一个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我跟枝枝一路追过来,到这里人就不见了。”   陈清元吃惊,“什么变态?”   黎秩看了眼他旁边的萧涵,说道:“偷看人解手的变态。”   “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陈清元浑身一震,立马站了起来,草木皆兵地看着四周,“人还在这里吗?不如我们回去叫大家一起来抓他吧!”   黎秩看向萧涵,见他小幅度地摇了头,确定陈清元不是刚才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目光才又落到陈清元脸上,慢吞吞地点了头,“好啊。”   他侧身让开,让两人先走。   陈清元毫无察觉,似乎还在恶寒,搓着手臂缩头缩脑地走到黎秩身边,黎秩等他们先走,站在河岸定定望了草丛片刻,才转身跟上。   喧嚣的流水声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的脚步声,间或混杂草木摇动的沙沙声响。得知附近有变态出没,陈清元很是不安,总忍不住回头看看。   却见黎秩忽然停下,指缝间夹了一片淡青的叶子,弹指朝他们身后的草丛疾射而出,与此同时,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月光映照下徒然滚出了草丛!   陈清元被吓了一跳,心跳加快,而黎秩已经朝那人追去。   赶在黑衣人跃入不远的树林前,几片树叶截住了他的前路,他捂着受伤的肩头左右翻滚,狼狈躲避四面八方飞来的叶子,最后让人堵住了前路。黎秩缓步走近,指尖夹着一片翠绿的树叶,黑衣人下意识看向后路。身后便是滚滚河水,这是他唯一的退路。   陈清元被黎秩这一手飞叶伤人的功夫震到了,直到萧涵从身边走过,他才回过神,快步追上萧涵,又看看黑衣人,“这就是那个变态?”   萧涵走向黎秩,闻声认真点了头,“没错,就是这个变态。”   陈清元后怕道:“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还好我刚才没有在这里解手。”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黑衣人听见,黎秩望了眼黑衣人唯一的后路,没再上前逼近,只冷声道:“你是元惠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黑衣人并未蒙面,露出一张普通的脸,额头满是大汗,脸色也有些苍白,他右肩上的血口不大,但血流的很快,很快湿透了他的上衣。他看着几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恰巧路过,并没有得罪过你们。”他咬牙,郑重地声明道:“我没有偷窥任何人!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才没有出来!”   “你以为我会信吗?”黎秩问。   黑衣人一看他就觉得肩膀和后背疼得厉害,索性恨恨地别开脸,转向看起来比较好骗的萧涵和陈清元。   “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陈清元愣愣看向萧涵,“元惠不是那个逃走的七星堂同伙吗?”   萧涵摸着下巴忽悠道:“是吗,原来他是元惠派来偷窥我们的啊。”   黑衣人见情势不妙,不自觉后退一步,他已经快站在河边,身后水势湍急,也是他最好的退路。   可惜,黎秩早一步看穿了他要水遁的意图,手中叶片再度射出,直指门面,黑衣人下意识侧身躲开,再一晃眼,黎秩竟然已到了他跟前。   黑衣人心下大骇,极快地后撤,袖中同时滑出一柄匕首刺出,谁料黎秩一抬手便轻易扣住他握匕首的手腕,他用力抽动了一下,只觉右手被一道巨力紧紧箍住,根本无法动弹,反而被咔哒一声折了手腕,夺了匕首!   又见黎秩二指并拢指向他左肩,黑衣人面露急色,左手在怀中取出什么东西,猛地撒向黎秩的眼睛。   灰白的粉末当头铺洒而来,黎秩只得后撤,抬手遮脸。   “枝枝!”   萧涵和陈清元站不住了,谁都没想到黑衣人会突然使阴招,眼见黑衣人要入水逃走,萧涵看看正捂住眼睛的黎秩,还是追着那人跳进河。   扑通的两声接连响起,黑衣人浮出水面,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萧涵却已扑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还是被折了的右手,黑衣人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空闲的左手一掌拍向萧涵。   也是巧了,刚好一道急流冲来,冲着萧涵往后避开。   流水太急,两人都施展不开,还很容易被冲走,萧涵晃了晃脑袋上的水,看见黑衣人攻击落空的左手就在面前不远,想都没想张口咬住。   “啊!”   一声惨叫在黑衣人口中发出,惊起昏暗林中的飞鸟。   岸上的陈清元已到了黎秩面前,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粉末,神情担忧,“你眼睛没事吧?”   黎秩放下手,睁开微红的眼睛,视线有些不大清晰。   陈清元看着衣袖上的灰色粉末,“好像有毒,我先帮你清洗……”   黎秩摆手将他推开,他双眼有些微涩,只要睁眼就有轻微的疼痛,他只得微眯起眼睛,望向河中。   河水变得浑浊,黑衣人一刻也不想多留,但萧涵死拽着他不放,他一双手都没法动,只能用腿。   水下腿脚活动是很不方便的,加上夜色深沉也看不清楚,但萧涵还是被踹了几脚,却硬是没肯松口,还故意掰了几下黑衣人骨折的手腕。   岸上黎秩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分辨出了萧涵的位置,冷斥道:“萧涵,松手!”话音落下,他手中原先夺了黑衣人的匕首便已疾射而出!   所幸萧涵听见了他的声音,同时松手松口,顺着水流被冲开,黑衣人大喜,却不料匕首竟到了面前!   不过转瞬,黑衣人沉下河面,血色在水中慢慢晕开,萧涵靠的近,便见黑衣人已被河水冲走。   “跑了!”   黎秩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揉着眉心说:“别管了,先上来。”   萧涵似不甘心,看着下游没动。   陈清元着急又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看萧涵,又看看黎秩,“你快上来吧,还有你,眼睛也要看看!”   萧涵还是没动,不,他是动了,手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反而被冲着往下游去了,于是他扑腾得更厉害了,“枝枝快来拉我!我不会水!”   陈清元目瞪口呆,跑过去道:“不会水您怎么敢下水!”   黎秩也是眉头紧皱。   然而陈清元跑到河边,硬是没敢下水,“我也不会水啊……怎么办?”他满怀希望的眼睛看向黎秩。   黎秩面色一沉,将他拎起来丢到一边,“快去叫人!”   眼见萧涵脑袋快沉下了河面,被河水越推越远,黎秩脸色阴沉得有些骇人,解下外袍直接跳进了水里。   陈清元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见到黎秩身影如鱼一般飞快游向萧涵,而萧涵那边只看到一串气泡了,这才反应过来拎起衣摆朝营地跑去。   所幸在萧涵沉下水被冲走之前,黎秩游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襟将人扯出了水面。萧涵被呛到了,一出水就忍不住剧烈咳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八爪鱼似的双手双脚死死缠在黎秩身上不放,黎秩见他如此惨状,才忍住没推开他,还好心帮他拍了拍后背。   两人贴的太近,萧涵起伏的胸腔内扑通扑通的心跳极快,黎秩清楚的感觉到,他这次不是装的。   片刻后,陈清元带着武当大师伯和陆盟主等人赶来救人。   一直到回到营地,换了一身干衣服,哆嗦着蹲在火堆边上时,萧涵还没回神,鼻尖眼眶红透,颇为可怜。黎秩则安静地让陈清元给他查看眼睛,结果发现他的眼睛被河水那么一冲,里面的粉末早就散了,没什么事。   “好冷啊。”萧涵裹着武当大师伯送来的外袍,声音发抖。   毕竟还未入夏,又是深夜,在水里泡那么久是很容易生病的。   武当大师伯和陆盟主安慰了他们几句,问及他们怎么会出事,这事陈清元也不好说,萧涵一幅受惊的样子,青城少主还躲在一边幸灾乐祸,便只有冷静如初的黎秩回话,“出去解手,遇上一个变态,在偷窥陈清元。”   陈清元捏着湿帕子要给他擦眼睛的手抖了抖,呆呆地看向他。   黎秩微红的眼睛对上他。萧涵红着眼眶看着可怜,他红着眼眶反倒显得妖邪,甚至透出几分冰冷。   “别怕,人已经被打跑了。”   陈清元看出他在威胁自己,想到这人刚才动手的狠劲,抖了抖嘴唇,不情不愿地低下头,闷闷地唔了一声,拿湿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   了解事情经过后,陆盟主等人便散了,安排百里寻等年轻人去附近查看黑衣人还在不在,余下的人回去休息,只留下陈清元和武当小师弟照顾他们俩。百里寻知道黎秩没事后,送来了一壶热水才跟华栖迟他们离开。   人都走后,黎秩白着脸裹紧了肩上的披风,斜了眼萧涵。萧涵坐在他边上,一直安静的发着抖,时不时小声抽气,这么安静真是让人不习惯。他想了想,跟武当小师弟和陈清元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们没事了。”   陈清元委屈巴巴地起身跑走,武当小师弟犹豫了下,知道黎秩不好说话,便叮嘱他有事一定要喊他。   黎秩见他回到武当大师伯身边,大家都各自靠在树下休息,或是围坐在别的火堆边守夜,没几人留意他们,这才对着萧涵问:“哑巴了?”   萧涵哆嗦了下,“好冷。”   黎秩沉着脸看着火堆,“是我失策了。你不应该去追他。”   萧涵眨巴微红的眼睛,忽然朝他挪过来。黎秩奇怪地看着他,还没开口,就见他偷偷在外袍下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块黑色的铁牌。   “看看。”   黎秩接过铁牌,看见上面一个怪异的图腾,像是飞鹰。铁牌长而方,二指宽三指长,甚是小巧,翻过一面,上面刻着一个数字,“十四?”   萧涵示意他收起来,“那个变态身上扯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小声地问:“他还活着吗?”   黎秩将铁牌收进袖中,淡淡说道:“只要匕首没偏,就活不成。”   萧涵又是一个哆嗦。   黎秩问:“怕了?”   萧涵摇头,冻得发白的脸上满是崇拜,“你好狠,不过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我喜欢。枝枝,你可是第一个可以为了我杀人的男人啊。”   黎秩嘴角一抽,“燕七不是?”   萧涵想都没想果断摇头,“他是我的侍卫,不是我的男人。”   黎秩:……我也不是你的男人。 第34章   萧涵缓过神,笑嘻嘻地贴近黎秩,可他挪过来,黎秩便要挪走,他快速抓住黎秩细瘦的手腕,“别躲啊,我们一块挤挤,就没那么冷了。”   黎秩抽出手,坐在石头上抱住双膝,看着很是乖巧。   萧涵跟着他一样坐好,忍不住说:“你的手好冰啊。”可是黎秩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偏低的体温,不像他,泡了冷水受凉后反而会发热。   就在这时,陈清元又哒哒哒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在他们身边坐下,有点不高兴地递过去,“吃两粒,不然你们一定会受寒发热的。”   萧涵接过,倒出两粒褐色小药丸,递给黎秩。黎秩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别吃,又看向陈清元。   陈清元别扭地哼道:“只是普通的驱寒药而已。”   黎秩接过闻了闻,小幅度朝萧涵点了下头,萧涵便干脆直接吞了,黎秩分辨出的确是治疗风寒的药材味道,也跟着慢吞吞地和着热水服下。   陈清元脸色好了一些,“拿着吧,两个时辰吃一次。”   萧涵道了谢,把药瓶收进怀里。   陈清元见他难得如此乖巧,怕是受了惊吓,便不由自主放轻了语调,“刚才那个黑衣人……你们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还知道他是谁的人。”   萧涵和黎秩齐齐看着他。   陈清元一顿,无端有些不安,轻咳一声勉强维持镇定。   黎秩反问:“你为什么会跟来?”   陈清元不大想说,只是看萧涵与黎秩一致对外盯着他的质疑眼神,他有些委屈,“我之前就说了,我来武林大会就是为了找九华山的掌门。”他顿了顿,叹道:“可惜他没来,等我想去九华山时,他就已经死了。”   萧涵好奇道:“他一直都在九华山,你为什么现在才要去找他?”   陈清元道:“那是因为我最近才知道他是九华山掌门。”他的神情凝重又苦闷,“我是问过莫小姐,才知道他就是九华山掌门。我找他,是因为我哥哥和我失散前说过他的名字,我当时年纪太小,也只记得这个名字。”   陈清元解释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爹突然把我和我哥送到远房堂叔家,爹走后,哥说去找九华山掌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堂叔说我家里出了事,正好当时我生了重病,他们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就把我用草席一卷扔到山上去。也是我运气好,师兄当时就在山上采药,师兄治好我之后也带我回去看过,只是堂叔已经搬走,不知去向,我父母也早已被人杀害,凶手却一直没找到,兄长也失踪了。我亲人都已不在,师兄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衢州医馆,让我改名换姓跟他学医。”   “九华山掌门叫什么名字?”萧涵问。   黎秩道:“孟扬。”   陈清元点头,“不错,就是孟扬,这个名字不算独特,我找了很多年,遇见过很多同名同姓都叫孟扬的人,可他们都不认识我哥哥和我爹。”   萧涵问:“你觉得孟掌门会是你爹和你哥说的那个孟扬?”   陈清元没有确认,只说:“我爹以前在镖局做过镖师,认得一些江湖人,所以我才敢大胆猜测,这个九华山掌门也许就是我哥说的孟扬。”   “可没想到他死的这么突然。”陈清元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希望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孟扬,这样的话,我兴许还能找到我兄长。”   黎秩和萧涵对了一眼,俱是将信将疑,没再说话。   后半夜百里寻和华栖迟一干年轻弟子拖着一具水里捞起的尸体回来,黎秩和萧涵去看过,正是跟踪他们的黑衣人,他心口正中插着一把匕首,锋刃完全没入体内,因在水里泡了太久,死不瞑目的他整张脸都泛着青白。   年轻人们看了都觉得有些不适,陆盟主便让他们将尸体草草处理了,怀疑可能是逃逸的七星堂余孽报复,吩咐加强戒备后便各自回去休息。   天一亮,大小十来个门派的代表人物便匆忙朝着九华山出发。   黎秩暗自庆幸无人想到黑衣人是追着他和萧涵来的,且七星堂也算是报应,原先一直栽赃陷害伏月教,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背锅也活该。   前夜泡了冷水,萧涵体质再好也难免有些不适,话都少了,走了半天路出了汗后很快恢复了,不过黎秩本就透着病态的脸色却是愈加苍白。   所幸日落前,众人到了九华山。   九华山掌门孟扬已停灵五日,最多再过两天便要下葬。   得知盟主已至,九华山的管事长老到山门前迎接,唏嘘一番后,便领着陆盟主等人先行去灵堂吊唁,黎秩和萧涵也随大流跟着大家去了。   九华山剑派上下都挂上了白灯笼,弟子们手臂上头绑着白色麻布,来去尽量安静无声,弥漫着庄重与哀痛的气氛,灵堂中尤其庄肃。   灵堂一片刺目的白,正中央停着一座黑沉沉的棺木,孟扬的几个徒弟与女儿跪在旁边为其守灵,众人刚一进来,便被浓郁的香烛烟雾笼罩。   黎秩和萧涵,还有陈清元跟裴炔都不是门派众人,四人便落在最后面,一一上前上香祭奠。他们排在最后面,要等好一阵,四人都没说话,听着盟主与前辈们安慰孟扬徒弟的话语,棺木旁还有一道细弱的哭声一直没停。   孟扬有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叫孟绾绾,此刻正在哭灵。   等了片刻,黎秩和萧涵跟在陈清元两人身后上前,陈清元或许还不死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棺木,裴炔的面色则一如既往的很是冰冷。   几人听着安排上前鞠躬。   虽然不喜欢六大门派的做派,也对九华山掌门无感,黎秩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只是刚弯下身,他的心头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黎秩不自觉抬手按住心口,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异常,他却有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一般,但接下来一直很安静。黎秩慢慢起身,幽深的眼睛直直落到棺木之上,看了眼孟扬那张惨白的脸,便跟着大家退出了灵堂。   一行人随陆盟主来九华山,不只是吊唁这么简单,还要调查九华山掌门的死因,故而不会很快离开,管事长老也理解地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孟扬为人似乎很不错,他的朋友很多,这几天来祭奠的人也很多,在住的方面便有些紧张,很多人都是三四人一个房间,因为黎秩和萧涵对外是断袖伴侣,两人分到了一个房间,可能也有怕他们俩骚扰别人的原因。   两人对此没有意见,拎着包袱进房间,才坐下来没多久,陈清元就抱着他的小包袱来了。   萧涵和黎秩纳闷地对了一眼,“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陈清元一脸倒霉,“我跟青城少主还有他的师兄分到了一个房间。”   萧涵问:“然后你被赶出来了?”   陈清元点点头,哭丧着脸看他们,“我能跟你们一块住吗?”   萧涵和黎秩不约而同地摇头。   陈清元双眼含泪一脸哀求。   萧涵笑了一声,“我和枝枝是夫夫,你懂什么是断袖夫夫吗?难道你想加入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听到这话,黎秩皱了皱眉,但没作声,默默坐下来喝茶。   陈清元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整张脸快速涨红,最后非常果断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抱着包袱退出了这个房间,“打扰了!”   萧涵把人吓跑后,笑了笑关上房门跟黎秩说话,“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孟掌门?他真的是魔头杀的吗?”   黎秩放下茶杯,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气势却半点不减,冷幽幽道:“你觉得魔头有时间杀他吗?”   萧涵发现他脸上仿佛写着“你心知肚明”的意味,摸摸鼻子道:“看来不是你们教主做的,可是他们说孟掌门的女儿和大徒弟都亲眼看到了魔头出现,而且魔头在逃离的时候,估计是太过匆忙,忘记带走他的佩剑。”   黎秩嗤笑,“如果真的是他的佩剑,他为什么会忘记带走?”   萧涵也觉得这点不妥,“对啊,为什么要留下佩剑呢?”   没等两人想明白,武当小师弟便来找他们一块去吃晚饭。到九华山的食堂时,先前一块来的人们都已经到了,比他们还早的吃上了斋饭。   三人刚走进去,就听见有人大声说起碧水山庄,原是九华山没去武林大会的弟子好奇问起了他们。   也是巧了,黎秩和萧涵刚踏进门槛,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嚣张嗓音,他背对着两人,很是不屑地说:“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两个臭断袖吗。”   几人都停了下来,循声看向那人。   “啧。”萧涵无语地摇头。   走前面的武当小师弟也有些无奈,“青城少主又在说你们坏话。”   黎秩闻言看向他。萧涵看出黎秩的意思,便问:“又?”   武当小师弟有些厌恶地摊手,“一路上没少偷偷说你们。”   “还真会作死。”萧涵笑哼一声,径直走了过去。在九华山弟子接着问青城少主关于碧水山庄少庄主的事时,萧涵一手按在了青城少主肩上。   “哪个没眼色的东西……”青城少主抖了下肩膀,变骂边回头,看到萧涵后却顿时哑巴了,尤其是在看见萧涵身后站着的黎秩时,眼睛都瞪圆了,他下意识找他爹和他师兄,这才发现他们跟前辈们议事,眼下还没有过来。   完了,青城少主一脸惊恐。   同桌几人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就是因为萧涵的到来,都不由疑惑地看向萧涵,还没问他,便见他露出了格外和善的笑容。   “我听到了有人在说断袖。”萧涵笑眯眯地说,他低头看向青城少主,按住他肩膀的手暗中使劲,“青城少主,你刚才说,谁是臭断袖?”   青城少主肩头一沉,全身竟都动弹不得,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太过紧张,他看着萧涵的笑脸,竟立刻改口:“我!”他抖着嗓子,边偷偷打量萧涵身后黎秩冰冷的脸色,边说道:“我在说我自己,没有在说别人!”   他的声音不小,众人都哗了一声,都震惊地看着青城少主。   没想到他居然也是断袖!   萧涵笑意更深,轻拍了两下他肩头,带着几分威胁说:“你最好是。”   黎秩听到这里,竟也跟着点了头。   青城少主看看黎秩,又看看肩头上每一下都拍得很沉的手,心下悔得肠子都青了,闭了闭眼,狠心说道:“不错,我就是。”他怕两人不信,便咬牙说道:“而且我还暗恋我们青城派的叶师兄,只是一直没敢说出来。”   此刻,正与华栖迟一同走进食堂的年轻人浑身一震被门框绊倒。   听到声响,众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便见青城派的叶师兄一脸震惊地扶着门框慢慢站直,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们青城派总是惹是生非的花心少主,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   青城少主回头看见人,脸都绿了,本以为随便说个人就可以交差,尤其是自家的人,回头可以打压一下让他闭嘴,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青城少主:简直想死。   大家都没想到叶师兄会来得这么巧,都愣在了当场,看看青城少主,又看看叶师兄,一脸看戏的表情。   就是萧涵,此时也有些错愕。   所幸黎秩还保持着镇定,走过萧涵身边提醒道:“吃饭去。”   萧涵松手,看见青城少主生无可恋的脸,忍了忍,没忍住笑。   噗呲。 第35章   也许是因为九华山的斋饭不太好吃,黎秩只吃了一碗饭和一碗豆腐汤就放下筷子,彼时天已经黑下来,两人跟武当小师弟分开各自回房。   萧涵推门进屋点灯,动作已是非常娴熟,黎秩带上门进来,他才压着声音说:“再过两日,孟扬就要出殡,枝枝,我们今晚要不要……”   黎秩走向房间里唯一一张床,将上面的被子扔到身后,萧涵稳稳抱住,便见黎秩坐了下来准备休息。   萧涵问:“不趁天黑去夜探吗?”   黎秩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日再说。跟着陆静他们,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调查孟扬的真正死因,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跟九华山扯皮完。”   萧涵看看怀里的被子,“这就睡了?才刚天黑。”   黎秩只道:“你不睡可以出去。”   萧涵闭嘴了,他又看向床上,“枝枝,你看这床这么大……”   黎秩抬眼看他,眼神微凉,萧涵到底没把话说完,悻悻闭嘴,在地上找个干净的位置准备打地铺。   “好吧。”   咚咚两下,有人在敲门。   萧涵征询地看向黎秩,黎秩皱着眉头给他一个看着办的眼神,萧涵便将被子放回床上,跑去开门。   “谁?”   房门谨慎地开了一道缝,萧涵就透过门缝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对方背着个包袱,一手还举在半空。   萧涵看清楚人后面露疑惑,但放心地将门拉开,对方冲他摆摆手,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和善笑容。   “晚好啊,肖少庄主。”   黎秩正走过来,闻声有些茫然。   “青城派的叶师兄啊。”萧涵对着黎秩说完,便笑着转向门外的人。   门外的叶师兄用力点头,“是我啊!原来肖少庄主还记得我,上回在三清楼,我就住在你们隔壁,华栖迟被抓那晚你们还问过我话呢!”   “记得,裤腰带没系就出去找人那位仁兄。”青城派掌门父子是很蠢,不过萧涵不至于厌屋及乌,他笑问:“这么晚过来,又出事了?”   黎秩这时走了过来,与萧涵堵在门口,半点没有要请人进来的意思。   叶师兄的笑容有些僵,他颇为尴尬地指着门内说:“听说,你们这个房间只有你们两个人,那什么,我能不能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   “什么?”萧涵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下意识转向黎秩,朝他眨眼睛:难道是因为在饭堂青城少主弄巧成拙,叶师兄就被赶出青城派了?   黎秩显然不这么以为,他理智地反问:“我记得,叶师兄应该是与青城少主还有陈清元一个房间。”   “陈清元跟华栖迟换了房间,搬去跟裴炔和百里寻住了。”叶师兄神情略不自然,“只是师弟似乎有些不妥,我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叶师兄的师弟就是青城少主,萧涵一听来了兴趣,“他怎么不对了?”   “若让师父知道他今晚说的那些话,我就没法在青城派待下去了。”叶师兄苦笑道:“况且我也不是断袖,只能与师弟划清界线来表明我的决心。”   萧涵乐道:“你不会是怕他半夜起来偷偷对你做些什么吧?”笑归笑,萧涵断然摇头,“不可以哦,我和枝枝之间,是容不下第三个男人的。”   叶师兄求情道:“你们可以把我当成空气,我无所谓的。”   黎秩道:“为了躲避一个假的断袖,跑到两个真断袖的房间里,叶师兄就不怕我们会对你做点什么?”   叶师兄笑容僵住,“什么?”   黎秩转向萧涵,萧涵也看着他。   “……”   两人对视良久,萧涵终于懂了黎秩的意思,笑着看向叶师兄,细细打量着叶师兄,没有放过一根头发丝。   怎么看都有点猥琐。   叶师兄虎躯一震,突然诚恳地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们到底是一对恩爱夫夫,我这么插进来很是不妥,万一破坏了你们的感情岂还得了?”   萧涵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没事,多个人多种乐趣。”   “不,这种乐趣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叶师兄打算告辞,觉得这个房间人少可以挤挤简直是他今日最愚蠢的决定,他今日真是太倒霉了。   黎秩却道:“分房间时多出一个人,武当派的小师弟是一个人住的,出门右转,这一排最后一间就是,不过原本是库房,现收拾出来的。”   叶师兄心下大喜,抱拳道:“多谢兄弟告知,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他生怕两人追他似的,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摆手道:“祝二位有个愉快的夜晚,住的开心,玩的开心,我告辞了,千万留步!”   九华山还在办丧事,还玩得开心,看来叶师兄真是被吓怕了。又一次把人吓跑后,萧涵揉揉僵了的脸,望着夜色中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叹气,“急什么,我们也没说要送他。”   两人一步都没走出房间呢。   黎秩没再说话,转身回去,萧涵只好认命关门。其实他还不困,只是黎秩回去后直接躺到了床上,苍白的眉头一直紧拧着,似乎很不舒服。   萧涵这才察觉不对,他快步上前,伸手去碰黎秩的额头。   黎秩难得没有推开他,只有些烦躁地看着他,“干什么?”   声音有气无力,弱了很多。   萧涵生怕被揍及时抽手,不过黎秩的体温太冰了,这很奇怪,萧涵想不明白,他问:“你好像很累。”   出发前,他们帮华栖迟连着巡夜三晚,后来又赶了四天路,基本没怎么休息过,加上昨夜还泡了冷水,黎秩本就体弱,会生病也正常。   萧涵皱眉道:“你生病了。”他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记忆,道:“三年前也是这样,你照顾我几天没休息好,结果一到苏州自己就染了风寒。”   黎秩望着床帐,双眼有些放空。   倘若三年前和萧涵的相遇与短短几日的相处,对于黎秩而言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于萧涵而言,则是一场美妙且让人沉溺的江湖美梦。   枝枝姑娘生得极美,超越萧世子平生见过的无数美人,他武功很好,像极了江湖中神秘的世外高人。他也有侠肝义胆,表面冰冷但会为了照顾人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他看起来无坚不摧,只是画舫停靠到岸的那一日,不过路过一场青巷微雨,就轻易病倒了。   他曾经也依靠在萧涵的肩头过。   萧世子会手足无措,愣愣看着他靠在肩上苍白的病容,然后要遍寻大夫为他诊治,虽然被他拒绝。   萧世子也曾在他病榻前照顾他,守着他一夜未眠。   因为他病中的一句想吃城东那一家糕点铺现做的枣泥糕,萧世子冒雨去了,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府时怀里的枣泥糕还是热乎的,衣摆上满是泥泞,发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地挂着水珠,难得狼狈。   然后管家告诉他,枝枝姑娘走了。   怎么突然走了呢?   一眨眼已经是三年后了。萧涵眼里的光黯了一瞬,还是问出了三年前一样的话,“要我去找大夫吗?”   “不用。”黎秩声音很轻,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几乎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青灰,他又闭上了双眼,只说:“帮我倒杯水。”   萧涵欲言又止,到底是听话去倒了水回来,只是摸摸冰凉的杯沿,又想起黎秩那简直不像活人的体温,他停顿了片刻,才将水送到床边。   这时黎秩已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个药瓶,倒出了一粒指甲盖大的红色药丸,在他格外苍白的手心,药丸艳得仿佛猩红的血,甚是刺目。   萧涵什么都没问,将杯子递过去。   黎秩服下药丸,伸手去接,指尖却触碰到一阵近乎滚烫的温暖,他不由愣了一瞬,低头看向手里的茶杯,杯中水面上正散着温热的雾气。   黎秩又抬眼看向萧涵,对方不说话,也没有笑容,就这么看着他,比以往嬉皮笑脸的时候多了几分威严,无端端的,叫黎秩感到有些心虚。   黎秩哑声道了谢,和着热水服了药,便又躺了回去。   萧涵将水杯放回桌上,回过头人已阖上了双眼,安静躺在床上,呼吸很轻,跟今日见到的孟扬的尸体几乎没有区别。萧涵心头一堵,快走几步到了床边,将床内侧的被子铺开,盖在了黎秩身上,黎秩一直都没有动。   许是夜太过沉寂,萧涵的心很不安,他索性守在床沿,守着黎秩的呼吸,就怕他一不小心就没气了。他每次病起来,都很叫人胆战心惊。   已至子时,萧涵盯着黎秩看了太久,导致眼睛有些酸疼,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偷偷地将被子下黎秩的手拿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黎秩好像是睡得沉了,一点反应也没有。萧涵暗松口气,指尖不自觉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手腕,却感到诡异的变化,从冰一般的冷到烫手的热,冷热交替不断,黎秩的额头上慢慢出了一层冷汗,唇色惨白如金纸,他的眉头仍是紧皱着,似乎很难受。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萧涵若有所思地看着掌中过分苍白的手,再一次确认,黎秩是个很难懂的人,不仅是他的心思,还有他奇怪的体质。   天亮时分,小憩片刻的萧涵徒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去探黎秩的呼吸。所幸黎秩的呼吸还在,体温也恢复到了原本偏凉的温度,面色明显有所好转,虽说还是透着病态的苍白。   萧涵终于松了口气,看黎秩没醒转的迹象,萧涵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下,匆忙洗漱过后便出门,黎秩拒绝吃别的药,他本来打算去找些热汤回来,但没想到半路碰上了武当大师伯。   陆盟主似乎已经跟九华山现在的负责人谈妥了,一行人正要去查看魔头遗留在九华山的佩剑,但查看孟扬的尸体,还需要孟绾绾的同意。   于是萧涵半道上改了主意,先跟武当大师伯去看魔头的佩剑。   萧涵也没想到,他走后不久黎秩便醒了过来。他撑着起身,望着透过窗纸投射在地上的一束日光愣了须臾,意识慢慢回笼,才发现萧涵不在。   黎秩皱起眉头,却冷不丁想起昨夜那杯温热的水。   这还是这阵子共处以来的第一次,萧涵在他之前起床了。   昨夜出了一身汗,黎秩身上黏腻得很是难受,忍不住看向角落里萧涵洗漱后剩下的半盘凉水。   尤其是脸上易容的部分,被汗渍堵住让他极为不适,他不得不撑着耗尽力气的身体下床,换衣洗漱,还要趁萧涵回来前把他的易容给换了。   用上回给萧涵卸易容的药丸用同样的办法扔进水杯里,等它融化时黎秩吃力地换了衣服,便拿湿帕子沾上药水,一点点擦掉脸上蜡黄的东西。   不看镜子,黎秩也可以猜到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快速洗漱完,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瓶,将里面的粉末倒进杯中和水搅成浓稠的土色糊糊。若萧涵此刻在,定能认出来这是上回黎秩帮他换易容时用过的东西。   做好这些,黎秩也不知道是怎么藏的,又在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和两把小刷子,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看向门外。   有人靠近了这个房间,虽然已经小心地收敛了气息,放轻了脚步声,但他的影子被天光映在了窗纸上,让黎秩一眼看清了这是个男人的身形。   黎秩在衣摆下抽出了短剑,但他却没有动,依旧坐在桌边。   那道黑影离门口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门口的位置。不一会儿,刀尖顺着门缝刺进来,顶住门门闩轻轻移动,极轻的咔哒一声,门闩被挑开。   房门果然被人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前,他没让房门发出任何声音,慢慢推开,一直到身后日光将他的影子完全映在屋中的地面上。   开门后,他没有进去,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站在桌边。   门内的人衣衫不整,无意袒露白皙的锁骨与小半胸膛,身形颀长纤弱,神清骨秀,叫人移不开眼睛。   目光往上,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容颜秀气到了极致的青年红着眼眶看他,一身青衣竟十分冷肃,许是因肤色太过苍白,竟衬得浅红的薄唇透出几分妖异,正如寒冰般瑰丽明艳、锋芒毕露,却又脆弱的存在。   来人眼里流露出惊艳与讶异。他未蒙面,黎秩也看清了他的脸,这正是他握着剑却没出手的原因,他冷冷道:“身为武林盟主的关门弟子,没有人跟你说过,乱闯别人的房间,偷看别人换衣服,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百里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却诡异地慢慢变红了。 第36章   黎秩背在身后的手上握着短剑, 他站在原地,静静观察百里寻的反应,眸光缓缓略过大敞的门口。   百里寻不动, 他便也没有动。   好半晌,百里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黎秩的脸,神色变换不止,或惊诧或惊艳,暗藏眼底的也许还有几分惊喜, “你, 你是……”   “燕公子!”   一声大呼惊起屋中二人, 百里寻心头猛地一跳, 有些戒备地回过身,黎秩也握紧了背后的短剑。   那声音的主人来得比他们预计的要快, 百里寻只觉身旁擦过一阵风,一个穿着九华山茶白弟子服的少年已经跑到了屋中,奔向黎秩, 且伸手去拉黎秩, 黎秩本能地要出手, 但见那个少年着急地冲他眨眼睛, 他顿住了。   “燕公子, 你怎么还没来,你朋友等你很久了。”少年声音温软,嗓门却很大, 他握住黎秩手臂,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又急又快的说:“教主,九华山上杀人不好处理!”   黎秩低头对上那双眼睛,眉梢一挑,到底没把人推开。   少年显然是九华山的弟子,且还认得黎秩,百里寻不由狐疑地看着少年和黎秩,“燕公子?这不是碧水山庄少庄主和他同伴的房间吗?”   少年才瞧见他似的,回头冲他露出一个讨喜的乖巧笑容,怕黎秩会动手,边悄悄按住他的手边说道:“是啊,我们掌门与燕公子的父亲有生意来往,昨日燕公子半夜赶来吊唁,正巧没客房了,便只得与两位少侠挤一挤。”   百里寻还是不信,他指着黎秩说:“可他穿着李大哥的衣服!”   黎秩:……   都怪燕七。他和萧涵的行李都是燕七准备的,燕七给他备了同色系且同款,只料子更好的衣服。   少年呵呵一笑,“那不是,昨夜我不小心把茶水泼到燕公子身上,燕公子来得急,行李都还在山下,就只好借了同住的李少侠的衣裳。”他越说越笃定,“这不,这会儿燕公子的朋友已经上山来接他了,马上就得走。”   九华山的弟子服太有迷惑性,百里寻半信半疑,“是吗?”他显然没有一直守在黎秩房门外,也不知道昨夜半夜这里有没有住进新的客人。   少年扯了扯黎秩衣袖,背着百里寻朝他挤眉弄眼。   黎秩便配合地冷冷道:“久闻百里少侠盛名,只是没想到百里少侠竟有乱闯别人房间的喜好,我还要换衣服,百里少侠也要留下来旁观吗?”   百里寻心下有些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却不愿死心,“那肖远之和我李大哥呢?他们怎么不在房间里?”   黎秩道:“他们留下来做什么,看着我换衣服吗?”   百里寻想说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可想到那两人是断袖,顿时哑声,脸上略过几分懊恼,忽地眼珠一转,急道:“你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黎秩背后只藏了一把短剑,不料百里寻如此眼尖,在少年不停眨巴眼睛的示意下,他将短剑拿了出来。   百里寻一看就气炸了,“你为什么偷拿我李大哥的剑!”   黎秩微眯起眼睛,快速反问:“你为什么乱闯肖少庄主的房间?”   百里寻有些心虚,“……李大哥从不让人看他的剑,你这就是偷!”   少年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忙摆手道:“许是误会……”   然而黎秩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向来不喜欢撒谎,更何况,本就在病中的他,是最不喜欢讲道理的。   “他不给你看,也不能给我看吗?”黎秩道:“我想拿就拿,就算他不想给,自然也有人会让他给我。”   这话听到百里寻耳中,却变了一个意思,他沉吟半晌,狠狠道:“是肖远之逼他?”他猛地看向黎秩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脸上神情几变,最后点点头,似乎已是恍然大悟,再看黎秩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只狐狸精。   黎秩只微微蹙眉。   熟知他性情的人看到他这细微的眼神变化便知他耐心耗尽了。   于是少年松了手,没敢再拦。   在百里寻准备作死之前,陆晚秋的声音从门外走廊传了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大清早的乱跑什么。”   几人闻声看去,便见陆晚秋和薛菱站在门前。她一出现,百里寻立刻变得乖觉起来,“师姐。”   陆晚秋和薛菱不知怎么走到了一起,也没有进来,她站在门前道:“见到人就好,师父和几位前辈去看魔头的剑了,我正要找你一起去。”   百里寻看看黎秩手里的短剑,又看看陆晚秋,犹豫不决。   陆晚秋了然地笑道:“肖少庄主与李少侠可在?你要叫上他们一起吗?”   百里寻闻言怒视黎秩,“不在,不过这里多了位前来吊丧的公子。”   “是吗,那真是不巧了。”见百里寻面上显然怒气未消,想来是与屋中的人发生了争执,陆晚秋正了脸色道:“师弟,别扰了人休息,走吧。”   百里寻执拗地盯着黎秩。   陆晚秋神情变得严肃,这时同行的薛菱温声开口,“孟掌门生前便是义薄云天的大侠,与人为善,广交天下好友,如今来送他的人自然不少。”   百里寻听出这是劝他的意思,眼下还是孟扬的头七,在这时候闹出些不愉快,对死者是为大不敬。   陆晚秋叹道:“正是。”她不容置疑地瞪向百里寻,“跟我走。”   百里寻咬咬牙,又回头看向黎秩。   黎秩面前的少年一眼懂了他的意思,夺过黎秩手里的短剑放在桌上,而后推着黎秩说:“时候不早了,燕公子快换回衣服,我送你下山!”   百里寻不怎么放心地看了眼桌上的短剑,这才踏出房门。   陆晚秋对着他摇摇头,问薛菱道:“薛姑娘要一起去吗?”   薛菱浅笑着摇了头,“小师叔已去了,我还有别的事。”   如此,陆晚秋便领着百里寻先行告辞了,一路上还不忘训话,叮嘱他不要在九华山上惹事。百里寻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是,边走边回头。   薛菱站在门前目送他们,待人走远后,不知是有意无意,转过身时目光探进屋中望了一眼,正好对上黎秩与少年,她颔首一笑,快步离开。   少年特意走到门前看了看,发现四周无人后才松了口气,不过他也没多留,指了指脸,又指指门口,打了个手势,黎秩一点头,他便走了。   余下黎秩一人,他关门插上门闩,继续易容。   只是拾起铜镜时,他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衣服,又抬眼看向桌上的黑刃短剑,忽而嗤笑一声。   他大抵明白百里寻为何而来。   百里寻乱闯别人房间,是他理亏,而黎秩有九华山的小弟子为证,怎么算都是百里寻不对,百里寻自然没敢跟陆晚秋说明真相,不过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在去找陆盟主时发现萧涵也在,这口气便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萧涵比他来得早,跟在武当大师伯身后与陆盟主等人去看魔头留下的佩剑。只是他年纪小,在武林盟中又是可有可无,魔头落下的凶器自然轮不到他摸,旁观半天,他早就后悔了,还不如回房去照顾黎秩。而在百里寻一进来,他就发现百里寻在看他。   萧涵有些意外,因为今日的百里寻,看他的眼神格外的露骨,露骨的怒气与敌意。他不明所以地回了一个迷茫的眼神,还被狠狠瞪了一眼。   萧涵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离开时,找到了跟百里寻说话的机会。   事实上,是百里寻主动找的他。   “你为什么欺负李大哥?”   百里寻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质问。   萧涵被问懵了,左后看了看,分开后大家都走远了,百里寻特意留下他,在放凶器的院落外说话。他见百里寻身后无人,又转身看自己背后。   百里寻的怒气因他古怪的举动有一瞬凝滞,“你在看什么?”   萧涵摸着下巴说:“我在找人。看看枝枝是不是偷偷跟过来了。否则,你是怎么看到我在欺负枝枝的。”   百里寻觉得自己被耍了,怒火更甚,“我李大哥呢?”   萧涵啧了一声,“是我的枝枝。”   百里寻咬牙切齿,“你真的是我李大哥的断袖伴侣?”   萧涵坦然笑道:“如假包换。”   百里寻心头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那你房间里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你让李大哥把剑给了他,肖远之,你怎么可以把李大哥的剑送给一个外人?还是昨夜才认识的人,你知道那剑对李大哥有多重要吗?”   “我只看出来你觉得那把剑很重要,不过等等。”萧涵抬手打断了他的质问,一头雾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何时动过枝枝的剑了?”   关键是他都不知道黎秩把剑藏在哪儿,他怎么送人?   百里寻却只道:“是,那个男人是比李大哥好看,如果你对李大哥的真心就是如此易变,我不认为你适合继续留在李大哥身边,你不配。”   萧涵一脸迷茫,他摸摸脑袋,回归一开始的话题,“你是说,我房间里有个好看的男人,我还把枝枝的剑送给他,所以你觉得我变心了?”   百里寻反问:“难道不是吗?我亲眼见到他拿了李大哥的剑!”   萧涵很茫然,他觉得他应该明白百里寻在说什么,然而事实上他根本听不懂,什么男人,什么剑?   他冷静了须臾,勉强捋清了。   “你去过我房间了?”萧涵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   萧涵突然有种直觉,他好像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他这样的反应,在百里寻眼里,就是不得不承认了。百里寻扬唇勾起冷冷一笑,“你终于承认了,昨夜半夜,有个长相也就只比李大哥好看那么一点的燕公子住进了你房间里,然后你竟然逼着李大哥送出了他的剑!”   萧涵:“……???”   在百里寻给出的这些满含他私人情绪的杂乱线索中,萧涵福至心灵,终于了然。同时,他两眼一瞪,不知是惊是喜,直勾勾看着百里寻。   “你看到了什么?给我细细说来。”   百里寻发觉他的态度很奇怪,在他颐指气使的语气下,为了不输气势,他冷声说:“他穿了我李大哥的衣服,还偷了我李大哥的剑……喂!”   话还没说完,萧涵就跑了。   百里寻气呼呼地瞪着那个跑得飞快的背影,他话还没说完呢!   萧涵才懒得搭理乱发脾气的小孩子,他正快速赶往暂住的房间,因为他猜到百里寻见到的人是谁。   站到门前,萧涵心跳得有些快。他抬手按在门板上,准备推门。   在他之前,房门冷不丁被从里面拉开了,一身青衣的黎秩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看着他,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与萧涵离开前没有区别。   两人一照面,萧涵的笑容就僵住了,神色呆滞中含着几分悲痛。   黎秩见是他,皱眉道:“你去……”   萧涵却一把按住他肩头,将他往里推,一脸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一定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你回去吧,我要找的是那位貌美的燕公子。”   黎秩:……你在找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错亿了,哭唧唧(T_T)   搞一下倒v程序,不是伪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没有貌美的燕公子, 只有相貌平平的黎秩,真是令萧世子失望了。   事实上,黎秩压根就不知道燕公子是不是真的存在。   萧涵抹了一脸近乎透明的膏药, 一边挥手扇风一边流泪。   “我太倒霉了,只差一点点, 我就可以见到枝枝的真容了,没想到白让百里寻那小子捡了便宜!”   因为世子爷娇生惯养,皮肉娇嫩,上回在三清楼戴人|皮面具太长时间, 似乎是因为过敏险些烂脸, 可又不得不继续易容, 黎秩只好用自己的易容方法给他做了局部易容。   幸亏萧涵臭美, 易容也要够俊美,贴近真容, 才叫他后面不得不露出的过敏的皮肤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只不过有些许微红,这倒是好解释。   只是他这脸还是得上药, 也时不时得卸掉易容透透气。   黎秩昨夜没精神, 现在见他回来了, 便给他卸掉易容上药。黎秩坐在桌边鼓捣易容的道具, 不打算搭理萧涵的怨念, 他会忍不住翻白眼的。   萧涵脸上的药膏很是清润,很快渗透进皮肤里,他脸上的红团已经完全消了, 不过眼下让他忧愁的已经不是他绝美的脸蛋,而是他竟然错过了看到黎秩真容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萧涵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黎秩心下鄙视萧涵肤浅至极以貌取人,忍无可忍冷冷道:“这次打发了百里寻,难保他不会再来。”   于是萧涵幽幽看着他道:“百里寻那小子好像很在意枝枝啊。”   黎秩皱眉,“也许我们以前见过。”   萧涵顿了顿,眼里满是疑惑。   黎秩回忆道:“我们初来三清楼时,他并不很在意我们,他开始留意我们,是在我们从桑柔那里将他们救出来后,他还几次想看我的剑。”   萧涵看了眼桌上黎秩特意没收回去的黑刃短剑。   黎秩道:“他会不会跟桑柔一样,从一把相似的剑,认出一个人。”   萧涵不笨,很快明白黎秩的暗示,“五年前在西北大杀四方的人真的是你?这剑真的是星陨?”   “不叫星陨。”黎秩道:“这是我用别人剩下的材料锻造失败的剑,跟废铁无二,只是带着方便。”   “那它叫什么名字?”萧涵的关注点显然有些不对。   “七寸。”黎秩道:“它长七寸。”   黎秩快速回答完,将话题掰回来,“如果我没猜错,百里寻应该就是我在苍龙山上救下的那个小鬼,只有他的年纪是能对上的,不过他当时不叫百里寻。一个远在西北的孤儿,是怎么成为浩然山庄庄主的关门弟子的?”   “难说,也许是他运气好。”萧涵盯着桌上那把名为七寸的黑刃短剑,没忍住道:“枝枝取名也太随便了。不过枝枝,五年前你去西北做什么?”   黎秩随口道:“有事。”   萧涵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黎秩便多说了几个字,“和前辈去找些药材,苍龙山上有。”   萧涵没再问,但目光在黎秩身上打转,似乎在猜测药是给黎秩用的。   黎秩皱着眉头说:“那小鬼见过我出剑,五年前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跟百里寻确实有些相似,耳廓上都有一样的刀疤,应该就是他。”   “等等!”萧涵摆手打断,“你居然连百里寻耳廓上有那么浅的刀疤都知道,枝枝,你平日很关注他吗?”   黎秩目光冷冷,似乎意有所指地道:“我不像某些人,只要是我遇见过的人,我都不会轻易遗忘。”   萧涵觉得黎秩这话有点莫名,他摸摸鼻子,无端有些心虚,“如果百里寻真是你救过的那个小鬼,他见到你的剑,也许已经认出你了,才一直想亲近你,但又不敢肯定,便想看看你的剑,从而确认你是不是他的恩人。”   黎秩微眯起双眼,回忆中那个又黑又瘦的小鬼的确有些心机,否则落到马贼手里,早就活不下去了。他点头道:“但不能排除他对我们无害。”   黎秩道:“我不相信巧合。”   也就说黎秩不打算认他。萧涵问:“那要是他已经认出你了呢?”   黎秩抬眼看他,眼神有些凉薄,“我自混迹江湖,多年来从未以真容现于人前,哪怕是用一样的剑,也会做多种伪装,他无法确定是我。”   黎秩也跟那个从贼窝里被他救出来后单方面跟他约定来日再见的小鬼说过,他可以有千百张截然不同的脸,随意转换身份,谁也认不出他。   萧涵不疑有他,也从中猜测到了百里寻的心理,如果黎秩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肯定会对这个恩人格外关注,也见不得有人欺辱他。   不过萧涵觉得百里寻管的太多了,他十分质疑地审视起黎秩,“当年的百里寻才十三四岁,枝枝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惦记了你那么久。”   黎秩呵呵道:“救过命还不够吗?你希望我对他做什么?”   事实上,黎秩只是骗过那个小鬼,让他去探路帮自己找药罢了,虽说有几番惊险,一不小心就会丢命。那小鬼要是小气一点,都能结仇了。   萧涵被他呵呵得气势全消,立刻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光滑柔嫩的脸颊,“啊,我的脸好嫩啊,感觉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黎秩斜睨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鄙视。   萧涵道:“枝枝的药好好用,我的脸已经好了,涂了药膏后还香香的,感觉跟我母妃的面脂一样。”   黎秩随口道:“你用过?”   萧涵还真点了头,“母妃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只能靠一张脸才能娶到好媳妇,我当然要好好保养我的脸,否则太糙了枝枝看了会不喜欢。”   黎秩:……我现在就很不喜欢。   鬼知道萧世子说的是不是真话。   黎秩看他脸上的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招手叫他过来准备易容。   萧涵乐颠颠跑过来坐下,手里还把玩着那个圆扁的白瓷膏药盒。   黎秩突然说:“这药是用来治痔疮的。”   萧涵手一抖,瞪大双眼。   黎秩心下暗喜,可算是掰回一城。   却听萧涵不可思议地问他:“枝枝你,居然有这种病吗?”   黎秩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起来,脸一下黑了下来。   所幸易容的过程萧涵都没再乱说什么,但是,他那同情或者怪异的眼神已经叫黎秩很想打人,最后忍不住说出真相,“我记错了了,这是大夫塞给我的白玉生肌膏,治外伤的。”   萧涵这才放弃了对黎秩的视线骚扰。   黎秩心口憋了一口气,直到易容完毕,冷气压覆盖了整个房间。唯独萧涵格格不入,不知是有意无意,暗示一般捏着白玉生肌膏的盒子把玩。   黎秩快速收拾好易容的工具,深吸口气镇定下来。   “你说刚才陆静去看了那把剑?”   萧涵像是得到特赦,这才敢开口,他点点头,将早上在藏剑的房间里站了半天的事告诉黎秩,最后不忘埋怨,“他们都不让我碰那把剑。”   黎秩问:“他们可确定那是伏月教教主的剑?”   萧涵道:“华山掌门说是,陆静他们也确定了。”   黎秩又问:“他们跟九华山的人谈得怎么样?打算何时去验尸?”   “孟姑娘似乎不大同意,还有孟掌门的徒弟们,只让陆静和六大门派的掌门过去,灵堂那边据说是孟掌门的师弟在守着,其他人都不准靠近。”   “孟见渝。”黎秩道。   萧涵点点头,“是这个名字。”他见黎秩说起这个名字,神情甚是凝重,好奇道:“枝枝知道这个人?”   黎秩沉吟道:“听说他的剑很快,正道之内无人匹敌,绝不亚于陆玄英,甚至在多年前,与伏月教老教主约战过多次,结果都是不相上下。”   萧涵吃惊,“这个人这么厉害?怎么江湖上没有他的名字?”   “自从伏月教老教主退下来后,他就半隐退了。”黎秩想了想,改口道:“不过他一直都不怎么参与江湖纷争,他好像很少在江湖上出没。”   萧涵慎重道:“倘若武林盟有了他这个助力,可有把握打败伏月教主?”   黎秩听到此处,抬眼静静看向萧涵。   萧涵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黎秩提醒道:“伏月教主没有杀孟扬,他们不会有机会对上。”   萧涵道:“可是大家都说是他杀的孟掌门,孟绾绾亲眼所见,孟掌门的大徒弟与他交过手,他们甚至留下了最有力的物证,伏月教主的剑。”   黎秩到底没有出言辩驳。   萧涵摊手表示那是大家的看法与他无关。他想了又想,还是有一件事不得不说,“我想个问题。”   黎秩显然心情不好,“不准问。”   萧涵直接问:“你们伏月教主的剑为什么叫九斤?”   黎秩不回答。   萧涵看出了什么,猜测道:“因为它重九斤?”他笑了一声,感慨道:“枝枝,同是伏月教中人,你们取名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简单粗暴吗?”   黎秩背过身,准备出门吃早饭,他真的觉得萧涵很烦。   正如萧涵所说,陆静与六大门派的代表验尸时,果然没有叫上任何一个弟子。不过在晚上聚在食堂吃素斋时,萧涵和黎秩还是打听到了结果。   孟扬的确是一剑穿胸而死,伤口确是九斤剑造成的。   九斤是一把轻剑,剑身略窄,剑刃薄如纸,异常锋利。剑脊比寻常的剑略粗,中间有一线凹槽,伤人时留下的痕迹也会与寻常的剑大不相同。   足够独特,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黎秩现在觉得这句话就是狗屎,因为足够独特,所以别人一但模仿到位,正主就不得不背锅,除非伏月教主亲自出面证明,但这样很没面子。   萧涵也很不满,他觉得今日很倒霉。   “不公平。”入夜临睡前,萧涵蹲在地上整理地铺,边埋怨道:“百里寻那小子看到了枝枝的脸,我没看到,陆静他们去验尸,我也不能去。”   黎秩自顾自走到窗边。   萧涵已经能熟练地自己铺床了,这种事简直让燕七一干侍候他的人无法想象,连他本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谁让枝枝不够贤惠呢。   萧涵唉声叹气,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他抖了一下,回头看去。   黎秩不知何时将窗户打开了,跟他说:“关好门,吹灭蜡烛。”   萧涵看向漆黑的窗外,“做什么?”   “夜探。”   过不多时,两道黑影出没在九华山放置九斤剑的院落外。   院中无人,房间里却亮着微弱的灯光。   萧涵一个人蹲在院墙下,抬头望天。   月黑风高夜,很适合做点刺激的事。   好比现在,萧涵等了有一会儿,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跃上他身后的墙头,转瞬又落到他面前。苍茫夜色中,苍青色的衣摆显得格外的深沉。   萧涵惊喜起身,“怎么样?”   “有两个守门的弟子,点了昏睡穴,没有两个时辰醒不来。”黎秩打量萧涵一眼,对他缩得鹌鹑似的有些不满,“你若怕,就先回去。”   萧涵当即挺胸,“不,我可是要保护枝枝的男人!”   黎秩听腻了这话,直接从门口走进去,萧涵忙不跌跟上,推门进去时,果然见到两个九华山的年轻弟子靠在门板后,双眼紧闭陷入昏睡。   这个房间的布置像库房,但东西都清空了,几根梁柱立在四周,空空荡荡,唯有正中靠墙放着一条条案,上面一尘不染,只有一盏油灯。   萧涵自觉上前,手摸到莲花灯盏,轻轻扭动,“幸亏我来过一次,知道这有机关,九斤就藏在暗格。”   话音刚落,机关咔哒咔哒转动的细微声因响起,在寂静如斯落针可闻的空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与突兀。片刻后,果真如萧涵所言,墙面上移,条案上露出长近四尺高一尺的暗格,随后,一块木板被推了出来。   机关停下后,木板正好凌空在条案上,上面架着一个木雕剑托,一柄出鞘的长剑静静躺在上面,映着微弱烛光,剑锋上雪光灼灼发亮。   就连萧涵,看见这把剑时都控制不住夸赞道:“好剑。”   黎秩看着长剑,从剑尖到剑柄,目光最终回到剑身正中的那道凹槽上,在剑身七寸的位置,仿佛映着血光的凹槽边斜着一道小小的裂痕。黎秩眸光徒然沉了下来,脸色变得冰冷。   萧涵伸出手,小声道:“白天还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我还要拿回去,到时候看你们还有什么物证。”   黎秩闻言回神,眼里略过一丝无奈,也由着他去。   可在萧涵的手碰到剑柄之时,一条线若隐若现出现在剑柄上空。   “别动!”黎秩低斥道。   萧涵错愕地回头。   但为时已晚,萧涵的手移动了剑柄,那条线终于现形,果然挂在剑柄之上,这次黎秩看的清清楚楚,还清晰地听到了机关启动的声音。   咻咻几声,上方暗处同时射出几支短箭。黎秩眸子一紧,快速扑向萧涵,两人倒地的瞬间,三支铁箭正好擦过他们原先站着的位置!   不等黎秩放松下来,四周看似杂乱的房梁上竟也跟着出现几个黑黝黝的机关洞口,几把弓|弩被推了出来,锁定了条案前方圆一丈的范围。   下一瞬弓|弩齐发,箭如雨下。   情急之下,黎秩下意识搂住萧涵往角落滚去,所幸在箭雨落下之前躲到了梁柱后,退出了攻击范围。   片刻后机关暂停,安稳下来,黎秩撑着上身回头看去。   原先他们站的位置上已是一地的铁箭,有些甚至插|进了青砖里。   九华山的机关也太狠了。   就是黎秩,也不免心惊。   “枝枝……”   萧涵的声音在身下响起,黎秩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两人滚着滚着,他现在整个人压到萧涵身上。而萧涵,非但没有半点后怕,反而笑得羞涩又荡漾地看着撑在他胸膛上的黎秩的手,两只手悄悄地碰到了黎秩后腰上。   “枝枝,你好热情啊。”   黎秩:“……”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卖世子,脑子有坑没救了,一块钱四个……算了免费送有人要吗:)   捉虫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生死关头还这么不着调, 黎秩被气得脸都黑了,但他没有时间教训萧涵,在机关停下的那一刻, 有人进来了,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黎秩屏住呼吸, 快速找到最近的窗户,拎起萧涵破窗而出,就势在窗下草丛上翻滚出一段距离,不小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那人的注意。   然而刚拽着晕乎乎的萧涵起身, 一只铁箭便自窗口‖射出, 黎秩侧身避开, 铁箭落空, 入土三寸,黎秩眸光一沉, 运起轻功带着萧涵跃上墙头。   但身后的箭矢接踵而来,正对着昏暗墙头上的两个黑影,快到不可思议, 势要留下深夜偷剑的二人。   瞄准二人的箭矢破空而来, 转瞬间, 已到了黎秩面前, 黎秩后腰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揽住, 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带进一个温热宽阔的怀中。   下一瞬,那怀抱的主人浑身一震, 险些在墙头上栽倒下来。   黎秩眼里满是错愕,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萧涵几乎写满痛苦的脸,又回头望了眼身后,便见一个人站在窗口,手上拿着一张弓‖弩对准他们。   黎秩咬牙架起萧涵跃下墙头,趁下一箭射出之前快速离开。   在两个黑影消失在院墙下后,九华山的弟子们姗姗来迟,将整个小院包围起来,窗边那个人望了一眼昏暗的夜幕,慢慢放下了弓‖弩。   几个肩上绑着黑带的九华山弟子上前,看见一地狼狈,忙检查门边两个弟子的气息,而后上前拱手。   “小师叔,果真有人来偷剑?”   被唤作小师叔的男人接过一个弟子手里的灯笼走到院墙下,照着方才那两个黑影站过的位置。   墙面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那年轻的小师叔吩咐道:“人还在附近,去搜。”顿了下,他望向屋内那把名剑,“叫上陆盟主。”   黎秩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趁着夜色深沉,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带着萧涵跳窗回到房间,并未用太多时间。回到安全的地方,让黎秩不由自主安心些许,紧闭窗户后,摸黑小心翼翼地将萧涵搀扶到桌边坐下。   黑暗中,黎秩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伤到哪里了?”   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后背,而且萧涵一路上都没出声,回到房间后也不说话,难免叫人有些担忧。   就着透过窗纸的几缕微弱天光,黎秩在桌上摸索起来,萧涵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别点灯。”   黎秩停了下来,他难得主动握上萧涵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感觉到萧涵的手是热的,有脉搏,也听到了萧涵的呼吸,可还是有些不安。   “怎么不说话?”   萧涵感觉到黎秩的手有点抖,这才出声,声音很轻。   “好黑。”   黎秩眼睫忽地一颤,哑声道:“先忍一忍,疼得厉害吗?”   萧涵却笑了一声。   黎秩皱眉道:“我又失算了,这是九华山设的局。”   萧涵说:“没关系,你还很年轻,而且他们未必是针对我们。”   黎秩见他中了箭还有心情安慰自己,心里的惭愧更甚,他抓紧了萧涵的手,沉声道:“你不应该为我挡箭,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   萧涵的笑声一顿,他将黎秩的手揉进掌心里,“原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枝枝已经被我感动了,对我也是情根深种,甚至愿意为我殉情。”   黎秩察觉到有些不对,但房间里太暗,他看不清,便尽力看着萧涵的位置,“你若死了,就是剿了伏月教也无法平息平阳王府的怒火。”   萧涵抓住黎秩的手把玩,一边叹道:“枝枝就不能哄我一下吗,我都要死了,你若告诉我你心里有我,或者亲亲我,我就能死而无憾了。”   听到这话,黎秩沉默许久,脸上迅速被冰霜覆盖,他抽出手,语气笃定,“萧涵,你没有受伤。”   不等萧涵回答,外面就乱了起来,寂静的夜好似油锅里进了一滴水,突然间沸腾了起来,一间间房间亮起了烛火,脚步声与人声接踵传来。   萧涵感叹道:“好快。”   黎秩道:“现在点灯吧。”   萧涵听话拿出火折子点亮桌上的蜡烛,微弱的烛光也许无法照清整个房间,但能让黎秩清楚地看到萧涵后背。果然,根本没有受伤的痕迹。   黎秩捏紧有些痒的五指,冷幽幽看着萧涵。难怪一直没闻到血气,萧涵也没有喊疼……他后心的位置上,衣料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软甲。   萧涵骗了他,竟还委屈地说:“好疼啊,我后背肯定肿了。”   黎秩压下要打人的冲动,同时也暗松口气。还好,萧涵没有受伤,他们伏月教也不必给萧涵陪葬。   房间被冷气压笼罩着,直到附近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对话——九华山的弟子在查房,已经查到隔壁了。   萧涵这才有些慌了,“怎么办?”   黎秩思索了下,突然解起腰带。   萧涵瞪大双眼,“枝枝?”   黎秩利索地解下腰带,青衣变得松垮,他没有去管,在下摆抽出黑刃锋利的短剑,抬眼看向萧涵。   萧涵不安地问:“怎么了?”   黎秩抬手按在他肩上,十分轻松地将人架起来扛在肩上。   萧涵:“!”   “不要啊!放开我!”   九华山的小师叔刚走过来,隔壁突然响起凄厉的大叫,与他一同搜查的弟子们和被吵醒后的同道们都停驻下来,纷纷看向那个房间。   那小师叔快步走到房门前,手按在剑柄上,门前两名弟子便同时踹门,砰地一声,门板轰然倒地。   白衣小师叔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众人都戒备地守在房间外,却不想房间里并没有他们预料的魔教贼人挟持正道弟子的危机,而是——   一个衣衫凌乱显然带着病态的瘦弱青年,手中握着短剑,将另一个年轻人双手捆在床柱上,不知做了什么,后者身上的紫衣已被割开了许许多多破洞,而那瘦弱青年面色冰冷,竟然还用短剑剑尖指着紫衣人的小腹。   “快来救命啊!再晚一点我的小兄弟就要英年早逝了!”   被绑在床上的紫衣人见有人破门而入,含着眼泪急急求救。   然而门前的人谁都没动,也都看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所幸有熟人在,百里寻和华栖迟等人扒开人群走了出来,看见黎秩,百里寻忙喊道:“那是碧水山庄的少庄主和李大哥!是自己人!”   九华山的弟子于是看向那小师叔。   那小师叔发觉房间再无第三人,走了进去问:“你们在做什么?”   萧涵不顾形象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在床沿哭嚎——   “少侠救我!他在家暴我!”   那小师叔面不改色看着他背上的刀口,被割破的只是外衫的衣料,没有见血,甚至没有损坏里衣。   仿佛只是在吓唬他,或者是在玩什么特别的房中乐趣。   黎秩不紧不慢道:“我们是断袖伴侣,他今日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教训他一顿怎么对得起自己。”   闻言门前许多人八卦地凑了过来,九华山的弟子则没了兴趣。   但那小师叔不仅没有走,竟还问:“什么是对不起你的事?”   黎秩斜了萧涵一眼,萧涵会意挤出几滴眼泪,“都是我的错,不过这是误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那个燕公子说了几句话而已!”   “燕公子?是白日里那个人?”百里寻恍然大悟,见到萧涵被捆起来脸都吓白了的惨样,心下暗爽。他用钦佩的眼神看向黎秩,眼神灼灼。   黎秩有意转身,背对门口露出后背,对萧涵道:“昨日有人上山吊唁,他看见一个比我漂亮的公子,想偷偷把我的剑送给他,刚才被我发现了。”   萧涵眨巴眼睛,委屈地配合下去,“真的是误会啊……我没有给他,是他看见了拿来玩了一下,我要回来了的,枝枝,我心里只有你啊!”   黎秩没搭理他,只回身没好气地问那小师叔,“有事?”   “有人来偷剑。”那小师叔沉静的目光打量了二人片刻,未再多解释半句,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若有发现,尽早告知我门中弟子。”   九华山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笃定了偷剑之人还在山上,故而一刻也未停歇,展开了地毯式搜查,就是陆盟主的房间也没有错漏。   因是人家情侣间的私事,门外的众人中认得黎秩二人的,比如华栖迟和陈清元、武当小师弟这些脾气好的,好心劝了几句,很快便散了。走之前,几人还帮他们重新装好了门。   黎秩关上房门,走向萧涵。   萧涵快委屈哭了,“我太惨了,没看到枝枝的脸,还要假扮三心二意的负心汉被千夫所指,明明我只对枝枝一个人好……哎,枝枝放开我吧。”   黎秩解开捆住他手腕的腰带,在被子下抽出银丝软甲扔到萧涵身上,“穿回去吧,以后别脱下来。”   萧涵揉揉手腕,撕拉一下直接把外衫撕开,不是他力气大,而是外衫都破得差不多了。他惋惜了一下,就随手扔到边上去,边穿软甲边在包袱里找出新的外袍,回头一看,黎秩已经系好了腰带,掀开衣摆将短剑归鞘。   “原来枝枝的剑藏在这里。”萧涵看向黎秩又被衣摆遮住的长腿。   黎秩没说话,但眼里明显有几分难掩的沉郁与挫败。   萧涵猜他是被摆了一道,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于是主动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啊,先前在灵堂没见过他,他盯着我看时我心里都在发毛。”   黎秩皱眉,“孟见渝。”   “九华山的小师叔?”萧涵想起那张年轻的脸,“他这么年轻的吗?”   多年前伏月教老教主的对手,萧涵还以为会是年纪与孟扬相差无几的前辈,但刚才进来的孟见渝却很年轻,那张脸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黎秩道:“我有说过他很老吗?”   事实上,伏月教的老教主是十一年前失踪的,当时的孟见渝也才及冠没多久。而伏月教的新任教主年纪虽小,却已经当了十一年的魔头。   萧涵好像一点也不清楚,纳闷道:“我以为他应该跟孟掌门差不多大,因为他跟魔教老教主是同一辈的人,他应该比现任教主大一轮吧。”   黎秩道:“也大不了多少岁。”   萧涵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道:“我还不知道枝枝多大了。”   黎秩顿了下,“关你什么事。”   “我总觉得枝枝年纪很大了,毕竟五年前你就已经混迹江湖了。”。   黎秩眉头一紧,看向萧涵,带着几分怒意,“我年纪很大?”   萧涵当即识趣地改了口,“母妃说,女大三抱金砖……不是,反正枝枝年纪大一点也挺好的,年纪大成熟会照顾人,我一点都不嫌弃。”   黎秩咬了咬牙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比你小两岁呢。”   也就是说他才不到二十一!   萧涵很吃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本正经道:“没关系,我母妃还说,媳妇小一点也挺好的,等我老了走不动了,枝枝还可以照顾我。”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照顾他?黎秩忍无可忍道:“滚!”   今夜惊险重重,萧涵其实也累了,没有再胡诌下去。他穿外袍时牵扯到背后伤处,手够到背后揉了揉,“真肿起来了,那个孟见渝出手真狠,我要是没穿软甲,说不定真就死在他手下了,枝枝,回头你要帮我报仇啊。”   黎秩没答话,他在反省最近这两次失误,他似乎太过自信了,对萧涵的期望也太高了。只是今夜,他在那个房间里检查过很多遍,确定没有人暗藏在那里才回去叫上了萧涵。   可惜他碰上了孟见渝,那个伏月教老教主都奈何不了的对手。   萧涵看他别开脸,故意问他:“枝枝不愿意帮我报仇吗?”   黎秩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萧涵便无赖地趴到了床上,抱着被子委屈巴巴地说:“我不管,我受伤了,我要跟枝枝一起睡床。”   黎秩眉头紧皱,只是想到他刚才挡的那一箭,便没有反驳。   萧涵看出他的默认,惊喜道:“真的让我睡床吗?”   黎秩静静看着他,这是不睡就滚的意思。萧涵欢呼一声,抱着被子滚到床内侧,随后支起一手撑着头,扯开衣领露出他那引以为傲白皙结实的胸膛,摆出自以为很诱人的姿势。   “枝枝。”萧涵用诱哄的声音道:“夜还很长,我们可以做一些快乐的事,不如让我给你侍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晋江的屏蔽词真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萧涵和黎秩的房间里吵了半宿。隔壁住的都是男客, 众人对黎秩手握短剑阴着脸要对萧涵小兄弟下手那一幕阴影颇深,故而无人敢去打扰,但私下总会讨论一下, 再见到萧涵和黎秩时,难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都很疑惑, 肖少庄主和李知到底谁上谁下?因为那一夜,肖少庄主叫的实在是太凄惨了。   实际上,萧涵只是因为太闹不肯睡,黎秩帮他后背上的淤青擦了药酒, 顺便将淤血推开罢了, 奈何萧世子娇生惯养, 实在是受不得一点疼。   翌日清早, 是黎秩出门取的早饭。   刚踏出饭堂大门,原本寂静的饭堂立马炸开了锅, 看着黎秩那略显单薄瘦弱的背影展开了热切的讨论:看到没有,肖少庄主都没能下床呢!   因为这一点,也有不少人在担心肖少庄主的小兄弟。   黎秩耳聪目明, 没错过这些讨论, 他暗暗抽了下嘴角, 提着食盒离开, 路上碰见个九华山弟子, 见他面色苍白,便热心地帮他提起了食盒。   两人远离了饭堂众人的瞩目后,热心的九华山弟子低声道:“对不起教主, 九华山上的剑真的是九斤。”   黎秩直视前方,“我知道。”   九华山弟子问:“昨夜是您?”   黎秩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者当即低下头不敢说话。   若此刻百里寻在,定能认出这是昨日喊出燕公子的九华山弟子。   实际上,他并非九华山弟子,也不是安插在正道的暗桩,黎秩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天真又愚蠢的左护法。   左护法苦着脸,一五一十道:“上回您跟陆玄英切磋后,九斤不是裂了吗,您之前送去修补的,七日前,那边说修好了,属下便亲自去取……”   黎秩问:“然后呢?”   左护法一脸惭愧,“属下取剑回山,走出御剑山庄不到一日,就被人伏击,幸亏当时右护法赶来救我,否则属下都险些丢了命。”他说着有些委屈,跟黎秩告状说:“教主,那些黑衣人好猖狂,连我们魔教的剑都敢抢!”   “是伏月教。”黎秩提醒。   左护法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好吧,是伏月教。”   黎秩皱眉问:“是什么人?”   左护法摇头,“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都蒙着面。”他想了下,又说:“右护法说,夺剑的人招式套路不像是正道中人,他已经去查了,暂时没消息。我也没想到没过几天剑就到了九华山,还成了杀死孟扬的凶器。”   看起来时间很赶,这像是有预谋的夺剑杀人,再诬陷魔教。   黎秩沉吟道:“剑不是在御剑山庄里丢的,想让他们出面证明剑不在我手里也没办法。”况且御剑山庄不可能出面,他们还是正道中人。   能让御剑山庄的庄主修剑已经很不容易了,靠的还是人情。   “是啊,剑是在我手里丢的。”左护法自责不已,都不敢抬头看黎秩,“教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御剑山庄的人走漏了风声?”   左护法懵了一下,说:“这对他们没有好处。而且我是回山途中被人拦截,已经离御剑山庄很远了。”   黎秩望着他半晌,左护法蔦巴巴地低着头。黎秩默默收回视线,轻叹一声,这简直堪比无头公案。他换了一个问题,“孟扬的死有问题吗?”   左护法快速答道:“一击致命,伤口确是九斤所创,没有其他伤痕。”他犹豫了下,问:“教主,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怎么到了九华山?我去过烟波谷找你,可是白神医说你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现在师父也在找你,还让我给你带了话。”   “师父说,教主最近不要回山,也不要管江湖上的事,若是可以,先留在白神医那里养病。”左护法声音压得很低,还不忘观察四周是否有人。   黎秩问:“为什么?”   左护法道:“近来江湖上发生了太多事,都在针对您。我也觉得这时候教主不现身,比现身要安全。”   黎秩没有答应。   左护法偷偷抬头,发现他的面色很冷,也不敢劝他,改口道:“教主,你怎么跟碧水山庄的少庄主在一起,我听说他是断袖啊。”虽然明知这是假身份,左护法还是觉得很别扭,“教主,您还是听师父的话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您昨日被武林盟主的弟子发现,要不是我们正好赶到,可不好处理。”   黎秩斜了他一眼,“你们?”   左护法道:“我跟暗桩接上线,她说有教中人混进了三清楼,还来了九华山,我就猜到也许是您。您放心,燕公子是右护法用的身份,昨日我已经安排他下山了,他换了个身份,已经回到山上待命,教主可有什么计划?”   黎秩道:“没有。”   左护法呆了呆,“那我们怎么办?没办法洗清冤屈了。”   黎秩接过左护法手里的食盒道:“让右护法继续去查。夺剑的人就在山上,也许是和孟扬很亲近的人。”   左护法不解,“为什么?”   黎秩忧愁地看了眼左护法稚嫩又单纯的眼神,但他是自己亲封的,不好废掉,他耐着性子说:“孟扬功夫不差,在正道至少能挤进前十,他曾与陆玄英论剑,二百四十八招后落败,陆玄英与我比剑,三百招后落败。”   左护法愣愣地眨眨眼睛。   黎秩叹气道:“即便是我要杀孟扬,也很难做到一击即中。但你刚才说了,一击致命,没有其他伤痕,倘若是我,孟扬会没有防备吗?”   孟扬一个一流高手,对上黎秩哪怕没有胜算,也不至于不堪一击。   左护法惊道:“是自己人!”   只能是自己人,他才没有防备。   黎秩拍了下他肩膀,“去吧。”   左护法合上了惊讶大张的嘴巴,茫然地问:“您要做什么?”   “我到了。”黎秩变脸很快,不过他的脸色一直都很冷淡,几乎没怎么变,只收敛了眼里的几分无奈,转向不远的房间,“谢谢你的帮忙。”   “不,不敢。”左护法忙不迭回道。   黎秩没搭理他,提着食盒走向房间。左护法看着自家教主走了过去,跟路过的武当小师弟打了个招呼,才反应过来黎秩的客气是为了演戏。   武当小师弟代表他大师伯对萧涵的现状慰问了几番,确定他还活着,在黎秩冷淡的目光下很快溜走。   黎秩也不是很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所有男弟子见了他就跑,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显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他推开门,提着食盒走进去。   萧涵早就醒了,只是怕丢人,还对黎秩说打死他他也不会出门。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堆东西,萧涵正坐在旁边翻看着。   黎秩关上门,将食盒放到桌上,扫了一眼,发觉包袱里是两身衣裳和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外加一把镶了玉石的精巧匕首,还有萧涵手里捏着的一截手指细长的小竹筒。他不动声色将钱袋顺进了怀里,却还是让萧涵发现了。   萧涵欲言又止,最后朝他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枝枝。”   黎秩一本正经道:“保护费。”   “……好吧。”萧涵没有对此多做计较,因为他很有钱,他可以随时让燕七送来。很显然,这些东西就是燕七通过某种渠道给他送来的。   黎秩将食盒里的豆浆和花卷拿出来,萧涵乖乖坐好,等他将东西摆到面前,心情颇好地将竹筒递给黎秩。   黎秩看着那一截青竹,“什么?”   “送你的。”萧涵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笑吟吟道:“打开看看。”   黎秩将信将疑找到竹筒一段的裂痕,拧着那头将其拔开,心想这么小的竹筒能放什么东西?忽地,一股清淡的异香飘了出来,直冲黎秩鼻尖。   像是花蜜的甜香。   竹筒里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爬了出来,嗡嗡嗡地扇动翅膀,绕着黎秩飞了起来,那股甜香很快将黎秩包围。   黎秩看着那只小小的胖胖的蜜蜂,再看向萧涵。   这算什么礼物?   萧涵笑眯眯地问:“香吗?”   黎秩皱了皱鼻子。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萧涵道:“这是王府专门养的蜜蜂,看上去跟寻常蜜蜂没有两样,其实很难养,它吃着特殊的花蜜长大,又叫做百日香,意为花香百日不散。”   黎秩眸光一凛。   萧涵笑道:“只要沾上花香,百日内,不管枝枝去哪里,这只蜜蜂都能找到你的位置,这样我们就不会走丢了,枝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啪!黎秩运起内力,一掌拍死了那只绕着他嗡嗡嗡的蜜蜂。   萧涵遗憾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蜜蜂尸体,叹道:“没用的,我们王府养的蜜蜂不止这一只,而且枝枝你身上已经被沾上了百日香,洗不掉的哦。”   黎秩下一个巴掌想打到萧涵脸上。   萧涵忙又道:“我只是担心枝枝!你还小,我要好好照顾你,总不能让你走丢了吧?”赶在黎秩发火之前,萧涵急道:“孟扬明天要下葬了!”   黎秩放下手,“你怎么知道?”   萧涵道:“暗卫!我的暗卫说的,他偷听到孟绾绾和孟见渝说话了。”   黎秩沉默下来。   倘若孟扬明日就要下葬,那他岂不是真的死无对证了?   萧涵也想到了这点,他看着黎秩的脸色,小心提议道:“小枝枝,我们要在他下葬之前做点什么吗?”   黎秩察觉到他的称呼有点变化,而且尾音格外荡漾,“小?”   萧涵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比我小,我要照顾你啊。”   黎秩对他所谓的照顾回以嗤笑,“倘若孟扬明日下葬,今夜绝对不是夜探的最佳时机,而是孟见渝设局最好的机会,我不想再中他的计。”   萧涵正经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办?”他突然有个想法,目光灼灼道:“枝枝,你是不是想……挖坟?”   最后两个字声音压得很低,但难掩萧涵话里的激动。   看着他眼里诡异的兴奋,黎秩抽了抽嘴角道:“调虎离山。”   夜幕降临,乌云蔽月。   左护法收到新的命令,但他一个人做不来,他跑到厨房,找了右护法。右护法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长手长腿,颇不协调地蹲在后院刷碗。   九华山上人多,人多就吃得多,一摞摞盘子碗堆在那里,只留下新来的在这边洗碗。新来的右护法任劳任怨,正慢悠悠地享受着这片宁静。   左护法蹑手蹑脚跑过来,离右护法三丈远,右护法便发现了他。   “小白。”   左护法面露挫败,垂头走了过来,“不要叫我小白,叫我左护法。”他看了眼摆了一地还没洗的碗,扯起右护法,“别刷碗了,起来干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入夜。肃穆的灵堂中, 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在门前小声说话。孟绾绾已经连着守灵五六夜了,她的几位师兄都在劝她回去休息,孟绾绾没有答应, 苍白的脸转向灵堂内,抱剑守在棺材一侧的深黑梁柱下静坐的孟见渝。   九华山的弟子都十分敬畏这位孟小师叔, 哪怕是掌门的女儿。   几位师兄又劝了几句,孟见渝不是没听到,但一直没反应。   孟绾绾垂下哭得通红的眼睛,小声婉拒了几位师兄的好意。   这时一位师叔匆匆走进了灵堂, 跟孟见渝面前说了什么。   孟见渝睁开半阖的眼睛, 似乎有些错愕地说了一句话。   “还敢来?”   片刻后, 孟见渝带上孟绾绾的几位师兄去抓今夜又来盗剑的小贼, 留下两名弟子陪伴孟绾绾继续守灵,但那两名弟子只能守在外门口。   孟绾绾独自一人跪在门。偌大的灵堂入目遍是刺目的白, 门前惨白的丧藩随着呼呼吹来的夜风而动。   走出灵堂大门时,孟见渝回头望了眼,又看了看院外昏暗处。   他今夜安排了十几名身着九华山弟子服的弟子隐匿在灵堂外的四周。在孟见渝看去的方向, 一个弟子慢慢现出身形, 朝孟见渝点了点头。   孟见渝这才放心离开。   许是今夜的风太大, 孟绾绾眼下有些不安, 她拢紧了身上披着的麻衣, 往面前正烧着的火盘里又加了一把纸钱,同时探头朝门外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布置的灵棚,外头的丧幡被风一扬起, 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同样,外面守门的弟子们也看不清灵堂里头的状况。   孟绾绾忽觉后背擦过一道凉风,随即后颈一麻,她徒然瞪大双眼,很快闭上,往后倒下。一只手适时按在她肩后,将人拖到门后靠着。   如此一来,从门外看,孟绾绾就好似是怕风躲到了门后,她身后那个青衣身影则已闪身进了灵堂。   孟见渝是设了陷阱,但凭借绝妙的轻功,黎秩毫不费劲闯进灵堂,也未惊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的脚步放得很轻,慢慢靠近灵堂中央的棺材。   “枝枝!”   一道压得很轻的声音在门前响起,黎秩顿住,睁大眼睛回身。萧涵正鬼鬼祟祟溜进门来,路过孟绾绾时只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奔向黎秩。   黎秩在他扑过来之前一手挡在他肩上将人格开,压着声音问:“不是让你留在房间里掩护吗?”有过上回的经验,黎秩并不像再重蹈覆辙。   萧涵顺势抓住黎秩的手,笑道:“我也让暗卫去拖延时间了,在我们验完尸之前,孟见渝回不来。”   黎秩抽回手。此刻再把萧涵赶回去也晚了,他只能警告地瞪了萧涵一眼,也没问他是用了什么办法从外面的包围钻进来的,便看向棺材。   萧涵知道这是在干正事,也正经起来,走向那具还未盖棺的棺材。黎秩眉心一跳,猛抓住萧涵手臂。   后者迷茫,黎秩只道:“我来!”   萧涵摊手让开,黎秩拽着他退了几步,自己上前两步,便不再前进,四处观察了片刻,又仰头望向房梁,看似漫无目的,但眼神很专注。   萧涵正要问他做什么,便见黎秩手腕一翻,指尖多了几粒小石子,他似乎找到了方向,眸光微敛,将手里石子前后朝着几处横梁上打出去。   很轻的咔哒几声,几乎被门外狂放的风声淹没。   萧涵见到几条纵横交错在棺材四周的丝线渐渐现形,他稍稍睁大眼睛,难掩眼里的错愕,顺着那些丝线找到四个方向的横梁之上,因灵堂里光线晦暗,他只见到上面有模糊的黑影。   萧涵还未猜到那是什么,黎秩已经弯身绕过丝线走向棺材。   萧涵忙不迭跟上,小声问:“枝枝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黎秩语调沉静,“你觉得孟绾绾为何会跪得那么远?”   萧涵面露了然,不禁回头望了眼靠在门板上昏睡的孟绾绾。   “又是机关。”萧涵忍不住吐槽,“我跳墙进来时,在后面院墙下也见到了守在暗处的九华山弟子了。”   黎秩有些想问萧涵是怎么进来的,只是到底没问出来,反正人都进来了。他走到半人高的黑沉棺材边,俯视着里面安静躺着的惨青尸体。   即便灵堂里尽可能的保持了阴凉的气温和湿度,但也无法阻止死了足有七天的尸体开始腐烂,浓烈的香烛并未能完全掩盖细微的腐臭味。   孟扬早已换上了干净的寿衣,此刻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他已有五旬,面方耳阔,唇上蓄了胡须,活着时双目炯炯精神饱满,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朗,死后不过几日,脸上便长起了难看的尸斑,肤色青灰,面颊干瘪。   萧涵捂住了口鼻,黎秩倒是镇定如初,还将手探进棺材里。   萧涵瞪大眼睛,只觉惨不忍睹。   三两下扒开寿衣,尸体胸口那个深黑狰狞的血口暴露人前。   灯火太暗,黎秩抄起香案前的烛台,端着靠近棺材细细观察。   萧涵知道黎秩在验尸,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便背过身去。过不多时,黎秩站直起来,面色凝重。   萧涵回过身,“怎么样?”   “穿心一剑,确是致命伤,的确是九斤剑所创,但除此外没有其他创口。”黎秩想不明白,“按照伤口的痕迹推断,他应该是正面受创。”   萧涵不解,“正面,一击致命?”   黎秩正觉这点古怪,“孟扬没有反抗的痕迹,难道是自愿就死?”   萧涵好笑道:“好端端的哪有人会想死,尤其是孟扬这种名望不小,还掌控着六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   黎秩不说话,忽然并起右手二指,以手作剑,直攻萧涵门面,指尖带着凌厉内劲,快如闪电。   萧涵下意识往后退开,脚步趔趄,表情惊讶,“枝枝?”   黎秩不觉愧疚,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即便是我出其不意,你也还避得开。那么孟扬呢,他为什么不躲开,他也没道理自愿就死啊。”   萧涵才知黎秩拿他试验,他有些委屈,“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黎秩抬眼看他,理直气壮道:“提醒了就不是出其不意了。”   萧涵回想起方才黎秩那一击来时绝对带了内力,若没躲开,黎秩又未能收放自如的话,他就惨了。萧涵面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走回黎秩身边,摸着下巴思索道:“可能有二。第一,孟扬神志不清,也许是梦中被暗杀。”   黎秩又用方才那种探究的眼神看向萧涵。萧涵浑身一震,“你不会是想等我今夜睡着后再试一回吧?”   黎秩不置可否,只道:“不会,除非孟扬睡死了,意识全无,否则不会半点反抗痕迹都没有。”   萧涵心下惴惴,边防备着黎秩边道:“也许他被下药了。”   黎秩依然否认,“我检查过他的咽喉,没有中毒的迹象。就算是中了迷药,他身上也会留下一些痕迹。”   萧涵便道:“那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清理过现场。”   黎秩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没有反驳。   “会是谁呢?”萧涵自己也认为这个可能很大,“不过听说孟扬出事时,他的女儿和大徒弟都在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为凶手清理现场?”   萧涵叹道:“我们吃了来迟的亏。如果孟扬刚出事时我们就在现场,一定能找到更多凶手留下的线索。”   但时间不会重头来过。   黎秩没有说话。   萧涵探头望了眼棺材内,只一眼,当即火燎似地缩了回去,劝道:“枝枝,孟掌门死的那么惨,你也别祸害他了,快帮他把衣服穿上吧。”   黎秩斜了萧涵一眼,将烛台塞进他手里,果真整理起孟扬的寿衣。先前为了验尸,寿衣都除得差不多,重新穿回去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萧涵不敢乱看,只盯着门前的孟绾绾,生怕她突然醒来。   等了片刻,黎秩还没弄好,萧涵看了一眼,催道:“枝枝快点,孟见渝不好骗,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知道了。”黎秩有些烦躁,有本事催,有本事来帮忙啊。他屏住呼吸,捏着孟扬的手放回小腹上。   因手被举高,孟扬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黎秩倏然顿住。   孟扬的手腕上,交错杂乱的青紫脉络中有一道几乎竖直的,不比发丝粗多少的深红色血线。   孟扬肤色偏白,尤其是死后,变作了惨白,血脉便显得特外清晰,一道道青紫脉络在死白至半透明的干瘪肌肤下无处遁形,狰狞而可怖。   黎秩看了很久,久到萧涵察觉到不妥,“怎么还没好?”   黎秩夺回萧涵手里的烛台,抓起孟扬的手腕凑近了看。   萧涵有些小洁癖,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恶寒不已。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黎秩,“枝枝,你不能这样,这是冒犯死者,对死者的不敬。”   黎秩没搭理他,萧涵又劝说道:“我不知道枝枝还有这种癖好,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哪有活人有意思,枝枝,你这算是非礼人家了啊。”   黎秩顿时没了心情,放开孟扬的手直起身。因怀里捧着烛台,幽幽的烛光正好打在他脸上,在晦暗的灵堂里,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诡异。   萧涵手上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枝枝,你,你要干嘛?”   黎秩没有吓他的意思,或者说原本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萧涵,直看到他背后发毛,当他微凉的手握住萧涵手腕时,萧涵虎躯一震。   “枝枝?”   黎秩强硬地抓住了萧涵的手,随后按着人面向棺材。他站在了萧涵背后,几乎是虚抱住萧涵的姿势,带着萧涵的手碰到了孟扬的腹部。   萧涵身上过分僵硬,甚至很想大叫,开口时嗓音都在颤抖。   “枝枝,你要做什么?”   黎秩虚靠在萧涵肩后,开口时气息打在萧涵脸上,是热乎的,给了萧涵一点慰藉,下一刻却阴森森地说:“你觉得非礼孟扬的感觉如何?”   “……!”   萧涵完全不想体会,然而黎秩已经按着他的手贴到了孟扬腹部上。萧涵知道手下是腐烂的尸体,他突然想吐,但在片刻的恶心之后,他感觉到了异样,掌心下的尸体竟然在动!   萧涵瞪大眼睛,下意识回头。   黎秩看他吓呆了,这才满意松手,问他:“感觉到了吗?”   “在动……”萧涵迅速收回手,可因为触碰过尸体,他总觉得手很脏,不由自主地嫌弃起自己的手。同时,也很迷茫,孟扬明明死了的。难道是……萧涵不可置信道:“是,鬼婴吗?”   黎秩嘴角抽了抽,略同情地看了棺材里的孟扬一眼,“一个大男人惨死后还被诬陷有了鬼婴,孟扬听见了,说不定要被你气活过来。”   “别了吧。”萧涵甚是后怕,“我们还是快走吧,枝枝……”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涵听见了耳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他此刻心脏有些脆弱,尤其发现黎秩看着他背后,竟然瞪大了双眼,似乎他背后发生了什么。   萧涵咽了咽喉咙,鼓起勇气,艰难地,缓慢地扭过脖子,好巧不巧,正对上一双方才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孟扬在棺材里坐了起来!   “枝枝!”   萧涵已然崩溃,低叫一声,同时快得不可思议地跳到黎秩身上,双手双脚死死锁紧黎秩。撞得黎秩险些跌倒,还好及时扶住棺材站稳。   萧涵将脸埋在黎秩肩上,全然不在意自己此刻扒在黎秩身上有多丢人,他不敢下地也不敢抬头,声音听上去都要哭了,“枝枝,诈尸了啊!”   黎秩双腿也在颤抖,他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重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今天弈老板回来了吗 25瓶;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孟扬在棺材里缓慢地动了起来, 萧涵哆嗦得也更厉害。   黎秩额角直抽,面无表情道:“别玩了,下来。”   萧涵瘪瘪嘴, 果真跳了下来,脸上的惧怕还未褪去, 就被黎秩一把拽到身后。黎秩盯着孟扬看了片刻,拔出短剑,在食指上划了一下。   指腹上溢出一滴血珠,黎秩直接将那滴血珠抹在孟扬额头。这动作很奇怪, 方才还缓慢爬起来的孟扬却双眼一闭, 跌回棺材里, 再没动静。   “枝枝, 你还会驱邪?”萧涵呆滞须臾,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黎秩, “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黎秩收剑归鞘,看了下指尖,血还在流, 没那么快停下, 他有些懊悔不小心就把血口划拉大了。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抵是孟绾绾太久没动静, 守在外门的两个九华山弟子按捺不住了。   黎秩没时间解释,也来不及整理孟扬的遗容,拽上人从后窗溜走。萧涵也主动带路, 从他来时的路走,果真没撞上守在外面的九华山弟子。   两人刚跳下墙头,就听见灵堂里传出惊呼,那两个守门的弟子发现了灵堂里不对劲,出门一喊,守在暗处的十几名弟子齐齐现身冲了进去。   二人没再逗留,离开灵堂。   而在藏剑的院落外,孟见渝来时没见到盗剑贼,只看到一地狼藉,本欲回去,孟扬的大徒弟却追着两个黑影去了,他随众人一块追去,绕着九华山转了半圈没找到人,意识到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也在这时赶回了灵堂。   但当九华山众人进入灵堂,看见暴露出来的丝线、被石子卡住的机关、昏睡中的孟绾绾还有孟扬遗体的狼藉,个个面色难看,出离愤怒。   本以为此局十拿九稳,结果人家就在他们眼皮下,冒犯他们掌门的遗体,他们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再说回黎秩二人。   九华山又开始满山搜查,不过他们却没有赶回房间。   黎秩带路,领着萧涵摸黑进了九华山上一个偏僻的院落。   萧涵这次很乖,没有乱出声。黎秩并未太迁就他,他的步伐很快,但萧涵没有拖后腿,他不介意对黎秩暴露自己的一些对外隐藏的秘密。   这处院落远离了弟子们的住处,异常安静。黎秩甚至取出了火折子,也不怕有人发现这里的火光。   见他如此,萧涵才敢说话,“枝枝,刚才孟扬诈尸是怎么回事?”   黎秩头也没回,小心地靠近房门,“死后没几天诈尸,这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世子没听说过吗?”   黎秩也学会忽悠人了。不过从他的语气听来,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估计还在记仇。于是萧涵换了个问题,“那枝枝为什么给他抹血?”   而且抹完血,尸体竟然真的躺回去了,看起来很惊悚。   黎秩推了推房门,打开一道细缝,将手里的石子打了进去,慢慢解释道:“他身上有蛊虫,人死了,蛊虫还活着,也许正在蚕食他的五脏六腑,啃噬他的血肉,但蛊虫不会在死人体内待太久,一旦受到刺激就会……”   黎秩说着斜了萧涵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萧涵回想了下灵堂里的事,恍然道:“所以在他肚子里动就是蛊虫,而且蛊虫还能操控他的身体?”他觉得很新奇,“蛊虫如此神奇的吗?”   “一般的蛊虫自然没那么厉害。”   萧涵既好奇又恶寒,他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枝枝为什么割破手指给他抹血,而且他真的躺回去了。”   如此厉害的蛊虫,是怕血吗?   不应该啊。   那只能说明黎秩的血有问题。   黎秩没答话,他站在门前等了片刻,听到漆黑的房间里好一阵乒铃乓啷的杂乱声响,彻底安静后,才推开门走进去,萧涵亦步亦趋跟上。   黎秩第一时间找到烛台,烛火跃然照亮了房间,萧涵看清楚这个房间的第一眼,忍不住惊叹,这一地狼藉,满地扎的不是箭矢又是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孟见渝的房间。”黎秩端着烛台走向那一面机关墙。墙边有个很大的架子,正对着一张方桌,上面放得全是机关齿轮零件或暗器、兵器。   萧涵惊了一下,“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他看着门前那一簇箭矢,止不住摇头感叹,“自己房间都设那么多机关,这是个什么怪胎啊。”   “他好像挺喜欢这些玩意的。”   黎秩将烛台放到桌上,闲闲跪坐在地,扒拉起那一桌零件。   萧涵挨着他坐下来,好奇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黎秩拿起桌上的弓|弩打量片刻,装好边上的短箭,微眯起眼睛对准门口,嗓音轻飘飘地回答。   “报仇。”   ……   三更过,九华山搜了半宿,也没能找出那两个盗剑的小贼,而且那两个小贼也没有偷走九斤剑,反而是灵堂那边出了事,这是声东击西。   六大门派的人也被惊动了,不过已无昨夜那么大的动静。   每夜都搜,是个人都会觉得烦。孟见渝不欲得罪人,索性让弟子们全部回去,分开守着九斤剑和灵堂。   孟绾绾只是被点了昏睡穴,已送回房间休息,陆盟主等人来过一趟后,很快又离开,孟见渝也没心情再守灵,吩咐好守夜事宜后便回房。   这次确是九华山轻敌,但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清楚了藏在暗处的绝不止三人。而能带着九华山弟子绕着自家山门转圈,很了解九华山啊。   孟见渝思及此处,正好回到自己的小院前,余光瞥过庭院,见到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透出来,一个高瘦的身影在里面明目张胆地晃荡而过。   孟见渝登时停驻脚步,纵然镇定如他,也惊得稍稍瞪大了眼睛。他握住剑柄,抽剑出鞘,放轻脚步,屏息靠近,窗纸后那个人毫无知觉。   忽地,孟见渝拔剑,快而狠,自窗纸外刺来,剑尖没入窗格,刺破窗纸,初初映上烛光的那瞬间,一墙之隔内的黑影便快速侧身后撤。   孟见渝手腕一转,长剑紧追着黑影横劈,哐哐几声,木窗格支离破碎,那黑影也往房间里逃去。   孟见渝收剑踹门,却只见到眼前略过一个黑影,还有一扇洞开的窗户,他没有一刻停顿,跟着跳出窗户,那个黑影此刻却已经跃下了墙头。   孟见渝踏入了庭院,忽地顿住脚,眼睛稍稍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脚下踩着的一根隐藏在黑暗中的丝线,他耳尖微动,听见了什么声音。   同时,一支箭矢破风而来。   孟见渝挥剑后退一步,脚后跟居然又撞上一条不知何时紧绷起来的丝线,齿轮开始转动发出声音。   这还是连环机关?   孟见渝心下一惊,面前已落下箭雨。他的后院,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布下了双重机关,而且他全踩了?   这个认知令孟见渝心下生出一股恼怒,但他此刻挥剑抵挡箭雨已是分身乏术,所幸箭雨很快停下,孟见渝暗松口气,疏忽又惊愕地瞪大眼睛。   一个人趴在墙头上,他还未离开,手上抱着一支弓|弩,在孟见渝察觉时,三发铁箭已经齐齐射出,尖端带着凌厉的光芒对准孟见渝门面。   孟见渝此刻也许很想骂人,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手里的剑飞快的划过虚空,只来得及使出九华剑法不算最精妙但在此刻唯一用得上的一招。   叮叮两声,剑刃拨开两支短箭,最后一支箭擦肩而过。孟见渝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咬着牙低头望向右臂,血色染红了破损的白色衣料。   墙上那人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孟见渝冷冷看向墙头,却见那人扔了什么过来,他下意识后退,紧盯着滚到草地上的东西——   是刚才那人用过的弓|弩?   孟见渝挑起眉头,猛一抬头,果然,墙上已经没人了!   黎秩跳下墙头,在夜色下几个起落后跃上不远处的屋檐。   萧涵正趴在屋檐脊后面,黎秩跳到他身边坐下来,这个角度,有屋脊遮掩,孟见渝绝对看不到他。   黎秩扯下面巾,长出口气。   萧涵竖起大拇指,小声赞道:“枝枝好厉害。”他那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脸上表情甚是激动,“枝枝费尽心思为我报仇,我真的很感动。”   黎秩皱眉道:“不是给你报仇。”   萧涵摇头,“我懂的。”   黎秩欲言又止,他跟孟见渝的确没有仇,也就是上回中了孟见渝的计,险些中了一箭罢了。他别开脸看向孟见渝的小院,“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该走了。”   黎秩朝萧涵伸出手。   萧涵将手递过去,“好……啊!”   黎秩拽着萧涵的手拉他过来,一把将人抗在肩上,站了起来。萧涵脚下踩空,被黎秩肩头硌着肚子,又是惊吓又是难受,“能不能换个姿势?”   “麻烦。”   黎秩就这样扛着他,跃上了对面的屋檐。萧涵头朝下,看着离自己颇远的地面,脑袋晕乎乎险些昏厥过去,嘴上还喋喋不休地跟黎秩商量道:“那我可以自己走的,枝枝!”   黎秩道:“我不信,你别拖后腿。”   “可是这样我好难受啊!”萧涵胡乱扑腾,忽地抓了一下黎秩的腰带。黎秩身形一滞,落在附近稍矮些的楼阁阳台上,将萧涵放了下来。   萧涵扶住护栏,弯着腰干呕了好一阵,冷汗都出来了。   黎秩站在边上看着,眉头微皱,“有这么夸张吗?”   萧涵揉着自己可怜的肚子,白着脸朝他摆手,喘着气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轻功……你把我放这里吧,我休息一下,会自己走回去的。”   虽然黎秩的轻功很稳,身轻如燕,可起落间总会颠一下,而且姿势也不对,他这肚子实在被硌得难受。对比之下萧涵宁愿自己蹦回去。   黎秩有些烦恼,萧涵似乎比他预料的要脆弱一点。这座阁楼建在山上最高处,将九华山盛景净收眼底,是赏景的好地方,但不安全。   黎秩回过头,盯着萧涵好一阵,暗叹口气,朝他走近。萧涵不自觉往后缩了下,正要说话,黎秩的手竟揽住他肩头,而后抄起他的双膝。   青影自阁楼上跃出,略过夜空。   恰逢拨云见月,星辰入眸。   轻快堪比鸿雁的青影犹如一道流星划过夜幕,稍瞬即逝。   萧涵呆呆靠在黎秩肩头,从他被打横抱起的这个姿势,他一抬眼便见到黎秩瘦削的下颌和平凡的脸。分明是毫无特色的五官,脸色苍白不甚好看,可他此刻专注望着前方的漆黑眼眸格外绚烂,单薄的身板也极为可靠。   “枝枝……”   萧涵觉得一定是姿势不对,他呆呆望着黎秩,那双桃花眼里慢慢涌上几分温柔,不由自主地轻叹道:“你现在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哦。”   黎秩轻哼一声,不动声色动了下发酸的肩头,暗暗咬牙。   啧,真重。   此刻九华山后山,右护法以萧涵不久前同样的姿势扶着树干呕。   左护法站在后面,轻拍着他后背,一边情不自禁地后怕道:“幸亏我从小跟教主一块学的轻功,要是再慢一点,就要被九华山的人抓住了。”   右护法有气无力,声音虚弱,“如果我死了,小白记得在这帮我立块碑,就写燕青绝于此树下。”   左护法心虚地到处乱瞟,“哪有那么严重。”他再三重申道:“还有,叫我左护法,不要叫小白,我可是堂堂魔教左护法,小白是骂人的话。”   右护法扶着额头说不出话。   诚然,左护法轻功很好,与教主一脉相承,带上他也能甩脱孟见渝。但姿势不对,尤其是走了九曲八弯的山路,颠来颠去,是很容易死人的。   下次一定要事先告诉左护法,不要这样抗着人飞。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许是昨夜熬的太晚, 萧涵睡到日头快爬上正中才起来,一睁眼就看见黎秩在日光下多了几分暖色的脸。   “起来。”   萧涵揉着眼睛含糊道:“枝枝早啊。”   黎秩提醒道:“快正午了。”   萧涵在地板上坐起来,被子往下滑落, 大半胸膛袒露,里衣松垮难以遮挡, 本还有几缕披散的墨色长发遮掩,却被他毫无知觉一把撩开。   黎秩皱着眉别开脸,催道:“起来,孟扬要出殡了。”   萧涵徒然清醒, “不是吧, 昨晚才进了贼, 人还没抓到, 这就要出殡了?”他以为至少会拖延两日,“他真下葬了, 那蛊虫不也埋地下了吗?”   如此一来,不就没人知道蛊虫的存在了?萧涵一骨碌爬起来。   黎秩背对着他坐下,细白的指尖轻敲着红木桌面, 缓缓说道:“九华山早就做好准备, 停灵已有七日, 也是该下葬了。昨夜那点小打小闹, 如何能打断他们的计划。再说此时下葬, 没有查出再多证据,就能坐实杀人凶手是伏月教教主,毕竟证据确凿。”   萧涵系着腰带道:“枝枝是说, 有人希望孟扬尽早下葬,掩埋更多证据,而那个人也许是冒充伏月教主的夺剑人,也有可能是给孟扬下蛊的人,只有尽早下葬他们才能放心,所以一旦推迟下葬,他们必定会着急。”   “一着急,就容易露出马脚。”萧涵说着眼前一亮。   黎秩看向他,“你认为夺剑设局之人与下蛊之人并非同一人?”   萧涵理所当然道:“既然已经成功下蛊,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也许是孟扬发现了蛊虫?”黎秩也就是随口给出一个猜测,他摇摇头,道:“不一定是一个人,也不一定不是同伙。快点,我们去送葬。”   萧涵又是一惊,“枝枝,你不是应该安排人阻止孟扬下葬吗?”   黎秩挑了挑眉梢,站了起来。   等萧涵快速洗漱完,两人便出了门,他们来得晚了些,灵堂葬礼的事宜已经安排好了,丧仪已经铺展到了灵棚外,再过片刻,便要盖棺。   两人没进去,他们找到华栖迟等熟人,站在人群后等待。   停灵多日,如今留在九华山上的宾客不多,只余下三清楼而来的武林同道。灵棚里动静不小,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其中夹杂着声声哭泣,刺目的白蔓延到灵棚外面。天公不作美,今日正好是雷雨将至的阴天,甚是压抑。   萧涵跟华栖迟几人打了招呼,尽量无视他们对着自己下腹三寸时露出的奇怪表情,便缩到了黎秩身后,小声问:“这样不会刺激到蛊虫吗?”   此刻灵堂里人很多,也很吵。   黎秩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也许会,也许不会。倘若下蛊之人在这附近,也许能操控蛊虫作出反应,但这样一来蛊虫就会暴露。”   萧涵一想也是。   大白天诈尸,影响肯定不小。   而且如果下蛊之人与夺剑设局陷害魔教之人是同伙,就完全没必要暴露孟扬体内的蛊虫。否则好不容易才让魔教背的锅,岂不是白费心机了。   黎秩没再说话,只看向人群里那个白衣人。孟见渝除了脸色有些白,依然安静抱剑守在灵堂内,与往常一样,谁又知道他昨夜受了伤呢?   这时有人在二人身边走过,萧涵和黎秩都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是薛菱和一位身着碧蓝色亮眼衣裙,小辫发尾缀着一支鲜亮的孔雀羽的年轻姑娘。   许是那支孔雀羽太过绚烂夺目,黎秩盯着那蓝衣姑娘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慢慢移开,落到灵堂中那具被众人围绕着的黑沉沉的棺材上。   萧涵敏感地察觉到黎秩的神色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黎秩默默摇头。   灵堂内的唢呐声静默了下来,里头传来杂乱的人声,繁复的丧仪后,有人抬起了棺盖。孟见渝和孟绾绾就守在旁边,在看孟扬最后一眼。   萧涵频频看向黎秩。   难道黎秩真能看着孟扬下葬不成?   就在萧涵这么想时,陆晚秋尾随一名九华山弟子在外头急匆匆奔来,二人神情都甚是焦急,“盟主,诸位前辈,魔教右护法送来了帖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都知道孟扬是死在伏月教主剑下,伏月教竟还敢明目张胆在孟扬出殡时送来帖子?众人的注意都落到陆晚秋手中那张墨色的帖子上。   萧涵听到魔教二字便心下了然,看向黎秩,朝他眨巴眼睛。   陆晚秋将帖子递给九华山的前辈,“这是伏月教右护法燕青送来的帖子,他们说三日后会亲自前来吊唁,并取回九斤剑。”陆晚秋犹豫了下,面露为难,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还说,今日不是好日子,不,不准下葬。”   狂还是魔教的人狂,如此简单直白的威胁,让九华山的正道众人脸色大变,破口大骂,萧涵心下为感慨了一下,回头却发觉身边的人走了。   整个灵堂喧闹起来,黎秩的离开没有引起太多注意,萧涵也悄悄退了出去,快步追上黎秩。   “枝枝,你这就走了?”   黎秩慢悠悠地拐上幽静的长廊,“他们自然不会继续葬礼。”   萧涵小心地问:“莫非,你们伏月教真的派了护法前来,让他拦住九华山的人,阻止孟扬下葬?”   黎秩摇头不语。这显然是不会告诉萧涵的意思。   黎秩似乎对九华山很熟悉,左拐右拐,带着萧涵拐进一座院落里。萧涵感慨道:“先前在三清楼,枝枝可是很散漫的,我不动你就不管。”   黎秩心道那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站定在门前,不知道打哪摸出来一根针,拿着铜锁鼓捣起来。   萧涵又是惊奇又是疑惑,“这是什么地方?枝枝你还会开锁?”   “孟扬的房间。”   萧涵有些错愕,“枝枝,你有什么计划,你跟我说说呗,我还可以配合你,我们来这里是找线索吗?”   黎秩倒也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房间肯定被处理过了,但万一呢?”锁头咔哒一声开了,黎秩将针收回去道:“也许里面会留下什么。”   萧涵只能赞同,“好吧。”   黎秩拉开锁链,轻推开门。   门板发出细微的声响,光线顺着门缝钻进昏暗的房间里,一个高瘦的男人抱剑站在门内,恰与黎秩二人对上,也可以说,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黎秩和萧涵齐齐顿住。   门内的人一动不动,他们也没有动,但黎秩二人眼里已满是戒备,直到门内的人开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同样的计策不能用两次。”   孟见渝冷冷看着黎秩,“声东击西这种把戏,一次就够了。”   分明不久前,孟见渝还在灵堂主持葬礼,此刻魔教的帖子送来,灵堂那边大乱,孟见渝不应该走开才对,但他就是在他们之前来了这里。   黎秩也张了口,“你怎么进来的?”   孟见渝斜了眼窗户。窗户是开着的,温暖的日光洒了进来。   “门都锁了,为什么不锁窗。”黎秩懊恼地埋怨道。   萧涵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是追究锁没锁窗的时候吗?他抓住黎秩衣袖晃了晃,朝孟见渝露出又甜又傻的灿烂笑容,“我们好像走错房间了。”   孟见渝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走错后顺道开了门锁?”   黎秩敛去眼底懊悔,望向孟见渝直言道:“你想怎样?”   “昨夜是你,前夜也是你。”孟见渝笃定道:“你是伏月教派来的人。”   萧涵心道不妙,忙打哈哈道:“误会了,我们只是好奇!”   黎秩并未理会萧涵的和稀泥,自顾自道:“是又如何。”   孟见渝也没有理会萧涵,冷冷道:“昨夜的机关,我中了一箭。我很少在别人布置的机关里受伤。”   黎秩道:“哦,前夜的机关我们躲开了,但你出手了,两箭,所以我昨夜还了你二十箭。我朋友也中了一箭,差点没死,跟你打平了。”   萧涵:“……”你们理理我好不好?   孟见渝似乎听到了萧涵的心声,眸光又转向他,打量了下,“原来是他,他可没有受伤。”那一夜搜查到他们房间时,孟见渝看得清楚。   黎秩皱眉道:“命大而已。”   萧涵忍无可忍,举手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算旧账吗?”   黎秩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孟见渝轻吁口气,对黎秩道:“你是来偷剑的,还是来自首的。”   黎秩道:“我只是取回我的剑,孟扬不是伏月教所杀。”   孟见渝似乎并不意外黎秩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道:“我知道。不过刚才的帖子确实是伏月教送来的,这两夜,也是你们伏月教在捣乱。”   萧涵抓到了重点,“等等,你说你知道孟扬的死跟伏月教无关?”   黎秩也定定望向孟见渝。   孟见渝道:“伏月教要插手此事?”   “有人盗剑设局,陷害伏月教教主,难道我们要什么都不做,认命吃下这个亏?”黎秩惊疑不定地看着孟见渝,“你知道谁是凶手?”   孟见渝摇头,“要查可以,但我只会给你们三日时间。”   这话听得黎秩和萧涵二人都很不可置信,孟见渝刚才说了什么?萧涵眨巴眼睛,急迫地转向黎秩,想问问他孟见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秩在一瞬错愕后,神色凝重地问:“你说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孟见渝神情淡漠,即便是师兄孟扬的死也难以让他露出悲痛的情绪。他道:“三日后不管如何,你们都必须离开。”   孟见渝望着二人道:“若让我先找出了凶手,我会暴露你们的身份,让你们无法留下来。若三日后你们也没能找出凶手,我也会将你们是魔教中人的身份说出去,你们同样无法留下。除非,你们在我之前找出凶手。”   黎秩二人齐齐怔住,他们在孟见渝眼里看出了敌意,还有隐隐的挑衅。孟见渝很快又道:“如何,伏月教的小教主,可敢应下这个赌约?”   “小教主?”萧涵脱口而出。   黎秩迟疑了下,“如果我们先找到了凶手,你就不说出去?”他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孟见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的他有些天真。   孟见渝轻笑一声,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此刻望着黎秩,他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温和,甚至有着明显的怀念,“倘若你认为,你可以做到。”他顿了下,轻叹道:“一直没机会胜过你们老教主,但胜过他的接班人也不错。”   黎秩愣了下。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怀念老教主了,即便那是他的父亲,他竟然有些不适。   但黎秩的眸光很快坚定下来。   “好,我与你赌这一场。”   萧涵眼睁睁看着这个走向,最后瞠目结舌,彻底沦为背景。 第43章   在萧涵的见证下, 黎秩和孟见渝定下了三日赌约。   随后,孟见渝带他们进了孟扬的书房,孟扬的住处已经被清理过, 书房里空荡荡的没再留下什么东西,然而孟见渝却带他们进了书房里十分隐蔽与狭小的密室, 孟扬的遗物都在里面。孟见渝悠然坐下,黎秩与萧涵站在对面,看着密室书架上的东西都没动。   孟扬的剑、孟扬出事当日穿着的血迹斑斑的衣服、孟扬的不少亲笔书信,还有私藏的贵重物品、时常翻看的书籍, 竟然都在孟见渝手里。   哪怕真的有人闯入了孟扬的住处, 也很难找到这间密室。   孟见渝抬抬下巴让他们随便看。   黎秩犹疑了下, 拿起书案上的信件查看, 萧涵跟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开一看, 是本剑法,明晃晃的写着九华剑法四字,火燎似的立刻还给孟见渝, 生怕被对方误会。   孟见渝不以为意, “外门弟子人手一本的基础剑法, 想看就看。”   萧涵暗松口气, 忙摆手道:“不用了, 我不会武功。”   黎秩抬眼看了看两人,很快低下头翻看一页页书信。   孟见渝只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萧涵也没再翻看书架上的东西,他好奇地问孟见渝,“你能跟我们说说,孟掌门出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黎秩闻言抬眼望来。   孟见渝按了按受伤的手臂,开口时语气仍是轻描淡写的,仿佛一点也没有在暗示这是黎秩昨夜造成的伤,也无意让他感到心虚或是羞愧。   “那是七天前的深夜,下着很大的雨,我在房间里睡觉,曲三,就是孟扬的三徒弟,突然跑来找我,说孟扬被魔头杀了,就在这间书房里。”   萧涵和黎秩打量起外面的书房。   孟见渝说得很简略,“我赶来时孟扬已经断气了,他大徒弟跑去追凶手,绾绾跟他另外几个徒弟都在哭,哭得我心烦,我就把这里锁起来了。”   萧涵听他这语气竟也一时哑然,“……那他们发现了什么?”   孟见渝回忆了下,说:“绾绾说是来送安神汤的,她爹那阵子睡不好,她每晚都会送安神汤来。孟扬的大徒弟段崇说是来账面上有些事找师父,两人碰上就一块来了,到院外正好见到一个黑衣人跳窗逃走,他们进来时,孟扬就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把剑。”   萧涵问:“这么巧?”   孟见渝道:“都有人作证。我那愚蠢的大师侄还跑出去追,若真是小教主,小教主会逃走,会放过目睹你杀人后还自己跑来送死的人吗?”   黎秩想了一下,诚实摇头。   萧涵摸摸鼻子道:“那你能说说,你见到孟扬时的状况?”   “断气了啊。”孟见渝轻飘飘地道,面上不见半点悲伤,“死透了,尸体都凉了。伤口的血一直在流,整个书房地面都脏了,倒没有死不瞑目。书房没丢东西,也没有人发现密室。”   也就是说,凶手来只为了杀孟扬,最后除了剑什么都没留下。   萧涵忍不住问:“孟前辈,你跟你师兄关系不好吧?”   孟见渝那双冷淡的眼眸朝他望了过来,“是不太好。”   他的眼神很淡漠。萧涵道:“可我听说这个掌门之位还是你让给他的,上任掌门是你的父亲,他去世时你已经有了能掌管门派的能力。”   黎秩耳尖微动,边看书信边听。   孟见渝轻嗤一声,“确有其事。曾经我以为他是个好人,以他为榜样,他有能力,我嫌麻烦,就让给他了。但我后来发现,他很烦。”   萧涵作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孟见渝厌烦地说:“他是个很惜命,也非常注重名声的伪君子。做任何事,都会先算计利益,这点数十年未变,越了解他,就对他失望。”   萧涵很好奇,“他对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把我改良过的九华剑谱骗走了当成自己改的而已,那本来也是要给掌门人的,不过……”孟见渝微眯起双眼,“我不喜欢被骗。也许我当初应该在剑谱上写上‘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真是便宜他了。”   “理解。”萧涵感慨道:“被最亲近信任的师兄欺骗,背叛,是最不可饶恕的,尤其是在当年,孟前辈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单纯少年。因为这件事,孟扬在你眼里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渣男,他对你造成的伤害不亚于负心。”   孟见渝静静看了萧涵好一会儿,看得萧涵背后发凉,他对黎秩说:“你的这位朋友,想象力很丰富。”   正常人应该夸赞他十来岁就能改良剑谱引来孟扬觊觎,是个天才才对。   黎秩将书信放回去,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孟扬与人来往的书信都十分客气与疏离。他轻叹一声,似有共鸣一般,点头道:“他比较擅长做梦。”   萧涵张了张口,只能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他认真地看向孟见渝,纠正道:“我是枝枝的情人。”   孟见渝遂问黎秩:“你是断袖吗?”   黎秩摇头。他还小,没有兴趣谈感情,也不想浪费时间。   萧涵不服气,正要提醒黎秩他们定下的一月情侣合约,黎秩冷幽幽地说,“如果你连朋友都不想做的话,我不介意这世上多一个死人。”   萧涵:……总感觉黎秩好像找到盟友,有了底气一样。   黎秩问孟见渝,“刚才说到哪里,你似乎话里有话,你到时,孟扬的尸体已经凉透,是因为段崇和孟绾绾发现凶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吗?”   孟见渝的确有这样的暗示,“没有人亲眼看见魔教教主把九斤送进孟扬的胸膛里,他们只看到了结果,见到了一个自称是魔教教主的黑衣人。”   萧涵适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黎秩皱了皱眉,“你在怀疑谁?是九华山上的人?”   孟见渝这次并未配合,“我怀疑谁,没有必要告诉你。小教主,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我让你查,但不是让你跟着我的路线查。”   黎秩点点头,也不再强求,“我知道了。那你能跟我说说,孟扬平日都有什么亲近的人吗?”   孟见渝没有藏私,将孟扬亲近的人都告诉了黎秩。   在他眼里,孟扬是个格外谨慎小心的人,就如当年骗走他改良的剑谱,都能说出这是孟见渝和他一起改良的话,而且孟见渝竟然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孟扬有五个徒弟,大徒弟段崇、二徒弟程立峰、三徒弟曲三、十年前收养的四徒弟孟彰,还有一年前入门的五徒弟,关门弟子秦风语。   前四个徒弟,都是十来岁不到就进了九华山,把孟扬当成半个爹,而孟扬出事时,二徒弟和四徒弟都在三清楼,孟扬的死自然跟他们无关。   余下三人,大徒弟已经逐步接手九华山的事务,孟扬也不止一次说过会将九华山掌门传给他,曲三平日与他走得近,平日也循规蹈矩。   说到秦风语时,孟见渝顿了下,“这个小徒弟,是去年来的,带艺拜师,很会做人,功夫又比几位师兄好,孟扬对他很满意,让几个徒弟都很不开心,而且他一来就迷住了孟绾绾。”   “他与孟绾绾有婚约,若孟扬没有死,这个月的十五,秦风语就会与孟绾绾完婚。”孟见渝道:“现在不行了,婚约必须延迟至少两年后了。”   萧涵配合地面露惋惜。   “孟扬平日亲近的人不多,只对几个徒弟多几分信任,吃食也只用孟绾绾亲手做的。”孟见渝摇头道:“他居然会死那么早,真是让人意外。”   黎秩思索了下,又问:“那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见过什么人?”   孟见渝眼里泄露出几分轻嘲,“提前绾绾和秦风语的婚期算不算异常举动?突然向我示好,求我帮段崇这个未来掌门站稳跟脚算不算异常?”   萧涵有些吃惊,“孟掌门死之前跟你的关系很恶劣吗?”   孟见渝快速道:“我已经跟他单方面解除了师兄弟关系,他对外一直假装很关心我来恶心我,让我一刻也不想留在九华山。不过他也绝对不会再让我碰到哪怕半点九华山的事务。”他见黎秩也是满脸的求知欲,便好心多说了句,“段崇也不能染指他的位置。”   “但两个多月前,他主动提出让段崇接任,不久之后向我示弱,求我帮忙,还提前操办起孟绾绾和秦风语的婚事。”孟见渝觉得说的够多了,将问题抛给了对面两人,“你们觉得这算不算异常?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涵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线索,“在他开始异常之前,他见过什么人,九华山上可还有记录?”   孟见渝想了想,缓缓说道:“我还真查过。他太奇怪了,我怕他又要骗我,就去查了他那段时间见过的人,恰好更前一段时间他在闭关不见外人,只有仙霞派的人来时他见了一面。”   孟见渝道:“他叫裴炔。”   黎秩和萧涵都很意外,“裴炔?”   “就是你们想到的那个裴炔。”孟见渝说:“那时仙霞派在筹备他和薛师太的侄女的婚事,他来送请柬,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裴炔回去后拒婚,与仙霞派撇清关系,孟扬不久后向我示弱。”   萧涵一个寒颤,抱着手臂道:“听前辈这么说,我都觉得裴炔跟孟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裴炔这几天也很奇怪,都不怎么说话。”   黎秩提醒:“他本来就话少。”   萧涵摇头,“不是,他这次话特别少,还总盯着孟扬的棺材看。”   孟见渝说了句公道话,“疑罪从无。不要因为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就断定裴炔有问题,他最多是跟孟扬的异常有点关系,却不会是杀他的人。”   黎秩赞同道:“他当时还在三清楼,没有时间动手。”   萧涵于是抿了抿嘴,在书架底层抽出一本薄薄的本子翻开。   孟见渝想了想,忽然道:“那个名叫裴炔的年轻人也确实有些古怪,既然亲自将大婚请柬送到了各个门派,为何又要在大婚之前拒婚呢?”   萧涵也道:“是啊,听说仙霞派的掌门薛师太差点被气吐血了,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深居简出,连这次武林大会都没有来,但薛菱来了。”   孟见渝和萧涵对视一眼,眼里仿佛都涌上八卦之光。   黎秩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皱着眉问孟见渝,“你是不是在误导我们,让我们浪费时间去查裴炔和薛菱,这根本没有必要,他们不是凶手。”   孟见渝挑眉轻笑,嘴角也只是撇了一下。萧涵顿悟,扶住脑袋面露懊悔,没再跟孟见渝说话。   老江湖果然是老江湖,比他们这些初出江湖的年轻人圆滑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信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黎秩没再找到更多线索, 正分析孟见渝给出的线索时,肩头上冷不丁拍来一只手,他皱着眉别过来。   萧涵手里抱着刚翻出来的蓝皮册子, 表情很惊讶,“这上面好几个人名, 是我听过的江洋大盗!”   他将那个册子翻过来,“我看到这本册子上有很多人的名字信息,还有日期,而且很多都是死人!”   黎秩眉头一皱, 夺过本子。   孟见渝老神在在道:“这是孟扬记录自己杀了多少人的册子。他有这个习惯, 杀人后会记下他们的名字, 也许是怕日后有人报仇, 自己都忘了有多少仇家。不过记下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这册子他藏得很好, 原先压在书架底下,我翻了好久才找到,没想到你随手一拿就拿到了。看得出来, 他经常翻动这本册子, 有几页都毛边发皱了, 也不知道他当时看着这些人的名字, 到底在想什么。”   萧涵笑容消失, “又一个怪胎。”   “虽然他是个怪胎,伪君子,恶心至极的骗子, 他也是九华山的掌门人。”孟见渝不情不愿地说:“所以我会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黎秩翻着那本名册,神情凝重,萧涵也靠过去挨着他一起看,发现在朱笔批注的同一段时间里,孟扬杀了格外多的人——孟扬平生只杀了五十一人,而十五年前,腊月十二那一天,死在他手下的人足足占了三分之一。   萧涵问:“他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黎秩回忆道:“这是十五年前,武林盟围剿长生楼的日子。”   “长生楼?”萧涵茫然。   黎秩耐心解释道:“伏月教并非一直都是邪道之首,二十五年前,伏月教曾被武林盟清剿过一次,之后沉寂多年,取缔它成为邪道之首的正是长生楼。在伏月教复起之前,它压了七星堂很多年,也比七星堂更为疯狂。”   孟见渝颇为怀念,“清剿长生楼,孟扬是牵头人和主力,因此名满江湖。我当年也凑过热闹,那长生楼上下嗑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黎秩道:“我听堂主说过,长生楼炼制了一种药,服下后会功力大涨,消除百病,但其实是种能令人亢奋的毒|药,一旦毒素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便会毒发,沦为杀器,敌我不分。当时闹得满江湖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那叫长生丸,确是毒|药。长生楼主功夫奇高,听说他炼了一门失传多年的神功,辅以处子血为药引的长生丸,独步江湖,若非当时走火入魔,孟扬也干不死他。”孟见渝总结道:“所以清剿长生楼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黎秩低下头又翻了一页,萧涵收了收激荡的心情,又咦了一下,指着那一页说:“这时隔半个月的记录,怎么只有姓没有名,也没有背景?”   那一页只有一列,五个字,但这一页页脚发皱,似乎常年被摩擦,边上发毛裂开,上面还划了一道月牙印子,看样子像是是用指甲压出来的。   因此,萧涵和黎秩都有些在意。   孟见渝却对这本册子没什么兴趣,也许是因为他怀疑的人与这本册子毫无关系。他就好像一个无关人,随意地猜测道:“也许是长生楼这个邪教的余孽吧,记不清楚名字了?我记得他当时在清剿长生楼后就去追杀余孽,花了将近两个月后才回到九华山。”   连他都不知道,黎秩更不可能知道。黎秩很快翻过那一页,不过多时,就把整个本子的内容翻完了,将其扔给萧涵。萧涵还惦记着那五个无名的死者,捧着花名册琢磨了半天,一直到黎秩检查完密室里的所有东西。   假定孟扬将自己杀过的人全都记录在名册里,那么他的所有仇人,有动机杀他的嫌疑人可能都与花名册上的人有关,这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临走前,黎秩拿走了名册,“这几天伏月教不会再有小动作,除非你们要设局,先对我们动手。”   孟见渝道:“我只能管好我自己。”   这人说话还真有些气人。黎秩苍白的眉头紧了紧,说道:“剑是我的,不过先前有些损毁,我送去修了,派人取剑回来的途中被夺走,不过几日,就到了九华山。”作为交换,黎秩也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说了出来,“夺剑之人,招式狠辣不像正道中人。”   孟见渝果然意动,“是谁?”   黎秩摇头,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紧了紧手里的名册,只说:“我查到了会告诉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黎秩与孟见渝没什么好说的,告辞完就要走。   孟见渝却突然发问:“你爹还活着吗?我还没跟他决出胜负呢。”   黎秩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不知道疯哪儿去了。若是阁下见到了,劳烦给伏月教送个信,好让我派人去把他接回来,到时定有重酬。”   从孟扬的住处出来后,萧涵抱着那本名册,欲言又止道:“枝枝,你觉得孟见渝……他的话可信吗?”   刚才在书房里装傻充愣,还以为他真的信了孟见渝。听到萧涵这么问,黎秩多看了他一眼,心情颇好地解释道:“你来九华山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孟见渝此人有些离经叛道,甚至愿意跟魔头交友,为了要胜过我而暂时不告发我,对他而言只是寻常。”   “况且,我有什么可怕的。”黎秩意味不明道:“不过六大门派而已。”   他显然不将六大门派放在眼里,而身为魔教教主,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样的自信睥睨武林白道。   萧涵因他的镇定,也暗暗安了心,可看着黎秩平凡的脸上难掩傲然光华眼眸,萧涵想起了孟见渝刚才问过黎秩他爹的话,也想起早前黎秩跟他说过老教主得了疯症失踪的事。他沉吟须臾,终是问出口,“他刚才叫你小教主,枝枝,你真的是伏月教的教主?”   黎秩看他,“你不知道?”   萧涵眨巴眼睛,“我怎会知道?”   黎秩脸色徒然冷了几分,他深深看了萧涵一眼,摇头走人。   萧涵快步跟上,便听见黎秩冷幽幽地说:“你撒谎和忽悠人的时候别总眨眼睛,看着特别心虚。”   萧涵停下脚步,睁大眼睛望着黎秩的背影,桃花眼眸里的意外变作零星笑意,抬脚慢慢跟上黎秩。   回房后,灵堂那边九华山要延迟孟扬下葬的消息已经传开来,众人怒骂伏月教无耻之时,整个九华山包括陆盟主一干人都做好了御敌的准备,加强戒备等待三日后的魔头的到来,但谁都不清楚,魔头到时会不会来。   黎秩去了厨房。   右护法似乎有着洗不完的碗,这时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后厨再次只剩下一个洗碗工。黎秩到时,左护法正悠悠闲闲地坐在一边看右护法刷碗。   “教主!”   见到黎秩,左护法跳了起来。右护法也甩掉手上的水珠起身。   黎秩点点头,目光在粗布灰衣也遮掩不住右护法长身挺拔的温雅风姿上停顿了片刻,走进厨房,两位护法跟着进去,黎秩在厨房门边那一方小桌让坐下,避着日光,对两位护法由衷道:“有吃的吗,我还没吃早饭。”   左护法一听急了,立马举手,请缨去找吃的。右护法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在黎秩示意下在对面坐下。   黎秩道:“说吧。”   右护法微低下头,“属下无能,没能拦住夺剑之人,至今也没能查清他们的身份,不过属下可以断定,他们夺剑伤人应该不是早有预谋。”   黎秩给了他一个说下去的眼神。   右护法道:“十日前,正是武林盟意外频发的时候,属下奉三堂主命令下山暗中观察,并不知道小白是去取剑,只收到小白到了附近,约我一同回教的信。小白也说,他那时只是一时兴起等我,因我有事耽误,他留宿客栈,才会碰上那些人。那些人身手并不很好,但力气奇大,而且人数不少,很难缠。属下后来查过,他们并非一路人,而是在半个月前两两三三慢慢聚集到那家客栈的,不知有何图谋。而小白投宿时不巧挑了被他们占据的客栈,许是不小心看见了什么,或是他们害怕小白发现了什么,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左护法端着九华山上一个长老的媳妇正坐着月子在吃的滋补老母鸡汤回来,纳闷道:“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留意到那家客栈是黑店!白天我还等了半天人,他们都好吃好喝的招待,可是那天晚上他们突然就动手了,还给我下了迷药,太过分了!”   你说堂堂魔教左护法,居然被黑吃黑,而且还没有还手之力?左护法自己说起来都觉得丢人。   黎秩看到那锅清淡滋补的老母鸡汤时,眼里露出嫌弃之色,倒也接过了左护法递来漂浮着枸杞的鸡汤。   右护法道:“小白鲜少在江湖出没,他们应当不认识小白,但只要在江湖上混的,就不会不认得教主的剑。剑在剑匣里,小白若一直没有取出来,他们应该也不会知道这是九斤。”   右护法迟疑地道:“我相信小白没有将剑从剑匣里取出来过,那泄密之人自然不会是他。而在教中,又有几个人知道教主将剑送去修了?”   “不要自乱阵脚。”黎秩搅着碗里的汤,面不改色道:“最好如你所说,或许真的是小白撞见了什么。”   右护法点头,“正是,这样至少我们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左护法一听到这话就头疼,“我真的不记得了,当时大家都相处得很和谐,虽然他们有避着我,不过我也没有主动去招惹他们,听说有人病了,我还友好的劝他们去看大夫呢!”   右护法鼓励道:“好,那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错漏的细节?”   黎秩不抱希望,低头喝汤。   左护法蹲在墙角抱头,一脸痛苦,“哪儿有什么细节,我不是在房间守着剑匣就是抱着剑匣下楼吃饭,然后晚上饿了睡不着去厨房找吃的……”   右护法很有耐心,“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左护法抱着双膝,神情萎靡又恍惚,“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只在厨房找到了一个馒头,然后出来时撞见隔壁的客人在吃药!”   黎秩放下勺子,“什么药?”   左护法瘪嘴道:“他们说是预防风寒的药,因为他们屋里有人病了,我就说我前夜刚好被雨淋了,问他们能不能卖我一颗,他们说吃完了。”   右护法挑眉,若有所思道:“你先前怎么没说还有这事。”   左护法说:“之前想不起来了,我觉得还是后面上楼时看到好几个人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比较可疑。”   左护法垂眸,“都很可疑啊。”   黎秩看看二人,又问:“药丸?”   左护法用力点头,“是啊,红色的香香的,好像是橘子味的。”   右护法摇头叹气,却觉得黎秩的问话定有深意。   “教主,可是药有异常?”   黎秩仔细琢磨了下左护法刚才的话,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还不确定。你们先去查一下长生楼,我记得当年清剿长生楼时,有些人逃走了。”   “长生楼?”两位护法俱是困惑。他们年纪尚轻,右护法只比黎秩大两三岁,跟黎秩一块长大的左护法更是与黎秩同岁,这几年才开始涉足江湖,关于长生楼,他们都没有印象。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外头传来脚步声,几人神色一变,右护法出去查看,黎秩和左护法留在厨房里。   左护法正在想外头谁来了,忽然听到黎秩压低的声音。   “告诉白莲,不要出手,他留在武林盟的价值远比查清此事要高。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你们伺机将九斤剑夺走,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白莲是藏在武林盟里的眼线,代号是老教主起的,据说是因为他看起来一身正气,在魔教众“妖魔鬼怪”里就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大白莲。   不负老教主期望,这朵白莲花凭借天生优势在武林盟混得不错,这段时间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方便。   黎秩又道:“还有,九华山上出现了蛊虫,你亲自去查一下玄月宫最近可有人来过中原,做得隐秘些,但不用避开所有人,不过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你可以适当透漏一些风声。”   左护法点头应是,除了黎秩,只有他知道如何联络那些暗桩。也只有他,能得到黎秩的全然信任。   只是黎秩的话让左护法有些不安,“教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黎秩望向外面走来的人,淡淡道:“陪人玩个小游戏。”   黎秩走前交待过自己的去向,萧涵饿得受不了,跑到厨房时果然找到了人。他正和一个九华山的小弟子还有一个灰衣男人围坐在厨房的小桌。   三个年轻人都不说话,在矮小的竹凳上坐姿乖巧,齐齐望着在灶台边忙活的薛菱,好像嗷嗷待哺的小兽。   气氛莫名的有些古怪。   萧涵看不懂状况,在四方小桌挑了仅剩的黎秩对面的位置屈膝坐下,看看薛菱,又看看黎秩,冲他眨眼睛,盼望黎秩告诉他发生了何事。   黎秩与他对视,似乎也觉得这样很奇怪,于是打破了沉默,“介绍一下,新认识的朋友。”他看向右护法,“小青。”指向左护法,“小白。”   介绍得很敷衍,另外三人神情古怪,仿佛都挺有意见的。 第45章   萧涵问黎秩, “你是认真的吗?”   黎秩皱眉。   左右护法一见他皱眉,立马热情地向萧涵伸手,承认了这两个名字。这对右护法而言有点难度, 不像左护法被叫惯了小白,他是第一次听到教主如此亲密地唤出他的名字, 右护法只觉背后发寒,笑容勉强道:“见公子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就该是肖少庄主。”   萧涵好奇道:“哦?这话怎么说?”   右护法一本正经地恭维道:“公子器宇轩昂,相貌堂堂, 早有听闻肖少庄主英姿不凡, 乃人中龙凤, 只要一出现, 绝对不会有人认错。”   萧涵闻言笑了起来,“你可真有眼光, 难怪枝枝一见你,便与你结成好友,我一见仁兄, 也心生欢喜, 我家枝枝竟有一个如此优秀的朋友。”   左护法呆呆坐在一边说不出话, 他跟不上这种互相吹捧。   黎秩神色淡淡喝着鸡汤。   几人说话声不大, 但薛菱还是听到了, 她轻笑一声,将做好的饭菜放进了食盒里,提着过来跟右护法说:“多谢这位大哥借我的食材, 我已经做好了,厨房还给你。灶上还剩了半锅粉丝汤,大哥若不介意也可以尝一尝。”   右护法流利地扮演着厨房新来的帮工这个角色,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姑娘已经给过银子了。”   薛菱笑道:“大哥客气了,做的多了,我也吃不完。”   厨房里飘着鸭血粉丝汤的鲜香,黎秩越发觉得碗里的老母鸡汤索然无味,他放下勺子,隐晦地给了右护法一个眼神,于是右护法欣然接受了。   薛菱又同萧涵和黎秩打了招呼,便提着食盒走了。   余下四人,各自心怀鬼胎松了口气。   早就饿了的左护法吸吸鼻子,给自己安排了一份工作,“教……枝枝饿了,我帮你把锅里的粉丝捞出来!”   猜测黎秩跟萧涵有话要说,右护法忙过去帮左护法。   萧涵总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而且黎秩这样的性子居然能交朋友?他不由盯着黎秩看了许久。   黎秩先他发问:“找我做什么?”   “饿了。”萧涵收回心神,老实道:“我一天没吃了。”   正好左护法端着满满的一碗鸭血粉丝汤过来,刚起锅的粉丝汤热气蒸腾,鲜香扑鼻,也就这么一碗。左护法放在黎秩面前,“那什么,我跟小青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黎秩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碗粉丝汤点了头,于是左护法才咽着口水,朝将最后一碗粉丝倒进碗里的右护法摆摆手,两人端着碗离开了厨房。   黎秩无奈摇头,抄起筷子准备开动。萧涵看得眼馋,肚子也在叫,他提醒道:“我饿了,枝枝。”   黎秩顿了顿,将剩下的半碗老母鸡汤推给了萧涵,独自享用美味。鸭血粉丝汤是薛菱最拿手的菜,黎秩不久前吃过一回,也承认确实不错。   萧涵眼巴巴看着黎秩吃独食。   所幸厨房里还剩了馒头,萧涵委屈地就着半碗老母鸡汤,啃了三个白面馒头,跟吃饱喝足的黎秩离开。   路上萧涵才问他们怎么碰上了薛菱。黎秩吃饱后苍白面色便会红润几分,看去心情也好了不少,他道:“她说她朋友吃不下素斋,就来做点吃的,她最拿手的就是鸭血粉丝汤。”   萧涵纳闷,“那怎么都不说话?”   黎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问萧涵:“孟见渝只给了我三日时间,刻不容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如此刻意的转移话题,萧涵撇嘴,“你觉得孟见渝怀疑的人是谁?”   黎秩斜了他一眼,“秦风语?”   萧涵道:“孟见渝说起他时,与孟扬另外几个徒弟时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即将迎娶掌门之女,却不能继承掌门之位,他的确有杀人动机。”   黎秩定定看着他:“我在问你有什么想法。”   萧涵直言道:“我还是觉得那本名册有问题,就是那五个有姓无名的人。”他有理有据,“孟见渝多次说过,孟扬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但那一页页脚发毛,说明他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时常翻看这一页,留下指甲印,也许是让他想起什么让他情绪激动的事,他放不下,说明这五个人的死是特殊的。”   黎秩挑眉,“想的还不少。”   萧涵摸摸鼻子,稍有些得意地嘿嘿笑了下,“我饿得慌,不想点别的东西就怕等不到枝枝回来。”   黎秩自行过滤了言语上的骚扰。   不过萧涵所言确实有道理,他也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萧涵,“我怀疑夺剑之人是长生楼余孽。与孟扬有仇,人还不少,恐怕只有他们了。”   萧涵道:“这也是条线索。孟扬是剿灭长生楼的主力,楼主死在他手里,长生楼完全有理由谋杀他,不过他们现在会在山上吗?那蛊虫又会是什么人下的?还有,裴炔,他非常可疑,他到底跟孟扬的死有没有关系?”   黎秩沉吟不语。   萧涵坚持道:“我还是觉得裴炔肯定知道些什么。”说着,萧涵想起来一件事,“枝枝,孟扬身上有蛊虫这事,你怎么没跟孟见渝说?”   黎秩淡然道:“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有怀疑的方向,还很自信能在我之前找出真凶,然后告发你我,那我也没必要把这事告诉他。”   萧涵点点头。   两人走到长廊拐角,另一头一个人迎面走来,突然撞上萧涵,黎秩眼疾手快拽上萧涵后衣领往后扯,对方也及时刹住脚,不过手上的水壶飞溅出来不少,冒着热气的水渗透进木板之下,那人的衣袖也湿了一大片。   萧涵看着地上的热气都替对方疼,一抬眼发现是裴炔,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回头看向黎秩。黎秩掐了他手臂一把,萧涵才回神,“你没事吧?”   裴炔抬起右手,冷面上已是眉头紧皱,不过倒没有跟萧涵争执。裴炔默默提着水壶,转身就走。   萧涵只得收回到嘴边的道歉,迷茫地看向黎秩,“这人怎么回事?”   “不想搭理你罢了。”黎秩了然道。他们要查裴炔,不过对方显然不想跟他们接触,看萧涵想去追,黎秩拽上他衣袖道:“走吧,下回再说。”   可能知道孟扬之死内情的人就这么走了,萧涵一脸不甘心。   走到无人处,裴炔才挽起衣袖,右手手肘上被热水烫到的肌肤只是有些微红,灼痛已经慢慢消失了。   他神色未变,目光略过手肘内侧的黑痣,眸光倏地一沉,不知想到什么,快速将衣袖放了下来。   黎秩二人在外面溜达一圈消了食,一块回了房间。   临到房门前,萧涵自觉上前开门,黎秩忽地神色一变,抬手拦住萧涵,萧涵面露不解,黎秩斜了一眼半开的门缝,低声提醒道:“有人。”   萧涵稍稍睁大眼睛,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内,又看向黎秩。   黎秩摆摆手让他走开,上前推门,刻意发出不小的动静,房间里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   匆忙的脚步声到了门前,正是陈清元,他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双手背在身后道:“你们回来了!”   鬼鬼祟祟,一定有问题。   黎秩示意萧涵去关门,主动问他:“来找我还是找他?”   “原本是来串个门的,现在可能真的有事。”陈清元看着萧涵关门,生怕他们误会,忙在袖中取出一张纸张,“你们在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纸上着墨不多,黎秩一眼看清上面的内容,随后不满地看向萧涵,萧涵心虚地将那白纸接过来。   “就随手画画,这怎么了?”   这一张随手画画的纸张上,是萧涵誊抄下来的,他认为名册里最奇怪的一页,只有一个日期,和五个字,但萧涵誊写有些出入,最后是——   卒于乾元四年,腊月二十九。   即便如此,不知内情的人,不应该对这样没头没尾的内容如此紧张才对。黎秩和萧涵暗暗对了一眼。   “我刚在你们桌上看到的。”陈清元毫无察觉,只顾着解释道:“乾元四年腊月二十九,是我家中出事的日子,我爹姓谢,我娘姓王,他们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老赵,一个叫老李。”他说到此处,迷茫又急切地看着二人,“也许是因为九华山掌门也叫孟扬的巧合,我在山上看到这张纸就忍不住多想。”   萧涵起初不明所以,直到陈清元说完,他发现陈清元所说的那几个人的姓都对上了这张纸上的四个人。   萧涵吃了一惊,忙又问:“那最后这个段呢?”   陈清元摇头,他也有些慌乱,“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写这些东西,肖少庄主?”他眼里含着祈求,想从萧涵这里得到答案。   另外二人都十分意外,萧涵回忆起陈清元说过的身世,惊喜道:“是了,你在找一个叫孟扬的人。”   黎秩听到这里,也探究地看向陈清元,微凉的视线让人难以忽视。   陈清元看着他们的反应,忽然问:“这些东西跟孟扬有关?”   见他的紧张不似作假,黎秩缓缓说道:“在孟扬的书房找到的。他有一个记录了平生所杀之人名录的册子,唯有这几个人是姓名不全的。”   陈清元脸色骤白,“果然是他,是他杀了我爹娘!”   萧涵问:“你怎么确定这个叫孟扬的人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陈清元摇头,但眼神很是坚定,“我哥走时说要找他,语气并不好,他似乎很恨孟扬,也许是因为我哥知道他要杀我父母,而且太巧了……”   黎秩幽幽道:“的确太巧了,你父母的姓氏、死期,还有你们知道的孟扬这个名字,在孟扬书房找到的名册,巧合太多,也许这就是事实。”   萧涵却问,“可是孟扬是人人称道的大侠,他平生所杀,俱是大奸大恶之人,为何要杀你父母?”   陈清元一改往日的好脾气,红着眼睛瞪萧涵,“我父母只是寻常百姓,我爹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我娘连杀只鸡都不敢,他们会杀人吗?”   萧涵轻咳一声,为自己方才过于冷静的提醒道歉,“抱歉。只是若你父母与他们的朋友真是名册上的人,孟扬总要有一个杀他们的理由。”   陈清元还是瞪着他,“我不知道。”   看他们快要吵起来了,黎秩皱起眉头,“陈清元,冷静。”   黎秩从不这样喊他的全名,许是他的声线太冷清,陈清元愣了下。   黎秩接过萧涵偷偷誊抄的纸张,“想知道谁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找到你兄长,就配合我们,告诉我,你兄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陈清元呆了呆,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你会帮我找人吗?”   黎秩点头。   黎秩的保证似乎格外有说服力,陈清元在黎秩对面坐下,老实道:“我哥比我大两岁,今年应有二十三,他叫谢策,我以前叫谢祺,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叫这个名字。”   萧涵看看黎秩,又看看陈清元,帮黎秩问下去,“那他身上有什么信物,能让你们相认的那种?”   陈清元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他有颗黑痣!右手,这个位置!”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肘内侧,很快又闷闷地道:“不过我身上没有胎记,也没有信物,又已经改名换姓,就算他就在我面前,应该也认不出我。”   黎秩道:“你能认出他就好了。”   陈清元深感安慰,只是在片刻后,他的大脑难得灵光了一回,拍桌而起道:“等等!你们这时候问起我哥,是不是觉得孟扬是他杀的!”   黎秩歪了歪脑袋,仰视着他,脸上仿佛在说你居然想到了。   陈清元觉得自己看透了真相,气的抖了抖唇,肩上头忽然被按住。   萧涵拍拍陈清元肩头,压着他坐下,无甚诚意地安慰道:“别多想,我们只是觉得孟扬突然死了,你哥哥如果活着,也会来看看的吧,就跟你一样。况且大家都知道孟扬是死在魔头剑下的,证据确凿,难道你哥是魔头?”   陈清元条件反射道:“当然不是!我哥怎么也不可能当小魔头吧?而且我听说现任魔头是老魔头的儿子,我哥不可能会认贼作父……唔!”   萧涵听到这里,下意识捂住陈清元的嘴巴,随后看向黎秩。   黎秩的脸色果然变得很冷,撇了撇眼,让萧涵松手,萧涵心下为陈清元默哀,举起双手往后退,黎秩冷幽幽的目光又回到陈清元身上。   陈清元猛咳了几下,“肖少庄主,你为什么捂我嘴巴?”   萧涵想了想,说道:“因为枝枝不喜欢听。枝枝不喜欢听,你就不要说。你非要说,可就得受点苦。”   陈清元:“?”   不久后,陈清元被五花大绑,塞进床底下。他被点了穴道,既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嘴巴还被布团堵住,唯一能动的仅剩下眼睛。他将眼睛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蹲在床边的萧涵,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黎秩稍微解了气,但被盯久了他也很不乐意,“他想说什么?”   看陈清元倒霉,萧涵觉得特别有意思。他蹲在床边幸灾乐祸,跟陈清元用眼神交流片刻后,一脸坏笑跟黎秩说:“他想问,你是魔头吗?”   黎秩拧着眉,慢慢点了头。   是的,我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清元:救命!我没有这么问! 第46章   陈清元被迫冷静到了晚上。   黎秩两人把他捆起来塞进床底下, 然后出门溜达,吃完晚饭才回来,那时陈清元的穴道也自行解开了。   萧涵一进屋就先跑去点了灯, 然后端着烛台凑到床底。   幽幽烛光打在陈清元默默流泪的半边侧脸上,萧涵笑得特别开心, 因为陈清元比他惨。他把陈清元拖出来问:“你现在冷静了吗?”   陈清元:……   黎秩关好门,在萧涵身后坐下,提醒道:“他嘴被堵住了。”   “啊,忘了。”萧涵一拍脑门, 扯开陈清元嘴上的布团。   陈清元动了动嘴, 幽怨地看着两人, 就这么静静躺在地板上。   黎秩拿起茶杯又放下, 淡淡撇向他。   陈清元欲哭无泪道:“我好饿。”   萧涵一听,笑着在怀里掏出了两个白面馒头, “我就猜到会这样,吃吧。”他蹲下来,将馒头递到陈清元嘴边, 颇为殷切道:“来, 我喂你。”   陈清元无语凝噎, “你们先放开我啊!这样怎么吃?”   黎秩皱起眉头, “这也不满那也不满, 你怎么那么挑剔?”   陈清元被对方的恶人先告状惊呆了。黎秩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到底还是让萧涵把人解开,陈清元饿得忘了逃走, 只抱着馒头狼吞虎咽。   萧涵好心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他现在跟裴炔、百里寻同一屋,再不回去他们可能要出来找人。”   黎秩也没有一直绑着人的打算,不过是应萧涵要求,给陈清元吃点苦头罢了。他干脆吩咐道:“一会儿你将他送回去,顺道给裴炔道个歉。”   萧涵两眼一亮,“裴炔?”   黎秩就知道他对裴炔格外感兴趣,点头满足了他的愿望。   萧涵果真一脸期待。   陈清元警惕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齐齐看向他。   谁都没说话,陈清元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也凉飕飕的,他跟黎秩说:“你怎么那么凶,我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到底哪里说错话了?”   黎秩道:“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陈清元反思了半天,只觉得冤枉。   黎秩摇了摇头,也不同他解释,只问:“冷静够了吗?”   陈清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黎秩敲敲桌面,正色道:“说说吧,你家出事的详细经过。”   陈清元还是很不解。   萧涵撑着下巴劝道:“说吧,枝枝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哦。”   陈清元不自觉抖了抖,看看萧涵,又看看黎秩,认清了自己现在的状况,老实说道:“那年快要过年了,我爹和两个朋友出去跑商,临近除夕时才回家,然后突然把我和哥哥送走……”   陈清元说得很详细,还加上了自己的一些推测。在他的记忆里,爹回来时似乎很着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跟娘吵了一架,让她马上带着孩子回娘家。他还记得那时娘哭得眼睛都红了,后来他们夫妻说了很久的话,哥哥跑去偷听还被发现了,他们兄弟就连夜被送到了镇上堂叔家里。等陈清元知道自家出事,已经是一个多月后,那时他哥早就跑了,说要去找一个叫孟扬的人给爹娘出气,他也因为生了病被堂叔扔到山上去,然后遇上了他师兄。   “后来师兄带我回家时,我爹娘早已经下葬了,是邻居们帮忙草草葬了的,他们说那晚许是有土匪逃过来了,我们村还有两户人家也被杀了,不过是在山上发现的,就是我今天说的我爹那两个姓赵和姓李的朋友。”陈清元道:“他们应该是比我爹娘先出事的。”   陈清元笃定道:“这个孟扬应该就是九华山掌门,是我爹娘争吵的源头,也是我哥要找的那个孟扬。”   萧涵道:“可孟扬现在是死无对证,除非能找到你哥。”   陈清元道:“我现在就是在找他啊。”   黎秩这才发问,“单凭一颗痣就想找到人?你们失散这么多年,若运气不好,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陈清元快速摇头,“不,不会的,他一定还活着。”但陈清元这话,自己说出来都没什么底气。   萧涵也道:“是啊,单凭手上一颗痣就想找到人,除非你哥身上的痣长成七星连珠,这才够独特。”   陈清元道:“可是我只记得这颗痣的位置,他背后可能也有……”   萧涵道:“那你不如去澡堂盯着,看看谁背后和手上长了痣。”   陈清元恍惚道:“这样也可以?”   在萧涵挑唆陈清元蹲守澡堂之前,黎秩断然道:“这不亚于大海捞针。你之前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如果你哥还活着,知道九华山掌门就叫孟扬,他的确很有可能会来九华山,但希望很渺茫,这次我们不一定能找到他。”   陈清元欲言又止,没再反驳。他心里也明白,失散了十五年,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端看脸是看不出来的,他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哥很难。   萧涵正经地提议道:“你可以让你哥来找你。换回你之前的名字,告诉所有人,你叫谢祺,你找谢策,他若在九华山,定然会来见你。”   这是个主意,比先前蹲守澡堂要靠谱!陈清元眼睛亮了起来,看着萧涵,仿佛他身上披着圣光。   黎秩忽然道:“陈清元,张嘴。”   黎秩声音是冷的,脸也是冷的,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叫人莫名信任,陈清元再次愣住,不自觉张开嘴。   黎秩扔了一粒药丸过去。   “咳咳咳!”陈清元捏住喉咙,克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然而适才猝不及防,药丸早就滑进了咽喉里,他后知后觉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萧涵也好奇地看向黎秩。   黎秩面不改色,“毒|药。”   陈清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们在查孟扬的事,也许的确跟你父母兄长有关,但倘若你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我将会让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黎秩道:“你可懂?”   陈清元很生气,“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黎秩淡淡喝茶,“不是。”   陈清元才意识到黎秩这人身份有问题,手段还足够狠辣。他想了想,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萧涵。   黎秩却道:“走吧,送他回去。”   萧涵啧了一声,朝陈清元摊手,表示自己也是爱莫能助。   刚入夜没多久,月亮慢慢爬上天幕。陈清元被喂了毒药,两眼含泪,委屈又害怕地跟在两人身后。   萧涵见不得男人哭,“别哭了,兴许我们能顺道帮你找到你哥。”   陈清元抬眼看他,又看向黎秩。走在前面的黎秩此刻冷不丁回头。那冷幽幽的视线让陈清元浑身一震。   萧涵习以为常,甚至会将其当做满含爱意的眼神。他拍着陈清元肩膀,劝道:“别萎靡不振了,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如果你哥也来了九华山,说不定还有机会与你住在同屋。”   这次来九华山的年轻人不多,陈清元很快想起自己的两位室友,百里寻是不可能了,他太小了,还未及冠,只余下裴炔……陈清元迅速摇头,不行,裴炔太冷了,而且很凶!他刚搬过去时都不敢在裴炔面前大声说话,这几天也是把床让给他们自己打地铺。   男客居住的客房都在一排,二人很快将陈清元送到房间。   房间里亮着烛火,陈清元的两位室友都在,就在门前比剑。   一见到来人,百里寻收回剑,惊喜不已地跑了过来,拿肩膀撞开萧涵,“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涵很快挤了回来,揽住黎秩肩膀道:“我们送小陈大夫回来。”   百里寻这才留意到他的室友回来了,一句话没说目光又黏到黎秩身上,眼睛亮晶晶的跟小奶狗似的,“李大哥,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出门啊。”   “有吗?”萧涵见黎秩没推开他,就懂了黎秩是要避开百里寻的意思,于是快速抢答道:“我和枝枝每天都手拉手出门来着,许是你没碰上。”   黎秩暗自观察着裴炔。   裴炔默默收剑归鞘,正要走开,黎秩便掐了萧涵手臂一把,萧涵轻抽口气,顺着黎秩指示看向裴炔。   “裴少侠!”   裴炔脚步一顿,回头望来。   萧涵按照黎秩的意思向他道歉,“今日撞上你实在是过意不去,那时我走神了没留意,现在特意来向你道歉。裴少侠,你的手可有烫伤?”   闻言百里寻也不跟他吵了,担忧道:“裴大哥,他做什么了?”   萧涵趁机抓向裴炔的右手,“正好,我让小陈大夫带了药回来,裴少侠,不如让他看看你的手……”   然而裴炔身形如电,眨眼间快速避开,“不必,我没事。夜深了,我要回房休息了,各位请便。”   扔下这话,他转身就回了房间。   太不近人情了。   萧涵看着自己尴尬的手。   百里寻这次居然没有幸灾乐祸,还好心道:“裴大哥这几日心情不好,许是因为薛姑娘的事,总有些心神不宁,应该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萧涵感受到了百里寻的好意,又打听道:“怎么回事?”   百里寻斜了他一眼,随后跟黎秩说:“李大哥,有些人冒冒失失撞了人来道歉,你可没必要陪着,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事还做不好。”   感情刚才的好意是冲着黎秩的。   萧涵心下咋舌,抢道:“是的呢,枝枝就是陪有些人来道歉的,因为枝枝真的很喜欢某些人呢。”   百里寻一哽,咬牙暗嘲道:“不过有些人也别太过分,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好的情缘,偏偏还要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实在是人品低劣。”   萧涵悠然道:“小孩子果然还是要好好读书,不要听风就是雨,捕风捉影的事,也值得整日拿出来说,殊不知人家私底下恩爱着呢。”   好阴阳怪气的舌战。黎秩皱了皱眉,招手叫上陈清元,走到一边低声吩咐:“给你个任务,这几天跟裴炔多亲近亲近,最好能打听到他这几个月的行踪,尤其是与九华山有关的。”   陈清元很为难,“我可以不做吗?”   黎秩无所谓道:“你身上的毒三日后就会发作,你若不做,到时就没有解药,你的皮肤会一点点开始红肿,溃烂,然后整个人都烂掉。”   陈清元想到那模样,很是忧虑。   “别妄想以你的医术解毒,你现在还不够格,这毒一日不发作,你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黎秩无情地打破陈清元的希望。   陈清元真的要哭了,含怨瞪着黎秩,“我又没有得罪你!”   “你知道的太多了。”黎秩抬手拍了拍陈清元肩头,眼神冰凉。   威胁之意明显。   陈清元喉咙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垂头答应了。   黎秩这才满意,拎着萧涵离开。百里寻依依不舍地送到了院外。   看着百里寻回去了,萧涵才偷偷问,“你刚才给陈清元吃的什么?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山楂味。”   黎秩平静道:“就是山楂丸啊。”   萧涵一愣,没忍住噗呲一笑,“陈清元都被吓成鹌鹑了。”   黎秩也勾唇一笑,“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喂你一粒真的毒|药。”   萧涵闻言笑脸一僵,眼巴巴看着黎秩道:“枝枝舍不得的。”   “我可舍得了。”黎秩幽幽回望。   萧涵眨巴眼睛,抬手摸着脸说:“枝枝,我的脸又痒痒了。”   换了他人,这话简直是在求打脸。黎秩轻哼一声,不再同他开玩笑,看似随意地瞧了下萧涵的脸后道:“回去后卸掉易容,再上一次药。”   萧涵点点头,得寸进尺抓住黎秩衣袖,“枝枝亲自帮我上。”   黎秩凉凉地斜他一眼,萧涵没被震慑,脸上笑意反倒更深。   长廊高挂的灯笼光忙拉长二人的影子,静谧的夜色里,两人并肩走着,一人嬉皮笑脸,另一人面色冷淡,眼里却暗藏着几分纵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太远了够不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打赌的第一日过去得很快。   翌日午后, 黎秩二人打饭堂回来,在花园凉亭里乘凉,刚好裴炔路过, 萧涵见陈清元跟条小尾巴似的,果然十分听话的在跟裴炔亲近亲近, 顿时乐了,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陈清元垮下脸,跟裴炔告辞,慢吞吞走了过来。   黎秩不紧不慢起身, 等他过来后, 三人沿着九曲长廊散步。   萧涵很好奇, “打听到什么了?”   陈清元看着黎秩欲言又止。黎秩一看过来, 他就垂下眼睑,压着声音说:“裴炔很不好说话的。”   黎秩摆手让他停下, 朝对面望去,清凌凌的眸光闪烁了下。   本该在灵堂守灵的孟绾绾走了过来,娇小羸弱, 可谓我见犹怜, 声音也很是细弱, “几位请随我来。”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跟孟绾绾没交情, 除非是孟绾绾认出他们是那晚偷偷潜入灵堂打晕她的人。   萧涵下意识望向黎秩,黎秩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孟绾绾说罢转身离去。   几人不明所以跟上,直到跟进了厨房, 见到孟见渝曲着一双长腿,坐在小方桌边优哉游哉的身影。   “坐。”孟见渝敲敲桌子,跟孟绾绾说:“饿了,去煮碗面来。”   孟绾绾听话走开。   黎秩和萧涵落座,陈清元一头雾水看着几人,也不好意思单独站着,也迷茫地搬了张小板凳坐下。   孟见渝问:“一天了,查到什么了?”   黎秩道:“哪有那么快。”   孟见渝勾了下嘴角,“我倒是快了。”   萧涵明显发觉孟见渝不对,“你这笑的阴阳怪气,谁得罪你了?”   孟见渝并未计较萧涵的随意和大胆,面无表情道:“没什么,老大翅膀硬了,跟他吵了几句罢了。”   “大师兄不是故意的……”一道细弱的声音在灶台边响起,孟见渝一斜眼,正和面的孟绾绾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可是爹已经停灵八天了,兴许魔教还有别的算计,大师兄也是想要爹尽快入土为安,免遭打扰……”   孟见渝听完点了点头,“是啊,老大可是你爹钦定的下任掌门,但小师叔管的太多了,真的很烦人。”   孟绾绾不敢再说话,可孟见渝还是不满意,“你爹一肚子坏水,你怎么就那么窝囊,一点没继承你爹的能耐?也是,你爹现在死了,你现在必须在几个师兄里挑个人依靠,不是老大这个未来掌门就是你未婚夫老五。”   孟绾绾欲言又止。   孟见渝看得烦躁,“想什么呢?”   孟绾绾说:“爹说过,哪天他不在了,我能依靠就只有小师叔,只有小师叔会真心实意的保护我。”   “……”孟见渝咬牙切齿,“你跟你老子是要吃绝户吗?”   黎秩出言打断,“找我有事?”   孟见渝摇头,“看见你在外头溜达,让你进来坐坐而已。”   黎秩听完就想起身,却见孟见渝扭过身,吩咐孟绾绾道:“多下些面,给几位少侠备一份。”   “算了吧。”萧涵婉拒道:“我不想吃面,就不劳烦孟姑娘了。”他意有所指道:“我现在就想吃鸭血粉丝汤,因为我昨天没有吃到。”   被暗示吃独食的黎秩无动于衷。   孟绾绾苦恼道:“可我不会。我知道薛姐姐会,我爹也夸过她的手艺,若少侠愿意等,我这就去学。”   黎秩眸光一顿,“薛菱?”   孟绾绾点头,带着哭腔的嗓音说起薛菱时变得很轻快,“是的。我与薛姐姐打小就认识。半月前,她来送贺礼,我还尝了一次她的手艺。”   黎秩的声音也轻柔了几分,“是仙霞派的薛菱薛姑娘啊,我认得她的未婚夫裴炔,半月前,他们是一起来的吧,那时裴炔正好不在家。”   孟绾绾愣了一愣,“没有啊,裴少侠没有来过。”她多看了黎秩几眼,好心提醒道:“而且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薛姐姐跟他没关系了。”   孟绾绾天真,但孟见渝和萧涵是听懂了黎秩的意思。   孟见渝道:“我说裴炔可疑你不信,现在倒是挺关注他的。”   黎秩道:“只是认为他不是凶手。”   这时厨房外又来了人,“原来小师叔在这,绾绾也在。”   孟绾绾听到声音抬头看去,见到门前一人,脸颊迅泛红。   门前站着几人,都是孟扬的徒弟。站在最前头的,也是适才说话的人,正是孟扬的五徒弟,秦风语。   秦风语在孟扬的几个徒弟可谓是鹤立鸡群,并非是贬低其他人的意思,他相貌气度都远胜于另外几人,俊雅非凡,难怪孟绾绾非他不嫁。   秦风语嘴角天生上扬,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将眉眼的郁气压了下去,“大师兄性子急,也是为了师父好,并无冲撞小师叔的意思,他正忙着走不开,让我先来给小师叔赔个礼。”   另外两人他二师兄和四师兄,也是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跟秦风语站在一起,就成了陪衬的绿叶。   孟见渝慢悠悠转着茶杯道:“老五最近跟老大走的很近啊。”   秦风语道:“师父不在了,我们师兄弟几个正应该互相扶持才对,何况大师兄又是未来掌门,我自然该在这时候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孟见渝道:“你们师兄弟几个好久没吵架了,我都不习惯了。老大也懂事了,以前老是针对你,跟曲三他们几个有事没事找你茬,现在好了,对你比其他几个师兄弟还要好。”   秦风语微笑道:“大师兄向来一视同仁,只是因为最近担忧绾绾的身体,时常会多吩咐我几句。”   “是吗?”孟见渝意味不明道。   秦风语点点头,又望向孟绾绾,“小师叔,我想带绾绾回去,她昨夜又守了一夜,该回房休息了。”   孟绾绾打他进来后就没再用心和面,听到这里,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随后一脸哀求地看着孟见渝。   孟见渝摆手让他们走人,秦风语把礼仪做全,与孟绾绾离开,另外两人却没走,孟见渝对着他们也没什么好态度,“有话快说,说完就走。”   程立峰和孟彰对视一眼。后者满面不忿,半点不会掩饰情绪,前者比孟彰大了几岁,稍圆滑些,虽然好奇黎秩几人跟孟见渝怎么坐在一块,但看孟见渝没有让人回避的意思,他便问:“小师叔,你也觉得大师兄变了?”   孟见渝问:“然后呢?”   程立峰也不再绕弯子,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地说:“我与老四最近去了武林大会,不知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最近江湖上的事我们都清楚,就算有魔头的剑作证,我和老四还是认为师父的死疑点重重,说不定这次又是他人栽赃陷害魔教的。”他似笑非笑看着黎秩几人,“几位同道也在三清楼待过,应该也知道七星堂那些手段吧?我说句不该说的话,魔头与师父并无血海深仇,没必要偷偷暗杀吧?”   这个二徒弟倒是比很多人看得通透。黎秩眸光闪烁。   孟见渝道:“跟老大有什么关系?”   程立峰道:“小师叔刚才说了,老大跟老五最近走得很近,他们以前为了小师妹,可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而且我们走前,大师兄就跟师父有过多次争执,他不同意师父将小师妹嫁给老五,但师父的话他没办法忤逆……”   孟彰憋不住气,听到此处直言道:“师父出事,大师兄是第一个发现的,师父死后,小师妹跟老五的婚事就必须延迟,况且他一直催促,让师父早日下葬,为此不惜跟小师叔起争执,他急什么?可见大师兄确实可疑。”   这么听来确实很有道理。孟见渝将茶杯一放,却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行了,说完了就走吧。”   两人一哽,可都知道孟见渝说一不二,他们只得悻悻告辞。   几人来了又走,黎秩看着他们的背影,指尖敲了敲桌面,问孟见渝,“你在玩什么?”他认为,孟见渝是刻意让自己来看这一场戏的。   孟见渝摇头道:“他们都想当掌门,都想把老大挤下去,能罢免老大的只有我,所以他们都来找我,老大也想让我别多管闲事,滚回后山。”   黎秩可不信他的鬼话,他起身道:“别把自己玩死了。”这是他唯一的忠告。他叫上萧涵,“走吧。”   萧涵和陈清元跟着起身。   孟见渝忙道:“留个人,给我煮面。”   黎秩摆摆手,表示与我无关。   几人换了地方,陈清元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汇报。   “裴炔不怎么出门,也不爱说话。我只知道他师父是陆盟主的好朋友,与浩然山庄关系匪浅。他跟薛菱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救过薛菱,仙霞派为了还他这份人情,把他送到他师父那里学剑,他跟仙霞派也是渊源极深。”   陈清元道:“他跟薛菱解除婚约后,也跟仙霞派掌门决裂了,之后一直借住浩然山庄,但他跟陆晚秋并无男女之情,留在浩然山庄,是为了向陆盟主请教剑法,之后一直潜心练剑,一直到这次武林大会,他才重出江湖。”   萧涵对裴炔这人格外好奇,“那他最近在做什么?”   陈清元摸着后脑勺道:“不是在屋里待着就是去找薛菱。外界都传他不喜欢薛菱,是仙霞派逼他强娶,只是他这次从浩然山庄出来,似乎对薛菱十分在意,百里寻说,因为薛菱前段时间出了点事,裴炔很担心她。”   萧涵又问:“出了什么事?”   陈清元语焉不详,“说是仙霞派出了事,掌门病了,又好像是,薛菱前段时间失踪了,不过现在没什么事,只是去朋友家借住了一段时间。”   萧涵正听得走神,不知是不是最近走霉运,走到上回那个拐角时,又被一个人撞到,这次只是轻轻檫了一下肩头,他反应过来迅速退开。   “你……”话还没说完,对面那个蓝衣姑娘一脚踹向萧涵小腿!   萧涵心下一惊,用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避开了那姑娘,“你这……”   “你什么你,看什么看,再乱看一眼,你这双招子不要也罢!”对方是个白净秀气的年轻姑娘,却比他还凶,骂完人,冷哼一声转身走人。发尾小辫上缀着孔雀羽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一荡,映着日光,越发绚烂夺目。   萧涵头一次遇上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他指着那蓝衣姑娘渐行渐远的后背,半晌说不出话,只记得跟黎秩告状,“枝枝,我被欺负了!”   黎秩原本是想拉他一把的,不过现在也没必要了,况且被个姑娘欺负了还好意思来找他告状?他打量了萧涵一眼,便转头看向陈清元。   “她是谁?”   陈清元还真认识,“她就是救了薛菱的人,她现在是薛菱的好朋友,上回亲自送她到三清楼,也去过杨柳山庄。不过后来说有事要忙,就先走了,这次到九华山,她又出现了。她很讨厌裴炔,裴炔也很不喜欢这姑娘。”   “因为这姑娘总拦着他跟薛菱说话,而且薛菱很信任这姑娘,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可能是因为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吧,裴炔也无可奈何。”   黎秩望向那姑娘离去的方向。   人早已走了,走廊一头空荡荡的,只余几束日光斜影。   陈清元道:“我只知道她叫阿彩,不是中原人。”   黎秩蹙眉,心下已有了猜测。   被两人齐齐忽略的萧涵深感落寞,眼巴巴地盯着黎秩看。   黎秩仿佛看不到这个活生生的人,只侧首叮嘱陈清元,“继续盯着裴炔,若有异动马上向我汇报。”   陈清元哭丧着脸垂头。   “是,李哥。”   黎秩挥挥手,陈清元自觉离开。萧涵看他萎靡不振,就好像去赴死一般,啧啧感叹,“还挺上道。”   黎秩看向他,又低头看看他的脚。   萧涵当即意会,又吸了吸鼻子,装起委屈,“枝枝,我好难受。”   黎秩道:“她没踢到。”   萧涵瘪了瘪嘴装哭,“可是她好凶,我头一次受这种委屈,枝枝,你都不安慰我一下,你现在都不心疼我了,我现在可是你的相公啊。”   黎秩背过身就走,拒不承认。   萧涵只得追上去,又问:“枝枝,你刚才跟孟见渝打什么哑谜?”   “不是我跟他打哑谜,是他想告诉我,或者还有别人,他已经出手了,而且他有把握吊出真凶。”黎秩猜测道:“他手上一定握着什么东西。”   萧涵恍然,“他都出手了,那枝枝,我们要做点什么?”   “等。”黎秩道。   萧涵不解,“可是你们的赌约?”   黎秩轻笑一声,带着三分轻蔑,“不过是为了稳住孟见渝。他有心找出真凶,我为何要拦着他?我还白多一个帮手,只要坐等就能成事。”   好狡猾,萧涵心道,下意识又问:“那你为何还让人去查?”   黎秩听到这里,突然站定,回身,萧涵及时停下才没跟他迎面撞上,却已和黎秩面对面,近在咫尺。他望进那双清澈眼眸,有些愣神。   “枝枝?”   黎秩凝望着他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你怎么知道我让人去查了?”   萧涵一个激灵清醒回神,干笑道:“陈清元不就是吗?”   黎秩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慢慢收回视线。他确定了一件事,让他很不悦,他抿着嘴角,“回去吧。”   萧涵暗松口气,“那我们等什么?”   “等消息。”黎秩头也不回,淡淡说道:“等孟见渝玩脱。”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信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夜阑人静。   星光洒落在层叠如浪的屋檐顶上, 高低起伏的亭台楼阁建,一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敞开着,紫衣青年趴在窗棂上, 桃花眼里映着如霜冷月。   黎秩坐在床沿问他:“看什么?还不关窗睡觉。”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不动声色地在窗缝里捡起一张卷成小条的纸条, 匆匆展开看了一眼。   纸是糯米纸,上头只有四字——   蛇已出洞。   “哦。”萧涵将其捏在手里,搓了几下,糯米纸干脆易碎, 很快就成了粉末, 他借关窗的动作将粉末撒进窗后泥地, 严丝合缝地合上了窗户, 再回过头时,脸上尽是散漫笑意, “我还不困。枝枝,我们要等什么消息?”   黎秩的回答与白日里如出一辙。   “等就是了。”   黎秩说着将一床被子扔了过来,萧涵习惯性接得稳稳当当。   三天可以养成一个小习惯, 十来天的相处下来, 萧涵习惯了自己整理地铺, 习惯了看着黎秩入睡, 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按时催他吃饭睡觉。   萧涵想到这里, 抬起头来,桃花眼含着笑望向黎秩。   正除着外衫的黎秩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毋庸置疑, 萧涵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也很幽深,如同旋涡,轻易让人深陷其中。   “这是打赌的第二个晚上。”黎秩别开脸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房间里的烛火随之熄灭。   靠近后山的静寂小院,烛火明亮,将人影投在崭新的窗纸上。   一个黑影跃至屋檐上,身形轻得不可思议,竟未发出半点声音。他将脚下一片瓦片揭开,越过屋内的几根横梁,正好看见孟见渝的后背。   孟见渝正站在高大的书架前,拨开上面的物件,而后掀开里面的挡板,才小心翼翼在怀中取出一个信件,夹在一本书中,藏进暗格里。   黑衣人目不转睛盯着,在孟见渝起身时小心地将瓦片放了回去,站起身来,足尖轻点,在几个屋顶上跃过,转瞬不知没入了哪个屋檐下。   收到魔教送来的帖子的第三天,这是一个阴天,黑压压的乌云如一股无形的压力,阴霾压顶而至。   魔头何时来,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但有六大门派和盟主在,没有人露出怯意,六大门派多年来,在武林正道似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信仰。   众人或跃跃欲试,或忧心忡忡的讨论着魔头会不会来。   萧涵很想告诉他们魔头就在你们中间,他今天也不打算出面。但怕把人吓到,这话他是不能说了。   因为黎秩的爽约,半日过去,九华山依然风平浪静。   午后,黎秩二人出门去找陈清元。萧涵余光撇见对面过来两人,条件反射地躲到了黎秩身后。   黎秩抬眼看去,见到薛菱跟那个叫阿彩的姑娘正从斜面走过。   黎秩嫌弃道:“至于吗。”   看着她们走远后,萧涵才从黎秩身后走出来,捧着心口,一脸受伤,“她那么凶,我怕还会被骂。枝枝,你不应该帮我出气才对吗?”   黎秩别开脸,只埋怨道:“陈清元怎么还没来。”   这已经是跟孟见渝打赌的第三天了,从裴炔那里查到线索,黎秩早已不抱希望,他们得到的线索还是太片面了,不过有孟见渝在,他只需要坐等就可以。可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昨夜就约了陈清元午后在这里见面。   吓唬那呆子两天,也该告诉他真相了,只是陈清元没有来。   萧涵和黎秩等了好一会儿,都觉得不对,索性去找他。   而陈清元此刻也在犹豫要不要去跟黎秩见面,他见到裴炔鬼鬼祟祟地带上剑出了房间。盯了两天都没结果,陈清元怕拿不到解药,便跟上了裴炔。裴炔颇为小心,一路走着频频回头,陈清元跟得辛苦,一路躲躲藏藏,直到裴炔进了一个屋子,他都没留意那是什么房间,就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谁料刚踏进门口,一把出鞘的长剑就架在了脖子上。   陈清元心下骇然,瞪大眼睛望向门后的黑衣青年。   裴炔的面色依旧那么冷,声音仿佛含着冰碴,“跟踪我?”   黎秩和萧涵最后找到澡堂门口,据看到陈清元的人说,他半炷香前进去了。两人站在门前对了一眼。   萧涵神情复杂道:“他该不会真的想在澡堂看痣认人吧?”   “你出的好主意。”黎秩准备掀开门前藏蓝的布帘进去,却被萧涵伸手拦住,黎秩问:“做什么?”   萧涵煞有其事道:“这是澡堂,里面的人都不穿衣服,可难看了,要是看到不该看的,会长针眼的!”   黎秩道:“我知道,我不是三岁,你骗不到我。”   萧涵理直气壮,“可是万一你进去了,哪个不要脸的非说你看光了他的身子,要你给负责怎么办?”   “我想除了你,不会再有人能做出这种事了。”黎秩实话实话,将人推开,掀开布帘进了澡堂。   午后的澡堂甚是冷清,咕咚咕咚的水声回荡,角落里几个隔间木门半开半掩,不知是否有人在里面。   萧涵转了一圈,纳闷道:“人呢?”   黎秩看向角落里的隔间。   “原来是你们。”   一个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出现,二人俱是一惊。   裴炔提着剑,在横梁上跳下来,看见黎秩二人他并不意外,且笃定道:“你们让陈清元盯着我。”   陈清元暴露了?   萧涵问:“陈清元人呢?”   裴炔看向最边上的隔间。   黎秩点点头,萧涵便快步跑了过去,推开隔间的木门,果然见到浑身僵直站在里面的陈清元。   陈清元拼命朝他眨眼睛。   萧涵见他没被绑着却一动不动,于是问:“你怎么不动?”   黎秩心下了然,走过去在陈清元身上轻点两下,陈清元的身体果然放松下来,扶着木门大口喘息。   “是他引我到这里来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面上有些懊恼。   由始至终,裴炔都没有打断他们,任由他给陈清元解穴,黎秩有些奇怪,“裴少侠这是何意?”   裴炔依旧冷淡道:“你们查我在先。”他抱剑拦在几人面前,似乎势要几人给出一个交待,但从一开始没有动手,说明他不想与他们为敌。   萧涵看出来后,也从善如流道:“既然让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直言了。裴少侠,三个月前,你来过九华山,见过孟掌门,是也不是?”   裴炔眸光闪烁,“是又如何?”   黎秩道:“是你杀了孟扬。”   陈清元愣愣看向黎秩,很难想象黎秩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萧涵也失笑,枝枝这跳跃也太快了。   裴炔沉着脸,“不是我。”   为了不让气氛太过紧绷,萧涵道:“你当时来找孟扬,绝不只是送请柬,你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炔犹疑不语。   黎秩先断定道:“你要杀他。”   裴炔顿了一顿。   萧涵看看黎秩,又看看裴炔,慢慢点了头,“看来枝枝说中了。”   陈清元还是一头雾水,觉得他们好像都在自说自话。   “是。”裴炔竟然真的承认了,他很快补充道:“我想杀他,但我还没有动手。三个月前,我认出他是我的仇人,与他约了生死决战。但他想要等到女儿成婚后,决战便拖到了这个月二十,不过时间还未到,他死了。”   跟裴炔说话太爽快了,你还没问,他就自己全招了。早有预料的黎秩很快接话,“你没给他下毒?”   这回轮到裴炔奇怪地看着他们,“我是光明正大与他约战,此后,我一直在浩然山庄潜心闭关,虽然我很想他死,但我不屑用这种手段。”   “他是你的仇人,也是陈清元的仇人,孟扬生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想杀他的人怎么那么多?”萧涵摇摇头,忽地又问:“你与他有什么仇?”   说到这里,陈清元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炔看,萧涵拍拍他肩头让他收敛点,便同裴炔介绍道:“小陈他啊,也跟孟扬有仇,杀父之仇。”   陈清元点点头,此刻看裴炔,他不觉得可怕了,还觉得格外的亲切,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感觉他和裴炔在这一瞬间有了共鸣。   裴炔却很冷淡,“你没必要知道。”   陈清元被哽了一下。   萧涵也颇为失望。他见黎秩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又看向裴炔。裴炔很年轻,但他冷冽的气势总让人忽略他的稚嫩。种种线索在脑海里交错,萧涵眼前灵光一闪,他问裴炔:“可以把你的手借给我看看吗?”   闻言,几人都面露莫名,就是黎秩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萧涵诚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武功,有什么好怕的?”   裴炔自然不怕,“在桑家老宅你们救过我,我记下这份恩情,你们让陈清元查我,我便不再计较。”   萧涵急了,“我真的就是看看!看完没问题我们就走好吧?”   裴炔早已看出来萧涵没什么说话权,只看向黎秩。黎秩盯着萧涵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如此,裴炔便放开怀里的剑,手还没伸出来,萧涵就已经迫不及待抓住了他的右手,衣袖被撸上去的那一瞬间,裴炔不自在地拧紧眉头。   但萧涵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紧紧盯着他的手肘看。   裴炔的手肘内侧,赫然有一粒黑痣。黎秩和陈清元也看到了,前者默默点了点头,后者整个人呆住。   “裴少侠,你原名谢策,二十有三,背后也有一粒黑痣?”最后,萧涵压着声音问:“你还有个弟弟。”   裴炔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是那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用力抽回手,将衣袖拉下来,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弟弟早就已经病逝了。”   另外三人神情古怪。   裴炔这才发觉到他们的反应不对,就见萧涵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问:“倘若你的弟弟没有死,当年被好心人救活,现在还来了九华山呢?”   裴炔面色几变,他看着面前的三人,目光最终落到黎秩身上,悲喜交错,一股难言的激动涌上心头。   “是你?”   黎秩静默一瞬,“我没有哥哥。”   陈清元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萧涵也有些尴尬,他抽了抽嘴角,揽住黎秩肩膀将他拉近,另一手将陈清元推到面前来,清了清嗓子道:“介绍一下,小陈,原名谢祺。”   裴炔:……   陈清元:……   “愣什么,还不明白吗?”萧涵指了指裴炔。“你是哥哥,”又指向陈清元,“你是弟弟。懂了吗?”   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朝相逢,本该相拥而泣才对,可谁都没想到裴炔会认错人!兄弟两人此时都说不出话来,就是黎秩和萧涵也无语凝噎。   还没等兄弟两人慢慢缓过这阵尴尬,有人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见到几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的好似在对峙一般,顿了顿,随后快步走向黎秩。   来人正是左右护法。   黎秩扒开萧涵的手,左护法不等问话便急急说道:“孟见渝死了!”   众人俱是错愕,澡堂里适才那点尴尬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黎秩皱眉,“怎么回事?”   左护法语无伦次,“孟见渝被段崇毒死了,现在他要杀段崇。”   听完后半句,几人都是一脸写满了什么玩意的迷茫表情。   左护法缓过这口气道:“孟见渝假装被毒死,然后找到段崇毒杀他的证据,现在就在灵堂对峙,孟见渝说段崇是杀害孟扬的真凶,要杀了他给孟扬报仇,段崇不承认,就打起来了,陆盟主和六大门派的人都赶过去了。”   萧涵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他还以为孟见渝真死了,诈尸杀人。毕竟诈尸这种事,不久前他才见过。   “好了。”黎秩神色稍安,思索了下,看向右护法,“查到了吗?”   右护法看向另外几人。   黎秩道:“时间紧,但说无妨。”   于是右护法整理了信息,汇报道:“查到了,夺走九斤剑的人,正是长生楼的人。长生楼余孽当年护送少主逃逸后便销声匿迹,直到一年前,这群人又开始在江湖出没,但因为消失太久了,当时我们并未能认出他们。”   左护法随之愤愤道:“我们顺着长生楼的余孽查下去,发现他们在这段时间在九华山下的镇子上出现,就在昨夜,有一批人暗中潜入九华山。”   右护法神色凝重道:“我们怀疑,长生楼当年逃走的少主就在山上,而且已经查到了跟长生楼有过接触的人,正是孟扬的五徒弟,秦风语。”   萧涵闻言倒抽口气,“果然是长生楼,不过段崇跟长生楼应该没有关系,现在孟见渝把他揪出来,说明秦风语还没有暴露,那孟见渝他……”   “迟早要玩脱。”黎秩看向两位护法,“记住我说过的话,趁乱取了东西就走,此事不必再掺和。”   左护法低头靠近黎秩,小声道:“玄月宫的人也来了九华山,人还不少,但属下还未查到他们的目的。”   这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黎秩听到最后眉头一紧,“去吧。”   左护法多看了他两眼,才不放心地跟右护法一同离开。   澡堂只剩下四人,一时间没人说话。半晌后,陈清元小声提议:“我们现在要去灵堂看看吗?”   黎秩和萧涵异口同声,“去。”   裴炔看了二人许久,迟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黎秩拉上萧涵走出去,只淡然道:“你没必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过两天会入v,就等我肝出万字更新。   本文预计是个中短篇,但现在的进度看来,应该会是中长篇了,大纲刚走了五分之二,下面还有很多剧情没有铺展开,新人物还没出场,还有第二次女装、追妻火葬场,主线解密啥的。   改了一下_(:зゝ∠)_ 第49章   还不到入夜, 天色便阴沉得可怕,似有雷雨将下,一道道电光破开阴霾, 天地间回响着沉闷的雷声。   几人赶到灵堂外时,山上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里面灯火如昼,一片死气沉沉的白,浓重的香烛味道弥漫四散,孟见渝的质问正好传出来——   “别急着喊冤, 老大, 你解释一下为何你房间里会有砒|霜, 正好我又被人下了砒|霜吧, 还有,我刚倒下, 你就急着给魔教定罪了?”   听上去,显然人还活得生龙活虎,只那身白衣上染了夸张的血, 脸上也刷了厚厚一层白白的粉。   黎秩几人挤到了人群前, 只见灵堂外十几扇门板系数洞开, 让他们一眼就看清了里头对峙的场面。   孟扬虽然还未下葬, 但早已盖棺, 就差上棺材钉。在他那座黑沉的棺木前,一行人分成两拨,一边是孟见渝跟陆盟主和六大门派的代表, 另一边是孟扬的大徒弟段崇,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几位师弟与九华山的长老们。   但这显然不是他们的立场。   因为证据确凿,段崇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怀疑的对象,在黎秩几人来之前,他正在跟陆盟主喊冤。   孟见渝一眼就瞧见门外几人,还惬意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段崇脸上满是惊愕,“我说过我不知道砒|霜为何在我房间里,我是被陷害的!”他又厉声反问:“倒是小师叔,为何冤枉我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也将师父当成父亲敬重,若是为了掌门之位,我还你就是,只求小师叔别再胡闹了!”   “啧,我现在揭发你还是为了抢掌门之位呢。”孟见渝嗤笑一声,见人都来齐了,便直接道:“你非要证据是吧,行,我给你拿证据。”   孟见渝在怀里取出两封信件,头一个递给了陆盟主。   “陆盟主且看看吧,这就是我大师侄杀孟扬还要杀我的原因,因为有人给孟扬写了密信,说他对孟扬不满要弑师,孟扬生性多疑,自然去调查了此事,确认无误后,在他临死之前,写了一封断亲书,要将段崇逐出师门,也因此,让段崇起了谋杀他的心思。”   “至于杀我也简单,孟扬死后,他的身后事是我一手操办,这两封信也是我发现的,段崇找不到信,自然认为信在我手里,怕我说出去,想先下手为强。”孟见渝望着段崇道:“孟扬的亲笔信还在我手里,你很意外吧,你今早让人偷的信,其实是我誊抄的,烧的时候是不是整个人都放松了?”   陆盟主等人很快看完了两封信,确认其中一封是孟扬的笔迹。   九华山的长老们也凑了过去,随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段崇。   段崇的脸色青了又白。   孟见渝抚掌道:“现在证据确凿,你谋杀孟扬,意图毒杀我,无可辩驳。不过段崇,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不可能平白无故要杀你师父,我也了解你师父的为人,他是个什么人我一清二楚,说说吧,你为何要杀他。”   孟见渝一出手,主场就被稳住了。萧涵松了口气,别开脸打了个喷嚏,“怎么整日烧那么多香……”   黎秩挑眉望了他一眼。   萧涵压着声音在他耳边问:“怎么样,要揭发秦风语吗?”   陈清元和裴炔也犹疑地看着黎秩。   黎秩撇了一眼角落里正扶着孟绾绾的秦风语,目光又回到孟见渝身上,低声道:“再等等,孟见渝有他的计划,暂时不要打断他。”   段崇脸上的仓皇最终化作颓然,而在之后,他古怪地笑了起来,“小师叔自是清楚孟扬的为人,你也知道,他是个伪君子,表面上说信任我,可实际上,不过是拿我当工具罢了。”   孟见渝道:“你对他怨气不小。”   段崇脸色由白变黑,声音也染上几分恨意,“我十二岁没了爹,被孟扬带进九华山,他对我虽然没有太多信任,可到底也没亏待我,我念着他的养育之恩,一直将他当做父亲敬重,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他杀了我爹!”   此言一出,众人都甚是惊愕。   孟见渝提醒道:“你爹是孟扬的好友,众所周知,当年清剿长生楼时,你爹不幸死在楼主手里,还是孟扬将你爹给埋了,你说是他杀了你爹?”   九华山的众人也都不信。   萧涵冷不丁想到,“是了,那五个有姓无名的人,最后一个姓段。”   这也是一个巧合,到了此刻,这个巧合变得十分可疑。   不过黎秩只是静静看戏。   段崇的脸色非常难看,“我知道你们不会轻信,但若非是孟扬亲口说出,我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段崇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到了裴炔的身影,眼里明显带着几分同情,“三个月前,这是孟扬亲口对裴少侠说的。”   众人齐齐看向裴炔。   裴炔也很意外,“那时你在门外?”   段崇苦笑道:“当时我落下了一样物件,便回了孟扬的书房,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得知了我爹的真正死因,也找到了我真正的仇人。”   见还有第三人知情,陆盟主询问裴炔,“怎么回事?”   到了此刻,裴炔也只得和盘托出,“我一直在找我的仇人,为了向他复仇,我练了十五年的剑,从未有一日停下来。在三个月前,我与薛菱婚事定下来,到九华山送请柬,见到孟扬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的眼睛。”   裴炔说到此处,语调有些不稳,“我当年躲在篱笆外,亲眼看见孟扬杀死了我的父母,他蒙了面,但我一直记得他的眼睛。”他顿了顿,深吸口气才慢慢道:“我认出了他,要向他复仇,他却告诉我他是逼不得已。”   那一日的震撼,寻找了十五年的仇人就在面前,裴炔难以冷静下来,他自报身份,孟扬谦和君子的表面被撕裂,但他没有动手,他跟裴炔说了一个故事,说起长生楼,说起长生丸,说起他与长生楼楼主的最后一战。   他说他被迫吃了长生丸,以至走活入魔,神志昏聩误杀了他的好友,段崇的父亲。而当时他们借宿的客栈里,裴炔的父亲和两位朋友也在,他们认得段崇的父亲,也亲眼看到孟扬杀死他,三人为了逃命,连夜逃走。   两位同伴死在回家的路上,而裴炔的父亲回到了家里,给妻子安排了后路,最后只送走了两个儿子,也万万没想到裴炔会连夜跑回来,也见到了他们夫妻被孟扬灭口的那一幕。   裴炔尽量三言两语说完,说到最后,握着剑的手也在轻颤,却有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裴炔一抬眼,便见到陈清元。   陈清元拙劣的安慰到底让裴炔冷静些许,他接着道:“那日他没杀我,我也杀不了他,他让我回去好好练剑,三个月后再来,他也想亲眼看着他的女儿出嫁,处理好后事,再干干净净的来见我,给我父母一个交待。”   段崇摇头嗤笑,“他是个骗子,裴少侠,你不知道他有多惜命,他只是为了稳住你,让你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他处心积虑多来得来的名声,所以才约了你三月后再见,他不是要给你交待,而是要杀你灭口。”   裴炔没有回答。   陈清元愤愤道:“像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称作大侠,他杀段崇父亲是走火入魔,那其他人呢?他来灭口的时候,难道不是清醒的吗?”   九华山众人心下不忿,毕竟孟扬还是他们的掌门,一位长老颇为慎重道:“你们所言可有证据?”   裴炔挺直脊背,“我就是证据。”   段崇随之冷笑道:“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好几次见到孟扬,都想拔剑杀了他,不过我还是下不了手,直到他打算将我赶出九华山!”   孟见渝理解道:“你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师父。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到底是怎么杀了他的?”   段崇微低下头,目光闪烁道:“他要赶我下山的前夜,我得到消息,带上九斤剑约他去了书房,一边质问他,一边趁他不备一剑杀死了他。”   听到这里,众人以为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经过了,唏嘘不已。   然而孟见渝显然不打算就此了结,他勾了勾嘴角道:“老大,你别开玩笑了,你一个人能杀得了孟扬?单就这剑,你又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我已经得了消息,这剑确实是被人盗走的,而且还是哪个邪派的人做的。”   段崇只道:“剑是我在山下看见七星堂的人,追他时拿到的。”   这年头,污蔑魔教就算了,还踩到了最近正在风头上的武林公敌七星堂上。孟见渝连连摇头。   “你替人掩护,那人未必会感激你。”孟见渝说着,望向角落里的秦风语,“你说是吧,老五。”   闻言,许多双不明所以的眼睛都朝那个安静的角落看去。   孟见渝果然没有漏掉秦风语这条大鱼。萧涵几人同时松了口气,又很惊奇黎秩对孟见渝的了解。   在孟绾绾迷茫又担忧的目光下,秦风语拍拍她的手背,随后松开她的手,噙着笑意施施然走到中间,孟绾绾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个咯噔,今日的秦风语与平常似乎有些不同,好像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小师叔果然厉害。”秦风语站定在棺木前,目光转了一圈,将所有人的面貌都看了一遍,笑得淡然。   “多谢你放过我的傻侄女。那么现在让我猜猜你是谁。”孟见渝抱着剑思索了下,看着秦风语道:“长生楼当年逃走的小少主,对吧?”   “什么?”   陆盟主等人俱是惊愕。众人也是一愣,随后议论纷纷。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长生楼,但九华山的人一定知道,这是孟扬平生最大的功绩,也是九华山的荣耀。   孟绾绾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来胆小,不敢多言,但因着此刻心头那点几乎令人窒息的不适,她鼓起勇气问:“小师叔,你说的是真的吗?”   孟见渝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直白来说,你被骗了。”   孟绾绾的眼眶一下子热了,求助的看向秦风语。秦风语立在堂中,身形颀长,温雅如玉,偏生在此刻,他似乎不再隐藏,眼底的邪气流露出来,仍是笑着,回答却格外无情。   “你猜对了,孟见渝。”秦风语转向陆盟主那边,叹息道:“没想到长生楼被清剿后,我还能有幸与六大门派再见,诸位,可还记得我?”   六大门派的代表纷纷做出防备姿态,就连门外的众人,在惊诧的同时也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在他们看来,秦风语的话是一种宣战。   孟绾绾到底不死心,泪眼定定望着秦风语的后背。   “五师弟,你骗我?”   “我恨你!”适才还悠然自若的秦风语在转身的一瞬间面露厉色,他又狠狠瞪向面前的棺木,“就是你爹,带着六大门派的人毁了我的家!”   孟绾绾单薄的肩头一颤,眼泪控制不住滚滚落下。   不等孟见渝吩咐,她余下三位师兄便将人护在身后。   秦风语深吸口气,“也罢,反正你爹已经死了,过不多时,你们这里所有人也该给长生楼陪葬了。”   陆盟主终于出言,“你什么意思?”   秦风语面向门外,抬手挥下。   一群持刀黑衣人冲了出来,将整个灵堂围了起来,人群中正有人要出手,但紧跟着却倒下了一大片!   陆盟主等前辈们正疑惑,其中几人额角冒出冷汗,面色发白,更严重者,脚步不稳,险些站不住。   孟见渝倒没什么事,还好奇地问:“你做了什么?”   不过顷刻,武林盟的人就已经倒下了大半,但他们并未昏迷过去。   “香。”   黎秩的声音在这时甚是清晰。   经他提醒,众人才发觉今日的香格外浓重,“香里有毒!”   众人捂住口鼻,但为时已晚。   秦风语看着他们,笑得格外愉快,“香里没有毒,不过只是引子。你们喝了三日被下药的水,今日点的迷神香只是将药效引出来罢了。”   原先嘴硬,没将他说出来的段崇在这时也慌了,“秦风语,你说过你只是想找孟扬报仇而已!”   秦风语微笑道:“大师兄,一个魔头说的话,你怎么能尽信呢?”他转向众人,笑意渐渐变冷,“不仅是孟扬,还有六大门派,今日正好来齐了,长生楼隐忍多年本就是为了复仇,我怎么可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思来想去,还要多谢你们为我创造的机会。”秦风语嘲讽道:“我会赶在伏月教的人来之前,先给他们清场,到时这罪名可就与我长生楼无关了,反正你们要跟伏月教为敌,我便帮个小忙好了。只要你们一死,武林盟与伏月教就是不死不休,到时候我可省了不少力气,说不定还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长生楼东山再起。”   想得倒美。黎秩暗暗白了一眼。   这时仙霞派的女弟子和同样会医的陈清元给众人查看过,陈清元起身道:“这药会限制你们的内力,只要不动用内力,就不会发作。”   余下还有二十来人站着,他们体内的毒没有发作,包括陆盟主,但他们也逃不出秦风语的手掌心,这里还有他带来的三十名长生楼余孽。不能使用内力,逃走的几率大打折扣。   黎秩同样没事,他握住了萧涵的手,问他:“不怕吗?”   萧涵有些走神,只觉手背一片冰凉,一个激灵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不会武功,有没有内力都一样,而且枝枝会保护我。”   黎秩听到他的话眉头一紧,迅速将手缩了回去。但等了片刻,他又跟萧涵低声承诺,“不会有事。”   萧涵点头,果真没有一点担忧。   孟见渝看着狼狈的众人,却是不以为意,他问秦风语,“你就打算这样在孟扬的棺木前大开杀戒?他好歹做过你的师父,你杀他就算了,还想连他女儿和徒弟一起杀吗?”他看向孟绾绾,此刻她已经哭得快人事不省了。   孟见渝啧了一声,别开脸没眼看。   秦风语只道:“小师叔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你敢!”段崇怒斥,他心下慌张,张开双臂挡在孟绾绾几人面前,虚张声势地喊道:“秦风语,这还是在孟扬面前,你敢杀他女儿,就不怕他死不瞑目,做鬼也不放过你吗?”   秦风语对段崇不忍心迁怒孟绾绾和保护孟绾绾的态度并不意外,反之,段崇没有想到他会过河拆桥。   薛菱见状上前护住孟绾绾,急道:“孟前辈说的极是,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为报仇杀孟扬也罢,动他女儿,不怕他气活过来找你晦气吗?”   这话在此情此景有些滑稽,也十分不对场合,但对于落入颓势的武林盟众人而言,他们现在也很生气,有人跟秦风语顶嘴他们还乐得看戏。   薛菱身边的阿彩姑娘也讥笑道:“欺骗姑娘的感情,杀了人家爹爹,还要当着死人的面杀人家女儿,说不定孟扬马上就要被你气活了。”   秦风语将这当做浪费时间的笑话,不予理会,他摆摆手,那数十名长生楼余孽果然提着刀上前,秦风语接过一人手里的刀,走向孟绾绾,“那你们就看看他能不能活过来吧。”   孟见渝神色一紧,就在这时,一道惊雷轰隆劈下,九华山剑派建在山顶,这一道雷就好像直接在头顶劈下来似的,感官深刻,震人心神。   众人不由一愣,秦风语也顿了顿,随后咚咚咚的声响突然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伴着雷声,甚是诡异,就连秦风语也放下刀。   众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地看到堂中那座黑沉的棺木。   咚咚、咚咚咚……   毫无节奏的敲打声在棺木中响起,配合着方才段崇、薛菱几人说过的话,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无声笼罩了整个灵堂,众人不自觉竖起寒毛。   阿彩却语调欢快,“看吧,真活了。”   秦风语是不信鬼神的,他思索了下,提着刀靠近棺木。   就在他走到棺木一侧时,咚咚声响停了,紧接着,棺盖轰的一下被掀飞,一只枯黄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扣住了秦风语的手!   众人定睛一看,棺木里坐着的那个人,不是孟扬又是谁!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胆小的甚至尖叫出声,吵闹不已。   这是萧涵第二次见孟扬诈尸,孟扬的面色已黑透,脸上血红的皮肉皲裂外翻,腐臭味浓郁,这不像是自然腐烂的速度和症状,非常骇人。试问这样一具尸体突然诈尸,谁不怕?   萧涵忍住想吐的冲动,紧抱住黎秩的手,“枝枝,怎么回事?”   黎秩也一反常态,并非害怕,而是心情不错,体现在他抬手拍拍萧涵的狗头,而后慢慢地勾唇笑了。   “别慌,好戏要开场了。”   萧涵头皮发紧,抱紧黎秩道:“枝枝你别这样,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这是倒v,之前还没看的赶紧看了,另外如果要订阅的话,app默认高级vip,千字三分,比网页端、wap端订阅要便宜!   明天不确定什么时候更新,等写完后编辑通过,如无意外还是这个点,还有几个小时双十一啦,我先去填我的购物车啦_(:зゝ∠)_   感谢一路支持,比心,么么叽=3=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孟扬睁着血红的眼球, 狰狞的面容上遍布黑红血丝,脉络交错,如同蛛网, 喉咙间不住发出嚯嚯的气音,好似一张口, 便会露出獠牙。   在秦风语呆滞的那一瞬,孟扬萎缩枯黄如树皮的手已经将他一把丢开,孟扬的力气大到超乎寻常,生生将人砸到梁柱上又重重摔下来, 秦风语滚落地上, 仰头噗地喷涌出大口鲜血, 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良久缓不过来。   见到他的惨状,众人纷纷往外退开, 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怎么回事!”   有人崩溃大喊。   亲眼见证孟扬起死回生,也或者说是诈尸,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已经毒发的人们都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这一幕只有目瞪口呆和吓到恍惚。   孟扬随之在棺材上跳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跳下来时棺木的边缘太高让他险些面朝地扑街, 他回过头就泄愤似的搬起了整具棺木, 高举过头。   “……”   孟见渝愣了一下, 也跟着陆盟主等人往门外跑去。   没一会儿,灵堂就被孟扬砸得乱七八糟,遍地狼藉, 厚实的棺木被甩到门边。所幸武林盟的人跑得快,只有秦风语的人还在里面,孟扬砸完就趔趔趄趄朝几人冲了过去,长生楼的人也不怕死,一群人对上了孟扬。   这绝非孟见渝的计划,他回头看了眼,孟扬显然神志不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活过来,刀剑袭来他不躲,身上被捅出深黑的血,整件寿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疼,反而是那几个长生楼的人,一个个被轮着举起来抡出去!   孟见渝看得眼珠子生疼,他在人群中找到黎秩的身影,跑了过去,指向孟扬惊疑道:“怎么回事?”   黎秩推了推萧涵巴在他肩头的狗头,镇定道:“如你所见,诈尸了。”   正说着话,孟扬那头靠横冲直撞和一身蛮力砸死了好几个长生楼的人,秦风语一脸惊恐地躲到了门边,眼看孟扬朝他走来,一步步,步伐沉重而缓慢,却带着死亡的气息靠近,秦风语慌忙爬到门外,喊道:“救我!”   不久前还把控全场说要杀光所有人,声称为了复仇归来的长生楼少主,在片刻之后后,竟如此狼狈,而会救他的人,也只有长生楼的人。   长生楼余孽见少主有危险,大半人放弃阻拦武林盟的人离开,纷纷冲了进来,为秦风语拦住孟扬。   这不是孟扬,秦风语看着被好几个人联手撞开的孟扬,心有余悸地喘息着,他心里很清楚,孟扬根本没有气息,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换个说法,就是傀儡。   生前他们便不是孟扬的对手,何况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累,只会杀人的傀儡。   秦风语的人本来就不多,经不起这样的损耗,眼看护着他的几人又接连死在孟扬手里,秦风语扒着门板爬了起来,双腿发抖踏出门槛。   孟见渝本还想跟黎秩说些什么,见到秦风语意欲逃走,就要冲过去,却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秦风语还没走出来,就被段崇踹了回去。   秦风语倒在地板上,胸口疼得他头脑一阵阵的发昏,但却不及一睁开眼,便见到站在旁边的孟扬那一眼来得震撼,一双眼睛徒然瞪大!   孟扬也顿了一顿,而后飞起一脚,就要踹到秦风语腹部时,秦风语一个手下扑过来抱住了孟扬的腿,另外几人奔了过来将秦风语拖走。   “少主,我们快走!”   秦风语几度有惊无险,背上衣衫被冷汗湿透,双腿还是软的,愣了一下才点头。谁料几人还没到门前,就被提着刀的段崇堵住了路。   秦风语颤声怒斥:“你干什么,现在跟我算账是吗?”   段崇道:“老天有眼,让孟扬醒过来就是为了杀你,你休想逃!”   秦风语看了眼被自己的人围住的孟扬,暗松口气又咬牙切齿,“你别傻了,现在不跑,你也活不成!”   段崇却是嗤笑,“我杀了孟扬,现在事情败露,本来也活不成了,但我只要将你的命留在这里,小师妹就会很安全,老五,你还是认命吧。”   “你疯了!”秦风语自己都快疯了,还是被孟扬这个人形凶器吓疯的。孟扬拦不住,他的人死伤越来越惨重,秦风语咬牙道:“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他白着脸跟身旁两人示意,两名属下意会,放开他迎上了段崇。   孟见渝称奇,“段崇这是知错悔改了?”他看了眼另一边抱团护住孟绾绾的九华山众人,突然跑走。   萧涵挑眉,“他做什么?”   黎秩摇头。   孟见渝跑到了最角落的那一扇门边,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在灵堂里打得激烈时摸到了门板内侧的几根绳索,握在手里挑出一根用力一抽。   黎秩和萧涵都觉得这个动作莫名有些熟悉,忽闻咻咻的破风声,两人眼里露出似曾相识的愕然,在身后一大片的吸气声中望向了灵堂内,箭如雨下,里面的人瞬间成了刺猬!   黎秩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了孟见渝为什么一点都不慌的原因了。   长生楼的人本就不多,在孟扬和孟见渝这对师兄弟接连出手后,武林盟未出丁点力气便死伤大半,余下七八人。都护在了秦风语身边,于是还留着外面的十来人也冲了进来护主。   秦风语这回真的气炸了,眼里充斥着红血丝,狠狠蹬向外面。   “孟见渝!”   孟见渝嗤了一声,只道:“老大,不想死就滚出来!”   段崇适才被秦风语的人围攻,竟正巧避过了箭雨,此刻愣愣站在灵堂中央,不远处是因为中箭而暂停了攻击的孟扬,右手边则是秦风语。   秦风语从这句话里听出来孟见渝还有后手,急道:“快撤!”   十数名属下忙护着秦风语逃走,段崇本欲退出灵堂的脚步一顿,转向秦风语的方向,孟见渝见状眉头一紧,但时机紧迫,他暗叹一声,接连拉下两根绳索,机关齿轮快速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荡的灵堂里回荡。   说时迟那时快,铁制的短箭快速上膛,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射出,正对着中央的位置,只听几声沉闷的倒地声,长生楼又有七八人中箭身亡,余下八|九人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伤,挥刀荡开箭矢的动作变慢,难以抵挡铺天盖地而来,且杀伤力更强的铁箭。   段崇提刀到了秦风语面前,秦风语早有准备,在后腰抽出一把二寸长的匕首挡下那一刀,他的武功在段崇之上,段崇内力又被封,过了七八招后,段崇的刀落地,秦风语一手扣住段崇脖颈,匕首指向他颈间脉搏,勒出一道猩红血痕,转眼又见自己的人只余下两人在第二波箭雨过后苟延残喘。   秦风语气得额角青筋跳起,“孟见渝,放我们走,否则……”   话还未说完,缓过神的段崇一口咬住秦风语的手背。   秦风语吃痛,段崇便找到机会逃出,孟见渝看准时机,抽出又一根绳索。这次的机关似乎格外沉重,齿轮声响动了好一会儿,武器才冒头,却奇快,眨眼的功夫,一指粗细的闪着寒芒的暗弩重箭已到了面前,长八寸,看似小型的矛,却无比锋利,不知从何处来,待他们发现时,已避无可避。   这一次只有八支箭,长生楼的人最终没能耗过着一波又一波的机关,几乎全军覆没,秦风语慌忙之中将段崇当做挡箭牌,堪堪躲过一劫。   段崇胸腹不幸连中两箭,浑身僵直口吐鲜血,秦风语死里逃生,将段崇丢开,嘴角扬起几分得意朝孟见渝看去,忽地听闻身后脚步声响起。   就在秦风语回头那一瞬间,孟见渝毫不犹豫启动最后一重机关,实木打造的笼子从天而降,将秦风语和几度被机关耽误的孟扬都关在了里面。   段崇是个意外,但看着这四五重找不出破绽的机关,外头的正道众人早已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由自主用膜拜的眼神看向孟见渝。萧涵和黎秩也默默地用拜服的眼神看着他。   倘若他们偷剑那夜碰上的是这种机关,能不能完完整整逃出来实在难说,而秦风语实在倒霉,不仅遇上这样的机关,还被孟扬和段崇拦路。   孟见渝快步奔向门内,扶起段崇,九华山那边,孟绾绾缓过神来,也冲到了段崇那边,一见到段崇胸口的箭和满地的血,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师兄……”   才刚开口,又止不住哽咽起来。   段崇面色惨白,满脸痛苦,张口只能发出比气音还要轻的声音,沾满了血污的手缓缓举起来,却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对不起,小师妹。”   孟绾绾愣了下,哭得更难过了。   孟见渝扶着段崇,让他靠在横梁上,起身朝堂中看去。   陆盟主等人也进了一片狼藉的灵堂中,正看着中央那个五尺见方的笼子,哐哐的撞击声接连响起,秦风语正狼狈地在笼中逃窜。孟扬身体僵硬,十分凶狠,不断地向秦风语发起攻击,因方才杀了不少人,也中了箭,孟扬现在的状况宛如一个长了刺的血人。   “爹?”   孟绾绾也被这边引走了注意。   孟见渝看着秦风语像只老鼠一样惊恐乱窜,眼里略过一丝嘲讽,“他现在不是你爹,他早就死了。”他说着,目光转向门口的黎秩和萧涵。   二人齐齐回以无辜的眼神。   “放我出去!”秦风语吓得面如菜色,就地一滚挤到笼子前慌不择言道:“绾绾救我!小师叔,你放我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报仇了,算我求你!”   孟见渝没那么好说话,他冷笑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跟段崇合谋杀了孟扬,现在他来索命,一饮一啄,皆是天定,没人能违背天意。”   六大门派中,少林的一位老师父闻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假慈悲!秦风语心下暗骂,将希冀的眼神投往孟绾绾,然而孟绾绾正蹲在段崇身边哭,根本就不看他,就在这时,一道阴影覆盖了秦风语。   秦风语回头,果真是孟扬回过头了,孟扬动作死板僵硬,他才钻空子找到喘息的机会,但机会已经过去了,孟扬血红的眼瞪着他,拳头就要落下。秦风语坐在笼子一角,早已退无可退,只得绝望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拳头却没落到秦风语头上,而是将他头上的几根木栅栏一拳打碎,一人宽的口子露了出来,孟扬的手皮开肉绽,露出森白的骨头。秦风语愣了一息,就地一滚逃出笼子,孟见渝心道不秒,朝陆盟主等人喝道:“跑!”   很有先见之明的黎秩和萧涵两人就站在门外,看着一群人飞快地跑了出来,里头接着好一阵兵荒马乱。   孟见渝也跑到了门口,见到他们俩如此闲适,忍不住用不仗义的谴责眼神瞪了他们一眼,再回头看去,孟扬已经打破笼子走了出来。   这一眼,孟见渝心头猛地一跳。孟绾绾方才蹲着没人发现,也不知道逃走,现在灵堂里只剩四人,已死的孟扬,半死的段崇,作死的秦风语,还有一个傻愣愣站起来等死的她。   比起另外两人,孟扬先留意到了气息最稳的孟绾绾。   而孟绾绾眼睁睁看着孟扬走过来,只含着泪呆呆地喊:“爹。”   孟扬近了跟前,狰狞血污的面容面朝孟绾绾,扬起手。   “小师妹/绾绾!”段崇与从角落跑出来的秦风语异口同声。   孟见渝心下一震,顾不上危险飞奔过去扑向孟绾绾,与此同时,一支短箭斜斜飞进门口,插在了孟扬那只血手上,冲击力带着孟扬倒退。   这给了孟见渝机会,他将孟绾绾扑倒后就地滚走,抬头看见那一支箭,下意识朝门外的黎秩看去,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只默默竖起拇指。   黎秩拍拍手,颔首收下这番谢意。   孟扬呆滞了片刻,将手里的箭拔了出来,一转身对上跑到面前来的秦风语,双方面对面顿了许久,秦风语眉心一紧调头就跑。   看着孟扬跑去追秦风语,孟见渝忙扶着惊呆的孟绾绾起来,将人扔到门外,九华山的弟子默契地将人接住,让几名女弟子照看。   趁着孟扬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更多,对他们发起攻击,孟见渝拉开衣袖露出一把袖箭,又向门外的黎秩招了招手,“来搭把手!”   黎秩本可以不理他,却还是走了进去,萧涵寸步不离跟上。   陆盟主不知孟见渝叫的是黎秩,他看了看还未毒发的一些年轻人们,吩咐一句小心,也跟了进去,随后跟进去的又多了好几个武林新秀。   孟见渝倒未明言,在门口盯着正追着秦风语的孟扬道:“我有个办法让他停下来,我们合力把他绑起来,若还不行,那就断了他的手脚。”   他说这话时很冷静,却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老前辈,陆盟主也不认同,“先试试将他绑起来吧。”   孟见渝就知道会是这样,他隐晦地看了黎秩一眼。黎秩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敷衍得很,似乎除了他身边的萧涵,他谁都不在意。   孟见渝有点气恼,“机关已经用尽了,你们一会儿最好不要动用内力,避免毒发,那边有绳索,他现在笨手笨脚的,我们试试合力将他捆起来。”   拿了绳索,陆盟主安排了几名年轻人的站位,孟见渝自告奋勇,上前引诱孟扬走进他们设下的陷阱。   秦风语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似乎是因为身上血气重,孟扬只追着他不放,他见到陆盟主进来,眼珠一转,便朝他们跑了过去,打算祸水东引。不料跑到一半被突然冲过来的孟见渝飞来一脚踹了回去,还正中裆部!   秦风语重重跌落,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疼得好像要死了。   孟见渝将厌恶的人踢开,直接在原地朝孟扬发射袖箭。   孟扬的反应太慢了,等他发现手臂上又中了一箭,才慢吞吞地朝孟见渝走过来。孟见渝忍不住啐道:“没想到你死了我还能揍你一回。”   孟见渝边攻击边退,将人引入早已布好的陷阱里,等孟扬一脚踏入绳索当中,孟见渝抬手一挥。   得到动手示意,分布在各个方位的几位将手里的麻绳拉紧,萧涵很努力,鼓起腮帮子双手拉绳,黎秩只一只手拽着绳尾,站在那里划水。   很快,孟扬被数根麻绳捆住手脚,一时间动弹不得,一行人这才走了出来,用剩下的麻绳一圈圈缠绕起来将孟扬绑成了蚕蛹。他们人多势众,最终成功将孟扬绑在了梁柱上。   众人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胆子大的,走进来看看复活的孟扬,顺道将已经没力气逃走的秦风语也绑了起来,胆子小的还在外面不敢进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刚才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惊险,太过匪夷所思,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也都不希望再经历一次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门口忽然爆发了一阵细弱又软和的哭声,“大师兄!”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众人看去,哭的人又是孟绾绾,她蹲在段崇面前,哭得很伤心,而段崇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俨然早已经断了气。   黎秩静静看着那边,萧涵也幽幽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黎秩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朝孟扬看去。   孟见渝无暇看管孟绾绾,他正与陆盟主一起研究孟扬,还叫上了这里医术不错的陈清元,陈清元倒比不少人镇定,检查过后,也是纳闷。   “没有气息,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最后,陈清元指着孟扬血淋淋的手指道:“他还在动。”   “那要何时才能恢复正常?”孟见渝说这话时,是看着黎秩的。   不少人跟着看了过来,黎秩不得已开口,“诈尸这种事不常见,也许要等耗尽了他生前积攒的所有力气,也许要等完成了他的遗愿。”   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   许多双眼睛又默默看向刚被绑起来的秦风语,他们脸上都明显写着让这小子去祭天吧,我觉得可以。   秦风语本以累瘫,此刻咬紧嘴里的布团慌张摇头:“呜呜呜!”   孟见渝深深看了黎秩一眼,眉头紧皱起来,转身出了灵堂,陆盟主几位前辈别无他法,也跟着出去,应该是要找孟见渝一起商量这件事。   留下来看着孟扬和秦风语的只剩下几位年轻人,也都是黎秩和萧涵认得的熟面孔,黎秩和萧涵也留在里面,黎秩还很不忌讳地坐在了侧翻的棺木上——只因这灵堂早被孟扬砸得不成样了,也就这具棺木够结实,耐用。   萧涵觉得瘆得慌,黎秩不以为意,“反正以后也会用到的。”   萧涵抹了把冷汗,忌讳道:“呸呸呸!不能这么乱说话的。”   黎秩只道:“人都会死的。”   外头天色越来越黑,让人看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依稀猜出大约已是黄昏时分,一道道电光在天际闪烁,映入灵堂,闷雷伴随落下。   薛菱和阿彩在孟扬面前转了一圈,两人结伴走到了门前。留在灵堂里的只有三位姑娘,还有一位是陆晚秋,但她很听话地一直守着孟扬。   黎秩的目光随着薛菱二人出了灵堂,看着那一支绚烂夺目的孔雀羽,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就连萧涵都没察觉到他盯着一个姑娘看了那么久。   华栖迟和百里寻、陆晚秋三人将地上的烛台捡了起来,重新点燃,放在灵堂四角,摆满了两个烛台架,灵堂的光线很快变强,亮如白昼。   陈清元也没出去,就站在孟扬面前研究。他是个大夫,见过的死人多了,没什么害怕的感觉。而裴炔则站在他两步之距,做守护姿态。   萧涵闲不住,也压下鸡皮疙瘩跑到陈清元那边去凑热闹。   孟扬本是安静下来,却不知为何,忽然剧烈地动了起来,陈清元几人发现得早,黎秩站起身来,正要过去看看,耳尖听到了啪地一声。   那声响十分细微。   黎秩眸子一紧,找到了声源——   捆在孟扬身上的绳子竟被他用蛮力撑断,他的双眼似乎溢满了血,眼球被染得满是刺目的猩红,而后抬起一手,裴炔极快地反应过来,持剑护在陈清元二人面前,却不等他完全抽出长剑,孟扬便夺过他的剑,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的一掌直接将他拍飞出去!   “哥!”陈清元破声道。   “孟扬挣脱绳子了!”华栖迟看到这一幕,忙朝外大喊。   外头一阵嘈杂慌乱,孟扬这次不知为何速度快了许多,且还知道将裴炔的剑□□,很快锁定了离他最近的陈清元,双手持剑高高扬起!   远水救不了近火,萧涵看着那一剑即将落下,想也不想扑向陈清元,与此同时,孟扬手里的剑沿着原本的诡计朝他背后挥下,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听见黎秩在喊他,但随之占据他大脑的,是背后长剑破开布帛的撕拉声响,还有剑刃敲在脊骨时那一阵锐痛!   纵然是平生教育良好的萧涵,在此刻也很想骂娘,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喊了没有,他只感觉背上痛的厉害,好像骨头都被敲碎了。最后扑倒在地上,看到陈清元那错愕的眼神,他顿时心生懊悔,不值得,真不值得!   他应该救的是他的枝枝啊!   下次不能再见义勇为了!   实际上,黎秩真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虽然迟了一步,但赶在孟扬第二剑砍下之前,他扣住了孟扬手腕,一用力,孟扬的腕骨便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响,手里的剑落地,随后整条手臂都被黎秩废了,软软垂落下来。   黎秩的动作很快,当孟见渝等人到了门口,孟扬已被踹开撞到墙上,再沉闷地滚落地面,如此大的力气,只能说明,黎秩的内力没有被限制。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黎秩顾不上藏拙,只盯着萧涵看。陈清元检查了萧涵的脊骨,随后将他侧翻过来,平躺在地上。   萧涵面色白的可怕,额上全是冷汗。但从匆匆一瞥,黎秩看到他背上没有血迹,只是孟扬力气太大,加上裴炔的剑十分锋利,软甲上还是留下了剑砍过的长长一道痕迹。   陈清元在此刻很有医者的镇定,他问:“感觉怎么样?”   黎秩屏着呼吸蹲下来,手不自觉紧张地攥住萧涵的衣袖。   萧涵缓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很是沙哑,“还好,能动了。”   陈清元检查了一会儿后,断定骨头应该没断,便扶着他坐起来,黎秩搭了把手,没再管孟扬那边的事,直到孟见渝喊他:“过来帮忙啊!”   黎秩眸光一沉,扶着萧涵让他在侧翻的棺木上坐下。萧涵原本有些抗拒,但此刻的确累得不想站,便听话坐了下来,黎秩便松手看向孟扬。   孟扬挣脱后实力大增,众人都被压制了内力,只能以技巧取胜,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然而就是有孟见渝时不时放冷箭相助,众人联手也扛不住这样的孟扬,他仿佛刀枪不入,所有攻击对他根本造不成真正的伤害。   众人打着也累,总觉得就是肠子漏出来了,孟扬还能接着打。   这简直就不是人!   几位年轻人最先受伤退了出来,薛菱试图用银链将孟扬捆起来,结果被孟扬一手扯断了银链,配合她在孟扬背后偷袭的阿彩也被一掌推开。   薛菱面色大变,快步上前扶着嘴角溢血的阿彩后撤。   孟见渝手里的箭快没了,即便他的冷箭可以让孟扬的动作稍缓,但这也不是办法,麻绳已捆不住孟扬,陆盟主他们甚至喊人去找铁链来,他只得又催了黎秩一句,“你快动手啊!”   黎秩一手按在萧涵肩头上。   萧涵抬头疑惑地看他。   黎秩深吸口气,寒声道:“等着。”   萧涵不明所以,等什么?   不等他发问,黎秩已走向孟扬,孟见渝见之大喜,朝正围着孟扬挠痒痒似的陆盟主等人狂摆手。   “退退退!别挡路了,赶紧退出来!”   黎秩眉头一紧,有些烦躁地瞪了眼孟见渝。陆盟主等人面面相觑,倒也真的听话退了出来,而后见到黎秩那单薄的身板靠近过来,几位见识广博的前辈都觉得孟见渝在胡闹。   然而不等他们再冲回去,便见黎秩加快了步伐,身影鬼魅般眨眼到了孟扬面前,孟扬攻击快,他出手也奇快,手无寸铁,却快速废了孟扬的另一条手臂,只听令人肉痛的咔哒咔哒的骨节脱臼声颇有节奏的铺成一曲,在孟扬半跪下之时,站在他身后的黎秩已经将他的右腿骨头也卸了,这时孟扬才反应过来,用力一撞而后挣扎爬起。   这姿势太诡异了,孟扬的躯体现在看起来也很奇怪。   众人震撼到了无以复加,他们不是没想到废掉孟扬的四肢,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近身,孟扬太快了。   制胜之道,果然还是唯快不破。   本以为黎秩会接着卸了孟扬剩下的左腿,黎秩不紧不慢扯下横梁垂挂的白色帷幔,在孟扬刚爬起来时,手一甩,那柔软的帷幔像是化作了剑刃,凌厉而锋利地朝着孟扬袭来,触及他之后,又似水蛇一般缠上他的左手。   萧涵看得目不转睛。   黎秩将手里的帷幔往上一抛,提气跃上了横梁,绕了一圈又轻盈地落了下来,被扯开的帷幔漫天飞舞。   雪白而柔软的帷幔飘在空中,一个青影穿梭其中,不过片刻后,黎秩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将帷幔拉紧,身后唰唰几声,露出了真面目。   孟扬双手双腿都被帷幔束缚着,呈大字被绑住半吊起来,手臂和右腿被废使他找不到着力点,他的挣扎几乎无用,只张牙舞爪地瞪着黎秩。   黎秩将帷幔在梁柱上绕了几圈,而后利落地打了个结。   孟扬只剩下一条腿使劲,此刻就是力气再大,也很难挣脱。   孟见渝又惊又喜地跑了过去,惊叹连连,“只是不能一直这么绑着他,看来我们只能将他的另一条腿也废了,否则他一定还会挣脱伤人。”   “不必。”黎秩冷声道。   萧涵听着他的声音,确定他现在很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   黎秩在衣摆下抽出了短剑,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这个动作很奇怪,也很快,他将周遭的视线完全无视,将染了血后黑芒越发森寒的短剑送入孟扬胸膛,孟扬的所有挣扎在这一刻终止,那双血红的眼睛也一点点闭上。   最后,孟扬垂下头,膝盖一弯,身形委顿下来,不再动作。   黎秩撕开一块衣摆缠住左手掌心,转向孟见渝,“好了。”   孟见渝和所有人:“……?”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无不震惊地看着黎秩清瘦的背影。   这位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如此玄妙轻快的身法,搞不好真是哪位天师下凡伏魔?   不怪大家想太多,黎秩的表现看来应该是没有中毒,内力没有被遏制,可就是几位有着半甲子功力的前辈,也无法这么快逼出体内的毒素。   孟扬这一次彻底安静下来后,过了好一阵,众人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因为担忧他还会再一次诈尸,很多人没敢进来,也没敢将他放下来。就是九华山的人,孟扬的女儿和徒弟都不敢再提放孟扬下来,让他入土为安。   安稳下来后,几位前辈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待陆盟主吩咐大家收拾灵堂后,又拉上陆盟主一块小声咬耳朵,还频频望向黎秩。   黎秩正站在萧涵面前,逼着陈清元给他继续检查。因为萧涵的脸色越来越白,而且捂住额头和腹部开始喊晕喊疼。他不是没留意到陆盟主等人的打量,现在盯着他看的人太多了,灵堂里外,武林盟的人都在偷看他,不乏有好奇与膜拜之类的视线,就是陆盟主几人的眼神,也对他十分赞赏。   孟见渝跟着在棺木上坐下喘气,盯着吊在中间的孟扬,笑叹了一声,“早知道他坏,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惨。虽然很厌烦这个人,但他对九华山的贡献和平生所杀不少奸恶之人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我不得不佩服。”   裴炔走过来道:“正因如此,我未将真相昭告天下,让他身败名裂。”他顿了下,“但他杀的那五个人确实无辜,这是他无法磨灭的恶行。”   孟见渝摆摆手,没有争论。   黎秩没搭理他们,只默不作声盯着萧涵,等陈清元松开萧涵的脉搏后才终于开口,“怎么回事?”   陈清元道:“背上的伤确实不轻,要尽快上药,揉开淤血,这阵子兴许会有呕吐、食欲不振的情况出现,不过看脉搏,他应该是毒发了。”   闻言身边三人都看了过去。   黎秩皱眉:“毒发?”   “是啊,大家都中了一样的毒,先前说了,只要动用内力就会发作。”陈清元道:“他现在就是这样。”   黎秩脸色沉了几分,深深看了萧涵一眼。萧涵不是没听到,但他装作没有听到,扶着额头小声喊疼。黎秩便别开脸问:“要怎么解毒?”   陆盟主和六大门派的几位前辈走了过来,正听到这话。   陈清元语气轻快,“这毒不难解,最多七日,不吃药毒性也会自行排出体内,只是这段时间不能使用内力,毒发后会不时头晕腹痛。要解毒的话只需要煎上一碗板蓝根水,服下后疼痛缓解,三日之内内力就可以恢复。”   孟见渝惊了一下,“这么耗时间。”   陆盟主也苦笑道:“是啊,秦风语许是怕我们有所察觉,不敢下重药。这毒如此耗时间,不好解,能拖延三日时间,已经足够出很多意外了。”   “小奸贼。”孟见渝骂道。   陆盟主道:“那就有劳陈大夫了。”   “盟主客气。”陈清元看向黎秩,“那,我现在就去煎药?”   黎秩没点头,他都不敢走。   黎秩道:“快去快回。”   陈清元却被裴炔先拉走了,“走,去看看薛菱的伤。”   陈清元:……   陆盟主过来是找黎秩的,黎秩也心知肚明,在陆盟主约他出去谈谈时,他没拒绝,萧涵也想跟上。   黎秩见他虚弱成那样,按着他在棺木上坐好,“等着。”   萧涵晃了晃脑袋,晕得看不清人,也不得已坐在那里等。   最后孟见渝也跟了出去。   萧涵看着几人的背影,总担心孟见渝也会过河拆桥,在黎秩帮了忙之后还要告发他们是魔教的人。   事实上,孟见渝什么都没说。   陆盟主几人迟疑地对了一眼,才问黎秩,“你没有中毒?”   黎秩早已准备好腹稿,“我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其中有几味奇药是平阳王府送来的,药性强烈,服药期间百毒不侵,迷神香对我无用。”   抬出了平阳王府,众人讳莫如深,加上平阳王府的人的确跟黎秩二人有过接触,有理有据。   陆盟主又很是疑惑,“那少侠拔剑之时,为何要在手上划一剑,你又是如何让孟扬恢复正常的?”   几人都满是好奇。   黎秩坦然自若,毫不犹豫道:“不知道啊,我习惯了出剑前给我的剑开光一下。孟扬怎么倒下的,可能是因为我扎中了他的心脏吧。”   陆盟主:……什么玩意儿?   孟见渝看到几位老前辈表情崩裂,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与这两位小朋友相识一场,机关也是他们助我完成的,他们本事的确不小。”   江湖上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孟见渝的话被当做担保,没人再问下去,再看黎秩,坦坦荡荡,比他们还像正道中人,也就只有这从头到尾一身白,一脸正气的陆盟主能与之气势相比了,于是从陆盟主开始夸赞黎秩。   “英雄出少年,碧水山庄人才辈出。”   另一位老前辈立马接道:“可不是,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李少侠身法如此玄妙,功力也如此扎实,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被拍在沙滩上咯。”   一人接一句夸下去,黎秩半点不谦虚点头照收。   萧涵一个人坐在棺木上很不自在,强站起来晕乎乎走到门边,扶着门板朝远处看,黎秩那边都是满脸笑容的,似乎相谈甚欢,说明孟见渝没有告发他们。他又不拿捏不准孟见渝的心思,正要过去,肩上多了一只手。   萧涵迟钝地回头望去,是个穿着九华山弟子服的人,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看清那个人的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而后徒然清醒。   萧涵开口喊人前,那人一个手刀劈下,萧涵浑身无力倒下,被那人接了个正着。在意识全失之前,萧涵感觉到那个人在带他离开,他执拗地望向远处黎秩的背影,只觉那个背影越来越模糊,而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陆盟主等人逮着黎秩好一通夸,最后黎秩听烦了,借口要照顾萧涵先行告辞,孟见渝也跟着他回来,拍着他肩头道:“这次给你个机会。”   黎秩将他的手拍掉,“若要感谢,还是金银财物更加实际。”   “庸俗。”孟见渝摇头。   黎秩道:“我不介意。”他说着到了门口,朝门内看去。   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在门前一顿,跑向孟见渝。是九华山的弟子,孟扬的三徒弟,面上满是急切。   孟见渝嫌弃道:“做什么?”   曲三正是出来找他的,指着灵堂内急急说道:“秦风语说,当日他的确准备了抹了剧毒的匕首要跟大师兄联手谋杀师父,再嫁祸魔教,但他的匕首被师父发现了,师父还拦了下来,却因为突然晕了过去,他跟大师兄才能顺利杀死师父,他还说,还说……”   孟见渝听得直皱眉,“还说什么?”   曲三缓了口气,正色道:“他说师父定被人下了药,但不是他们做的,这药也许是师父诈尸的原因!”   孟见渝下意识看向黎秩,他总觉得黎秩是知道真相的。   黎秩却对此不以为意,没给孟见渝解释,抬脚进去找萧涵,却见棺木上空无一人,不少弟子进进出出收拾灵堂,却没看到萧涵的身影。   黎秩眉头倏然一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收一波正道粉丝,板蓝根包治百病_(:з」∠)_   万字更新来啦,本章评论发小红包,感谢支持,爱你们,比心=3=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不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不不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萧涵丢了, 灵堂没人看到他去了哪里,黎秩第一时间便是回客房找人,可想到萧涵已受伤毒发, 根本不可能自己跑回去,他的面色就越冷。   孟见渝一路跟在他身后, “我以为凶手是段崇跟秦风语,但现在,明显还有一个凶手我还没揪出来,他就是导致孟扬尸体变异的幕后黑手。”   黎秩步伐很快, 头也不回。   孟见渝盯着他的后背, 笃定道:“你一定知道他是谁。”   黎秩回头斜了他一眼, 不置与否, 快步走到客房门前,虽然早有准备, 但当他推开门,果真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时,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孟见渝探头过来, “不在?”   黎秩眸光静静落到孟见渝身上。   孟见渝看懂了他的眼神, 忙道:“我什么都没做, 九华山这么大, 兴许他兴起到了哪里去闲逛, 你这么盯着我,我也没办法把他交出来。”   黎秩道:“不可能,他有事要做, 不会轻易离开我身边半步。”他顿了下,给出结论,“他出事了。”   孟见渝只觉他有些草率,倒也顺着话问:“那你认为是谁带走了他?”   黎秩转眼望向门外。   陈清元吭哧吭哧跑了过来,手里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水,“听说肖少庄主不见了,不在房间里吗?”   孟见渝指着他手里那碗浅褐色的热汤水,“这是什么?”   “迷神香的解药。”   孟见渝于是夺了过来,吹都没吹一下,一口干了。   陈清元拦都来不及,又被黎秩抓住手臂,他回过头,便望见黎秩那双仿佛充斥着冷厉杀气的眼睛。   黎秩突然问:“薛菱在哪里?”   不是应该问萧涵才对吗?   孟见渝和陈清元都一头雾水。   “薛姑娘服了解药,回房去了。”   黎秩手一松,带着好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身锐气,大步流星直奔女眷客房。孟见渝面露不解,将碗塞进陈清元手里,快步追了上去。   女眷客房并不太远,孟见渝追上时,黎秩已经踹开了薛菱的房门,里面竟同样无人,黎秩的脸色越发难看,孟见渝纳闷道:“你到底在找谁?”   黎秩低头思忖须臾,转身离开,孟见渝挑了挑眉跟上。   这一次一路追到了厨房,门外还有不少弟子在加紧煎药,里面却只有一个人——正是薛菱。   一如往常的姿势,一如往常的位置,她站在灶台前,听到脚步声,一抬头便见到面色冷峻走进的黎秩和孟见渝,似被吓到,瞳眸骤然紧缩。   “你在做什么。”黎秩发问,而后走到那一方小桌边坐下。   分明刚才那么急,现在反而闲得坐下来了?孟见渝百思不得其解,迷茫的跟着黎秩在边上落座。   “裴哥哥说好久没吃我做的鸭血粉丝汤了,我想给他做一回。”薛菱说着放下了手里切菜的刀,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解开腰间的灰色围裙道:“不过厨房没有想要的食材,今日也不是好时机,也没心情,不做了。”   灰布围裙被挂回碗橱上,薛菱迟疑了下,朝二人走来,慢慢在黎秩对面坐下。她一直微低着头,声音十分平静,“少侠是来找我的。”   孟见渝糊里糊涂地看向黎秩。   黎秩面色依然很冷,声音也不自觉染上几分寒气。   “给孟扬下蛊的人,是你。”   孟见渝大惊,“你说什么?”   被指控的薛菱丝毫也不紧张,她终于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早知少侠不是寻常人,但我还是很好奇,我到底是何时露出了破绽。”   这是承认了?孟见渝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难得如此失态,只因他从未想过最后一个凶手竟然会是薛菱。   黎秩道:“阿彩。”   薛菱面上显然有过一瞬的意外,而后失笑,“原来如此。”   黎秩道:“三个月前,裴炔自九华山归来,与你解除婚约,只因即将与孟扬决一生死,而你在那之后消失了一段时间,认识了阿彩。阿彩并非中原人,来自西南邪派玄月宫,玩的最厉害的就是蛊虫。半个月前,你来送贺礼,见过孟扬一面,从你和裴炔、阿彩的关系,你是最大的嫌疑,就在刚才制住孟扬时,你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薛菱回忆道:“因为我帮了阿彩?”   黎秩垂眼道:“种种巧合碰到一起,就绝不会只是巧合。”   薛菱苦笑,“少侠洞察力过人,想必定是不凡之辈。”   黎秩道:“最大的证据是孟扬体内的蛊虫。不是所有蛊虫都可以让一具尸体成为这样的傀儡,而玄月宫的人出现,恰巧证明了这与他们有关。”   薛菱摇头笑叹,“这么说来,少侠最开始怀疑的并不是我。”   “我怀疑过裴炔,他很有嫌疑,而你则是他和阿彩之间,也是他和玄月宫之间唯一的枢纽。”黎秩道:“不过最后,我相信裴炔是不知情的。”   信息量太大,孟见渝好一会儿才捋清楚,他稳住了自己的往日的高冷形象,问:“你半月前只在九华山待了半日就走,一直到孟扬死后,你才再次出现,你是何时给他下的蛊毒,又如何让他放下戒备被种下蛊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孟见渝也猜到了孟扬的异常是因蛊虫而起。   蛊毒向来不分家,但蛊虫却比一般的毒更为诡秘,如此也能解释,为何他们一直未发现孟扬身上的问题。而这一只小小的蛊虫竟能让孟扬变成这样的傀儡,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薛菱一如既往地平静,哪怕她已经被黎秩揭发。她的声音很温婉,语调不紧不慢,“少侠猜的一点没错,我给孟扬下蛊,就在半月前。”   “只不过,真相要追溯到三个月前。”薛菱垂下一双美眸,掩去眼里的复杂情绪,轻吁口气道:“三个月前,我正在筹备我和裴炔的婚事。李少侠说的不错,裴炔的确是在从九华山回来后,因为与孟扬约战一事与我解除了婚约。但他当时并未明言,只说他突然发现,他所爱之人不是我,只将我当做妹妹,这对我不公,他不愿委屈我。”   薛菱眉心一紧,微低下头道:“他走得利落,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走,我当时怨恨他,是他让我成了江湖上的笑话。可当我在仙女峰上消沉半个月,我还是不相信这是他要离开的真正原因,我决定下山找他。姑姑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浩然山庄,便陪我同去,不料遇上仇敌,姑姑身中奇毒昏迷不醒,而我运气不错,遇上了西南镇南王府的少将军,他得知姑姑的事,让我带着玄月宫的人回来,为姑姑治疗。”   “是我害了姑姑,她如今还未完全康复,三十年的功力也全散了。”薛菱停顿了好一阵,才接着道:“所以我愈发怨恨裴炔。陆晚秋告诉我,他要杀孟扬,我便打算抢在他之前杀了孟扬,让他永远都忘不了我,我便让玄月宫的阿彩给了我一种蛊虫。”说到此处才是关键,她浅笑着望向孟见渝,“孟前辈可知,我来送贺礼时,给绾绾做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这是我最拿手的汤粉,经由绾绾的手,送到了她爹手里。他太过谨慎,就算是女儿试过的也只吃了一口,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孟见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忽地,他睁大眼睛,缓慢地转向黎秩,他突然想起来萧涵说过的一句话,“你之前,也吃过鸭血粉丝汤?”   黎秩泰然自若。   薛菱失笑道:“哪有那么多蛊虫,就算是玄月宫的人,至少也要几年才能养出一只蛊虫,我只有那一次,把那只蛊虫下到了汤粉里。”她想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黎秩,说道:“即使我真的下了蛊,少侠也不会放在眼里,毕竟他可是杀了孟扬体内的蛊虫。”   黎秩只道:“肖远之在哪里。”   这约莫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出萧涵的化名。   薛菱一愣,“肖少庄主不见了?”   黎秩面色阴沉,“我最后再问一遍,他在哪里。”   薛菱察觉到他的认真,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能发现蛊虫,制住孟扬,这时候来找我,是因为看出我是下蛊之人要来揭发我。”   黎秩眉头紧皱,“不是你?”   薛菱道:“我真不知道肖少庄主在哪里。我来九华山,是因为孟扬死的太过意外,这不是我预料的死状。蛊毒会让他快速衰老,嗜睡乏力,到了后期,他会不时昏睡,而他死在了魔头的剑下,这很不对,所以我来了。”   她说着,也有些啼笑皆非,“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死去,也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要杀他,更没想到就在他死后,裴炔会来找我,说他喜欢我。”   薛菱眼里亮起了水光,很快被眨眼敛去,但她开口时声音仍有些沙哑,“可惜了,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他的,喜欢他的薛菱已经死了。”她面向黎秩和孟见渝,说道:“就算你们不揭发我,我也打算自己说出真相。”   孟见渝神情复杂,只因薛菱眼里的泪虽然止住了,但眼眶早已泛红,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淡然,而多了几分脆弱,他最见不得女人哭。   孟见渝扶着额头想了下,轻咳一声,宣布道:“那好,你现在跟我过去,跟大家说明整件事情。”   薛菱却摇头,“恐怕现在不行。”   孟见渝和黎秩俱是神情一变。   “为什么?”   “因为她要跟我们走了。”   门前一道女声传了进来,虽已尽量字正腔圆,但腔调怎么听都有些别扭,正是来自西南的阿彩。   阿彩身后领了好几名穿着华山派弟子服的人,孟见渝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是假扮的。而阿彩一边走过来,一边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肤色偏蜜色的艳丽容颜,她很年轻,很稚嫩,单看脸,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个年轻伶俐的苗疆小姑娘,含着讥讽的笑意,走到薛菱身后,“因为她现在是镇南王府少将军的未来夫人。我玄月宫受镇南王府所托,要将薛姑娘完完整整送到镇南王府,如若不然,我们得拿自己的脑袋给她偿命。”   薛菱默认一般垂下头,“我离开后,会将我做的事公布出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可以来镇南王府找我报仇,但请不要迁怒仙霞派。”   “这次来中原办事,没想到能看到一出好戏,还要多谢六大门派的倾情演出。”阿彩嗤笑道,明亮的眼眸望向黎秩,“我叫阿彩,是玄月宫的二宫主。你是什么人,你认得我?连我都控制不住的蛊虫,你却制得住?”   黎秩留意到她说话时似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手上的缀满银铃的手镯,喑哑微弱的铃声与众不同,方才在灵堂混乱之时,似乎曾听到过几回。   但黎秩没有理会她,他执着地问薛菱:“他不是你的人带走的?”   薛菱还未答话,阿彩便道:“我们抓他做什么?图他好看?还是图他有钱?不过我的人倒是看见有人带他出了灵堂,不知道是谁,穿着九华山弟子的衣服。”她看向孟见渝,暗示道:“你要找人,不如问问九华山的人。”   孟见渝看着阿彩背后的人,气道:“我决定,以后每个弟子都只能领一套衣服,上面都必须写着名字。”   黎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默默起身朝门外走去,孟见渝跟着起身,阿彩的人倒是没有拦黎秩。   而黎秩到了门口,忽然停下。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   是裴炔和陈清元,看他们的表情,应该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黎秩稍加思索,侧身让开路。   裴炔没进去,只远远望向厨房里的薛菱,他的脸色青了又白,手心被自己掐出一个个血印,半晌后哑声开口,“你要嫁去镇南王府?”   薛菱站了起来,面色慌张。   “他对你好吗?”裴炔全然不关心薛菱会是下蛊之人,他也不敢再看薛菱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后来遇到的事,我当初不该如此冲动。”   薛菱听到他的话,强笑道:“你都听到了。不错,我的确要嫁给少将军了,他对我很好,只要他活着一日,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我。”   裴炔脸色骤然煞白。   兴许他在悔不当初,黎秩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既然裴炔不进来,他便绕过两人走出去。没有人拦他,许是清楚拦不住,孟见渝也不再跟上。   天色黑沉,早已入夜。   长廊上寂静幽黑的,暂时无人顾得上去点灯。黎秩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清楚阿彩没有说谎,薛菱也没有说谎,而秦风语还被关着,长生楼的人已全军覆没,在这种时候,会悄悄将萧涵带走的人,他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个是萧涵的人,但可能不大,萧涵没道理不告诉他的。   另外一个可能性极大,是萧涵在查的那些人。也对,他们似乎一直在用力抹黑伏月教,而九华山上就明摆着一个绝妙的机会,岂能错过?   但那些人行踪诡秘,他知道的还没有萧涵多,他也知道萧涵有很多事瞒着他。他能猜到的,是他们也许与七星堂还有联系,而他只知道元惠。   也许萧涵的人知道元惠在哪里,可他也只认识一个燕七,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直到此刻,黎秩深刻的认知到,他一点也不了解萧涵。   黎秩站定在廊柱前。   一道月光洒了下来,将他的身影投在草丛上。   黎秩仰头望天。   这鬼天气,白日里山雨欲来,雷电交加,晚上就拨云见月。   忽地,黎秩警觉地朝斜方的矮树丛看去。一个穿着九华山弟子服的青年走了出来,却并未靠近。   黎秩还没动,他便道:“你杀了我,就找不到肖少庄主了!”   黎秩面色沉了下来,“他在那里?”   “随我来。”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   黎秩迟疑一瞬,到底跟上。   九华山后山。   月光静静洒落在山巅一处悬崖上,不远处晦暗的林中仿佛暗藏着什么野兽,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萧涵缓缓醒来。   有人捆住了他的双手,麻绳绑的很紧,他身上却使不出力气。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脸,他又望向天上,眼神从迷蒙到清明。   “今夜的月色真好。”   元惠语调凉凉道:“一会儿你会看到更凄美的场景。”   “我喜欢美人,不喜欢凄美。”   “轮不到你选择。”元惠说着,将手里的麻绳高高抛起。   麻绳越过了一截横长的干枯树干,元惠很快将绳头捞回去。   萧涵看着一指粗的麻绳卡在了枝丫上,元惠拉着麻绳往外走,那麻绳很长,过了好一会儿,萧涵才被慢慢吊了起来,手腕上传来尖锐的疼。   但此刻萧涵在意的是他被吊起来后的位置,他的脚下悬空,是一处怪石嶙峋的悬崖,底下一片昏暗,只见到几处凸出的巨石,不知有多深。   而他头上那棵枯树长得位置更是惊险,就斜在悬崖边,粗壮的根部裸露出来,同样是干枯的形状。   萧涵赶紧闭上眼睛,大口喘息。   这太危险了,元惠一松手他就得掉下去,可就是元惠不松手,这棵枯树恐怕也无法支撑他太久。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抓紧麻绳。   元惠在一丈外找到一块巨石,将麻绳绕着巨石一圈,打了个结,麻绳紧绷成一条直线。山崖上风很大,萧涵被吹得晃来晃去,元惠看笑了。   “站在生死的边缘,感觉如何?”   萧涵睁眼朝他看来,绳子晃得厉害,让他感觉头更晕了,他微眯起桃花眼,找到元惠的位置,有气无力道:“我不是站着,是被吊着。”   元惠不以为意,“你要被吊多久,就取决于你的朋友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肖少庄主……”他摇摇头,“不,应该是平阳王府的哪位主子派来的人,好好感受一下多管闲事的下场,这回长了记性,可不兴再这样了。”   萧涵强装镇定,赖洋洋地笑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多管闲事。还有,枝枝不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是我的伴侣,我的丈夫,我的心上人。”   元惠抿了抿嘴,“那就期待你的心上人早点过来吧。”   萧涵看他脸色变得有些冷,苦中作乐地想,他一定是单身久了,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心里不开心了。   所幸,黎秩从未让萧涵失望。   “萧……肖远之!”   有过一瞬停顿的呼唤在山崖上响起,萧涵和元惠齐齐看去,便见领路的人钻进了山林里,而黎秩也到了,正盯着吊着萧涵的那根麻绳。   “可喜可贺。”元惠在巨石上站了起来,“你的丈夫并未来迟。”   萧涵原先就是过过嘴瘾,此刻听到元惠饱含讽刺的话,脸皮再厚,也没控制住老脸一红,自己调着方向转向了黎秩,“枝枝,你来了!”   乱来的后果,就是麻绳晃得更厉害,萧涵被带着一圈一圈快速动转动,麻绳磨的枯树树干上落下一层层灰尘似的木屑。看着就叫人心惊。   黎秩走了过来,目光顺着那根麻绳,落到元惠身上。   元惠抽出了放在手边的刀,若有似无压在那根绳子上。   黎秩掐了把手心,道:“是你。”   “是我。”元惠慢悠悠打量着手里锋利的刀,“能这么再与我见面,可有感觉到惊喜?李知,我查过你,你的身份太假了,你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望向萧涵,“放了他。”   “这可不行,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也是你唯一的把柄。不过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放了他不是不行。”   黎秩问:“什么事?”   萧涵大叫道:“枝枝,你别听他的!”   他只要一用力,哪怕只是大声说了句话,绳子都会加速晃荡。   黎秩皱着眉跟元惠道:“你说。”   “跟你说话就是爽快,这位肖少庄主,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元惠感慨一声,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件事,我放他下来,你得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   元惠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黎秩犹豫着看向吊在悬崖边的萧涵,没有说话。   元惠收回一根手指,接着道:“第二件事,你自废武功。”   “姓元的你疯了吧!”萧涵急道:“枝枝,你不能听他的,你武功废了就救不了我了,他就是在骗你!”   “我不姓元。”元惠笑了一声,朝黎秩摊手道:“我打不过你,身上的伤也还未痊愈,为了保证将你带回去,我只能这么做,若你不答应……”   元惠没说下去,但刀锋已经搁在了麻绳上。黎秩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把刀,一瞬不瞬。   元惠问:“如何?”   黎秩在犹豫,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萧涵又将自己转了过来,大喊道:“枝枝,你别听他的!”   元惠看见黎秩的指尖在抖,但黎秩显然还在犹豫,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不能答应这两件事,那么这位肖少庄主,就不能继续活下去了。”   锋利的刀刃在麻绳上划过,双股拧成的麻绳当即断了一半。   “等等!”   黎秩果然喊停,他深吸口气道:“他说的对,我不能自废武功,就算你要杀了他,我也不能答应。”   萧涵闻言呆了呆,张开的嘴被灌满山风也忘了合上。   元惠挪开了刀,反而笑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他手里的刀一个起落,余下的一股麻绳在瞬间断成两截,一头快速往悬崖边缩去,在枯树枝丫上滑过,萧涵的身体急遽坠落。   黎秩面色大变,难得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追着麻绳扑过去!   萧涵控制不住大叫一声,然而身体的坠落却很快停下,他被晃得头晕眼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坠落的速度在减缓,他的上半身还吊在悬崖同一平面上,在转过来面向悬崖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趴在地上攥紧麻绳的黎秩。   萧涵又是一愣,直到绳子又一次放低,他往下坠落了一个手掌的高度,他徒然一惊,与此同时听见了碾动沙石的沙沙声响,他循声看去。   挂在树干上的绳子在此刻变作了天平,一方吊着他,另一头被黎秩紧紧抓着,但他坠落的趋势与重量,导致黎秩在遍布石子的地面上被拖拽着至少途径了七尺,手掌和脸颊都被擦出血痕,但他却只顾着将绳子拉上来。   “真是感人。”   元惠在身后走来,黎秩眼下趴着的姿势根本无法防备他对自己做些什么,而且黎秩现在也没办法松手。   元惠走到黎秩身边,叹道:“嘴上说着要放弃他,我还以为是真的,原来只是不见真章不落泪啊。”   萧涵闻言怒瞪元惠。   元惠感叹:“好一对亡命鸳鸯。”   “可是羡慕嫉妒恨?”萧涵没好气道。   “不要乱动。”黎秩吃力道。   萧涵便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再给黎秩加重负担。   黎秩将麻绳往拉上,奈何力气不足,拉上来一寸,自己便被拖拽着往崖边滑动两寸,一双漂亮的手掌上鲜血淋漓,手肘与膝盖上的衣料也见了红,他咬紧牙关,快速将那一截麻绳缠在手臂上,遏止了下一步的下滑。   黎秩突然想到,萧世子现在好像一头猪,重死了。   元惠就在他身后站着,手里提着刀,不知道还会做什么,黎秩也没有再妄动,他趴在地上喘了口气,望着萧涵说:“我没有放弃你。”   萧涵忽觉心下一暖。虽然黎秩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过了,可他还是想亲耳从黎秩口中听到这句话。   黎秩又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别犯蠢,听他说什么都信。”   萧涵反驳道:“我没有都信的。我信你,我相信你会保护我。”   “别再打情骂俏了。”元惠不满插嘴,“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告诉我,你答应我的条件,你要救他,否则,你们今夜就只能葬身悬崖底下。”   萧涵心下思绪万千,可见到黎秩为了救他,平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变得如此狼狈,他心里始终过意不去,他道:“枝枝,你还是松手吧。”   黎秩愕然,“你说什么?”   萧涵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我是平阳王府的人,他不敢真的杀我。而且就算你答应他了,他曾与我们有仇,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   萧涵看着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放手吧,如果我今夜死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命,不会有人找你算账,而且你的手也流血了。”   黎秩愣了一下,“萧涵?”   萧涵眼底略过几分愧疚,认真道:“我相信你,你也听我的。”   黎秩瞪着他,因为气急,他清冷的声线有些颤抖,“闭嘴,我不准你死!”他咬牙道:“我花这么多力气救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说丧气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激=3=   二章合一,补之前请假时欠的一更。   本章评论有小红包。 第52章   咔哒一声在悬崖上回荡, 来源于被绳索当做支点的那一截树干,历经风吹日晒,它早已干枯腐朽。   此刻, 它正在一点点崩断。   树干倾斜,萧涵猝然往下坠去, 黎秩用力拉紧绳索,一手快速抽出短剑,深深插|入地面,才堪堪稳住下坠的趋势, 彼时二人心跳如雷。   崖边沙石滚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传来叫人心惊胆战的沙沙声响。   黎秩的手本就有伤, 此刻一双漂亮的手已是满满的血污, 衬着肤色惨青的白,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萧涵正色道:“枝枝, 你听我说……”   “闭嘴!”黎秩咬牙切齿瞪着他道:“从我救你那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 你休想死!”   萧涵好一阵哑然, 呆呆看着他。好似他是第一次见到黎秩一样, 有些陌生, 也有些化不开的感动。   黎秩被看得别开脸, 倔强道:“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就是阎王爷来了,也休想在我手里夺走你的命。”   萧涵张口欲言,到底抿紧了嘴, 而后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掺任何杂质,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纯净真诚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   啪啪啪,身后传来掌声。   元惠将长刀拄在地上,刀锋恰对着黎秩的侧脸。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苦情戏。你们一个平阳王府的人,一个魔教的人,相处不久,感情竟如此深厚吗?”元惠望着黎秩问:“好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现在你要做出选择了吗?是求我救他,还是答应我的条件?”   萧涵嗤笑,“有区别吗?”   元惠欣然点头,“确实没有,不过你们现在没有选择的机会。”   黎秩将麻绳绕了自己的右肩头与右手腋下两圈,牢牢在胸口上打了个结,这是隐晦地想元惠表示他不会放弃萧涵。随后,似乎因为太累,他松开握剑的手,缓慢地将自己翻过来,躺在沙石地上小口喘气,胸腔不住起伏。   元惠俯视着他道:“你该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现在的固执,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今日再教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秩笑了一声,他额上全是汗,洇湿几缕细软的墨发,贴在脸颊,黑的极致,面色也白的极致,如同一卷山水墨画,唯有那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尤其是在这样清冷的月色映照下。   看着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元惠由衷觉得他不应该平庸。   “你笑什么?”元惠问。   黎秩似乎因为热了,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扯了扯衣领,往日整齐的衣领被扯得松垮,一个吊坠在滑了出来,墨色的绳,长条状、一指长的一支黑色圆筒,看漆面上反折的月光,材质应当是玉,雕刻成竹节形状的玉吊坠。   元惠只看了一眼便赞道:“好东西啊,雕工和材质都是一流。”   黎秩闻言将那支玉竹握在手心,生怕元惠来抢似的,但很快,他又松了手,将其拿起来,举在脸颊上方,“看来你的东家绝非一般人。”   元惠扬起嘴角道:“你若是愿意随我走一趟,也许我们日后可以共事,我的东家不缺钱,你想要什么,只要好好做事,他从不吝啬奖赏。”   许是因为黎秩放弃了自己的短剑,元惠认为他已经无害,还同他说起自己的东家,有意拉黎秩入伙。   黎秩喉咙间发出一声低笑,指尖摩挲着那支玉竹管两端,而后贴近自己嘴角,轻声似呢喃般道:“可惜了,我没有兴趣,去给别人当狗……”   元惠面色徒然一变,适才流露出来的几分和善瞬间消失,可就在他提起刀要做些什么时,他看见黎秩将那支墨玉竹管放进嘴里,一端对着他,他正觉古怪,心下升起不妙的预感,三根细长的钢针已经朝他快速射来!   月色照清钢针的那一瞬间,三根钢针已疾速到了元惠面前,折射出幽黑的寒芒,他心下大惊,但为时已晚,下一刻便捂住了自己的右脸。   黑红色的血从元惠指缝流出来,三根钢针都扎进了他的右眼里,他发出一身痛苦而愤怒低吼,青筋暴起的右手握着刀一紧,朝黎秩砍过去。   黎秩翻滚到一侧避开,半跪起来。   萧涵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这时,清脆的咔哒声响又在萧涵头上传来。   黎秩闻声急急看来,那一截树干果然完全崩断,绳索失去支点,顺着山崖下的萧涵的方向快速滑落,同时,一道急促的冲力从黎秩身上绑着的绳索传来,猛拉着他往山崖下拽!   慌乱中,黎秩找到了山崖边唯一可以遮挡的东西——   那棵山崖边的枯树。   他借着被拖拽的趋势,忍住身上不断被沙石摩擦的痛朝那边滚了过去。他的计算没有出错,在即将被拖下悬崖前,他死死抱住了枯树的主干!   但因为另一头急速坠落的趋势,他纵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胸腹猛地撞到树干上时还是让他整个大脑放空了一瞬,剧烈的痛楚骤然袭来。   悬崖下的萧涵也并不好过,坠落的瞬间,山风在耳边呼啸擦过,快得让他想不到任何东西,在突然停下坠落时,他被晃荡不止的绳索吊着,被山崖下的飓风狠狠拍到了怪石嶙峋的山壁上,整个右肩被撞得麻木,被绑住的一双手腕更是勒得满是血痕。   萧涵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往上看去,他看不清黎秩在哪里,只借着几缕月光,看到绳索从枯树那里垂落下来,猜测黎秩就在那里。   “枝枝,你怎么样?”萧涵喊道。   黎秩听他声音还挺有活力,便心下也暗松口气,可不等他找机会把萧涵拉上来,一个黑影就靠近了他身后,回头望去,正是一身怒气的元惠。   他血淋淋的右眼上插着三根泛着黑色寒芒的钢针,黑红的血蔓延了右脸,此刻他的脸色透着青黑的惨白,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怒气深重。   “我好心给你机会,你却废了我一只眼睛……”元惠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因为疼的,许是因为气的,“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元惠高举起手里的刀,却在他要挥刀的那一刻,几支冷箭在山林里破风而来,一支射中他的右手,一支射中他的后背。元惠浑身僵了一息,连带着手里的刀一同倒地。   黎秩怔了一下,朝黑暗的山林里看去,那边好似也突然沸腾起来,不少隐藏在里面的黑衣人都现出身形来,兵刃相撞,好一阵厮杀。   黎秩来不及多想,扶着枯树坐起来,拽着绳子一寸寸的往上拉,萧涵看到是黎秩半探出来的身影,也配合地用腿在山壁上蹬着,往上的速度快了几分。待到将萧涵拉上来后,黎秩背后衣衫已被汗湿,累得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心跳极快,双目微阖小口喘气。   萧涵扶着枯树,跟着跌坐在黎秩身边,他几度惊险,身上的力气反而慢慢恢复了一些,一上来就赶紧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最后露出一双青紫红肿遍是血污的手,他没有多看,只一看到黎秩,就忍不住扬起嘴角笑起来。   黎秩略有些失神的漆黑双眸聚起了光芒,一抬眼,就被萧涵突然抱住。萧涵将黎秩的脑袋按在他的肩头上,温热的怀抱包裹着黎秩,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狼狈,萧涵的呼吸随之打在他的耳尖上。   “黎秩,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黎秩耳尖轻颤,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林中的厮杀有了结果,一个高瘦的男人率先走出来,手里的刀上还流淌着温热的血。他大步流星奔过来,那张被溅了血珠的脸正是燕七。   “世子!”燕七走到山崖边时,看着树下紧紧相拥着的两个一身血迹形容狼狈的人,有些担忧,也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上前半跪而礼,汇报道:“那些人都是死士,嘴里含了毒药,被我们拿下后,全都咬破毒囊自杀了。”   黎秩这才回神,一把推开萧涵。   萧涵倒也没有计较,斜了一眼元惠道:“他怎么样了?”   燕七上前去检查了片刻,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死了。箭只射中了手臂和后肩,他唇色发紫,血液发黑,应是针上的剧毒突然发作。”   萧涵惊了一下,看向元惠。   他侧倒在不远,整张脸泛着青灰,右眼上三根钢针还未拔|出,黑色的血流过大半张脸,还未止下。   他刚才亲眼所见那三根毒针射中元惠,清楚这是黎秩做的。   萧涵又看向黎秩,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黎秩看出他们的意图,“想留活口?”   萧涵点点头,又很快摇头,嗓音含笑,“现在不必了。”   忽地,山崖下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前前后后在下面跳了上来,正解开腰间的绳索,看服色,显然跟燕青是一伙的。   黎秩看这几人,微微睁大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苍白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默不作声转向萧涵。   燕七十分懂事,当即道:“公子放心,早在元惠带人上山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准备,今夜他抓走世子,将世子吊在悬崖上,我们也赶在您来之前,在山崖下做好了防备措施,不过因为太赶,临时找来的只有一张大网,而且很危险,我们也不敢贸然让世子跳下来。”总而言之,他感激道:“此番还要多谢公子慷慨出手,救下我们世子。”   黎秩依旧定定看着萧涵,眼神有些冷,“你早知道?”   萧涵见他变脸如此快,暗暗用含着不悦的眼神警告了燕七一眼,转过脸来又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他们的确在下面给我打了手势……”   黎秩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不等他解释完直接站了起来。   萧涵有些无措,“枝枝……”   黎秩一刻不曾停留,转身就走,但因为膝盖与胸腹都受了伤,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弓着身一瘸一拐,他本就难看的脸色竟明显涌上几分恼怒,刺啦一下撕开垂落脚边被磨破垂落的衣摆,狠狠丢在一边,哪管萧涵在身后喊他,头也不回快速离开了山崖。   他想错了,萧涵不是猪,他才是。   他怎么就忘了,萧涵不是寻常人,他是平阳王府的世子爷,身边侍卫暗卫无数,即使需要亲自来做什么事,王府的侍卫不可能真的放任他独自冒险。萧涵这是早有计划。   而他,是多管闲事。   黎秩想起刚才自己救他时说过的话,为了救他让自己落到被动的位置,还有现在一身的伤,就觉得无比可笑,他所做的,萧涵根本不需要。   黎秩很不喜欢这样。   回到前山客院时,路上正好撞见了孟见渝。他在长廊上点灯,一盏接一盏,顺道等人,见到黎秩回来,他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又迅速敛去。   “你受伤了?”   黎秩闻声回头,在斜对面见到他。   孟见渝提着灯笼走过来,“你去哪儿了?找到人了吗?”   黎秩听到这话,脸色又白了几分,冷着脸低下头往前走去,脚步趔趄了一下,微微有些不稳。   孟见渝看得清楚,在他身后追问:“要叫大夫吗?”   黎秩没有回答,逃跑似的回到了客房,默不作声开门,关门,上门闩,彼时才放松下来,依靠在门板上,捂着腹部瘸着腿蹦到桌边坐下。   他拿出火折子点灯的时候,满是血污的手都在颤抖,微弱的火光跃上蜡烛,很快将房间点亮。   黎秩找出纱布和金疮药,挽起衣袖,清洗伤口,上药,而后熟练给自己的包扎,一气呵成。   他都没多看一眼那血红的伤口,洒上药粉,就快速缠上纱布,好像如此药粉沾到伤口的刺痛就追不上他似的。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擦伤最严重的还是手肘和膝盖,黎秩自己给自己包扎到底有些不便,他咬着布团抬起头,望向门板。   外头的人正好开口——   “是我,萧涵。”   黎秩并不意外是萧涵。萧涵虽然身上还有毒素未除,内力被压制,还受了伤,可有燕七在,他想下山根本就不用费力气,开个口就行了。   黎秩顿了一下,用剪刀剪断纱布,在手肘上打了个结,再看到手心上还在泌出血水的道道擦伤和剑伤,随手倒了下药粉就随意缠上了纱布。   “黎秩,你先开门。”萧涵道。   连称呼都不一样了,听上去很认真。黎秩却置若罔闻,包扎好双手,弯下身,一点点将裤管拉上来,拉到膝盖时,因为膝盖血液干涸的伤口和裤子黏连在了一起,就是黎秩也疼得轻抽一口冷气,到底狠心将裤子连带着血痂撕开,伤口再度裂开,血流了出来。   膝盖是极其脆弱的地方,这个地方一旦受伤,不太好痊愈,而且因为没什么皮肉,此刻看去仿佛就要露出森白的骨头,黎秩咬紧牙,没发出什么声音,用湿帕将伤口周边的血污擦掉,萧涵的声音接着在门外响起。   “你怎么了?”屋里迟迟没有传来回应,萧涵心里渐渐有些不安,皱眉道:“我去叫陈清元来。”   “不用。”黎秩咬牙道。   他正在上药,疼得脸色煞白,他现在很狼狈,很难看。   他不希望被人看见。   萧涵止住脚步,回头望向窗纸。   只见到一个模糊的剪影,小小的一团缩在里面。   萧涵面色凝重下来,“我来九华山,的确是早有计划,想要引元惠他们出来,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你先开门,我们再详谈吧。”   黎秩态度冷硬,“不必。”   见不到人,萧涵越发不安,“好吧,你现在开门的话,我就告诉你所有事情,你问什么,我绝对不再隐瞒一个字,否则我名字倒过来写!”   黎秩缠着纱布的动作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不予理会。   萧涵又说:“真的,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拼命救我,我刚才说过,我相信你,以后也会全然信任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还会再骗你。”   黎秩抿了抿唇,哑声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萧涵顿时哑声。   他是愧疚,如果事先告知黎秩的话黎秩就不必受伤,但他还是难以理解黎秩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   这时陈清元被孟见渝带了过来,刚过来见到萧涵,就惊叫道:“肖少庄主,你肩上怎么都是血?”   黎秩接着冷声说道:“你们都走吧,别在这里扰我清净!”   孟见渝眉头一挑,又看看萧涵,似乎断定黎秩不悦与他有关。   萧涵听出黎秩话里的决绝,想到他回来时还好好的,况且平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而孟见渝又突然出现……萧涵用力抓住孟见渝的手,故作虚弱道:“枝枝生气了,看来我今夜注定不能回房了,孟前辈,你那里宽敞,不如收留我一夜如何?”   孟见渝思索了下,露出有趣的神情,“荣幸之至。”   三人离开后,屋外恢复安静。   黎秩处理好身上的伤,密密麻麻的痛在身上各处传来,直叫人喘不过气。黎秩累得趴在桌上,一手捂住腹部,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靠在手肘上的脸颊微微一侧,望向桌上那一盏微弱的烛火。四下俱静,他漆黑的眼眸里慢慢涌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许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似乎很短暂,天光一下子变白了,太阳悄无声息地在东边升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休息一夜后,黎秩惨白失色的面色已好了一些,至少在外行走时能装出好似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他出门没多久,就被孟见渝拦了下来。   孟见渝眼底挂着两片乌青,应是没睡好,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黎秩问他:“做什么?”   这里是花园,视野开阔,因昨日中毒的人太多,他们服下解药后一时间没能恢复,便暂缓了离开九华山的计划,现在也没什么人出来逛。   孟见渝道:“你那位肖少庄主可真厉害,喊了一夜疼,吵得我一宿没睡好,难怪你要将他赶出去。”   黎秩望向他身后,却不见人。   “找人啊?不好意思,我一不开心,把他打晕扔下山了。”孟见渝似真似假地说着,很快正了脸色,朝黎秩伸手,“言归正传,交出来。”   黎秩问:“什么?”   孟见渝压着声音道:“剑!昨夜有人趁乱盗走了九斤剑!”   黎秩纠正,“不是盗走,是夺回。”   孟见渝点点头,“行,本就是你家的东西,不过小教主可别忘了,那是杀害孟扬的凶器,既然已经落到了九华山手里,没道理还回去。”   黎秩思索了下,说道:“所以我们是抢回去的。”   孟见渝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不打算还回来了?”   黎秩道:“是你们应该还回来,如今真相大白,该抓的人你们不抓,为何要守着一把被人偷来的剑呢?”   “你以为我们不想抓?薛菱是什么人?仙霞派掌门的侄女,现在又背靠镇南王府,即将嫁给镇南王的义子少将军,又有玄月宫的人保护,她要走,我们怎么拦?”孟见渝道:“那剑既然是杀害孟扬的凶器,自当留在九华山。”   黎秩望着他道:“你如此强词夺理,比我还像个魔头。”   孟见渝呵地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不打算还了。”   黎秩也还以讥讽的淡笑,“看来某人是要过河拆桥了。”   此言一出,二人之间本就脆弱至极的联手瞬间破灭。两人对视间,透出一股针锋相对的气息。   孟见渝摸上腰间挂着的佩剑,眼里慢慢泄露出几分笑意。   “很好,我早就想领教一下打败陆玄英的天下第一剑的厉害了。”   黎秩衣袖下的五指缓缓攥紧,掌心下纱布渗出一丝微红。   就在这时,萧涵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原来枝枝在这里!”   话音传来的那一瞬间,孟见渝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揽住。   “孟前辈起的好早啊。”   孟见渝黑下脸,一掌拍开萧涵的手。   萧涵也不觉尴尬,笑吟吟地看着二人,“正好,华栖迟说待在山上闲得慌,约大家一块下山玩,枝枝,我们也去吧,孟前辈要不要一起?”   顺着萧涵指的方向看去,华栖迟和百里寻都在不远处。   孟见渝毫不犹豫拒绝,“不去!”   萧涵唯有叹气,伸手去抓黎秩的手,黎秩躲避了一下,但还是让萧涵抓到了,萧涵面露喜色,却在碰到厚厚的纱布时笑容僵了一下。   “那我们就先走了。”萧涵很快恢复笑容,朝孟见渝招手。   孟见渝仍不甘心地看着黎秩,意有所指地叮嘱道:“你们身上都还有伤,早去早回,记得回来换药。”   萧涵笑着点点头。   黎秩与孟见渝深深对了一眼,跟着萧涵转身离去那一瞬间,萧涵压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手上流血了,一会儿要重新上药包扎。”   黎秩心头一跳,快速冷下脸。   “不用。”   萧涵面露无奈,再转过脸走向华栖迟那边,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几人还约了陈清元和裴炔,一路下山,萧涵跟人聊天时都没有松开黎秩的手,似乎是看出他行动不便,他时不时伸手在黎秩后腰扶一下,让黎秩轻松不少,也便没有推开萧涵。   九华山下有个小镇,说不上多富足,胜在宁静宜居。   下山后没多久大家就各玩各的,陈清元惴惴不安地跟在黎秩二人身后,百里寻也跟着黎秩,经过昨日,他对黎秩的崇拜已然溢于言表。   四人没多逛,进了茶楼听书。   几人在窗边小桌坐下,陈清元非要挨着黎秩坐,百里寻没他和萧涵反应快,最后只得坐到对面去,他很不满,炮火却集中向萧涵。萧涵自然不会认输,你来我往,斗嘴斗得好不快活,连给黎秩倒茶都要跟百里寻抢。   陈清元这才找到机会问黎秩,声音压得很低,也很忐忑,“三日过去了,你什么时候给我解药?”   黎秩斜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在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陈清元面露喜色,打开瓶塞一看,是一粒黑红色的小药丸,“解药?”   黎秩眼睛也不眨一下道:“服下此药,毒便完全解了。”   陈清元一听,宝贝似的将瓷瓶抱在怀里,“谢谢!”   黎秩嘴角抽了抽,那不过是一粒枸杞地黄丸罢了。看陈清元如此高兴,黎秩就不把真相告诉他了。   陈清元谨慎地将药收进怀里,余光撇过窗外,指着斜对面一家酒馆道:“哎,华大哥和我哥在那边呢。”   萧涵闻言凑过去看,果真是华栖迟和裴炔,他好奇道:“借酒浇愁呢?”   百里寻若有所思道:“裴大哥对薛姑娘确是一往情深。”   萧涵嗤道:“那又如何,薛姑娘本就是他自己推开的。”   几人就此止住话题,没再说下去,只因薛菱昨夜已宣告叛出仙霞派,早已往西南去了。孟扬虽然确实有过,但她也的确是凶手之一,即便无法找薛菱算账,但在武林盟,在六大门派,薛菱已经成了一个不能说的忌讳。   却有一个人,接了萧涵的话,“被人抢走了心上人,就只会借酒浇愁,这种男人不是窝囊又是什么?”   稍有些蹩脚的中原话,众人回头一看,竟是阿彩。   黎秩也稍稍睁大了眼睛。   萧涵惊道:“你不是走了吗?”   阿彩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简陋的茶楼,发尾上那支孔雀羽绚烂如初,她身上的嚣张气势也一如往昔,一来便挤开陈清元坐了下来。陈清元好一阵无语,最后只得坐到百里寻那边。   萧涵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阿彩不客气地自顾自倒茶,讥讽道:“我本来就没走,不过是恰巧路过,听到你们的话,觉得不痛快,才过来坐坐罢了。怎么,不欢迎?”   萧涵向黎秩靠过去,不忘吐槽道:“你比较像个魔头。”   阿彩嗤笑道:“在西南,玄月宫就是魔教,我本就是魔教妖女。”   萧涵无话可说了。   接下来换上了百里寻,“敢问二宫主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阿彩捧着茶杯,也不喝,只慢慢吹着上面温热的雾气,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听到一些不实的谣言,让我很不开心罢了。”   陈清元小心翼翼道:“什么谣言?”   “比如,薛菱攀上高枝,嫁去镇南王府,从此得到了泼天富贵,衣食无忧,羡煞旁人?”阿彩摇了摇头,“这一路上见到不少武林盟的人,这类话就听到了不下十遍,我该说你们武林正道的人,是愚蠢呢,还是肤浅?”   今日下山逛的不止他们几人。百里寻还是很迷茫,“姑娘何处此意?”   阿彩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搁下,“薛菱根本不是自愿嫁去镇南王府。你们消息太慢了,居然还不知道镇南王府的少将军早已经重伤昏迷,至今未醒,他从未见过薛菱,又怎么可能对薛菱一见钟情,是要娶她为妻呢?”   闻言几人俱是愕然。   阿彩又道:“镇南王府请我玄月宫来保护薛菱不假,但也是来监视她,将她抓回西南的。很不幸,薛菱的血能作为药引,喂养唯一能治疗少将军的蛊虫,目前也只有她的血能做到,她姑姑会出事昏迷,也完全是镇南王府出的手,只为了逼她入镇南王府。”   陈清元惊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彩白了他一眼,“本姑娘需要撒谎吗?虽然蛊虫是出自我玄月宫,可人是镇南王府去找的,也是他们设计薛菱,可与我无关,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薛菱,让她安全抵达镇南王府,而接下来她是死是活,我就不清楚了。”   百里寻问:“可你们既然早已经抓到她,又为何放她回来?”   “哦,她以死相逼,玄月宫不得不妥协,只好带她回来一趟,满足她最后的心愿。”阿彩不以为意道。   这个解释很牵强,但阿彩很快又道:“他们昨夜出发,只要一入镇南王府,薛菱就很难活着走出来,那只蛊虫,是可以命换命的蛊王。”   陈清元脸色大变,“我去找我哥!”   阿彩竟也不拦,“随意,反正我不喜欢那个少将军,这次本就是被王府所迫,这单赔本买卖做不成也好歹出了气,可惜就是会得罪镇南王府。”   百里寻见陈清元有些摇摆不定,也起身道:“我也去。”   陈清元犹疑不决。   萧涵沉吟道:“去吧,否则日后裴炔得知真相,恐会遗恨终生。”   陈清元也想到了这一点,遂点了头,与百里寻一同去找裴炔。   阿彩目送他们离去,仍大大方方坐在座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黎秩冷不丁开口,“薛菱能回来,恐怕还是有人相助的。”   阿彩原本看向对面酒馆的目光一顿,转了回来。   萧涵问:“会是什么人?”   黎秩意有所指地看了阿彩一眼,“玄月宫知道的吧。”   阿彩眸光一沉,“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秩反问:“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人?”   阿彩皱眉沉思须臾,“我总觉得,我以前应该见过你。”   这时,茶楼门前走进来一个人,俯身在阿彩耳边耳语一阵。阿彩面色几变,起身道:“我该走了。”   黎秩仰头望着她,抬起手里的茶杯,态度亲和,“再会。”   阿彩眼里略过一丝错愕,带着满腹疑惑离开茶楼。   萧涵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黎秩,仿佛黎秩有了新欢,辜负了他。黎秩仍不理他,默默望向窗外。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说到激动处,众人聚精会神,一片安静。   黎秩小口抿着茶水,望着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街。   一片紫红色的枫叶在空中飘落,缓缓落到窗棂上,在暖黄的日光映照下,枫叶上的纹路显得格外清晰。   “你还在生气?”萧涵终于耐不住寂寞,问了出来。   黎秩捡起那片枫叶,转了一面,忽然道:“我想吃核桃酥。”   萧涵立马狗腿地说:“我这就去点。”   “我要吃刚才在南边路过那条街上的那家,刚才就闻着香味了。”   萧涵回想了一下位置,有点远,“那我们这就走吧?”   黎秩定定望着手里的枫叶道:“我不想动,你去。”   萧涵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见黎秩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枫叶,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枫叶的纹路,也跟着看过去,犹疑道:“你不会跑了吧?”   萧涵解释道:“就跟三年前一样,你支开我,然后我一回头你就跑了!”萧涵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行,我不去了,我让人去买!”   黎秩抬眼看他,眸光清凌凌的。   萧涵不安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是去了,回来还能见到你吗?”   黎秩在他良久的凝望下,轻轻点了头,其实看着有些敷衍。   萧涵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目光一瞬不瞬黏在他身上,本就走得慢,磨磨蹭蹭好像蜗牛一样,还要一步三回头,走了好久才出了茶馆。   看着萧涵走向南边街道的背影,黎秩也站了起来,走出茶馆。   手里的枫叶是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但黎秩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走向与萧涵相反的方向,在许多角落里找到了一片又一片枫叶,顺着枫叶的指引,他走到斜对面街角上,看到一片枫叶落在巷子口前。   巷子口正好走出来一名窈窕的红衣女子,她肤色很白,脸衬桃花,眸如点漆,让人看不出她的年纪。她正望向人群里的黎秩,遥遥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上线,是娘家人!   二更合一,补完之前欠的了,感谢支持,啾咪=3= 第53章   见到红衣女子的那一刻, 黎秩整个人都放轻松了,收起了一身锐气,快步朝对方走去, 尽管一直在克制,但微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愉悦。   “您怎么来了!”   黎秩走到对方面前, 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街道,目光警惕。   红衣女子意会,笑着朝寂静的巷子里走去,黎秩随即跟上。   走到无人处, 黎秩才接着道:“红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脸上有着故作的冷淡, 但眼里的光很亮, 也很柔和。因为眼前之人,是抚养他长大的前辈之一。   黎秩十岁入魔教, 便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她是前任左护法,也是老教主的义妹, 如今伏月教的大堂主, 黎秩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便是她。   她叫红叶, 十年前, 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魔教左使。   红叶抬起手, 将要触碰到黎秩脸颊上的血痂时顿住,蹙眉道:“教主受伤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握住黎秩缠着纱布的手,“谁干的?”   掌心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一抹红晕, 未曾包扎到的五根细白的手指上也遍布着道道紫红的血痂。   很明显是擦伤。红叶又检查了黎秩的左手,果然也是一样,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再开口时,声音透出几分寒意,“教主,可是九华山?”   黎秩有些心虚地把手缩回去,“没事,只是不小心而已。”   红叶将信将疑,“真的?”   黎秩认真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红叶凝望着黎秩,缓慢地点了头,“也是,教主武艺超群,区区一个九华山,不足为虑。只要别再让自己受伤,教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话黎秩听过很多遍,他这次也是听话应下,“我知道。”   红叶望着黎秩,眼里甚是温柔,好似一位母亲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她对黎秩的感情也不亚于此,“许久没见教主了,教主近来可好?”   黎秩道:“还行。”   红叶忽而笑叹道:“一眨眼十一年就过去了,教主早已长大,可在我眼里,教主还是当年我带回来的那个总是哭着吵着要找爹的小孩子。”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赧然,沉声道:“大堂主,我已二十有一。”   “我知道。”红叶眼里满是宠溺与无奈,声音也很是轻柔,“只是教主,属下希望您别再让自己受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再提去找你爹的话,我们就当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伏月教和你,都已经不需要他了。”   黎秩脸色变了变。   红叶又道:“还有,最近江湖上发生了太多事,这段时间不论是谁来找你,你都不要轻信,也不要回教中,先在外面找个安全的地方养病。”   这话不久前,黎秩才从左护法口中听到过,是教中另一位前辈的叮嘱,如今红叶也这么说,黎秩察觉到不对,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教主听话就是。”红叶只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   黎秩心下不安,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就在这时,萧涵的声音在街上传来。他回来的很快,在找黎秩,从声音听得出来,他此刻很急切。   红叶留意到黎秩望向街上时的神情变化,侧首朝巷口外望了一眼,便见到一个身形颀长的紫衣公子在街上找人,再看黎秩,心下已是了然。   “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黎秩张了张口,想说他其实不是自己的朋友,可一时间找不到给萧涵的定位,也下意识不愿意将萧涵的身份告知亦师亦母的红叶姑姑。   然而红叶最了解黎秩不过,黎秩冷淡的表面下有多少克制,她很清楚,于是无奈叹息一声,拍着黎秩肩头道:“去吧,你的朋友在等你。”   黎秩望向外头神情着急的萧涵,又看看红叶,迟疑不动。   红叶又推了他一把,“去吧。”   黎秩望向红叶,“真的没事?”   红叶笑道:“教主别怕,天塌下来,我们会为你扛着。”   黎秩惴惴不安走出巷口,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红叶就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但黎秩总觉得红叶有事瞒着他,笑容看去也有些牵强。   “小姜!”红叶忽然低声喊。   黎秩闻声回头,面上是浓浓的疑惑。   红叶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摇头笑叹,“没事了,去吧。”   “枝枝!”   萧涵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找人,刚从一家铺子里跑出来,正站在街道中间,环顾着路过的行人与街上的每一个可以隐藏的角落,脸上渐渐浮上几分失望,却在这时,见到了站在街角的一抹浅淡青衣。   黎秩也看到他了。   遥遥一对视,萧涵脸上显而易见地溢出喜色,快速飞奔过来。在红叶的催促下,黎秩也朝他走了过去。   直到人到了跟前,萧涵盯着黎秩看了好一会儿,才真的相信黎秩又回来了。三年前的阴影过于深重,让他至今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你跑了。”   一想到黎秩会再度不告而别,萧涵心里就极不舒服。   看得出来,萧涵很用心地在找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额头上全是汗。黎秩却心不在焉垂下了眼皮。   “我让你买的核桃酥呢?”   “买了。”萧涵累得气喘吁吁,但脸上的笑容满是愉悦。他说着举起手,手上正提着一包油纸包起来的糕点,“我亲自去买的,跑得可快了。”   黎秩眨了眨眼睛,默默接过他手里的核桃酥,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巷口已经看不到红叶的身影。   她应该已经走了,可她的话还是给黎秩留下了满腹疑云。   红叶和左护法的师父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且事关重大,所以一再让他不要回教。而这件事,也许跟最近一直在构陷伏月教的元惠等人有关。   萧涵也许知道。   推断出这个结论,黎秩看着萧涵的眼底变回了沉重的猜疑,他将到了舌尖的道谢压了下去,“走吧。”   萧涵毫无知觉,脸上是止不住的喜色,脚步轻快地跟上。   见到黎秩二人离开,红叶也安心遮上面纱,转身朝里走去。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或是逃离,频频回头。   忽地,天青尾羽的雀鸟自头顶飞过,红叶停了下来,目光追随雀鸟,望着它越过寂静巷子的上空,最后轻盈地落到深巷里一白衣人肩上。   红叶瞳孔骤缩。   白衣人漫不经心抬起手,让青雀跳到手肘上,用细白的指尖逗弄着,头也没抬,幽幽叹道:“红姐,等你许久了,您说您可是真难找啊。”   ……   黎秩没有再回九华山,直到他租下马车,让人送他们到附近最近的小镇时,萧涵才反应过来。   “我们不回去吗?”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黎秩道。   萧涵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想到可能是因为黎秩和孟见渝之间产生了分歧,他们便不能再留在九华山了,他也理解地跟着黎秩坐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街道。   萧涵挑起帘子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过几个熟悉的人影,是华栖迟几人,他们朝上山的方向赶去,正与马车擦肩而过。萧涵回头看向黎秩,“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黎秩看也不看,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萧涵摸摸鼻子,放下帘子,但眼珠子总忍不住往黎秩脸上瞟,嘴角不自觉上扬,眼里满是欣喜。   不久前,他以为黎秩真的走了。虽然知道黎秩的真实身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还是很不开心,还在想,下次相见还会是三年后吗?   但最后,黎秩还是回来了。   萧涵想着,桃花眼底流露出几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一路无话。   从九华山脚下离开,抵达附近最近的镇子时,正好华灯初上。   黎秩结清银子,与萧涵下了马车。   这个镇子很小,人不多,刚下过一场微雨,酒馆灯笼的烛火打在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行人匆匆,最后零星几个摊贩正在收摊,宁静而匆忙。   二人走在街道上,晚风挟着阵阵凉意迎面而来。   这里有一个不大的码头,黎秩和萧涵过去时,江上的风有些凛冽,小船都聚集在了岸边,亮着几盏渔火,只有一条小船边上站着两人。   二人一来,那两人便下船上岸,背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等他们靠近,黎秩开门见山道:“东西给我,你们走吧。”   那二人穿着类似的一青一白的长袍,一高一矮,一人俊雅笔挺,一人清秀可爱,年龄相近,正是除去易容后的两位护法,燕青和付白。   燕青闻言将背上裹着布条的长条包裹卸下来,双手奉上。   黎秩扯开布条,露出剑柄。   萧涵眼里露出几分了然,这是九华山上见过的九斤剑。   黎秩拆都拆了,没道理包回去,纵然带着此剑行走会十分招摇,黎秩也不在意。他取了剑,吩咐道:“回去后,别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   两位护法齐齐应是。   将剑交给黎秩后,两位护法便回到了江边那条小船上。   一路顺水,走得干净利落。   萧涵目睹了全过程,心下默默觉得,这个严肃的场景被他们魔教的人搞得有一点好笑,好像黑道交易一样。忽闻一声剑鸣,他心神一震,抬眼便见黎秩抽出长剑,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剑脊泛起幽亮寒芒。   上回看这剑,他只知是好剑,而今这剑在黎秩手里,他才深刻理解到好剑需配英雄这话的意义。此刻锋芒毕露的黎秩,好似天生就适合用剑。   “看什么?”黎秩指尖擦过剑刃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不用回头,也感觉到了萧涵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萧涵由衷道:“剑是好剑,让人用作构陷的工具,实在是屈辱。”   黎秩笑了一声,将长剑放下。   萧涵惊奇地看着他,“你笑了?”   黎秩挑眉,“有什么奇怪的?”   萧涵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很难得啊。你以往笑时多是冷笑,要不就是阴阳怪气的笑,看着怪吓人的,难得见你正正经经笑一回。”   黎秩淡淡道:“如果你能认真说话,我倒是可以多笑几回。”   萧涵嘴角一弯,笑道:“我一直都在很认真的跟你说话,枝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对你的真心……”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黎秩突然将长剑送到萧涵脖子上,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正抵着那脆弱的脖颈。   萧涵就是再大胆,也笑不出来了,“枝枝,你这是做什么?”   黎秩的神色很冷漠,萧涵终于察觉到他这一次不是在开玩笑,就连守在远处的一干暗卫也以燕七为首走了出来,站在那边犹疑不动。   黎秩斜了一眼那边的燕七等人,笑道:“你从未信任我。”   萧涵被他笑得寒毛直竖。   “不过没关系,我也没有完全信任你。”话虽如此说,黎秩却未将剑放下,“从你出现起,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所谓的合约,请我帮你做事,都是假的。世子,你其实漏洞百出。”   萧涵脸上的惊吓慢慢褪去。   黎秩饶有兴趣地观赏着他变脸的这一过程,“你从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你会武功,你很聪明,那些所谓的漏洞,也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萧涵脸上彻底没了表情,眼神看去竟有着矜贵与冷肃。   “你扮演了很久纨绔子弟,让我慢慢放下防备,但在我身边那么久却什么都没做,这让我很好奇,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昨夜,你故意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黎秩顿了下,改口道:“元惠应当真的是你的对手吧,否则你的人怎么敢将自己的主子吊在悬崖上?而且我杀了他,你也没有半点心疼,所以,我猜到了你的意思。”   “你一直都在试探我。”黎秩笃定道:“你也许目前对我并无恶意,但日后呢?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目的,而你昨夜也说过,只要我问,你就会解释。”黎秩望着萧涵的眼睛道:“那么现在,请世子告知我真相。”   萧涵沉默良久,终于回应,语调十分冷静,“你猜的是对的。”   黎秩勾起嘴角,笑容有些讥讽。   “我是魔教教主,你也从一开始就知道。”黎秩问:“世子殿下,我不认为三年前的恩怨足以让你记恨至今,你突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萧涵面露为难,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秩闻言眸光一凛,剑锋突然紧挨着萧涵脖颈的皮肉贴近。   “世子!”   燕七察觉不妙,带人走了过来。   萧涵摆手道:“我想与黎教主好好谈一谈,你们退下。”   他在黎秩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真面目——如此冷静,如此镇定。   然而黎秩并未给他面子将剑挪走,“那你接着说。”   萧涵苦笑,“因为我也不清楚,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秩定定凝望着他,萧涵也一脸坦然地与他相视。   最终,黎秩收剑归鞘。   “你走吧。”   萧涵闻言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对黎秩的反应很是惊愕。   “我明白世子的意思。”黎秩背过身,冷冷道:“只要武林正道不主动招惹,我们伏月教就不会为祸武林,应当也做不成什么威胁到世子的事。”   萧涵忽觉脖子上有些温热。他摸了一下,指腹湿润,是血。   虽然伤口很浅,但足以让燕七等人惊怒。萧涵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静静望了黎秩一眼,随后默不作声转身离开,燕七等人也随之离开。   不过片刻,冷清的码头上只剩下黎秩一人,单薄的青衣在晚风中飘摇,湿润的水雾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江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波纹,远处的灯笼火光亦变得朦胧。   黎秩在江边待了许久,往镇上走去。从红叶的态度看来,伏月教定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必须回去一趟,没有时间,也没必要再跟萧涵玩下去。   既然世子爷不愿意说清楚,那么这时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   雨水渐渐变大,走到镇上时,黎秩的衣摆与发尾都已湿透。他开始懊悔出门没有带伞,这次不告而别也没有收拾行李,一会儿又得买……   正想到这里,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风雨仿佛骤然停下。   黎秩心头一顿,抬起头来。   萧涵就站在他边上,对着他讨好一笑。   黎秩很意外,不是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吗,还演什么戏?   萧涵毫无自觉,二话不说握住黎秩的手,掌心的温度十分舒适。他拉着黎秩往前走,伞面在他刻意的安排下向黎秩倾斜,挡住风雨。   黎秩下意识要挣开他的手,却发觉萧涵的力气很大,他用上了内力!被揭穿后连做戏都不认真了?   萧涵边走边说:“我看你心情不好,才让你一个人在码头冷静一下而已,没有真的要走。不过你太久没回来,又下雨了,我就来接你了。”   黎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分辨他这句话里都有几分真吗?   不过……   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会在下雨天接他。   不过多时,萧涵将黎秩按在街角唯一一处还没收摊的混沌摊子里坐下,火光微弱的灯笼挂在简陋的棚子上,店家夫妇很快将馄饨端上来。   “刚让他们做的,给你暖暖身子。”萧涵将碗推到黎秩面前,又回头问那店家可有材料,能否做上一碗姜汤。   “我朋友被雨淋了,怕他染了风寒。”   “那好,劳烦店家了。”   句句温声叮嘱传到黎秩耳边,他一瞬不瞬看着萧涵的脸,依旧找不出任何破绽,直到萧涵回过头,他迅速移开视线,望向街上的晚风和雨。   “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涵抓过黎秩的手,让他捧着那碗馄饨,“不冷吗?先暖暖手吧。”   黎秩眉头皱得很紧,“放手!”   萧涵这回听话放手了,见黎秩脸色越来越冷,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近日接触下来,我觉得你很好,若是可以,我也想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请你相信,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我刚才所说也是实话。”   黎秩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萧涵有些头疼,“我就知道,你不会轻信。”他想了下,在袖中取出一块雕刻着龙纹形状的羊脂玉佩。   这是皇族子弟的身份象征,但他就这样利落塞进了黎秩手里。   黎秩不解地握着那块玉佩。   萧涵顺道握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名萧涵,自远之,乃平阳王府嫡长子,你可以叫我大公子、小世子或者小王爷,反正很多人都这么喊,而且以后我肯定要接我爹的班。从这一刻起,我萧涵绝对不会再骗你哪怕一个字。”   “以先皇赐给我的玉佩为证,”萧涵诚恳道:“请你信我。”   黎秩被他的举动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他说得慷慨激昂,就差指天立誓,声音也很大,就这么自曝身份,也不怕吓着旁边煮馄饨的店家?   而萧涵见他没有反应,想了想又说:“你现在不信我没事,但有一个人,你一定会想见一见他。也许见到他,你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黎秩回过神问:“谁?”   萧涵笑的颇有深意,“出卖过你的人,你的朋友——江月楼。”   黎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快速沉下脸,萧涵忙道:“正好,江月楼回来了,就在今日,他送来口信向我求救,眼下他的情况有些危急,你若去了,就可以看到他落难的狼狈样子。”   黎秩快速抽出自己的手,看着手里的玉佩犹疑不定。   这是在犹豫了,黎秩一犹豫,就说明有戏了。萧涵趁机诱拐道:“枝枝,你要不要跟我去见他?”   黎秩眼底略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一切沉淀下来。他的双手握着那块龙纹玉佩,用着与以往一样,清冷又平静的眼神回望萧涵。   “去。”   萧涵抚掌大笑,“好,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黎秩突感不对,瞪向萧涵。   萧涵到底知道收敛,快速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也讨厌江月楼。”   然后他看向被黎秩收下的龙纹玉佩,点了点头——   收下他的玉佩,就是他的朋友了。   虽然把玉佩送出去不太好,但他现在实在不想让黎秩离开。 第54章   萧涵很是利落, 盯着黎秩喝完姜汤后,连夜让人备好船只,一夜顺风顺水, 天微微亮时,抵达九江。   未到码头, 船已准备靠岸。   清晨浓重的白雾浮于江面,天地朦胧,恍如仙境。   萧涵一大早起来,靠在甲板上悠哉悠哉地望着江景, 似乎心情不错, 还念起了千里江陵一日还。   燕七拾级而上, 走到萧涵身旁恭敬行礼, “世子,要靠岸了。”   萧涵眉目间充斥着不知名的愉悦, 收起方才摇得甚欢的折扇。   “那我去叫枝枝。”   燕七欲言又止。   萧涵问:“想说什么?”   燕七看向萧涵脖子上的血痂,“世子,黎教主真的不会再动手了吗?”   “难说。”萧涵如此说着, 面上却是半点也不在意, 甚是随意地摆摆手, 往下走去, 慢悠悠道:“他要是心情不好, 说不定还会拿剑砍我。”   “那您还是别跟他走那么近了吧?”燕七跟上来说。   萧涵纳闷,“你前些时候不挺向着他吗?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哪有,他救过我一回, 我才会对他客气些罢了。”燕七惴惴不安道:“可是昨晚他真的冲您拔剑了,您脖子上的伤口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啊!”   萧涵轻笑一声,转身走向船舱。   谁知一回头,他们的话题中心黎秩正默不作声站在背后。   萧涵和燕七不约而同顿住。   “要下船了?”黎秩手持长剑立在船舱前,不动声色地问。不知是有意无意,微凉的目光稍稍偏下。   萧涵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痂,“正要叫你。”   正好船停靠在岸边,震起清脆的水声。黎秩点点头,率先下船。   此处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岸边早有一行人前来接应,黎秩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是内家高手,待上前见过面,他们便换乘马车,往南边驶去。   坐在车厢里的只有萧涵和黎秩。   接应的人送来了食物,这些自然是给他们的主子萧涵准备的。   萧涵挑挑拣拣,将温水塞到黎秩手里,随后又将其余还热乎的东西递给黎秩,“萝卜饼,湖口米粑,都还热着,枝枝你尝尝好不好吃。”   换作以往,黎秩早就坦然接受,做什么也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萧涵接近他另有目的,萧涵还这么热情,黎秩迟疑了下,“世子不必客气。”   萧涵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之间哪用得着客气。”   黎秩闻言皱了皱眉,直言道:“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萧涵愣了下,“什么?”   黎秩看着他脖子上的血痕,顿时有些心虚。他是可以把握住尺寸,不伤到萧涵分毫的,但萧涵还是被他伤到了……黎秩眉间浮上几分凝重,“那我就直说了。世子,你不必再纡尊降贵讨好我,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误会?”萧涵问。   黎秩看着他,郑重警告道:“我会认为你别有所图。”   萧涵终于听出来黎秩的意思,悻悻将手里的食物放回小桌上,“我只是习惯了以往与你相处的样子,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黎秩断然否认道:“我的朋友从不像你这样热情。”   萧涵据理力争,“所以你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朋友。”   黎秩竟一时哑然,萧涵这样他很难不去怀疑萧涵别有用心,可对方比他还坦然,只为了跟他交个朋友,再争下去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   萧涵也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会给人造成困扰。他三年前见过黎秩,便对他颇有好感——黎秩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江湖人,在他心里一直占据着难以忘却的位置,每次回想,他都会心头一暖。而今,有机会与黎秩相处一阵,他也觉得这段时间是前所未有的舒服。他已习惯身边有黎秩的存在,故而才想,他索性与黎秩交个朋友好了。   因为黎秩对他的朋友都很好。   就说江月楼这个背叛过他的朋友,黎秩都曾经为了帮他穿过女装。   他虽然是魔教教主,却是重情重义的魔教教主,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豁出命去救人,他性格直率,坦荡仁义,更应该生在武林盟才对。   因此,萧涵对习惯性讨好黎秩一点排斥都没有,还乐此不疲。   黎秩完全不知道对方对与他交朋友这一事有多执着,他只知道萧涵的狗腿比以往更甚,更肆无忌惮地黏着他,也更聒噪,让他十分烦躁。   忍了一路,终于在黄昏前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处建在野外的客舍,三层的小木楼平地而起,早已陈旧腐朽,只能作为过路人的歇脚地,还有人在此处提供茶水与喂马的草料。   马车停下那一瞬,萧涵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黎秩见他面容有些严肃,也不由认真起来。   二人前后下了马车,燕七打头,几名侍卫将他们护在中间,一行人推开楼外篱笆走了进去。泥土湿润,在众人行过后留下一串脚印。   楼下摆了一张又一张方桌,上面还残余着刀剑砍过的痕迹,有旧的,也有新的,三五人分开坐下喝茶,店家站在柜前翻开一页页账本。   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楼中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从楼中那几人的呼吸和身姿粗浅看来,这些人都不比萧涵带来的侍卫弱,他们显然是在伪装,就连那店家翻开账本的手上也常年握着兵器的厚茧。黎秩一眼略过楼下,已看出这些人不对,但这里没有他要见的人。   黎秩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萧涵。   萧涵同时低下头与他耳语,“枝枝,把玉佩拿出来。”   黎秩挑眉。   萧涵摸摸鼻子,低声说道:“他们不认人,只认信物。”   黎秩静默了须臾,在袖中取出萧涵昨夜给他的龙纹玉佩,而后亲自挂在了萧涵腰带上,有些嫌弃地说:“既然如此,还是还给你好了。”   他收下这玉佩时,也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小楼中那几个人一见到那块龙纹玉佩,也不再暗暗观察几人了,他们纷纷上前,面上显然大松一口气,“阁下可是自王府而来?”   萧涵按住黎秩的手,将玉佩放进他手里,“说了给你,就是你的了。”说完,他才抬眼看向那人,“是我。江月楼回来了吗?是活着的吗?”   如此不客气的话,却让那几人面露喜色。为首穿着长袍的男人打了个眼色,店家立马跑去关门。   那人侧身让开路,急忙道:“都在里面,请诸位随我来。”   黎秩握着玉佩,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这也太神秘了。   不一会儿,他们随那人上了二楼,那人刚让他们坐下稍等,楼上就传来噔噔噔又急又快的脚步声,一身白衣的男人跑了下来,他的脸很年轻,也很俊朗,不过他的形容有些狼狈,脸色颇为苍白,肩头上的衣料染了血。   几人循声望去。   对萧涵和黎秩而言,大家都是熟人,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就是他们要来见的无争山庄庄主——   江月楼。他此刻果真如萧涵昨夜所说,十分狼狈。   于是萧涵眼里笑意更浓,黎秩眸光冰冷,一身杀气四溢。   “世子,您可终于来了……”江月楼惊喜的笑容在见到萧涵身后那个青衣人后立刻僵住,而后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栏杆往上爬,面如菜色。   黎秩倒也没去追,反正已到了此处,江月楼是跑不了的。   背叛者都得死!   萧涵看戏不嫌事大,当即坏笑着吩咐燕七。“哎呀,江庄主伤得可真重,路都走不好了!燕七,好歹旧相识一场,你赶紧去扶他过来。”   燕七笑着应是。   很快,武林正道鼎鼎有名的无争山庄江庄主被“扶”了过来。   黎秩没有出言,静静坐在一侧。   江月楼因为心虚也不敢看黎秩,燕七站在一边,他也逃不了,他只能不可置信地怒视萧涵,“世子,您这是来救命的,还是来要我命的!”   萧涵笑道:“当然都不是。”   江月楼又气又虚。黎秩虽然不出声,可眼神就像刀子一样,若能化作实质,恐怕早就暴起凌迟了他了。他面露苦色,只能尽量忽视黎秩。   “好了,别再开玩笑了,正事要紧。世子,你既然来了,应该也已经知道我这次去西南做了什么吧?”   萧涵点头,“知道啊。”   江月楼隐晦地看向黎秩。   黎秩是不知道的,但他眼里的杀气已经震得对方心生战栗。   萧涵敲敲桌子,顿时让他收回落到黎秩身上的目光。   “行了,我知道你去西南接人了,王爷早就跟我说过,让我来接应你。人呢,现在可还在?”   江月楼看出萧涵这是没有要避讳黎秩的意思,索性直言道:“小侯爷没事,现在就在楼上,我请了人保护他,这一路他只是受了一些惊吓。”   “那东西没丢吧?”萧涵忽然问。   江月楼面露迷茫,“什么东西?”   两人相视良久,俱是一脸真诚,萧涵慢慢笑了,“装,接着装。”   江月楼滴水不漏地说:“王爷只吩咐我去西南接人,从来没说过让我找什么东西。世子您问的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您得去问王爷。”   萧涵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便起身道:“我先去看看这位西南来的小侯爷。”他说着,低头望向黎秩,“人见到了,有什么话你可以问他。”   黎秩仰头望着萧涵,发觉他此刻虽是笑着的,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笑意,或许他有些着急,五指不自觉紧攥起来,黎秩便点了点头。   萧涵到底不大放心,又跟江月楼说:“枝枝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我知道的,他都可以知道。”   如此郑重的吩咐,让江月楼和黎秩二人都有些意外。   萧涵带走了所有人,整个二楼只剩下黎秩和江月楼。   江月楼很是坐立不安,在黎秩杀气浓烈的注视下,他率先开口,“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有意出卖你的,是王爷!王爷让我配合世子的!”   他口中的王爷,自然是他为止卖命的主子,当朝摄政王。   黎秩方才就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王爷,什么西南,什么小侯爷,还让萧涵来接应……他只是个江湖人,却也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一伙的。   摄政王势力只在京师,平阳王府在江南,西南那边,镇南王势力这些年越发做大,蠢蠢欲动。另外西北还有位将军王,也颇让朝堂忌惮。   不过这些事黎秩向来是避而远之的,他抬手,将长剑放到桌上,哐当一声,惊得江月楼在长凳上跳起来,急道:“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为什么?”黎秩问。他虽然是坐着仰视江月楼,可二人之间,气势以压倒性胜利的人反而是他。   江月楼武功不济,在江湖顶多算个二流高手,但因为无争山庄和背靠摄政王,他才在江湖有名。   十八般兵器他唯独爱剑,这也是他会与黎秩结交的原因,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黎秩的对手,他羡慕黎秩天生对剑的敏锐,也十分欣赏他。   江月楼想起萧涵刚才的话,也很疑惑,“你现在跟世子是什么关系?”   黎秩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月楼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全然信任世子,他与我、与你都不是一路人,他有能力,有权势,未必没有野心,他就是只小狐狸,擅谋隐忍,将来必成大事。就连王爷,哪怕与他是向来亲近的堂兄弟,也对他保留着七分忌惮。”   黎秩眨了下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江月楼双手撑在桌上,试图用俯视着黎秩的姿势挽回自己的尊严,正色道:“三个月前,万寿节当夜,宫中出了一档事。这件事牵扯到了很多人,摄政王、平阳王、定北王和镇南王,谁都没落下,乃是朝中机密。”   黎秩垂眸。   江月楼望着他,郑重地问:“你确定,你还要知道吗?”   萧涵既然敢让他问,想必此事必定也与他有关系。   黎秩犹豫了下,点头。   江月楼定定看了他一阵,“你从前从不涉足朝堂事的。”   黎秩张了张口,到底没解释最近伏月教被神秘人接连构陷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江月楼叹息一声,重又坐了下来,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夜,天子遇刺,中毒昏迷,整个京师都被封锁了,几位王爷悉数被请入宫中,至今,只有定北王安全回到西北,平阳王被放出来,留在京师王府,而镇南王独独被留在宫中侍疾。我想你应该猜到了,镇南王就是真凶,但是目前不能给他定罪。”   江月楼解释道:“镇南王手握西南重兵,现在动他,西南必乱。”顿了下,江月楼叹道:“而且没有证据,唯一的证人还在潜逃中。”   “那个证人,就是刺客。”因是机密,江月楼声音压得很低,“镇南王野心昭昭,但不至于如此明显对天子下手,且还是在万寿节,那么多人在的时候,这对他大大不利。王爷猜想,他与刺客是同伙,但刺客临时反水了。”   黎秩这就听不懂了,刚才还说刺杀天子这事镇南王干的。   江月楼只能跟他说:“当时有人在传,摄政王与皇上有削藩的意思。镇南王许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派来刺客要做些什么,但谁也没想到刺客敢如此明目张胆给皇上下毒,而且事后,就连镇南王的人也在追查刺客。”   “而顺着从镇南王府得来的线索,我们知道刺客与镇南王关系不菲,确定他定是镇南王派来的。”江月楼说着,又不大确定,“不过找凶手这事是世子负责的,这些事都是他查到的。而且他目前也的确是在为摄政王办事,毕竟他的父王母妃还有两个弟弟都还在京师,他不得不为听命摄政王。”   江月楼思索了下,迟疑地将最重要的一点告知黎秩,“不过自从世子来找我,让我查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那个刺客,也许跟你有关。”   “据闻,这个刺客轻功极快,武功极高,就是大内高手也拦不住他,无法伤他分毫!能一举做到让京中大乱,让镇南王被困,他本事必然不小。谁先找出这个凶手,这一局就赢定了,这是摄政王跟镇南王的斗法!”江月楼说着,怀疑的目光看向黎秩,“世子一直顺着镇南王府的人追查,我猜,他最近最关注的人,八成就是刺客。”   江月楼此刻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他在怀疑黎秩。   在他的质疑下,黎秩的手摸上剑柄,冷幽幽道:“你很聪明啊。” 第55章   江月楼的脸僵住, 摆手往后退开,讪讪道:“开个玩笑,我知道不是你, 若刺客真是你,世子不会任由你活到现在, 他该拿你的命换他的家人。”   黎秩眉头紧紧皱起。   江月楼忙道:“在我眼里,他应当会这么做。但他对你如此客气,想必他已经知道你是清白的。这段时间我远在西南办事,隐隐也有听闻江湖上发生了一些事, 我不清楚你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又和世子做了什么, 不过你应该也猜到了, 矛头一直在指向魔教。”   黎秩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他松开剑, 在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铁牌,推到江月楼面前,“这是什么?”   从江月楼惊讶的眼神看来, 他看出来了——“镇南王府的死士独有的腰牌, 他们已经出手了?”   黎秩沉吟了下, 又问:“镇南王府可有一个叫元惠的刀客?”   “不清楚, 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江月楼道:“一时半会儿我也查不到, 我只知道,镇南王身边有两位门客,武功奇高, 那是一对师兄弟,两名番僧,镇南王十分信任他们。”   黎秩又看向那块铁牌,“这东西,世子也知道?”   江月楼笑了笑,“黎秩,你要知道,我跟世子从来都不是一条线上的,不过平阳王府高手如云,世子手里又握着千机阁,消息灵通甚至不亚于王爷的天罗地网,就是我的无争山庄也得靠边站,你觉得他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黎秩怔了下,“千机阁?”   “那是几任前的皇帝留给平阳王的人手了。你知道的,这些年皇位更替之快,短短二十五年,就换了五位皇帝。而千机阁,正是惠帝在鼎盛时期一手创建的,最后竟然留给了小儿子平阳王,当初就是在位那位是亲兄弟都颇为防备。”江月楼道:“就算这些年千机阁由明到暗,从朝堂转到江湖,现在上头这位和王爷也不能放心。”   现在这位皇帝,与那摄政王一母所出,只要是太后还在,他们之间的信任就还算牢靠。再而言之,当今的皇上的皇位也是摄政王,庄亲王让的。   三年前先皇暴病驾崩,最有资格做上皇位的就是他,他却拒绝了,将皇位让给了自己才十岁的弟弟。   据闻那年有个传言,是因庄亲王要娶的男妃乃先皇即将册封的皇后,他是为了个男人策划谋杀了亲兄弟,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上皇位。   因此,自行宫归来的太上皇大怒,亲自教导幼帝,奈何太上皇早已年老体迈,就在去年已病逝,这周国的天下终究还是落到了摄政王手里——   不过这些只是传言。   黎秩也是才知道萧涵手底下还有个千机阁,他愣了一下,倒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什么,只望向江月楼。   “这些就是全部了?”   江月楼无奈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想必世子能告诉你的也不多,因为这次办事,王爷手底下不止有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分了几路人追查,大家得到的任务都不一样。世子现在应该还在等王爷消息,因为王爷交给他的任务只有抓到刺客——而现在也许正在被镇南王府针对的你并不是刺客。他也许也已经开始猜测,这是不是镇南王府声东击西的缓兵之计,因为现在王爷跟镇南王在争的就是时间……”   黎秩听得头疼,摆手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既然你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江月楼意识到话里深意,苦笑道:“是啊,你该找我算账了。”   “是。”黎秩握起长剑,起身道:“江庄主,问你一句话。”   江月楼跟着站起来,“你说。”   黎秩问:“出卖朋友的感觉,如何?”   江月楼笑容苦涩,“若是可以,我并不想出卖你。但这次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也没有办法。这个刺客很重要,镇南王已经在密谋造反,甚至与西戎外族联系紧密,时局紧迫,若能在此刻抓到他的把柄,也许就能阻止这场战火,否则苦的还是百姓。”   江月楼认真地说:“这么做并不能扳倒镇南王,但绝对能拖延他的脚步。如今的天下还是太平的,黎秩,我喜欢这份太平,我想守护它。”   黎秩静默地看着他,这是他与江月楼之间的代沟,说不上是天堑,他能理解江月楼为摄政王办事的初衷,但他也无法容忍江月楼出卖自己。   “一码归一码,你别跟我说这些。”   江月楼熟知他性情如此,点点头叹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要出这口气的,这次的确是我出卖了你。你动手吧,但我希望你留我一命,我任务还未完成,还要护送小侯爷入京,在那之后,我也不会再回到江湖上了,我也不知道王爷会安排我去哪里……”   “我已经吩咐过无争山庄,他们会继续帮你找你的父亲,但凡有一点消息,他们会立刻告知你。”江月楼道:“这是我对你的愧疚与补偿。黎秩,能与你结交为好友,是江某的幸事,承蒙你的数次慷慨相助,江某感激不尽!”   他说着,朝黎秩躬身拱手,郑重一礼。黎秩坦然受了,他却又将剑放了回去,而后走向江月楼。   “好,那现在就开始吧。”   江月楼慢慢地展开双臂,“来吧,你是要断我手还是断我腿,我都认了,我现在还不能死……唔!”   不等他把话说完,黎秩手握成拳,重重打在他腹部。   剧烈的痛楚袭来,江月楼哪里还顾得上说话,整个身体弓了起来,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唰地落了下来,张着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却也没有回手,静等黎秩继续动手。   然而黎秩甩了甩因太过用力而发麻的手腕,迟迟没有再动手。   江月楼正困惑,不远楼道间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   “你能不能不要杀了他?”   二人齐齐看过去,便见两个人趴在楼梯栏杆上,不知来了多久。   一人是萧涵,一脸乐得看戏的表情,另一人是个灰衣的少年。   那少年还很稚嫩,约莫才十六七岁,脸上还有着几分婴儿肥,看着又白又软,一双眼睛很大,很清澈,好像在发光,刚才那话就是他说的。   见黎秩看过来,萧涵还笑着朝他摆摆手。黎秩没理会他,只觉有趣地问那少年:“为什么?”   那少年倒也不是求情,他说:“因为他把我从西南接出来,救过我好几回,而且他是庄亲王的人,不能乱杀的,虽然他真的不讨人喜欢。”   江月楼那阵剧痛已然缓了过来,闻言又是一阵失笑。   “小侯爷?”黎秩问。   少年扬起一个灿烂又天真的笑容,“如果这里没有第二位小侯爷的话,那你叫的小侯爷应该就是我。”   萧涵走下楼梯,介绍道:“他父亲是西南军中一位大将,两个多月前西戎犯境,他刚好巡边到那里,护城战死,王爷遂追封其为昌平侯,体恤功臣之后,让我等护送小侯爷回京师,他也是皇室中人,算我的远房侄子。”   小侯爷趴在栏杆上用力点头,“嗯嗯,不过我从来没去过长安,这是我第一次回家。”他望向萧涵和江月楼,“我和爹爹能回到长安吗?”   他说这话时,摸了摸怀里抱着的一个黑色的小坛子。黎秩这才看到那个坛子,猜测那里面是骨灰。   萧涵正好走到黎秩身边,闻言回身笑道:“自然能。”   小侯爷得到承诺,笑了笑,“那我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说完,这少年噔噔噔又跑上了三楼,跑的比兔子还快。   萧涵啧了一声,回头望向黎秩和江月楼,“谈完了?”   黎秩思索了下,点了点头。   萧涵又问:“还打吗?”   黎秩不屑道:“等下回吧。这半死不活的样打了也不痛快。”   萧涵低声笑了。   江月楼也松了口气,扶着桌子坐下。   萧涵突然道:“我这次来,带来了王府剩下的半数精锐,在黄昏前,他们会陆续赶到,送你们去坐船,到时燕七会直接护送你们走水路到京师。”   江月楼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很快又换做了为难,“还有人在追杀我们,就在这附近,时刻都有可能出手。前几日我们途径此处,是湖口的副总兵接待我们,但在接风宴上,刺客突然出现,我怀疑,他不是被镇南王府收买了就是本就是镇南王府插进来的人。”   “我会去查。”萧涵道。   此地已经远离西南境地,没想到镇南王府的手伸的这么远。   萧涵思索了下,决定道:“事不宜迟,你们今夜就出发。”   江月楼道:“怎么走?”   萧涵道:“你们走,我来安排。”   只是江月楼早就说过了,此地的副总兵都已经叛变了,那他们要离开必然会很危险,而且这里不是苏杭,平阳王府的势力也不在这里。   不过萧涵敢一口答应,江月楼能做的只有沉重地道谢,而后急忙下楼去找人安排今夜离开的事宜。   看着一瘸一拐的人下楼后,黎秩才问:“你有什么安排?”   他也隐约听出了要助江月楼并不容易,且会十分危险。   萧涵摇摇头,没有直说,只笑着道:“入夜时你随他们一块坐船走吧,半路下来等我就是。”   黎秩隐约听出来什么,眸光一顿,否决道:“不。”   萧涵故作好奇地问:“为什么?”   黎秩看着他的眼睛,“你想留下来。”   萧涵倒也没否认,“总得留些人下来蒙蔽藏在暗处的人。”   黎秩觉得自己猜到了几分萧涵的安排,想也不想道:“我也留下。”   萧涵显然有些意外,但他向来不能撼动黎秩的决定,须臾后,他笑着搭上了黎秩肩头,“行吧,不过一会儿,我想请枝枝帮我一个小忙。”   黎秩懒得管他的称呼,且毫不犹豫拍开他的手。   “什么?”   入夜,风雨突至。   易容成黎秩与萧涵模样的江月楼和小侯爷等人兵分几路,陆陆续续坐上马车离开,燕七走时很不放心,最后还是不得已带走了客栈里所有人。   风雨很大,客栈很安静。   整座楼里,只有大堂一盏温暖的烛火,与坐在烛火旁的两个人。   黎秩易容成了小侯爷的模样,但身形总是不像的,萧涵则除去了易容,用回了自己原本的脸。   桌上现煮的茶水滚滚沸腾起来,为这清冷的小楼添了几分生气。   黎秩望着门外风雨,指尖不自觉轻按住桌上的九斤剑。   “你太冒险了,一个侍卫也未留下。”   “小侯爷应该是在西南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这对摄政王而言定然很重要,对镇南王也很重要,他们都想要得到,就必须倾尽全力,而我要护送小侯爷顺利离开,也必须全力以赴。”   萧涵慢条斯理地提壶倒茶,而后流利地将第一杯热茶推到黎秩面前。   “他们也许已被燕七他们分散了,但留下的人也不会少,这个客栈他们一定会来检查一遍。”萧涵道:“既然来了,今夜就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了。”   黎秩凝望着萧涵,没接那茶。   萧涵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十分平静,他身上有着一种仿佛运筹帷幄的镇定,不过他今夜也有些紧绷,他一直都没有再笑,话也变得少了起来。   黎秩想起江月楼跟他说过的话,忍不住问萧涵:“你是被摄政王逼的?因为他困住了你的家人?”   萧涵顿了顿,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江月楼告诉你的?”   黎秩垂下眼皮,当是默认了。   萧涵摇头失笑,“江月楼想太多了,我与四哥的关系没那么僵,他没困着我的家人,他也困不住我爹。我会帮他办事,其实也是自愿的。”   黎秩问:“为什么?”   萧涵指尖敲了敲桌面,似乎在想该怎么告诉黎秩,片刻后,说道:“这么说吧,镇南王有勾连外敌的嫌疑,而且这些年皇权一直不大稳定,四哥不仅忌惮镇南王,也忌惮很多人,包括我,但我其实没有什么野心。”   “真的。”萧涵生怕黎秩不信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过得好好的,没事去参与那些事做什么?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他只想把烂摊子扔给我,带我娘出去游玩,他根本就不在意权势。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怪皇祖父分给我们家的遗产太过珍贵。”   黎秩道:“千机阁?”   “正是,他们都觉得得了皇祖父一手创建的千机阁,必然就是皇祖父认定的下任皇帝,从而怀疑了我爹几十年,哪怕早已换了几任帝皇。可我们要是把千机阁让出去了,我们自己也没办法自保了。”萧涵叹气道:“所以我只能向四哥示好,自愿为他办事。”   黎秩好奇道:“你们关系很好?”萧涵都喊摄政王四哥。   “以前还不错,自从新皇登基后就不太一样了。”萧涵无奈道:“但其实与定北王、镇南王相比,我们平阳王府实在是太平庸了,我们手中没有兵权,只有一个千机阁,四哥也明白其中道理,对我爹和我总比其他人亲近些。”   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千机阁,在萧涵口中似乎是累赘。   黎秩将信将疑,但他又认为萧涵没有必要再骗自己。他还有一些疑惑,索性也问了出来,“被皇上下毒的刺客,是不是与我伏月教有关?”   说起这个,萧涵有些心虚,“我猜应是如此。不过现在我也被镇南王府的人搞晕了。他们一直针对你,却只是挑唆他人,并没有直接出手。”   他不明言,黎秩便替他说,“你接近我,是在试探我的立场,怕我与刺客有关,同时也是试探镇南王府,制造出我与你早有勾连的假象。”   萧涵摸摸鼻子,“这个刺客出了京师,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着实不易,不过我相信不是你,只是枝枝,这个刺客很有可能与伏月教有关。”   黎秩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这半年一直在外……”他说着顿了一下,看向萧涵,凌厉的眸光微微闪烁,“江月楼走前提醒我,我身边有你的人。我在外的住址,就是我教中亲信也没有几人知道我的下落,而我也从未主动告诉过江月楼,不可能是他泄露的。”   萧涵欲言又止,最后看着黎秩一脸为难,没有说话。   “不能说?”黎秩了然。   萧涵迟疑了下,只道:“现在时机不对,但你可以相信我,他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   如此一来,他也算不上在对自己撒谎,也没有违背之前的话。   黎秩静默须臾,端起半凉的茶水,“你的话我又能信几分?”   萧涵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黎秩笑了一声,斜睨着萧涵。   萧涵也跟着笑了笑。   黎秩端起茶水,一口喝完。   小楼外雷声轰鸣,道道白色电光划破夜幕,风骤雨急。   数不清的黑影在雨幕中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座小楼。   黎秩搁下茶杯,望向门外。   “来了。”   萧涵也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起身同时,拿起了搁在一边的剑。   黎秩跟着起身。   萧涵随之拔剑出鞘。   “我带了剑。”黎秩眸光一顿,举起手里的九斤剑。   萧涵望向他,桃花眼里含着几分笑意,“我知道,我自己用的。”他的指腹在剑锋上轻轻擦过,感慨道:“不过我很少与人过招,也不知道我这剑能不能杀人。”他说着,叮嘱黎秩道:“但今夜雨大,你尽量不要出手。”   “你身体弱,容易染上风寒。”   黎秩眼里有些震惊,看向他手里的长剑,“遐光?”   萧涵笑道:“你对剑真的很了解。没错,这是江月楼留下的佩剑,不过听说他的剑库存了上百柄好剑,可见这剑只是他目前最喜欢的。”   黎秩颔首道:“剑是好剑,但遐光并不适合你。”   萧涵闻言有些好奇,问黎秩,“那我适合什么剑?实不相瞒,我还真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剑。”   黎秩看看他,又看了眼他手里锋利无比的剑。估计外头的人都等急了,他道:“看缘分吧,有机会总会找到的,现在这把还能将就着用一下。”   萧涵点点头,提着剑走出去。   黎秩也跟上,却在门前时被他塞进来一把刚撑开的油纸伞。   黎秩皱起眉头,漠然地看向萧涵,后者一脸无辜。   “你先别动,等我没力气了再来。”   黎秩怔了怔。   萧涵朝他一笑,利落地转身出门。   雨很大,在出门的瞬间打湿了萧涵的紫衣,篱笆外四面八方而来的黑衣人在呈包围之势慢慢靠近,早已暴露身形,粗略数来,有近三十人。   萧涵走到庭中,抬手举剑,做了一个十分普通的起手势。   黎秩就撑着油纸伞,站在客栈门前望着,这一刻,眼前一个相似的画面浮现而过,他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紧紧盯着萧涵后背。   他知道萧涵会武,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萧涵出剑。   黎秩莫名紧张,心下也无端涌上几分激动,仿佛在检阅萧涵这些年的用功程度。他果真没有出手。   目露凶光的黑衣人们小心地靠近过来,试图先将萧涵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干掉,他们先动了,快刀斩断雨线,织成一张罗网压了下来。   同时,雨中扬起一道清亮的剑光。   摧风折雨,一剑荡魂。   黎秩嘴角遏制不住地勾了起来,眼里既是惊诧,也是欣慰。   果然,萧涵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56章   萧涵仿佛一把刚开刃的剑, 锋利,凌厉,却生疏。   每次出手时, 他都会有所犹疑,不久后渐渐变得熟练。对方都是死士, 他不杀,就会死在他们手里,这个残忍的道理,萧涵十分清楚。   雷雨渐大, 血水被冲散, 湿润的泥土上染了一层猩红。   黎秩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前静静观战, 右手紧握着长剑九斤, 漆黑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着屋檐上垂落的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格外的清冽幽深。   死士死了一批, 又来了一批。   萧涵雪青的衣袍被溅上斑斑血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   他手里端着的剑慢了下来, 力气在一轮又一轮攻击下消耗殆尽。死士扎堆碾来, 他仍死守在门前——   就好像小楼里有着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让死士们更加肯定小楼里面一定有人, 有着他们想要找到的人和东西, 因此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黎秩明白萧涵的意思,他在拖延时间,但是他已经体力不支。   见他已快到了极限, 黎秩不再等待,扬声道:“萧涵,可以了。”   萧涵杀红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身望向黎秩。雨水自他浓长的眼睫上滑落,挂在下眼睑,他面上有些迷茫。很快,他扬唇笑了起来。   黎秩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肆意。不似以往那样,总有几分收敛,这一场拼命似乎让他的心境开阔不少。   大半个时辰,先前那一波人早死在显然剑下,对面也被他吓到了,他停下时,对面一时也不敢动。   黎秩踏出门槛,“换我来吧。”   萧涵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期待,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敛去眼上的雨珠。   绘着完靡艳蔷薇的油纸伞落到污浊的水滩上,黎秩朝着萧涵走过去,边走,边慢慢地抽出了他的剑——曾名震江湖,击败正道第一的剑。   九斤是为黎秩量身定做的,没有人比黎秩更适合它。   长剑九斤出鞘,黎秩也走到了萧涵身边,眸光在他渗血的肩上稍稍停顿一瞬,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因为压抑着许多不满的情绪。   “剑招不错,但机敏不足,光学不练,白白浪费了绝好的天赋。”黎秩剑指前方,面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在后面看着,多学着点。”   萧涵缓了口气,笑着点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新奇又绝妙的体验。   半个时辰后,被黎秩护在身后的萧涵身上已挂了彩,这些死士十分难缠,最后又来了第三波人,直接用上了箭阵,二人不得不进楼躲避。   所幸,在小楼陈旧的大门被洞穿之前,外头突然一阵沸腾,随后彻底归于沉寂,扎成刺猬的大门被推开,身着玄衣肩披银甲的男人跪地一礼——   “天罗副指挥隋长宁见过世子!”   身后十数人,背着弓箭的,握剑的,纷纷随之在雨幕中跪下。   直到这一刻,萧涵才敢真正放松下来,回头握住了黎秩的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劫后余生的心情过于激动,这时做出点什么都是他潜意识的行为。   众所周知,天罗、地网,是摄政王手底下的两股暗势力。   镇南王府一共派来了三拨人,百来人,并不全是王府的死士,最后大部分死在天罗的人箭矢下,黎秩早知萧涵不会没有后手,对此并无意外。   让那位天罗的副指挥去清理外面的狼藉后,萧涵忙不迭回头道:“这是四哥的人,收到江月楼回来的消息时就已经出发了,只是现在才到。”   其实萧涵没必要跟黎秩解释的,他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若是援兵早就到了的话,萧涵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出手,而且对方已经自表身份。他一回头,看见萧涵身上的血迹,眉头倏然一紧,将长剑归鞘,独自往楼上走去。   萧涵突然有些不安。他新结交的朋友,刚与他并肩作战过,不会因为他少说了一些事就与他绝交的吧?   但很快,黎秩从楼上下来,手里捧着一身干净的灰色衣物。   “把湿衣换下,我给你上药。”   萧涵愣了愣。   凄风苦雨还在夜色中持续,隋长宁带着人处理外面的尸体,黎秩找到金创药,等萧涵换好衣服后,两人坐在烛火前,黎秩亲手给他上药。   萧涵的伤多是外伤,后面有黎秩一直护着,他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却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彼时他正敞着上衣,露出血淋淋的右肩。   “那夜在悬崖下伤的?”黎秩问。   当时他自己也伤的不轻,没有留意萧涵到底伤的如何,第二天见到萧涵时似乎也没什么事,便没再在意,但现在看来,他这右肩伤得颇严重。   擦拭着股股血水,黎秩没由来心生怒火,“这样还敢拿剑砍人?”   “还好,就是看起来不大好,其实动作时没有不便。”萧涵背对着黎秩,袒露着一整片后背,肌肤白皙,却十分硬朗,不见半分柔弱。   黎秩上药包扎的手法十分娴熟,最后将萧涵脱臼的左手吊在脖子上,萧涵发现这样他就必须光着膀子,耳尖微红地抗议道:“我这样要受凉的。”   “你现在上楼睡觉,盖上被子就不凉了。”黎秩凉凉道。   抗议无效,萧涵只得闭嘴,只是总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紧绷起来,无意中让胸腹肌肉越发鼓胀,让本就偏小的衣服几乎起不到遮挡作用。   黎秩也在刚才换了一身衣服,灰色的粗布衣裳有些宽大,湿漉漉的墨色长达垂落至后腰,他的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怎么看,都十分虚弱。   萧涵想起前夜黎秩为了救他受的伤,脱口而出道:“你还没有上药吧?自己上药总归不方便,我帮你。”   黎秩已经尽量隐忍不让人看出来自己身上的伤势了,闻言身形一顿,故作轻蔑地斜了萧涵一眼。   “你那胳膊不还吊着吗。”   不等萧涵再说些什么,黎秩已经转身,快步朝楼上走去,边走边道:“现在安全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受了伤,也早些上楼歇着吧。”   萧涵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隐没在昏暗的楼道,再看看桌上,少了一瓶金创药,他猜测黎秩大概是又躲起来偷偷舔伤口,心底不免有些担忧。   这时,隋长宁上了二楼。   萧涵唯有收回心神。   后续之事,黎秩并不清楚,他回房后咬着布团给自己换药包扎,伤口经过雨淋后有些发炎,掺着血的脓水往外冒,尤其是膝盖和手肘处,让他很不好受,一宿都没有睡好,翌日醒来脸色更加难看,只得冷着脸掩饰。   下楼时,萧涵正跟人在门前说话,昨夜赶来的天罗副指挥隋长宁早已离开了,只留下了三两人照顾萧涵,余下的人都已赶去护送小侯爷。   黎秩走路的姿态有些僵,因为他膝盖上裹了多层纱布,他等萧涵与那人说完话,才慢慢挪过去。   萧涵换了一身合身的衣服,胳膊也放了下来,他朝黎秩招手,指向门外道:“马车备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肆虐一夜的风雨早已停下,外面却未留下半点昨夜厮杀的痕迹。   昨夜堆积在门前的尸体不知被天罗的人清理到了何处去,门槛上的血迹被抹去,就连湿润的泥土也被翻了一遍,这里看上去就跟他们来时没有两样,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是黎秩也不免有些错愕。   黎秩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随萧涵上了马车,不知要去何处,也没有多问,他眼下头脑昏沉,一靠在车厢上,一路颠簸过来竟也很快睡着。   萧涵昨夜体力透支,没有休息多久,自己也有些困,给黎秩披了件披风后,也裹紧外袍开始补觉。   马车驶了两个时辰,到了最近的城镇,萧涵被饿醒了,他准备下马车吃点东西时,回头却见黎秩还没醒,萧涵顶着被打的可能喊了两声。   但黎秩睡得很熟,头埋在车厢一角,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萧涵犹豫着伸手摇了摇黎秩。   谁知这一碰,黎秩就哆嗦着抱住双臂往边上倾倒,萧涵手忙脚乱去扶,黎秩便朝他怀中倒了下去。   萧涵有些受宠若惊,但见到黎秩惨白的侧脸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黎秩脸上满是冷汗,他双眼紧闭着,唇瓣开合发出几声呓语,浑身上下不住的发抖,似乎很难受。   “冷?”萧涵听了一阵,察觉到不妥,当即伸手摸向黎秩额头,入手湿润一片,掌心下忽冷忽热,冷是冰块一般的冰凉,热时又十分烫手。   萧涵这一碰,黎秩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小小一团可怜地躲在他怀里,似乎是因为萧涵身上十分温暖,让他感到舒适,便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萧涵这才发现,可靠又厉害的江湖第一剑,昨夜一人一剑护他周全,不让刀林箭雨伤他分毫的魔教教主,也有如此虚弱、无助的那一面。   仔细向来,黎秩对他真的很好。   萧涵猜测他应该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烧昏头了,可他这体温实在奇怪,跟在九华山上时一样。   萧涵想摇醒黎秩,问问他身上可带了上回的药,可黎秩烧的头脑昏沉,一直没有回应,他只能用马车上的毯子裹紧黎秩,小心地抱住他——现在黎秩病弱,也该轮到他来保护黎秩了。   但这样下去不行,萧涵想扒开黎秩的衣服找到他的药,又怕药不对症,他想了下,朝马车外急道:“在最近的客栈停下,马上让人去请大夫!”   黎秩感觉很不好,他像是在蒸笼里和冰窟里来回,时冷时热,这样的煎熬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暖流流入体内,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当他的意识终于恢复,一睁开眼,干净的房顶横梁结构映入眼帘,身上的不适已经淡了许多。   看来这一次他也顺利的熬过来了。黎秩心生庆幸,正暗暗松了口气,一个人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你醒了。”娃娃脸的少年冲他笑得格外可爱,看模样,他的年纪应当很小,最多不会超过十七、八岁。   黎秩怔了一下,这不是他认识的人,这也是个陌生的地方,不像客栈,应是江南寻常人家的小院,十分简洁,不过他昏过去前,不是在萧涵身边吗?萧涵人呢?等等……他的剑,长剑九斤不在手边,短剑七寸也不在……   黎秩心生戒备,“你是谁?”   少年道:“我叫燕八,是世子让我来照顾你的。”   黎秩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半信半疑地问:“你家世子呢?”   名为燕八的少年下床倒了杯水回来,送到黎秩嘴边。   黎秩浑身无力,仍强撑着扶着床头坐了起来,接过水自己喝。   燕八并不介意,坐回床沿,笑眯眯道:“世子出去了。世子说你得了风寒,请遍镇上的大夫都说脉象紊乱无从下药,三天里送了八回信催我赶来,结果我刚刚赶到,你这病就不药而愈了,我就说世子是在瞎担心。”   温水滑过干燥的嗓子,黎秩顿时舒适不少,听到燕八态度与燕七那样的恭敬与盲从截然不同,黎秩也拿不准要不要从他名字猜测他到底在萧涵身边是什么人了。他垂眸思索了下,嗓音还是很沙哑地问:“我睡了三天?”   燕八点点头,接过空了的水杯道:“是啊,世子说你怎么喊都喊不醒,偏偏镇上那些庸医又看不出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他都快急死了。”   黎秩暗暗摸了一下手肘的伤,这几日必然常有人给他换药,他身上的包扎是新的,也已经感觉到布条下的肌肤已然结痂,不日就会痊愈。   没想到他这一睡就是三天,想到这三天足以发生很多意外,黎秩有些着急,事关伏月教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清楚,他想尽快见到萧涵。   “他何时会回来?”   燕八撇嘴,“不知道呢,今晚前肯定会回来的吧。”   黎秩点点头,能见到人就好。从燕八刚才的话听来,他似乎真的来迟了,正好没赶上自己脉象紊乱的那段时间。黎秩想着,又皱了皱眉头。   燕八没再说话,却也不走,坐在床沿直勾勾看着黎秩,炽热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黎秩的脸,像要将他就地解剖了似的,眼里发出古怪的光。   若不是因为他是萧涵的人,黎秩都想将他的眼珠子挖下来。不过因为他跟燕七很不一样,黎秩开始怀疑,这个叫燕八的小孩是不是在骗他,他可能不是萧涵的人,他又觉得不太可能,难道萧涵趁他昏睡时把他卖了吗?   燕八明显看出黎秩微妙的变化,却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加直接地盯着黎秩的脸,“我听说你的脸是假的,你也帮世子易容过,内行人都看不出什么破绽,确实比我的易容术还厉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黎秩迟疑道:“易容术?”   燕八用力点头,“你可以教我吗?”   他的眼神十分真诚。黎秩意外之余,又觉得此人有点怪,毫不犹豫道:“不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我的独门技艺,绝不会传授外人。”   燕八当即垮下脸,晃了晃双腿,忽然换上一张甜甜的笑脸看着黎秩,两个小酒窝在脸颊凹陷下去,“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不是外人了。”   黎秩面露疑惑。   燕八自作主张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黎秩拧紧的眉头僵住。   “哥。”燕八喊得十分爽快,一脸讨好地抓住了黎秩的手,笑眯眯地道:“你虽然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胜似我亲哥!”   黎秩愣了愣,火燎似的快速收回手,“你说什么?”   燕八理直气壮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现在我就是你的内人了,所以,你可以把你的易容术传授给我了!”   黎秩嘴角抽搐,“就为了易容术?”   燕八坚定道:“学海无涯,我不允许这世上还有我参不透的技艺!”   黎秩面露狐疑,不知是否是错觉,燕八这份不着调竟是似曾相识。   燕八笑道:“你现在不教我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诚感动,承认我是你的内人,传授我你的独门易容术,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怕不是个傻子?   黎秩不想再跟他说话,正要赶人,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什么内人,什么近水楼台?”   一身绛紫华袍的萧涵走了进来,身后尾随着一名玄衣青年,二人俱是风尘仆仆。他们才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正好听见燕八这句话。   萧涵似怨似愠瞪了燕八一眼,快步走向床边,看到黎秩已然醒来,面色甚是苍白,他不禁笑了起来,语调同时放轻数倍,可称得上入骨温柔。   “枝枝,你终于醒了。” 第57章   黎秩见到萧涵出现才真正放下心, 而后下意识看向燕八,他突然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燕八的调调熟悉, 萧涵往日不也是这么不着调的吗?   燕八看出萧涵已有些不悦,当即跳起来让开, 不过就算萧涵还在,也还不忘提醒黎秩,“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内人的!”   萧涵脚步顿住, 一掌糊了过去。   “胡说什么, 知道什么是内人吗?”   燕八躲得快, 没被打到, 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跑了出去。   萧涵瞪了门口一眼,回身时正好对上黎秩那双清澈如水洗过的眼眸, 马上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手底下人不懂事,吵到你了吧。”   黎秩摇摇头,仰头看着他, 反而问他, “伤好了?”   萧涵道:“好了, 你呢?”他本想问黎秩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古怪的病症与风寒为何都能不药而愈, 而且他也没有找到黎秩上回服用的药。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了回去。   日后黎秩与他关系更亲近了,应当也会与他说的吧?   萧涵尽量忽略自己那点心虚, 装作自己没有为了找药扒光黎秩的衣服,他是无意冒犯,却也怕黎秩因此揍他,于是他的表面装得四平八稳。   黎秩却没多想,望着萧涵,苍白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没事。没想到,你的剑法还不错。”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了,没想到还能得到一句迟来的夸赞。   萧涵心里美滋滋,却故作不在意说:“没什么,那是我小师父教的好。我的剑法都是他一个人教的。”   黎秩闻言眼底的零星笑意顿了顿,随后也点了下头。对萧涵功夫的赞赏,也算是对他师父的赞赏。   黎秩又问:“听说我足足睡了三日,这段时间伏月教可有出事?”   “没事,近来江湖上都还算平静,九华山的事情结束后,比武大会也顺利开场了。”俯视的角度让萧涵很占便宜。而因黎秩刚才起来,身上衣衫有些松垮,萧涵一眼便能将他那纤长秀美的脖颈与往下白皙的胸膛尽收眼底,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慢吞吞在床边坐下,才接着道:“听说裴炔去了西南,不知能不能追上薛菱,不过他应该不会轻易放弃的,想来也能给镇南王府添点乱子,让他们少出来搅风搅雨。”   黎秩随意地点了下头,显然对那些事情并不太在意。   于是萧涵便略过那些,直接道:“元惠的死,已然是打草惊蛇,那边不会太快有动静,不过我猜想,他们下次应当还会继续针对伏月教。”   黎秩问:“刺客真的在我身边吗?”   萧涵摇头,“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了,我是通过圆通查到你的……圆通是镇南王的心腹,是个番僧,他有个师兄,与他都很得镇南王信任。”   黎秩沉吟须臾,颔首道:“我听江月楼说过这个人。”   “元惠就是圆通的徒弟,镇南王入宫侍疾后,他应是得了命令,当夜便逃出京师。起初他跟伏月教也有过接触,不过伏月教似乎并未待见他。”   黎秩道:“我这半年在外养病,并不知情。但若他来过,用的还是镇南王府的身份,我不该不知道。”   萧涵道:“那只能说明,伏月教中有人刻意隐瞒了你。”   黎秩看着萧涵没有说话。   萧涵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好像是在挑拨黎秩跟属下的关系,仍是实话实话,“我的人亲眼所见,他与伏月教的人有过接触,还不止一次。”   黎秩垂下眼眸,示意自己知道了。   萧涵看他的反应不像是在生气,颇为小心地接着道:“后来他似乎放弃了与伏月教接洽,在那不久,他找到七星堂,江湖上便出了很多事。”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黎秩眼底略过几分寒意。   “的确,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萧涵认真道:“隐瞒你是我不对,当时我不知你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哪怕他一直在针对你和伏月教,而江月楼愿意为你作保,所以我选择接近你,试探你,因为不确定你是不是圆通给我抛出的陷阱,也有将计就计的意思。”   他萧涵愿意和盘托出,黎秩倒也愿意理解,“我知道。”   看他的神色不似在生气,萧涵放松了不少,而后面露犹疑,“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黎秩猜到他要说什么,直言道:“在不确定那个圆通到底要做什么,你和我,到底谁是他的最终目的之前,我会尽量配合你,倘若伏月教真的有人与圆通勾结,那个刺客真的是我伏月教的人,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已是黎秩最大的诚意了。   萧涵望了他片刻,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下,“好好养伤,在对方下次出手的时候,把身体养好。”   黎秩习惯性拍开他的手,“同时,世子也要确保伏月教的安全。”   萧涵苦笑着收回手,“当然。”   黎秩的外伤并不严重,怪的是他那突然被风寒牵引发作的怪病,不过在他醒过来之后,他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得极快,当天就能下床打人。   坦陈之后,萧涵又带人出去了,不知他在忙什么,黎秩也没有问,他知道事关朝廷机密,这不是他该问的东西。倒是萧涵不放心他和燕八待在一起,留下了他的侍卫燕九,便是黎秩醒来时跟在萧涵身后的那个青年。   燕七燕八燕九这三人,名字类似,果然也都是萧涵手底下的人。   只是燕八和燕九居然是亲兄弟,而且没想到燕八还是哥哥,要不是萧涵说燕八与他同岁,已二十有三,黎秩以为这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原来燕八不仅脑回路跳跃过度异于常人,竟还擅长装嫩。   三日过去,萧涵再次出门。   黎秩留在宅院等消息。   这是萧涵在此地租住的宅院,因黎秩突发重病,不知何时能醒过来,恐怕要长期居住,萧涵才租下这处二进的宅子。而黎秩迟迟未醒,也许下一刻就会断气,萧涵紧张得整整三日没睡好。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担心一个人,对萧涵而言,这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几日下来,黎秩身上伤口的血痂都已慢慢掉落,外伤好的七七八八,内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突然闲下来,他竟然有些不习惯,日常等待着萧涵分布任务。萧涵也问过黎秩要不要传信伏月教,黎秩却否决了,他隐隐猜测到教中有内奸,早就让左右护法不要泄露他的行踪。   只不过他原先怀疑的是身边有萧涵的人,现在经过萧涵提醒,他确实应该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把镇南王府的人来过的消息隐瞒下去。   燕八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正坐在黎秩房间门前的台阶上,一边陪黎秩晒太阳,一边抱着药杵捣药。   萧涵身边的人都有有本事的人,燕八则擅医,这也是萧涵几次三番送信催他赶来的原因。前阵子他与燕九都在京师平阳王和王妃身边,这次刚巧在回王府的途中收到了萧涵的信。   几日的相处下来,燕八喊黎秩这声哥就喊得越来越流利。   黎秩能习惯萧涵的不着调和骚扰,也渐渐开始无视燕八。   这人的意图也十分明显,就是想要他的易容术,每日为此,他在黎秩身边能叭叭叭十二个时辰,端茶递水好不殷勤。相比之下,黎秩更习惯跟憨厚老实又安静的燕九待在一起。   燕八叨叨半天,没人回应,于是又说起萧涵催他的事,于是还十分不屑,“我早就说过了,外头那些大夫都是庸医,他们说你没治了,世子还真信了,我过来时他急得都快哭了。”   黎秩闭着眼睛,闲闲地靠在躺椅上晃啊晃,置若罔闻。   “我看你并无大碍,不过世子为你如此紧张,想必你是世子十分在意的人,他居然还为了你骂我。”燕八嘀咕道:“说不准我做你的内人。”   “那没关系,我们可以偷偷玩,不带世子。”燕八抬头看向黎秩,小声问:“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他谄媚得就像正房夫人身边想当小妾的侍女,偷偷勾引老爷。   黎秩睁开眼睛,瞥了眼蹲在对面长廊后的黑衣身影。   那是燕九。燕八也看了眼他弟弟,然后撇嘴道:“没事,我跟我弟说过了,以后让他叫我二哥,你就是大哥,直到你把易容术传授给我。”   然后就可以翻脸了?黎秩腹诽。   黎秩晒得脸都红了,终于出声,“快午时了,换燕九过来吧。”   燕八和燕九是被萧涵派来照顾黎秩的,不过因为萧涵没请厨娘,每日饭食还是燕八做的,竟还能入口。只是菜色搭配颇有些古怪,比如黑木耳南瓜粥,还有红烧汤圆等等奇怪的菜色,据说这些菜还是他专门跟人学的。   燕八问:“饿了?”   黎秩漠然点头。   燕八放下药杵,思索了下,“那我今天要做点什么吃的?”   黎秩提醒道:“家常菜就好。”   不用那些古怪的特色菜,就是不挑食如黎秩都难以下咽。   燕八表示了解,“那就吃毛血旺吧。”   黎秩都不知道毛血旺是家常菜。   不过燕八并没有马上去厨房,他坐在石阶上望了望天色,冷不丁用那装嫩的少年嗓音问:“哥,你怎么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想家了?”   黎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想家的,而且闷闷不乐分明是因为他在自己身边太过聒噪罢了。   燕八俨然没有这种自觉,他道:“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成自家人的,那样你就多了两个弟弟了,多好啊,我也能学到易容术,帮你继承衣钵。”   黎秩早有预料道:“不需要。”   燕八皱了皱脸,叹气道:“那行吧,我去做饭了,让我弟过来陪你,不过他不能说话,又不懂得讨人喜欢,你到时候可能会很无聊的。”   黎秩挑眉,“不能说话?”   燕八道:“是啊,世子没告诉你吗,我弟小时候被我爹卖给人当试毒的药人,身上被下了很多种毒药。多亏世子帮忙,我才能找到他,把他救出来,可惜他身上的毒太深了,实在很难解开,也一直没办法开口说话。”燕八说着,捧起自己写满了不开心的娃娃脸,“不过给他下毒的人已经被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给我弟下过的毒全都给他用了一遍,现在坟头草已经有五尺高了。我弟练武天赋还不错,也就跟我进了王府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黎秩听着,静静望向对面那个沉稳的黑衣身影。   “我答应留在世子身边为他做事,也是因为他帮我救了我弟,我想学医救我弟弟,他便送我入宫,到姜太医身边,只可惜姜太医不擅解毒,对我弟身上的毒也是束手无策。”燕八道:“我这些年带我弟遍寻名医,碰上的庸医数不胜数,一摸到我弟的脉象都说没治了,不过这回在京师回来,姜太医推荐我一个人,据闻他精通医毒,正是这些年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烟波谷怪医白沐。”   黎秩面色几变,最后道:“你想博取同情让我教你易容术?”   燕八眨巴眼睛,“不,我想放假。”   黎秩一头雾水。   燕八双手合十作哀求状,“哥,你看我在王府打工,一年三百多天一天没休息过,现在好不容易我弟有治了,你就让世子放我们几天假吧。”   这话题也太跳跃了,黎秩按了按跟着跳跃的眉心。   “你该去找萧涵。”   “跟世子说过了,他说白神医不爱见外人,等回头办完事再带我们去找白神医。或者我自己去我弟留下来,可是我弟不可能离开我啊,我怕他会吃不好饭的!”燕八如是说道:“而且哥,你知道枕边风有多厉害吗?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能给世子吹枕边风的人了,哥,帮帮你两个可怜的弟弟吧!”   黎秩无语凝噎,一不留神又中了燕八的语言陷阱。   这人比萧涵还能忽悠,许是他这一张单纯又天真的脸太具迷惑性了。   幸好,萧涵回来了,角落里的燕九走出来行礼,也跟了过来。   萧涵走了过来,见黎秩脸色跟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不由好奇,将边上茶几上的苹果拿起来递过去。   “刚才在说什么?”   燕八好像很怕萧涵,一听赶紧抱着药杵溜走,“我去做饭了!”   “站住!”萧涵喊住人,“先别走,我有事要说。”   萧涵今日回来,神情与往日不大一样,黎秩猜测是有消息了,接过苹果坐直起来,认真脸洗耳恭听。   燕八心虚地走到他弟身边站好,这一对兄弟站在一块,黎秩才发现他比他弟矮了足足一个头,看起来瘦瘦弱弱,越看越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萧涵掀开衣摆,在黎秩身边的台阶坐下,长出一口气,嘴角慢慢扬起来,笑道:“圆通有消息,元惠死后,王府那边又因为追杀小侯爷折损了不少人手,他等不到援手,只能自己出手,而且,他又去找了七星堂。”   黎秩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孙老狗居然还敢跟他合作?”   “他找了那位胡夫人,承诺帮她救出关在三清楼里的孙少主。”萧涵道:“这位胡夫人帮他引见了黄沙帮的帮主,昨日,王帮主已经送出请柬,假借发现七星堂余孽出现在池州,意图追剿七星堂的名义约六大门派前来。”   “今日我的人碰上黄沙帮帮主女儿的情人,他本想跑去找六大门派的人告密,但被七星堂的人追杀险些身亡,是我的人救了他,我已答应,会帮他将他的心上人救出来。”萧涵正色道:“但我不会让人给六大门派告密。”   燕八好奇道:“为什么呀,你不都答应帮忙救人了吗?”   黎秩难得跟萧涵有了一点默契,“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阻拦六大门派赶往黄沙帮和七星堂的鸿门宴。你让六大门派过去,到底有什么用意?”   “将计就计。”萧涵看着他的眼睛,面上严肃地道:“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圆通的真正目的,但他这次的意图还是想要掀起武林纷争,针对伏月教。若让他事成,你会很被动,若阻止他,他还会有下一次,而且这样一来,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黎秩嫌弃这样麻烦,皱眉道:“那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他是镇南王的心腹,对镇南王忠心耿耿,而且武功极高。”萧涵摊手道:“要活捉他,让他自愿说出真相,以我的人手的水平,很难做到。”   萧涵也不是独断专行之人,他跟黎秩商量道:“我知道这次他会计划杀害赴约的武林中人,构陷伏月教,我们可以在他之前下手,杀该杀的人,同时推波助澜,但我们必须要先手握证据,这对我们日后翻盘有很大的作用。”   黎秩有些疑惑,“翻盘?”   萧涵郑重点头,“对。等如圆通所愿,到武林盟对付伏月教的时候,将证据拿出来,这样一来,武林盟就没有理由要对付你们伏月教了。”   黎秩愣了愣,该说萧涵考虑周全,还是说他什么好?   萧涵又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可以换个计划。我也不敢肯定圆通这次一定是在对付伏月教,万一有个意外,再想抽身就已经晚了。”   燕八道:“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查不到真相了。”   燕九安静地点了点头。   黎秩倒不是不愿意,他问萧涵,“你打算怎么做?”   萧涵勾唇笑了笑,“我跟你,我们混进去,见机行事。”   “你亲自去?”黎秩意外地看着萧涵,“这太冒险了。”   萧涵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在明,燕八燕九会在暗接应,而且之前出事时我们几乎都在,唯独这次我们不出现,难免会让圆通生疑。”   黎秩还是有些迟疑,“我们这次还用碧水山庄的身份?”   说起这个,萧涵笑得意味深长,“是,不过不是上回的身份,也不能换得太彻底,因为我们这次潜伏需要露出一点破绽——赶在圆通之前下手,最后让人发现我们是魔教中人假扮的。具体用什么身份背景,我都已经想好了,这次还是劳烦你帮忙易容。”   黎秩明白了大半,萧涵的安排是在圆通让人动手构陷魔教之前,他们先出手,杀了该杀的人,并手握他该死的证据,才有利日后算账。   但这个计划是基于圆通确实是要构陷魔教,倘若这个圆通并非此意,到时没有及时收手,这会很危险。   只不过,黎秩看到萧涵眼里自信的光,他选择相信萧涵。   “没问题。”   萧涵眸中的光芒闪烁,又道:“可能你的身份有点不一样。”   黎秩问:“是什么?”   “我是碧水山庄的二少爷肖二,嫉妒我爹对大哥肖远之的偏宠,因他最近在江湖名声鹊起,我不服气,也来凑个热闹,我最大愿望就是干掉我大哥,继承碧水山庄和得到平阳王府的宠信,得到我特别厉害的嫂子,咳,做我的左膀右臂。”萧涵自己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到给黎秩安排的身份时,他目光闪躲,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心虚,“枝枝你呢,是二少新过门的夫人,胸大无脑,嚣张跋扈,因为喜欢我大哥带着十万嫁妆联姻却惨遭拒绝,故而因爱生恨,跟我一起针对我大哥。”   听完他的设定,黎秩的心情复杂到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燕八也不由感叹,“世子的剧本写得越来越好了,如此复杂的关系,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九的面瘫脸上嘴角抽了抽。   黎秩久久没有语言。   萧涵也知道他不满意,遂干笑道:“我可以改一下人设的,比如,我嚣张无脑,你貌美聪慧,我什么都听你的,包括你让我干掉我哥?”   燕八咦了一声,“那别人不得骂我哥是毒妇吗?”   黎秩的脸又黑了几分,赶在事态恶化前道:“算了,就这样吧。”   萧涵还是有些心虚,“还没说完,就是你怀孕了,肚子已经三个月了,你将诞下碧水山庄的嫡长孙……”   说到此处,黎秩冷冷一眼撇来。   萧涵悻悻闭嘴。   赶在燕八又要发表感言之前,黎秩拍板定案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萧涵正经起来,安排道:“明晚,我们就去黄沙帮。”   黎秩点点头。   几人说干就干,马上收拾包袱走人,午饭都没吃上。   一日后,池州一处冷清的客栈。   萧涵和燕八燕九两人坐在楼下等待。萧涵已经换了一张脸,穿了件绛紫色的华袍,如此沉重的颜色一般人压不住,但萧涵却穿出了一身清贵。   因为萧涵即将扮演的角色与原先的肖远之是亲兄弟,黎秩给他画的脸也与先前有着三分的相似。   易容过程时,因没有刻意避着燕八,燕八终于满足了自己的心愿。   黎秩要男扮女装,易容的时间定要比萧涵长。萧涵在等待的时候,已经收到消息——今夜,六大门派的人同样在这个时候赶到黄沙帮,而黄沙帮今夜也会为他们备上一场接风宴。   终于,楼上的客房发出吱呀声响。   三人齐齐仰头望去。   只见一高挑美艳的红衣美人站定在客房门前,抹了微红胭脂的眼尾上挑,眸光凌厉,红唇轻抿。   倾城姿色,冷傲如霜。   黎秩面色有些僵硬,缓步走下楼梯,倘若三人没有被这张假脸迷住,就会发现他的腰腹微微突起。   为了做出怀孕三月的假象……   黎秩身上的寒气越发浓郁,眸光往下,冷幽幽落到萧涵身上。   他的牺牲真的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女装!   还是扮演夫妻档,这次是绝|美|少|妇(×)   真正的反派已经出现,是我和我的基友们都经常吐槽的圆通(。   捉虫   来啦,今天有点事更新晚了,躺平任x_(:з」∠)_   感谢在2019-11-17 20:15:19~2019-11-18 22: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20瓶;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戌时一刻, 日暮。   天地昏沉,万物朦胧。   黄沙帮的高阔大门前,一架华贵的马车缓缓停驻。绛紫华袍的俊秀青年踏着脚踏下了马车, 抬起头,丝毫不加掩饰地在大门前看了一周。   里头灯火通明, 门前立着几名身着褐黄色短打的黄沙帮弟子。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掀开墨色帘子,紧随其后走出车厢,红裙张扬,倾城的姿容, 冰冷又高傲的气质, 瞬间倾倒门前正迎来的黄沙帮弟子。   明红精致的宽松襦裙衣摆在空中打了个旋, 在原先那俊秀青年的细心搀扶下, 这名貌美的女子走下马车,端看发髻, 是位已婚的年轻妇人。   今夜黄沙帮来了不少客人,乃是六大门派与武林盟主,接风宴已备下, 留守门前的弟子万万没想到, 在宴会将开始之前, 还会有客人到来——   那俊秀的青年小心扶着红衣妇人近前, 这时守门的弟子才回过神, 未等他们问话,那青年便主动解释道:“听闻盟主与六大门派的前辈们都已到了黄沙帮,预备清剿七星堂余孽, 在下碧水山庄二少爷,也来凑个热闹。”   说着,那青年抬起下巴,拿鼻孔看人,整个嚣张的气焰便出来了,语调也十分轻慢,“虽说是不请自来,不过我想,王帮主不会介意的吧。”   那夫人闻言,斜了一眼黄沙帮大门,而后露出轻蔑的表情。纵是如此,那绝艳的容颜也叫人难以忘怀。   碧水山庄这个名字,近来因两位少侠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却看眼前这二位,男的俊女的美,可看起来都不像是好相与的人,怕是来者不善。   守门的弟子们犹疑了下,道了声稍等,让人进去通报。   不久后,宴会上正给六大门派接风的王帮主便得知碧水山庄的客人到来的消息,只觉这个名字颇有些耳熟,他还在想这是谁,却见六大门派的长辈们听到这名字,竟是惊喜。   于是不过片刻,跑去报信的人便回来了,还将两人请了进去。   那二人正是黎秩和萧涵假扮的二少夫妇,萧涵扶着黎秩跟了进去,同时隐晦地对黎秩眨了眨眼睛:看吧,碧水山庄的身份就是有用!   黎秩回了他一个白眼。说到底,还是要靠他的美貌艳压全场,否则像他们如此嚣张早该被打出去了。   两人心照不宣,直接被请进了接风宴中的会客厅。   萧涵得到消息,这次来的都是熟面孔,华山派青城派六大门派浩然山庄一个没落下,不过此番只有六大门派和浩然山庄在,仙霞派没有来。   因先前薛菱之事,仙霞派的弟子已在日前悉数返回了仙霞玄女峰,不管薛菱如何声明自己已然叛出仙霞派,仙霞派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   二人在门前顿了一顿。   萧涵决定要有一个艳惊四座的出场,松开黎秩,挺直脊背,但又朝他曲起手肘。黎秩面露困惑,萧涵频频用眼神暗示地看向自己的手。   于是片刻后,黎秩明悟了。他抬手挽住萧涵的手臂,肩头一靠,枕在萧涵宽阔的臂膀之上。   红裙冷傲的美人瞬间作小鸟依人状。   萧涵抿起嘴角,牵着人踏入厅中。   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本正说起碧水山庄那二位不告而别的少侠的众人们发现货不对板——他们以为来的是肖远之和李知,但进来的却是一对相貌非凡的男女。   也有一部分人,看这二人的脸看呆了,尤其是看黎秩的假脸。   红裙似火一般浓烈艳丽,若有似无的几分妖异却被一身冷傲镇得严严实实,只让人感到端庄与冷肃。   因为那一身明红太过惹眼,众人先看到的就是黎秩,随后才是他身旁的萧涵。反倒是王帮主最先回过神,挪着笨重的肥胖身体起身相迎。   “二位便是碧水山庄远道而来的客人,快,快请入座。”他使了个眼色让属下去般凳子,回头笑得皱起满面褶子,“适才听到诸位说起碧水山庄的少庄主与其伴侣,未曾想二人近如此年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闻言,六大门派适才说起这些话的人都面露尴尬。   萧涵嘴角的笑容也凝滞下来,黎秩随之默契地冷下脸。   王帮主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面上的笑容也顿了顿。   萧涵勾了勾嘴角,笑得很假,故作阴阳怪气道:“我想诸位前辈说起的,应当是我那位离家多日出门寻妻的大哥吧,原来他没在这里吗?”   王帮主这才知晓认错人了,面露尴尬。   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   陆盟主站了起来,颇和善地望向萧涵二人,“肖少庄主自九华山一别后,就与我等再无联系。听闻二位也是自碧水山庄而来,敢问二位是?”   萧涵轻哼一声,虚虚抱拳,其无礼与嚣张让众人不住皱眉。“在下碧水山庄肖二,肖远之乃我兄长,他离家多日未归,父亲让我出门寻人,途径黄沙帮听闻六大门派俱在,故携吾妻上门叨扰,却不曾想肖远之竟然不在,真是白费功夫。那我这就告辞了。”   黎秩斜了他一眼,暗道他这剧本不对。不过他的确也没给过详细剧本,只让他见机行事,黎秩便按住他手臂,压着嗓子道:“夫君莫急。”   声如戛玉,语出惊人——这是惊艳的惊。没想到这位二少夫人不仅相貌绝艳,嗓音也如此动听,世间最完美的琴音也比之不及。   最震惊的当属萧涵,他都不知道黎秩会变声。最重要的是,这声夫君听起来,真是美滋滋。   黎秩不知萧涵心中所想,只讥笑道:“虽说大哥不在,可父亲让我们出庄,也有让你历练一番之意,恰好遇上清剿七星堂余孽这样的大事,既然我们已经来了,便不可轻易错过。你再想想大哥,他虽然不通武艺,可近来在江湖也是名声鹊起啊。父亲原先听说大哥的事有多开心你也是知道的,你就不想让父亲也为你自豪一番吗?”   众人莫名其妙地听出这话里酸溜溜的,略有些尖酸刻薄,挑拨与讽刺之意显而易见,第一反应——这个漂亮的妇人是个嫉妒心颇重的妒妇。   萧涵愣了下,忙点头道:“夫人说的正是!”他说着,立马换上笑脸转向王帮主,“晚辈比起大哥,倒也会些功夫,盟主,请让晚辈留下相助!”   王帮主更尴尬了,他不知道萧涵是故意装作不认识陆盟主的,忙引向陆盟主道:“咳,二少,这位才是陆盟主,我乃黄沙帮帮主。”   萧涵面露懊恼,随之朝陆盟主重重抱拳,“请让晚辈留下相助!”   厅中的武林人听到此刻,对萧涵二人的感官已是极差。   不过这样一来,萧涵和黎秩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们又不是过来讨好人的,而且还是故意来讨人厌的,最后才好揭露他们是魔教中人派来的“真相”。   陆盟主面上十分平静与友好地同意了,他也没办法不同意。   人家来都来了,还是一番好意,他也不是东道主,还能赶客不成?   即便这自称自碧水山庄而来的二少夫妇与他们之前见过的肖远之、李知二人的性情差的极远,一看就不好对付,还眼高于顶,十分好胜。   王帮主颇为圆滑,仍乐呵呵地请二人就座,哪怕萧涵一坐下就开始挑挑拣拣,将不满全都写在脸上,让同桌的华栖迟百里寻等年轻人直皱眉。   这个看上去似乎跟肖少庄主这个亲哥感情不太好的肖二少,比他哥没礼貌多了,再对比他的夫人,美则美矣,也是把轻蔑不屑都溢于言表。   一顿饭下来,这对夫妻在外人眼里,只能用一个极品来形容。   接风宴还在继续,王帮主在推杯换盏中明显心不在焉,后来的萧涵和黎秩二人因言行嚣张几乎把整个宴会的主题盖了过去,最后不欢而散。   众人旅途辛苦,纷纷回客房歇息。   萧涵和黎秩这对夫妻住在同一个房间,一进门,两人那身嚣张气焰马上消失了,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定门外无人,才开始说话。   “这位王帮主今晚一直在走神啊。”萧涵晃晃茶壶,听到阵阵水声,摸上去时壶壁还是温的,却没有放心地倒茶喝,只是随手放了回去。   黄沙帮既然已经跟七星堂、圆通搭上线,此地会有多危险他是清楚的,加上上回在九华山也吃过一次中毒的亏,这次萧涵不得不长记性。   黎秩拆出了肚子上的轻薄软枕,整个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用正常的清澈男声说:“陆静问过他好几次七星堂的人在哪,他都推说明日再说。”   “因为心虚吧,不敢乱说话。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听命圆通和七星堂,而且还为了他们把自己的正房妻子和女儿都关了起来?”萧涵说着,偷偷看了眼黎秩的肚子。   谁知正好被黎秩抓个正着,黎秩斜睨着他道:“燕八混进来了吗?”   “比我们先进来的,等会儿夜深了,我们再去找他们。”萧涵发觉黎秩不喜欢,没敢再乱瞟,“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时候到了我叫你。”   黎秩点点头,仰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萧涵又忍不住频频望去,眼里时不时溢出几分惊艳。   这张脸是真的好看,虽然还不如三年前的“枝枝”漂亮,却也让萧涵心生新奇,也让他心里的好奇更重。黎秩真是扮什么像什么,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黎秩的真容到底什么样。   每每想到这里,萧涵就要把百里寻拉出来骂一顿,连百里寻都看到了,他居然错过了,绝对不能容忍。   酒宴过后,众人早早入睡。   直到子时,夜深人静。   门外响起几声尖锐又粗粝的鸟鸣,听去好似乌鸦的哀鸣,靠在躺椅上睡着的萧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正对上黑暗中坐在床沿的黎秩的眼睛。   黎秩也才起来,见他神情复杂,问道:“要走了?”   萧涵又听了一阵,那鸟鸣颇有规律,三长一短。   “嗯,小心点。”   两人怕引人注意,烛火也未点亮,从窗户跳了出去。   萧涵早就得到了黄沙帮的布局图,记熟下来,由他带路,避开巡夜的弟子往深巷里走,黄沙帮很大,也颇为富足,据闻建了好几个码头。   黄沙帮总址也建在一个码头边上,依山傍水,有时候夜深时太过安静,还能听到江边的滔滔水声。   半刻钟后,两人跟燕九在后院碰头,燕九静默地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正对面的小楼灯火通明,守卫的弟子很多,几乎说得上三步一岗。   他们来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燕八蹲在高高的葡萄架后,小声嘀咕,“门前栽了李子树,按照江湖规矩,底下一定是埋尸之地。”   萧涵三人过来时正好听到这话。   燕八身边还蹲着一个年轻男人,脸应是易容了,与燕八、燕九他们一同穿着仆人那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见到萧涵几人时紧张地握起拳头。   在外头,燕八也不喊萧涵世子,而且先跟黎秩打了招呼。   “哥,你来了。”   与他一起的那个男人听到这声哥转头看到黎秩,整个人呆滞了一下。   萧涵按着燕八肩头,一行人一块蹲回了葡萄架下。   初夏的夜里,草丛里时不时传出虫鸣,是天然的掩护。   萧涵压着声音问:“怎么样了?”   燕八小声汇报,“六大门派来之前,七星堂的胡夫人带人离开了黄沙帮,应是赶往三清楼救人去了,圆通还在池州,但不常来,也不知他何时会来见黄沙帮帮助一面,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很快行动,但也不会太晚。”   “要等六大门派的人放松警惕,才好下手。”黎秩了然道。   他这回用的是男声,娇艳的容颜,清澈的男声。   燕八身边那个男人目瞪口呆。   黎秩难以忽视那样灼热的视线,遂问:“他是谁?”   那男人呆呆道:“小生宋逸。”   萧涵皱了皱眉,“谁?”   燕八答道:“王小姐的情人。是个读书人,也会点武功。”   “不,不是情人!”宋逸耳根通红,结结巴巴道:“我与王小姐发乎情止于礼,是清清白白的,我是心悦王小姐,但不可如此冒犯她的!”   “你是谁不重要。”黎秩断然道:“为什么带他来?”   宋逸闭上嘴,默默委屈,既然不重要刚才问他干什么……   “他自己要来的,吵得要命,只好让他来了。”燕八摊手道:“对面就是王小姐的闺房,她和王夫人现在都被关在里面,不过在将消息送出来时,为了掩护宋逸逃走,她从楼上坠落伤了头,至今未愈。我这里有一粒假死药,只要她服下,一日后会出现假死的征兆,到时可将她带出来,只要七日内给她服下解药,她就能顺利醒来。”   宋逸听到此处,焦急地问:“这药真的没有问题吗?”   “八哥的药怎么可能有问题?你一会儿别乱来,否则非但救不出王小姐,还会要了她的小命。”   燕八威胁完人,回头问萧涵,“萧哥,你说该怎么办?”   萧涵道:“她若知道更多详细,救她出来也值得。”他思索了下,跟黎秩对视一眼,“我们先回去,一会儿给你们制造时机,让你们混进去。”   黎秩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圆通让六大门派来了,却不在黄沙帮,这让萧涵和黎秩有些意外,他们沿着来路悄悄离开此地,却未走远,而是走到那座小楼后面的池塘边。这里挨着后花园,是一处幽静的景致。   二人从暗处走出来,光明正大在月下晃悠。萧涵想了一路,突然问黎秩,“你那短剑带来了吗?”   黎秩皱眉,“要剑做什么?”   萧涵抬起一手,作手刀状往手臂上划拉一下,“弄点伤,然后说刺客来了,把那边的人引过来。”   黎秩眉头皱得更紧,“不怕疼?”   萧涵笑了笑,“没事,一点小伤,我不太怕疼。”   黎秩白了他一眼,“不必如此。”他说着,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支墨玉竹管,放到嘴边轻轻吹起来。   萧涵有些好奇,随后听到那墨玉竹管发出喑哑的声响。   嘶嘶嘶,就好像蛇吐信子的声响。   萧涵听着,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黎秩凝神吹了没一会儿,便将竹管收回衣襟下。   萧涵不解道:“这东西还能吹响?做什么用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黎秩目光在四下梭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找了好一会儿,指向身后茂密的草丛,“来了,你看。”   萧涵半信半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昏暗而茂密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风吹草动,其中又淹没了一些别的细微的声音。   正在萧涵思索那是什么响动时,二指宽倒三角的黑色蛇头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朝着他们吐出猩红的蛇信,萧涵心下大惊,忙护着黎秩往后退,却见那条蛇顺着草丛爬了出来!   紧接着,那条黑蛇身后发出密集的嘶嘶声响,定睛一看,草丛里竟然跟着爬出来密密麻麻的小蛇。   在这幽黑的夜色里蜿蜒着朝二人靠近,看得萧涵头皮发麻!   萧涵拉着黎秩往池塘边退去,脸上有几分惊吓,“怎么回事?”   黎秩轻笑一声,“这就吓到了?”   萧涵看他神色平静,恍然大悟,“是你的墨玉竹管?”   黎秩抬手按住襟口下的竹管,弯唇笑道:“这是我一位叔叔送我的,他自小长在山中,与鸟兽为友,略通兽语,也教了我不少防身之术。”   萧涵并未忽略他嘴角那点小小的得意,也是惊奇。   “这东西原来还不止是暗器。”   黎秩看着草丛里爬出来的小蛇越来越多,大抵数来足有近百条,便撞了撞萧涵手肘,“这么多应该够了,快喊人,让他们过来救命。”   萧涵点点头,气沉丹田扬声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离得最近的小楼是最快听到声响的,守在楼前的人起初只谨慎地让两个人过去看看,那两个弟子跑到池塘边时,黎秩和萧涵二人已经被蛇群围困,二人见到那密密麻麻的蛇群也是毛骨悚然,相视一眼都有逃走之意。   萧涵发现这两人过来,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走?他忙将黎秩护在怀里,急道:“我乃碧水山庄二少爷,是你们帮主的贵客,你们还不来救我!”   听到这话,那两名弟子唯有苦着脸跑过来帮忙,可那蛇群看着太可怕了,他们也不敢近前,拿着刀鞘快速挑开,尽力为萧涵扫出一条路来。   不过片刻,那两名弟子也被蛇群缠上,纷纷喊起了救命。   这动静不小,小楼那边的人察觉到事情不妙,叫上大半人朝那边去了,就连巡夜的弟子也听到声响跑了过来,一时间小楼只余下几人看守。   这对燕八燕九来说是个好机会。   燕八看着跃跃欲试的宋逸,先给他点了穴道,让他蹲在草丛里动弹不得,才与燕九趁着空隙上了楼。   燕九功夫极好,身法轻快,两人潜入小楼时,正好楼上与楼下看守的弟子巡到了视野死角,他们顺势上了小楼,摸到了王小姐的闺房。   燕九快速拔刀翘开门闩,从上楼到快速钻进王小姐的房间,才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并未引人察觉。   蹲在王小姐房中,燕八暗松口气,此时却听见一个脚步声从珠帘内走了出来,一见到门前多了两个男人,那妇人惊得就要大叫出声,所幸燕九反应够快,手指捏着一粒铜钱快速扔了出去,正巧点到了那妇人的穴道之上。   那妇人便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燕八长出口气,拍拍燕九肩头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才朝那妇人走过去,在对方惊恐的注视下,低声道:“王夫人是吧?我们是来救你女儿的。想让她活下去,就乖乖听话。”   说回黎秩和萧涵那边,密集的蛇群被小楼先赶来的弟子们驱赶到了一边,二人被“救”出来时,两张脸都是白着的,互相依靠着站在池塘边。   巡夜的弟子到底惊动了王帮主,王帮主外衣都没穿好就忙不迭跑了过来,六大门派等人听到动静也都聚集过来,正好看到弟子们在洒雄黄粉。   蛇群太多,不好对付,还有一些弟子被咬伤,所幸毒性不深,有的小蛇甚至无毒,然而这么多蛇在这大半夜突然聚集出现,实在叫人惊骇。就是王帮主,看到这么多蛇也白了脸。   陆盟主等人过来时,打听到萧涵二人是最先被蛇群攻击的人,不免都看向这对古怪的夫妇。大半夜的不在房间里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这些话,自有东道主王帮主问,不过他也清楚这蛇定然是他家后院的,不过以往从未有过这种事,他狐疑地看着萧涵二人,“肖二少没事吧?”   他后半句蛇是怎么来的还没问出来,就见这位肖二少将他怀中的妻子打横抱了起来,怒视着他骂道:“怎么会没事?我夫人都动胎气了!”   众人闻言都被他这话惊了一下。   萧涵恶人先告状道:“夫人今夜睡不下,让我陪她出来走走,谁知道你们家后院会养那么多蛇,王帮主,万一我夫人出了事,你赔得起吗?”   为了将戏演到淋漓尽致,萧涵震声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夫人肚子里的可是我碧水山庄的嫡长孙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演技超群的世子夫妇XD   捉虫   感谢在2019-11-18 22:25:29~2019-11-19 20:1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益母草颗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萧涵这一通胡闹, 也的确是在黄沙帮受了惊,王帮主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待将赔罪完给人请了大夫, 他才留意到这边驱赶蛇群的人是小楼那边的,面色徒然一变, 怒瞪那人一眼。   那人反应过来,就要带人离开。   萧涵和黎秩看得清楚。这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便未再得理不饶人。   萧涵一个眼色递来, 黎秩便抱住平平的小腹哑声喊疼。   这么一喊, 萧涵就急了, 乍一开口又吓了王帮主一跳——   “我夫人不行了!王帮主, 你的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也才喊了一句疼而已,不过那位夫人脸色确实很苍白, 尤其是一身红衣,衬得脸色越发难看,众人虽知萧涵这位肖二少爷无礼, 却也不好发作。就是王帮主, 一边急忙忙摆手让人赶紧回去守着, 一边忍着气安抚萧涵道:“人已去请了, 大夫很快就到!”   原本守在小楼的弟子看出自家帮主的意思, 快速赶回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陆盟主也不得不陪着笑脸出来打个和场,“我看肖夫人脸色很是难看, 肖二少爷,你还是快些将人送回房间吧。”   萧涵一脸的六神无主,忙点头应好,可走前还不忘瞪了王帮主一眼,“今夜这么多蛇突然跑出来一定有蹊跷,王帮主,你可一定要彻查!”   王帮主赔笑应好。   是个人都知道,这才初夏的天气,这么多蛇成群的跑了出来定有古怪,不过萧涵二人遭遇蛇群围攻,当下受了委屈,人们会下意识认为此事与他无关。只是他们的态度,难免让人觉得,这夫妇俩就活该被蛇群吓一吓。   比如王帮主,他心里被气到不行,待萧涵走后,一面应付着陆盟主,一面在心底狠狠怒骂萧涵二人,这二人,他是不敢再留在黄沙帮了。   王帮主这边打定主意,留下部分人处理这边的后续,安排弟子们巡查其他地方可还有蛇群出没,便亲自带着赶来的大夫去了萧涵那里。   萧涵一进房间,就将门锁死了。黎秩赶忙拍着他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都抱了一路了,他都不觉得累吗?   萧涵还真不累,他还觉得很刺激。   黎秩将“孕肚”装回去,压着声音道:“一会儿他们定要叫大夫来。”   萧涵新奇地看着他装上假肚子,不以为意道:“无事,我自有办法应付。只是燕八那边别出意外才好。”   黎秩将信将疑,他有什么办法?   果不其然,不久后,王帮主黑着脸带上大夫过来。他还是怀疑萧涵二人的,他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未没见过这么多蛇出没,怎么这位肖二少带夫人出门走走就碰上了呢?   王帮主站在门前,换上一张和蔼的笑脸,“肖少爷,大夫来了,你夫人不是动了胎气吗,快让大夫看看吧。”也顺道看看这“嫡长孙”是真是假。   王帮主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两个初出江湖的小年轻,一点礼貌都没有,敢指着老前辈鼻子大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碧水山庄算个什么东西,平阳王府的鹰爪罢了!什么嫡长孙,就算是真的,到了江湖上也不值钱!   正暗骂着萧涵,萧涵就从房门里探出个脑袋来,瞧见了王帮主身旁的大夫,脸上的喜色转瞬僵住。   “这大夫怎么是个男人呢!”   那中年大夫愣了一愣,“在下……”   “我不管你是谁,你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是个男的!”萧涵的表情急到几乎崩溃。   这个问题让那大夫与王帮主还有黄沙帮的弟子齐齐愣住。   萧涵无理取闹,“我夫人是个女子!王帮主,您怎么能喊个男大夫来呢!我夫人最是厌恶除我之外的男子了,她绝对不会让男大夫近身的!”   那大夫本想说他只是来看诊的,听完后话面色也不大好看。   王帮主脸上的笑容也很僵,“原先忘了问清肖夫人的忌讳,不过这位大夫,可是附近最好的大夫……”   “那也不行啊!”萧涵急道:“我夫人她有很严重的洁癖!若是让男子碰她一下,她就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心跳加快,性命垂危的啊!”   坐在床边看着萧涵演戏的黎秩:……   王帮主沉默半晌,“那,我再派人去请一位医女来?”   萧涵闻言倒没再继续作下去,还在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往王帮主手里塞,“那此事就有劳王帮主了,你快去吧,我夫人等不了那么久!”   王帮主捏着那张崭新的银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那位被忽略的大夫却是轻哼出声,“若真是那么急,老夫倒是可以为夫人悬丝诊脉,否则再错过了夫人的急症,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萧涵不由多看了眼那大夫,看他眼神清正,眼底却暗藏着几分怒意,想来是对他不满。而敢夸下海口悬丝诊脉,估计这位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原还想让燕八回头假扮医女过来的,现在看来有点麻烦。   萧涵面上却是不显,只为难道:“老先生,我并没有轻视您的意思,只是我家夫人现下身体不适,心情也极为暴躁,她容不得外男与她同室。”   那大夫也不急,慢悠悠道:“既如此,老夫就在屋外,只待这位少爷将这线系在夫人腕上即可。”   说着,他身后的药童适时在药箱里取出一团白色丝线。   萧涵骑虎难下,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法。黎秩在屋中听到他沉默许久,不由摇头,换上虚弱的女声道:“夫君,我疼死了!既然那老先生如此能耐,你就快听他的将那线取来!”   萧涵回头望了眼屋内。   想来黎秩如此有信心,定是有应对之策,他便一脸着急的接过那柔软的丝线,掩上房门快步走到床边,边走,边用口型问:“这样行吗?”   黎秩翻了个白眼,盖上被子倚靠在床头,做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伸出右手让萧涵系上,萧涵不疑有他,将丝线精准地绑在腕上脉搏处。   “好了。”在黎秩的示意下,萧涵喊道。   外头的药童帮着大夫将丝线拉直,大夫二指轻轻搭上去。   王帮主也紧张地等着消息。   这距离颇远,足有一丈多远,萧涵很怀疑那大夫能不能摸到脉象,又怕他真摸到了脉象,发现黎秩肚子没货,但黎秩的面色却很平静。   过了许久,那大夫面色凝重地让萧涵收起线。黎秩向萧涵点点头让他放心,萧涵这才出门。   门外,不等萧涵出来,王帮主就急急问道:“如何?”   萧涵推门走了出来,也盯向那大夫,眼里有几分忐忑。   那大夫面色严肃,“确是动了胎气,若老夫没看错,夫人已有了快四月的身孕,且还是双胎,情况并不太好,脉象也比寻常孕妇弱上一些。”   王帮主这么一听,算是彻底放下了对萧涵二人的疑心。   萧涵这一听,整个人目瞪口呆。   王帮主问:“肖少爷这是怎么了?”   萧涵抬手合上下巴,一脸的匪夷所思,“只是没想到,夫人腹中竟是双胎,如此一来,山庄的嫡长孙与嫡次孙不都是我们家的了?”   那大夫听了十分不满,“月份还小,还看不准是男是女。”   萧涵从善如流道:“没关系,嫡长孙和长孙女也行,只要是夫人生的,我都喜欢,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大儿子叫宝宝,小女儿叫贝贝……”   那大夫很不想再与萧涵说话,他摆摆手打断萧涵的憧憬,“老夫开个方子,你让人跟过来取了药材快快煎药,夫人这胎不稳,得好生养着。”   萧涵乖乖点头,朝王帮主望去,“王帮主,可否请你帮个小忙?”   王帮主意会,却将手里的银票塞了回去,笑呵呵道:“肖少爷客气了,若非是我看管不严,夫人也不会被吓到,我这几个弟子你尽管使唤。”   “如此,”萧涵不客气地收回银票,“就劳烦几位了。”   王帮主没再说别的,借口送大夫离开,萧涵也快速回了房间,还没说话,先佩服地给黎秩竖起了大拇指。   黎秩只朝他伸出手。   萧涵走过去,握上他的手,对黎秩的主动心下还受宠若惊。他想,原来枝枝喜欢跟好朋友手拉手?   黎秩嫌弃地拍开他的手,伸手夺过萧涵手里的银票,一边折叠起来收进怀里,一边低声道:“前段时间欠我的千两还未还,这算是利息。”   萧涵暗悔自己又自作多情,坐在床沿,看着被锦被盖住的黎秩的腹部沉吟半晌,啧啧感叹道:“枝枝啊,你这肚子里,真怀着双胎吗?”   黎秩顿了下,解释道:“脉象也可以用内力伪装,不过刚才没把握好尺寸,让人看出双胎来了。”   萧涵一脸心有余悸,“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我都还没成亲呢,突然有人告诉我我夫人有了双胎,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黎秩轻嗤一声,谁又成亲了,他不也是第一次怀孕吗?   王帮主没亲自将大夫送出黄沙帮,他总觉得今夜的事蹊跷,匆匆赶往小楼去。他到时,守在那里的弟子刚在楼上楼下重新巡了三遍,他得知今夜没人来过,王夫人也没有见到任何外人,亲自上楼走了一趟,看到王夫人靠在王小姐床沿睡着了,才真的放心。   而萧涵那边,不过多时,黄沙帮的弟子将煎好的安胎药送了过来,萧涵只得好声道谢,端回屋里去。   黎秩斜了一眼那腥臭的药汁,很干脆地决定让萧涵喝。   萧涵道:“我又没怀孕。”   黎秩也没怀孕啊。   在萧涵犹豫着要不要喝药时,窗下传来了三长一短的鸟鸣声。   萧涵放下药碗,走到窗边开窗,燕八和燕九随即跳了进来。   萧涵探头看了看窗外,随即关上窗,低声问:“还有个人呢?”   燕八整个人被问的愣了下,心虚地摆手道:“算了,不重要。”   黎秩掀开被子下床,闻言嘴角抽搐。   燕九面色难看,朝萧涵打了个手势。   萧涵摇头道:“算了,回头你们走时再去捞他吧。”   于是没人关心宋逸被点了穴蹲在葡萄架下有多惨,燕八说起刚才在王小姐那闺房里听来的事,“假死药已经给了王夫人,她答应会给王小姐服下,王小姐一死防卫就会减弱,到时候再找机会把王小姐的尸体换走即可。”   萧涵问:“王夫人可信吗?”   燕八只道:“王小姐昏迷至今未醒,整个黄沙帮里能帮她的只有王夫人,那是她的亲生母亲,王夫人也对王帮主与七星堂勾结的事略知一二,而且王夫人告诉我们,王小姐因为偷听到王帮主和七星堂的计划才会出事,就算至今昏迷,七星堂的人还是几度想要灭口。据我猜测,王夫人所说的七星堂的人,准确来说应该是圆通的人。”   圆通已跟七星堂联手,那么是七星堂的人自然也是圆通的人了。   “王帮主还有一个小儿子,也是王夫人所出,但王夫人说他被圆通的人下了药,现在生死未卜。圆通握着她的儿子,还有原先王帮主多年来与七星堂勾结,多次坑害正道中人的证据,王帮主才不得已听命于他。”燕八说着,在袖中取出一个有些脏污的信封,“当日王小姐逃走时,带走了王帮主书房里一封书信,未来得及交给宋逸带走,但在昏迷前还是把信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察觉不对,把信埋在盆栽下,这几日里,王帮主也在找这封信。王夫人为表诚意,就将信交给了我们。”   黎秩了然道:“如此说来,黄沙帮这些年与七星堂所谓的针锋相对,不过是互相成就罢了。此事若传出去,他必定身败名裂,他哪里敢。”   “看来这位王帮主做了不少好事啊。”萧涵嘲讽道。他接过那封书信,显然燕八也看过了,觉得可信才会把假死药交出去,他取出书信,打开一看,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将信纸递给黎秩,一边道:“信上没有署名,给了王帮主一张地图,让他把六大门派的人引去图上标记红点的位置。”   黎秩接了过去查看。   料想该还有张地图,萧涵在信封里翻了下,果真取出来半张池州地图,没错,打开后确实就只有半张。地图上至少标记了三个以上的红点。   萧涵记住了几个位置,看向燕八,“这书信怕是不全的?”   燕八摊手道:“问过王夫人,她也不清楚,许是王小姐偷出来的时候落下了半张地图,她也没办法。”   黎秩看完信,又看看地图,突然道:“王帮主约六大门派到此,用的是发现七星堂余孽的借口。这些标记过红点的地方兴许被人设了埋伏。”   “标记的地点太多了。”萧涵道:“很有可能对方连着王帮主一起骗,就算真的动手,也只会有一两个设伏的地点是真的。这么看来,我们得把剩下的半张地图拿到手才能判断真假。”   “正是如此。”燕八看向萧涵道:“王帮主夫妻不和已有多年,外头也有私生子,曾给王小姐下毒杀害亲女未遂被王夫人撞见,她现在对王帮主是心灰意冷,愿意配合我们,只求我们帮她救出她的一双儿女,我答应了。”   这是征询他的意思,萧涵思索了下,颔首道:“也是个可怜人,既然都救了一个,另外一个也顺道救了吧,你去打听一下她儿子在哪里。”   燕八应是。   萧涵又道:“回头去找一具相似的尸体,到时候等待王夫人的信号,将王小姐调换出来,另外要让她尽快醒过来,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燕八燕九纷纷点头。   “余下的半张地图不好找,就交给我和枝枝。”萧涵吩咐完,摆手道:“好了,去捞宋逸回来吧。”   燕八燕九起身,准备从窗户逃走。   临走前,燕八看向黎秩的肚子,“听说我哥怀了双胎?”   黎秩瞬间黑了脸,萧涵紧接着抬起巴掌,“就你多事?”   燕八哈哈一笑,快速跳出窗外。   很快,兄弟二人消失在夜幕里。   萧涵顺道将安胎药倒在了窗下草地上,才关上窗户。   彼时已是四更,天色已晚,二人都有了困意,按照老规矩,黎秩睡床,萧涵打地铺或是谁在躺椅上都随他,两人忙活了一宿,很快睡下。   第二天,王帮主才请来陆盟主等人,与他们说七星堂在池州的出没过的地方,怀疑他们的藏匿之地就在这里,陆盟主也派了人出去查探。   王帮主给的位置,与萧涵昨夜看过的地图标红的地点,果然对上了。所幸眼下陆盟主只是谨慎地派人出去打探,对方应该还不会打草惊蛇。   于是萧涵并未阻止陆盟主。   因黎秩昨夜才动了胎气,这么快就来谈江湖事,逻辑上说不过去,早上便只有萧涵一个人过去了。   为了符合人设,萧涵的表现十足天真与热血,自请去查探。   不过大家看他那不靠谱的样子,便没同意,劝说他夫人还在养胎,让他留在黄沙帮总坛好生照料夫人。   萧涵露出十分失望的神情,很快被众人丢下,独自回了房间。因他昨夜的胡搅蛮缠,大家都不爱与他结交,哪怕是六大门派中最友善的华栖迟。   萧涵也很无奈,他这个人设才一夜时间就让人印象深刻至此,所有人看见他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避开,可见他的剧本写得好,演技也满分。   萧涵回来后,带上黎秩出门晒太阳,美名其曰说这对胎儿有益,实为观察黄沙帮日常的防卫力度。   分明昨夜才动了胎气,就敢出来见风。萧涵倒也记得这点,借来了黄沙帮的轮椅,让黎秩坐着,裹上了厚厚的披风,才推着他去逛花园。   黎秩觉得他快热死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陪萧涵演戏。   萧涵推着黎秩遛弯,到王小姐的小楼外的花园走了一圈。   燕八的药要一天左右才会起效,这会儿王小姐还好好的,不过他们见到一个熟悉身影从小楼下来。   王帮主的徒弟陪着她,两人边走边说,很快路过他们,远远地颔首打了个招呼,却都没靠近,转身离开了。   萧涵看着那个一身素白的背影,“看见她,你想到了什么?”   “陈清元?”黎秩问。   那人是莫云裳,杨柳山庄的遗孤,此番有了七星堂的消息,那么作为苦主,她完全有理由来黄沙帮,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向七星堂讨伐了。   “听闻他陪裴炔一道去了西南。”萧涵所有所思地看着莫云裳羸弱的背影,“枝枝,你说,这位莫姑娘,在这个时候来王小姐这里做什么?”   黎秩猜测,“许是认得,过来探望,杨柳山庄毁于七星堂之手,她应该与七星堂、圆通那些人无关。”   “也许吧。”萧涵想了下,很快推着黎秩离开这里。   黄昏之时,黄沙帮传出一个坏消息——王帮主唯一的女儿病逝了。   燕八的假死药起效了。   萧涵二人得到的消息,正是来送安胎药的黄沙帮弟子说的。萧涵露出了错愕与晦气的表情,收获了黄沙帮弟子隐晦的白眼,才端着药回房。   入夜时,武林盟的人纷纷去安慰王帮主。王帮主心情低落,对陆盟主等人道歉,说是近期有心无力,可能无法与他们一同清剿七星堂了。   王小姐的突然离世,让她那座小楼的守卫撤去了大半。王帮主也在小楼待了一天,外人道他爱女心切,此刻正是悲痛欲绝,其实他在怕。   王小姐昏迷许久,但未有性命之危,王帮主得知她的死讯,第一时间就是怀疑有人给他女儿下了药。   于是王帮主赶到了小楼,却见王夫人哭得很伤心,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是不是他又动了手,王帮主更是心慌,赶紧让人去查王小姐的死因——得到的结果却是并未中毒,自然死亡。   王帮主不信。   他已经确定这是被人下了毒,而且是让人无法察觉的毒药。   且不管王帮主如何想,王小姐暴毙,整个黄沙帮为了她的丧事忙活起来,有些地方的防卫也就放松了。   入夜,萧涵和黎秩潜入王帮主的书房,打算找余下半张地图。   虽然剩下半张地图可能早就被王帮主毁了,可万一呢?   二人来的时机妙极,刚入了书房,外头突然传开匆忙的脚步声,他们对视一眼,敛息跃上房梁,刚躲好王帮主那肥硕的身体就挤了进来。   “你小心些!”王帮主压低的声音很急切,“外面都是六大门派的人,万一让他们发现我与你们有联系……”   “放心,我也算不上七星堂的人,武林盟中谁都不认识我,就是大摇大摆走出去,他们又能奈我何?”被王帮主拽进来的那个黑衣男人说着,在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图纸丢失的事我们不跟你计较,之前的计划作废,你那女儿的事主子也不追究了。如今人都到齐,时机也到了,主子让我把这个给你,找个机会给陆静服下。”   二人都未察觉到横梁上有人,王帮主没敢接,犹疑道:“这是什么?”   男人笑了一声,将纸包塞进他手里,“你放心,尽管给他服下,事成之后,主子会帮你销毁你与七星堂勾连的证据,我们也不会再找你。”   王帮主的手有些抖,“是毒药!你们要我杀了陆静!”   男人按住他的手,笑容冷凝下来,“他不死,你就会死。”   王帮主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阴笑道:“你应该明白,只有听我们的话,你才能活下去。”   王帮主面露为难,“可是,他死了,我在武林也不会好过。”   “这点你不必担心。毒杀武林盟主的罪名,会有人替你背的。”   在男人的循循善诱下,王帮主红着眼睛道:“我,我女儿死了。”   黑衣男人点点头,十分随意地道:“来时听说了,节哀。”   王帮主似乎从他这话里听出来什么,眼里绝望一闪而过。   “我的时间不多,马上就要走了。”男人抬手,意味深长地按在王帮主肩上,“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王帮主闭了闭眼,颓然道:“三日内,我会给陆静服药。”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王帮主却像是受了一场极大的惊吓,额上出了一层冷汗,脸色发白,捏着手里的纸包靠在门板上,脸上满是纠结挣扎。而后不久,屋外有弟子来寻,告知他王夫人哭晕了过去。   王帮主徒然回神,将纸包匆忙收进怀里,还按了按胸口的位置,确定纸包就在这里,两手按在门板上须臾,深吸口气,满面愁容走了出去。   这时黎秩和萧涵二人才跳了下来。要不是王帮主和那个黑衣男人赶时间,他们是藏不住的。不过王帮主与那人的话,也叫二人心下震撼。   黎秩回头与萧涵面面相觑。   他们昨夜才发现图纸的存在,圆通就已经改变了计划。   看看王小姐还是打草惊蛇了。   萧涵也很疑惑,“给陆静下毒,这是要让武林盟大乱不成?” 第60章   原计划作废, 那么他们现在就算在王帮主的书房里找出什么也没用了,黎秩和萧涵潜入夜色空手而归。   不管如何,二人都一致认为不能让王帮主毒杀陆静。   黎秩问:“可要将这消息告知陆静?”   萧涵思忖须臾, “不,就算我们告诉他了, 他也未必会相信。”   黎秩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揭露王帮主的真面目?”   “等他出手吧。”   萧涵摆摆手,往床上一躺,望向床帐,双眼有些失神, 似是累极了, 似是对今夜一无所获的失望。   黎秩站在床边, 踢了踢他的小腿。   “睡地上去。”   敢这么对待世子的, 也就只有黎秩了。萧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道:“枝枝, 你这张脸真好看,本事也强,我真觉得你不该在江湖。”   黎秩问:“那我该去哪里?”   萧涵扬起嘴角, 笑嘻嘻地摸上自己心口, “我的心里。”   黎秩还以为这人要拉拢自己入平阳王府做他的客卿, 谁曾想是这样的胡话, 他愣了下, 恼怒地踢向萧涵小腿,“起来,说好了床是我的。”   萧涵叹息一声, 慢吞吞地爬了起来。黎秩认为他这是故意作怪,不愿意睡地上想骗自己的床,却听他抱着铺盖起身时又说:“这江湖也不好混啊,尤其是魔教,你又没做过什么恶事,可就因为你是魔教教主,不管有没有人挑唆,武林正道还是有人想要你死,若换个身份,大可不必受这种委屈。”   黎秩朝他看去,平静道:“在什么位置,就该承担什么责任。”   萧涵笑笑,蹲在地上整理铺盖。   见他又不说话了,黎秩有些纳闷,难道萧涵跟他说这些,就只是突然为他打抱不平吗?黎秩心情复杂,忽然问:“皇上真的中毒了吗?”   萧涵一屁股坐在铺盖上,脸上还挂着笑,“谁知道呢。”他眼珠子一转,转头看向黎秩,“为何突然这么问,你是猜到了刺客是谁了吗?”   黎秩摇头,“刺杀皇帝是诛九族的大罪,这在武林,想都不敢想。”   萧涵安慰道:“放心,我既然相信你,就会尽力帮你护住伏月教,只要我们能先一步找到刺客,将他带到四哥面前,伏月教死罪或可免。”   黎秩追问:“你们要他还有重用?”   “是四哥,不是我们。”萧涵撇清关系,摊手道:“这只是我猜的,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这个刺客很重要,镇南王要他死,四哥便要他活。”   黎秩眨了眨眼睛,往床上一靠。   “睡了。”   于是萧涵没再作声,轻手轻脚地继续整理着铺盖。   黎秩背过身面向床内,萧涵对他的信任大抵来源于他的数次相救,这说明他之前做的都是值得的,只是倘若那个刺客真的是他身边的人呢?   萧涵为了那个刺客而来,那个刺客将给伏月教带来的是灭顶之灾,他又能怎么办?目前黎秩唯一的办法,就只能选择信任萧涵罢了。只是,那个刺客真的是他身边的人吗?   萧涵一再的确认,与镇南王府的屡次针对,都在证明刺客与伏月教有关,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伏月教能应付的,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黎秩沉重地长叹一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小姐病逝的第二天,黄沙帮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灵棚。因是未出阁的女儿,丧事并未大半,人又走得急,眼下棺木都还未选好。黄沙帮为此忙碌起来,进出的人比以往也多了。   燕八和燕九趁机溜了进来。   燕九在衙门牢房找了一具与王小姐身量相似的女尸,只要稍做易容,便可蒙混过关,毕竟王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女儿,没人会来冒犯她。问题就在于如何将尸体运进来,以及调换。   这需要王夫人的帮忙,倒是不难。   燕八也打听到了王夫人幼子的消息,王夫人的幼子才五岁,前阵子听说病了,一直在院子里养病,单是看守院子的人就有十数人,其中一部分人还都不是黄沙帮的人,有个大夫每隔三日会过来一趟,据说是生面孔。   此外,就只有王帮主一人能进出。   燕八道:“有几个人贴身照顾着小公子,功夫应该都不弱,我之前装成送饭的弟子,也只在门前远远看了一眼,连小公子人都没看到。”   萧涵理解道:“小的以后再说,先找机会把王小姐送出去。”   几人便商量起救人的事。   黄昏前,燕八给王夫人送了信,等待王夫人的信号行事。   而王夫人的回信很快通过送饭的老仆妇递了出来,今夜棺木已然送到,但她借故拖延了时间,明日清晨,她才会给女儿换上寿衣,让她入棺。   那段时间她会让所有闲杂人离开房间,可以把王小姐换出去。   只是王帮主十分忌惮王夫人,就是王小姐已死,他对王夫人也不放心,还在楼下留了几个人手看守。   而且要运一具尸体进来也不容易,所幸萧涵记得黄沙帮每日天刚亮时会有人来送菜,因黄沙帮人多,需要的菜肉要用到一架牛车来运送,尸体可以藏在里面送进来,也能借此将王小姐送出去,只是菜车进来后很快就会离开,时间不多,便需要里应外合。   萧涵表示没问题,这事包在他和黎秩身上。黎秩问他可要再弄些蛇出来,萧涵却拒绝了。   这样大张旗鼓的调虎离山用过一次是巧合,再用一次会很容易让人发现破绽的,他有别的办法。   黎秩表示非常质疑。   当夜,萧涵果然又扶着他出门遛弯,还是去那座小楼前。   那座小楼下的几名弟子都眼熟他们了,奈何王小姐这座小红楼前面朝后花园中景致最美的蔷薇花丛。人家说了,是夫人钟爱蔷薇,特来赏花。   实则黎秩对那靡艳的蔷薇无甚兴趣,萧涵故作不礼貌的折了一支,换下玉簪插在黎秩鬓边,衬得花容月貌越发明艳,萧涵心下不住感叹。   要论美,枝枝就没输过!   黎秩侧身背过远处那些视线,抬手拍掉萧涵的手,正想把耳边的蔷薇取下来,萧涵忙拉住他的手。   “别啊,这花挺好看的。”萧涵笑了笑,小声道:“好了,快打我。”   黎秩愣了下,“什么?”   萧涵晃晃他举在半空的手,催道:“那边人在看呢,快打我!”   黎秩深深怀疑萧涵有病,片刻后徒然懂了萧涵的意思,挣开萧涵的手,一耳光扇在萧涵脸上。   啪地一声,十分清脆,十分响亮。   闻声,小楼下的几人纷纷看了过来,面上无不惊奇。   黎秩用了巧劲,萧涵倒不是多疼,却故意装出很疼的样子,捂着右脸,委屈巴巴地说:“你还真打啊,我刚想让你轻轻拍一下就好了。”   黎秩道:“是你催得太急了。”   萧涵余光瞥见那边几人的反应,立马作出低眉顺眼的表情,将手里的玉簪收进袖中,低声道:“待会儿我送你回去,等到半夜我再回来,因为我不小心把你的玉簪弄丢了,那玉簪很重要,你一定要我找回来,还不让我睡觉。如果我找不到,你就打掉嫡长孙。”   黎秩皱了皱眉,转眼瞥向对面那几名黄沙帮弟子。   那几人齐齐移开视线,好像刚才没有在偷看他们似的。   论心机,还是萧涵肚子里的坏水多。   黎秩便假装很生气的样子,红袖一甩,快步离开。萧涵嘴里夸张地喊着“夫人小心”,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给楼下那几名弟子看了个笑话。   两人这出戏没引起太多人注意,萧涵也没给黎秩安排太多,快到五更鸡鸣时,他让黎秩给自己化了半边肿脸,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出来。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燕八燕九推着菜车进了黄沙帮。   不过多时,萧涵便到了那小楼下,在蔷薇花丛里四处翻找。   这个时间点,楼下的几名弟子都有些困了,见到有人出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商量过后,一人跑了过来问他在做什么,萧涵便借故簪子丢了,夫人觉都不让他睡,非逼着他来找。   那弟子自以为很隐晦地投给萧涵一个鄙夷的眼神。   萧涵打着哈欠,假意掩饰,实则让人留意到红肿的右脸,跟那弟子说:“兄弟能不能帮个忙,我这有点银钱,请兄弟们喝点茶,只求你们帮我找到玉簪,否则我夫人定要跟我急!”   他示意那弟子低头,悄悄在袖中取出了张百两银票。   那弟子眼前一亮,看看小楼,又看看萧涵,犹豫须臾,便笑着接过银票,“这有什么,肖二少客气了,我们也没什么事,不过举手之劳。”   他收了银票,跑到楼下去将几人叫过来,几人看到银票,又觉得这么近也不会有事,便都过来了。   萧涵看着几人埋头在花丛里找簪子,朝小楼角落里搬着木箱的两个灰衣身影招手,那两人便抬着箱子上了楼。燕八燕九都有功夫在身,很快就又抬着箱子下来,远远朝萧涵打了个手势,萧涵这才将玉簪往花丛下一丢。   不远一个弟子很快将玉簪捡起来,递还给萧涵。萧涵接过一看,确定过后惊喜又感激,连连道谢。   因为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几名弟子都不曾起疑,很快回到了小楼下继续看守。萧涵拿上簪子离开,心下苦笑,他这一百两还是黎秩借来的。   为了拿到这一百两忽悠人,他又欠了黎秩一千两。   待萧涵回到房间时,黎秩出来开门,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萧涵将玉簪递给他,讨好地笑道:“我回来了,你不必等了,继续睡吧,我过会儿再出去一趟。”   黎秩眼里的睡意顿消,“做什么?”   “这时候燕八应该已经将人送出去了,我得出去安排一下。”   黎秩皱着眉头,道了一声麻烦,捏着簪子回到床边。   天亮后,萧涵出了黄沙帮。   这时有王夫人的掩护,黄沙帮还无人知道真正的王小姐没有入棺,已然金蝉脱壳被人送了出去。   黎秩这些天难得有一人独处的空间,也出了趟门。王帮主要杀陆静,与他关系可大可小。黎秩在客院外的池塘慢悠悠地喂鱼,顺道等人。   据他所知,六大门派的人也住在这边。果不其然,不过多时,有几人结伴走过。黎秩看到好几个眼熟的身影,他们似乎是要出门,手里已带上了剑,有华山的,也有浩然山庄的。   见他们已走近,黎秩拍拍手上的鱼食,扶着肚子站了起来,正好与走在边上的陆晚秋擦肩而过,黎秩脚下却是一软,低呼一声险些跌倒。   陆晚秋反应极快,及时扶起黎秩,“夫人,您怎么了?”   黎秩拧着眉怒视陆晚秋,“你怎么走路的,看到有人还往上撞?”   与此同时,陆晚秋察觉到手心被塞进来什么东西,面上惊愕一瞬后迅速收敛起来,捏紧拳头小声道歉,“抱歉,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百里寻闻言很不高兴,“师姐,这哪能怪你,是她自己撞过来的。”   陆晚秋忙朝他摇头,“算了,夫人身怀有孕,自是不同的。”   黎秩故意捏着嗓子道:“知道就好。”他看了看被陆晚秋碰过的那只手,面上露出明显的嫌弃,好似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还甩了甩手。   百里寻被气到,“你……”   黎秩没搭理他们,扬起下巴冷哼一声,扶着肚子转身就走。   陆晚秋见百里寻盯着黎秩的背影,忙将手里的纸条收起来,“师弟,算了,我们还要出去查探消息。”   百里寻没回话。他刚才好像看到那个碧水山庄二少夫人的手心上有一道红痕,像是不久前受伤后留下的疤痕,只是匆匆一瞥,又不能确定。   华栖迟也说了些话缓和了气氛,末了,感叹道:“这肖二少夫妇的脾气,比起肖少庄主和李少侠可差远了,师父也说了,让我离他们远点。”   陆晚秋道:“他们行事是有些不妥。”   百里寻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几人走了片刻,陆晚秋忽地惊呼一声,“我还有事忘了与父亲说。”她说着,很是抱歉地看向华栖迟和百里寻,“我得先回去一趟。”   华栖迟和百里寻脾气甚好,让她先回去,在黄沙帮门前等她。   陆晚秋满脸歉意地道了谢,快步往回赶,到了无人之处,才将纸条取出,打开查看,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黄沙帮有诈,注意入口之物。   纸条最末,几笔简单的墨色勾画成一朵肆意绽放的海棠。   陆晚秋面色一白,快速将纸条撕毁,扔进路边的渠沟里。   池州城内。   萧涵将王小姐安排在了早前租下的院子里,因目前人手不足,只得先让燕八燕九和宋逸照看着。   燕八给王小姐服下解药,王小姐伤势不算严重,他诊断过后,确定自己能在三日内让人醒过来。   萧涵让他尽快从王小姐那里问出她所知的真相,便离开了。   萧涵本该尽快赶回黄沙帮的,却在半路拐了个弯。   他想起来黎秩还挺喜欢吃的,决定买些糕点回去给他。   当地有个糕点铺,做的一种糕点是据说西方传来的,十分美味。   可惜萧涵到时已经卖完了,所幸店家说了可以现做的。   这一等,便磨蹭到了晌午。   萧涵提着几盒糕点回去时,在街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宋逸,王小姐的情人,如今王小姐还在昏睡,他怎么出来了?   萧涵迟疑了下,到底追了上去。   宋逸似未察觉身后有人,一路没回过头,在街上走了许久,最后进了一个装潢甚是奢靡的酒楼。   萧涵抬头望去,“盛景楼?”   看宋逸穿着打扮,似乎并不很有钱,跑到这地方做什么?   萧涵觉得宋逸的去向有些古怪,跟着走进了盛景楼。   这时正值饭点,酒楼里十分热闹,萧涵在楼下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宋逸的身影,他便上了二楼。   二楼是包间,还未满客。   而最角落里的包间门前还守着人,萧涵已然走到那里,才发觉那些人都是练家子,腰间还挂着一块墨色的铁牌,他面色一变,趁人还未留意到他,快速推开旁边的包间门走了进去,而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心下惊愕,若他没猜错,那些人是镇南王府的人。   也就是说,圆通在这里。   绝不会是吃饭这么简单。   没想到自己跟踪一个小小宋逸,还会碰上镇南王府的人。这个包间正好与角落那个包间毗邻,萧涵毫不犹豫拨开墙上的挂画,贴近那面墙。   令人更加意外的是,挂画后面还有个通向隔壁厢房的洞。   萧涵默然一瞬,不管之前的人凿这个洞是什么目的,现在都让他占了便宜,他贴近墙洞,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光影,还好声音能听得清楚。   “阁下可真难请,信已送了四回,您才肯现身一回。”   这个声音很是温和,却听不出来温度。萧涵听得出来,这是圆通的声音。他曾见过镇南王的两名心腹,一个阴冷莫测,一个十分温和。   而圆通的声音,因这阵子一直追查,萧涵记得清楚。   含糊不清的光影里,正对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萧涵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那个人裹了一身黑,而且接下来答话时声音也是压抑着的。   “上次我已说过,别再来找我。”   “阁下以为,与我镇南王府合作过,还能彻底撇清关系吗?”   那个含糊的声音说:“消息我给过你们,人你们也带走了,是你们没本事看管好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镇南王府的事,与我何干?”   “也罢,阁下执意这么认为,那便是这样罢。”萧涵看到一只素白衣袍覆盖下的手推着一盏茶到那个黑影面前,猜测这是圆通,只是态度竟很不错,“阁下认为,魔教教主如何?”   那个黑影顿了顿,开口时语调有些兴味,“他很听话,很有天分,他练武的天赋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只不过,他太过安分了,这点不好。”   圆通似是疑惑,“哦?”   那黑影道:“无意与正道为敌的魔教教主,一心只想安然度日的魔教教主,过于脆弱天真的魔教教主,这个魔教很安静,不像是魔教。”   圆通问:“但阁下仍选择留在魔教。”   那个黑影没有说话。   圆通笑了笑,举杯敬了对方一杯。   那个黑影却没有碰茶水,且站了起身,“我会考虑的。”   圆通没有留他。   隔壁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推开包间的门,走廊外一串极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所幸萧涵内力不错,耳聪目明,知晓那人确实已经离开。   这个人定是伏月教中人,还与镇南王府合作过!   萧涵思及此处,走到窗边,指尖推开一道细缝。   等了片刻,果真见到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下的人走出来,却很快钻进了旁边的一架马车上。   太快了,萧涵都未看清楚他的身量,马车已扬长而去。   萧涵有些遗憾,正欲离开,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敲门声。   又有人来了。   萧涵走回挂画前,继续偷听。   隔壁的人称圆通大人,声音有些熟悉。萧涵觉得熟悉,想起来这是前夜他与黎秩在王帮主书房里,那个跟王帮主密会的黑衣男人的声音。   “王帮主答应在三日内动手。”   男人汇报完后,背对着萧涵视线的圆通便笑道:“不必为他多费心神,尽快查到杀死元惠的那两个人。那个叫李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在外养病的魔教教主,他现在已经跟平阳王府的世子搅和在一起,这可不妙。”   男人问:“他们这次并未出现。”   “同一个身份用久了,破绽也就更多。”圆通道:“他一定会来,不,或许他已经来了,你可不要小看每一个人,这会让你错过很多真相。”   那人忙应是,又说道:“大人,王帮主的女儿死了。”   圆通似乎有些意外,“王帮主竟然真的动手了?”   那男人笃定道:“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动的手,为了活命,选择毒杀亲女,这种事他也的确做得出来,只怕我们挟持他的小儿子也会……”   “他在意的不只是他的小儿子,还有他的名声。”圆通道:“不必将太多心神浪费在他的身上,他并不难控制,难的是找出那位小教主。”   男人恭敬应是。   忽地,圆通举起一手。   那男人面露疑惑。   隔壁彻底安静下来,萧涵不知发生了什么,等了片刻,才看到圆通站了起来,高瘦的身板撑起一身灰白色的僧袍,占据了萧涵所有视线。   圆通忽然朝萧涵这边看过来。   萧涵便在模糊的光影里看到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一道锃亮的光芒通过墙洞反射过来,离他越来越近。   萧涵心跳忽然快了不少,圆通在靠近这个墙洞。   他被发现了吗?   萧涵想要逃走,这样做会暴露自己,但落到圆通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就在这时,圆通转身朝窗外走了过去,笑声温和。   “窗外的朋友,不若进来喝杯茶?”   隔壁还有人,窗边忽然发出什么响动,像是箭矢破空之声。   有人厉声喊道:“快追!”   萧涵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既然没发现他,那么这就是他离开的绝佳时机。趁着窗外那人的动手,门前的死士都警惕地进了隔壁包间,萧涵放回挂画,蹑手蹑脚打开包间房门走了出去,果真没有被隔壁门内的死士发现。   萧涵屏住呼吸走出好几步,面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客官,您这就走了?”   萧涵瞪向迎面走来的一个伙计。   他此刻还站在那包间门前,隔壁包间的死士听到声音果然探头出来。萧涵心下大惊,大步流星跑了下楼,身后的死士才反应过来追出去。   角落的包间里,男人甚是不安地看向对面的白衣僧人。   他有着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苍白,俊秀。他的声音很温和,亲切,但他那双清澈明透的浅蓝色眼睛里不止有悲悯,还有彻骨的阴冷。   名为圆通的白衣僧人此刻脸上的笑容十分无奈,他细白的手指捏着茶杯轻轻晃了晃,叹息道:“看来两位客人都不愿意喝贫僧这杯茶啊。”   萧涵是不知道这话,他现在正在拼命逃走,一边在心里懊悔,他当初怎么就没学好轻功呢,王府请来最好的师父教他,偏偏他没这天赋!   逃出盛景楼后,萧涵跑了足足三条街,最后钻进了一间茶楼,脚步才缓了下来,提着糕点走上二楼,闲适得好像只是来喝茶的客人。   萧涵在二楼临窗处坐下,微微侧首,往下望去。那些追着他的死士果然已经被甩掉,朝别处去了。   萧涵暗松口气,随意点了壶龙井,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只手斜斜伸过来,将茶杯端走,衣袖是雪白的。   萧涵惊得动都不敢动一下,没多久便见那只手将空茶杯放了回来,一把清亮的男人嗓音在身后传来。   “多谢了,劳烦再来一杯。”   萧涵愣了下,快速回头,那个白衣身影同时走到他侧边坐下。   这时萧涵才看清楚他的脸。   这是个年轻人,约莫与他同龄,二十出头,有着一头长发,墨色的长发没过腰际,甚是柔顺亮丽。发觉不是圆通那个秃驴,萧涵才松了口气,随后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却是一张陌生而俊美的脸。   就是萧涵,看见这张脸也不由赞叹,这人生得真好看,跟他差不多!   不过最后夺走萧涵注意的,却是这个年轻人肩头上那只浑身天青的雀鸟,这雀鸟毛色极好,水洗过般的天青,不掺一丝杂色,漂亮得紧。   见萧涵看着这只青雀,年轻人问:“好看吧,这可稀罕了。”   萧涵笑了笑,“阁下是?”   年轻人似是口渴得厉害,夺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闻到味道了,你也是从盛景楼出来的。”   他看到了?萧涵心头猛地一跳,面上笑容却不变。   “我的嗅觉一向不错,它还告诉我,”年轻人指向桌上的糕点包,“这是在西街上那家西洋糕点买的。”   萧涵微笑道:“给夫人带的,他没别的嗜好,就是爱吃。”   “好巧,我也是呢,相逢即是缘,让我也尝尝呗。”年轻人说着,手往糕点伸去,萧涵却先拎开,“我夫人还在等我回去,我就不奉陪了。”   年轻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小气?”   萧涵但笑不语。   年轻人撇嘴道:“还想尝尝是什么味道,若是好吃,回头给我侄子带一点,他也就是爱吃,还不挑食,我来得急,都没给他带什么礼物。”   萧涵起身就要走人,“我家中还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年轻人摇摇头,倒也不阻拦,自顾自饮着茶道:“去吧去吧。”   萧涵礼貌抱拳,才转身离去。   可脚步刚一动,便停了下来。   那年轻人见他站着一动不动,抬头朝他看来,“怎么了这是?”   刚才被萧涵甩开没多久的那群死士正走上茶楼楼梯,人数比先前还多,众位茶客都已被这阵仗吓到,纷纷离开,萧涵见状不由面露苦笑。   “来者不善,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   那年轻人见状啧了一声,不过却是有始有终地把杯里的茶水喝完了,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彼时二楼已经被身着黑衣的镇南王府死士包围。   年轻人走到萧涵身边,叹道:“看吧,到底还是逃不了。”   到了此时,萧涵已猜到这个一身白袍,还带着一只青雀的古怪年轻人就是刚才偷听圆通说话的另一个人,遂笑道:“是啊,这就是命吧。” 第61章   萧涵回到安置燕八等人的别苑时, 仍心有余悸。   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那个年轻人用一只不带寸铁的右手, 只一击,掌风扫起桌上的瓜子便轻易将死士们打伤, 他也不杀人,放了狠话让人滚回去报信。   干净利落,快得萧涵都还未回神,那人就趁他不备拎走了他给黎秩买的糕点, 提醒他赶紧走人, 便跑得飞快, 生怕圆通再派人来抓他似的。   萧涵也趁机离开, 一路都没再见到那个武功奇高的白衣人,他重新去买了糕点, 又赶回到了别苑。   来开门的人还是宋逸。   宋逸惊道:“您不是回去了吗?”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萧涵在不久前跟踪过他,而萧涵也是因为跟踪他才无意中发现圆通的人,偷听到那些机密, 萧涵站定门前, 凝望着宋逸。   “你刚才去哪儿了?”   宋逸挠挠后脑勺, “去药铺抓药了啊, 您怎么回来了?”   萧涵笑问:“到盛景楼去抓药?”   “你怎么知道的……”宋逸很是吃惊, 因看出萧涵的笑容有些冷,宋逸不安地解释说:“王姑娘最喜欢的点心只有盛景楼有,我是去过盛景楼买了些点心, 绝对没耽误多少时间,隔壁就是药铺,我很快就回来了,我只是想让王姑娘醒来时能吃上喜欢的点心……”   萧涵依旧笑看着他。   这时燕八走了出来,也是一惊,“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萧涵瞥向宋逸,慢慢将笑意收了回去,“他刚才出去多久?”   燕八跟着看了看宋逸,“没多久,抓了药买了点心就回来了。”   萧涵进入盛景楼就跟丢了宋逸,随后他很快发现了圆通,事实上,他是没看到圆通的人跟宋逸接触,但宋逸去盛景楼的时机也太巧合了吧?只是看燕八的表情,宋逸的确很快就回来了,而且他也知道宋逸去过盛景楼。   如此一来,萧涵只能将这个巧合且当做是巧合,朝燕八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三言两语简单说了适才的事,叮嘱燕八这阵子小心一点。燕八向来精明,听出萧涵对宋逸不放心,面上却没泄露半分,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笑道:“我知道了,我会照看好王小姐的。”   萧涵亦笑着点点头,看着天色已不早,便先离开了。   直到入夜,黎秩才等到萧涵回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   黎秩开门让他进来。萧涵一见到黎秩,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笑着提起手里新买的糕点,“给你买了些吃的,据说是西洋传来的新鲜玩意。”   黎秩从没说过他的嗜好是爱吃,萧涵也从没挑破,黎秩就权当萧涵是为了掩饰他出门做的事才顺手买的点心,于是极自然地接了过去。   萧涵关门,跟着黎秩进屋道:“有些凉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黎秩还没吃就闻到一股甜腻味了,入口果然如此,又捏起一个松松软软还有股奶香的小糕点慢吞吞塞进嘴里,他还没吃饭,正好填填肚子。   萧涵下意识倒了杯水给黎秩递去,“今日在黄沙帮如何?”   专挑别人吃东西时说话,黎秩不满地斜他一眼,慢吞吞咽下口中食物后,才道:“陆静还没出事。”   “王帮主还在找时机吧。”   今夜萧涵话格外少,坐在对面盯着他不说话,让黎秩险些吃不下去,萧涵对上他不悦的视线也很坦然,而后更加放肆地看着他的脸。黎秩的脸颊十分清瘦,此刻因为正在进食,腮帮子微微鼓起,让他看去软和不少。   黎秩皱眉,“你看什么?”   萧涵敷衍地笑了笑,将手伸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黎秩脸颊,黎秩及时退开,“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萧涵指向自己的脸颊,说道:“你脸上沾了东西。”   黎秩不上这种当,“吃完再说。”   萧涵笑叹一声,老实交代道:“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黎秩不作答,这是无声的抗拒。   萧涵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桌上,突然正经起来,“我今日遇到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头发很长很黑,身量与你相似,长得十分俊美,还养了一只稀罕的青鸟。”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地望着黎秩的脸,“眼睛与你很像。”   黎秩听完他的描述,眼里略过一丝错愕,再看看萧涵的举止,他了然的同时又很无语,“你不会认为那个人是我吧?我可不会分|身术。”   “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你们的声音也很像,眼睛也特别像。”萧涵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紧盯着黎秩的眼睛道:“真的不是你吗?”   黎秩道:“我一日都未出门,他们送来的三碗安胎药我全倒了。”   萧涵问:“真不是你?”   黎秩轻嗤一声,不屑道:“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眼睛相似的人比比皆是,况且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声音,现在的眼睛形状是真实的我呢?”   是这么回事,萧涵却还是怀疑黎秩就是那个人,“可是他出手时那种气势也跟你很像,就是那种,真气外泄,掌风凌厉似有排山倒海之力。”   “你这是在说话本吗。”   萧涵见黎秩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慢慢泄了气。   “这么看来,还真不是你。”   萧涵也不是觉得那个白衣人一定就是黎秩,只是真的很像,而他刚才说起这人时,直觉认为黎秩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但黎秩没有说。   那大抵是真的不认识了。   萧涵摸摸下巴,沉吟不语。   黎秩见他心事重重,主动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萧涵就忍不住诉苦,“我今天差点被圆通抓走了。”   黎秩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萧涵一五一十将今天的事告知黎秩,末了,由衷惊叹道:“那个白衣人出手好快,就那么一下,我都没看清楚,那些死士就被打退了!”   黎秩面色几变,连吃都顾不上了,微凉的眸光望向萧涵,“原来是那位白衣公子帮了你,所以你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我他是什么人。”   萧涵道:“也不是,他就是当时在窗外偷听的人,好像还动了手,后来那些死士多半是追着他来的,所以他也不算是帮我,而是帮自己。”   黎秩点点头,看着萧涵道:“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萧涵双眼一亮,“你知道他是谁吗?”   黎秩转脸端起茶杯,“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你若敢冒犯他,就算你是王府世子,我也不会给你面子。”   “这么说来你真的认识他?”萧涵本想追问,却发觉黎秩面色与态度都很冷淡,还有些不悦,他忽然想到什么,忙摇头否认,“我哪里是想要冒犯他,枝枝误会我了,我是对你有些不守礼,但是对别人,我绝对不会那样的。”   正饮水的黎秩一顿,冷眼瞥向萧涵。   萧涵清楚看到他眼里的怒气,忍笑改口道:“不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还是旧相识,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没关系,旁人我可不敢。”   黎秩将茶杯重重一搁,冷声道:“我与世子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谈不上朋友,世子殿下可不要误会,也请将我当做陌生人一般礼貌看待。”   萧涵眨巴眼睛,不明白黎秩为何生气,是为了那个他认识的白衣人抱不平还是因为萧涵过于在意那个白衣人?他将话题掰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圆通要针对的人还是你!”   黎秩斜睨着他,“那又如何?”   萧涵心下无端生出几分心虚,“你会很危险,我不能让你继续冒险,所以枝枝,我想安排你尽快撤出黄沙帮,余下的事我会独自完成。”   黎秩面露意外,“你让我来时,不早就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萧涵摇头苦笑,“我没想让你冒险,你不在这里,我想才是最安全的,现在他的人都在找你,我们如此张扬,定然会很快被他们察觉到。”   “还有那个伏月教的神秘人。”萧涵道:“我甚少涉足武林,在武林中确不如你。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与圆通谈话时并未透露太多信息,我只知一点——他曾经出卖过伏月教一次,让他继续留在伏月教会很危险。”   黎秩也有些懊恼,“若当时我在,应能认出他是谁。”   “我们现在都不应该再在黄沙帮继续逗留了。”萧涵沉吟道:“我们手里握着书信、地图和王小姐,虽然证据不多,再找下去估计也找不到更多的了。届时倘若圆通要黄沙帮帮主构陷伏月教,我们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伏月教翻盘。我认为,现在我们只需要把王夫人和王小少爷救出去就能离开了。”   黎秩问:“那陆静呢?”   萧涵跟他商量道:“王帮主已答应圆通的人三日内会动手,现在只剩两日,我们静待时机,等他出手的时候阻止陆静,到时黄沙帮必然大乱,先不说王帮主会如何寻借口脱身,那是个绝妙的营救王夫人母子的机会。”   黎秩目光定定望着萧涵,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很周全,脑子也转得够快,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他很适合坐在指挥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黄沙帮不宜久留,尤其是你,绝对不能继续就在这里。我猜王帮主多半会在第三天动手,那明日我用回家安胎的借口先送你离开,我已通知燕八去找船,你到时就跟他们一起去船上等着,等我和燕九将王夫人母子带出来,我们就离开这里,你看这样行吗?”   黎秩皱起了眉头,如此一来,他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萧涵道:“圆通身边还有不少人,我现在还腾不出太多人手,除非你愿意用你的人手帮我,就算如此我也不建议我们现在正面对上。我们都不知道圆通为什么要针对你,你也肯定很想尽快回到伏月教,找出那个内奸。”   言下之意,是他们现在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浪费。   黎秩轻吁口气,“我听你安排。”   萧涵看黎秩神色凝重,果断趁机捏了捏他的脸颊,果真是软软嫩嫩的。黎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得睁大双眼,狠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萧涵不怒反笑,“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见到你的真容。”   黎秩冷着脸怒视他。   萧涵笑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并没有很信任我,我也不主动让你暴露你的人手,而且你现在真的出手了,反而会让内奸察觉,到时圆通也会知道你在哪里,在不清楚他到底是何目的之前,我会尽我全力保护你。”   黎秩很是不信任,“你保护我?”   事实上,萧涵的功夫确是比不上黎秩,现在他的人手又都派出去了,这江湖又是黎秩的主场,萧涵很多时候反而还需要黎秩出手保护。   思及此处,萧涵惭愧叹息,“已等了那么久,我想,四哥的人应该也快查清圆通必行的真正目的了。”   “此事一查就是三个月,也够久了,真相是该浮出水面了。”   黎秩在萧涵脸上看出积累已久的疲惫,不由想到他这三月耗损不少人力精力,也许都未曾好好休息过,此事于萧涵,确是一场无妄之灾。   归根结底,此事因那刺客而起,也是因镇南王府而起,可这线拉得太长了,谁会想到那胆敢毒杀今上的刺客,竟会与这江湖上的魔教有关?   伏月教现在被镇南王府的圆通当做猫儿耍弄,卷入被推到临界点的江湖纷争中,同时又被摄政王和萧涵的人手监视,也是倒霉到了极点。   众矢之的,伏月教现在就是如此。   而身为教主的黎秩突然要应对这么多人,也是无妄之灾。   只是萧涵的安抚似乎格外有信服力,他说会尽力保护黎秩,哪怕只是查出真相之前,黎秩都信他不会让自己出事,就算他可能已是光杆司令。   萧涵暗地里还有多少人,黎秩不清楚,也能猜到应该也不多了,护送那位小侯爷去长安时他都没在身边留下多少人,现在全靠燕八和燕九。   所以是谁保护谁,还真说不定。   这一夜,黎秩没睡好,萧涵倒是一如既往的睡得安宁。   萧世子睡相还好,不打呼噜不流口水不踢被子不说梦话,就是老爱抱着软枕,睡熟了时不时揉两把,今日大抵是累极了,还说了两句梦话。   仔细一听,是在喊“枝枝”。   黎秩趴在床沿往下看。   他知道萧涵喊的不是他,萧涵说过,他家里养了一只叫枝枝的猫,看他揉着软枕的姿势多半是熟练的揉猫手势,莫不是想起了家里的猫?   黎秩看着萧涵安睡的侧脸,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尤其是被萧涵捏过的地方,他皱起苍白的眉头,快速背过身,微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   萧世子如此肤浅的人,整日也只记挂着撕开他的易容罢了。   翌日清晨,由萧涵安排,黎秩被他送出了黄沙帮,燕八亲自来接,驾着马车将人送到了别院,带上宋逸、王小姐赶到码头,一行人上了船。   燕九不知何时混入了黄沙帮,素来与燕八分不开的他并不在此。   临分别前,萧涵同他们约定好,今夜戌时会赶来汇合。   王小姐的治疗正到了关键处,燕八忙着给她施针,一步也走不开,有望能让她明日醒过来。黎秩清楚,救王小姐,是为了帮他和伏月教做人证。船上还有几个平阳王府而来的侍卫,黎秩不认识,没有萧涵和燕八在耳边聒噪,他耳根清净多了,将交给燕八保管的长剑九斤收回,便留在船舱等消息。   从清晨到黄昏,时间一点点过去。   燕八时刻守在王小姐病榻边没敢离开,到时间差不多时,还未见萧涵和燕九归来,这才不放心出来走了一圈,刚走出船舱,便见到黎秩。   残阳似血,火烧似的云团映在江上,水天一色,瑰丽如画。   黎秩正立在船头上,身形颀长而秀丽。江风灌满他还未换下的衣裙袖袍,黑色的长发与明红的衣袂紧挨着,在空中打着卷,与天地映为一体。   燕八没看到他的脸,只觉得这个背影很美,风姿清绝。   燕八上前挨着黎秩靠上栏杆,“哥,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黎秩看他一眼,转向江边忙碌的长街,“萧涵说好什么时辰回来?”   燕八笑意淡去,“戌时一刻。”   晚风拂去彩霞,东边晦暗的阴霾一寸寸爬上天际。夏季白昼长,一弯月牙悬挂在将黑的夜幕里,与落了一半的火红残阳成了极致的对比。   日月交替,逢魔时分——已快到了萧涵约好的时辰。   一整个白日没见到萧涵,黎秩竟很不习惯。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要发生什么。   似乎为了印证黎秩的预感没有出错,在戌时一刻到来之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天色黑沉下来,码头边的长街上还未萧涵和燕九的身影。   燕八再一次出来,紧绷的面上已明显露出几分不安。黎秩仍靠在栏杆上,将手里的长剑九斤握紧。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燕八决定不再等下去,“世子是个守时的人,这时还没来,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去看看。”只是燕八对船上却也不放心,他思索了下,招手叫上宋逸和一个王府的侍卫,便跟黎秩道:“哥,你先守在这里,帮我看好王小姐。”   黎秩原想跟去的话只得咽回去,目送三人离开。他明白他现在才是圆通针对的人,说不定已经有人猜到他是谁,他现在回去只会更危险。   说起来萧涵虽然嘴上没个把门,但运气一直都还不错,而且谁知道他这次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后路,就像上回,在九华山悬崖那时一样。   燕八怕萧涵二人或许正在赶来,怕路上没碰到白跑一趟,于是三人分头往黄沙帮的方向走去,这样一来,倘若萧涵已回来,遇上的概率也大。   只是走出几条街后,燕八徒然回神。   世子吩咐过他宋逸可能有点问题,让他多看着点,他这两天便都没让宋逸靠近过王小姐,虽然心想这人傻乎乎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   世子也跟他说过,王小姐可能知道很多事情,她的假死计划并未完美,还是很容易能被人拆穿的,世子让他寸步不离守着,等待王小姐醒来。只要王小姐活着,就是最好的人证。   燕八想到,他现在走了,会不会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燕八也顾不上去找萧涵和燕九了。他相信世子和燕九能自保,就算落到圆通手里,圆通也不敢真的动平阳王府的世子。   燕八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听萧涵的话朝码头方向跑回去。   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回到江边。   黎秩远远看见人影跑来,握着长剑下了船。但见到回来的是宋逸,而不是萧涵,黎秩非常失望。   宋逸神色急切,“不好了!黄沙帮,黄沙帮出事了,萧公子和那位燕九兄弟应该都被困在里面了!”   几名王府侍卫闻言大惊。   黎秩有些疑惑,“你才去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宋逸一副急得快跳脚的模样,“我在前面看见黄沙帮的弟子,他们在追查贼人同伙,不过被燕八兄弟引走了,我猜萧公子一定是出事了!”   燕八会帮他引走敌人?黎秩深深打量了宋逸一眼,眸光望向夜色中的长街,思索须臾,对几名侍卫道:“你们守在这里,在燕八回来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个房间,倘若真有人追来,你们便先开船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等侍卫应下,黎秩转向宋逸,扬起下巴吩咐道:“你,带我去找燕八。”   宋逸眨眨眼睛,又惊又慌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抓走了!”他眼珠一转,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开船离开吧,黄沙帮的人就要追来了!”   黎秩微眯双眼,他岂能没看出这小子有古怪?他手指一动,剑锋出鞘三寸,抵在宋逸脖子上,声音似掺了冰碴一般,冷冷道:“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过半,准备换地图。   感谢在2019-11-21 21:40:10~2019-11-23 03:3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萧涵在黄沙帮观察了一日。   这一日, 陆盟主如常出门,去往王帮主给出的地点,那些地点确实有过七星堂留下痕迹, 应是圆通等人布置的,否则查了两三日都没有结果, 王帮主不可能骗过陆盟主与六大门派。   这一日,王帮主果然坐不住了,再晚就要过了定好的三日了,他知道陆盟主会在入夜前回来, 让手下的人待陆盟主回来时约他在书房见面。   萧涵得了消息, 留在黄沙帮等待, 只待揭穿王帮主要给陆盟主下毒的真相, 六大门派和黄沙帮一定会乱起来,到时他便去救王夫人母子。   怎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傍晚陆盟主回来之前,守在王小少爷那边的燕九突然过来,告知萧涵圆通的人已将王小少爷转移, 正离开黄沙帮。   燕九来报信时, 那些人已经动身了。   一边是答应要救的王小少爷, 一边是即将被算计的武林盟主。   萧涵当机立断, 先去救下王小少爷, 陆静还未回来,他现在人手不足,也无法等陆静回来当面揭穿王帮主, 便只有留了信,寻了一个小乞丐,让他等人回来时,找到那位穿着一身白,正气浩然的盟主把纸条交给他。好让陆静提前知道王帮主给他准备了毒药。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   萧涵与燕九,带上仅剩的两名暗卫追着那些人出了城,找到时机将昏迷的小孩救了下来,那时已经到了他跟黎秩、燕八约定会面的时辰。   萧涵不太放心黄沙帮那边,让两名暗卫带着王小公子先去码头找黎秩等人会和,便与燕九又回了黄沙帮,准备趁乱将王夫人也带出来。   只是当他和燕九回到黄沙帮时,整个黄沙帮里安静如常。   是王帮主没有下毒,还是陆盟主这么快就被王帮主忽悠了?   萧涵心知一定有哪里不对,还是赶往王帮主的书房去,却见里面灯火通明,同样很是安静,竟无一人看守,却有阵阵血腥味在院中飘出来。   燕九先进去探了探,很快便打开院门将萧涵迎了进来,跟他打了几个手势。其实不必他汇报,萧涵已经看到了横七竖八躺了满庭院的尸体。   俱是黄沙帮的人,书房的门洞开着,一道血痕擦过窗纸上。   萧涵粗略看了一圈,那些尸体都是被一剑封喉的,他眉头一紧,走进书房,一眼便见到坐在书案后的王帮主——他双目圆瞪,早没了气息。   同样是一剑封喉,且是死不瞑目。   萧涵惊疑不定,是谁动了手?   忽地,屏风后传来什么动静。   燕九在萧涵看去之前拔剑上前,走近屏风后又收剑归鞘,扶着一个白衣染血的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正是他们回来要救的王夫人,她心口被刺了一剑,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怕不消片刻也要断气。   萧涵匆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燕九让人靠着书案坐下来,王夫人见到他们二人,只动了动唇,伤口血水一股股加快涌了出来,她疼得浑身痉挛,好半晌没发出半点声音。   萧涵唯有安抚道:“我已将你一双儿女送了出去,他们没事。”   王夫人死死瞪着的眼睛顿了下,似乎是终于放心了,血淋淋的手哆嗦着,将怀中一张信纸取了出来,却不等她跟萧涵解释什么,人便断了气。   萧涵心下暗叹,接过她手里被血水玷污的信纸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缭乱。   伏月教魔头害我——   未写完的遗书,没有落款但却出现在王帮主遇害的书房里。   萧涵恍然大悟。   这还是要针对黎秩。   人定是圆通杀的,他根本不在意王帮主给不给陆静下毒,他是要王帮主作为死证,再次构陷黎秩罢了。也不知是不是圆通的人太过轻敌,让王夫人留了一口气,将这封假遗书藏了起来,若萧涵今夜没有回来,恐怕这封假遗书还是要落到陆盟主手里,到时便会作为证据,让伏月教成为黄沙帮的死敌,武林盟自然也有机会举起诛魔大旗。   好深的算计。   圆通这一番动作,从头到尾有过无数个机会和借口构陷黎秩,而王帮主的死无疑是最有力的死证,就是萧涵也不得不惊叹一声老狐狸。   分明也是念经吃素的和尚,怎么心肠会如此歹毒?   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王帮主夫妇遇害,萧涵将那封假遗书收起来,与燕九快速离开黄沙帮,赶往码头与黎秩燕八会和。   而这时,黎秩正跟在宋逸身后找燕八。长街上幽黑一片,半个行人也无,发现路越走越偏,是往黄沙帮后门而去的方向,黎秩不再往前。   宋逸独自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觉黎秩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呆愣愣地跑了回来,“就在前面,我和燕八兄弟就是在那里分开的。”   黎秩懒得再听他骗人,长剑出鞘,直指宋逸脖子。   “燕八根本就没有被人带走,他也不可能为了救你让自己陷入险境,毕竟你不是他弟弟,也不是个重要的角色。”黎秩的话有些伤人。   宋逸愣了下,笑容苦涩,“我知道,你一定是不信我。”   黎秩无动于衷地反问:“你举止怪异,让我如何相信?”   宋逸不慌不急,面上的呆气竟在瞬间褪去,“不错,我是骗了你,我也知道,你们早已经开始怀疑我,那日萧世子本就是跟踪我去的盛景楼。”   黎秩挑眉,“你今夜引我离开,本是要对王姑娘下手?”   宋逸低声一笑,“你猜的一点没错。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是大人让我找个身份混到世子身边,告知他黄沙帮的事,让他将你带过来罢了。”   黎秩眸光微寒,“你知道我是谁?”   “今日之前不知,今日方才知道。”宋逸望向黎秩冷淡的侧脸,“我本只是奉命到世子身边做内应,找到机会便可杀了王小姐,毕竟她偷听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但就在今日,我得到命令,大人说了,不可让你离开。”   黎秩望向已是不远的黄沙帮总坛,“所以我让你带我去找燕八,你就改了主意,带我回黄沙帮?”   宋逸点了点头,对黎秩道:“大人说了,要见你一面。”   黎秩手里的剑贴上宋逸的脖颈,“但我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人。”   “您只是一时被世子哄骗了,我们对您并无恶意。大人说过,您只要去见他一面,您想要什么,滔天富贵、权势美人,这些,日后您都会有。”   没有恶意,还三番五次构陷他和伏月教?黎秩厌恶地皱起眉头,“你家大人就是镇南王府的圆通?”   宋逸道:“您去见了便知。”   不可否认,黎秩心中有些动摇,不是为了那些权势富贵。这种空口无凭的话他自不可能信,他也不需要,他只是想知道对方为什么针对他。   只是在他刚有了将计就计,去看看的想法时,脑海便不由自主想到萧涵那张不正经的笑脸,似乎就在面前控诉他居然相信圆通也不信他。   黎秩抿了抿唇,冷声道:“可我不打算去见他,我只感觉到你们的恶意。你若不想死,便随我回去。”   宋逸笑容全无,“我回去了,世子也不会放过我。”他说着,双眸意味不明地缓缓垂下,“不过还好,世子也不会回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黎秩拧紧眉头,这话他很不乐意听。   可宋逸不知做了什么,嘴角忽然溢出一道血丝,随即涌出紫黑的血水,整个身形委顿下来,那双充斥着阴冷的眼睛死死瞪着黎秩,哑声道:“你手上的伤疤早就让你暴露了,既然不愿听话,大人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黎秩见状赶紧将剑尖撇开一边,宋逸无所依靠,颓然跪倒在地,遍布红血丝的眼球仍黏在黎秩脸上,含恨而嘶哑的声音仿佛这世间最恶毒的血咒,“世子他……今夜一定回不去!”   话到最末突然拔高语调,宋逸用尽了他仅剩的所有力气,堪堪将这话说完,他眼皮一垂,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那话却深刻入了黎秩的耳。   黎秩愣了须臾,蹲下探向宋逸鼻息。   果然没气了。   黎秩站了起来,将长剑收入剑鞘,眸光沉沉望向不远的黄沙帮。   宋逸死前的话犹在耳边萦绕,他还是放心不下武功平平的萧世子。   萧涵和燕九前脚出了黄沙帮,黎秩便跃过墙头进了黄沙帮。   黎秩去过一趟他们一起住过的客房,萧涵不在,里面也没有留下他的任何东西,他知道很多事情都跟王帮主有关,又去了王帮主的住处。   今夜不知为何,巡夜的人少了很多,王帮主的住处也无人看守。   院门虚掩,泄出一线烛光。里面甚是安静,安静到透出几分古怪。   黎秩正要推门,一个刻意压低的温柔嗓音便在身后传来——   “你怎么回来了?”   黎秩转身回望,眼里的不安顿时消散,“你怎么一直没回来。”   萧涵很是警惕,一路不住回头朝黎秩走来,神色凝重,“今夜黄沙帮出了些事,不便离开。”他走到黎秩面前,探究地望着那扇半掩的门道:“刚收到消息,王帮主约陆静在书房见面,你来得早,可见到陆静进去了?”   黎秩摇头,“我没看到。”   门前灯笼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见人影,黎秩见萧涵全须全尾,不曾受伤,才压下心底的不安。   萧涵离着黎秩两步远,便止住不再往前,推开房门道:“那我们进去看看,我听巡夜的弟子说,刚才书房似乎出了什么事,但王帮主不让他们进来。”他这话音刚落,那扇门便被他推开,庭院中的尸体无处遁形。   萧涵大惊:“果真出事了?!”   黎秩看到庭院中那些被封喉而死的黄沙帮弟子,也再无心情去探究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踏进庭院,一眼便见到左侧的书房房门是敞开的。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院落,尤其是书房。   黎秩已猜到什么,走进书房,果然看到王帮主与王夫人的尸体。   王帮主坐在书案后,两手垂落太师椅边,衣袖被墨水染上漆黑一片,双眼瞪大。没了气息的王夫人靠在书案边上,惨白的面容却是安详的。   二人的血淌在地上,绕着书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滩。   书房里显然也发生过打斗,遍地狼藉。但未留下凶手的线索。   黎秩转了一圈,走到门边。萧涵站在那里,定定看着王帮主的脸。   黎秩看他像是被吓怕了似的,语气也轻柔了几分,提议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吧。”   萧涵回头望向他,点了点头。   黎秩心下那点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觉得萧涵有些奇怪,不笑也不说话,难得如此安静,让他很不习惯,他近前问:“你碰上什么了?”   萧涵挑起眉梢,似是疑惑。   黎秩又靠近一步,打量着萧涵道:“怎么一直不说话?”   萧涵缓慢地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没想到王夫人死了。”   他们之前说过会救王夫人,眼下王夫人死在黄沙帮,谁也没料到会这样,黎秩猜测这就是萧涵情绪低落的原因,遂安慰道:“你尽力了。”   萧涵垂头与黎秩走出房门。   黎秩快步走到庭院中,才发觉萧涵没跟上,回头一看,萧涵正站在书房门前,背着光,面上神情在他看来有些模糊,他只见萧涵朝他招手。   “你过来一下。”萧涵的声音听去轻飘飘的,似是情绪不高。   黎秩不可思议道:“不至于吧,王夫人也不是因你而死的,你只是来迟了一步而已,用得着为这点小事难过吗?”话虽如此说,黎秩还是走了过去,全幅心神看向萧涵的眼睛,就好像看久了,他就真的会哭出来一样。   萧涵没作声,只等他走到跟前。   一步之遥。   黎秩看清了他异常平静的面容,放心道:“好了,我们该走……”   话音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尖锐剧烈痛楚自腹部传到头皮。黎秩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望向小腹上被血水染红的匕首。   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是萧涵。   在匕首试图继续往血肉里推进前,黎秩握住了刀锋。   猩红的血珠在苍白的指缝滑下,滴答落到门前石阶上。   黎秩抬起头瞪向萧涵,却对上一双陌生的冰冷眼睛。   “你不是萧涵。”   有着他亲手给萧涵易容的同一张脸、身量、声音极其相似,穿着也一致的男人面容冷漠,声音也变成了陌生的低沉嗓音,“我确实不是。”   痛楚几乎麻痹黎秩的头脑,他咬紧牙关让自己尽力保持清醒,极力握紧匕首,不让其伤自己更深。   假冒的萧涵用尽所有力气也没能动匕首分毫,他咬牙道:“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身份,我是碧水山庄的二少爷,我活着是,死了也是。”   黎秩缓过那阵剧痛,用力抽出匕首,一掌拍在冒牌货肩上。   掌风凌厉,那人砸到门板上,很快爬了起来,却快不过黎秩的剑,他突然僵直地顿住了,一道血线在脖子上绽开,血水随之快速喷涌而出。   黎秩怒极之下的一剑划破假货的咽喉,对方很快断气倒地。   黎秩火气还未消,他也顾不上回想冒牌货的话有什么深意,封住身上几处穴道,用力捂住腹部伤口,好让血流得慢一点,便提着剑预备离开。却不想就在这时,冲天的火光围绕在院外,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不过转瞬,院落已被人包围。   白衣凛然的武林盟主与六大门派的人首当其冲进了庭院。他们见到的第一眼,就是碧水山庄二少爷那位已有三月身孕的夫人提着淌着血的剑,站在她夫君的尸体前,而这个庭院内外,竟然极其残忍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众人俱是愕然,待黎秩回过头,一人突然指着他大叫道:“大家快看他的剑!那是伏月教魔头的剑,他不是什么夫人,他是伏月教魔头!”   黎秩抿紧唇瓣,冷眼看着那个一脸正气的正道中人。   该夸他眼力好呢,还是骂他眼力好呢?反正是个蠢货。   被武林盟当场抓到,证据确凿,黎秩这回就是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时,黎秩终于明白萧涵不让他回来的原因,也了解到他们的对手——那个叫圆通的人有多可怕。   一环接着一环,只要他们一时不慎,就很容易掉进圈套。   而眼下,萧涵对黄沙帮的大乱一无所知,想到黎秩在等他,他与燕九正快速赶回去。虽然他没能成功救人,却也拔除了可能对黎秩造成污蔑的假遗书,好歹有了几分慰藉,甚至想过回头让黎秩给他点什么奖励好。   就看看他的真容好了。   认识那么久了,他都不知道黎秩到底长什么样,明明连百里寻都见过了,黎秩却一直不给他看。   黎秩穿一回裙子不容易,回来晚了,估计他就要换了,萧涵心想,他得在那之前多看几眼,故而一上船便在找人,一眼却没在甲板上看见。   萧涵正要进船舱,这时正好燕八听到动静,从船舱里跑了出来,见到他与燕九都无事当即松了口气。   “王姑娘和她弟弟没事吧?”萧涵边问,边朝船舱走去。   说起这个,燕八面色有些难看,往日在萧涵面前的随性全无,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燕九一见,便知道这是燕八做错事时谢罪的态度。   燕八一咬牙,如实道:“王姑娘无事,最迟明晚就能醒来,她弟弟身上的毒也并不难解,只是,宋逸死了,我找到他时他早已服毒自尽……”   萧涵听到此处,停下脚步回头,“他怎么会自尽?”   燕八面上有些自责,“我们到了时间等不到世子回来,我便自作主张带上宋逸出去找人,未曾想宋逸半路跑了回来,将我哥……将黎教主骗了出去,我回过神来追出去时只在黄沙帮附近找到宋逸的尸体,黎教主不见了。”   说到黎秩时,萧涵的笑容一顿,最后笑容全无,一张脸黑沉下来,一时间好似全身都是冰冷的煞气。   “你说谁不见了?”   燕八知他是真的生气了,发现黎秩没有跟萧涵回来,他也很不安,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黎教主不见了,我回来已让人出去找了,只是世子您都回来了,去找他的人还没消息回来,黎教主他,他可能已经走了。”   “不可能,他说过会配合我,不可能不告而别的!”   萧涵本就心急,听到这话一股无名火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燕八噤若寒蝉,倘若黎秩真的自己走了,那他就还是安全的——他不敢说黎秩可能被圆通抓走了。   所幸萧涵很快冷静下来,笃定道:“他一定是回去找我了。”   他的态度根本不容人质疑,燕八知他现在不悦,只得应是。   萧涵快速回想着今夜的所有诡异之处,从圆通杀王帮主夫妇构陷黎秩,到宋逸引走黎秩、黎秩随后失踪……这些肯定不是巧合,他也不可能扔下黎秩离开。他毫不犹豫,吩咐燕八燕九,“跟我回去一趟,我去接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3 03:39:47~2019-11-2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不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rrou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面对六大门派的指控, 黎秩忍着痛辩解道:“人不是我杀的。”   他这次声音未作伪装,稍有些许喑哑,嗓音清澈, 一听便知是男子,六大门派与黄沙帮的人更是大惊。   众所周知, 在长生楼少主复仇失败一事后,长生楼少主亲口供认九斤剑是他的人无意中在魔教左使手中夺来的,此剑却在九华山事了后消失,武林盟猜测应是当时曾传信九华山三日后拜访的魔教教主亲自上门取走佩剑。   毕竟在那之后, 伏月教从未对剑的下落做出反应。看守此剑的孟见渝未曾正面回答, 不过态度应也是倾向于魔教教主趁乱夺回了他的剑。   这九斤剑本就是魔教的, 九华山的事也与魔教无关, 且这伏月教的人来了又走,是神不知鬼不觉, 当时武林盟找不到他们,只能就此作罢。   却不想,今日又见到了这剑。   六大门派没有直接动手, 之前江湖上出了好些事都指向伏月教, 闹得沸沸扬扬, 最后都没有证据, 还找出了真凶。曾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今有伏月教多次被构陷,再一次遇上伏月教的事,武林盟便有些束手束脚。   比起这些, 黄沙帮的人更关心的却是他们家帮主,见对面的黎秩与六大门派对峙不动,便有几人靠近书房,才看了一眼,便惊恐地跑了出来——   “帮主和夫人都被杀了!”   一言惊醒众人,不是没有人怀疑黎秩,一个魔头出现在杀人现场,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铁证吗?   黄沙帮的人面露悲痛,一个愤怒的声音指向黎秩,“一定是魔头杀了帮主和夫人!我们不能放过他,兄弟们,我们要为帮主和夫人报仇!”   那个人在黄沙帮地位许是不低,只消振臂一呼,被悲痛与仇恨左右的黄沙帮弟子二话不说举起刀剑冲向黎秩,六大门派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黎秩只得还手,他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听自己的话,他本就是魔教教主,武林正道会对他客气才怪。   动起手来黄沙帮的人自不是黎秩的对手,即便他们仗着人多,很快也被黎秩逼退。六大门派的人见状也不好再傻站着,自然是上前相助。   武林盟的人只会帮武林盟的人,六大门派的代表齐齐联手,这种情况下黎秩也很是吃力,华山派掌门被黎秩一掌逼退,心下由衷惊叹这位年轻的魔教教主确是内力深厚,众人与他交过手,也都确定他就是魔教教主。   除了魔教教主,没有谁能在六大门派联手下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也许他们可以慢慢消磨掉魔头的力气,直到他无力反抗。然而此刻华山派掌门只想速战速决,然后搞清楚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他退出几步,回头道:“陆盟主,你还在等什么!”   陆静有些为难,似乎也觉得此事有蹊跷,该停下来好好说话,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接过陆晚秋递来的剑,抽出长剑,迈步上前。   百里寻望着被包围的那抹单薄红影,也跟了上去,却让陆晚秋拦住,百里寻这才回神,“师姐,他……”   陆晚秋训道:“这魔头功夫很是厉害,你去了只会添乱。你看华师兄和叶师兄不也没去吗,听话。”   华栖迟等年轻人站在不远,不会武功的莫云裳也在。   百里寻见到黄沙帮的人也退了下来,应是自觉不是对手,张口想反驳些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眸光沉沉望向陆静的后背,神情颇为紧张。   陆晚秋也没有心思再问这个小师弟什么,同样面色紧绷。   六大门派这次派来的代表算不上是本门最厉害的,不过也至少都在一流的实力,尤其是有了陆静的加入,黎秩出剑时显然吃力了不少,他也清楚现在不是跟六大门派打架的时候。   腹部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的力气一点点消逝,他必须速战速决。   黎秩一个晃神,陆静的剑已近了眼前,黎秩下意识提剑抵挡,险险拦住那一剑,陆静却未乘胜追击,他劝道:“黎教主,你束手就擒吧,若凶手真不是你,武林盟不会冤枉你。”   魔头就在眼前,怎么能不杀?六大门派有几人闻言不悦,但因他是盟主,都默然配合地暂停了攻击。   望着陆静那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黎秩却是冷冷一笑。   “让我认输?想得倒美!”   黎秩得到喘息的机会,趁机挥出一剑,那一剑对六大门派的人而言颇有些熟悉,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其实那不叫做什么十字剑,也不叫做什么夺命追魂剑,那是为黎秩量身定做的一套全新的剑法,名为云霄十二式。   那是其中极其出彩的一招,但紧接着的第十二式才是精华所在。   陆静很快反应过来,挥剑接下这一剑,六大门派的人也联手而上,却发觉那剑气如虹,势如破竹!   七人竟都被击退,黎秩趁机,足尖轻点跃上屋檐,除了剑法,他的轻功也不错,在夜空中轻快如雁雀,再一转眼,人已到了数个屋檐外。   陆静扶着气闷的心口抬头,见黎秩的身影很快抹入夜色,忙捡起武林盟领袖的架子吩咐:“快追!”   相比武林盟被那一剑惊艳的人,黄沙帮的弟子更快冲了出去。   六大门派的人后知后觉追了出去,陆晚秋发觉陆静面色煞白,忙上前搀扶,百里寻眼里也甚是担忧。   “好厉害的剑招。”陆晚秋由衷赞叹,又问:“爹,您没事吧?”   陆静摇头,推开陆晚秋走出庭院,“无碍,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先找到魔头,秋儿,你自己小心些。”   六大门派的人随之追出去,百里寻走的也极快,陆晚秋正要跟上,却发现莫云裳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陆晚秋轻声询问:“莫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   莫云裳面色泛白,六神无主的模样俨然是被吓得不轻。   陆晚秋了然道:“今夜太乱了,你不会武功,身体又才刚好,不宜再受惊吓,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   她说的是实话,莫云裳有自知之明,点了头,被陆晚秋搀扶着往外走,转身时似不经意回首望了一眼,眸光潋滟,竟满是掩不住的惊喜。   夜渐渐深了,黄沙帮却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热闹。几乎每个房间都亮起了烛火,所有人都在找魔头。   不少人认为,伏月教魔头还没离开,他受了伤,跑不远的。   事实上,黎秩确实还未离开黄沙帮,他正藏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黄沙帮的人一时间找不到这里来。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经过刚才的打斗,他腹部伤口崩裂,血流得更快了。   黎秩掀开明红的衣摆,在底下取出一个轻薄的软枕,上面被破开一个洞,布料早已被鲜血染红。他摸到满手湿润,也不知道这小软枕到底多少血,不由想到萧涵送他出黄沙帮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先不要换下衣裳,他不是听话,只是也确实没换,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这个假肚子替他挨了一下,虽然他还是受了伤,有着软枕的缓冲,好歹没有伤及内脏,便算不上性命之忧。   这么说起来,萧涵家的嫡长孙好像在关键时刻还救了他一命?   想到嫡长孙现在八成算是流产了,黎秩就忍不住笑,一时牵扯到腹部伤口,疼得他连连倒抽冷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已疼出一身冷汗。他没有带药,只能撕下衣摆缠住伤口,简单的止了血,做完这些,他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假山山洞里小声抽气。   黎秩明白,他要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很快就会被人找到。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黎秩望着手边的长剑,他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更别提举起他的剑。   他这辈子,还是第二次如此狼狈,这次还是自找的。   若他没有回来就不会出事。   伤口的疼如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慢慢消磨着黎秩的意志,他要保持着高度紧张,才勉强清醒着。   身上越疼,黎秩就越后悔,后悔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委屈。   萧涵会来救他吗?   说不定也不会来的吧。   黎秩对他居然不抱希望。   假山的山洞里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渐渐忘了外面的危机。   就在黎秩头脑开始昏沉时,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黎秩徒然惊醒,有人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能见到一缕火光透过假山丛映入山洞顶,在极致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的刺目。   “说不定人就在这里,小心点。”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黎秩动了动酸软无力的五指,在黑暗中摸到了冰冷的剑柄。   忽地,远处响起一声惊呼。   已到了假山前的几个人闻声,快步朝那边赶过去。   黎秩暗松口气,也是满心疑惑。   再等了片刻,那些人没有再回来,却有一串脚步声回来了。   黎秩重又警惕起来。   那串脚步声停在了山洞外。山洞很浅,是个狭小的死穴,只半丈深,在假山丛的遮掩后,平日里最多让小孩玩个捉迷藏,只要那个人往前再近一步,就更发现山洞里藏了一个人。   但那个人没再往前,她提着灯笼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一片枯黄的叶子,上面赫然沾了一点血迹。她松了口气,将其收进袖中,不安地张望着四周,压着声音道:“你在里面吗?”   黎秩望向外面,他靠坐在视线死角,对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到对方,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我是莫云裳。”莫云裳道:“我发现了这里有你的血迹。”她顿了下,有些慌忙地解释说:“我没有恶意,刚才我告诉他们那边有人影闪过,已经把人引走了,我只是来送药的。”   黎秩甚是错愕,莫云裳?对了,那个杨柳山庄的小姑娘。   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莫云裳便小声道:“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我想你的伤不轻,带了些金疮药来,你不出来,我就放在这里了。”   黎秩很意外,莫云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在哄骗他吗?不怪他多心,他很清楚正邪不两立。   莫云裳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道:“我都知道了。我适才看到你出手,就已看出来你是那天救了我和弟弟的人。你说你没有杀王帮主,我信。你是不是魔教教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和弟弟的恩人,我想要报答我的恩人,就是这么简单。”   黎秩眸光一顿,不可思议地望向洞壁上那一缕柔和的火光。   莫云裳细弱的声音接着传来,“我虽然不会武功,只是到底身在武林,我见识过你的剑招,就一定能认出来是你。这些药你放心用吧,我不能久留,会引人怀疑,我必须先走了。”   虽然一直没有人回应,但与王小姐交好,曾来过黄沙帮多次的莫云裳知道黄沙帮能藏匿的地方不多,她一路找来,也只在这里找到了一滴血迹罢了,她很确定黎秩就在这里。   莫云裳道:“你多保重。”   黎秩一直都没开口。莫云裳离开的脚步声已传了进来,他靠着洞壁一动未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挪出来,发觉一个小巧的瓷瓶被放在山洞口的位置,在月光下异常温暖。   做好事会有好报,原是真的。   黎秩望着瓷瓶,眸光缓缓柔和下来,一如此刻天上皎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还在赶来的路上( ̄~ ̄) 第64章   黎秩收下莫云裳的药, 却没有用,他靠着山壁静等,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一高瘦女子找到了这里,她在袖中取出一支一指长的短笛轻轻吹响。   这短笛的声音有些怪异, 是呜呜的声响,近似陶陨发出的乐声,却要更低沉一些,又像是某种鸟类的鸣叫, 声音虽低, 却能传很远。笛声三长两短, 在空荡的假山丛中传开。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 黎秩徒然清醒,他眼底的警惕转瞬放下不少, 小憩一段时间后,他已恢复了几成力气,抓起长剑扶着洞壁走了出去。   脚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并未遮掩, 那白衣女子停下吹奏, 转身望来, 正见到黎秩走出来, 她面上溢出满是庆幸的喜色, 收起短笛走了过来。   “教主。”她快步上前扶住黎秩。   黎秩坦然接受了对方的搀扶,他现在失血过多,四肢无力意识昏沉, 在自己人面前没必要太过强撑。他望向陆晚秋,哑声道:“怎么样了?”   望见黎秩惨白的唇色与身上大片血迹,陆晚秋秀眉紧蹙,“爹已经带人出去了,短时间不会回来。教主,我先送你到后门,我们趁机离开。”   到底还是自己人管用。黎秩颔首,由陆晚秋扶着往后门走。   一路过去果然没什么人,黄沙帮内冷清了不少,陆晚秋挑了避着人的小道,他们顺利到了后门前。   可在后门,还有几人在守门。   陆晚秋让黎秩留在拱门后,“我去引开他们,教主您先趁机出去,我很快便会找机会出去送您离开。”   黎秩道:“不必,你只管留在这里,我自己可以走。”   陆晚秋欲言又止。   黎秩道:“小心行事。”   若是陆晚秋父女为他暴露,他们日后在江湖会很难做人。   陆晚秋只得应是,深深看了黎秩一眼,才转身走向后门。   不过片刻,陆晚秋果然将守后门的人都引走了,只是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再派人回来守门。   黎秩趁此机会出了黄沙帮,刚踏出后门门槛,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快步走向门外街道,刚藏进昏暗的墙角,黄沙帮的人便回来了。   黎秩靠在墙后,苍白的眉头微皱起,摸到腹部伤口处。才走了没几步,伤口又裂开了,温热的血水再次浸湿衣料,剧烈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大量的失血让黎秩头脑愈发昏沉,他咬了咬舌尖,用疼痛唤回几分清醒,也被疼得轻抽口气。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虽未伤及肺腑,这一刀却也不浅,他得尽快找个地方疗伤。   可出了黄沙帮,不代表他就安全了。黄沙帮在池州是最大的江湖帮派,而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黎秩,只要他一日不离开池州,就都会很危险。   黎秩缓过这口气,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朝码头走去。   仔细想来,他若不想为此暴露留在武林盟的内应,现在就只能去找萧涵。只是不知道萧涵回去了没有,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事了?   还有,他回去的时候,船还在吗?萧涵会等他吗?   记忆深处一些不大好的回忆突然涌了上来,让黎秩赶回码头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尽量将那些东西压下去,咬牙忍住身上的痛加快了脚步。   深夜的街道甚是寂静,落针可闻。   远处的打更声清晰得好似就在耳边,不知不觉间三更已至。   黎秩走出两条街,双腿愈发无力,一双眼皮变得格外沉重,让他险些晕过去,他深吸口气,扶着边上一户人家的院墙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按住伤口的手上满是湿淋淋的血水。   今晚太倒霉了。黎秩心想。   “能在六大门派的围攻下顺利逃离,黎教主不愧为武林第一人,不过看起来,黎教主伤得不轻啊。”   一道温和的嗓音徒然从斜后方传来。黎秩眸光一沉,循声望去。   穿着素白色僧袍的和尚正站在大道中间,清冷的月光照清他慈悲的容颜,他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转动佛珠,望向黎秩的眼神很是悲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俊秀和尚,恍如神佛。   可他的眼底极为深沉。   黎秩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这个和尚不是个简单的人。   那和尚朝他缓缓走来,“黎教主看起来很不好,可要贫僧渡你?”   神神叨叨。黎秩嗤地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   “你是圆通?”   圆通闻言停在距他五步外,不解道:“黎教主见过我?”   他的瞳仁是异常浅淡的灰褐色,用语有些不伦不类,一开口就道明黎秩的身份,除了他还有谁?   黎秩道:“没见过,不过你的中原话听上去很拗口。”   圆通浅淡一笑,有些懊恼,“大家都说我的中原话很好。”   “可是你说话很不伦不类。”   圆通闻言也不恼怒,反而点头道:“原来如此,贫僧受教了。”   黎秩冷冷看着他,“你想见我?”   “原想请黎教主一同品品中原的好茶,奈何手下没有这个本事,请不来黎教主。”圆通也不再装和尚的慈悲腔调,他是个番僧,可到底入镇南王府多年,为镇南王做过不少事,这番打扮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入乡随俗。   “只是请我喝茶?”黎秩嗤笑,“阁下的手下本事可不小,先有宋逸,后有假肖二,都用自己的命在陷害我,难道这就是阁下请客的态度吗?”   圆通不疾不徐道:“黎教主若早来了,便无这些事了。”   黎秩冷下脸,“阁下好蛮横。”   圆通笑得甚是温和,“便当做这是黎教主对我的夸奖。”   黎秩已不想再与此人说一个字。   圆通感慨道:“我在西北长大,自小贫苦,日间无趣,山中的野狼便是我唯一的乐趣,我喜欢驯化它们,不听话的狼崽,便该好好磋磨一下。”   黎秩被气笑了,这是拿他当狼崽子驯化的意思?   好狂妄的秃驴!   面对黎秩的怒视,圆通还笑得出来,自若道:“黎教主莫怪,这是我为人行事的一些手段罢了,好叫黎教主知道,与我为敌无甚好处。”   黎秩道:“好一个先兵后礼。”   “不,是先礼后兵。”圆通道:“我曾亲自上过伏月山,本想与黎教主好好谈谈,奈何三次都被黎教主拒绝了,看起来黎教主并不好客。”   三次?黎秩眼里错愕,圆通来过伏月教三次,竟然没人告诉他?若是圆通真的来过,左护法定会知道,也一定会告知他,但左护法从未说过,也就是说,左护法都不清楚此事。   伏月教里果然有人瞒了他不少事。黎秩心中所想,面上丝毫不显,只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圆通微微一笑,坦然道:“请黎教主到镇南王府一叙。”   黎秩惊疑,“为何是我?”   圆通只道:“只能是黎教主。”   黎秩却不想跟他这种不可理喻的人走,在他看来,圆通才更像一头狼,会吃人的狼。他道:“我对镇南王府没有半点兴趣,阁下请回吧。”   这并非黎秩有意客气,倘若他今夜没有受伤,他都想拿剑砍人了。   圆通并不意外对方的态度,他幽幽一叹,“看来黎教主不愿配合。”   黎秩咬牙道:“待我伤好,定会亲自上门讨个说法!”   圆通那双浅淡的眸子打量着黎秩,“恐怕由不得黎教主。”   话音落下,四名黑衣人在角落里出来,挡住了黎秩的后路。   圆通道:“黎教主伤势不轻,让我先送黎教主去疗伤吧。”   黎秩看到这架势,哪里还会信圆通的鬼话?他可不觉得圆通请他去镇南王府真的只是喝茶这么简单,他当机立断剑指圆通,“不需要。”   圆通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黎教主,你没有能力反抗。”他抬起二指,轻而易举移开了锋利的剑尖。   黎秩知他所言属实,只是心有不甘,还想一试。   就在这时,百里寻在街角匆匆跑了过来,“住手!”   黎秩见他出现有些意外。   更为意外的是,圆通的人并未阻拦百里寻靠近,待百里寻走到他身边,拦在他面前,竟斥道:“圆通,他已受了伤,你这是要做什么?”   黎秩望着百里寻后背的眼里满是错愕,他认识圆通?   圆通似乎看出黎秩不解,很快为他解惑,“七少爷,我只是想带黎教主去疗伤,您怎么来了?王爷送您到浩然山庄,可是让少爷随武林盟主学剑的,若让武林盟主知道少爷是镇南王府的义子,只怕会对您不太友好。”   他绝对是故意暴露百里寻的。   黎秩都看得出来。   百里寻怒瞪了他一眼,“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他转过头担忧地看向黎秩,“你伤势如何,我扶你……”   黎秩后退一步避开百里寻的手,面色冷淡,“宋逸服毒自尽前说过,暴露我身份的是我手心的伤疤,镇南王府的七少爷,是你看出来的吧。”   得知百里寻与镇南王府有关,黎秩就迅速将几个疑点连在一起,找到了答案。百里寻亲眼见过他划伤手心,也在他这一次混进黄沙帮后,接触过的几个人之一,陆晚秋绝对没有问题,华栖迟便不说了,而百里寻最可疑。   百里寻果然面露愧疚。   圆通笑道:“多亏了七少爷的慧眼,让我早早找出了黎教主。”   百里寻怒视着他,“你说过只是想见他一面,可未说过会对他下手!”   “七少爷,这是王爷的命令,您只需要配合我即可。”   “那义父为何……”   “日后有机会,我会为七少爷解惑。”圆通打断百里寻,“您只需要知道,请黎教主到王府,是王爷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王爷的命令。”   闻言,百里寻竟是哑声。   黎秩分辨不清圆通是否是在哄百里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跟圆通走,而他或许可以要挟百里寻。   黎秩刚有了这个想法,百里寻便为难地同他说:“不如,你先随我们去疗伤?”他又不放心地对圆通说:“我也要一起去,他以前救过我!”   圆通欣然点头,“七少爷愿意帮忙,我自是欢迎的。”   黎秩有些恼怒,这些人就不能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吗?也罢。   他握紧剑柄,冰凉的眸光略过百里寻的脖子,就要将剑架上百里寻的脖子,意外却再次发生,姗姗来迟的萧涵带着燕八燕九出现——“这是江南,不是西南,两位自说自话也够了,黎秩是我的人,今夜谁都带不走。”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秩心下一震。他带着满心的惊讶回过头,许是因为对萧涵从不抱希望,他见到萧涵的出现,竟然惊得半晌回不过神。   他竟然,真的来了?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走近的身影。   圆通温和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破绽,他面色一顿,徒然看向黎秩,却发现格外好哄的七少爷还是护在黎秩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燕八燕九也十分机灵,越过几名黑衣人护在黎秩左右。   黎秩已有些神志不清,视线模糊,待萧涵那一身晃眼的绛紫真的到了面前,黎秩眨了眨眼睛,才相信他确实是来了,同时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萧涵没有出事。   萧涵也在直直地望着黎秩的脸。   他找黎秩找了半宿,自听说魔头在黄沙帮暴露被六大门派围攻的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见到黎秩的这一刻,萧涵心里紧绷着的线终于放松下来。他本想跟黎秩说些什么,却在见到他满身是血后眸光一沉,冷冷望向圆通。   “我当是谁这么大面子,原来是镇南王惯用的走狗。”萧涵讥讽完,轻轻环住黎秩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黎秩脸色很难看,身形看去格外单薄,还有些站不稳,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他想借此让黎秩轻松一些。   黎秩难得没有如往常一样推开萧涵,因他撑了太久,头脑昏沉,行事也有了几分迟钝。那双漆黑的眸子还呆呆地望着萧涵,竟有几分乖巧。   萧涵看到黎秩眼里清晰倒映着自己,也有些意外,但他始终心系黎秩的伤,很快猜到黎秩这是疼糊涂了,目光往下,果不其然见到黎秩衣服上大片猩红的血色。看到他伤得不轻,萧涵不知为何心头一软,拥着人的动作甚是轻柔,对圆通的怒气也更盛了。   腰身被拥紧时,黎秩才回神,他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可身上太过冰冷,让他十分贪恋萧涵身上的温度。反正没力气了,靠着就靠着吧。他自暴自弃放松身体靠着萧涵,感觉轻松了不少,才问起萧涵,“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比起与圆通说话时显然虚弱不少。   萧涵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也极内疚,一身冰冷寒意对着黎秩时顿时消融,嗓音不自觉掺上几分温柔。   “我来接你。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估算错误,感觉下个月可以完结了。   这章本来写了七千字的,但是感觉都不对,改了好多遍都不满意,又重写了一下,感觉还是勉勉强强,可能会改一下……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捉虫 第65章   黎秩想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想起萧涵确实说过要保护他, 原先他并未在意过,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圆通似是不满被忽略,开口道:“黎教主, 你该知道你与世子并非一路人,只有镇南王府, 才是真正可以接纳你和伏月教的地方。而你一旦选择了世子,就注定与镇南王府为敌。”   萧涵直接被气笑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个秃驴偏不一样, 杀人放火一个不落, 还爱说胡话乱挑拨人, 你这个假和尚真是可笑。”   圆通对他的话只置之一笑, “世子,请放开我的客人。”   萧涵算是看出来了, 圆通一心只想挑拨离间,他说再多也没用。   萧涵便低头跟黎秩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   黎秩还没有完全疼昏头, 他捏紧手心让自己寻回几分清明, 咬牙道:“我要去哪里, 我自己说了算。”   圆通面露了然, 慢慢点了下头, “如此,我们只能不客气。”   圆通的态度很奇怪,他对黎秩像是志在必得, 可他对黎秩下手时也十分狠心,颇有一种得不到就毁灭的疯狂,此刻他果真挥手让人动手。   那几个黑衣人纷纷抽出剑刃。   黎秩推了推萧涵,“让我来。”   萧涵牢牢搀扶着他,不以为意道:“你放心,他不敢动我的。”   百里寻似被这话提醒了,急喝道:“都别动手,他伤的很重,你说过义父是要他去镇南王府的!”   “此事便用不着七少爷多管了。”圆通按住百里寻手臂,如山般沉重的力道压下来,竟让百里寻挣脱不得,圆通眼里略过悲悯的光,叹道:“为了王爷的大业,黎教主若不愿投靠王府,那我等也只能忍痛舍弃黎教主了。”   萧涵冷哼道:“你敢动我?”   圆通淡笑道:“世子若不放人,那今夜便当我没有见过世子。”   当没见过,那就是把他当成普通人杀了?这是要一个不留?   萧涵没想到圆通竟敢如此大胆,就是镇南王亲自来了都不敢说杀了他这个平阳王的儿子,圆通却敢?   “好啊,若今夜我逃了出去,你家主子也别想好过!”   圆通只道:“若误杀世子之事被揭露,我会亲自向平阳王请罪。”   百里寻同样不觉得圆通敢动手,他厉声斥道:“圆通你敢!你这是要置义父于不义,到时就是你死一百遍,也难以平息平阳王府的怒火!”   圆通眼底略过一丝寒芒,“七少爷若还要再添乱,王爷也会不高兴的。”他朝几名黑衣人点点头,几人不再犹豫,提着刀剑向萧涵走去。   “世子?”燕八询问。   要打就打,萧涵也不惧,接过黎秩手里的剑道:“我来。”   黎秩晃了晃脑袋,勉强打起了精神,“我还有力气。”   “那也不行。”萧涵断然拒绝道:“你伤得很重。”他心里也很愧疚,“之前说过会保护你的,结果还是让你受伤了,这次我总得做点什么。”   黎秩便不再逞强。   却在这时,一只青鸟突然自夜空中俯冲下来,圆月弯钩似的漂亮鸟喙直直啄向一名镇南王府死士高举长剑的手,一个深红的血洞赫然出现。   那死士痛呼一声,剑都掉了下去,哆嗦着抱住受伤的右手。   包括圆通在内,众人被这一幕惊到,余下几名死士见到同伴如此痛苦,不约而同提着刀剑冲向那只青鸟。可那只青鸟灵活得很,在几人中绕了几圈,还机灵地将尖喙上的血在其中一名死士肩上蹭干净,便飞向黎秩。   萧涵对着只青鸟的凶残颇有些警惕,心头徒然一紧,却见青鸟轻盈落到黎秩肩上,完全没了适才的凶狠,还讨好地贴着黎秩的脸颊蹭了蹭。   再看黎秩,他此刻虽是迷糊的,看清了青鸟的到来时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还抬手揉了揉青鸟脑袋。   “枝枝小心!”   萧涵心惊胆战。   燕八燕九也都如临大敌。   黎秩勾起苍白的嘴角,“没事的。”   萧涵几人还是没敢乱动。等了片刻,发现那只青鸟果真没有攻击黎秩,萧涵才放下心来,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双眼徒然一亮。   这是他前两日在盛景楼碰上的那个白衣人养的鸟儿。   黎秩用干净的指尖摸摸鸟儿身上漂亮的青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鸟儿蹭蹭黎秩指腹,突然又飞了起来。对面几名死士拦都不敢拦。   那鸟儿晃晃悠悠飞到对面屋檐上,此时众人才惊觉,檐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他抬手接住鸟儿,足尖一点跃下长街。   黎秩面露惊喜:“九叔!”   萧涵认得这个人,这是那天那个武功奇高的白衣人,只是听到黎秩喊他九叔,他先是大惊,而后后知后觉明白了黎秩当日为何对他生气。   他是觉得自己会冒犯他的前辈。   萧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在黎秩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黎秩不知萧涵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只要九叔来了,他们今晚就安全了。他推开萧涵上前,一时忘了伤口的疼痛,“九叔,你来的正好!”   萧涵望了眼落空的手,见黎秩脚步趔趄,忙跟了上去。   只是黎秩站到白衣人面前时,对方打量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黎秩整个人呆了呆,低头一看……对了,他身上还穿着裙子,脸上还带着易容,他身上还有伤。   平生最狼狈的模样都被前辈看到了,他还做不做人了?   在九叔怪异的注视下,黎秩情愿自己当场昏厥过去。   黎秩脚下果真一软,却被萧涵及时扶住带入怀中,只因他刚才走得太急,气血不足,头脑猛地一个昏沉,眼前一暗,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白衣人面上的戏谑与惊诧的神情顿时消散,他见抱住黎秩的萧涵竟是个熟人,眉梢一挑,不动声色握起黎秩的手,指尖扣在脉搏上。   指腹触碰的肌肤冰凉一片,时不时涌上几分热潮。白衣人神色一变,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黎秩嘴里。   黎秩晕乎乎地吞下药丸,扶着额头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他。   萧涵阻拦不及,急得顾不上礼貌,“你给枝枝吃了什么?”   白衣人反问:“枝枝是谁?”   萧涵看向黎秩。   黎秩服了药,明显晕得更厉害了,浑身无力倒进萧涵怀里。   白衣人只不紧不慢除下身上的外袍披在黎秩肩上,似是因为上面还覆着一层暖意,黎秩身上轻轻一颤,便自觉缩在外袍里,眼皮越发沉重。   萧涵心下懊恼,他竟然忘了这个……   白衣人沉沉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见黎秩已昏昏欲睡,他一改上回的平易近人,不容置喙地叮嘱萧涵,“他的伤还要上药包扎,你先带他走。”   萧涵将黎秩拥进怀里,好叫他安稳睡着,再说话时嗓音放得很轻,“我让燕八燕九留下来帮你。”   白衣人看出他的用心,稍微放心些许,只摆手道:“不必,你先替我照顾好我侄儿即可。”   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应该比黎秩大不了多少,却唤他侄儿,萧涵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白衣人上回说的爱吃的侄儿竟然就是黎秩。   萧涵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黎秩。   万一黎秩的叔叔为了救他出事……他不太敢将白衣人留下。   只是对方的功夫似乎也不差。   想到此处,萧涵手里的九斤长剑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了过去。   萧涵不放心地看向白衣人。   “走吧,别耽误给他上药疗伤。”白衣人摆摆手,便背过身面向圆通,握着长剑的手换到了左手,面色变得认真起来,“是你们伤了他?”   几名死士护在圆通和百里寻面前。   圆通饶有兴趣地打量白衣人许久,“那日在窗外的客人?”   “是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白衣人冷下脸,一言不合剑指圆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九,你刚才伤了我侄儿,我现在要找你报仇。”   萧涵记下了阿九的名字,打横抱起黎秩准备离开。   可好不容易才找到黎秩,圆通岂能那么轻松让他们离开?他抬手一挥,几名死士便提着刀剑冲去拦截,却被阿九一人一剑挡住前路,只听一声凄厉痛呼,有人一条手臂都被斩断!   萧涵几人都被阿九这般简单粗暴惊了一下,同时又觉得这风格颇为熟悉,黎秩的剑也是如此简单利落,只一点不同的是,阿九用的是左手剑。   一剑斩一人,既快又狠。   几名死士很容易就被阿九解决,萧涵见状吩咐道:“快走!”   昏睡中的黎秩被吵的浑身一个激灵,可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无。   萧涵便放心抱着人与燕八燕九撤离,走出一段路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便见到阿九已经与圆通交上了手。他深知圆通不弱,也不知道阿九实力如何,想来应该至少与黎秩相差无几,便足以让他在圆通手下逃脱了。如此,不想作为拖累的萧涵几人很快离开。   几人一路紧赶慢赶,待回到船上时,萧涵的衣服都已被汗水与黎秩身上的血水打湿。他刚将人放到床上,便马不停蹄让燕八给黎秩上药,连衣服都没想起来换,就让人开船走人。不过他到底有些担心黎秩的九叔,留了两名暗卫下来,让他们去接应阿九。   燕八给黎秩上药时,萧涵没有出去,他看着黎秩愈发惨白的脸色,又想起阿九给他吃的那粒药——黎秩服药后就昏睡过去,萧涵不免担忧。   “他刚才吃的药没问题吧?”   “应该无事,黎教主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之忧。”燕八已解开黎秩的上衣,正清理着伤口,用小刀将伤口上的腐肉切去,即便是在昏睡中,黎秩也疼得身上不住颤抖。   萧涵闻言松了口气,又看得满心不忍,上前按住了黎秩不让他乱动,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温声安慰,“没事了,睡吧,睡过去就不疼了。”   燕八鲜少见到萧涵对自家人之外的人如此温柔,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后处理伤口的动作间越发利落,快速已将伤口缝合,再上药包扎。   黎秩刚弱冠不到两年,躯体还有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精瘦的腰腹被苍白的层层布条缠绕起来,遮住了那层薄薄的肌肉,只看到冷冷发白的肌肤上突显的琵琶骨,还有数道新旧的伤疤,透出几分常年病弱与受伤的姿态。   萧涵默不作声帮忙将那身血衣换下,燕八也在旁边帮忙,他见萧涵情绪不高,思索了下,出言道:“黎教主胸口上那道伤疤定是很凶险。”   黎秩面色苍白如金纸,似是昏睡中还因疼痛难受,眉头紧皱,额上满是冷汗。萧涵便没有为了穿衣吵闹他,索性拉过被子也不至于着凉。   听到燕八这话,萧涵也想起来黎秩左胸的琵琶骨间,横着一道二指多长的旧伤疤,约莫是刀剑留下的,年月已久,这道伤疤只留下了一条白线,但触碰时还是能感觉到凹凸不平,能想象到当初受伤时皮肉外翻的严重情况,上回给黎秩换衣时萧涵就见过了。   当时萧涵更在意的是黎秩为了拽住绳子不让他掉下悬崖而留下的擦伤和撞伤,其他旧伤只给他留下了一个黎秩做魔教教主也不容易的印象。   只是燕八不会无缘无语没话找话。萧涵心里明镜一般,将黎秩的手轻轻放进被子下,才终于开口。   “有什么话直说吧。”   燕八斟酌着问:“世子,您对黎教主为什么这么好?”   “你这是明知故问?”萧涵道:“我要指望他找到镇南王的弱点啊。”   “可是他未必会知道,也许他也只是被利用了。”燕八道:“当初查到他时,王爷让您直接把他拿入京师交给摄政王,您却给他做担保,就因为他三年前骗过你?世子,我不明白,虽然黎教主人很好,可你到底图什么?”   “以前是旧相识,他当初就照顾过我,我自然记得他的恩情。”萧涵理所应当地说:“而且我们现在是朋友,上次他为了救我命都豁出去了。”   燕八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黎教主也对您这么好呢?”   萧涵看向他,心下也有几分好奇,“因为他也拿我当朋友?”   “值得吗?您又不是什么好朋友。”燕八脱口而出。   萧涵故意板起脸,举起右手,燕八立马捂住嘴巴。   不过燕八还是决定不吐不快,他顶着主子不悦的眼神道:“黎教主自从遇上您就多灾多难,被您哄过骗过,还是要救您,这次回去也是因为您没有按时过来汇合,而且我打听到,他的伤是被那个冒充您的假货伤的。”   萧涵放下手,不知为何听着心里还挺舒服的,“然后呢?”   燕八笃定道:“定是因为黎教主太过信任您,才会对假货不设防,让他伤到了自己,可是黎教主为什么对您这么好,他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萧涵在深思熟虑过后,得出来一个结论——“他得到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做朋友。”   燕八嘴角抽搐,无语凝噎地望着萧涵充满自信的脸,“您也不看看,刚才来帮忙的阿九叔叔,想必人家黎教主身边可是不缺美男子的。”   萧涵好笑道:“阿九是他叔叔。”   “可是您又不是他叔叔。”   这显然话里有话,萧涵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八凝望着萧涵片刻,又看看床上昏睡的黎秩,欲言又止。   这话题勾的萧涵心痒痒,他很厌恶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快说。”   燕八没再吊胃口,他肯定地说:“我怀疑,黎教主他喜欢您。”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我只是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   总要有人先开窍的,叹气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1-26 17:53:29~2019-11-27 19:4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不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黎秩醒来时, 是在马车上。   行驶中的马车晃晃悠悠的甚是颠簸,让他睡得很不舒服。   马车上除了黎秩竟无人,他扶着车厢悄无声息坐起来, 腹部被纱布紧紧缠绕,让他起身动作有些艰难, 伤口的疼随之传遍全身,黎秩浑身上下僵直不动,恨不得再昏睡过去,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将竹帘拨开一道细缝。   外头赶马的背影有些眼熟。   是燕八。   黎秩直接拉开车帘, 还没说话, 燕八头也没回道:“哥, 你醒了。”   黎秩靠在车门前,虚虚按住腹部隐隐作痛的伤处, 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去哪儿?”   燕八慢悠悠地赶着马儿,笑道:“我以为哥会先问世子在哪儿。”   黎秩有气无力, 虚弱得不想说话。   马车行驶在山道间, 四周皆是丛林, 不知去向何处, 除了黎秩和燕八, 其他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你睡了三天,伤势暂时稳住了。”燕八主动解释说:“不过现在黄沙帮的人在全江湖追杀你,世子让我先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养伤。”   黎秩对此并不意外, 黄沙帮帮主的死必然是被扣到了他的头上,武林盟与六大门派也势必会以此为由讨伐伏月教,不管真相是怎么样,本就跟魔教作对多年的六大门派定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多半还是历史遗留问题。   只是,萧涵竟然不在?   燕八抽空将一个水囊递给黎秩。   黎秩接过摸了下,是温热的,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草药腥味就涌了出来,拉回了黎秩有些抽离的意识,他当机立断屏住呼吸,“这是什么?”   “估摸着你在路上该醒了,出发前熬好的药,哥你先喝了吧。”   黎秩一点也不想喝,不过他也不想一直痛下去。   喝完了那一水囊的药汁,黎秩拎起车厢里的水壶,给自己灌了整杯白水才洗净了唇舌间的苦臭味。温热的药水入腹,让他空了好几天的肚子舒服不少,黎秩捂住伤处躺了回去。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燕八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黎秩又闭眼睡了过去,顿时纳闷不已,怎么就不问问世子在哪儿呢?   黎秩不问,只因为他以为萧涵已经回平阳王府去了,留下燕八是为了监视他,接下来要配合他做点什么,只需要燕八从中传话即可。   事实上,黎秩一直认为,萧涵没必要自己跑来江湖冒险。   黎秩猜,萧涵险些被圆通杀了这事王府是绝对看不下去的,就是萧涵不想回去,平阳王府的人也不敢再放任他如此明目张胆在江湖上晃了。   也算是各归各处,大家都好。毕竟萧涵的身份放在那里,当今皇上要好的堂兄,平阳王的儿子,不可能会一直跟他这样的魔头混在一起。   黎秩想通后,自然是安心休息。   却不知燕八藏了一肚子被萧涵交待的话,憋了整整一个白天。   马车在日暮时停了下来,黎秩歇了一天,也习惯了身上的疼,燕八停好马车过来要扶他下车时,黎秩已经自己挪了下来,让燕八好一阵念叨。   “你小心点!”   黎秩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尽量忽略伤处的疼痛,回身去搬车厢里的一对剑,他的东西都被好好的放在一起,燕八见状急忙抢了过去。   “你动作不要太大,这两天正是恢复的关键,伤口很容易裂开的!”燕八煞有其事地叮嘱道,而后搀扶着黎秩,“前面就是你养伤的地方了。”   黎秩一抬眼,便见到眼前的这一座颇为陈旧的青砖老宅。   他们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这是在村尾,门前不远就是田埂,院门斜对着一大片田地。纵然已是黄昏,地里还有不少村民在地里干活。   黎秩许久没见过如此淳朴安宁的画面,在这种地方养伤?   黎秩狐疑的目光略过村内漂浮的炊烟与老树下的孩童。   燕八果然扶着他进了那座老宅,边走边说:“这是桃溪山下的姜家村,山清水秀,百姓淳朴,很适合养伤,哥放心,这里绝对比江湖安全。”   这不像是养伤的地方,反而像是养老的地方。只不过听到这个名字,黎秩眼眸一紧,“姜家村?”   燕八点头,他正想起什么,大堂里一个人便快步走了过来,人还未到跟前,温柔的嗓音已传入耳中。   “你们来了。”   黎秩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换上一身雪青粗布的萧涵。   脸是萧涵自己那张脸,未戴发冠,只作一身寻常百姓打扮。   萧涵噙着三分温柔笑意走到了二人面前,看到燕八背着包袱和一双佩剑,还紧紧搀扶着黎秩的手臂,他眸光一顿,推开燕八扶住了黎秩。   黎秩满面惊愕,“你……”   萧涵见黎秩呆愣地看着自己,心下也是不解,只见他清澈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脸,脸上是无处掩饰的惊喜,萧涵又想起黎秩喜欢他这件事。   萧涵不由正经起来,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凝望黎秩,很是认真地说:“你辛苦了。”暗恋了我那么久。   黎秩以为他在说自己赶路辛苦了,这倒确实。他有满腹疑问想说,只是话到嘴边,再看萧涵活生生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再问也没意思了。   显然是他误会了,萧涵没走。   黎秩遂改口问:“这是哪里?”   萧涵见他别开脸不看自己,声音也很冷淡,料想他定是在掩饰暗恋自己的感情,心头徒然一软,声音不自觉放轻了数倍,温柔至极,“是我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我们换个大宅子。”   走在前头的燕八一个趔趄险些摔在门口,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黎秩也觉得怪怪的,不过要换个大宅子也很麻烦,他摇了摇头,“就这里吧。”他走进门,望着简陋干净的大堂,“我在这里养伤就好。”   萧涵心下一松,“喜欢就好。”   黎秩挑起眉梢,认真回想了下,他刚才也没说喜欢吧?   萧涵扶黎秩去了早已打扫好的房间,黎秩转了一圈,对此地的干净还算满意,虽说是简陋了一些。   黎秩想了想,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萧涵,“这里是姜家村。”   萧涵扶着他坐下,自觉倒水,水杯上当即飘起一阵雾气。   “对,这里很安全。”   萧涵将水杯递来。   黎秩摸着温热的杯沿,仰头看着萧涵的脸,欲言又止。   萧涵被盯了好一阵,也觉得奇怪,“怎么了?”他突然又面露了然,摸摸脸颊道:“我觉得你应该会更喜欢我的脸,所以我私自卸了易容。”   黎秩皱眉,他说喜欢什么?   萧涵站得笔直,显得身如修竹,脸上期待又忐忑地问:“怎么样?”   黎秩打量了他好一阵,最后只摇摇头,垂眸望向杯中温水。   萧涵不知他为何又不说话了,难不成真的是害羞了?也不无可能。萧涵想着,脊背挺得更直了。   黎秩不说话也罢了,他平日就是这样,只是萧涵也不说话,黎秩察觉到有些不对,抬眼看去,便见到他这幅模样,站那么直做什么?   黎秩心下困惑,萧涵看上去整个人都很僵硬啊,难道他在心虚什么?还是身上受了伤?可他身上没有药味也没有血腥气,黎秩更想不通了。   所幸晚饭很快上来,萧涵陪着黎秩喝完鸡汤,便回了自己房间,临走前不忘提醒黎秩,什么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什么若有不适只管叫他。   萧涵住在隔壁,只隔了一面墙。   黎秩觉得萧涵与之前有些不同,话少了,眼珠不乱飘了,除了笑就是板着脸,整个人都很正式。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疑惑归疑惑,黎秩也没打算问出来,这是人家的私事。   而萧涵一走出黎秩的视线范围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敲敲背揉揉腰,活动着僵硬的脸去找燕八。   燕八还在厨房吃饭,见到萧涵过来一点也不意外。人家喝汤他吃汤渣,燕八很是怨念地扒着米饭。   燕九见萧涵过来,不声不响起身行礼。萧涵随意摆摆手,就在燕八对面坐下,忙不迭问:“怎么样?”   燕八放下饭碗,故作迷茫地问:“什么怎么样?”   萧涵问:“今日枝枝有没有提起我?他身体恢复得如何?”   “您不过才离开一天提前过来安排住处而已,黎教主恢复如何您知道的啊,还得养着,那一刀深着呢。”燕八道:“不过黎教主他今天……”   看出来燕八故意停顿,萧涵不满地瞪着他,“快说!”   燕八摊手,“没有。”   萧涵一愣,“什么没有?”   “没有问起您。”燕八摇了摇手指头,无情道:“一句都没有。”   萧涵很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吧,他不是喜欢我吗?”   燕八翻了个白眼,抄起筷子继续吃饭,“想知道您自己问去啊。反正他醒过来喝了药又马上睡了,没问起您,说不定是被假货伤了心了。”   这本是燕八吃不到肉心生不满的随口一说,萧涵却上了心。   “假货?”   萧涵陷入沉思。   黎秩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看燕八越来越顺眼,因为喝过药,他会睡得十分安稳,连伤口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一觉醒来,又精神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萧涵送汤药过来时,黎秩便问起他九叔的事。   关于此事,萧涵支吾半晌,“我后来派人回去找过,没找到人,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他有些心虚,怕那位阿九叔叔是被圆通抓走了。   这是黎秩的亲人,黎秩显然很在意,若真的因为被他丢下后出了什么事,黎秩会因此对他不满的吧?   黎秩却很放心,“我知道了。”   萧涵暗松口气,又实在是想不通黎秩为何如此镇定。   “你不担心他?”   黎秩道:“他是教我功夫的前辈,武功远在我之上,虽然我从未与圆通交过手,但他理应能顺利脱身。”   萧涵吃惊,“他是你师父啊?”   “算是吧。”黎秩没有多说,只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萧涵。   萧涵立马坐直,作出自以为冷静沉稳,其实是过于严肃的姿态,他一脸正经地说:“原来如此,那夜我见他剑法很是玄妙,与你如出一辙。”   黎秩眸光柔和了几分,“我的剑法是他为我量身定制的。”   “宗师啊。”能自创剑法,还如此精妙!萧涵不可谓不惊叹,不过在黎秩看来时忙又作出最稳重的姿态,“阿九叔叔如此厉害,真让人佩服。”   黎秩听这话不大喜欢,“不要乱叫,九叔又不认识你。”   萧涵改口,“那我也叫九叔?”   又不是你叔。黎秩看着萧涵,皱眉道:“叫前辈就好了。”   萧涵点头,“好,听你的。”   叫他如此听话,黎秩心情才好了些,“现在江湖上局势如何?”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武林盟正在筹备讨伐伏月教。”萧涵这回很自然地接了话,“不过你现在伤还未好,不宜赶路,你就先养好伤,左右武林盟还要筹备一段时间,足够你养伤了,待你好了,再回伏月教也不迟。”   黎秩摇了摇头,沉吟须臾后,他决定道:“我现在就回去。”   “那不行!”萧涵急道:“现在你的伤还未好,再说了,自从我们逃脱后,圆通的人也一直在追杀你,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路上会有危险。”   萧涵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形象,缓了缓语气,劝道:“再着急,也得等你的伤稳定下来再说,枝枝,比起伏月教,你自身安全更重要。”   黎秩不赞同道:“伏月教更重要。”   “不。”萧涵反驳道:“你更重要。”   黎秩见萧涵如此认真,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只是想起身上的伤,黎秩也不得不承认萧涵说的是对的。   “你可以先传信回去。”萧涵提议。   黎秩思索着,慢慢点了头。   萧涵这才笑了,又忍不住暗示黎秩,“你若回去,我们就要暂时分开了。”到时你就见不到我了!   黎秩对上他灼灼发亮的目光,顿时明悟——萧涵这是怀疑他。到时他离了萧涵眼皮下,那就是天高任鸟飞,萧涵怀疑他会临时倒戈也很正常。   于是黎秩道:“你放心,我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到时定会与你联络,配合你的计划,只要你要我做的事合情合理,否则,恕我不能认同。”   萧涵哽了一下,直直望着黎秩冷淡而又认真的脸。分明是喜欢他的,怎么就装得这么密不透风呢?   黎秩估计他是不信,遂问:“世子可还需要我做出什么承诺?”   萧涵眨了眨眼睛,“什么?”   黎秩想了一下,将自己那柄短剑递给萧涵,“七寸是我亲手锻造的剑,随身带了多年,伏月教的人大多认得,也算是我的信物,此物交给你。”   定情信物?   萧涵心里徒然惊涛骇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短剑七寸。   黎秩见他不接,索性塞进他手里,“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九斤我必须带着,避免九华山的意外再次发生。有此剑在,你日后便能随意出入伏月教,手握七寸,也能号令我伏月教教众办事,如此,你可能放心?”   这等同于将他的伏月教交给了自己!萧涵受宠若惊。   果然,黎秩是真心喜欢他的!   黎秩见他半晌不动,似是在嫌弃他的剑,心下也有股火气。他不满地看着萧涵,要是这都不满意,还要狮子大开口的话,那就散伙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1-27 19:49:16~2019-11-28 23:1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赶在黎秩发怒之前, 许是上天开眼,萧涵仿佛福至心灵,伸手接过了短剑七寸, 他一脸郑重,向黎秩承诺道:“我会好好善待它的。”   黎秩很迷惑, 善待一把剑?   萧涵对自己险些就要遭遇江湖散伙人的厄运浑然不知,他识趣地收了信物,是看出黎秩已有急|色,猜他是过于害羞, 便迁就了一下。而且这是黎秩送给他的信物, 虽然有点强迫性的意味, 他不接黎秩肯定要不高兴的。   黎秩看着萧涵将他的短剑收起来, 心里生出几分不舍。   萧涵并不知道,他看黎秩脸色不好, 自觉退出房间让他休息。   看着房门被慢慢关上,黎秩就心疼,懊悔。毕竟七寸是他亲手打造, 用了那么多年, 也有感情了。   再不舍, 也送出去了。   黎秩叹气, 又不甘心地打算, 等这次的事情过去后,让萧涵把剑还回来,大不了拿萧涵给他的龙纹玉佩交换, 反正他拿着这破玉佩也没用。   皇家的东西,拿去当铺都不敢收。   在黎秩手里,这就是一块破石头,完全不能与他的剑比拟。黎秩心痛地抱住仅剩的长剑回床上补眠。   直到晚上临睡前,萧涵才又来了,送药过来顺道换药,说是燕八晚上有事来不了,而他在这山村老宅又没有买什么仆人,只能自己来了。   黎秩看到药就想吐,可在外人面前,还是沉着脸喝完了一碗药,看萧涵跃跃欲试地在边上整理药箱里的布条,他皱眉道:“我自己来就行。”   “那可不行。”   萧涵断然否决,他没错过黎秩不情愿的表情,不由想起燕八的话——黎秩说不定是被冒充他的假货伤了心。   于是他见到自己时,总难免想起被假货所伤的心情?萧涵如此想着,望着黎秩的眼神无比怜惜,温声道:“你放心,我是不可能会伤你的。”   他这话说得颇为严重,上个药而已,怎么就到伤他的份上了?黎秩真怕他是毫无经验,说不定要给自己的伤口戳出一个大洞,更是摇头。   “不必了,我能自己来。”   萧涵觉得他必须要消除冒牌货给黎秩留下的阴影,那只能用自己的关怀来温暖黎秩了。他一脸认真地说:“我来!燕八教过我怎么换药的!”   萧涵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吓了黎秩一跳,“……那好吧。”   黎秩心下忐忑,可想来他们到底是合作关系,萧世子应当不会如何,只是一时兴起给人上药,也就是寻常的上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就算萧世子技术再烂,顶多只是换药时药洒得不够均匀,包扎时难看了一些。   此刻黎秩完全没想到,只是上个药而已,真的会出事!   黎秩躺在床上,衣襟大敞,袒露清瘦的胸膛,腰腹被素白的布条一层层紧紧裹缠着,覆盖半个上身,光是解开纱布就要耗费了不少时间,萧涵还慢吞吞的,一寸寸地解开纱布,谨慎而小心的态度让黎秩等得望眼欲穿。   “快点,很冷的。”黎秩催道。   萧涵这才想起黎秩的体温极低,即便是大热天,也鲜少出汗。   于是他加快了速度,一时没留意,指腹擦过如玉冰凉却柔软的肌肤,他整个人怔愣了一瞬,而后快速解开纱布,看向腹部上黏着一层褐色药粉、周边晕开大片模糊血迹的伤口。   近二指长的伤口上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痛上加痒,让黎秩难受了好几天,不过足以证明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用太久就能愈合。   萧涵没敢乱看,拧干温热的湿帕,小心擦拭着伤口四周。   只是在黎秩一呼一吸间,他的胸膛与腹部都会随其起伏,尤其是那个小巧内陷的肚脐,让萧涵难以忽略,目光不住地乱飘,心下啧啧称奇。   你看黎秩瘦成那样,竟然还有软软的小肚子,看来平时没白吃。   身为被上药的当事人,因萧涵磨蹭的速度令人发指,时不时又停下来,让黎秩深感煎熬,要不是伤口就在萧涵手下不远,怕他会不小心碰到,他已快控制不住要一掌拍开萧涵了。   “好了没有?”   黎秩压抑而催促的声音让萧涵迅速回神,“还没上药!”   说着,萧涵赶忙扔开手帕,重新上了药,翻出布条准备包扎,可看着那道狰狞的血痂又无从下手。   黎秩终于忍无可忍,抢过布条,“可以了,我自己来,你走吧。”   “这怎么可以?”萧涵不肯松手,“做事要有始有终。”   黎秩受够了任人施为还有吹凉风的感觉,“放手。”   萧涵攥着布条不放,这是他暖化黎秩的机会,他坚持道:“不,我就差包扎了,虽然我不大熟练,可一回生两回熟,下回我肯定会变快的。”   两人一人抓住一头,用力拉扯起来,谁都不肯松手。   黎秩不顾伤口直接坐了起来,“我都说了我可以……”   萧涵见他坐起,一颗心顿时紧绷起来,瞪眼紧盯着他的伤口。   “你你你小心!”   黎秩很是不耐烦,一把扯过布条,本是想跟萧涵拼力气的,却没想到对方紧张得攥紧布条不放,这一扯,萧涵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倒了下来。   黎秩:“……!”   萧涵也没想到这场拉力赛会是如此下场,他只是想好好关怀一下小伙伴,却被拉着不受控制地朝床上摔去,眼看脑袋就要砸到黎秩的腹部伤口,萧涵急中生智,往前一跃将黎秩也扑倒在床上,发出沉闷的扑通声响。   黎秩后脑勺不幸砸到床板,顿时眼冒金星,待缓过神后,发觉同时被撞得闷疼的胸口上贴着一片温热柔软的东西时,低头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萧涵!”   萧涵正捂住鼻梁倒抽冷气,他感觉鼻梁要被撞断了,可抬头一看,眼前竟是一片白的发光的胸膛,冰冰凉凉,好似寒玉一般,却十分柔软,再侧首望见贴着脸颊的一点微红……   萧涵心头猛地一震,一股温热的液体在鼻子里流了出来。   黎秩也感觉到了,因为一滴血红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心口上,黎秩一口气险些背过气,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萧涵,你给我滚出去!”   萧涵下意识捂住鼻子,后知后觉自己撞到鼻子流鼻血了,而鼻腔里温温热热的,还在不断往下流血,又是两滴血色落到那片雪白的胸膛上。   萧涵自己也呆住了,抬眼看着黎秩眼里灼灼燃烧的火光,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觉悟:他要死了。   “我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碰到你的伤口!”   萧涵急忙用干净的一手撑着上身起来,正欲哭无泪地解释着,忽然发觉手下触感软软的很舒服……   黎秩瞪着萧涵,脸突然僵住了。   萧涵再次怔愣下来,因为他发觉掌心的感觉与床褥不太一样,定睛一看,他的左手果然放到了不太好的位置上,随着黎秩的气息快速起伏。   看着自己的咸猪手,萧涵目瞪口呆,你怎么就那么争气?   “……啊!”   萧涵惊叫一声,慌忙跳了下床。   你叫个屁啊!黎秩被气到险些窒息,他赶紧拉好衣襟,包扎也顾不上了,带着一身怒火坐起来,二话不说抬起一掌朝萧涵的脸用力拍去。   只听哐当一阵声响,萧世子已如一颗流星飞了出去。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宅子里的燕八和燕九,二人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被摔坏的房门和趴在庭院中的萧涵。而且萧涵抬起头时,脸上全是血,还有一个无比清晰的血掌印。   这让二人吓了一大跳,他们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望向房间里。   萧涵捂住高高肿起的左脸,边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快扶我起来!”   燕八机灵地按住燕九握剑的手,快步过来扶起萧涵。   “快快快,快走!”萧涵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惊恐地望着房间,站都还没站直,就赶紧吩咐燕八二人抬着他落荒而逃。   他就怕黎秩追出来杀了他!   事实上,黎秩气急时也有过这个想法,可因他方才动作太大伤口裂开了,他只能暂时放弃,自己重新换药包扎,这次没了萧涵搅局顺利不少,却也让黎秩疼到险些昏过去。   黎秩气闷地想,萧涵这家伙,一定是天生来克他的。   他使劲擦着胸口的血迹,总觉得擦不干净,那种温热的血液滴落在胸口肌肤上的感觉还十分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脑海。一想到他的胸口居然淌过萧涵的鼻血,黎秩就更气,他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远离萧涵这个混蛋!   肇事后逃逸的萧涵也非常后悔,苍天作证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过想来黎秩虽然很生气,可那一掌却没用上一丝内力,萧涵也就是脸肿了一些,其实牙都没掉。燕八看萧涵确实无事,便给他的脸上药。   萧涵回想起黎秩暴怒时的乱动,心下一悚,不放心地让燕九去看看,特意叮嘱燕九好好照顾黎秩,看看他还气不气,不生气了他再回去。   燕九不明所以地领命去了。   萧涵在躺椅上仰躺着等燕九的消息,鼻子里塞了两团纱布,他一边庆幸,自己没有重伤,只是暂时毁了容,一边惋惜自己引以为傲的俊脸。   燕八边擦药边幸灾乐祸,“世子,你到底对我哥做什么了?”   正走神的萧涵一听,耳尖突然就红了,然后脸也红了,不言不语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心口上。   这可真是新奇,脸皮八尺厚的世子会脸红?燕八心道肯定有古怪,越发好奇地问:“你怎么挨打了?”   萧涵回过神,目光幽幽看向燕八,“看你主子笑话?”   燕八被揭穿心事,忙否认道:“不是,哪有,主子看您说的……”   脸上的疼痛正提醒着萧涵被揍的事实,他故作不悦道:“都是你说的,说他喜欢我,他要是喜欢我,能打这么狠吗?莫非他在恼羞成怒?”   萧涵说着,发现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真相是这样啊!   萧涵激动地一拍扶手坐起,不想鼻子里又是一股温热涌下。   萧涵赶紧用力一吸,又躺了回去,他可不想一直流鼻血……   “什么恼羞成怒?”莫非世子真的……燕八眼里冒出八卦之光。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玩去。”萧涵笑着摆摆手,想通后心情转瞬转阴为晴。没关系,这次的确是他做错了,虽然他真的是无心之过。   燕八不满道:“我不是小孩子。”   萧涵闻言斜了燕八一眼,那一眼带着浓浓的鄙夷,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得燕八一肚子火,要不是萧涵是他主子,他就要下毒了!   “等等。”见燕八气鼓鼓背过身要走,萧涵不知想到什么,眼里亮起几分笑意,朝他招手,“过来。”   燕八皱着脸,“世子还有何吩咐?”   “过来。”萧涵招手,笑容看去莫名其妙的很是和蔼。   燕八狐疑地走了过去。   萧涵打量了燕八一眼,忽然伸出一手,摸上他的胸口。   燕八:“……!”   萧涵随意摸了两下,就兴致缺缺地收了手,若有所思喃喃道:“很平啊,一点手感都没有,可是枝枝不一样,虽然都很平手感完全不一样……”   燕八毛骨悚然地护住胸口,一跳三尺远,“世子你干什么!”   萧涵回过头嫌弃地摆手,“啊,没事,你回吧,这里不用你了。对了,回去前先去看看枝枝,他刚才乱动得厉害,伤口说不好要裂开了。”   “用完人家就扔……”燕八话头一顿,突然瞪大眼睛看向萧涵,他家世子一定是对黎教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会挨打,黎教主都重伤成那样了,世子下得了手?而且回头还乱摸别人的胸,完了,他家世子是不是变态了?   燕八在此刻无比同情黎教主,他决定离自家世子远点,毫不犹豫收拾药箱跑走,一刻也不曾停留,仿佛身后的世子有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萧涵当他是赶去给黎秩看伤,便没当回事,悠悠闲闲地摇着躺椅,一晃一晃望着天上星辰,喃喃道:“待枝枝不气了,我再去找他道歉吧。”   然而黎秩这口恶气没报复回去,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只是往后三日,他都未见到萧涵,只有燕八燕九日常过来送药换药和送饭,分明同在一屋檐下,就只是个一进老宅,居然还能三天不碰面!   黎秩愈发后悔自己竟将短剑送了出去,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等此事了结后,他日后绝对不会再见萧涵一面,管他去死。   而萧涵这三天则在好好保养自己的脸,好不容易血印消下去了,听燕八说黎秩一直没提起他,应该也气消了,他放下铜镜,准备去道歉。只不过,去道歉怎么能不带点赔礼呢?   在第四天的早上,黎秩一觉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燕八,而是萧涵那张笑脸。黎秩心头生恨,顿时捏紧拳头,正要一拳头打上去。   “枝枝醒了,我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早点。”萧涵笑吟吟道:“小笼包,生煎包,鲜肉馄饨,桂花糕核桃酥枣泥糕雪花酥,你要用膳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黎秩才发现屋里果然飘着一阵香喷喷的食物香气,桌上还摆了满满一桌的早点,甚是丰盛。他放下拳头,狐疑地看着萧涵。   萧涵带着真诚的笑容端来了漱口水,讨好的意思非常明显。   黎秩眸光略过桌上的早点,扶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洗漱。   萧涵是来道歉的,且全程伺候了黎秩洗漱与更衣,虽说在穿衣服时黎秩冷冷地看着他让他不得靠近,但愿意吃他的饭他就成功了一半了。   黎秩在桌边坐了下来,抄起筷子,在满桌的早点中挑花了眼,竟然无从下手,不过片刻,他又放下了筷子,冷眼瞥向狗腿站在一边的萧涵。   “我还在养病。”   萧涵弯着腰讨好一笑,“燕八说了,这几天枝枝伤口愈合得很好,这些都是你可以吃的,想来吃了这么多日的汤汤水水,枝枝也该吃腻了。”   黎秩却不想被人拿住一个弱点要挟,他岿然不动。   “我不想吃这些。”   萧涵笑容一顿,眼珠一转,“那,你想吃什么我去换。”   黎秩意味深沉地看着萧涵,“好吧,我要吃|人|肉包子。”   萧涵脊背僵直,干笑道:“那不太好吧,这人肉是不能吃的,燕八说了,人肉带毒,对身体不好,而且也不好吃。枝枝,你再换一个?”   黎秩于是改口,“那油炸柿子?”   萧涵背后发凉:“……我错了。”   黎秩冷笑,“世子怎么会有错。”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是无心之过,我只是怕碰到你的伤口,无意冒犯你,而且我会流鼻血都是因为你太瘦了……”说到此处,黎秩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涵,萧涵笑了笑,接下去道:“若你多长点肉,我就不会撞到流鼻血,你身体也会更好、更完美,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是皆大欢喜?”   黎秩被这歪理震了一下,目光冷冷看着萧涵,“皆大欢喜?”   萧涵当即收了笑容,走到黎秩身边跪坐下去,柔若无骨似的靠着他,双手轻轻按在黎秩的双膝上,甚是温柔小意地仰望着他,柔声细语道:“这次是我不对,我真的是无意的。”   黎秩差不多是被吓得跳起来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涵抬手撑在他坐过的凳子上,茫然道:“我在认错啊。”   黎秩觉得他的姿势更像是在勾引。   “燕八教我的,他说你的性格应该比较喜欢看人示弱。”   不过见到黎秩的反应,明显是惊吓更多,萧涵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他毫不意外扶着凳子站起来。   “就说这种姿势跟我逛青楼时见到的差不多,枝枝不可能喜欢,燕八这家伙未来三年的月银都没有了。”   黎秩心道扣得好,他沉吟须臾,咬牙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世子不必在意。”与其等萧涵用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来求原谅,黎秩情愿一开始就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源头。   他只是想在这里平静地养好伤,然后远离萧涵这个克星。   分明已经得到谅解,萧涵却觉得来得太容易了。他在黎秩旁边坐下,心想黎秩对他太纵容了,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能无限包容他的过错吗?   萧涵突然替黎秩抱不平。   “你不能这样纵容我,我做错了,你就该罚的,你说吧,想要我做点什么,或者问我要些什么赔礼?”   萧涵想起黎秩是个无比内敛的人,不会轻易袒露内心,遂真诚相劝,“求你了,一定不要放过我。”   黎秩很想问一句你有病吗,到底忍住了没问出来。   他那天没用什么力气,不至于把萧涵打成傻子,想来萧涵的病与他无关。黎秩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凳子,“世子只需要依照往日承诺,护住我伏月教即可,其他事不必多想。”   “不啊,要多想想的。”萧涵凝望着黎秩,突然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有此机会,黎秩该向他表明心意,索要世子夫人之位才对!   黎秩难以招架萧涵的热情,打算下回见到燕八,要隐晦地提醒他一下萧涵的病情已是不轻。可眼下看来,不打发了萧涵他是不会放弃了。   黎秩往日就知道萧涵不正常,没想到他真的有病。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萧涵,手指无意识地转了转筷子,很快想到一个打发萧涵的办法,“既然如此,你就为我舞剑一场吧。”   “就只是舞剑?”这不是萧涵要的答案,他的表情显然十分失望。   果真病得不轻,黎秩怜爱地看着萧涵,“我现在只想看人舞剑。”   萧涵望了黎秩许久,最终长叹道:“好,为了得到原谅,哄你开心,我只能彩衣娱亲了。我去取剑。”   看着萧涵正常的走姿,黎秩神情怪异,彩衣娱亲是这么用的吗?   于是饭后,黎秩不得已出了房间,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萧涵舞剑,萧涵是来真的,奈何黎秩早已见识过他的剑法,对他的剑法并不太敢兴趣。只是见他兴致勃勃,黎秩也没有扫兴,就当是晒太阳时无聊添点乐趣好了。   虽然这还不如回去睡觉。   黎秩刚喝过药,很容易犯困,这几日大多是在睡梦中渡过的,否则伤口那又疼又痒的煎熬他实在是难以忍受,此刻却要捧着茶杯看人舞剑。   黎秩晃晃头,勉强打起精神来。   庭院中,萧涵的剑已然动了。为了让黎秩看得舒服,他将剑招放得很慢,但每一剑都很标准。   剑光与日光交相辉映,映着那一身修长挺拔的雪青长袍,握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对待他的剑法,他是那样认真。   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件事时的萧涵竟是格外耀眼。他是平阳王府的世子,天生贵胄,本就如同天上皓月一般遥不可及,微末萤火怎能及他?   黎秩眼里亮起几点微光,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等萧涵这一套剑法耍完,正兴奋回头地要找黎秩讨赏时,黎秩已靠着躺椅睡着了,苍白干净的脸颊沐浴在日光之下,显得通透如玉。   萧涵收起剑,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在黎秩身边蹲下,撑着下巴观察黎秩。黎秩的眼睫又长又直,留下的影子像一把小巧的扇子,他的脸色真的很白,在日光找下白得通透,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许是没有易容。   萧涵却有种直觉,黎秩绝对易容了,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容。   萧涵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不管黎秩长得好不好看,就算很丑,萧涵也很想看看他的真容。只因他哪怕知道了黎秩的身份,知道他是伏月教教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一日见不到他的真容,他都觉得黎秩离他很远。   揭开黎秩的真面目,在萧涵心中竟成为了一种执念。   萧涵的手已悄无声息靠近了黎秩的脸,却在半空顿住,他无奈地暗叹一声,收回了手。再等等吧,等黎秩向他表明心意时,他就能见到了。   萧涵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眼里又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黎秩不知在梦中梦到了什么,忽然砸吧嘴巴,抿了抿嘴,将本就苍白的唇瓣抿出一道惨白的印子,萧涵的心神便落到他形状漂亮的嘴唇上。   萧涵盯着黎秩那颗浅红小巧的唇珠好半晌,身体无意识地靠前,似是看不清一般,恰好黎秩因睡得不舒服偏过头,瞬间拉近他们的距离。   萧涵顿了一下,目光闪烁地紧盯着黎秩的唇,见黎秩睡得这么熟,他抿了抿嘴角,将嘴唇慢慢贴近过去,只差一指距离时,他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这时,黎秩睁开眼睛,看到占据了自己所有视线的一张脸,下意识往后退去,“你干什么?”   萧涵浑身一僵,因为做坏事而加快的心跳也仿佛停了一瞬,怎么偏偏醒来得这么准时?他捂住心口,忍住想吐血的冲动,强装镇定地睁开眼睛。他快速为自己找到了借口,轻咳一声道:“你流口水了,想帮你擦掉。”   黎秩深信不疑,也觉丢人,忙抬手擦嘴,可嘴边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便知自己被骗了,顿时气得瞪圆眼睛,直接一掌拍了过去。   “萧涵,给我滚!”   萧涵猝不及防地再次被拍飞出去,脸上又多了一个掌印。   作者有话要说:  超长。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1-28 23:17:34~2019-11-29 21:3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是夜。   燕八吃力地搬着两桶热水进屋, 边倒进浴桶里边埋怨道:“老弟不知道跟世子去哪里了,想找个苦力都找不到,可累死我这个小可爱了。”   黎秩坐在床沿静静看着。   浴桶的水至大半, 燕八抹了把汗,叮嘱黎秩:“哥, 你伤口还未完全痊愈,千万不要碰水,先凑合着擦洗一下就好了,完事了叫我来换药。”   黎秩点点头, 眼底深处蠢蠢欲动。   他已经九天没洗澡了。   燕八这才提着木桶出去, 顺道带上门。   黎秩当即拉开衣带, 除下长衫, 便赤脚朝浴桶走去,虽然伤口的隐痛与刺痒让他十分难受, 可一想到九天没洗澡,他就浑身不自在。只是刚脱完上衣,窗外忽地吹进来一阵阴风。   噗地一下, 桌上蜡烛熄灭了。   整个屋子一片昏黑。   黎秩下意识披上外衫。   窗口传来一阵声响, 黎秩循声望去, 五指间不知何时亮出了一根细长钢针, 就在这时, 窗口被推开。   一点萤火飘了进来。   随之一群萤火虫涌了进来,微弱的萤火照亮了整个房间。   黎秩怔愣一瞬,很快面露了然, 指缝间的钢针亦收了回去。   房门在此时被人推开,一个高瘦的人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黎秩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自己身后,头也没回,就准确地喊出了此人的名字。   “萧涵。”   萧涵脚步一顿,不由叹气,“就知道枝枝会猜到是我。”   萧涵在黎秩身后绕过来,望着满屋子里漂浮的萤火,这本就是极美的一幕,他得意笑道:“好看吗?”   黎秩静静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萧涵笑道:“枝枝,喜欢吗?”   他说着伸手抓了一只萤火虫,递到黎秩面前,微弱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脸上,让黎秩看见了他面上的真诚,也看到了他右脸上未消的红掌印。   那点火光也让萧涵看到了黎秩面上没有一点表情。萧涵笑容微微一僵,支吾道:“我是来赔罪的。”   黎秩默不作声看着他。   手心的萤火虫没了束缚快速飞走,萧涵这才察觉到黎秩的反应不太对,他一点惊喜都没有,也看不出来对如此美妙的一幕流露出半点喜悦,反而眼神很冷,这是要揍他的前奏。   萧涵心头一震,立马站直,且毫不犹豫地出卖燕八,“是燕八教我的!因为我今日惹你生气了,他说我要哄你开心,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可此时屋外正好传来燕八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与无辜。   “哥,你屋里灯怎么黑了?”   打脸来得如此迅速,黎秩挑眉看向萧涵。萧涵摸摸还未消肿的脸,小声道:“我跟燕九抓了好久的萤火虫,这么想想,枝枝应该能感觉到我的诚意了吧?我是诚心来道歉的。”   黎秩深吸口气,声明道:“我今年不是三岁。”而且就算是他三岁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萤火虫好不好?   萧涵垂头拧着手指,满脸失望,“那我再想点别的办法。”   黎秩提醒道:“把蜡烛点上。”   萧涵一脸颓然地走向桌前,路过黎秩时,余光瞥见一片白,他顿了顿,探过头一看,正发觉竟是黎秩长衫下半敞的胸膛,他徒然瞪直双眼。   “你刚才在做什么?”   心中还有阴影的黎秩后退一步,警惕地拉紧衣衫,“沐浴。”   萧涵果然忆起那个画面与手感,耳根通红,手心发痒,惊诧同时抱头就跑,风风火火跑得飞快,只留下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徒留下黎秩面对一屋子的萤火虫,黎秩甚是疑惑。   他都未动手,跑什么?   只是看到这满屋乱飞的萤火虫,好看是好看,可到底是虫子,谁会在房间里放这么多虫子?黎秩一看便觉头疼,果然还是应该揍萧涵一顿的。   许是萧涵也醒悟过来,燕八燕九很快就过来捉萤火虫。   主子犯事,侍卫受罪,燕八怨念不已,待他们想出各种办法,终于将屋里的萤火虫都赶出去后,黎秩的热水都凉了,燕八兄弟俩只得再去烧水,黎秩也被磨蹭到了半夜才入睡。   屋中重新归于沉寂与黑暗。   黎秩却是没了睡意。   吹灭蜡烛好一会儿,一点萤火在角落里钻了出来。   黎秩很快就发现了这只漏网之鱼,却也没动,静静躺在床上看这只孤零零的萤火虫满屋子乱撞。   直到这点萤火飞过床榻,突然跌落下来,掉到被子上。   黎秩好一阵无言。   片刻后,黎秩披上外袍起身,打开窗户,张开五指,一点萤火颤颤巍巍地在他手心里飞了起来,如倦鸟投林,朝着向往的明月飞去。   黎秩望着那点萤火在空中几度跌落,嫌弃道:“蠢得要死。”   黎秩的伤恢复很快,基本已经愈合,能自如行走,只是还在长合的阶段,还需小心谨慎。黎秩终于不必在屋里闷着,已有了回伏月教的打算。   却不想第二天一大早,一打开门,萧涵就扑通一下单膝跪下。   黎秩吓了一跳,忙避开这大礼。   萧涵脸上充斥着真诚,双手托着不知何处扯来的一根荆棘,认真道:“枝枝,我知道错了,我先前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现在来负荆请罪了。”   黎秩沉默良久,“又是燕八教的?”   “他那些都是馊主意。”萧涵嫌弃完,站起来将荆棘塞进黎秩手心,“负荆请罪是我的意思,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萤火虫。”他顿了下,垂头小声说:“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在沐浴,我绝对没有要偷看你沐浴的意思……”   耳聪目明的黎秩全都听见了,他嘴角一抽,一把将荆棘扔到庭院中,正色道:“别闹了,我从来都没有生气。萧涵,我正好有事找你。”   萧涵闻言正经起来,“什么事?”   黎秩侧身让开,“进来说。”   萧涵愣了下,下意识回头看向躲在墙角的燕八和燕九。   黎秩也看见了二人,“一起吧。”   萧涵一皱眉,快步跟了进去。   几人齐齐进屋落座后,黎秩才道:“我的伤已好了大半,再过两日,我打算离开此地,回伏月教去,再迟,六大门派就要攻上总坛了。”   萧涵惊道:“这么快?不至于吧,现在六大门派牵头,是有围剿魔教总坛之意,可他们的人都还未到齐,想必筹备还需一段时间。”   “那我也得回去筹备一下如何应对,教中有事,教主不在也说不过去。”黎秩态度坚定,“况且教中有内贼,我必须尽快揪出这个内贼。”   黎秩又问:“圆通的下一步是什么?”   萧涵不舍地看着他,“暂时没有动作,只是在背后推动六大门派讨伐魔教之举,应是打算当日做些什么。上回是我低估了他,没想到他为了你竟会废去那么多自己人,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奸计得逞,我会保住伏月教。”   萧涵正了正脸色,承诺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黎秩点了点头,“多谢世子。”   “你怎么还那么客气。”萧涵费解。   燕八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话,“那什么,黄沙帮的王小姐姐弟我们已经安置好了,她愿意为黎教主作证,随时配合暴露王帮主的恶行。”   萧涵笑道:“上回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拿到了可以王帮主与七星堂勾结的证据,还有证人,就是六大门派来了,也足够让你翻盘。”   黎秩摇头,“世子未免太天真,为王帮主讨回公道不过是清剿伏月教的借口,事实上,就算王帮主真的有问题,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萧涵朝他眨了下右眼,“枝枝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黎秩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   萧涵扬起下巴,自信地整起衣襟,“枝枝到时看着就是了。”   黎秩有种直觉,萧涵的办法一定会十分出人意料。   燕八插嘴道:“说起这个,哥,你回去后可得小心。上回捅刀你的那个冒牌货易容极其厉害,我后来调查过,他的脸居然是真的,跟你给世子易容的脸一模一样,他现在完全取代了世子用过的假身份,这就有点难办了。”   燕九也是一脸凝重。   萧涵听到冒牌货三字心头一跳,颇担忧地看了黎秩一眼,急道:“放心,冒牌货就是冒牌货,我有的是办法让碧水山庄不认他,到时候一个冒充碧水山庄二少爷的骗子死在枝枝剑下,谁又有什么理由为他伸冤呢?”   黎秩沉吟须臾,对燕八说道:“若他的脸确实是真的,倒是让我想到高丽的换脸术,说不定圆通真的给此人换了脸,让他真正取代肖二。”   燕八恍然大悟,“我也听说过此术,不过世子戴着这张假脸出现不过短短几日,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换好一张脸,圆通手下有不少好药呢。”   黎秩深以为然。   他们一人惦记换脸术,一人惦记圆通的药,不约而同无视了萧涵。   萧涵心下抓狂,不愿与燕九一样沦为背景,忙出言昭显自己的存在感,“不管如何,应付六大门派和圆通我都已安排好了,枝枝尽管放心,然后就是……”萧涵委屈地看着黎秩:“枝枝啊,你真的要这么着急赶回去吗?”   黎秩很确定道:“是啊。”   萧涵抿了抿嘴,幽怨地看了他半晌,随后起身走人。   黎秩看着他的背影,心下莫名,转头问燕八,“他这是?”   燕八心里门儿清,却也未点破,“世子只是不舍,毕竟与教主一路走来,每日都在一起,突然要分开,心里必定是有很多话想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黎秩,眨眼道:“想必哥你也是一样吧,有什么想跟世子说吗?”   黎秩留意到燕八说这话时,萧涵的脑袋悄悄地在门口探进来,他嘴角一抽,无语凝噎道:“没有。”   萧涵心头一哽,扶着心口跑走了。   燕八也不由深深叹息一声,拍着黎秩肩头道:“哥,我懂你,只是心里憋了太多话,对你,对世子都不好,你还是找个机会跟世子说清楚吧,他其实人挺好的,也很专一,而且我们王府也绝对不是不近人情的,有很多事,完全不用你担心,你要自信一点。”   我自信什么?黎秩听不懂。   燕八不解释,跟着走了,燕九走前,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黎秩。   黎秩一头雾水,侧首看向肩头,抬手轻拍了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萧涵这个主子的摧残下,燕八和燕九也逐渐迷失了心智。太惨了。   幸好他很快就要解脱了。   黎秩仿佛已经看到了曙光,只希望在他走前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所幸这一天都很平静,萧涵没有再出现。   翌日清早,黎秩整理好包袱,正要找萧涵几人告辞,没成想碰上了雨天,眼看满天阴云密布,雷雨交加,俨然是走不成了,只得再拖一日。   黎秩关上窗户,房门猛然被人推开,他回头望去,竟是燕八。   “世子不在吗?”   “什么事?”   二人异口同声,而后俱是一愣。   燕八神情焦急,抢先说道:“哥,我们世子不见了!”   黎秩眉心一跳,“怎么回事?”   燕八见黎秩屋中只有他一人,更是急得头疼,“不知道,一大早就不见人,我让燕九去村里打听过了,都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是在玩失踪?黎秩思索了下,快步朝隔壁房间走去。   隔壁房门是敞开的,燕八跟在他身后,无奈道:“世子什么都没留下,也没带走什么,不知道是去哪里了。难道是因为我昨夜说他跟你僵持没有半点好处,你肯定要回去的,然后他为了不让你走,所以玩失踪让你紧张?”   无疑是与黎秩先前的想法重合了。   黎秩原先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当他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后在门槛前发现了半支线香时,他眉头一紧,蹲了下来,便一口否定了先前的推测。   “应该不是。”黎秩捡起那支线香,“他屋里怎么会有这个?”   这不是萧涵用过的各种名贵香料,而是只作祭拜用的线香。   燕八也不清楚,想了好一会儿,他猛一拍脑袋,急道:“昨夜世子在村里回来时,提了个小篮子,我看过一眼,里头就放了香烛还有纸钱。”   黎秩对这话很不适,世子从村里回来……他按了按眉心,压下笑意,起身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燕八纳闷道:“四月十八,非年非节,不是什么大日子啊。”   “四月十八?”黎秩低声重复了一遍,眸光忽地一怔,凝视着手中线香许久,便转身出了房门,拿起门边的雨伞,“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燕八惊喜道:“真的?”   黎秩打开油纸伞,大步流星步入雨中,只道:“我去叫他回来。”   “你这是去哪儿啊!”燕八在身后急道:“世子到底去了哪里啊!”   黎秩走得很快,没给燕八留下太多解释,让燕八心急如焚,世子到底是去了哪里了,黎教主到底又要去哪里?他们居然都有小秘密了?   雷雨中的姜家村后山,草木在山风中呼啸,山路上遍是泥泞。   黎秩沿着久远的记忆中的路线往山上走去,所幸他的记性不错,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他找到了印象中被藏匿在竹林深处的山洞,彼时瓢泼似的雨水早将他的一身青衣淋湿。   黎秩冷得手指都在轻颤,重伤未愈又在风雨中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他早就撑不住了,脸色愈发苍白,只是见到几乎被荒草与藤蔓淹没的山洞前支着一把陈旧的油纸伞时,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意,萧涵果然来了这里。   黎秩却不知该不该进去,只是跟燕八说好要带萧涵回来的……   黎秩犹豫了下,到底撑着伞走近山洞,这山洞洞口不大,仅供二人并行通过,黎秩将油纸伞放在原先那把伞边上,便朝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狭窄而深,看似死穴,走过数丈豁然开朗,只是一片昏黑,实在不好走,黎秩摸黑走了片刻,才见到前方的一点微光,越是靠近,光芒越是明亮,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进去,便从这个通道穿到了另一个阔大的山洞里。不过洞口开在天上,故而天光与风雨都自洞顶泄露进来,里头还是明亮的,是因有人在里面燃起了火堆。   就在黎秩进来时,原先在火堆边烤火的萧涵也站了起来,他听见了脚步声,虽然对方放得很轻。他警惕起来,一手按在后腰处短剑剑柄上。   却没想到会见到黎秩。   “枝枝?”萧涵眼里满是意外,见黎秩混衣衫与发丝都湿漉漉的,脸色也很差,他边走过去边除下外袍,披在黎秩瘦削的肩上,“你怎么会来?”   黎秩冷得唇色发白,感觉到肩上外袍的温暖时才反应过来,顿时浑身一抖,不自觉裹紧了肩上的雪青长袍,萧涵见状忙扶他过来烤火。   黎秩坐在一块石头上,感受着火堆传来的高温,目光在山洞里来回梭巡,最后落到不远处一个新搭建的乱石堆上,边上竟还摆着香烛鲜果。   果然是在祭拜什么人。   黎秩眨了眨眼睛,回过头道:“燕八和燕九在找你。”   “早知道出门时跟他们说一声,我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雨,被困在这里了。”萧涵也有些懊恼,同黎秩商量道:“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   黎秩点点头,火堆越热,他却越觉得冷,身上不住发抖。   萧涵也看见了,他暗笑一声,凑到黎秩身边坐下,长臂一伸将黎秩捞进怀里,黎秩就要挣扎,萧涵忙道:“别动,你重伤未愈,又淋了雨,说不定又要风寒,你冷不冷?衣服给你了我也很冷,就这样先暖和一下吧。”   黎秩本是不愿的,却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流从按在背心上的手上传遍全身,他愣了下,没再乱动。   这是萧涵的内力,给他驱寒取暖?   他恍然回想起,上回他风寒之时引发旧病的那个梦里,就有这么一股温暖将他包裹住,让他在俨如数九寒天的冰窟里似的体寒中熬了过来。   黎秩动了动唇,声音有些虚弱,“别浪费内力了。”   萧涵笑道:“没事,我有自知之明,力气用完了就停了。”   黎秩不再言语,靠在萧涵胸膛前裹紧了身上的雪青长袍,双目望着顶上洞口泄露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到远处的碧色水池里,耳朵却认真听到萧涵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比他的要快很多,黎秩心神逐渐飘远。   心跳这么快,一定是在心虚什么。   在烘干黎秩身上的衣物后,萧涵便没再用内力,在黎秩看不到的角度,他眼珠乱飘,握着黎秩后腰的手一动不敢动,脸也不知不觉红了。   “枝枝。”萧涵决意打破这片安静的尴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黎秩恍然回神,也是目光闪躲,“碰上了樵夫,他说看见一个人上了山,我在山上找了没一会儿,为了避雨进了这个山洞,碰巧见到你。”   “那也太巧了。”萧涵低下头只能看到黎秩靠在怀里的发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黎秩何时会想起来推开他,兴许这是黎秩难得的放纵。萧涵这么一想,抱着黎秩的动作也自然许多,说道:“我只是来祭拜一位好友。”   黎秩徒然惊醒,退出萧涵怀抱坐直起来,望向远处的乱石堆。   萧涵心中无比懊悔自己的多嘴,也识趣地解释道:“那是我早上给他弄的衣冠冢,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他已死,可除了我,谁又还记得他?”   黎秩望着那石堆,又见到萧涵遍布着细小血痕的手,可见他是亲手搭建的,连自己的手都受伤了,真诚一片。他轻声问:“他是你什么人?”   说起此人,萧涵面上显然很是遗憾,他叹气道:“他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朋友,也是教我功夫的人,他算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黎秩抬眼看他,眸光复杂。   萧涵未想过瞒黎秩,遂道:“他叫小姜,是山下姜家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捉虫~   我有一个朋友……她想拥有好多评论_(:з」∠)_   感谢订阅=3=感谢在2019-11-29 21:35:42~2019-11-30 21: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阴云笼罩天际, 这场雷雨还持续。   在这样的天气还敢上山,估计也只有萧涵和黎秩二人了,所幸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阴冷的山洞里也还有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堆给予他们温暖。   雷雨交加时冒雨下山是很不理智的,二人只能暂留此地。   萧涵发现黎秩似乎对他那位朋友小姜和他的过去挺有兴趣, 便解释道:“我十二岁那年遂我爹娘出门,路上遭遇刺杀,老头子只顾着护着娘,我就被刺客抓走了, 他们想抓我要挟老头子, 以防万一, 还给我下了毒。”   黎秩抱着双膝蹲坐在火堆前, 目不转睛看着萧涵。   萧涵故意停顿,煞有其事地跟黎秩说:“那毒很厉害, 一旦发作,就会浑身发冷,每天一入夜就会发作, 那是钻心的冷, 我现在还记得,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被冻成冰块了, 过了很久, 老头子派来的人才找到我。”   黎秩映着火光的黑眸凝望着他,仿佛在问他然后呢。   萧涵自以为黎秩眼里绝对有着对他的担忧,他故意长长一叹, 作出无谓的态度,淡淡道:“可惜老头子派来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凭着自己的机智趁机逃走,与其被他们抓住要挟我爹娘,我宁愿死在外边。说来也巧,当时那些刺客就带我到了这附近。”   黎秩垂下眼眸,默默望着火堆,还闲闲地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扔了进去,添了一把火。虽然明知萧涵说话有些夸张的成分,他也没有打断。   “然后我就摸到这个山洞里,遇见了小姜。”萧涵环视着因多年无人,自己生活过的痕迹早已被岁月抹去的山洞,由衷暗叹。他又拉开衣袖,露出右手手臂上的那道陈年疤痕,“不过刚来时没见到他,却中了一箭。”   萧涵特意把手伸过去给黎秩看,“枝枝你看,这就是当年中箭留下的伤。小姜年纪虽小,却对机关很有兴趣,这里原本是他的私人地盘,没想到我误打误撞进来了,就被他设下的机关所伤,那铁箭箭头还是莲花形状,中箭后必定咬死伤口,虽然中箭不算太深,只伤了几分皮肉,但我拔箭时带出不少皮肉,这才留下了这个抹不去的伤疤。”   黎秩早就见过他这伤疤,在他这道伤疤边上不远,还有萧涵三年前自以为是为他挡下的刀痕,也是三年前,他在同时见过这道奇特的伤疤。   萧涵猜测黎秩在心疼他,借机挨着黎秩的肩膀,“那支莲花箭上还涂了麻药,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道还能醒过来,我就见到了小姜。”   黎秩敷衍地嗯了一声。   萧涵未察觉出来,说到小姜,他脸上有着明显的怀念,“那时刚巧我身上的毒发作了,他说能帮我,然后就下山去找人,再回来时,他教了我一套功法,他说我是武学奇才,虽然从前十二年未触碰过武学,可一学就会。”   黎秩听着,眉梢一挑。   “也是小姜教我的那套功法,让我学会用内力,勉强压制住了体内的毒。”萧涵笑道:“后来我回了王府,解了身上的毒,也一直在练这门功夫,让我爹看见了,他便请了不少师父回来教我习武,只是我最熟的还是那套功法,再后来我的一位师父才告诉我,小姜教我的是江湖上失传近百年的南华神剑,乃是阳系功法,确能压制寒毒。”   “只可惜我们很快分别。”萧涵道:“小姜照顾我足足半月,我离开时因太过着急未与他告辞,再派人回来打听,才发现他骗了我,姜家村里叫做小姜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偏偏没有一个人是他,我再也没见过他。”   黎秩皱眉,“你怎么断定是他骗了你?万一他只是跟人重名了呢?”   “我也想过这点,所以我之后亲自回来找过他。他只告诉我他叫小姜,是姜家村的人,我找了所有也名为小姜的人,不同年纪的都见过,最后找到了村西头一户独门独户的人家,据说是被放养此处的小少爷,就叫小姜。”萧涵望向那衣冠冢道:“我问过很多人,确定这个小姜与我认识的小姜一模一样,那年我见他时,他十岁左右,六岁习武,十岁已练出内力,他长得很漂亮,像个小姑娘一样白白净净,吃穿用度也非寻常,在这村里本就不常见。”   萧涵停顿一下,面露遗憾道:“据说就是我离开的那天,他家中着火,他一个人被困在火海里,照顾他的村妇没有及时发现,他真的死了。”   黎秩发现萧涵在跟他说话时,眼里有着几分难掩的悲痛。   “其实当日我若去跟他道别,带他一起走,也许他就不会死。我曾经承诺过,他救了我,我会报答他,我想带他去我家看看,我那时也没告诉他我就是平阳王府的世子,不过他好像也不在意这些,只会盯着我练武。”   萧涵说着失笑,“好像是因为他也在练南华神剑,可我的进度比他快很多,他不喜欢被人超越,却还是从他爹那里拿到了全套心法给我。”   这还夸起了他自己?黎秩眼里略过一丝异色,撇嘴道:“哪有人夸人漂亮是说他像个姑娘一样的。”   萧涵摊手,“可是他真的很漂亮,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小姑娘。”   黎秩见他如此理直气壮,心口一哽,却只能暗暗咬牙切齿。   萧涵没继续说笑,“我这次来这里,才发现他的家人对他的死不闻不问,连一座小坟头都没立,这几天正好到了他的忌日,除了我好像也没人记得他了,我便上山给他立个衣冠冢,好叫他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黎秩幽幽望着他半晌,最后只挤出来二字,“节哀。”   萧涵抬手搭上黎秩肩头,拉近二人距离,又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真的是我认识的小姜。枝枝你想啊,小姜是会功夫的,房子着火了他应该能逃出来才对,而且村里的人说他被烧得只剩下骨灰,连尸体都没有。”   萧涵问黎秩,“枝枝你说,死不见尸,岂不是很可疑?”   黎秩脑袋往后仰去,离萧涵的脸远了一些,“你怀疑他是假死?”   萧涵笑道:“知我者唯枝枝一人。”   黎秩推开他,冷淡地提醒道:“这不过是你的臆测。”   “可是从头到尾,他说过教他功夫的老爹都没有出现过。”萧涵道:“疑点重重。我信他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没死,所以我一直在找他,足足十一年,我让人写话本,让他的名字传遍天下,也是希望他知道还有人在找他。”   黎秩不禁一愣,“你找不到人,就希望让对方来找你?”   “没错,他的身份定然不凡,否则为何我的人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出来?而且一个小山村里被放养的小少爷,居然会南华神剑这种绝世神功?”   萧涵摸着下巴道:“我想,小姜也许是某个江湖高人的私生子,那场假死也是为了逃避他的仇家。”   “私生子?”黎秩瞪大眼睛。   “只是一个猜测,我相信他还活着,只要活着,什么都不是问题。”   黎秩深吸口气,质问道:“对待救过你命的恩人,教过你剑法的师父,你就是这么胡乱臆测他身份不堪的?知道他没死还立什么衣冠冢?”   “倘若他已不在人世了呢?”萧涵没留意到黎秩的怒气,望着自己一手搭建的乱石堆,眉间有几分淡淡的愁绪,“至少他该有个自己的坟墓。”   黎秩半晌无言,只闷闷别开脸。   萧涵想起来什么,没理会黎秩,而是跑过去烧纸钱,把所有香烛都点燃插在衣冠冢前,边烧纸边念叨:“小师父啊,这么多年来只有我给你烧香吧?饿了就多吃点,以后我给你立个长生牌,断然缺不了你的口粮。”   黎秩听得一肚子气,在萧涵背后捏起拳头,忍了半晌才收回去。   等萧涵将带去的所有香烛纸钱烧完,雷声暂歇,泼天暴雨变作了蒙蒙细雨,天上阴云被吹散几分,天光慢慢涌入洞口,让山洞变得明亮。   蹲坐在火堆边的黎秩目睹完萧涵祭拜的整个过程,脸色是又冷又臭,见雨小了,天色却已不早,他裹着雪青长袍起身提醒萧涵,“下山吧。”   萧涵望了眼山洞外的晦暗天色,猜测这雷雨不会停太久,在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到衣冠冢前,“走了,下回请长生牌时再请你吃饭。”   黎秩嘴角一抽,这人怎么如此迷信?简直让人看得一言难尽。等他过来,又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萧涵指向那个布包,“那个啊?”   黎秩点头。   “八珍糕,我以前跟他说过王府里的厨子做的不错,他也是想吃的,就托人买了一点。”萧涵揶揄地看向黎秩,“仔细想想枝枝跟小姜也挺像的,他也是话少,贪吃,而且你们脾气都很奇怪,生气的点都很奇怪……”   在黎秩的死亡凝视下,萧涵摸摸鼻子,当做无事发生,长臂一伸揽着黎秩往山外通道走去。“走走走,难得雨变小了,我们赶紧回去。”   黎秩收回冰冷的视线,拍掉萧涵的手,同时暗松口气。   两人走出最初那个狭窄的洞口,便见两把雨伞紧挨着支在山壁上,清凉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   若地上不是那么多水,不遍地皆是泥泞的话,黎秩的心情会好很多。他看了眼山洞外水洗过的竹林,又低头看向衣摆,果然早被沾上污泥。   萧涵看出黎秩的嫌弃,他有了一个念头,整了整衣领,走到黎秩面前,轻咳一声拉回对方的注意,便弯腰拍着后背说:“来吧,我背你。”知道黎秩虽爱干净,但更要强,萧涵又说:“你重伤未愈,这么远的山路不好走,还是我背你回去吧,你撑伞就好。”   黎秩手里被塞进来一把油纸伞,他眉头一皱,看了萧涵的脊背片刻,才勉强点了头,不情不愿爬了上去。萧涵感觉到后背贴上一片微凉,偷着笑起身,又觉得黎秩太轻,控制不住掂了一下,黎秩下意识抱住他的双臂。   “你行不行?”黎秩不悦道。   “当然行。”萧涵暗道男人怎么可以不行,笑着走出洞口,一边催促道:“好了,放心吧,快撑伞。”   黎秩瞪了萧涵一眼,感觉萧涵一定是在玩他。他少与外人如此亲密,但他的伤确实不适宜走太远路,他只得压下心头的不适撑开油纸伞。   十一年的南华神剑不是白炼的,况且萧涵还是练武奇才,他的脚步果然很稳,步入满天飘雨的青翠竹林,未再让黎秩感觉到半点颠簸。   许是因为功法是阳系的,萧涵身上总是暖烘烘的。   黎秩体温偏冷,靠在萧涵肩头上时,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向往与不舍,贴着这样舒服的热源,黎秩这一路上险些睡过去好几回,所幸他还记得自己撑伞的任务,勉强打起了精神。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黎秩知道他重伤未愈,又要染上风寒了。   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之际,二人终于回到了姜家村。   黎秩从萧涵背上跳下来,同时裹紧身上的雪青长袍。萧涵收起雨伞,背着人走了一路脚步还稳得很。   两人站在老宅门前,萧涵正要推门,黎秩忽然打了个喷嚏。   萧涵笑了一声,望着他道:“回头让燕八煮碗姜汤喝了吧。”   黎秩揉着鼻子不说话。   萧涵推开门,抬腿走进老宅。   风雨逐渐变大,屋中灯火摇曳,忽明忽暗。这一路回来,萧涵的衣服也被雨水淋湿大半,尤其是衣摆,脏兮兮的满是污泥,萧涵拎着衣摆踏入门槛,“燕八,你主子回来了!”   黎秩见他如此嘚瑟,默默翻了个白眼。忽闻什么声音在风雨声中突兀响起,喑哑而冰冷,黎秩耳尖微微一动,徒然望向萧涵后背,“小心!”   话音刚落,一道刀光朝着萧涵劈来。萧涵大惊,疾退避开那一刀,握着刀的黑衣人在门后冲了出来,同时,几个黑衣人影一同在暗处涌了出来,门外也有几人拦住他们的去处。   萧涵匆忙打退持刀攻击他的黑衣人,便见黎秩往老宅里冲进去,萧涵面露诧异,只得配合地守住黎秩的后路,紧随黎秩身后进了一个房间。   黎秩身法奇快,自是无人能伤到他,却苦了萧涵,赤手空拳应付着好几个黑衣刺客的围攻,被逼到黎秩房门前时,才抽出黎秩赠他的短剑。   黎秩进屋后直奔床榻,直到在床底下摸到自己的长剑,他才松了一口气,听到门前萧涵已与刺客打起了的动静,他毫不犹豫拔剑冲了出去。   这些黑衣刺客出手狠辣,是为了杀他们而来,黎秩出手后萧涵轻松不少,二人剑下亦未留情,所幸他们功夫也不差,解决这七八人不成问题。   处理外老宅里的刺客后,萧涵直奔燕八燕九的房间,可二人不知去了何处,只在门前留下长长一道早已干涸的血迹——是被拖行的血迹。   “燕八他们……”萧涵没再说下去,只握紧了手里的短剑。   “没见到人,就说明他们还活着。”黎秩收起长剑,他知道萧涵在担忧燕八燕九,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此地已暴露,不宜久留,跟我来。”   萧涵望着地上的血迹片刻,眸光一紧,点头跟上黎秩。   今夜的雨很大,一眨眼就将庭院中的血迹冲刷干净,二人才刚回来,匆匆抓上油纸伞,便越过院中那些刺客的尸体,冒雨又冲出了老宅。   这次是黎秩带路,与萧涵找到了村子一角的破落老宅避雨,里面没有火光,也没有人气,只有满屋的蛛网与荒草,却不失为一个安全的地方。   黎秩取出火折子,在背风处燃起一个火把。萧涵凝望着手里的短剑,面色很是凝重,“他们出事了。”   黎秩道:“不一定,燕八很聪明,燕九武功不差,他们许是逃走了。”   “可是地上的血迹……”   “也许不是他们的。”黎秩凝望着萧涵充满了不安的眼睛,道:“他们可能已经逃出了老宅,你仔细想想,燕八最宝贝的药箱是不是不见了?”   萧涵却是很苦恼,“我没留意。”   黎秩深吸口气,难得主动地握住萧涵的手,安慰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能弄清楚燕八和燕九到底在哪里。”   “我知道。”萧涵垂下眼帘,看去有几分脆弱,“我只是不放心。”   黎秩欲言又止,拍拍萧涵的手背,发觉他手背很凉,便除下身上穿着的雪青长袍,就要扔给萧涵。   萧涵道:“不用,我不冷。”   黎秩直接把外袍披在萧涵肩上,“穿着吧,你衣服都湿了。”   萧涵愣愣望着黎秩须臾,突然揽上黎秩肩膀,将他也裹了进去,黎秩皱起眉头,就听见萧涵示弱的声音,“我有点冷,枝枝借我靠一会儿。”   黎秩斜睨着他,“这就怕了?”   萧涵摇了摇头,脑袋果真靠上黎秩肩头,双目略微失神地映着一点冷淡的火光,情绪甚是低落。   “燕八功夫很差的,那么多人,燕九也不会是对手。”   黎秩也想起燕八二人。他不是不担心,只是远不及萧涵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多年的主子。看得出来,萧涵对待燕七几人都是当做朋友一样的。   萧涵懊悔道:“早知道就让燕八他们去烟波湖找白神医好了。”   黎秩任由对方沉甸甸的脑袋依靠在肩头,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支撑起萧涵,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面上也无任何表情,声音冷淡而无情。“以往你遇上危险时都会这样脆弱吗?”   “……那倒不是。”黎秩的语气听去不像安慰,反而像在生气。怀疑黎秩看出他在装柔弱,萧涵忙收起被他过分放大的脆弱,补救道:“我就是担心燕八回头又借此找我要放假,他成天想着去烟波湖找白神医给他弟解毒,可万一这毒真被解了,他可就活不成了。”   话题转的太快,黎秩险些跟不上,他挑眉问:“什么?”   萧涵不顾主仆情谊出卖燕八,借此转移黎秩的注意力,“他们兄弟体内种了一种名为双生蛊的蛊虫,可以稳住燕八体内的毒,但同时也会对燕九的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所以现在燕九一直都不能说话,燕八也很自责。”   这个故事黎秩曾经听过,却有些出入,“燕八身上的毒?”   萧涵用力点头,“我带他回王府时,他就带了一身的毒,当初也是燕九求我救的他,所幸他底子坏了不能练武,可医道上的天赋却不差。”   是谁求谁救的谁?   这与黎秩听过的内情反过来了,黎秩没怀疑萧涵骗他,他已经听出来了,一定是燕八在扯谎忽悠他。   萧涵见黎秩对燕八燕九颇有兴趣,便跟他多说了几句,“燕八打小就为毒王试药,身体底子早被毒坏了,能不能活过二十都难说,幸亏燕九及时找到他,又有我这个慈悲心肠的主子愿意帮忙,才把他救了回来,正好我的侍卫里少了个燕八,他就来自荐了。”   “所以,先进王府的人是燕九?”黎秩心道果然如此。   “是啊。”黎秩的问话让萧涵有些茫然,“难道你听说的不一样?”   黎秩抿了抿唇,完全不想答话。   而与燕八当了多年主仆,早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的萧涵很快猜到了真相,他忍笑看着黎秩,“看来枝枝被骗了,没事,很多人都被燕八骗过。”   黎秩翻了个白眼,见萧涵还揽着他,一手肘捅向萧涵腹部。   萧涵闷哼一声,捂住肚子蜷缩起来,自然也松开了黎秩,他挤出两滴泪水,泪眼汪汪地望着黎秩。   “……枝枝,为什么又打我?”   主仆都用一样的手段博取同情……黎秩观赏着他脸上夸张的痛苦与狰狞,冷下脸说:“姜家村已经被人发现,雨停后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萧涵闻言也恢复正经,坐直起来,“好。燕八应该不会有事,否则我们在老宅里见到的就会是他的尸体了,他和燕九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黎秩仍有余怒,不想说话。   萧涵心虚不已,又将外袍除下,披回黎秩身上。黎秩嫌弃地看了一眼,倒是没有扔开,好歹这件衣服也在这雨夜里给他添了几分暖意。   萧涵挨着黎秩坐好,没话找话问:“这是什么地方?”   黎秩心下一个咯噔,忙道:“不知道,反正雨太大了没法赶路,说不定路上还有埋伏,暂时待着吧。”   萧涵赞同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燕八燕九他们回来接应。”   黎秩轻哼一声当做回应。   破落老宅仅仅只能提供几片瓦片遮顶,几根横梁摇摇欲坠,四周墙壁遍布着烧焦的黑色痕迹,风雨肆虐着从窗缝与檐上破洞钻了进来。   方才来时天色太黑,萧涵没看清路,只知道这里还在姜家村里,这时安静下来,才发现四周格外的清冷。这许是姜家村那几家早已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只是这竟然是间青砖瓦房,规模还不小,可见这户人家并不清贫,四周留下的火烧痕迹也显得很诡异。   萧涵想着,对这个地方愈发好奇,“这房子看着像被火烧过。”   黎秩道:“你还有心思研究这个。”   “有点无聊。”萧涵老老实实地说,他站了起来,打量着他们正处在的这个堂屋里,冷不丁感慨一声,“我想起来了,小姜的房子也着过火。”   黎秩默默看着他的后背。   萧涵抄着双臂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这个无比破落的大堂中间,回过头对黎秩道:“说不定我们误打误撞,真的来了小姜家里。”   黎秩撇开眼不做理会。   就在这时,破落老宅外的雨幕中迎来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二人同时察觉,萧涵急忙指向火把,黎秩也在同时扑灭了火把,萧涵只能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回到黎秩身边,刚巧,有人提着灯笼进来了。   虚掩的门被一只手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他进了门,看了看一地瓦砾,就地放下竹篮,人也蹲了下去。   藏匿暗处的黎秩与萧涵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黎秩的长剑无声贴近了那人的后背。就在这时,那人叹息道:“姜家少爷,我来祭拜你了。”   萧涵闻言按住黎秩握剑的手。   那男人并未留意到身后不远的危机,一边点燃香烛,一边端出鲜果与酒盏,一一放到地上,“今年你的忌日又到了,我又来给你上香了。”   姜家少爷,同一天忌日?   萧涵心下惊愕,这果真是他年少时的朋友小姜的家?   黎秩冷冷盯着那人后背,握剑的手五指收紧,给谁上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掉马和世子失恋还有枝枝自曝真容一块写了的,但是写不完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70章   萧涵没有想到, 在这个村子里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姜,在他忌日当夜,竟然还会有人来他的故居祭拜他, 这个男人一定是认识小姜的。   于是萧涵按下了黎秩的长剑,他想听听这个男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并未留意到身后竟有一把剑指着自己, 黑暗与风雨声是黎秩二人最好的掩护,男人毫无知觉地取出竹篮中的纸钱,就着烛火点燃,幽幽火光亮了起来, 映在他年轻的脸上, “昨夜里娘又入我梦来, 提醒我早些过来给你烧纸, 可白日村里人来人往,我过来祭拜他们肯定要知道, 所以我晚上才来,姜少爷莫怪。”   萧涵眼里露出几分疑惑,祭拜小姜为何要偷偷摸摸?   黎秩挣开萧涵的手, 看向男人的眼神也有几分纳闷。   那男人边烧纸边道:“说不定你都已经忘记我娘是谁了, 就是以前照顾你的那个婆婆, 她前年年中走了, 临终前还惦记着你, 每年临近你的忌日,我就常梦到她,昨夜她又来我梦里哭诉, 说在地下见不着你,心中有愧。”   萧涵听了一堆有的没的,得出一条信息——这人的老娘是从前照顾过小姜的那个村中妇人。只是他早就打听过,在当年小姜出事后,这个妇人就离开了姜家村,十一年来,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的人也没有找到她。谁曾想,今夜她的儿子会替她来祭拜小姜?   黎秩闻言眸光一沉,举起长剑。   萧涵正想偷听后话,却见黎秩出手,他也吓了一跳,赶在剑落到男人后颈前抱住黎秩握剑的手,“枝枝!”   黎秩冷斥:“松手!”   萧涵不知他为何生气,正要问他,那男人已听到背后动静,发现他们二人之时一道惊雷劈下,凌厉的电光映着冰冷的剑锋上,那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大叫“有鬼”,在极度惊惧之下双腿发软,竟狼狈地跌倒在遍地瓦砾的地上。   萧涵闻声回头,黎秩趁机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人推开,长剑刺向那男人,不料半途又被一双手环住腰腹,此刻那剑尖已离男人只有一掌之距,而萧涵却死死抱住黎秩不让他再往前。   “枝枝,你冷静一点!”   黎秩几乎被气炸,反手就是一剑,奈何萧涵躲在他身后,他这样乱砍,完全就是自杀行为,黎秩气急败坏,只能放下剑,推着萧涵环在腰间的手。   “放开我!”   萧涵在背后牢牢环住黎秩的腰身,“那你一会儿不许动手?”   黎秩道:“再不放我连你一块……嘶!”狠话还没放完,黎秩弓着腰抽起冷气,白净的脸随之紧皱起来,微凉的手颤抖着按在萧涵手臂上,语调一下子弱了数倍,“放开,我的伤口……”   萧涵想起黎秩还未痊愈的伤,火燎似的松了手,下一瞬却抱住了黎秩双臂,还是将人困在怀里。   黎秩伤处突然剧痛难忍,浑身无力,不得已将萧涵当做支撑,便没有推开他。萧涵心虚不已,右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黎秩捂住腹部的手背上。   “你小心点,别忘了你的肚子。”   这话听着怪怪的,还有些似曾相识。黎秩很快想起,萧涵在他假扮肖二少身怀六甲的夫人时也说过这话,心里的火气便腾腾往上涨,只是余光瞥见那男人趁机爬起来往门口跑去,黎秩也没空跟他生气了,他重新握紧手里的剑,用力挣扎起来,眼睁睁看着男人跑到门前,他仍被萧涵困住,情急之下只得掷出手中长剑。   那男人正要跑到门口,却见身后徒然飞来一把长剑,擦着脸颊飞过去,冷冷钉在前路的门框上,轻颤的剑刃上寒光锋利,吓得男人急急止步。   萧涵发现他要逃走,这才松开黎秩,快步走到门边。   见萧涵与黎秩一前一后拦住自己,男人眼珠一转便跪了下来,几乎是哭嚎般说道:“两位大爷,小人不过是来祭拜故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过我吧!”   萧涵拔下门框上的长剑,一眼就看到男人身后正捂住腹部幽幽瞪着他的黎秩,他顿感心虚,摸着鼻子转向那男人,“我们本来也什么都没做。”   男人忙不迭点头,附和道:“是是是,什么都没做。”   这语气好像被逼一样?萧涵无意同此人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刚才说,你来这里是为了祭拜姜家少爷?”   男人眼里显然略过一丝慌张,急道:“我不认识姜家少爷!只是受人之托来祭拜他罢了!这位爷明察啊!我跟姜家少爷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黎秩忍痛走了过来,一把夺回萧涵手里的长剑,冷冷说道:“现在那些刺客定是在找我们,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不过转瞬,黎秩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想到他的伤,萧涵自责又为难,“我知道,可我有些话想问他,你能不能等我问完了再处置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离开的,你先去歇会儿?”   黎秩瞪他,“有什么好问的?”   萧涵伸出五指,“就问几句话。”   黎秩也不愿让步,瞪着萧涵就要举剑,不料腹部的疼痛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他身形一顿,长剑剑尖指向地面,竟要扶着长剑才艰难稳住身形。   萧涵见状忙上前扶住黎秩,一手轻按在黎秩腹部上,感觉到那处正不住痉挛抽搐,想到刚长合的伤口是受不得半点刺激的,这必然是疼到了极致。萧涵眉心一紧,将黎秩扶进怀中,掌心带着温暖的热度,轻轻抚着紧绷的腰腹,像要一点点将痛楚揉开。   黎秩疼出了一身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倚靠在萧涵怀疑,紧咬着牙关才未泄露出被他强行压制的痛楚,此时还不忘怒视萧涵。   萧涵哄道:“你先坐下歇一会儿。”   黎秩感觉到纱布下的伤口似乎溢出了几丝温热,心知是刚长合的伤口崩裂了,他今日跑来跑去还打了一场,果然还是伤到了。他也不再逞强,痛楚抽去了他的大半力气,他不得已顺从地让萧涵搀扶着,走到门口靠着门板坐下歇息。   萧涵这才有机会处置那男人。   那男人被黎秩一剑震慑过,知道对方会功夫,他绝对跑不了,便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等着,待萧涵回过头来走来时,他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这位爷,您信我,我真的不认识姜家少爷,真的只是受人之托,您放过我的,我可以给你银子!我是朝堂中人,您杀了我会惹来麻烦的。”   萧涵眉梢挑起,打量起那男人。   男人约莫年近而立,穿着锦衣皂靴,头戴玉冠,一看便不是村中的人,文文弱弱,唇上刻意留了两撇小胡子,说是个当官的也有些像。   “你叫什么,在哪里任职?”   “小人姜玿,就职……户部……”   姜玿越说越小声。   萧涵倒是听清了,不由重新审视起姜玿,“户部?京官啊。”他背着手绕着姜玿转了两圈,笑道:“不过我怎么从未在户部见过姜大人?”   姜玿支吾不清地道:“小的,刚才得了调令,还未入京。”   萧涵站定在姜玿面前,“是吗?倒也有所耳闻近来户部有些调动,不知姜大人这是哪位新升的侍郎?”   姜玿的脸白了又红,最后一闭眼,老实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主事,还是恩师与师兄为我筹谋来的……”   萧涵轻嗤,也不再与他玩笑了,“说吧,你是姜家少爷什么人?”   “我真的不认识他……”姜玿留意到萧涵的眼神在他这话说出来后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只得苦着脸说:“我义母曾经照料过他几年,不过在他死后,我义母便离开了姜家村,后来才在镇上收养了我,所以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涵对此并无太大意外,他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黎秩一眼,只见黎秩捂住肚子冷冷看着他,虽然看去十分虚弱可气势一点也不弱。萧涵轻咳一声,尽量忽略那堪比冰渣的视线,又问姜玿,“你每年都会来祭拜姜家少爷?”   姜玿也察觉到门边的黎秩正看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想起刚才那把剑,他心下悚然,断不敢说谎,“从去年开始,我才偷偷回来祭拜他,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提姜家少爷,因为他当年的死都是仇家上门,这些年也偶有仇家来打探他的消息。”   萧涵猜测其中肯定有他派来打听的人,不过在这村里看来,他们似乎都认为是小姜的仇家,这让萧涵有些无言。“是你义母让你来的?”   “是,我本是镇上一名乞儿,十一年前,是义母收留了我,抚育我长大,资助我读书。直到前年义母病逝,临终前她才告诉我,她有一心愿未了,因她做错了一些事,对姜家少爷有愧,故特意叮嘱我替她回来祭拜。”   “做错了什么事?”萧涵追问。他认为,这个多年照料小姜的村妇,在小姜死后突然失踪本就十分怪异,她所做的错事说不定与小姜的死有关。   小姜是他年少时的朋友,恩人,还是老师,他有义务找出小姜的死的真相,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他还能重逢活着的小姜。萧涵想着又回头看了眼,又对上黎秩冷冷的注视……他无奈地想,看来黎秩真的不喜欢小姜,但小姜是朋友,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啊!   姜玿良久的沉默让萧涵拉回心神。   萧涵斥道:“说。”   姜玿欲哭无泪道:“姜家少爷是我义母杀的,可是真的与我无关啊!义母为此心思郁结,这十一年来被追杀家破人亡,也未曾好过,也算是恩怨两清了!我答应每年替义母回来祭拜姜少爷,但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啊!”   纵然姜玿一再强调此事与自己无关,萧涵的关注已不在此,听到小姜的死讯,他一颗心猛地一坠,好半晌才回神,嗓音透出几分嘶哑。   “他真的死了?”   姜玿哭丧着脸解释说:“义母说,当年姜家老爷的仇家找上门,抓住她女儿一家,要挟她让她杀了姜少爷,她也没办法,她也是拿姜少爷当亲孙子看待的,她把刀捅进姜少爷心口时也很痛苦。虽然当时山上有狼闻见血气跑下来,将义母赶走了,可您想想那么长一把刀捅进去,边上又有狼等着吃肉,才十岁的小孩怎么活得下去?”   “他不是……不是烧死的?”萧涵哑声道。他以前想过也许小姜能在火海中逃出来,可刀子入了心口,还有饿狼环伺,他的少时好友怎么逃?   “那把火是我义母放的,听说姜家老爷跑了,义母没带回小姜的尸身怕人不信,就伪造了姜少爷被烧死的现场,结果那些人还是没有放过她,她的女儿女婿一家都被杀了,她在外逃了很多年,也一直都没能原谅自己。”   纵然行凶之人已死,萧涵也遏制不住迁怒姜玿,他找了那么多年的恩人就这么死了,他不生气才怪。萧涵捏紧拳头,才勉强冷静些许。但在姜玿看来,萧涵此时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马上把他撕了一般,眼底一片凶狠。   姜玿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哆嗦着说:“其实,姜少爷未必活不下去……虽然胸口中刀,但一个妇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义母走时他还未断气,后来义母再去,也未见到姜少爷的尸体,倘若那狼没有吃掉姜少爷,反而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说不定……”   萧涵冷笑着打断他的猜测,“照你的意思,那狼不是下山吃人的,而是菩萨派来下凡普度众生的?”   姜玿干笑,发觉萧涵脸色格外冷漠,立马收了笑容,急急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些年姜老爷也没有回来过!我义母说,姜老爷每月都会来看望姜少爷,他不可能扔下姜少爷不管的,许是他救了姜少爷……”   见他越扯越歪,萧涵已无心听下去,他需要冷静一下,否则真想杀了姜玿。却在他打算让黎秩处理此人,转身之际,姜玿忽然说:“我其实也查过姜少爷!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死!义母说过姜少爷常去山上的一个山洞,她当年躲避追杀时去过,那里有血迹!”   闻言,萧涵徒然想起他今日去过的山洞,他曾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里,小姜每天都会来找他,给他换药,带吃的,带来新的招式心法……可现在姜玿告诉他,他不告而别的那天小姜出事了,临死前还去过山洞找他?   姜玿见他似有动容,又迟疑地说:“那里有大人留下的脚印,还不止一个,义母就是在那里躲过了追杀,她亲手抹去了那些脚印,就是怕姜少爷真的回来过,怕他没有死,还被人救走的事情被那些人知道,只不过……”   扔出这个重磅消息后,姜玿甚是心虚地说:“义母也不敢确定他还活着,只猜想许是姜老爷发现了姜少爷,把他带走了,只是他的伤很重……”   姜玿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断定小姜的生死,给了萧涵很大的想象空间,同时,也让萧涵对他的怒气少了几分,成功转移了萧涵的注意力。   “大人的脚印?”萧涵一顿,快速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一个月后回来时,去过山洞见到的一切,只是时隔太久,有没有脚印他已记不清了。就算是有,姜玿也说被他义母抹去了。所以,从头到尾也无人亲眼见到小姜断气?   萧涵心底燃起几分希望,“你义母可说过,这位姜老爷到底是什么人,他的仇家又是些什么人?”   说起这个,姜玿两眼一亮,言之凿凿道:“虽然大家都叫姜少爷小姜,不过当年姜老爷的仇家找上门时,义母听到过他们称呼姜老爷……”   姜玿故意停顿,引得萧涵心下越发急躁,门边自姜玿开始说起陈年旧事起就垂眸沉吟的黎秩抬起眼皮,五指骤然收紧,不安地看了过来。   姜玿压低声音道:“黎教主。”   萧涵心头一震,“什么教主?”   “不知道啊,义母也没有听清。”   姜玿根本不知道萧涵在惊诧什么,黎教主啊……江湖上有几个黎教主?萧涵最近只见过、听过一个黎教主罢了,萧涵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前。   十一年前,黎秩继任魔教教主。   黎秩说过,魔教教主的爹当然也是魔教教主。   那当年的黎教主会是……   对上萧涵震惊而亟待回应的炙热眼神,黎秩坦然而冷淡,没有给出一丝反应,实则衣袖下的手早已在掌心掐出好几个浅红的月牙印。   萧涵呆呆看了黎秩片刻,眼底怒火渐渐变得柔和,从惊诧变作了希冀,他张了张口,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姜胸口被捅了一刀?”   姜玿又疑又怕,不知萧涵为何又问此事,急忙应是。   萧涵转过身朝黎秩走去,眸光也死死黏在他身上,“哪个位置?”   姜玿想了下,“义母当年没跟我说得很清楚,她只说,伤在那里,心肺必定损伤极重,为了救她女儿一家,她哪里敢犹豫,哪里敢留情?”   萧涵走得很慢,只是这破落的屋子就这么大,他说话间也走到了黎秩面前,他站定下来,就这么俯视着黎秩,意味深长道:“那定会留疤吧?”   姜玿茫然地点点头,“这伤很是凶险,肯定要留疤啊。”   黎秩黑眸睁大一分,下意识抬手按在左胸的旧伤疤上。   这一举动未能逃出萧涵眼底,萧涵眼里突然添了几分笑意。   黎秩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暴露,暗暗剐了姜玿一眼,便抬眼对上萧涵的目光,漠然而平静。他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不自在?   萧涵深吸口气,慢慢在黎秩面前蹲下来,他已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因为太过激动,他眼里难掩的喜色,与不住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反观黎秩,他一如既往的镇定,好像此事完全与他无关一般,一脸无辜。   可一想到黎秩胸口那道凶险的旧伤疤,十一年前小姜死去,他同年入主魔教,他姓黎,他父亲十一年前也是黎教主,再加上他今日找到了小姜的秘密山洞,适才又那么紧张要打姜玿……桩桩件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只能说明,当年在山洞里救下萧涵,第一眼被他误认为是仙女的恩人小姜,就是今时今日在他身边,暗恋他却从来不说的伏月教魔头黎秩。   萧涵凝望着黎秩良久,小姜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都没有告诉他真相?萧涵不知该生气还是开心,最终只朝他伸出手,温声一笑。   “小姜,我是韩萧。”   黎秩望进他那双异常认真的桃花眼,漆黑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十一年前,在山上那个隐蔽的山洞里,逃至此处的平阳王府小世子萧涵隐瞒身份,对他的小恩人说:“我叫韩萧,你可以叫我萧哥哥。”   比他还矮了半个头,白净漂亮好似仙女的恩人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边给他受伤的手臂换药,边冷淡地回答他,“小姜,唤我姜哥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了   教主:你所有的白月光,都是我。   预告:   教主:你该叫我师父了。   世子: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失恋了QAQ   掉马√   伪师徒√   失恋——待写   追妻——预备中 第71章   萧涵在等待黎秩的回应, 不管如何,能再重逢,他都该是高兴的, 只是黎秩一直没有开口,且神色冷淡, 让他激动跳跃的心脏慢慢凉了下来。   黎秩知道他一旦回应,与萧涵之间便跟以往不一样了。   从来到姜家村的第一天,他就想过萧涵是不是认出他了,而后很快知道, 萧涵没有。他也知道萧涵在找他, 十一年前他出事后是, 三年前他不告而别时也是, 那又如何?不管是十一年前还是三年前都只是萍水相逢。   早就已经认出萧涵是韩萧的黎秩,难以再进入重逢的震撼与激动的状态, 他冷静地撇开眼问姜玿,“你不是姜家村的人,现在落脚何处?”   萧涵僵在那里, 不可置信地看着忽视了他的黎秩。   姜玿看出黎秩比萧涵狠, 心下惧怕, 便老实说道:“在给义母重新修建的房子落脚, 本来我今日祭拜完, 明日回到镇上就该启程上京了……”   “有马车吗?”黎秩问。   姜玿点头,“有的,我不住在村里, 今日才从镇上回来。”   “现在就走。”   黎秩的话让姜玿懵了,“啊?”   黎秩道:“现在带我们去你家,今夜就回镇上。”   姜玿道:“可是今夜雨很大……”   黎秩声音似掺了冰碴一般的阴冷,又好像悬在脖子上杀气凛然的冰冷刀锋,断然道:“现在就走。”   姜玿背后一寒,“好,好……”   黎秩正要起身,却见萧涵还蹲在他面前,手还伸着,眼里的错愕与震撼被他的无视消磨,换上了浓烈的委屈,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偏偏还挡住黎秩的路,死活不肯退开。   黎秩眸光闪躲片刻,萧涵也一动不动,二人僵持良久,黎秩别开脸拍上他的手,不耐烦道:“走了。”   萧涵趁机握住黎秩的手,终于又笑了,牵着黎秩起身。   黎秩挣了挣,竟没能将手挣出来,他瞪了萧涵一眼,却换来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黎秩心口一哽,举剑指向姜玿。   “带路!”   姜玿心跳一顿,哆嗦着提上灯笼,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油纸伞已起不到太大作用,才刚烤干的衣服很快湿了大半,所幸姜玿的住处离老宅不远,不过多时,几人便到了姜玿家附近。   姜玿家是坐落在村子一角的青砖瓦房,比他们先前待的被火烧塌了大半的老宅小了一圈,因姜玿常年不在村中,院子外头砌起高高的围墙。   这边挨着山林,附近住的人家不多,雨中只见几点灯火。   几人到时,姜玿家门前灯笼还亮着。姜玿正要领着他们过去,却见门前守着两个黑衣人,萧涵眼疾手快,搀扶着黎秩躲到了草垛后,所幸这些草垛足有一人高,堪堪遮住二人。   姜玿愣了一瞬,也提着灯笼撑着油纸伞跟着躲到对面的草垛后,不安地问:“我家怎么有外人?”   黑暗是最好的遮掩,雨水噼里啪啦落下,嘈杂异常。   萧涵将伞柄塞进黎秩手里,拉紧黎秩披在身上的外袍,才漫不经心地斜了姜玿一眼,“这得问你。”   姜玿也不是个蠢人,一下听懂了萧涵言下之意,急忙辩解道:“不是我!我没有暴露你们,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我出门时没见到他们!”   黎秩拍掉萧涵的手,直接举起长剑架在姜玿脖子上。   “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啊!”姜玿看着脖子边的剑刃都快哭出来了。   许是苍天怜悯,姜玿家门前在这时又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对这小子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就有一道稚嫩的嗓音哭着喊起了救命。   姜玿惊道:“是我家书童!”   萧涵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果真在门前见到一个被黑衣人押着的瘦弱小孩,看着十来岁左右,单看衣着,就与黑衣人统一的夜行服截然不同。   “我的耐心有限,我数三下,你们若再不现身,这个孩子就会因你们而死!”黑衣人一挥手,便有人拿刀指向小孩的脖颈,“三!”   雨声很大,但那小孩的哭声与求救声也毫不示弱。   同样被刀架在脖子上,姜玿此时也顾不上怕了,他竟然胆大地抓住了萧涵衣袖,哀求道:“求您救救我家书童!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萧涵扯出衣袖,“那你自己出去?”他也是眉头紧皱,不悦地看着门前的几名黑衣人,“没想到,镇南王府的死士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   “二!”黑衣人的声音在雨中传来。   姜玿心急如焚,在出去与不出去之间挣扎。未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一直观察着门前众人的黎秩语气淡淡地说:“别自乱阵脚,他们不是在跟我们说话,是在跟屋里的人说话。”   萧涵与姜玿俱是一惊,经黎秩提醒后重新分析起门前的状况。只见四个黑衣人守在门前,分明是面朝门内在数数,黎秩说的很有道理。   黎秩白了萧涵一眼,“也不想想,我们才刚来,在暴雨里留下行走过的痕迹不易,姜玿又一直在我们眼皮下,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萧涵投以黎秩佩服的眼神,靠在他肩上一同望去。   “他们在等什么人?”   “看就知道了。”黎秩漠然道。   姜玿木然看着紧挨着的二人,见他们二人如此亲密,心下猜测二人关系定不一般,可他们是什么人?而黎秩的镇定也让他莫名安心下来,只是看向门前的小书童时还是有些紧张。   “一!”   黑衣人数到一时,朝举刀的同伴挥手。就在这时,姜玿家里果然传出一个声音——“且慢!”   举刀的黑衣人停了下来,几人纷纷朝门内看去。   远处的草垛后,几人因看不清门内之人都有些好奇。萧涵揽在黎秩腰间的手忽然一紧,神色纳闷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黎秩眼里也是同样的疑惑。   孤零零藏在另一个草垛后的姜玿怎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见到门前被丢到在一边的小书童,他忐忑地问:“我们家的小书童不会有事吧?”   “别吵。”萧涵道:“我还要看戏呢。”   黎秩虽然没说话,却举起手里的剑晃了晃,威胁之意明显。   姜玿只得缩回脑袋,悻悻闭嘴。   三人说话间,门内的人也走了出来,黑衣的青年背上背着一个人,站在门前,距离虽不近,但因对二人的熟悉,萧涵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燕八燕九!”   黎秩也很意外,他看向燕九身上的血迹,还有燕八腿上的简陋包扎,笃定道:“他们受伤了。”   萧涵抽出短剑就要过去救人,却被黎秩拦住,“等等。”   萧涵不疑有他。   黎秩弯身在小腿上抽出一个东西,约莫二尺长的一块长方木头,黎秩两手灵巧一推一拉,便架成一把精巧的弓|弩,上头正好有三支比筷子还细的竹箭,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整个过程看得萧涵一脸震惊。   “你何时藏的?自己组装的?”   “昨夜装的,在孟见渝那偷的师。”黎秩架上三支箭,瞄准门口。   可那边有四人,正在姜玿忧虑时,门前的燕九竟先动手了。   黎秩手里的竹箭同时默契地发出,精准地射中了三人。   三人中击倒地,应伤中了要害,而余下一人正与燕九缠斗,见到同伴全都倒下,一时间不由失神。黎秩回头看向萧涵,萧涵当即会意,朝他眨了下眼睛,便握着短剑冲进雨幕。   不过多时,与燕九联手处理掉几人。姜玿大抵是头一次见到杀人现场,双腿软得面条似的,直到黎秩收起弓|弩,走出去好一段路他才回神,看看门边的小书童,抹了把汗追上去。   萧涵正同燕九二人说着话,黎秩和姜玿便过来了。   亲眼见过几人的身手,姜玿对几人的敬畏又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去扶小书童,没敢跟过去打扰。   黎秩走了过去,看向燕九背上脸色惨白的燕八,“腿中箭了。”   燕八大腿上的箭头都还未拔去,只削去箭身绑紧止血,此时趴在燕九背上,显得身板愈发像小孩似的瘦小,他有气无力地说:“您和世子没事就好,我们等了半天没等到你们回来,还以为你们已经被圆通的人抓走了呢。”   偷偷上山让众人担忧的萧涵轻咳一声,心虚地说:“下次我出门会先说一声。”他快速略过这个话题,“你们怎么还在姜家村里?其他人呢?”   “镇南王府来了不少死士,就守在村里,我腿受了伤跑不远,只能暂时留下来。不过世子放心,暗十二和暗十三已经逃出去了,最迟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带人赶回来接应我们,只是我们今夜要怎么躲避他们的追查?”   萧涵沉下脸,“来了多少人?”   “很多。”燕八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如实说道:“至少有四五十人,不过我们该庆幸的是圆通没有来。他们现在在村子里四处找人,姜家村必然不能藏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只怕他们会对村里的人下手。”   “他们还敢屠村不成?”萧涵嗤笑。   “难说。”燕八看向黎秩,感慨道:“他们为了抓到我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先前用替身兵分两路,转移视线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如此说来,那个替身只能是落到了圆通手里,或是死了。   黎秩不知道有这回事,他先是惊愕,而后不满地看向萧涵。   没想到圆通追得这么紧,这么重要的事萧涵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而姜玿与他的小书童,听到屠村二字更是吓得站都站不住,“屠村?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涵此时也无暇解释,他看着除了自己都是重伤的几人,沉吟道:“我知道要怎么做了。”他抬眼看向姜玿,又问:“你家的马车还在吗?”   姜玿为了确认与小书童对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黎秩问:“你想怎么做?”   萧涵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上前扶住黎秩道:“先进屋再说。”   四具尸体被明晃晃地放在姜玿家门口,在村中的其余死士会很快发现,但几人谁都没有去管。   夜越深,风雨就越大,很快冲去了门前石阶上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穿着蓑衣的黑衣死士发现了门前的尸体,他回去唤来七八人,一同进了这座宅子。   此时,戴着草帽藏在外头草垛丛中的几人正盯着大门看。   姜玿左手边是小书童,右手扶着燕八,不安溢于言表。   燕八盯着人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是一脸的失望,“才八个人。”   姜玿与小书童俱是一抖,背后发凉,八个刺客还不够多吗?   几人进去后,黎秩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望了眼远处草垛,拎起姜玿家中闲置的弓箭,点燃被布团裹住沾上灯油的箭头,便拉弓瞄准屋内。   姜玿比所有人都紧张,“这么大的雨,能烧起来吗?”   不喜听丧气话的燕八冷冷瞥他一眼,姜玿便不敢说话了。   黎秩只管做好自己的弓箭手。   几名黑衣死士打开房门,便见到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粉末、空荡荡充斥着酒气的房间,几人察觉到不对,正要退出房间时,黎秩手里的箭猛然射出,哐当一声,击穿桌上的酒坛。   箭头的火苗遇上姜玿藏了多年的好酒,一下窜起来,星火燎原,况且是浇了满屋的酒,火舌于瞬间席卷房间,快得让死士们来不及反应。   屋外的雨水下得很大,屋里的火苗竟也烧得很旺。   黎秩不放心地在门前等了一下。   就是这片刻,黑衣死士们奔向门口,房间里忽然炸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地面也仿佛摇晃了一下,房顶骤然塌陷,黑衣死士们的哀嚎被淹没其中。   突然暴发的大片火花在雨中肆意绽放,蔓延成一片火海。   黎秩也被那声巨响震得耳朵生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深深望了眼姜玿家被炸成废墟的房子,才扔开弓箭走进雨中,走向草垛与燕八会和。   正冒雨奔到草垛后,就听见燕八虚弱的声音,他骄傲地说:“看到没有?我家世子说能烧起来就一定能,我家世子那可是去过战场的人!”   黎秩从未听说过萧涵还去过战场,不过这回也确是他的计策,几乎没怎么动手就损了八名死士。   苦的只有姜玿,他的损失最大,在村里的房子就这么没了。   然而萧涵自然不只是要反杀这么简单,这么多人只有他哪里杀得过来,如此一来姜家村也会很危险。   爆炸的声音很大,附近的村民能听到,无不惊慌失措,村中的暗藏的黑衣死士也都在同时听到了。   不过多时,一群黑衣人闻声而来,眨眼间便包围了整个宅子,就在他们刚赶到这边,隐藏在村口角落的一架马车疾跑出来,趁机逃出姜家村。   声东击西?黑衣死士们都想到这点,一行人匆忙去追马车。   他们走后,萧涵与燕九在大雨中跑了回来,二人衣衫俱被雨水打湿,燕九身上的血都被冲散了几分。   萧涵轻舒口气,叹道:“委屈那马儿了,扎了燕八给的针,得跑到明天才能停下来,不过他们肯定会很快追上,发现马车无人,再回头时就会见到我跟燕九留下的出村的痕迹,一时应反应不过来追究村里的人,只待明日天亮我们的人赶到,大家便安全了。”   萧涵又道:“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得换个地方藏起来。”   黎秩道:“我知道山上有个地方很安全,不过现在雨很大。”   “那就上山,至少山上比这里安全。”萧涵一锤定音。因那处山洞是他与黎秩的秘密基地,而黎秩竟然直接说了出来,让他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黎秩两眼,才跟姜玿二人说:“你们也不能再留在这了,一起上山吧。”   姜玿和小书童被那场爆炸吓得心有余悸,除了听萧涵的还能怎么样?二人只有唯唯诺诺应下。   燕九又将燕八背了起来,萧涵见状,跟着一言不发背起黎秩。   黎秩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正要跳下来,手心被塞进来一把伞。   “你打伞。”萧涵道。   可是这么大的雨,打伞也没用。   然时间紧迫,黎秩没法推辞,姜玿家只有一套蓑衣,给了重伤的燕八与燕九,姜玿主仆二人都只能将就撑伞,虽说挡不住雨,也聊胜于无。   待几人到达山洞时,果然皆是浑身湿透。有内力的,还好用内力烘干衣服,没有内力也没人帮忙的姜玿主仆便扑向火堆。燕八的伤必须尽快处理,黎秩一言不发接过这个任务。   所幸燕八逃走还不忘带上药箱,王府最好的药都在,不过拔箭时燕八还是疼得两眼含泪,黎秩处理好伤口,快速上药包扎,动作无比利落。   燕八哭着说:“哥你看看麻药在哪里,给我用点吧。”   上药要用麻药的吗?黎秩包扎的动作一顿,“哦,忘了。”   因他从来不用,还以为别人也用不着的,不过黎秩没解释。   燕八闻言悲从中来,抽噎不止。   黎秩包扎好,拎过小药箱挑了片刻,配好药让燕八服下,正好萧涵在角落里找出他当年用过的石锅烧好热水送来,他满眼新奇地看着黎秩。   “枝枝还会医?”   黎秩让燕九扶住燕八,将手心里的一把药丸塞进燕八嘴里,“熟能生巧,久病成医,精通远远说不上,但包扎伤口治个伤寒还是可以的。”   燕八捂住嘴,猛灌一口水才咽下药丸,而后翻着白眼摊在燕九身上,又苦又累,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黎秩的声音不自觉柔和几分,“睡吧,伤口并无大碍。”   萧涵难得见黎秩如此温和,无声凝视他许久,见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几点草灰,便抬手伸过来。   黎秩警惕后退,“做什么?”   萧涵还是碰到了黎秩的脸,他笑说:“脏了,黑乎乎的一片。”   此时半死不活的燕八缓过气来,抬眼就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埋怨,“我伤的好重,现在只想睡一觉,世子你和哥要打情骂俏到边上去好吗?”   黎秩皱着眉头,狐疑地看了这对主仆一眼,起身走开了。   一晚上马不停蹄,好不容易跟黎秩说会儿话就被打断,萧涵气得朝燕八挥起拳头,燕八回以一个白眼。   萧涵不跟他计较,见黎秩摸黑出了山洞,他匆忙在火堆里抄起一支火把跟出去,便见昏暗中,清瘦颀长的身影正站在外面狭窄的洞口前观雨。   不太合身的雪青长袍披在黎秩肩上,被山风鼓起,透出空荡荡的宽松感,衬得人身形愈发单薄,所幸松散的墨发没过腰臀,压住了衣角。   单单一个有着几分狼狈的背影,就已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夜色昏沉,山雨茫茫,风声婆娑,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萧涵站在黎秩身边,紧绷了一夜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他问黎秩:“你的伤如何了?可还觉得疼?虽然我不会医,但是我也能帮你上药的。”   黎秩抬手按在腹部伤处,轻轻摇头,“不必,已不疼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黎秩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萧涵知道黎秩是有话要跟他说,而这,也是他知道黎秩就是小姜之后第一次与他独处。   思及此处,萧涵心中生出有些紧张,他轻咳两声,正要主动开口,自他出来后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黎秩便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萧涵笑了笑,听到黎秩这么说,他反倒不紧张了。   不过走了一天也累了,况且黎秩旧伤未愈,似又复发,还淋了雨,萧涵拉住黎秩衣袖,“那坐下说?”   黎秩顿了下,慢慢回过身。   萧涵正找着地方坐,再抬头却呆住了,方才在他见黎秩的脸上沾了草灰,仍是以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可黎秩才出来没一会儿,脸就变了。   萧涵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指向黎秩的脸,仿佛见到了鬼。   “枝枝!你……”   萧涵的反应让黎秩眸中一丝忐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冷淡,他扬起清瘦的下巴,露出一张好看的脸,极致的秀气,极致的俊俏。   他的肤色很白,是冷到没有一丝人气的苍白,如无暇之玉。   黎秩的脸很好看,是萧涵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好看与独特,但这张脸俨然与十一年前萧涵第一眼便误认为是仙女的小姜有几分相似,更像极了三年前让萧涵一眼惊艳的枝枝姑娘。   再次见到这张脸,萧涵震惊又贪恋,甚至都舍不得眨眼睛。   “这,这么快,你就换了一张脸?这还是你三年前用过的,枝枝姑娘的脸……枝枝,你要做什么?”   黎秩到嘴边的坦白因他这话噎住,枝枝姑娘这种黑历史就不要再提了。他心头一哽,脸色冷了下来。   “与你无关,有话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晚了,啊啊啊终于可以捉虫了QAQ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02 20:40:33~2019-12-03 21:1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c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黎秩换脸之迅速, 让萧涵深刻明白他是多爱干净,尤其是脸,即便是假脸, 一点灰都沾不得,也令萧涵对黎秩易容术之出神入化惊叹不已。   不过见黎秩面色有些冷, 萧涵便猜到黎秩许是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脸指指点点,遂识趣地顺着话说:“啊,是,我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萧涵自己也忘记了, 一瞬不瞬地望着黎秩, 一眼也不愿错过。   谁知道这张让他记在心底三年的脸什么时候会被黎秩换掉?   看一眼少一眼的啊。   萧涵炙热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看得黎秩浑身不自在, 心下不由升起几分烦躁,转身欲走。   “不说算了。”   “等等!”萧涵想都没想握住了黎秩的手, 这才想起来刚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满腹疑云,“我就是,特别好奇, 你是怎么变成魔教教主的?”   萧涵是有一肚子话要问, 比如黎秩是如何躲过当年那一劫, 何时认出的他, 是三年前还是一个多月前, 还有,黎秩又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只是一时着急,就把这句最不重要的话问了出口。   这话似是触及黎秩的禁忌, 他的眉头紧紧拧起,面上徒然覆上一层冰霜,甩开萧涵的手,默不作声就地坐下。萧涵将火把插在乱石堆,跟着坐下,小心地问:“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黎秩漆黑的眸子望着那支火把,又望了眼山洞歪的大雨。   竹林在风中战栗,沙沙声响甚是嘈杂,反而让人的心静了下来。   黎秩道:“我爹是魔教教主,大家都说他有癔症,时常会发作,发疯。自他接任教主后,就很少留在教中,他常年在外,无人知道他在哪里,又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偶尔现身江湖,有很多仇家,而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萧涵本以为他不会说,但他说了,还如此详细。萧涵先是意外,而后是好奇,“那你为何是在姜家村长大,你早就知道你爹是魔教教主吗?”   黎秩淡淡的斜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把我扔在姜家村,请村里的婆婆照顾我……”黎秩顿了下,撇开眼道:“那个婆婆,就是姜玿的义母。”   说起此人,萧涵比他还生气。   “她伤了你!”   黎秩轻声一笑,不知是怒还是何意味,语调仍是那么平静,“我在回伏月教前,一直都生活在姜家村,我爹告诉我,他是老姜,所以我是小姜,他每月都会回来看我,我六岁起他就让我练武,九岁教我南华神剑。”   黎秩低头捏了捏手指尖,“他每次来看我时,都很正常,会哄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带我去玩,也会耐心教我武功,跟我说江湖上的趣事,谈论六大门派的各家绝技,偶尔说起他碰到的江湖人,我不觉得他是疯子。”   萧涵愣了下,说道:“你爹对你还是很好的啊,不过说起了我爹正常的时候对我也不错,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我不是说他不正常,我是说,他经常会无视我这个大儿子…………”   萧涵说着很是怨念,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惨。别人家的继承人都是父母宝贝着长大的,只有他是被放养的。平阳王给他请了十几个老师,他每天光是学习就停不下来,很多时候,王爷王妃吃饱后才会想起饭桌上少了一个人,哎呀,大儿子还在学习没有吃饭呢!   萧涵回忆着自己悲惨的过去,语气沉痛道:“你知道我当念是怎么被刺客抓走的吗?我爹难得带我出去玩一回,结果他走的时候把我给忘了!”   黎秩嘴角一抽,好一阵无言,“你还听不听了?”   萧涵当即从悲痛中抽离出来,乖乖抱着膝盖坐好,“听的。”   黎秩被他这一打岔,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甚至还走神了一下,心道难怪萧涵说起他爹时老是没规没矩。他想了半晌,只挤出来一句话。   “然后我就被接到伏月教了。”   萧涵:“……枝枝,你仔细想想,这中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黎秩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萧涵心虚地捂住嘴巴,“好了好了,我不插嘴了,你说。”   黎秩撇开眼说:“如姜玿所言,那时,我爹的仇家找上门,他赶我走,本是为了护我周全,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没别的地方可去,除了这个山洞,只是路上遇到了婆婆,她跟我说,我爹被人追杀,让我跟她躲起来。”   黎秩垂下双眸,望向洞口一株在风中飘摇的野草,雨水无情地拍打在它新近抽长的翠绿嫩叶上,他眸光一黯,不由自主伸出手挡在上方。   “我看到她藏在背后的刀,她就是用那把短刀重伤了我。”   黎秩轻声道:“可惜我命不该绝,山上下来两头野狼,婆婆被吓跑了,它们也没有吃掉我。也许是我以往上山给你送东西时怕它们饿坏了要吃你,也给它们送了一些肉,它们还记得我,而我心脏又生得偏了一点,我没有死,待我醒来时,我已经在山洞里。”   萧涵惊疑,“是狼?”   “不清楚,我以为是你,只是,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你,还发现你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当时……”黎秩眸光一顿,直接略过这个话题,“我爹出事前曾让伏月教的人来接我,他们沿着血迹找到了我,然后把我带走了。”   “可我爹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被他赶走时恨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保护我。我想见他,可我找不到他,我也不信他真的疯了。”   黎秩虽然背对着他,萧涵却听出黎秩话里的不甘与失落,他迟疑了一下,抬手按在黎秩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你会找到你父亲的。”   黎秩看也不看他。   萧涵却觉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失落,承诺便脱口而出,“待镇南王府的事处理完了,我便尽全力帮你找你爹,我相信总有一日你能找到他们。”   黎秩回头看来,“真的?”   萧涵看到黎秩此刻眼里含着几分希冀,看去竟有几分天真。他不由一笑,也未打算收回自己的诺言,“自然是真的,你要找爹我当然会帮你。”   黎秩嘴角扬起,很快又压了下去,“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萧涵认为现在说也可以,他忙不迭追问:“当年追杀你爹的人是六大门派吗?”仔细想来,跟魔教有仇的,且向来不对付的就是六大门派了。   黎秩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我爹得罪的人太多了,但一定不是武林正道,这些人很神秘,我问过几位前辈,他们都说不认得。”   如此一来,萧涵便只能说:“那日后我再帮你好好查查。”   黎秩皱了皱眉。以后的事都说不准,待搞清楚镇南王府针对他的目的后,他与萧涵便分道扬镳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之后与他有再多牵扯。   这话黎秩并没有说出来,他望着雨幕,轻叹道:“雨好大。”   萧涵望着他苍白而俊秀的侧脸,也微微一笑,“是啊。”   黎秩并未错过萧涵的小动作,他本想忽略,可萧涵一直看着他,却不说话,这让黎秩心里越发不自在,他忍无可忍,回头对上萧涵的注视。   萧涵问:“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黎秩想到萧涵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只得点头,“问。”   萧涵稍显痴迷的视线一刻也不愿离开黎秩的脸,“我想知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是韩萧的,是三年前,还是更久前?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萧涵忍不住想到更远。若黎秩早知道他是当年的韩萧,会不会三年前他与黎秩的遇见,也是黎秩的刻意安排?黎秩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吗?   少时结缘,暗中保护,渐渐被他的魅力吸引,心生爱意……   会是这样吗?   果然来了,黎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他指向萧涵的右臂,“你的手臂上,还留着当年的伤疤,三年前见到你伤疤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萧涵笑容一顿。   看来是他想多了,只不过……   萧涵轻咳一声,笑吟吟道:“如此说来,在船上照顾我,随我回王府,助我撑场子好教我不在已有意中人的未婚对象面前丢人,也是因为你早就认出我,你却还要收我五百两,而且一路上都不告诉我你就是小姜……”   原是少年就相识,难怪黎秩三年前与他见面时对他还不错。萧涵笑着调侃道:“小姜,你这不厚道啊。”   黎秩只道:“谁让某个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的蠢货从小到大都一样,竟然让未婚妻给甩了,还得找别的姑娘给他撑腰,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萧涵被这话呛到,忙挽尊道:“不是!找姑娘撑腰那不是我的意愿,而且我不是找不到人帮忙,只是,这是我表姐的主意,我本想推辞的!”   黎秩嗤笑道:“看你这么蠢,我好心帮个小忙而已。而且当年你也说过,待你好起来,你便请我去你家小住,还要把你娘介绍我认识……”   说到此处,黎秩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笑意敛去,别开了脸。   萧涵还真的说过这种话,他支吾道:“那不是,你说你一个人住在山下,你没有娘亲,我想我娘就很好,她肯定愿意多一个你这样好看又懂事的儿子……”说着,萧涵更觉不好意思了,“上回你来王府,都没见到我娘。”   黎秩眼里有些失神,“其实也见过的。”拎包袱走人的时候,路过王府后院,远远看了一眼,平阳王妃正温柔地抱着小公子在廊下听雨。   不过匆匆一眼,黎秩便知道萧涵没有骗他。如他所言,他母亲的确很好,很温柔,很让人羡慕。   只不过萧涵却想到了别处,他惊喜道:“你后来来过王府?”   黎秩无情地浇灭他的兴奋,“没有。王爷让管家传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我不过是你在江湖请来的人,不是你真正的心上人,他说,实在不忍心看你犯蠢,也不想让王妃浪费感情在假儿媳身上,让我尽快离开。”   “果然是老头子会说的话啊,真是难听。”萧涵不服气,又很是不满,“什么假儿媳,枝枝你该告诉他,你是真的,真的是我的心上人。”   黎秩理直气壮道:“可是他给了我三千金,而你只答应给我五百两。而且,他才是王府的主人,你不过是他的儿子之一,他比你有钱多了。”   萧涵心口一哽,拍着胸口说:“我其实也很有钱的!”   黎秩道:“等你当上王爷再说吧。”   “我当然也想。”萧涵半点也不曾掩饰自己想要踢走他爹,坐上王爷之位的野心,“可是我爹在一日,我就还是世子,我好恨他啊……”   萧涵的幽怨看着就很假,黎秩白了一眼,跟萧涵说笑几句,他的心情也好多了,他也明白了这是萧涵特别的安慰。心头倏然一暖,还是决定将一开始打算要说的心里话说出来。   “三年前不告而别,抱歉啊。”   萧涵因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呆住。   黎秩攥紧了衣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萧涵的眼睛,声音也压得有些低,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我当时是可以等你回来再告辞的,不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萧涵凝神专注地听着,“不过什么?”   “我是故意不告而别的。”黎秩咬牙一口气说出来。   萧涵一脸迷茫,顺着话问:“那你为什么故意不告而别?”   话已开了头,黎秩便硬着头皮说下去,“因为我想报复你。”   萧涵茫然至极,“什么?”   为什么话题突然变成报复?萧涵扪心自问,三年前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黎秩的事情啊,还是说……   是了,一定是因为老头子!   他竟然拿三千金羞辱黎秩!   萧涵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对黎秩越发怜惜。   年少时救他的小姜,教他功夫、为他奔波、陪他压制体内奇毒的小姜,被身边亲近之人背叛、重伤的小姜,蜕变成魔教教主、正道公敌黎秩的小姜,还要被他家老头子拿钱羞辱!   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萧涵都忍不住为黎秩抱不平了。   然而,黎秩低声一笑,俊秀的面上露出几分自嘲。   “我当时唯二的亲人就是爹和婆婆,爹抛弃我,婆婆当面捅刀,我险些死了,躺在这个空荡荡的山洞里时,发现我唯一的朋友也不在了,我觉得我好像,一下子被所有人遗忘了。”   黎秩看向萧涵,“你说过的,你会每天都在山洞里等我。”   萧涵身上徒然一僵,竟是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有做到。   黎秩眨了眨眼,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无端变得有些干涩,“我以为我快死了,临死前想的最多的竟然是你,你是骗子,你的承诺你没有做到,我以为你能救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也让我绝望。”黎秩微微垂下一双漆黑眸子,静默良久后,轻叹道:“其实根本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执念罢了。”   “只是之前不懂。在三年前,再见到你时,我甚至还有些恨你。”黎秩说着也觉好笑,“我一直以为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再见到你,我还是会想起来那时的无助和怨恨。我也明白与你无关,所以我没有对你动手,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未曾想答案会是如此的萧涵早已呆住,“……所以,当年我不告而别,三年前,你同样也以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黎秩面上露出几分心虚,“若说这是因果,我以为这样便算结束了,往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多年前救过你,帮你骗过剑法秘籍的小姜已经死了,世上也从来没有韩萧这个人。只是今夜,我听到姜玿说,婆婆已经死了,我才发现,我这次才是真正放下了。”黎秩带着歉意的眼神望向萧涵,“从头到尾,真正背叛我伤害我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已经死了,她郁郁而终,后半生也未曾好过,我突然便不恨她了。”   “只是我也不会原谅她。”黎秩想了想,认真地跟萧涵说:“爹从小就教我,人不能活在过去,也要看看眼前,眼前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当年就只是当年,在我这里,当年已经过去了。萧涵,其实当年我也不算救过你。”   萧涵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却被黎秩抢了先,“你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山洞,中了我的箭,我负责帮你养伤,是我该做的。我也从未教过你武功,是你天赋异禀,只是看我练了一遍剑,念了一遍心法,你就会了。”   萧涵意识到黎秩是在跟他撇清关系,这怎么行?萧涵打断道:“可是剑法是你在你爹那里偷来的!”   “我只想看看你能做到哪个地步罢了。”黎秩道:“再说了,这剑谱我爹平日随手乱放,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算不上恩情。”   黎秩说到这里,如释重负,索性将自己憋了许久的真心话说了出来,“所以,我们以后还是只做相识的陌路人即可,我也不需要你的报恩。”   本就是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黎秩始终理智而无情。   陌路人?他不是喜欢……   萧涵头脑有些混乱,他直直望着黎秩,眼里竟透出几分无助。   “你不是……”   黎秩静等他的后话,可等了许久,萧涵都未曾接下去,黎秩眼里涌上几分疑惑,他问萧涵:“什么?”   萧涵说不出来了。   他以为黎秩是喜欢他的,所以一直对他还不错。只是黎秩这一番剖白,叫他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动摇。   黎秩其实说的很明白,自己于他,是痛苦,会让他想起过往的不堪。   他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   萧涵想了半晌,最后慌不择言道:“那你这段时间为何对我这么好?你如此照顾我,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九华山上,你还说过不准我死!”   对,就是这样。   萧涵想。   恨一个人,对他执念再深,也用不着豁出性命去救他吧?   所以黎秩心里一定有他,肯定不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我,照顾你?”黎秩面露迷茫,他不觉得自己在照顾萧涵。他回忆了下,随口道:“那个啊,你当年身中奇毒,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其中也算是有我的几分功劳,你若死了,我的努力就是白费,而且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不止是不想要萧涵死,谁要杀萧涵,伤萧涵,就是与他为敌。   毕竟萧涵是他救活的第一个人。   黎秩如是想。   不过现在他们是合作关系,萧涵对他也还不错,若是萧涵日后不要老是那么不正经,别再捉弄他的话,黎秩觉得,他们倒是可以结交一下。   而听完黎秩的话,看出黎秩眼底对他确是无情的,萧涵一颗炽热的心如被冷水当头泼下,由内而外凉透了,他无言看着黎秩,一脸生无可恋。   黎秩被看得一愣,想起萧涵对小姜这个恩人的执着,甚至为他写话本,满江湖找他,可这些都是过去,黎秩不愿再回到那段让他痛苦的过去。   不过在萧涵看来,那于他是幸运。他如此说,许是会让萧涵很难过。往日黎秩自然是萧涵难过关他何事,只是眼下看到萧涵眼里的痛心……他好像一直放不下当年的事,总想着要报恩,他这些年还单方面认他做了师父。   “你一直提我教过你南华神剑一事,对此事这么在意。”黎秩沉吟道:“莫非,你想要正式拜我为师?”   真是……什么话都让黎秩说了,萧涵从不知道黎秩这么会说话,他扶着心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黎秩觉得萧涵此刻似乎很难过,遂让了一步,整了整衣袖说:“也行,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能再教你南华剑法,不过陪你练练剑也是可以的。”   黎秩端正坐好,“想拜师就来吧,我不介意收个徒弟。”   萧涵对着他张了张口,双眼瞪着他直到发红,而后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发出一声仿佛哭泣的抽气声。再抬头,已是一脸的虚弱,他扶着山壁站起来,有气无力的模样好似身受重伤。   黎秩不解,起身正要跟上,萧涵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不,不用管我,我想冷静一下。”   黎秩脚步顿住,目送他摸黑走进山洞,背影似乎十分落寞颓然。   这是……怎么了?   黎秩百思不得其解。   夜至三更,山洞里越发阴冷。   燕八服药后睡了过去,因腿上的伤痛得厉害,他没多久就醒了过来,疼得出了一身冷汗,一睁眼,就看到映着火光的粗粝山壁。风从洞口钻了进来,凉意自背后袭来,传遍全身,又冷又疼,燕八抱紧双臂哆嗦起来。就在此时,幽静的山洞里传来一声呜咽。   燕八一震,莫不是山洞里有鬼?   哭声一阵一阵传来,同时,身上忽然被盖上一件外袍。   燕八寒毛竖起,直到一只手碰到额上,他吓得剧烈的抖了一下,回头才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是燕九。   燕八松了口气,耳边哭声却愈发清晰,他看到燕九收回手,神情与往日一样平静,他便不动不敢动地僵在那里,用口型问他:有人在哭?   看燕九的表情,似乎没有听到。   难道只有他听到了?   燕八心下一悚。   燕九看懂了燕八的意思,只是无奈地朝燕八身后看去。   咦?   燕八愣了下,小心挪动着调转脑袋,一眼便见到蹲在他身后埋头呜咽的萧涵。他也不是真的在哭,就是心中有苦无处发泄,于是扰人清梦。   燕八惊奇又嫌弃,“您干嘛呢?”   萧涵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抬起头看向他,“都怪你!”   燕八惊道:“什么都怪我?”   萧涵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有谴责,有怨念,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得燕八迷惑不已,完全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萧涵深深叹了一口气,抱住双膝欲哭无泪道:“我失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曝真容√   失恋√   ****——安排中   当众求婚——安排中   助攻快上线了,莫急_(:з」∠)_   捉虫   感谢在2019-12-03 21:18:43~2019-12-04 20:0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纵是炎热的盛夏, 在山洞里度过一夜也让人很不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接应他们的人就到了,见到重新回归的燕七带人出现时, 黎秩便知他们现在安全了,姜玿主仆二人却是吓了一跳。他们昨夜就听到燕八喊萧涵世子, 却不知是哪家世子,燕七这回带着王府侍卫赶来,阵仗不小,姜玿二人才知道萧涵的身份。   姜玿二人反应如何暂且不提, 燕七刚过来, 萧涵便安排他将这对主仆送走, 而后一行人准备离开, 除姜玿主仆外,其余几人都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驶动, 离黎秩少时与萧涵相识的秘密山洞越来越远。   整个车厢里的静默,燕八燕九偷偷的挤眉弄眼,萧涵面朝窗外,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马车里所有人的异样都在提醒黎秩, 萧涵心情不好。   黎秩猜到是他昨夜的话伤了萧涵的心, 他如此专横独断的态度, 萧涵一定是受不了的, 不过他也没打算道歉,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不多时,燕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浑然不觉车厢里的安静诡异,只见黎秩与萧涵面对面坐着,他毫不犹豫坐到黎秩身边道:“世子,小侯爷已安全送到了长安,属下离开时,王爷与王妃吩咐属下,让您照顾好自己,他们在京中一切都好,您无需担忧。”   萧涵靠着窗口,似乎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燕七疑惑地看了看另外几人,问道:“世子可是受伤了?”   “噗嗤。”燕八突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不许笑!”   燕七与萧涵同时开口。   燕七被萧涵突然的训斥吓了一跳,虽说不是在骂他,他还是感觉到了此时世子很不高兴,他朝燕八眨了眨眼睛:世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萧涵瞪了燕八一眼,又隐晦地看了眼对面的黎秩。这一看,才发现黎秩也一直在看他,萧涵面色红了又白,扶住心口虚弱地靠了回去。   黎秩眉梢微微一挑,所以萧涵这次果真是发脾气了?   燕八打了个哈哈,当做没发现燕七的疑惑,拍拍燕九的肩膀就躺了下去,枕在燕九腿上说:“我的伤好痛,好难受啊,弟,让我靠一会儿。”   燕七也留意到他受了伤,可见他精神不错,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这分明是装虚弱,“有这么难受吗?”   “这可是工伤,我得休息很久才能养回来。”燕八眼珠一转,感慨道:“不过我现在更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我昨夜都累坏了。”   听他这么说,黎秩也有些意动,昨夜淋了几场雨,又将就着在山洞睡了一宿,他觉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实在很想快些沐浴更衣。所幸一个时辰后,他就在驿馆洗上了热水澡。   这回燕七将王府与千机阁的人都带了回来,萧涵人手足够,整个驿馆遍布着侍卫暗卫,哪怕圆通再来,也找不到像之前那样的好机会刺杀。   黎秩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这回才有心情,有时间检查自己腹部的伤口,血痂只剩下浅浅一道,虽说伤口周遭新长的浅红皮肉有些狰狞。   黎秩的痊愈速度本就快于常人,加上平阳王府的上好伤药,如今已恢复了八成,这道难愈的血痂也是昨夜动作太大裂开的,问题不大。   黎秩重新上药包扎,穿上新衣,回头望向角落里换下的脏衣服。   萧涵那件雪青长袍在衣服堆上格外显眼,他昨夜一直穿到不久前。   不过是件粗布衣裳,扔了也就扔了,可这是萧涵穿过的衣服,他不想拿萧涵的东西,除了讹他的钱……   黎秩有些犹豫要不要扔。   就在这时,燕七来了。   黎秩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将外袍叠起来,一开门就见到燕七正带着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前青年,黎秩一眼就见到青年衣角的一簇银色忍冬。   这是千机阁的暗卫的标识,黎秩也是今日经燕七提醒才知道的。   “有事?”黎秩问。   虽然先前在马车上见过一回,可燕七见到黎秩这张全新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上次见面还是其貌不扬弱书生,这次就变成了貌美如花小公子,他暗暗感慨,也不敢失礼,“黎教主,听我家世子说您也受伤了。”   黎秩颔首,“已好了七八。”   燕七望向身后那青年道:“我家世子担忧您,让我带人来给您看看,这是暗十九,医术不错,只稍逊于燕八,您看,要不让他给您换药?”   “不必,我已换过了,并无大碍。”黎秩不由想起闷闷不乐了一天的萧涵,“你家世子让你们来的?”   燕七一听,了然一笑,“确实如此。世子还是很担心您的,不过世子这人,脾气有些怪,以往就会时不时生闷气,他绝对不是针对您的。”   黎秩很好奇燕七怎么话这么多。   燕七便压着声音说:“听燕八说,世子跟您有些误会。”   黎秩顿时明白了,他只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将那件雪青长袍拿了出来,递给燕七,“你家世子的衣裳,回头浆洗过后,帮我还给他吧。”   燕七看着手上材质粗糙、还沾了污渍的衣服,呆了一瞬。   他家世子会缺衣裳吗?   然而黎秩已经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去了。   在驿馆休整一夜后,一行人才重新上路。也不知道萧涵怎么回事,黎秩猜他是发脾气了,肯定不想见到自己,可萧涵还是要跟他坐一辆马车,还把燕八燕九赶到另一架马车上,随后赶路时,又自顾自靠在一边,仰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却又频频偷看黎秩,而后叹气。   黎秩听着那一声声叹息,不自觉愧疚起来,也愈发烦躁。   黄昏前,他们到了新的落脚地。   马车停在冷清无人的寂静后街,黎秩跟在萧涵身后下了马车,从一个小门进了一个院墙很高的院落。   暮色之中,远远见到几座奢靡红楼。早早点亮的华灯绚烂耀眼,红纱飘摇,丝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再看前方领路的粉裙少女,身姿婀娜,声如黄莺,黎秩总觉得此地莫名的有些熟悉。这种熟悉感一直持续到侍女将他们带到湖边的小楼下。   萧涵这才开口向他解释,“外面太不安全了,我想你很快就要走了,而燕八需要地方静养,就跟一位朋友商量了一下,在她这里借住一阵。”   被燕九背着的燕八闻言十分感动,“若是世子愿意放我半年病假,我想我的腿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萧涵凉凉一眼撇去。   燕八便没再说话。   忽地,一声清越的琴声在湖边传来。萧涵闻声走了过去,未曾留意到黎秩的脸色有些变动,他微微抬起下巴,指向长廊下的一抹婀娜白影。   “她是春华楼的主人,海棠姑娘。”   幽幽琴声时断时续,长廊下试琴的白衣女子在萧涵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轻声一笑,缓缓回过身来,娇俏妩媚的容颜却在这一瞬间凝滞住了。   见到这白衣女子的脸,黎秩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睁大了几分。   不过这些异常萧涵都未曾留意,因为海棠的反应极快,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几人屈膝一礼,柔声道:“世子爷还记得贱妾呢。”   “海棠姑娘天姿国色,多少人为见你一面豪掷千金,我怎会不记得?”萧涵话是这么说,嘴角也挂着笑意,可态度竟是严肃与疏冷的。   黎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由好奇。   萧涵这样子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反倒像是来视察的。   海棠款步走来,嫣然笑道:“世子又拿妾身开玩笑,若妾身当真这般好,世子为何总是不愿多看妾身几眼?妾身可还惦记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呢。”   闻言,黎秩眼里略过一丝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燕七几人倒是习以为常。   萧涵只道:“不见得你真的想做世子夫人。”他本是十分镇定的,却在回身看到黎秩时面色一顿,又快速回过头,一脸郑重地说:“不要再开玩笑了,我只是对海棠姑娘的琴技十分钦佩,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虽然那个人可能根本不在意。萧涵烦恼地板起一张脸。   海棠掩唇轻笑,意会道:“知道啦,世子来找妾身不过是因为妾身与世子的意中人背影相似,妾身心里有数,怎敢真的高攀世子殿下?”   说起那位意中人,海棠很好奇,“不知世子要找的那位枝枝姑娘,可找到了?我倒想看看,这是哪家姑娘,竟能叫世子魂牵梦萦苦寻三年?”   背影相似?黎秩嘴角一抽,打量起海棠的身量。   海棠身材高挑,也不失纤细柔软,可比他矮了半个头呢!   一如黎秩不可能告诉别人枝枝姑娘就是他,萧涵也不可能告诉海棠黎秩就是枝枝姑娘,萧涵轻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我要在这里暂住一阵。”   “刚才听到了。”海棠也是知情识趣,上挑的美眸略过黎秩几人,见他们面容疲惫,便领着他们上楼,“房间都已收拾好了,此地绝对够清净。”   “只不过。”海棠站在楼梯上,蓦然回首,一双含笑美眸望来,可谓是媚眼如丝,涂了蔻丹的指尖却轻轻一捻,“世子知道的,这个银子……”   萧涵斜了燕七一眼,燕七当即取出几张银票送上。   海棠笑着接过,点了点数,脸上笑容更灿烂了,抬手一挥,颇为豪爽道:“世子放心,您在这里暂住的这段时间,绝对没人能来打扰您!”   黎秩眼睁睁看着燕七把银票送了出去,不免多看了几眼海棠,不想竟然恰好与海棠对上视线。海棠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黎秩回以漠视。   不久后,几人各自回房,萧涵还在黯然神伤中,没有来打扰黎秩,燕七在楼里楼外打点,燕八燕九在隔壁养伤,一时间,黎秩这里十分清净。   但黎秩房间也没清净太久,天色将黑时,海棠言笑晏晏地来叫门,亲自给他送来了饭菜,不等回应,便自顾自提着食盒进来,并未带侍女。她径自进来,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黎秩坐在桌边喝茶,只一抬眼皮,海棠就跪了下来。   “教主。”海棠低垂下头,遮掩脸上的苦闷,“您怎么突然来了。”   “白香主这两年过得很滋润啊。”黎秩放下青瓷茶盏,黑眸幽深,语调轻缓,听不出是何意味,“你与平阳王府的世子爷关系也很不错啊。”   白海棠听出这话不对,想到教主的厉害,整个脊背弯了下去。   “教主明察!海棠向来尽忠职守,从未贪过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更不敢做出背叛教主与圣教的事情,这般还有人说海棠的不是,定是那人刻意挑拨离间!意欲瓦解我圣教啊!”   黎秩嘴角一抽,“本座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把话都说尽了。”   白海棠仰头望着他,眼里逼出泪光来,“那是因为属下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教主,您知道的,若论忠心,伏月教中何人及我!”   “你一个魔教香主如此正气作甚?”黎秩瞥了眼对面,“起来吧,顺道把饭菜拿出来,本座饿了。”   白海棠心下一松,拎着食盒小跑过去,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来,“教主尽管放心吃,这些菜都是属下盯着厨房做的,绝对没有被人下毒!”   黎秩接过筷子,淡淡道:“你是在提醒本座你在菜里下了毒?”   白海棠笑容一僵,快速变脸,泫然欲泣道:“教主不信属下?属下对教主之心昭如日月,教主竟然看不出来?难道教主要属下以死证清白?”   “你把菜放下来。”黎秩指向她准备拿来抹脖子的那盘清炒虾仁。   白海棠悻悻端着清炒虾仁送到黎秩面前,见黎秩直接夹起来吃了,她殷勤地将余下的菜都端了出来。“红烧猪蹄,小炒肉,白玉豆腐,都是厨子拿手的好菜,恭请教主品尝。”   黎秩的筷子直直避开了最后那道豆腐,“这道赏你了。”   白海棠劝道:“教主,挑食对身体不好,多吃点蔬菜有益身心健康……”   黎秩清凌凌的黑眸看来。   白海棠当即住口,抿唇温柔一笑。   “教主慢慢吃,属下不敢打扰。”   除了那盘白玉豆腐,黎秩清盘之后,刚放下筷子,白海棠便自觉地送上一杯温茶,黎秩抿了一口,便说起正事,“你刚才说那个世子夫人……”   “绝无此事啊!”白海棠激动道:“属下怎么可能会想借傍上平阳王世子从此脱离圣教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呢?属下与世子是清白的!”   黎秩抿了抿嘴,一脸木然地问她:“他与你关系如何?”   白海棠快速撇清关系,“一般般啦,就是来过这里喝茶听琴。”   黎秩点点头,又看向白海棠,“刚才他给你多少银子?”   白海棠笑道:“三千两而已。”   黎秩微笑道:“本座护他周全,也不过是拿了五百两。”   白海棠被他笑得浑身一个哆嗦,却也听懂了言下之意。她抖着手在袖中取出一沓银票,肉痛无比地递了过去,“三千两,自然都是教主的。”   黎秩满意点头,接过银票。   白海棠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摇摇欲坠地捂住了心口。但在黎秩看来时,又立刻坐直起来,解释道:“那位世子怪得很,压根不近女色,比姑娘家还爱干净,别说姑娘,就是男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初次来见属下时,是误以为属下就是他见过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名唤枝枝,据说是他的心上人。世子寻她三年无果,依我看,那位才是他认定的世子夫人,属下本想为圣教打入王府,结果世子根本就看不上属下。”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可以找到这个枝枝姑娘,让她为我们所用……”白海棠说着阴恻恻地笑了,“如此一来,平阳王府便是圣教的保护伞……”   “你想都不要想。”黎秩漠然地打断她,“莫忘了我圣教早有规矩,绝不掺和朝廷之事,朝中的人也要尽量远离,况且那位还是亲王府的世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海棠劝说道:“也不知道老教主为何要立这样的规矩,我们找个有力的靠山,对圣教的发展好处不是更多吗?”   黎秩静静地看着她。   白海棠只得闭嘴,在老教主的儿子面前说人家爹立的规矩不好的确不太好。于是她改了口,“教主怎么与世子在一起?可要属下做些什么?”   “不必,他现在是我们的……靠山。”黎秩想来想去,似乎也唯有这个词语,比较合适萧涵的身份。   “教主!”白海棠惊喜道:“属下就知道您一定不会那么古板的!”   黎秩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他笑眯眯地看着白海棠,“做好你该做的,收了银子,就尽量护他周全。不过他的人不少,应该用不上你。”   谁又曾想到萧涵要借住的地方会是他伏月教的分坛,也算是另类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吧?黎秩都不知该不该说他们有缘,这奇妙无比的缘分……   “可是这银子是您自己收的……”在黎秩冰冷的笑容下,白海棠只能收回自己的埋怨,乖乖点头应是。   黎秩又吩咐了白海棠一些话,便挥手让她退下,她便利索地收起食盒走人,不过下楼时还是一脸怨念。   白海棠此生最恨两个男人。   一个是伏月教教主,当年她入教没几年,第一次见到教主,见到教主那惊为天人的容颜,便决定非君不嫁。然而教主与她亲近,日日与她相对,竟只是为了观察女子的细微习惯,方便他日后易容成女子时不被人察觉!   男女之间差异之大,让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教主一度伪装失败。   白海棠得知真相后,一腔恋慕变成了怨恨……其实也没有,就是死心了而已,一个喜欢穿女装的教主,日后除了当姐妹,还能怎么样?   而且最后教主还指导了她的功夫,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至于第二个人,则是平阳王世子。   平阳王世子出现的那一刻,白海棠觉得自己又恋爱了。   世子爷帮她摆平了那些难缠到让她想打人的公子爷,那一身华贵绛紫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的那一刻,整个人身上散发的金钱的味道让她着迷不已,结果她一抬头,世子就收回了手。   他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白海棠一口心头血险些喷出来。   不过还好,世子给她砸了不少银两,让她的事业发展得还不错。   然而今日,她平生最恨的两个男人都出现了,一个给了她三千两银票,另一个拿走了她该得的银票。   白海棠简直要气死了,下楼时见到萧涵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   萧涵被瞪得莫名,不过这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朝白海棠走了过去,白海棠也很快恢复以往的温柔小意,笑问:“世子是在找海棠吗?”   萧涵点头,又探头看了眼楼上。   思索再三,萧涵压着声音问:“我那位朋友,他今日心情如何?”   白海棠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这个,海棠不知呢,不过想来应该是不错的。”毕竟教主可是一下子收获了三千两呢,换了是她一定很开心。   萧涵哦了一声,拧眉沉思。   白海棠便体贴地问:“世子可是有心事?可与海棠说说?”   “没事。”萧涵心不在焉地答道,不过想着想着,眼珠一转,他又回头说:“是有点事。回头要是见到他,你帮我说句话,就说我心情很不好。”   白海棠听懵了,“什么?”   萧涵偷偷在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你就这么说,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让你说的,你往严重里说,要若有似无地跟他扯上关系。”   白海棠双眼发亮地看着那张银票。   萧涵满怀希望投以她身上,“我知道你很会说话,你懂了吗?”   “懂,懂的!”   白海棠拿过银票,承诺道:“放心,下回见到他,我一定说!”   萧涵点点头,又看了楼上一眼,便苦大仇深地回房了。只不过他错漏了一个细节,白海棠说的是下回见到黎秩,而正巧,黎秩让白海棠出门办事,同时又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走人。   于是在黎秩收拾包袱,跟燕七告辞时,白海棠还在外未曾归来,而萧涵甚至都还没有起床,所幸燕七拖延了一会儿,萧涵还是赶上了。   然而分别来得太快了,萧涵未能反应,也不能接受。   黎秩已经站在了春华楼的后门前,马匹都已备好,还是燕七给准备的。黎秩正跟燕七道谢,萧涵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黎秩见他气喘吁吁,衣服凌乱,长发披散,便知他才起床,定是听说他走了,才急匆匆地赶来了。   知他有心,黎秩难得好脾气地说:“有话慢慢说,不着急。”   萧涵又气又恨,红着眼瞪他。   黎秩一脸无辜。   萧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甘心地看着他,“你要走了?”   黎秩点头,“我方才已同燕七说过了,你们日后有何吩咐,只要传信给我即可。我会一直记得与你的合作,尽量配合你,绝对不会倒戈。”   其实出门前黎秩也犹豫过要不要跟萧涵当面道别,刚才准备走时,他心里也不知为何空落落的,直到见到萧涵出现,他忽然就安心了许多。   萧涵仍不死心地问:“那白海棠跟你说的话你怎么想?”   “啊?”黎秩问:“她说什么了?”   燕七适时提醒,“世子,海棠姑娘昨夜出门了,至今未归。”   萧涵突然很想骂人,他决定回头收回那一百两开口费。他死死抓住黎秩的手不愿放,欲言又止。   “黎秩,我……其实,那个你……”   黎秩见他支吾半晌,把脸都憋红了,便有些纳闷。   “你想说什么?”   萧涵望着他良久,终于再次开了口,语气凝重,“小姜。”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黎秩愣了下,随后竟展开双臂抱住萧涵。   不但是燕七,萧涵本人也惊得瞠目结舌,他靠在黎秩肩上,一双手正抖着要回抱住黎秩,却听黎秩在他耳边叹道:“谢谢你还记得小姜。”   黎秩很快将他松开,破天荒地对着萧涵露出了一个不掺任何杂质的,纯净的笑容,果然很好看。   “不过小姜已经在十一年前死了,我是黎秩,魔教教主。”   萧涵只觉一颗心猛然坠下冰窟。   黎秩敛去笑容,往后退了一步。   “萧涵,后会有期。”   萧涵下意识抓住黎秩的手,他可不相信黎秩说的后会有期是真的,黎秩就是想再也不见他。   萧涵咬牙道:“我知道你见到我会想起以前不好的事,让你不开心,可我还是要说,绝口不提不是放下,而是逃避,当你见到我时不再觉得难受,那时,你才是彻底放下了。黎秩,小姜在你眼里已死,可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姜,你也是黎秩,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否定你的过去并不能让你真正开心,也不能让你的心结真正解开。”   这是萧涵想了很久的话,他今天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黎秩对他就是有偏见,不撇开那些偏见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这话也让黎秩愣住了。   萧涵却并未多说,甚至没有让黎秩留下来,他接过边上侍卫手里的玄色披风,慢慢披在了黎秩肩上,只道:“照顾好自己。不要忘了我。”   黎秩被徒然袭来包裹全身的暖意激得轻颤一下,他愣愣地看着萧涵的眼睛,竟发现他此刻在难过。   黎秩心情有些复杂,他并非没有听进去萧涵的话。   只是……   黎秩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排斥和反驳萧涵的话是为什么,他没有推辞萧涵的好意,低头抓住萧涵亲手系上的披风系带,便转身踏出后门。   黎秩心头无端有些沉重,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上马后,调转马头时,他又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萧涵就站在门前看着他,还冲他笑。   可不知为何,黎秩心里极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到底策马离去。   萧涵目送下,黎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他嘴角的笑容也垮了下去,整个人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燕七看得糊里糊涂,又很是担心,“世子,您怎么了?”   “我要喝酒。”萧涵转身走回小楼,整个人似乎累得提不起一点精神,连声音都虚弱无比,他说:“给我备最烈的酒,我要一醉解千愁。”   ……   黎秩却未能如愿离开,将出城门时,他在街上被人拦下。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穿着一身明艳的红,眉眼深邃,肤白胜雪,他立在明媚日光下,一笑生花。   “好巧啊,竟然在这里见到黎教主,我们真是有缘。”   黎秩拉紧缰绳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那人,“白琼少主。”   白琼少主笑吟吟冲他眨眼,“黎教主,随我去喝一杯如何?”   “不如何。”黎秩神情漠然,“我有急事,请你走开。”   白琼少主也真的后退了,却笑道:“事关你们伏月教的大事哦。”   黎秩闻言低头看去,“什么事?”   白琼少主望向不远处的酒楼,“我比较喜欢坐下说话。”   黎秩微眯起双眼,无声,无形却凌厉的压迫力降了下来。   白琼少主回以一笑,不惧不畏。   片刻后,黎秩还是随白琼少主进了附近酒楼的包间。   这一路过去,白琼少主的视线就没放过黎秩,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他:“黎教主身上的披风真好看,看着与黎教主往日的品味不大一样。”   黎秩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坐得笔直道:“有话快说。”他还是很不喜欢跟这位花间派的白琼少主待在一起,总让他感觉自己像在逛窑子。   白琼少主却毫无自觉,他一抬眼,就有白衣侍女近前倒酒。   金色酒液缓缓流入两个白玉酒杯,他将其中一杯送到黎秩面前。   “这是梨花酿,我闲暇无事亲自酿的酒,黎教主品品?”   黎秩无意与他闲聊,只问:“什么是关乎我伏月教的大事?”   “你先喝了我的酒,我再告诉你。”   黎秩眉头一紧,绕过白琼少主的手,端起被他忽略的另外一杯酒,一口直接干了,而后将酒杯重重搁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琼少主放下酒杯,指尖轻轻转动杯沿,一边注视着黎秩,“我就知道,我给你送的酒,你一定不会喝,还好,你喝了那杯才是加料的。”   黎秩的耐心在此刻用尽,沉下脸道:“看来你是在骗我。”   “我不骗你,你怎么会来呢?”白琼少主理直气壮地说。   黎秩白了他一眼,就要起身。   白琼少主闲闲说道:“你走不了的,我给你用的是杨花露。”   黎秩知道这个花间派少主不正经,可不知道他如此不正经。他当即运起内力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无异样,遂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亲自调制的催|情|药。”白琼少主冲他一笑,颇为得意地说:“杨花露一入喉,不过多时,你就会浑身无力,然后不得不找人发泄。我知道你百毒不侵,一般迷药弄不倒你,我只能用此等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只要泡一阵冷水,药性就解了。只是你会很长时间用不上力气,到时我给你换裙子你都不能反抗了。”   黎秩内力已走遍全身经脉,并未发现异样。他没想到对方还是如此令人窒息,一阵无言后,决定无情地打破他的希望,“我没有感到不适。”   白琼少主俨然不信,可见黎秩确实无事,便问:“你没喝?”   黎秩不想说话,他只想走人。   白琼少主亲眼所见黎秩一滴不漏将那杯酒全喝了,可是他现在不仅没有浑身无力,还在冷冷地看着自己,白琼少主赶紧拿起他用过的酒杯。   黎秩忍了忍,看在花间派掌门的面上到底没打人,而是起身离开。却在起身之时,身上徒然一僵,他急急捂住下腹坐了回去,常年苍白的脸颊悄无声息晕开了两抹不自然的潮红。   白琼少主见他红了脸,就知是毒性发作了,他满意地勾起嘴角,可鼻尖嗅到杯中的味道时……他瞪大双眼,低声喃喃道:“不……不可能啊!”   他突然瞪向边上的侍女,“不是让你下杨花露吗?你到底下了什么药?味道怎么那么像花间一醉?”   那侍女被问得一脸迷茫,“属下不知……是您给的药。”   白琼少主闻言呆滞了一会儿,而后匆忙在怀里翻出一个药瓶,同时侍女也取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与他手中一般无二,只是底下刻字不同。   白琼少主手里那瓶俨然是杨花露。   黎秩算是看出来了,这傻子给他下错药了。他用内力压下|体内的不适,很快连耳尖都已红透,他冷冷看向白琼少主,“花间一醉是什么?”   白琼少主道:“我教中圣药。”   黎秩深吸口气,“说详细点。”   白琼少主是很想扣下黎秩这个魔头,可平日也不敢开太大的玩笑,尤其是这种……他望着黎秩,面上露出甚是抱歉的神情,他说:“极品催|情|药,而且只能与男子交合,药性方可解开。如若不然,最多撑过十二个时辰,便会因情|热,七窍流血而亡。”   简直荒唐!黎秩死死扣住罪魁祸首白琼少主的手,怒极反笑,“那还请白琼少主尽快帮我解开这花间一醉,否则,本座就在这里办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超长一章,超狗血不要拍我_(:з」∠)_   捉虫   口口放出来了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04 20:06:26~2019-12-05 21: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 几粒星子悄无声息挂上了天幕。   庆春楼的包间里,白琼少主坐在一堆瓶瓶罐罐前,试图调制花间一醉的解药, 那下药的侍女从头到尾都跪在一边,在黎秩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我真的无法解开花间一醉。”白琼少主抬起一张精致描画过的艳丽容颜, 诚恳道:“不过黎秩,你我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相识,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那样难看的死去, 时间不多了, 不如, 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白琼少主说着, 嘴角慢慢上扬,却在九斤出鞘时立即闭嘴, 然那锋利的长剑还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坐在对面的黎秩白皙的脸上已是一片异常潮红,漆黑的双眸中氤氲着一层水润雾气,他如同刚熟透的罂粟花, 周身散发着惑人的气息。可惜他的眼神很冷, 手里的剑也很冰冷。   黎秩用内力压下身上一阵阵涌上传遍四肢百骸叫他浑身酥软屋里的热潮, 咬牙切齿的声音透出几分沙哑, “白亦然,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被点名的白琼少主不见半点畏惧地抬起二指挪开黎秩的剑,“黎秩,你现在除了找我帮忙, 还能找谁?这里除了你只有我一个男人啊。”   “男人?”黎秩嗤笑,不屑地斜了眼白琼少主身上的红裙与发髻上的金钗。他按住被药性蛊惑急躁跳动的心口,收回长剑一把抓住白琼少主的领口,“白亦然,你根本就不是不小心拿错了药,你是故意给我下药的是不是!”   白琼少主脸上完全没了这半日来为他调配解药时的歉意,他扬唇一笑,在黎秩眼里格外欠揍。   “是啊,我本来就是故意给你下花间一醉的。你可知道现在整个江湖都在追杀你,前两天有人发布了江湖绝杀令,你的命可值一万两黄金呢。”   黎秩错愕道:“是谁?”   “不知道啊。”白琼少主笑道:“不过拿下你,我就能拿到那万两黄金……”   黎秩最近得罪过的人并不多,而恨他恨到发布江湖绝杀令的……恐怕只有圆通。想明白后,他又问:“所以你这半天根本无意调配解药?”   “我说过了,花间一醉根本没有解药,你只能选择跟男人交合,否则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七窍流血而死了。”白琼少主笑道。   黎秩暗道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冷冷威胁道:“那我只能办了你了。”   白琼少主笑得更欢了,“不行的,你中的花间一醉,只有委身男人身下才能解开。黎秩,看在我你的情分上,你只要开口,我肯定会帮你。”   黎秩闻言怒火中烧。   白琼少主向来不惧他,此刻还趁机靠近黎秩怀里,指尖抚过黎秩的衣襟,嫣然笑道:“黎秩,我知道你的性子,你绝对不会让别的男人羞辱你,可你也不想死,那么现在除了我,这里还有第二个能让你甘愿委身的男人吗?”   黎秩一句我也不愿与你苟合就要到嘴边,脑海中徒然想起一个人。他很快回过神,在白琼少主的手将要拉开他的衣襟前,点了对方的穴道。   白琼少主僵在那里,脸上尚且挂着几分笑,就被黎秩一把推开,直愣愣倒在木质地板上。白琼少主看着分明已浑身无力却还想强撑的黎秩向他走来,即便一动不能动,还笑得出来。   “黎秩,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好心想帮你……”话到此处,白琼少主话音一顿,忽地睁大眼睛,惊叫道:“黎秩!你忘了我刚才的话了吗?”   黎秩默不作声蹲在他面前,红着双眼撕扯起白琼少主的裙子。   白琼少主叫道:“你这样没用的!只有躺在下面才能解毒!”   黎秩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我行我素,甚至空出一手点了白琼少主的哑穴。白琼少主口不能言,只一双眼睛能动,无不是震惊与不可思议。他想起这包间里还有他的人,拼命地想把视线挪到跪在不远的属下那里。   在白琼少主眼睛都抽筋时,那侍女终于慌忙地动了一下,可在黎秩看过来时,她又苦着脸跪了回去。   黎秩朝白琼少主冷冷一笑,抬手抽去他发髻上镶着紫玉的金钗,下意识掂量了一下重量,收进怀里……   白琼少主见到这一幕暗松口气,用力眨眼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   城中无宵禁,夜间市集颇为热闹。   庆春楼外忽然一阵骚动,不过多时,很多人围了过去,竟发现一衣衫不整的漂亮公子被悬空绑在二楼一处包间的栏杆外,楼下顿时议论纷纷。   为何看出这是位公子呢,因为此人衣襟散乱,胸口平坦,还有着鼓胀的肌肉,再一细看,他身量颇高,脸上的脂粉也被擦得一团糟的,众人正疑惑这是哪家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白琼少主也没有想到黎秩会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可他口不能言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楼下那么多双眼睛看他,对他指指点点,而后愤愤瞪向黎秩。   用手帕蒙面,遮住了一脸异样的黎秩扔开手里的铜锣,用上内力扬声道:“此人乃是魔教花间派的少主,平生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作恶多端!今日又在此处强抢民女,鄙人看不过眼,遂将此人拿下,还望诸位帮忙联系正派弟子,告知他们此地有魔头!”   说话间,黎秩侧身一让,让身后瑟瑟发抖的侍女露了一面。   一听到魔头,再看那侍女也是容颜清丽,惹人怜惜,且是一脸害怕,楼下人群便炸开了锅,指着白琼少主骂了起来,还有人朝他扔鸡蛋。   白琼少主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黎秩,仿佛有着许多话想跟黎秩说。然而黎秩没搭理他,提剑一跃上了屋檐,惊起楼下一阵呼声。   黎秩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月下。   楼下人群惊呼一声高过一声,都在议论着武林高手的话题。   而扔下白琼少主后,黎秩没多久就因体内药性涌上,落到了一个僻静的街角,他浑身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扶着一处院墙才站稳,缓了好一阵,待他扯下面巾时,双眼已泛了红。   黎秩身上很热,不知源自何处密密麻麻传遍全身的热,内力却冰冷,在经脉流淌肆虐,让他如临冰川。   他被冷得裹紧了身上那件料子上乘的华贵披风,与此同时,光洁的额头上又被热出了一层细汗。   黎秩深一呼吸,披风上一股淡淡的沉香涌入鼻腔,清淡的沉香透出几分冷肃的意味,让他怔了一下。   不可否认,他现在很想见到一个人——这件披风的主人。   “萧涵……”   黎秩低喘一声,不想发出的声音竟是透着媚意的沙哑。他徒然一震,死死咬住苍白的唇瓣,绝不让自己再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可是……   热潮一波一波蔓延至四肢百骸,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黎秩有些无措。他以内力镇压,冷热两股气息在体内交错,不亚于让他隐疾复发,且更加难受。那热潮并不让他感觉到疼,只让他控制不住想要与外人靠近,接触。   花间一醉,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解毒,否则便会死。   黎秩想起这话,就恨不得将白琼少主挫骨扬灰……不,只是这样还不能解他心头恶气,待解了花间一醉,他下回见到白亦然,定要抓住他!   他不是爱穿裙子吗,那就让他进春华楼,让白海棠看着他,不给伏月教赚足十万八万两,休想离开!   对,他要解毒……   黎秩不想死。   他攥紧披风一角,深吸口气,带着一身决绝朝春华楼走去。   入夜后才开张的春华楼,乃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勾栏,加上白海棠的花魁之名,平日里都很是热闹,后院却格外安静,尤其是白海棠的小楼。   黎秩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赶回小楼,后门的暗卫认得他,于是一路无人敢拦,只是见他情况不对,路上几度跌倒,便有人跑去禀报,待黎秩走到楼下时,燕七正好赶过来。   “黎教主……”燕七一脸惊喜。   黎秩并未留意燕七的表情,他双腿发软,幸而及时抓住燕七的手稳住身形,他抬起泛红的双眸看向燕七,急切道:“你家世子,在哪儿?”   燕七见他面色古怪,便道:“在楼上沐浴,黎教主,您怎么……”   未等燕七把话说完,黎秩已脚步趔趄跑上楼梯,快得惊人。   应是急得用上了轻功。   燕七呆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惊道:“不好,世子他醉了!”   泡在酒坛里一天的世子殿下,刚刚发酒疯喊着要沐浴,而黎教主一看就是出了意外,许是中了什么药,这时去找世子,世子能帮得上忙吗?   尽管如此,燕七也不敢上去打扰,更不敢不管黎秩,他急得团团转,思虑再三,朝燕八的房间跑去。   燕八擅医,为了黎教主的安全,先去找他待命再说吧。   庆春楼上。   黎秩走后没多久,侍女就将她家白琼少主放了下来。   然而群众的力量不容小觑,发现小魔头要跑大家都很激动,白琼少主施展轻功,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白琼少主衣服和妆容都乱了,他恨得牙痒痒,只得先回住处换衣服。侍女战战兢兢立在一边,生怕少主想起刚才她没及时救他的事降罪。   白琼少主打开衣柜,手顿了顿,还是挑了一套素色的男装。   侍女眼里略过几分意外,犹豫了下,安慰道:“少主,您受苦了。”   不提也罢,一提此事白琼少主就是一肚子火,“我何时做过那些恶事?黎秩他这个魔头竟然妖言惑众!”   侍女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白琼少主气愤地穿上衣服,“黎秩越来越小气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竟然将我挂在楼上任人唾骂!”   侍女似是不大赞同,小声反驳道:“可是黎教主他中了那药,定会心生怨恨,说不定回头还会……”   “骗他的你也信?”白琼少主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花间派那么多年,何曾听过教中有什么圣药?什么花间一醉?从头到尾就只有杨花露!”   只是说到此处,白琼少主又解气地笑了,“可他还真信了。他越是运功药性就发作得越快,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找男人解毒,此刻说不定正藏在哪个角落里用内力苦撑,越是如此,他就会越难受,也定会吃尽苦头。”   侍女闻言愣住了。   白琼少主边穿外袍,边安抚侍女,“放心,待十二个时辰后杨花露的药性便会自己散了,那时黎秩就知道药是假的,不会回来找我晦气的。”   侍女还是很不放心,“可若黎教主真的信了,去找了……”   话未说尽,白琼少主哪能听不懂,他望向铜镜中的翩翩美公子,突然就被自己美笑了。他慢悠悠地系着腰带,不以为意道:“不可能,黎秩做不出这种事。本来我只想让他服个软,求我一句就行,谁成想他如此烈性,枉费我一片好心提醒他绝杀令一事。”   侍女哑口无言,暗道少主的好心真是让人难以消受。   春华楼。   黎秩已找到萧涵的房间,他竟一掌震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只不过在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先谨慎地将房门关死了。   房间里甚是安静,只屏风外传来几声细微水声,他闯进门的动静都这么大了,萧涵竟然没有反应?   黎秩也不等了,顺路将窗户也关死了,一咬牙走到屏风后,却没想到他做好了准备,萧涵竟靠在浴桶里睡死过去,黎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只是花间一醉的药性越来越烈……   黎秩深吸口气,拎着萧涵肩头将人拖出来,利索地扛起来。   如此大的动静,萧涵就是醉死过去,也该有点反应。   倘若萧涵没反应,那黎秩回来找他就白费功夫了。   万幸的是,萧涵在泡了热水澡后,醉意就已散了大半,在被扔到床上时他还是醒了过来,可身上凉飕飕的,让萧涵先是被冷得打了个激灵。   “大胆!谁……”   斥责在睁眼时停下,萧涵呆呆看着站在床边的人,“枝枝?”   萧涵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再抬眼看去,发现站在床边的人确是黎秩无疑。   到古怪的是,不知是否是因为烛光的映照,黎秩的脸竟红了,下一刻,黎秩还开始解去身上的披风。   萧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竟未穿衣服,他忙扯过锦被遮住下身,脸也在此刻红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走了吗?还是我在做梦……”   萧涵越想越迷茫,回头又看看床榻,“我不是在沐浴吗?”   萧涵还有点记忆,因为身上酒气太重,他便让人备了热水沐浴,也因为今天喝得太多了,他到现在头脑还有些晕乎乎的,反应略显迟钝。   黎秩已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他解开腰带,半跪着爬上床。   萧涵还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忽然一阵眩晕,被按在了床上。   黎秩一手压着他的肩头,泛红湿润的双眸望着他,咬唇道:“听着,我现在有件急事,要找你帮忙,你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否则我们绝交!”   肩上的触感是无比真实的,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上透着凉丝丝的温度,令萧涵恍然惊醒,他瞪着双眼看向黎秩,“你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黎秩气息不稳,为避免自己发出难听的声音,他把嗓音压得很低,低到有些含糊不清,“十万火急……”   萧涵问:“什么事?”   “我遭人暗算,中了药……”   萧涵面露怒意,又担忧地看着黎秩,“什么人?你没事吧?”   黎秩扣住他的肩头,垂眸掩去羞耻,轻喘着道:“帮我……”   他还是难以启齿将求助萧涵为他解花间一醉的真相说出来,可在这种时候,他能想到的人竟只有萧涵……   那就是萧涵了!   黎秩捏了捏指尖,没好气道:“便宜你也不能便宜别的狗男人!”   萧涵反应了一阵,虽有些不明所以,倒也很赞同,“这话说的对,外面那些狗男人哪儿能比得上我?”   黎秩还是很生气,红着眼睛瞪他,“是,你比他们还狗!”   萧涵见黎秩脸色很不对劲,整个人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倒下,他既是担心又是冤屈,“不是,为什么你回来后就骂我?你这样好没道理……”   “闭嘴!”黎秩不想听萧涵说话,他也快要听不进去了,热潮再次涌上,让他头脑昏沉,忍不住想要贴近萧涵……他缓缓俯身贴近萧涵耳边。   “帮我……”   低哑的嗓音落在耳边,萧涵耳尖一热,快速红了起来。   而黎秩身上也终于没了力气,竟直直倒在了萧涵怀里。   萧涵手忙脚乱接住黎秩,碰到他的手腕时,萧涵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热度。不是从前黎秩病中那种滚烫的温度,他的肌肤上也是一片潮红。   黎秩说不出来求欢的话,他想拉开萧涵遮羞的锦被,萧涵却不让,还与他拉扯不放,他便闭眼道:“我中了催|情|药,你帮我,否则我会死……”   话音落下,萧涵忽觉一股热潮涌上头脑,脸色爆红,大脑也空白了一瞬,他大概明白了黎秩的意思。   黎秩要他帮忙,其实是要……   “睡我……”   黎秩细弱的嗓音似带上几分哭腔,浑身上下也在细密颤抖。   此时此刻,无疑是黎秩一生最狼狈的时刻,他将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全都丢了,只为了求一个男人,他想远离的男人睡他,可他还是想活……   黎秩纠结而又痛苦,却还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萧涵身上。   萧涵耳尖一抖,呆滞许久,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还在做梦,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黎秩的身体变化。   这是真的!   本以为是失恋,没想到一天之内又来了个巨大转折!意外之喜来的太快,萧涵呆了好一阵才回神,他抓住黎秩的手,竟紧张到变成结巴。   “枝枝……小姜,黎秩,那个……会不会太快了?”   身上那把火烧得太过炽烈,黎秩什么都没听进去,他靠在萧涵肩头,皱了皱鼻子,“怎么有酒味?”   萧涵老实地说:“我喝醉了。”   “你喝醉了我怎么办?”黎秩一听,急得连余下几分清醒都丢了,他撑起身,扯住萧涵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不许醉!快点办事,办完再醉!”   把如此神圣的事情,当做是在办事?萧涵无法理解地看着黎秩。却见黎秩脸色异常潮红,往日清冷的双眸正湿漉漉的望着自己,嘴唇也透着一抹嫣红,这般着急的模样实在是……   有些可爱。   而萧涵并未答应,他故作苦恼地说:“可是这样一来,你以后就不会理我了,我想跟你做最好的朋友,请你不要侮辱我对你纯洁的感情。”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黎秩忍无可忍,暴怒道:“不会!我不会不理你!以后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世子殿下,你看这样你满意了吧?”   黎秩身上难受得紧,气道:“快点!救人如救火……唔!”   一只大手按在黎秩后脑勺,将他拉了下来,萧涵嘴角那三分刚扬起的得逞都还未收起来,便温柔而强势堵住了黎秩的唇,让后者猝不及防。   黎秩双眼瞪大,全幅心神愣在此刻,萧涵……为什么要亲他?   只是花间一醉的药性太强,黎秩意识慢慢昏聩,他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似乎他与萧涵的位置被调转过来,光顾中,萧涵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醉的是我不是你,你记得要负责的,否则我就不干了。”   黎秩听到这个醉字,再一听萧涵说不干了?心头就是猛地一跳,这怎么行,他都丢尽脸面去求人了!   因萧涵这一句话,搞得黎秩一直胆战心惊,时刻谨记这话,生怕萧涵没来得及办事,或是中途醉倒。所幸苍天开眼,萧涵坚持到了最后……   然而其实第一次发泄的时候,黎秩就已经感觉到药性在快速消散。   他突然有种其实不必萧涵帮忙,他已经解去花间一醉的直觉。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萧涵箭在弦上不可能停下。   完事后,萧涵卷起锦被熟睡过去,黎秩浑身难受,双眼发红瞪着他,刚刚这家伙居然在他耳边一直重复“我喝醉了”,无视了他的喝止,这般掩耳盗铃一直做到最后,还敢睡?   骗子……   黎秩恨得咬牙切齿,狠狠踹向萧涵屁股,但他现在暂时没什么力气,这一脚对萧涵也是不痛不痒。   醉梦中的萧涵往床内缩了缩,还砸吧嘴巴,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   黎秩披上衣服,双腿发着抖爬下床,抽出长剑指向萧涵。   好想杀人啊……   可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世子,哥,你们谈完事了吗?可有什么需要?”燕八的声音传了进来。其实门外不止他一人,方才的动静那么大,他们不可能听不到。   可是你们的世子已经睡死过去了,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还搞得一副做了好重要的事他很累的样子!   黎秩气得想吐血,只是忍了忍,到底还是将剑收了回去。   “你们世子说……”黎秩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清晰,让人听不出他的虚弱,瞪着睡死过去的萧涵说:“他累了,想沐浴,你们备些热水送来。”   门外静默了好一阵,燕七才颤抖着说:“好,好的……黎教主稍等,还望黎教主,好好照顾我家世子……”   黎秩暗暗呸了一声,懒得去管门外几人想到了什么。   燕七的热水送上来的速度快得惊人,俨然是早有准备。   黎秩开了门,放下床帘坐在床沿等他们送水进来离开后,快速将房门重新关好,又点了萧涵的昏睡穴,才敢放心清洗,一边洗一边骂萧涵。   还有白亦然……黎秩暗暗发誓,下回见了他,绝不放过他!   骂完一圈后,黎秩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萧涵什么,连骂他的立场都没有了,如此不公平的条件,他是被药性冲昏了头脑才被哄着答应了——什么必须跟他做朋友,什么纯洁的感情?   沐浴后,黎秩的力气也恢复了几成,他忍着痛穿上衣服,毫不犹豫提剑走人,一刻也不想留在这。   彼时天光已微微透亮,黎秩走到门前,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萧涵被他点了昏睡穴,睡得果然很沉,还说起了梦话。   仔细一听,在唤“枝枝”。   是枝枝,不是小姜。   黎秩面上有些不自然。   只见萧涵一个翻身,身上的被子滑落地上,萧涵冷得抱住双臂,瑟缩起来,黎秩到底还是走了回去。   天刚拂晓,城门初开。   黎秩牵着马出城,往伏月山方向而去,过后不久,春华楼中的萧涵幽幽转醒。他这一觉睡得极舒服,不过醒来后还有几分宿醉带来的头疼,他按着额角缓了缓,双眸突然一顿,慌忙在一片狼藉的床榻上翻找起来。   然而床就这么大,萧涵很快就发现,黎秩不见了!   等等,黎秩回来过?   一串记忆突然涌进脑海,萧涵双眼一亮,慢慢红了脸,拉着锦被遮住上身,他又忍不住看向左肩。   肩头果然有个血红的牙印,黎秩咬的,月牙似的漂亮的很……   萧涵傻傻地笑了一声,又清了清喉咙,红着耳尖避开床上那些未曾收拾的痕迹,穿上衣服下床,只是他嘴角的甜蜜笑容亦未能维持太久。   发现黎秩不在房间里后,萧涵已经隐约猜到几分。   没一会儿,燕八小心翼翼地送来红枣粥让他补补后,便心疼地说:“您别找了,黎教主走了。”   萧涵闻言,心一下子凉了,此时余光却瞥见什么,他大步上前,在桌上捡起一张纸,上头的字可谓是龙飞凤舞,十分潦草,是黎秩的亲笔。   黎秩说,我回伏月山了。   还知道留信……   萧涵和燕八不约而同地想。   只是前者想的是,枝枝一定是牵挂我的,并露出了笑容。   后者想的是,世子太惨了,黎教主也太敷衍了,居然在对醉酒的世子做出那种事情后马上就跑了……   燕八看了一眼凌乱的床榻,又痛心地看向他家正抱着纸条傻笑的世子,世子您这是被始乱终弃了啊。   萧涵小心地将这封黎秩留下简陋的信折叠起来,发觉燕七的视线,他表面不好意思,实则炫耀地低眉浅笑,“这里不用你收拾了,我自己来。”   燕七垂头应是,对着萧涵是欲言又止,最后在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只道:“今日早上摄政王来的信。”   他四哥摄政王的信?萧涵亦认真起来,接过信件打开。   燕七见他看着书信冷不丁挑起眉梢,便问:“出什么事了?”   萧涵放下书信,神情有些纳闷,“王妃来了,四哥托我照顾他一番,信上说是回金陵省亲,可不见得是真的。四哥难得让王妃独自出京啊。”   燕七也很吃惊,“王妃到何处了?”   萧涵思索了下,猜测道:“迟你几日出京,恐怕很快就要到了。”   摄政王妃即将到来一事,让萧涵心底暗涌的想要偷偷追上黎秩的打算不得不作罢,他快速回了信,既是摄政王嘱托,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而黎秩此刻已到了下一个城镇。   黎秩牵马入了镇,斗笠遮掩下的脸色苍白而冰冷。   只因他昨夜吃了那么大的亏。也不知萧涵怎么会有一身蛮力,他至今浑身难受,实在高兴不起来。   黎秩连走路都觉不适,自然也赶不了路,无奈下只得投宿客栈,打算休息一夜再出发,趁着闲暇之际,他出门向伏月教的分坛送了信。   翌日清早,在黎秩准备离开前,果然有人来跟他接头。   黎秩带着竹笠,坐在大堂角落临窗处喝茶,一盘云片糕用完之际,一白衣少年坐了下来,手里拿着最新一版的江湖日报,“介意一起坐吗?”   黎秩抬眼看去,立时放下茶杯。   “小白。”   左护法笑容一垮,对着黎秩双手合十,一脸痛苦道:“求您,叫我小付也好,不要再叫我小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_(:з」∠)_   捉虫   莫名其妙被锁了,我没问题不会改=_=   感谢订阅!=3= 第75章   在九华山上夺回九斤剑后, 黎秩就已让两位护法回伏月山去了,但时过多日,左护法却在这里出现与他碰面, 黎秩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左护法恹恹道:“我担心您啊。黄沙帮的事九叔已经传信回来解释过了, 听说您被暗算受了伤,我不放心,就一直在这附近等您消息呢。”   “那九叔怎么样了?”   左护法迟疑地摇了摇头,“有空传信回来, 应该没事吧?”   这也确实, 黎秩深知九叔武学造诣在江湖几乎无敌手。据教中几位前辈所言, 九叔的武功远超于老教主, 同时黎秩也忽略了前辈们后一句教主的功夫也不亚于阿九的哄人的话。   黎秩思及此处,也放下心来, 见时间还早,他拿起桌上的江湖日报,闲闲地看了起来, 一边问左护法, “最近江湖不太平, 家里怎么样了?”   大堂里都是人, 左护法也晓得该怎么说话, 他低声道:“还算稳定吧。几位长辈打理得好好的,对家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人罢了。”   “还没有动手吗?”   “没, 不过兄弟们被骂的有些不高兴,都想下山打架。”   “我知道了。”   黎秩颔首,正好翻开日报的第一页,上头好大一个惊!   ——魔教长生楼余孽复仇计划揭露!隐忍两年,谋杀未来岳丈孟掌门,渣男称:杀人只为报杀父之仇,情非得已,且从未伤害过孟小姐!   黎秩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翻开另一面,又是一个爆!   ——昔日你看我不起,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被江湖新秀裴炔拒婚后,仙霞派掌门侄女竟做出这种事——一因爱生恨一念之差险入魔宫,悬崖勒马放下心结嫁入西南豪门,摇身一变,江湖孤女已是万千宠爱少将军夫人!   黎秩:……   左护法也是看过这期江湖日报的,看他脸色变了又变,也好笑道:“最近江湖上出了不少事,不过这些感情纠纷的讨论热度远比红花令的真相要高。只是黄沙帮帮主之死,将正道的矛头引向了魔教。”左护法压低声音道:“现在整个武林都在吵着讨伐魔教。”   黎秩放下日报,坦然道:“事情是我惹的,我会负责摆平。”   左护法忙解释道:“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家里的意思是,您别憋着气,想做什么尽管做,有什么后果家里给担着,我们也忍了很久了。”   黎秩深深望了他一眼,眸光闪烁,又低头翻开最后一页。   “寻人启事?”   左护法听见这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揶揄地看向黎秩,“黄沙帮出事当夜,有个自称是碧水山庄二少爷的人也死在魔头剑下,不过六大门派联系不上碧水山庄的人,听闻与碧水山庄有联系的平阳王府几位主子都不在,无奈之下,武林盟发了寻人启事。”   “武林盟号召全江湖,找出原先揭露七星堂真面目救出知足少侠们,还在九华山组织了长生楼复仇计划,救下六大门派的两位武林新秀——”左护法道:“碧水山庄少庄主,与其同伴李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在江湖上颇受人推崇,有人还说,清剿魔教一行要是有碧水山庄的两位少侠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不过也有人怀疑他们。”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了然,“碧水山庄太过神秘,谁也不清楚他们的立场,现在又谁也联系不上他们。不过武林盟的人一定对他们印象深刻。”   “可不是,六大门派还筹钱发了寻人启事,悬赏三百两。”左护法挑出最底层的一张纸,到底笑了出来,“您看,这是武林正道给的画像。”   黎秩看了一眼,顿时无言。   两个黑乎乎的人头,大抵只有眼睛里的神韵是相似的。   黎秩摇摇头,扔下江湖日报,忽而想起什么,眸光略过一丝寒光,沉声道:“这几天,有人发布了江湖绝杀令,悬赏万两黄金杀我?”   左护法闻言娃娃脸皱了起来,“是,故而属下亲自来接您。在我来之前,几位堂主已经着手调查发布绝杀令的人,想必很快就会找出此人。”   “我心里已有数。”   黎秩轻哼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左护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我们家?”   “特别的人?”左护法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没有啊。”   黎秩眉头一紧,垂眸沉吟片刻,起身道:“回家吧。”   左护法喜欢这个说法,他笑着跟上,还没走出客栈,就纳闷地问:“您走路的姿势怎么怪怪的?”   黎秩徒然一僵。   左护法恍然大悟,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您的伤还未好吧?怎么能走路呢?来,我扶着您!”   黎秩浑身僵硬,不知要说什么。   伏月教总坛在渝州群山深处,山高水远,黎秩与左护法并未选择骑马回去,担忧黎秩身体的左护法早已备下马车,计划赶往渡口坐船。   黎秩坐在晃悠悠的马车上,心底狠狠夸了左护法一通。他休息了一夜,身上还是很不适,腰腿仍是酸疼难耐,别说骑马,走路都很奇怪。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苍茫山路上,缓缓驶入一处山谷。   左护法的声音隔着帘子穿了进来。   “教主。”   靠着车厢打盹的黎秩睁开双眼,眼底一瞬恢复清明。   左护法压着声音,边赶马边说:“这山谷里好像有人埋伏。”   黎秩挑起窗帘看了一眼。   此处山谷约莫有五六丈宽,长数十丈,夹在两座高山之间,其中草木茂盛,很适合隐藏与埋伏,此时林中格外的幽静,连一声鸟鸣也无。   黎秩也看出不对。   可他们已入山谷,若真有人在此地埋伏,要逃出去很难。遇到这种境况,黎秩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江湖绝杀令,怀疑是有人在追杀自己。   就在此时,一只深蓝的蝴蝶在林中飞了出来,绕在马车的前路上。   这像是什么信号。   左护法正拉紧缰绳要勒停马儿,黎秩眼里异色快速褪去,出言道:“别停,加快速度离开这里。”   左护法愣了下,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乖乖照做。   马车很快出了山谷,那只蝴蝶便一直跟到山谷口。   左护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冲我们来的?”   黎秩镇定地闭上双眼养神。   “是冥蝶,玄月宫的人才会养的东西。他们在这里埋伏。”   左护法惊了一下,又松了口气,“那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   黎秩不置与否。   玄月宫的人不久前曾在九华山出现,就是那位二宫主阿彩,黎秩自是认得她的,交情还算不上浅,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在中原。   那只冥蝶就是她养的,看着漂亮,其实一沾上就会身中剧毒。   不过既然他们没有露面,也没有出手,黎秩不会自讨没趣。   盛夏的日头颇为毒辣,走着走着,连马儿也不愿赶路了,左护法便在溪边饮马暂歇。黎秩在车厢里待了一会儿,也觉闷热,便下了马车。   沿着小溪往上不远,一队看似商队的人马也在这边休息。   对方对他们颇有些警惕,黎秩匆匆扫了一眼,便走向左护法。   左护法也在偷看那边,见黎秩过来,他小声道:“那边好多人,看上去像个商队,不过那些人看着都是练家子,也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   日光太过刺目,黎秩抬手遮住眼睛,望向小溪对面。   四周都是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   “小羊山。咱们往西边去最近的渡口,这里不是必经之路,不过这条路比较少人走,而且最快。如果他们是往东南去的,我们刚走过那个新月谷就是最快的路,另外还有一条山路绕得比较远,路程至少要慢上半天。”   黎秩斜了左护法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往东南去?”   左护法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道:“这里路不多,他们跟我们一路都没碰上,应该不是同一个方向,那就不是往西。而且最近很多人去池州啊,所以我猜他们也是。教主知道的,黄沙帮出事后,武林盟的人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还号召不少武林侠士前去。”   黎秩想起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那三清楼怎么办?”   左护法道:“不清楚,听说七星堂的胡夫人去闹过几回。”   黎秩就知道会这样。果然,胡夫人接手七星堂后,七星堂的人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少主与三当家,三清楼既有空虚,他们定然会趁虚而入。不过看样子,七星堂并没能成功救出人。   左护法说:“好像是陆玄英守着,不过现在人都去池州了。”   黎秩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一行人中,有一锦衣人正被护在其中,弯身走上马车,正巧一道日光打在他腰间的佩环上,而对方修长秀美的背影却快速没入马车。只匆匆一眼,莫名眼熟的玉佩却给黎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看着像商队的队伍休整过后,果真往东南而去。前后有两架马车,单是穿着布衣的护卫,就有十数人,看他们身板挺直,方正凛然,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绝非普通人。   然而奇怪的是,队伍前头骑马的却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黎秩的目光从慢慢落到队伍最后面的第二架马车上,静静看了片刻,恰巧一阵风掀起车帘一角,露出绣着古怪暗纹的黑色衣摆与一把剑。   黎秩双眸徒然睁大,大步流星朝自己的小马车走去。   “小白,快走!”   左护法愣愣地啊了一声,回头见黎秩已上了马车,他只得调转方向,跟着爬上马车。因对方人数众多,而他们轻车从简,出发便比对方快上许多,等他们走上山道时,正好对上了。   所幸这山道不小,左护法自觉地退让到了一边。   黎秩挑开帘子,正与那车队一身书生打扮的头领擦肩而过时,忽然出声,“你们可是要往新月谷去?”   左护法与正要过去的领头书生都愣了下。那领头书生面色有些阴沉,不只是他,对面整个车队在黎秩突然出言后,都停了下来,隐晦地打量起黎秩二人,显然所有人都紧绷起来。   左护法一脸迷茫地回头看向他家教主。刚才是他家教主在说话吗?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教主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话了,左护法竟有些悚然。   黎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柔和,也当做看不到对方的警惕,他抿唇轻笑,说道:“若是要往新月谷去,我认为你们还是及早绕道为好。”   领头的书生剑眉紧皱起来。   双方气氛都有些古怪。   却在这时,对面马车里的男人温声开口,“哦,这是为何?”   黎秩循声望去,正是刚才佩戴着龙纹玉佩那个锦衣人所在的马车,他道“前几日大雨,新月谷山体滑落,将山路堵死了。”他语重心长道:“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提前告知要从那过的人一声,也省的你们白走一趟。”   “果真如此?”   马车里的人语调惊讶。   “确是如此。爹教我与人为善,我便顺道告知一声,信与不信,便不是我考虑的了。”黎秩看了看天色,状似不经意望了眼后面那架马车,“我这还赶着回家,小白,我们走吧。”   左护法云里雾里的,他向来最听话,便呆呆地赶马离开。   而黎秩刚放下帘子,对面的马车中便传来清亮温和的声音。   “如此,便多谢小公子提醒了,我会留意的。小公子慢走。”   黎秩没再回话,靠着车厢紧抿着唇。左护法赶着马车,很快经过队伍最后那辆马车,黎秩屏住呼吸。   所幸这奇怪的车队无人挽留他们。   直到马车走出远远一段距离,左护法也才莫名松了口气,“教主,您刚才为什么要对他们撒谎?”   黎秩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最后那辆马车上的人衣摆上的暗纹,也跟着暗松口气,“后面那辆马车上是天罗的暗卫,还不止一人,俱是高手。”   “天罗?”左护法惊得连缰绳都险些丢了,“是宫里那个天罗吗?”   黎秩点头,反应过来左护法看不到,他说:“我前段时间与平阳王府的世子在一起,恰巧见过天罗的一位统领,他们的衣着是一样的。”他想了想,说:“若我没猜错,玄月宫的人要对付的人,就是马车上那位公子。”   单凭衣着,黎秩是无法确定的,关键是那枚龙纹玉佩。   黎秩在袖中取出了一模一样的玉佩,这是萧涵给他的。   萧涵说是先皇赐他的,刚才那个锦衣人身上的与这别无二致。   左护法对黎秩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同时惊呼出声,“难怪啊,我看那些护卫个个健壮稳重,原来是天罗的人,那马车里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黎秩道:“不过此人,还有领头的人,与天罗那些人的呼吸是一样的,俱是内家高手。玄月宫的目的若真是他们,就得倒霉了。”   “可是玄月宫有蛊毒……”   左护法说着,很快摇头,“不过我也听说,天罗的人很厉害,也有擅毒之人,只怕也不好对付。”   “只要他们绕道,即可避开埋伏。”黎秩将龙纹玉佩收进怀中,只道:“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玄月宫自己要作死,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左护法赞同,“玄月宫老宫主走后,玄月宫跟我们伏月教的关系是越来越远,这些年竟然还伙同其他门派挤兑咱们,教主您这么想就对了。”   黎秩见他刚才还吓得慌,现在竟还埋怨起来,摇头失笑。   却说还停留在原地的古怪车队,原本领头的那个书生是有意留下黎秩二人问个清楚,马车里的人却唤住了他,“陆大人,让他们走吧。”   陆轻波神色恭敬,“公子,可他们怎会知道我们要途径新月谷?”   “许是新月谷那边出现了什么异常,不过这几日未听说附近下过大雨……”马车上的人沉吟片刻,吩咐道:“你让人先去新月谷探个究竟。”   陆轻波拱手应是,边上一名护卫当即会意,骑马离开。   陆轻波不放心地说:“就怕那二人是故意拖延我们。”   “不急。”马车上的人嗓音温和,甚是平易近人,“暂且等等。”   知道这位主子的性子,陆轻波便只能认命等等。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原先派出去的人才回来,那人匆忙跳下马,双膝跪在马车前,急急说道:“公子,陆大人,新月谷中果然有埋伏!”   陆轻波面色更冷了。   马车上的人也静默片刻,而后竟笑了,“看来方才那位小公子没有说谎,既然如此,你再去探探另一条路,若无意外,我们便绕道。”   陆轻波提议,“公子,我们既然知道谷中有埋伏,不如趁机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出他们背后之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那小公子是这般说的吧?陆大人,不必再多做纠缠,比起此事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世子,会会那位魔教教主。”   陆轻波愣了下,想起出京时王爷的叮嘱,不只是让他保护公子,还让他听从公子调遣。他收起脸上的不忿,垂首道:“公子说的是。”   因黎秩的一句提醒,车队绕道,并未经过新月谷。而黎秩忙着赶路,对此事并不知晓,直到翌日遇上一个人,他才知道对方真的绕道了。   左护法时刻担忧着黎秩在黄沙帮被暗算受的伤,入夜后便不肯再赶路,而是投宿客栈,拖延了时间,故而第二天赶往渡口时被此人拦住。   左护法将马车停在山路边,望着前头挡路的娇小身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马车内的黎秩说道:“教主,玄月宫的二宫主来了。”   话音刚落,含着怒气,咬字不大清晰的女声接着响起:“黎秩,我昨日放过你,没把你抓起来换赏金,你不感激也罢,竟然还坏我计划!”   黎秩就知道,玄月宫的人会来找他算账,他静默片刻,掀开帘子走出去,却见左护法僵坐在外面,只因昨日见过的那只冥蝶正绕着他转圈。昨夜黎秩提醒过他,这只冥蝶浑身带毒,左护法不像黎秩这样百毒不侵,便被一只小小的冥蝶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黎秩摇了摇头,跳下马车。   荒草遍地的山路前方立着一蓝裙女子,发尾缀着一支孔雀羽,容颜娇艳,分明带着一身怒气,双眼死死瞪着黎秩,却透出几分娇憨与委屈。   正是阿彩。   在九华山上见过的阿彩。   只是那时阿彩并未认出他。   黎秩走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无比坦然,“你是说提醒路上碰到的有缘人,新月谷有问题的事?”   阿彩闻言更气了,“你还有脸说?”   黎秩反问:“我为何不敢说?原来二宫主等的是那位公子,不过我见那位公子是位内家高手,身边的护卫个个不凡,自是不希望他们出事的。”   “什么内家高手,那不过是个……”阿彩顿了下,目光闪躲地别开脸,“那与你无关!你可知道,若是不能拿下他,镇南王府不会放过我们!”   黎秩一句话都还没问,阿彩就自己透露了背后之人。   黎秩整了整衣袖,漫不经心道:“你们还跟镇南王府做生意?”   阿彩一听,便愤愤不平道:“都怪大哥,我说过,不要跟镇南王府扯上关系,他不听,非要与虎狼同行,一次次要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黎秩轻轻颔首,“原是如此,不过你大哥资质一般,远不是你的对手,你即便不用蛊王,也能一棍子打赢他,你何不试着自己当大宫主?”   “抢我大哥的位子?”阿彩整个人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黎秩根本没有半点悔意。她气得直跺脚,“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黎秩面色微沉,“我说过,昨日马车上那位公子是个内家高手,不仅如此,他身边之人俱是精锐,你们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就凭你们,不管你们要用什么计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他绕道而行,反而让你们逃过一命。”   “你说真的?”阿彩留意到黎秩是认真的,也没理由骗她,她冷静了下,咬唇道:“那个秃驴告诉我们,让我们把蛊虫下到那位公子身上。”   黎秩眸光一顿,“什么蛊虫?”   阿彩本想说出来,开口前忽地面露颓然,“反正也下不了了。很多人在保护他,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谁知道他会绕道,这不算我的错。”   黎秩又问:“那个秃驴叫圆通?”   “你怎么知道?”阿彩瞪大双眼。   “我知道了。”黎秩点点头,转身就走。他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萧涵,不管那个锦衣人萧涵认不认得。   阿彩发现他要走,火气又涌了上来,快步上前拦住黎秩的路,“你就这么走了?这次明明是你搅黄了我们玄月宫的事吧,你不打算负责吗?”   黎秩望向马车边的左护法,见他快要被那只蝴蝶吓哭了,眉头皱了起来,“我还有急事,不能久留。”   阿彩见他面色一如往常那般冷漠无情,遂眼眶一红,不甘心地问:“那么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呢,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不许敷衍我!”   黎秩一愣,“什么?”   阿彩脸颊泛红,闭眼说道:“我说,你可以娶我,然后玄月宫会跟伏月教我爹在时一样,互相扶持,我也可以听你的话抢走我哥的位子……”   阿彩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左护法脸上的惊吓变作了震惊,黎秩面色一僵,而后快速变冷。   “我与你爹是忘年交,你该唤我一声叔叔。”黎秩正色道:“看在曾经玄月宫与我圣教交好的份上,你们这些年的小动作我可以既往不咎。”   黎秩想了想,冷着脸跟阿彩说:“我有心上人了。”此话他说过不下百遍,为了敷衍总想带他去找姑娘的九叔,黎秩已经说得很熟练了。   会如此说,是因为他想起来,多年前去玄月宫的时候,还是小丫头片子的阿彩的确说过要嫁他的话,老宫主也半真半假地提起过这事。   然而他根本就意不在此,他跟阿彩也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只说过几次话,谁知道阿彩会这么想。   “我才不要叫你叔叔!”阿彩又气又急,双眼通红道:“我不信你有心上人,你以前说过的,你说……”   黎秩疑惑,他说过什么?   吃了吗?还是,不必送?   阿彩见他仍是一脸冷淡,便知他没有想起来。她气得想给黎秩下蛊,捏紧拳头说:“你说过,我做的鲜花饼很好吃,你愿意一直都吃……”   左护法在边上听得两眼生光,一脸八卦地看向黎秩。   黎秩面上露出几分迷茫,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深吸口气道:“你那时是问我,鲜花饼好吃吗?我点了头。你又问我,以后还会想吃吗?”   阿彩双目灼灼看着他,“你记得的,这次你还帮了我!”   黎秩只觉疲惫,他抬手按着眉心,“我只是想吃鲜花饼。”   左护法满心的震惊无法言说,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没想到,他家教主为了一个鲜花饼,竟然险些将自己的终生许给他人……哈哈哈哈!   黎秩无奈道:“那年你才九岁。”   阿彩又喜又委屈,“你都记得。”   黎秩正了正脸色,让自己看去郑重无比,“我确实已有心上人。”   阿彩连连摇头,“我不信!我打听过了,你身边根本就没有别的姑娘。”她跟黎秩说:“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受够玄月宫了!”   黎秩只好皱着眉头说:“我的心上人,也不是个姑娘。”   此言一出,阿彩愣在当场。   “不是姑娘,那,是什么?”   黎秩不想再扯下去,他神情疏冷地朝阿彩点头。   “话已说开,我想你该明白了。我还有急事,保重。”   阿彩仍呆愣着,眼睁睁看黎秩转身走人,不是她不想留,是她有自知之明,她留不住。她追了两步,在黎秩身后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傻子。   黎秩想着,冷不丁想起萧涵那张脸,他眉心一紧,抬起右手挥了一下,掌风轻柔扫开那只环绕着左护法的蓝色蝴蝶,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左护法被解救后赶紧爬上马车赶马走人,也不敢惹阿彩。   马车经过阿彩身边,直到远去,黎秩都未再看过一眼。   左护法探头回去看了一眼,便见阿彩还在望着他们,眼眶泛红,眸中隐约闪着泪光。左护法于心不忍,小声道:“教主,她好像在哭啊。”   “不用管,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黎秩黑眸一顿,又叹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春华楼内。   正用膳的萧涵突然打了个喷嚏。   同桌的燕八利落往后一躲,哇地一声怪叫道:“世子你干嘛?吃饭就好好吃饭,我知道黎教主走了你伤心你难过,但你也用不着故意恶心人吧!”   萧涵默默接过燕七递来的手帕擦嘴,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   燕八故意刺激他,“怎么了?莫不是有人挖你墙角,还偷偷骂你?”   萧涵黑着脸将沾了米粒的手帕扔到燕八脸上,“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渡到新剧情啦,有点卡文_(:з」∠)_   还有大概两三个大剧情,回归主线了。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76章   月上柳梢, 渝州群山深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伏月山下的关卡。   马车前挂着一盏琉璃宫灯,灯下缀着一只古朴的六角铜铃,叮铃铃的空灵铃声传到很远之外, 幽蓝的光芒透出几分诡异气息,竟是无人赶马。   更怪的是, 伏月教弟子们习以为常,并未检查直接放行。   只因他们认出车前挂着的灯,乃是教中高层所用的鬼灯。   渝州,又有别名酆都, 传说中, 酆都乃是十八层地狱。   而坐落在渝州深山的伏月教, 既然作为江湖人口中的魔教, 自然也要与众不同,那就入乡随俗好了。   于是就造成了如今伏月教在江湖上别具一格的邪魅风格。   不管是山巅之上那座宛如血染的红色大殿, 漫山遍野的红叶枫林,与教中多数人看去阴森诡异的着装与对外阴阳怪气的性情……其实这都是对外的,就这样, 还真的吓跑了不少人。   而这般做派, 也搞得魔教之名远扬, 大家都说这地方怪里怪气出魔头, 那你们就是魔头了, 加上伏月山的人还真的越来越贴近魔教的做派。   二十多年前,第七代伏月教教主果然干出了祸乱江湖的事。   当年的六大门派是武林泰斗,联合起来清剿过一回魔教, 第七代教主伏诛,伏月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直到第八代教主,黎秩他爹接任后,伏月教才残存下来,休养生息。   故而后来多年,伏月教仍有些缩手缩尾,也对六大门派十分痛恨。   如今的六大门派仍然是武林泰斗,却已不复当年,六大门派的新人青黄不接,自陆玄英之后已有两任武林盟主并非出自六大门派了,六大门派在武林正道中的威严一日不复一日,而伏月教这些年蛰伏,早已是兵强马壮。   这让将伏月教视为宿敌的六大门派很是忌惮,还有最气人的,是伏月教这几年在江湖大肆敛财,越发做大,开赌场开妓院开当铺,手续齐全,干的都是正当生意,连官府都没话说。   然而这一次,伏月教还是不负众望地让六大门派抓住了尾巴。   全江湖都在热议伏月教教主何时才会出面,也在疑惑六大门派何时攻上魔教总坛,又有几分胜算。   这时,千里之外的魔教总坛伏月山,一如既往的安静。   仿佛压根没把六大门派放在眼里。   众所周知,深山之中的伏月山是魔教、魔窟,白天还有人出没,晚上只有鬼——那盏荧蓝的鬼灯成了枫叶林中唯一的光,正幽幽飘向山巅。   伏月教第九代教主,黎秩正闲适地靠在车厢中闭目养神,脚边蜷缩成一团打盹的是左护法,坐了三日船,他还晕船,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所幸马儿认得路线,不用驱使也能自己朝山巅的建筑群而去。   伏月山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明亮,皎洁如镜,可洒在这一片血红的山头上,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黎秩下马车看到这一幕,却是无比的熟悉与安心。   山上无事,教众夜间鲜少出没。   其实是早睡早起,身体才能健康头发才能乌黑浓密啊!   黎秩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左护法搬回房间里,让他自己休息后,便独自朝着那座红色的大殿走去。   三重大门敞开,两排火把映得门前空地亮如白昼,几面红幡被山风扬起,深黑的符文烙在猩红的布料上,大殿匾额上三字幽幽亮着血光。   往生殿。   威严诡谲的大殿前,一身素净青衣的黎秩显得格外渺小与格格不入。   黎秩好几个月没回来,再看到这大殿,嘴角也是一抽。   前八代教主的品味真是让人无法苟同,一代比一代更喜欢搞这些玄乎的东西,专门用来吓人。   因在门前停顿了片刻,黎秩听到了里头的吵闹声。   山巅内院范围至这座大殿都已是禁地,普通弟子进不来,此时夜深,只有几位高层会在里面争执。   黎秩站在门前听了片刻,果不其然,听到了“六大门派”“讨伐圣教”之类的词眼,有人要先下手为强,有人要等教主归来,双方争执不下。   黎秩眉梢一挑,默默转身离开,殿里亦未有人发觉他回来过。   黎秩在山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进了内院,在人工湖边一株枯树下坐下。他未急着回房,也没有去见任何人,只是想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   这个被他视为家的地方,出了内贼,内贼会是谁?   黎秩知道,内贼不止一个,其中一人他心里就有数。   而另外一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与圆通有联系的。   萧涵问过他,教中那么多人,为何不告诉他圆通以镇南王府的名义来过伏月山拜会?一次也罢,三次,圆通来过三次,都没有人告知他。   而此事,更是连左护法都不知。   左护法是黎秩留在教中的耳目,左护法最听他的话,永远不会背叛他,但左护法心思单纯,也容易被人利用。他这次果然是被蒙蔽了视线,而在这伏月山上,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骗到左护法,唯有那么几个人。   黎秩有些不敢想,因为那几个人都是抚育他长大的前辈。   就在黎秩走神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边上路过,见到他时身形一顿,利落地跑了过来,在黎秩面前抱拳,“教主,我就知道您回来了!”   黎秩一抬眼,便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眉眼与左护法有着几分相似的少女,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喜色。   “我见到我哥回来了,就知道教主您肯定也回来了。”   见到少女真心的笑容,黎秩眼底多了几分柔和,“银朱。”   如今的伏月教,在教主之下,有三位堂主掌事,与左右护法平级,但握的却是实权,二堂主管财务、三堂主管内务人事、大堂主管外交和他们不管的,而左右护法只听教主调遣,负责教主的安全与协助教主处理事务。   黎秩身为教主,什么都能管。余下一些长老级人物,不说也罢,目前多半是退休了,在教中蹭饭吃。   三位堂主下面还有七位香主,但留在伏月山的只有五位,眼前的少女银朱,就是那五位香主之一。   银朱是左护法付白的妹妹,只比左护法小三岁,同是三堂主在山下带回来的,只有左护法成了三堂主的徒弟,银朱则拜师烟波谷,乃是如今烟波谷的主人江湖有名的江南怪医白沐的小师妹,自然,银朱也擅长医毒。   银朱也算是黎秩看着长大,因伏月教曾与玄月宫交好,她于蛊毒也有涉猎。她年纪虽小,今年才一十七,本事却不小,故而任香主之位。   银朱笑着点头,“教主,您回来了怎么不告诉大家?”   黎秩随口说道:“有些累,想静一静。你哥呢?”   银朱撇嘴,“睡了,我看他晕船的毛病还是没好,吃了药歇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右护法在照顾他呢。”   黎秩眸光一顿,忽然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教中可安好?”银朱是左护法的妹妹,可她脑袋比左护法灵光。黎秩想,蒙蔽左护法的眼睛不难,可蒙蔽银朱的视线却不容易。黎秩又问:“最近可有什么人上过山?”   银朱回忆了下,恭恭敬敬地说:“属下前些日子被派往江南,半月前才回来,教中一切都好。只不过我离开前大堂主便不在,如今也不在。”   竟然正好被调离了?黎秩心下失望,听到后话,眉头倏然一紧,“大堂主?我前段时间在山下见过她,如今江湖不太平,她还未回来吗?”   大堂主,正是不久前见过的红叶。   银朱犹疑了下,摇头道:“确实至今还未归来过。不过三堂主说,红叶姑姑老家来了人,要去办一下私事,自一月起,她就不在山上了。”   一月起就不在,那蒙蔽左护法与银朱的就不可能是红叶了。   银朱欲言又止,看着黎秩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开口,“教主,听闻您前段时间在黄沙帮受了伤,这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可有不适?”   黎秩心不在焉道:“无事。”   “那您体内的……”银朱顿了下,意有所指问:“可还好?”   黎秩闻言也正视起这个话题,说道:“没事,一切安好。”   银朱还是不大放心,请求道:“让属下给您看看吧?”   黎秩思索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银朱轻按着黎秩手腕诊脉,神情凝重,最后肃容道:“教主,您旧病未愈,又添新伤,身体元气损耗太大,这段时间不宜再动武,天色不早了,您的房间我也收拾好了,过会儿我将药煎好送来,您喝过便早些休息。”   黎秩早知如此。让她诊脉不过是为了安大家的心,过后肯定还有人会问的。听到这话他也不意外,只随意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银朱急着煎药,匆忙点头便离开,可走出好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黎秩,“早些回房啊。”   黎秩摆摆手,让她快去煎药。   银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表情格外的严肃,板着脸如临大敌,看样子不是要去煎药,而是要上战场。   黎秩却并不回房,他坐在树下,低头望着湖中倒映的明月。   不过多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黎秩没动,他听出来是谁了。   那脚步声的主人并未作掩饰,直直到了黎秩背后,将一件厚厚的玄色披风轻轻搭到黎秩肩上,黎秩眼眸一转,身后便传来一声无奈的长叹。   “不是说要回房的吗。”   黎秩回头望去。   面色苍白的高瘦男人已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同坐下。   他与黎秩一样,穿着件素净的苍青长衫,身形修长如竹,身上有着几分冷冽的药味。他笑问:“怎么,太久未见王庸,教主不认得了?”   “三堂主。”   黎秩微眯起双眼盯着他的脸,他的易容术就是此人教的。   然而至今,他仍未见过此人的真面目,但他也确是他的老师。适才在大殿,也正是他与另一人争执。   眼下身为大堂主的红叶不在,教中便只剩两位能拿主意的堂主。   听王庸的话,他应该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也听到了银朱的话。   王庸眼底含笑,“教主这阵子在外头,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黎秩收回目光,神色恹恹道:“三堂主是说黄沙帮的事?”   在黄沙帮这阴沟里翻了船,他真的不想对此事多作解释。   “看来教主今夜心情不佳。”王庸轻按黎秩肩头,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听红叶和阿九说,教主在外头认识了新朋友,是平阳王府的世子?”   黎秩脸色又白了几分,有些羞脑地冷下脸,“他们又告诉你了?”   “教主的事,我们自是最上心的。”王庸又道:“也罢,教主既然回来了,日后便在山上休养吧。”   黎秩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暗地打听他在外面交友,还直接安排了他之后的生活……他先发制人地问:“刚才在吵什么?”   “教主都听到了?”王庸先是意外,而后摇了摇头,道:“是关于六大门派牵头讨伐我圣教一事。不过我与二堂主向来不和,也就吵起来了。”   黎秩迟疑了下,“那……”   王庸未等到后话,便没有当回事,又问:“不知道那位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教主很护着他。”   黎秩也想起了萧涵,又觉得自己一点自由都没有,自然不想说,便只道:“没有,不算什么朋友。”   王庸见黎秩心情更差了,脸上有几分不解,却没有追问。他知道再问,黎秩会生气的,王庸比谁都了解黎秩。他看着黎秩又清减了的脸颊,“教主这么晚回来,晚饭吃了没?”   不说也罢,黎秩一听也觉有些饿了,却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王庸留意到他的小动作,起身道:“那属下去厨房给教主下碗面。”不等黎秩说话,他便自顾自走了。   黎秩张了张口,到底没叫住人。他自小是三位堂主与九叔看着长大的,哪怕长大了,这些人也是拿他当小孩。还有与他一同长大的左护法付白与银朱,知道他身体不好后,则是将他当做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虽然家里很好,黎秩还是觉得在外面更痛快,更自由。   可肚子实在饿的很,黎秩憋着口气,到底是起身跟了上去。   外院分明有大厨房,王庸却往黎秩院里的小厨房去了。   黎秩也不得不跟着回了住处,却执拗地不肯回房,就站在厨房里,看着王庸挽起衣袖,露出有力的小臂揉面,切菜。王庸动作娴熟,是这些年练出来的,很早之前他根本就不会做饭。   黎秩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庸的样子。他是新来的三堂主,因大堂主提拔直接任堂主之位,原先在教中没有这号人,故而大家都不大喜欢他这个外人。而黎秩那时是新来的小教主,他对所有人都很排斥,除了红叶和阿九。   可阿九不是伏月教的人,他只是他爹的义弟,不住在山上。   因大堂主红叶事务繁忙,这个新上任的三堂主,便是来照顾他的。   为了小教主,王庸亲自下厨房煮面,虽然并不好吃,但他每天到黎秩的小厨房报到的诚心,与他每次揉面的笨拙动作还是让黎秩慢慢放下心防。谁又能想到如今在伏月教站稳脚跟的三堂主,为小教主还学会了厨艺?   但是一直未能见到王庸的真容,哪怕他对黎秩再好,黎秩对他始终保持着几分疏离。他最信任阿九与红叶,但王庸就是红叶带进魔教的,黎秩便去问过阿九,这个常年戴着人|皮面具的怪叔叔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阿九向来有些不正经,竟笑着同他说,那老王啊,以前住在你家隔壁,喜欢你娘喜欢到发疯,也许是爱屋及乌跑上山来照顾你,也许……   阿九说着没了后话。   黎秩便追问他,结果得到一个让他无语凝噎的答案——   他说,黎秩也许是老王的私生子。   然后阿九被黎秩扛剑追了一座山,后来又被红叶训了一顿。   浓郁的香辣味在厨房里飘了出来,黎秩吸了吸鼻子,回了神。   王庸正埋头调肉酱,“教主在想什么?夜深了,你一会儿还要喝药,便少吃些,少放点辣,可好?”   黎秩想起他在山上每次用饭都要被控制的量和味道,心下就很不是滋味,有些别扭地背过身出门。   “随便。”   王庸看着他的背影,只摇头笑笑,并未计较他故作的冷淡。   黎秩走到厨房门前时,脚步停了下来,微微偏头问了一句话,“如果有人要害我,你们会怎么样?”   王庸下面的动作一停,面色渐渐认真起来,“自然是杀了他。”   黎秩又问,“那若是自己人呢?”   王庸脸上温和亲近的笑容顿时全无,望向黎秩时,一双眼里透出几分寒意,他一字一顿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伤教主,我必杀他。”   黎秩心头一顿,先移开了视线,垂眸望向王庸手里的面,“多下点面……王叔,我饿了,要多吃一点。”   “……好。”   王庸并未错过黎秩对他称呼的改变,他眼里溢出带着欣慰与宠溺的点点笑意,便抓了一把面下锅。   却只有小小的一把,看得黎秩眼睛都发红了,“再多下一点!”   才一碗面,怎么吃得饱?   作者有话要说:  叛逆期的枝枝_(:зゝ∠)_   新人物上线,也是很重要的角色,世子会下线一段时间,更啦!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77章   伏月教总坛隐藏在群山深处, 最近的城镇距山总坛数十里远,骑马也需半日功夫,山上隔一段时间也会去最近的金水城采买一些必须之物。   金水城有一处渡口, 往来客商不少,故而还算富饶。   正值午时, 盛夏毒辣的日头下,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黎秩正坐在一处面摊里吃小面,桌上的碗已摞了七八个,左护法才从斜对面那家不大的小当铺走了出来, 脸上顶着个浅红印子, 眼底含泪。   黎秩吃完第九碗面, 等的人到了, 便没继续加了。   他拿起手帕擦嘴,面色不知是热的还是被辣的, 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开口时语气依旧是十分冷淡。   “怎么回事?”   左护法委屈地坐了下来,“那群长老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打牌, 我送月银都不爱搭理的。尤其是胡长老, 您让我叫她出来, 又不能说您找她, 她就装年老耳聋听不见, 还怪我叫她长老把她喊老了,非要我叫她小甜甜!”   黎秩嘴角一抽,暗叹一声, 灌了口茶水便放下银子起身。   “我去看看。”   左护法虽不情愿,可护法总得跟着教主的,也亦步亦趋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又进了当铺。   黎秩这张脸十分惹眼,在街上便有人不住回首,而进了小阁楼,里头吵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不只是因他的脸,还有他身后的左护法。   当铺里本来人不多,只有几个年轻人懒懒散散的整理物件。   这个当铺里都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的脸是无人认得的,但左护法的脸他们不可能不认得。   左护法常替三堂主下山给几位在此养老的长老们送月银的。   众人见他刚离开没多久又折返,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黎秩看都没看径自走进后院。   当铺门庭看着简陋了些,其实内藏乾坤,是个很大的宅院。   也是教中长老们的养老院。   黎秩掀开幕布走进去,一眼就见到院中凉亭下搓麻将的人们。   这些人自然是教中长老,四人正围在一处打麻将。   看起来几人都还算年轻,约莫是四五十岁,其实都是老人家了,最年轻那个都六十岁了,只是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确实显得年轻一些。   凉亭中看去一派岁月静好。   可当二人走近,仔细一看,桌上正打得激烈,几人摸牌还用上了内力,你来我往,正胶着到白热化的阶段,难怪左护法来送月银都会挨打。   “老曹,你还打不打,老娘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一个中年妇人怒瞪着对面的清瘦老头。她着一身华丽紫裙,妆容精致,看去最多四十来岁——此人便是刚打了左护法的胡长老。   黎秩看见这一幕不是很想进去,就站在凉亭外默默看着。   刚才正是在这里吃了瘪的左护法,见到教主的表情就知他不悦,遂挺直脊背,扬起下巴,狐假虎威颐指气使道:“教主来了,你们还玩?”   那一桌四人,三男一女闻言回头,才看到黎秩站在那里。几人对视一眼,俱是缄默,刚才听见脚步声以为只是左护法那臭小子去而复返了……   也是胡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呀!原来是我们教主来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眼睛真的是越来越不管用了,往日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另外三人也跟着起身,八字胡小老头刻意眯起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笑说:“说来许久不见,教主风采依旧,不,是比从前更威严逼人了!”   对面一头白发的老头摸着脑袋说:“我怎么记得,教主已经很多年没来了……上次见到教主时,教主还是个小豆丁,让我们教他武功呢。”   “老曹,你老糊涂啦!”最后一个清瘦中年一脸嫌弃,“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教主上个月才来过,让我们好好休养,日后为圣教出力呢!”   黎秩先是挑眉,而后皱眉。   左护法没想到这帮老人家装傻还挺厉害,气呼呼道:“你们都老糊涂了!我们教主从来没学过你们的功夫,还有上个月,我们教主也不在!”   胡长老一下就反水了,跟着左护法不屑地斜睨着几人,“可不是,老曹你说的是第七代教主了,他早就把自己作死了!老钟,上个月来的人是右护法,你老眼昏花赶紧去治!”胡长老骂完两位同伴,带着一脸慈爱的笑看向黎秩,“这位是我们的小教主。”   黎秩淡淡望她,“小?”   胡长老一脸诚恳,“现在长大了,是英俊无比的圣教教主!”   黎秩并不接受这样的吹捧,他问几人,“刚才打我的左护法?”   胡长老心虚地低下头。   左护法又委屈上了,小心地摸着脸,“竟敢殴打上司……还有,教中禁止打麻将的规矩你们忘了吗?”   几位长老鹌鹑似的不敢作声,都谴责地看向罪魁祸首胡长老。都怪胡长老,教主的宝贝疙瘩也敢打?   胡长老突然落泪,“当真是不小心的!教主您知道的,我们年纪大了,做事就容易收不住力道,不小心碰伤了左护法,我们已经道歉过了,想必左护法能体谅我们这些老人家,而且不准打麻将那是七代教主的规矩……”   胡长老冲黎秩使劲眨眼,“教主,七代教主都死了,他的规矩你爹也改了大半,其他都作废了吧?您也不希望那些陈年陋习延续至今吧?”   左护法听完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何时与我道歉了?”   “小小年纪,心胸当开阔些,不要计较那么多嘛。”   黎秩看左护法被欺负得脸都红了,才慢悠悠地说道:“二十年前的魔教四位堂主凶名在外,如今却只能躲在坊中打麻将,的确是屈才了。”   胡长老笑呵呵道:“哪有,教主您多虑了,我们都老了,当年的辉煌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年老无力,多亏教主不嫌弃还给我们养老。”   另外三位长老用力点头,分明耳聪目明,哪里又聋又瞎了?   “只不过……”胡长老一个停顿,欲言又止地看着黎秩。   黎秩静待后话。   胡长老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教主对我们的好我们知道,若是教主连我们的婚事也包办了就更好了,人家到现在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教向来推崇自由恋爱。”   “可是人家找不到嘛……”胡长老故作娇羞地冲黎秩眨眼。奈何这位教主根本不吃这一套,她便只得转移话题,“教主来了,也坐下打一圈?”   黎秩当真走了过来,胡长老眼前一亮,将老曹推到一边,殷勤地请黎秩坐下,“教主您坐这,咱们接着打,老曹脑子糊涂了不配打麻将。”   左护法眼睁睁看着自家教主坐了下去,与被嫌弃的老曹一同站在一边大眼瞪小眼,他不得不劝道:“教主,您还年轻,不要沉迷这种……”   黎秩的手已经摸上了牌,闻言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左护法心口一哽,看着黎秩摸牌时莫名熟练的动作,他默默闭上嘴,眼里是无比的痛心与失望。   教主学坏了!   除了老曹,几位长老又坐了回去接着打牌,一边隐晦地对了几眼,势要将小教主身上的银两榨干。   这次几人没敢用内力乱斗,却也不老实,老曹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竟在黎秩背后偷看黎秩的牌,还偷偷给其他三人打手势,被左护法发现后,他气鼓鼓地将老头子挤开了。   牌桌上的风云黎秩看在眼里,却当做看不到,摸牌后,他看都不看直接将手上那张三万打了出去。   胡长老马上就碰了,还假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教主。”   黎秩望着她,忽然一笑。   众所周知,教主别的不说,只貌美这一点,就足以倾倒众生了。胡长老顿时被这一笑电到心花怒放。   黎秩道:“过段时间,六大门派就要打过来了。”   几位长老一脸就这小事的表情,还沉浸在打牌的乐趣中。   “教主放心,我们懂的。”胡长老道:“他们一定想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们圣教已经打入了群众中间,整个金水城都是我们圣教的人,他们来总坛必经金水城,只要一进金水城,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捏扁搓圆……九筒。”   钟长老和徐长老也笑了,“这种小事,教主就放心好了。”   黎秩微凉的眸子略过几人,手里基本是摸到什么牌就打什么出去,态度随意得很,“那山下就交给诸位长老了,有你们在,本座安心。”   “教主放心。”胡长老暗示道:“不过金水城中还有官府的人,咱们要搞小动作还是得打点一下。”   黎秩点头,“胡长老提醒本座了,本座会让人去办的。”   胡长老笑容一僵,接着黎秩也不知道自己打出了什么牌,她又笑了起来,将面前的牌推倒,喜道:“真是不好意思呢教主,属下胡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几人招手,“快点快点,给钱!”要钱的手最后伸到黎秩面前。   “教主。”胡长老笑容满面。   黎秩望着她的眼睛,回以一笑。   “你有鱼尾纹了。”   “……教主,您是教主,打牌输了也不能不给钱啊。”胡长老当做听不见,“您知道的,咱们一个月只有二十两月银,根本就不够看大夫!”   左护法忍了半天,气道:“胡长老,您退休后什么都不干,成天吃吃喝喝都是圣教包的,虽说你年纪不小可你身体好得很,用得着看大夫吗?每月月银二十两已经很多了,你可知道我们教主每月月银也只有十两而已!”   就这样还好意思让教主给钱!左护法无比心疼他家教主。   胡长老一脸不信,“怎么可能只有十两?教主您看到我们这些孤寡老人没钱就医,就不会心疼吗?”   “不会啊。”黎秩淡然道:“本座确实每月只有十两月银,不过为了圣教,本座愿意奉献所有,想必胡长老也是一样的,那你的月银……”   “那就不用涨了!”胡长老怕自己的退休金也给减免了,赶紧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招手喊老曹回来,“那教主你去忙吧我们就不留你了。”   黎秩岿然不动,“这几个月金水城来过什么奇怪的人?”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都认真起来,胡长老只是撇撇嘴。   “就知道教主来定不会只是陪我们打打麻将这么简单。”   黎秩看着几位长老说:“镇南王府的人说他们来过这里,三次与山上联系被拒,其中一人是个光头,肤色极白,目色与中原人颇为不同。”   胡长老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下巴,回忆道:“是不是镇南王府的人就不清楚了,不过的确有这样一批人来过,就在两个多月前。”   左护法愣愣看着黎秩。   原来教主真是来办事的……   “本座知道几位长老虽是在山下养老,但始终记挂圣教,很多人留意不到的细节,几位长老定不会错过。”黎秩又问:“接见他的人是谁?”   胡长老面露谦虚,“不过是日常无聊八卦一下罢了。怎么,教主往日不在山上,连这种要事也无人向您禀报吗?是三堂主亲自接见的。”   对面的钟长老也迟疑地说:“是啊,我见到他们进山好几次,都是三堂主的人接见的。不过他们都没让人上山,每次都是直接让人走了。”   “最后一次接触是三堂主亲自下山,就在对面街上那家客栈见的人。”胡长老道:“之后那些人就走了,没有回来过。三堂主当真没说吗?”   黎秩眸光一沉,丢开手里的麻将,嘱咐道:“最近山下若有有什么异常,几位长老察觉到了,便直接向左护法汇报,本座还有事,先走了。”   黎秩直接起身,神情凝重无人敢拦,只是在路过左护法时,黎秩稍一停顿下脚步,“你留下来吧。”   左护法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黎秩点头确认,又吩咐几位长老道:“左护法武功不济,还望几位长老帮忙调|教一番。”他思索了下,补充道:“教得好了,有奖金。”   几位长老听到后话纷纷露出喜色,亲切和蔼地望向左护法。   黎秩安抚地拍拍左护法肩头,抬脚就走。没走出几步,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左护法在他身后哀嚎。   “教主,我不要留在这里啊!”   黎秩嘴角一撇,当作没有听到。   下山时是左护法护送教主,上山时便只有黎秩一个人。黎秩回到内院住处,刚走到门前,就见到不知何时起守在他房间门前的右护法燕青。   许久未见,黎秩没由来的一怔。   燕青听见脚步声,抱着满怀的盒子缓缓转过身,年轻而清隽的脸上扬起一个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   “教主,您回来了。小白呢?”燕青看向黎秩身后,却没见着左护法。   黎秩越过燕青开门进屋,语气颇为淡淡,“右护法回来了。”   “属下本是与左护法一起在山下等教主消息,不料先碰上教主的是小白,属下顺道观察黄沙帮,收到小白的消息后才赶回来,便晚了几日。”   燕青笑容未变,抱着怀里一堆东西跟进去,悉数放在桌上,“对了,这些是几位香主送您的。”   黎秩坐在桌边,打开最上面的长方盒子,是一支人参。   燕青解释说:“听说教主昨夜便已回山,今日几位香主才知道,可您又与小白下山了,属下刚好回来,他们备好的礼物便都放到属下这里了。”   黎秩合上盒子。若他没猜错,这些都是名贵的药材。也是,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送他的礼物向来就只会是药材,然而黎秩真心不喜欢。   而大家也是好心,黎秩心中有数,“替我谢过他们的好意。”   燕青点头记下了,又问,“教主,小白没有回来吗?”   黎秩依然没有回话,一双清冷沉静的黑眸默默望着燕青。   燕青与伏月教的人总有些不同。要说哪里不同,看他这一身气度,端方清正,翩翩公子,就好像魔窟里一株青莲——而这只是黎秩的看法。   右护法燕青是从分坛调上来的,他长得好,脾气好,功夫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左护法也很喜欢,没来几年,就成了左护法的好兄弟。   在黎秩良久的注视下,燕青依旧从容,“教主可是有话要说?”   黎秩眸光微微闪烁,果真问:“右护法来总坛有五年了吧。”   燕青敛去笑意,垂头应道:“是,还差两个月就五年了。”   黎秩点点头,“五年前你便来了总坛,你与我同岁,武功也好,得堂主赏识,你便成了我身边的右护法。这些年来,圣教待你都不薄吧?”   燕青隐隐察觉到什么,匆忙跪下,“教主与圣教对燕青极好!”   黎秩漆黑某种却是一片漠然,“可你未必真正忠心圣教。”   燕青张口欲言。   “你是萧涵安插在伏月教的内应。”黎秩抢先断言道。   燕青怔愣一瞬,一抬头,便对上黎秩充斥着冷漠的眼睛。   黎秩嗤笑道:“我在衢州的假身份是你出卖的。我这次秘密出去休养,甚至避开了三位堂主,只有小白知道我在哪里,而小白很信任你。他后来告诉我,不小心让你知道了。”   燕青嘴角扬起几分苦笑,“教主为何不怀疑小白?”   黎秩面色一沉,“我看着小白长大,当他是我亲弟弟,我们一起练武,一起学会如何打理教中事务,我比谁都了解他,我怎么会怀疑他?”   燕青垂眸,“所以教主怀疑我。”   “我知道萧涵有眼线在我身边。从我在衢州被他找到,在烟波谷刚出来又在三清楼被他逮到……我的行踪他太清楚了。为了报平安,方便在出意外时能尽快找到我,我去哪里都会给小白传信,也就只有小白知道我会在哪里,那时我便猜到是小白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而你,右护法一直跟左护法在一起,一直到他去御剑山庄取剑才分开。”   黎秩道:“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一直处心积虑地接近小白和我。我很早之前就看出你对我教中人十分防备,可所有人都觉得你没有问题。”   燕青道:“教主慧眼。”   “这么看来,我眼光确实不错。”   燕青拧紧眉头,似在犹豫,须臾后,他道:“我并非世子的人,但这次联系我的人也的确是世子,我乃千机阁燕字辈暗卫,平阳王的属下。”   黎秩早有预料。   燕青仍跪在黎秩面前,面上没有半点不甘,他垂头道:“五年前,王爷留意到伏月教发展得越发壮大,当时我们正好遇上一位赶往伏月教总坛的魔教少年,他被卷入针对王爷的一场刺杀中,不幸死在歹人刀下,当我们知道他即将任魔教右护法后,王爷便安排外貌年纪都与他相近的我代替他入伏月山,我原先并没有名字,就叫燕五。”   黎秩无声念着这个名字,眸光一转,“你与燕七有何关系?”   “我们是同一批暗卫,不过燕七和燕九很早就被世子选中,在世子身边近身护卫,而我,原本是在王爷身边的暗卫。”燕青道:“我入伏月教近五年,一直没有再收到过王爷的指令,我的任务就只是潜伏与伪装,出卖教主,是我这些年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连世子都未必知道我是谁,他只是知道我的存在,消息是我经过他人之手给他的。”   黎秩讥诮,“你倒还挺护主。”   燕青面上露出几分惭愧,“只是想告诉教主,我来伏月山是目的不纯,一开始接近您和小白也是如此,但后来我对你们并非没有真心。”   黎秩低声一笑,不以为意地问:“现在你的直属上司是谁?”   燕青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是世子。近来我才得知,王爷已将千机阁慢慢交到世子手里,所以是世子接管了我,我可以直接联系他。”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世子没有再给我安排任何任务……”燕青道:“那么我的任务就还是观察伏月教,若教主没揭穿我,我下一步会告知世子您已安全回来。”   “可惜我已经被教主发现了,我知道教主向来最厌恶背叛,背叛者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燕青说到此处,望了黎秩一眼,便深深俯首,额头触地,“这些年来多谢教主的信任与栽培,还有小白的信任,是我骗了大家……教主若要杀燕青,燕青不会反抗。”   黎秩凝视他良久,眼里甚是讥讽,“谁说过要杀你了?”   燕青抬头望来,满面疑惑。   黎秩有些烦躁地摆手,“起来吧,照旧给世子回信就是。”   燕青惊疑不定,“莫非,教主是想要我投靠圣教?”   黎秩斜他一眼,“想得美。你是萧涵的人,我不杀你,但你背叛了我,我也不会再容你留在教中。”   “那属下现在……”   “先留在山上,日后我会让世子将你领走。”对待叛徒,黎秩态度甚是冷淡,眼里甚至帮着几分杀意,“这段时间,教中的任何事你都不能再管,我让你送什么信给世子,你就写什么信。自然,我也不会让你背叛世子,你只要随时做好离开伏月教的准备即可。”   燕青想过他的最好的下场就是被驱逐,只是在山上已五年,真正让他离开,他心里当真有些不舍。   “教主……”   “你最好在这段时间里理清楚你与大家的关系,离小白越远越好,他不会想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是个骗子、叛徒。”黎秩的态度很冷漠,也很伤人,“若让我知道你偷偷将我教中机密递出去,不管你是谁的人,我必杀之!”   燕青面色一白,垂头应是。   黎秩忍着没杀他已是万幸,见到他便心烦,遂摆手叫他滚蛋。   燕青有些魂不守舍地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时,黎秩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透出几分迟疑与别扭。   “若是你家世子有消息传来……”   燕青停顿下来,等待黎秩的后话。   “……第一时间告知我。”   燕青为难,“我要先问过世子……”   “爱说不说,滚蛋!”   黎秩心头一怒,抬手一挥,凌厉掌风将燕青轰出门外,顺道带上房门,哐当一声,燕青就被关在门外。   尽管如此,黎秩还是未消气。   几日前他便将遇见那个同样戴着龙纹玉佩,被天罗众位高手严密保护的锦衣人的消息传去了春华楼让白海棠转告萧涵,至今没有回信。   所以这傻子是收到了信,还是没收到?若让他知道萧涵收到信却没回复……黎秩捏紧拳头,满心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江湖网太差刷不出新消息啊!(×)   过两章世子就上线了,更啦_(:з」∠)_   捉虫 第78章   揪出萧涵的人, 是为了防止误伤。黎秩清楚,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萧涵亲眼所见与圆通见面的内应, 他不一定会听命圆通,但他们合作过, 难免没有下一次合作。而就在今日,胡长老告诉他,三堂主曾亲自接待圆通。   三堂主王庸……老王啊,这个尽心尽力照顾了黎秩十年的人。   在黎秩的房间里, 几乎处处遍布着此人留下的痕迹。   他主管内务, 黎秩的很多必须之物和房间里的物件都是他亲自置办的。他若要害黎秩, 有着无数个机会, 而他从来没有。况且他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下后遗症, 身体一直很不好。   黎秩愿意相信王庸的,那就代表他必须怀疑另一个人。可王庸为什么要隐瞒他和左护法圆通来过的事?   黎秩想不通,只觉心烦, 他一心烦, 便提着剑出门练剑。   云霄十二式练了数遍, 黎秩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坐在湖边枯树下等待月出, 九斤长剑拄在边上。   忽地,极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黎秩眸光一沉,快速握住长剑。   映着清冷月光的剑锋刺向身后, 载着如霜剑意,快得不可思议。一片天青的衣摆往后略去,身形如鬼魅般迅速,眨眼间,已退出数丈外。   黎秩也看清了来人是谁,却没有半点收手之意。适才练过的几遍剑法算是热身,眼下有人主动过来,他便当做练手了,长剑紧追其上!   剑锋一往无前,透出阵阵杀意,可来人却只顾躲避,并不还手。   哪怕他功夫再好,身法再妙,在十数招后,九斤长剑依然迎上了他的脖颈,他不再退,剑锋亦止住。   黎秩剑指来人。   “为什么不还手?”   来人着一身天青长衫,身形颀长,眉眼温润,此刻正含笑望着黎秩,“听闻教主受伤了,不敢乱来。”   黎秩眉头一紧,冷着脸收回剑。   “刀剑无眼,日后我练剑之时,二堂主还是莫要靠太近。”   此人乃是教中二堂主温敬亭,七代教主的义弟兼心腹,原圣教左护法,二十年前在江湖也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名,如今只在教中管着财务。   温敬亭听到黎秩煞有其事的训斥,眼里笑意未减,“教主前些时候才受了伤,还是不要舞刀弄枪为好。”   “我早已痊愈!”黎秩故作冷脸,重又举起长剑指向温敬亭,“若是温堂主无事,亦可来给本座来练练手,本座许久未领教温堂主的功夫了。”   温敬亭道:“那就是属下老了,身子不利索了,不敢乱来。”   黎秩一脸扫兴,提醒道:“温堂主今年还不到四十。”   温敬亭耸肩,“教主身体不适,属下自然不敢与教主动手。”   黎秩手里的剑仍指着温敬亭,他眸光一转,饶有兴趣地问:“倘若本座要杀你呢?你也不还手吗?”   “那要看教主究竟是为何要杀我了。”温敬亭不慌不忙,笑说:“若是教主冤枉了属下,属下自然不甘心。若是属下犯了错,属下愿领死。”   温敬亭笑看黎秩,脸上满是无辜,“不知属下犯了什么错?”   这只老狐狸比黎秩还坦然,黎秩顿觉无趣,放下手里的剑。   在他的众多长辈中,温敬亭心机深沉,手段也狠辣,为人较偏激,可有很多道理,都是他教黎秩的。有王庸与红叶放纵无度的宠溺下,常让黎秩吃瘪的温敬亭也让他学到了不少。   可黎秩回到伏月山上已经两天了,现在他才来,让黎秩多打量了几眼温敬亭。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狡黠的黑眸里藏得全是算计,只不过,他对黎秩也是真的好。   他的好与其他人不同,有底线,不会无条件赞同黎秩的意愿。   黎秩这教主之位,也是他手把手教导着才慢慢坐稳的。比起另外两位前辈,他于黎秩更像是朋友。   一个与黎秩多年来你来我往,无伤大雅的互相算计着的朋友、老师,他的教导方式总与他人不同,将自己当做黎秩的对手,激起黎秩的好胜心。   黎秩深深看了温敬亭一眼,无声将长剑归鞘,转头就走。   温敬亭十分自觉地抬脚跟在黎秩身后,笑问:“黄沙帮的事情,教主不打算给大家一个交待吗?”   黎秩很不想提此事,黑下脸说:“你要什么交待?”   “总得让属下知道教主是个什么意思。”温敬亭道:“黄沙帮帮主是你杀的吗?不管是不是,教主现在又如何看待六大门派的讨伐?”   温敬亭又问:“这些事,三堂主未与教主说过吗?”   确实未说过,黎秩回来方才两日,也闲了两日,将伏月教交给两位堂主打理,他放心得很,谁知温敬亭还是找上门来了,非要他拿主意。   黎秩往前的脚步一顿,回眸斜着温敬亭,“温堂主怎么看?”   温敬亭总挂着温和浅笑的脸上透出几分凉意,张口欲言。   黎秩说道:“明日正午叫上所有人来往生殿,到时再说。”   如此一来,温敬亭不得不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黎秩见状轻哼一声,步伐轻快地走进自己的住处,凌波苑。   温敬亭摇头一笑,也跟上来。   黎秩看看他,又看了眼昏暗的天色,“还跟着本座作甚?”   温敬亭走到他跟前,伸出一手。   黎秩疑惑地看着他的手,却见那只手慢慢伸向了自己的腹部,在距离他的腹部只有一寸之距时,黎秩眼眸一紧,快速扣住了温敬亭的手腕。   “干嘛,又想下毒?训练本座面临危险时的反应能力?”   温敬亭道:“从教主十岁那年知道教主百毒不侵后,属下就再也没有给您下过毒,这对您根本无用。”   “知道无用你还做什么?”   温敬亭垂下黑眸看着黎秩的腹部,“伤的是这里吧?”   黎秩推开他的手,警惕地往后一退,“我已经好了。”   “表面上看着是好了,内里却未必。”温敬亭收回手,不紧不慢地在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黎秩,“仙芝血莲丹,对教主身体有益。”   黎秩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宫廷秘药。”温敬亭道:“据说可解百毒,赠长寿元,大补药。”   黎秩俨然不信,双眸忽地亮了起来,狐疑地看着温敬亭,“你哪儿来的药?去过宫里了?”在这种时候听到宫廷二字,难免叫黎秩多疑。   温敬亭微笑道:“属下管着教中财务,哪有时间去宫里?不过是托人带的。据说是个老太监从宫里偷出来的,花了足足三千两才弄到手。”   黎秩深吸口气,一把夺过玉瓶。   “别是被骗了。”   “药已叫银朱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也值这个价。”   黎秩打开瓶塞,轻轻嗅了一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实在琢磨不出此药到底哪里值三千两了,心下不由觉得温堂主败家。他心里也清楚,毒药对自己无用,温敬亭敢把药给他,药肯定就没有问题,他也便收下了。   “我知道了,记我账上吧。”   温敬亭淡然一笑,财大气粗道,“这是属下送教主的。”   对啊,他是管财务的。   黎秩定定看着温敬亭,半晌后才吐出二字,“谢了。”   黎秩拿着药瓶转身回房。   温敬亭还未走,跟着黎秩走进房间,在他身后说:“倒是很想听听教主这次为何会遭人算计。”   黎秩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拿了人好处的他还是给面子回答了。   “一时失算。”   “教主不应该失算才是。”温敬亭意味深长道:“教主不是十一年前的小姜,而是伏月教教主,按理来说,这一次你不该败给武林正道。”   事实上,黎秩却不是败给武林正道,而是圆通的算计,藏在背后算计人,他不过是一时不察。而听到温敬亭那句他不是十一年前的小姜……   这样的话,黎秩这些年听过无数遍,这次却有了一些逆反的心理。萧涵说他是小姜,也是黎秩。   温敬亭却说他只是伏月教教主黎秩,所以他不能失败?   这么多年了,黎秩第一次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敬亭也从不会对着他咄咄逼人,他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听闻教主今日下山去了,还找了胡长老,可是在查什么?”   这话又让黎秩想起另一件犹豫不决的事,黎秩心情突然变差,凉凉地瞥向温敬亭,“明日正午让几位香主和堂主到大殿里议事,现在,本座要休息了,温堂主先回去安排吧。”   温敬亭倒也不气,笑着点头。   黎秩目送他走后,也出了门。   山巅内院禁地万籁俱寂,只偶尔经过一队巡夜的教中弟子。   黎秩大步流星走出凌波苑后,被山上晚风那么一吹,脚步慢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王着庸往日的模样,忽然就想到十年前的事。   黎秩还小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王庸,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何。可是王庸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好,大家都这么说,黎秩也不会没有半点动容。   只是在阿九说过他可能是王庸的私生子后……黎秩对此难以接受,抗拒地跑到后山躲起来,不想见到王庸。而王庸跑遍了整座伏月山,还是找到了他,一瘸一拐地背着他走回来。   黎秩没想过让王庸受伤的,王庸也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可黎秩总是过意不去,伏在他背上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他,你真是我爹吗?   王庸当时整个人愣住了,片刻后笑说,你要这么叫也可以。   那时黎秩自然不肯叫,他警告王庸,他是有爹的,虽然现在人不见了。他让王庸不要乱说话,他只会是伏月教教主的儿子,不会喊他爹。   话虽如此,在王庸十年的悉心照顾下,黎秩心里还是认下了这个干爹。他是有爹的,但王庸对他那么好,亲自照顾了他十年,又教他易容,算是师父了,师父,也算半个爹吧?   只是王庸为什么要瞒着他圆通来过的事?他有什么苦衷吗?   黎秩恍然回神,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王庸的住处。他看着院内窗纸上的烛光,走近门前抬手敲门。   不等他说话,里头便道:“进来。”   黎秩愣了一下,推门进去。   王庸披着外衫站在房间里,他像是刚从床上下来,长发披散,其中夹杂着几缕银白,身形越发消瘦。他正不住咳嗽,想来是旧病复起了。   黎秩快速进屋关门,挡住门外的风,“三堂主知道本座会来?”   王庸见到他却是一愣,压下咽喉间的瘙痒不适,笑道:“我不知道教主会来,以为是小白来送药了。”   小白是他的徒弟,师父病了,徒弟在病榻前照顾理所当然。   黎秩心虚地别开眼,“我让小白留在山下照顾几位长老了。”   “原是如此,难怪这么晚小白还没回来,不过他不在,银朱也会来的。”王庸反过来安慰黎秩,“小白武功不济,确实该磨炼一番了。”   黎秩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便被王庸请着到桌边坐下。   王庸提壶倒茶,烛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差,苍白至极,手背上藏青色的脉络突显出来。分明昨夜见到他时还不是虚弱的。   黎秩面上有些不自在,索性夺过茶壶,“我自己来。”   王庸笑看着他,时而低咳一声。   黎秩眸光闪烁,在袖中拿出刚才温敬亭给的小玉瓶,推给王庸,“若是总不好,便先放下事务好好休息。这药,你让银朱看看能不能吃。”   王庸问:“这是何物?”   黎秩道:“温堂主弄来的宫廷秘药,仙芝血莲丹。”   王庸眼里的光芒一顿,笑容淡了几分,却利落收下了丹药,“多谢教主,教主放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黎秩点点头,看着对方病弱的模样半晌,才缓缓道明来意,“我今日去见过几位长老,他们说,约莫两个月前,你见过镇南王府的人。”   王庸面色一僵。   黎秩指尖转着茶杯玩,眼眸低垂望向杯中氤氲的温热雾气,语调冷淡,“我这次下山,也见到了镇南王府的人。他叫圆通,是一个秃驴,他在黄沙帮设局构陷我,非但如此,这阵子江湖上很多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王庸眉头拧起,神情格外凝重,“我便知他不会罢休。”   黎秩听到这话便知王庸绝对知情,他面色微沉,轻轻搁下茶杯,一脸正色凝视着王庸,“本座希望,三堂主能给本座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庸少见他如此认真,遂叹道:“我本来也不想瞒着教主。”   黎秩颔首,“你说。”   王庸似在措辞,须臾后,他长长叹息一声,“这个叫圆通的番僧,是镇南王府的门客,也是镇南王的心腹,他的确来过总坛,不止一次。”   黎秩听到此处,面色越来越冷。   王庸说道:“我并非刻意隐瞒教主,只是未曾想过,他竟会针对教主做出这么多事,让教主受苦了。”   黎秩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他其实是……”王庸垂眸沉吟良久,最后慢慢抬起头,望向黎秩,面上神情十分严肃,也勾起了黎秩的好奇心,他才接着说:“你娘的师兄。”   黎秩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没错。”王庸点头说:“你娘亲是镇南王府的人,是圆通的师妹……是他出家前的师妹,被他带去镇南王府。多年前,你娘奉命入中原,因缘际会与老教主相知相识,也便有了你,但你娘最终死在圆通手里。多年来,他一直都未放弃追查你们父子的下落。”   黎秩忽然有些头晕,“你是说,圆通棒打鸳鸯,还想杀了我与我爹?可我一直都在伏月山,他这么多年为何不来?还有,我娘她到底是什么人?”他也十分严肃,“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是王庸,不要因为我娘已经变成了后山的一座坟,你就胡编乱造。”   从称呼的变化可见黎秩此刻心情不妙,王庸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绝对不会说你娘亲半句坏话。”   黎秩见他如此,更确定他定是喜欢极了自己那从未见过的娘。   王庸思索了下,“你爹的癔症由来已久,他自己在外行走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圆通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你娘死后,你爹就疯得更厉害了,他把你放到了姜家村养大,很多年后,教中的人才知道你的存在。”   黎秩还是一脸不信。   王庸认真地说:“教主记住,圆通绝不会放过你,你离他有多远就多远。他杀了你娘,我便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娘报仇,此事,尽管交给我。”   黎秩定定看着他,“你骗我。”   王庸反问:“我哪里骗你了?”   黎秩欲言又止。王庸的话与萧涵、江月楼跟他说的完全对不上,若圆通是为了私怨,镇南王府怎会给他那么多人手,任他在江湖上乱来?   况且此事,还卷入了朝廷纷争。   此事绝对没有王庸说的那么简单。   黎秩正要开口,王庸便遏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一般,黎秩只好等他停下,却见他忽地捂住嘴,松手时手心赫然是一抹血色。   黎秩惊得双眼睁大,下意识看向他鬓边的白发。王叔应该也不年轻了,已现出几分苍老之态。   王庸又低咳几声,自顾自拿手帕擦掉手心和嘴角的血,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嗓音透出几分沙哑,“让教主看笑话了。教主放心,属下无事。”   黎秩看了他良久,到底改了口,“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王庸的笑容甚是勉强,“并无大碍。”他按住黎秩手背,无比郑重地望着他的眼睛,“教主,你放心,我会为你娘报仇,圆通的事交给我。”   分明还是在骗他……黎秩眉头紧紧皱起来,推开王庸的手起身,“我回去了,我会叫银朱来的。”   虽然心里很生气,黎秩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王庸对上他的视线,惨白的唇角一扬,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黎秩很想问王庸,是他真的只知道这些,还是就是在骗他?可毋庸置疑,事情绝不是王庸说的那么简单,要为娘报仇,他爹不会自己来吗?   等等,他爹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还不如这个王庸在意他娘……黎秩忽然惊觉,这些年来,也就只有王庸年年记得他娘的忌日去后山祭拜。   搞不好,他还真是……   黎秩及时止住这个想法,冷冷一甩袖,转身走人。不会的,他有爹的,在姜家村养了他十年,每月来看望他,长得可好看了。不像王庸这样,黎秩就长得跟他爹有几分相似……   黎秩在心下安慰自己,同时加快了脚步离开王庸的住处。   待黎秩走后,昏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影,望着黎秩匆忙中似带着几分寒意的背影若有所思。疏忽一阵穿堂风席卷而过,撩起他天青的衣摆。   翌日正午,往生殿。   黎秩领着右护法准时到了大殿。   五位香主与两位堂主都已到齐,而且已经吵起来了。黎秩在门前听到熟悉的争执,皱着眉走了进去。   雷香主眼尖,一见到那抹青影,眼前一亮当即跑了上去,挤出一脸着急地汇报:“教主!六大门派牵头集结的诛魔义士已在赶来的路上!”   雷香主声音亦如其名,嗓门很大,这一声教主喊出来,众人的争执便都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朝黎秩行礼,几位香主则谴责地看向雷香主。说好的一起讨教主欢心,没想到雷振天竟然一见到人就扔下大家去刷存在感了!   雷香主看着黎秩,一脸敬重。   黎秩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来的好快,虽说路途遥远,最多再过七八日便该攻上总坛了。二位堂主,几位香主,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原先吵得最厉害的几人在他来后都缄默下来,分开站成两排。   右护法见状主动拉开上首的位子,黎秩不动声色坐了下去。   雷香主面露惊诧,小声嘀咕:“右护法倒是难得殷勤。”   右护法回以温和一笑,沉默地站在黎秩身后当鹌鹑。   黎秩凉凉一眼扫过众人,见无人落座,也没人要做第一个发言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犟什么,就只有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温堂主怎么看?”   昨夜黎秩让温敬亭有话留着今日说,今天便第一个问他话。温敬亭并不意外,笑吟吟地斜了对面王庸一眼,朝黎秩拱手道:“教主,这些年来我教一直沉寂,倒是叫六大门派那些人小看了去,属下以为,圣教该复起了。”   黎秩道:“温堂主的意思是?”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雷香主那张方脸一正,冷哼道:“自然是狠狠地打回去!既然他六大门派有胆敢来,我们圣教就该让他们有去无回!”   黎秩还是难以适应他的大嗓门,不适地按了按眉心。   “那可是六大门派,谈何容易?”   “教主莫不是怕了?那属下愿做先锋,教主在后方待着就是,属下可不会怕那些伪君子!”雷香主慷慨激昂,忽觉一股寒气侵袭而来,抬眼一看,正对上黎秩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那张苍白俊秀的脸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雷香主跟被捏住嘴巴的鸭子似的哑声了,俊俏的黑脸一红,抓着满脑袋的小辫小声说:“啊,我不是说教主您怕了,只是想说教主莫怕……”   黎秩收回故意吓人的假笑,“昨日多谢雷香主的人参。”   雷香主闻言脸红得更厉害了。他身后有几位香主听到这话,满怀期待地看向黎秩。送礼的人不只有雷香主这个大喇叭,还有他们啊!   五位常驻总坛的香主中,有三男二女,除了老朱和老秦,雷香主与两位女香主都是这些年调上来的年轻人,对教主的追崇可谓十分盲目。   黎秩十分了解这些属下,雷香主年轻气盛容易被人利用当出头鸟,银朱聪慧机灵,她与另一位话少务实的年轻香主紫苏都是王庸手底下的。   至于两位老前辈,以前都是狠角色,是七代教主留下来的老属下了,也就只有像温敬亭这样的老人才镇得住,自然也是温敬亭那一边的。   而温敬亭看六大门派乃宿敌,王庸却并不主张与六大门派为敌。   此刻几人果然站队分明,不过王庸无疑是落了下风,雷香主性子急,到底还是站在了温敬亭那边。   黎秩看着众人,最后视线回到温敬亭身上,“接着说。”   几位年轻香主无不面露失望,两位老香主则是欣慰。   温敬亭垂头应了声是,接着道:“打六大门派说难不难,只要教主愿意。若不敲打敲打六大门派这些人,下次他们就该直接打到教主脸上了。”   黎秩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理。   边上一直留意着黎秩反应的王庸却是极不赞同,“可如此一来,教主依旧无法洗清冤屈。他们若都死在山上,教主日后可就真成了武林公敌了。”   黎秩也点点头,这也是。   温敬亭道:“三堂主莫要忘了,我伏月教本来就是正道的仇敌,是魔教,就算没有这些借口,他们也迟早会攻上我圣教总坛,我们本也没有握手言和的机会,就算解释了也不会有人听,还不如坐实了罪名,也不算亏。”   黎秩抿了抿唇,面色阴沉。   王庸道:“你这是歪理!二堂主,你可有想过,我们教主还年轻,那些事情教主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就是清白的,被人构陷的!若真做了,教主后半生将陷在武林纷争中,再也无法解脱,那时要杀他的人只多不少!”   黎秩有些意外地看向王庸。   他是魔教教主,本来也逃不出江湖纷争的,不是吗?   温敬亭冷冷笑道:“难道现在要杀教主的人还少吗?”   王庸心知与他多说无益,便转向黎秩,苦口婆心道:“教主,你好好考虑一下,如今我教中状况不算明朗,贸然与正道一斗,只会两败俱伤!”   温敬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也跟黎秩说道:“教主放心,我圣教多年蛰伏,如今正是我们为圣教正名的时候,我们绝不能退缩,也不能畏惧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战便战,要魔教再低头退步,不可能……”   “如今局势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又怎么会怕正道那些人?”   “那王堂主为何不同意与正道一战?”   “此事既然因误会而起,那自然是先解决误会再说……”   “我看有些人就是怕了,虽然上山多年,却还是没什么见识啊。”   王庸急得因病态苍白的脸都红了几分,“二堂主,你……”   又吵起来了……黎秩默默看着互相喷唾沫子的两位前辈,以往大堂主红叶在还好,能劝住二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应对二人,真是头疼。   然而不论他同意谁,都会让另一方不满意,况且他还在等萧涵的消息,方可与之配合。黎秩按了按额角,出言道:“再说吧,时机还早。”   两人不得不停下来,神情俱是不甘,还在大眼瞪小眼。   黎秩和稀泥似的摆摆手,“坐吧,说说这段时间圣教的事。”   ……   听了半天会议,最后总结一句一切如常,往后还需继续保持,黎秩便让大家散了,王庸赖着不走。   温敬亭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跟黎秩说,他倒不会幼稚地也留下来,带着往日一般温和的笑容跟黎秩告辞后,便与两位老香主出了往生殿,而刚出门口,温敬亭嘴角笑容就消失了。   “我看教主不是很想打啊。”温敬亭身旁的老朱说道。   老秦点头,“确实,毕竟有七代教主的教训在前……”   二人说到此处没再继续,温敬亭的脸色却是极难看。   老秦拍了拍他肩头,“教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再说了,教主没说不打,只是暂时不主动出击,但教主被人构陷这事也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老朱捋了捋胡子,也点头道:“小教主与老教主不同,虽然他一直没说要寻六大门派报仇,可他那性子老温你也是知道的,吃不得亏。”   温敬亭脸色微微好转些许,忽而回首望向大殿,眸光深沉。   大殿里,王庸和银朱因有话要说留了下来,王庸还在劝黎秩,“教主,您可还记得七代教主的下场?属下不是不想给您讨回公道,只是一旦主动出击,我们便成了理亏那一方。”   黎秩敷衍地点点头。   他知道王庸是为他着想更多。   王庸又同他说:“至少是现在,我不建议圣教与六大门派为敌,过了这半年,教主你再劳心劳力折腾这事也好,只是现在绝对不可以。”   银朱也是一脸正色,“对,教主您现在需要休养。”   黎秩面色一变,视线撇向身后。   二人见到右护法还在,而黎秩又避讳着他,便没再多说。   黎秩让银朱扶王庸回去,待大殿中除了他与燕青,再无第三人,他才有空收拾燕青,“信送出去了?”   燕青垂头道:“送出去了。”   黎秩问:“回信呢?”   燕青静默片刻,“教主,昨夜才送出去的信,世子都还未收到……”   黎秩咬牙压下火气。别说昨夜,他五天前送回去的信,现在萧涵都还没有回信,黎秩等消息等到现在还没回复,早已攒了一肚子火气。   “他的信若再不来,我就要将六大门派打回老家去了!”   可就是他现在跑去打六大门派,燕青也没法把回信变出来。   因为萧涵的回信迟迟不到,黎秩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安排,才不会乱了萧涵的计划,只能按兵不动。可他不想动,教中还有其他堂主香主。   随着六大门派的诛魔一行的靠近,堂主香主们越来越急,都在等教主拿主意,可是教主呢?   整日躲在后山钓鱼,还莫名其妙的亲近起右护法燕青!   黎秩的意思是,把这个奸细放在眼皮下看劳了,省得他偷偷摸摸搞小动作。却让不少不知情的人眼红起燕青来,也在私下同情起左护法付白。   原先付白才是教主最宠信的人,现在居然被扔到山下去了!   比他们这些整日忙着事务,无暇接近教主的香主还不如。   至于黎秩本人,那么多人都在等他拿主意,他实在搪塞不过去,他竟只能躲起来。幸好王庸也在帮他拖延,虽说王庸的意思并非他所想。   一直拖在六大门派即将进入金水城的前一天,黎秩已经等到耐心全无时,萧涵的回信才终于来了。燕青递上信时,面上有些为难和心虚。   黎秩扔开鱼竿,狐疑地接过纸条。   纸条上只有二字,萧涵亲笔——   等我。   黎秩半晌无言,恨不得将纸条扔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奈何有燕青这个外人在场,他做不出这种失态的事,只能在心里暗骂萧涵混蛋。   此时正巧,在山下收到消息的左护法回到山上了,受诸位堂主与诸位香主重托来找教主出山,他见到黎秩的第一眼,就欢呼着冲了过去。   “教主!我回来了!”   黎秩见状便忍下心头火气,在左护法冲到面前来时,嘴角扬起一抹虚假的笑意,而后出手,一掌拍向左护法门面,幸而左护法反应及时。   两人过了数十招,将左护法打得站不起来时,黎秩才收手,余光瞥见燕青想上去搀扶左护法,他一个冷眼看去,燕青便白着脸止住了脚步。   黎秩给了燕青一记警告的眼神,自己上前拉起左护法。   “不错,有进步了。”   左护法龇牙咧嘴地扶着腰背,闻言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胡长老也说我有进步了!不过我走的时候他们不肯放人,说您的奖金还没发呢。”   黎秩嘴角一抽,背过身走人。   “回去吧。”   左护法并未察觉到右护法的异常,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后,便乐颠颠追上黎秩,好奇地问:“教主,听说六大门派打过来了,快到山下了!”   黎秩嗯了一声,眸中略过一道寒光,“现在就去处理他们。”   天色慢慢黑沉下来。   渡口处,一艘大船上下来一行神秘人,被护在其中的一位紫衣公子站在码头,抬头望向月出之处。   那是一处陡峭的万丈高峰,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紫衣公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山,“那里就是伏月山了吧。”   他身旁拄着拐杖的少年问了边上的人,回道:“听说是。”   紫衣公子扬唇一笑,低声喃喃道:“枝枝,我来了。”   两日后,在金水城休整了一天一夜的六大门派众人,继续向着伏月山的方向前进。各门各派年轻的少侠们跟在最后面,怀揣着满腔热忱。   这是时隔二十多年,六大门派的再一次围剿魔教总坛之行。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工作完了,明天世子就正式登场啦XD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79章   六大门派的许多人低估了金水城到伏月山的距离, 步行一日,堪堪靠近伏月山山脚。而大山中道路茫茫,所幸曾有参与过上一次清剿魔教总坛的前辈领路, 他们才没有迷失方向。   休整一夜后,翌日辰时, 众人终于到了伏月山山脚。   遍布血红的山头下只见一块被荒草淹没的旧石碑,一个人影都没有。   华栖迟身为六大门派新一代弟子之首,自觉上前查看。拨开荒草一看,石碑上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字, 许是因久经风吹日晒, 华栖迟琢磨清楚后, 回来朝诸位前辈拱手汇报。   “石碑上是鬼门关三字。”   华山派掌门不屑一笑, 指着向高逾百丈的山巅,“就是这里没错, 魔教就喜欢搞这些吓人的东西,这里就是伏月山,山巅便是魔教总坛。”   青城派掌门犹疑道:“这山下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他身后的青城少主也白着脸问:“会不会有埋伏?”   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魔教设下的空城计, 说不定山上的魔头早就跑了, 哪有早知道别人要来清剿他家, 还门庭大开, 不留下半点防备的?   武当这次带队的小师叔没好气道:“怕他作甚?魔教这群蛮子整日待在山里, 不堪教化,还将山下的百姓们也同化成他们这般无礼蛮横!”   闻言,他身后一干脸色蜡黄的武当弟子深以为然的点了头。   昆仑掌门叹道:“金水城远离中原, 与魔教为邻,难免会被蛊惑,只待除去魔头,一切都会好起来。”   少林的白须住持闻言,适时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武当的小师叔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可是六大门派的人,是来救他们的,可他们呢?武林正道的人入住客栈,竟要收取双倍的费用,那些被魔教同化的人竟然还给我们吃不新鲜的菜!还屡次往我们的吃食中下药!”   此番的最大苦主,黄沙帮的代帮主黄明也有话要说,只因他身后的十数名黄沙帮弟子脸色最难看。   “定是那魔头挑唆!”   六大门派剩下还没有发言的九华山弟子在孟见渝的带领下,各个面色红润。早有先见之明的孟见渝压根没入住客栈,吃食也是自己人做的。   孟见渝静静听着众人的埋怨,心下暗嗤,自己蠢怪谁?都到了魔教的地盘了,还不知道防备一二。   此番来的,足有十来个门派,除了六大门派外,还有黄沙帮、浩然山庄、仙霞派等,统共加起来百来号人,队伍浩浩荡荡,然情绪低迷。   除了九华山的弟子,几个门派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金水城居民的摧残,刚吃错东西上吐下泻了一夜就不得不接着赶路,山上又多是野兽睡不安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从一开始的情绪高昂到现在的草木皆兵,他们脸上都难免慢慢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若说一开始出发时的热情是十成,现在就只剩下三成。而精气神都还不错的九华山的弟子在行列中便显得与众不同,被迫当了上山的先锋。   这一次几大门派也带了不少有天赋的新弟子来,多半是熟面孔,但前武林盟主陆玄英还是没有来,让清剿魔教之行多多少少有点底气不足。   所幸,万年不出山,但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孟见渝竟来了。   众人在山门下犹疑了好一阵,还是决定让孟见渝打头阵。   孟见渝暗暗翻了个白眼,提剑上山,刚走进枫叶林,一个黑影在树上略过,身旁弟子惊道:“谁!”   一声惊呼,惊得武林正道们纷纷拔剑抽刀。然这片好似无穷无尽的枫叶林里格外安静,仿佛时间静止了一半。红叶缓缓飘落下来,孟见渝接住一片红叶,沉默片刻,随手扔开。   “怕我们不认路,来带路的。”   “什么?”   青城掌门怒道:“魔教好生狂妄!”   众人尴尬地将武器放下。   孟见渝只定定望着停留在数丈外,隐藏在枫叶林里的黑影。   “去还是不去?”   华山掌门断言道:“已到了魔教总坛山下,岂有退缩之理?”   黄沙帮的代帮主亦恨恨道:“今日我必要为帮主讨回公道!”   如此几句话,群众又激昂起来。   陆静望着满山的红叶,迟疑道:“这山上恐怕有诈。”   华山掌门是六大门派之首,甚会调动情绪,他道:“我等本就是来清剿魔教的,他们会有所准备亦是理所当然,但我们此行乃是为了匡扶武林正道,绝不能退缩!今日,我们是要上山讨伐魔头,为武林正道讨回公道!”   因不少人赞同,陆静无话可说,只能叮嘱陆晚秋小心些。   孟见渝嗤笑一声,继续打头阵先上山。林中的黑影时不时跃出林子上空,好叫他们不要走丢。   然而这般嚣张无畏的举动,也叫一些人气到牙痒痒。   而此时山上,黎秩正在更衣。   左护法殷勤跑来跑去,给他展开的双臂套上明红的华袍。   右护法毕恭毕敬立在一侧,微微垂首,说道:“胡长老回话说,这两日已暗中整治了六大门派一番,下了点药叫他们元气受损,就是到了山上,十成的力气最多也只能使出八成。”   黎秩点头,收回手整了整衣襟。   左护法又跑到一边去调胭脂了。   燕青便接着说:“钟长老已随他们上山引路,会将他们带到半山死人坡那里。三堂主与几位香主已带人埋伏许久,只待教主发号施令。”   左护法乐颠颠地跑回来,手里提着支细毛笔往黎秩脸上戳。   黎秩眉头一紧,一动不动由他去,“本座这就去会会他们。”   左护法放下笔,盯着黎秩的脸看。   黎秩皱眉,“好了没有?”   左护法嘿嘿一笑,递给黎秩一面铜镜又转身翻找什么。   燕青无奈地端着托盘,送上雕刻新月的黑玉戒与金凰面具。   黎秩翻过铜镜看了一眼,无不意外看到被迫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后愈加苍白的脸上点着两点血红的面魇,实在是没眼看,随手将镜面盖在桌上。   左护法拿起黑月戒,正小心抓起黎秩的手,黎秩便自己夺过了玉戒戴上,顺手拿起金凰面具,利落起身,厚重而华丽的暗红衣袍曳地。   金凰面具遮住苍白的上半脸,两点血红面魇格外夺目。   徒然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气息。   左护法一脸陶醉,“教主好好看!”   黎秩却是嫌弃得很,“穿成这样像要去唱大戏一样。”   左护法反驳道:“可这是历代教主留下的规矩。”   黎秩起身朝门外走去,燕青便识趣上前开门,黎秩无比嫌弃这件红袍拖累自己的行动,边走边冷嗤道:“之前是祭天时才会穿的吧。”   左护法跟在后面说:“可七代教主之后,只要教主出面都会穿的。”   黎秩踏出房门,“我爹就没穿过。”上回穿这身跟陆玄英比剑,让武林正道的人瞧见了,私下都说他长得丑不敢见人,还骂他不男不女。黎秩暗下决定,回来后就废掉这条规矩。   “七代教主规矩真是多。”黎秩骂了一句麻烦,门前两人便迎了上来。   温敬亭与秦香主拱手一礼。   黎秩摆手,“人到哪儿了?”   “快到死人坡了。”温敬亭定定望着黎秩身上的明艳红袍,嘴角笑意也浓了几分,“洛云教主的规矩虽多,但教主这一身的确是极贵重的。”   “我知道,历代教主祭天才穿一回。我会珍重的。”黎秩话是这么说,还是冷下脸,“洛云是谁?”   温敬亭与秦香主面色俱是一顿。   温敬亭笑容僵硬,“是七代教主。”   “那位啊。”黎秩不等回答也猜到了,只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抬手整了整衣袖,便吩咐几人道:“时候不早了,走吧,去会会武林盟主。”   黎秩一边嫌弃一边走下石阶,左右两位护法自然尾随。   温敬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黎秩的背影,低声道:“不管是背影还是正面,都很像洛教主。”   秦香主皱眉道:“老温,日后在教主面前还是休要提洛教主。”   温敬亭眸光一敛,微笑道:“我知道,七代教主洛云是自寻死路,祸害圣教,老教主黎姜是力挽狂澜,圣教的恩人,只是偶尔想起罢了。”   秦香主道:“七代教主害圣教不浅,不说老教主还是小教主,就是教中弟兄们都不想提及此人,若没有他,圣教何须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温敬亭笑道:“是啊。”   秦香主于是拍拍他肩头,便跟上黎秩三人,“走吧。”   温敬亭看着秦香主的背影,脸上温和的笑容快速淡去,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阴鸷,却也听话跟上,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他望着前方那道红影,记忆深处的一道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我与武林盟主注定不死不休,已无退路……小温,你带上弟兄们去找新教主吧,只有他能帮你们……好好活下去,是我对不起你们……   一眨眼,一个年轻清冷的声音告诉他,今日起,你不再是伏月教的左护法,你若留下,日后便担任伏月教的二堂主,温敬亭,你可愿意?   自然是留下了,否则也没有今日的伏月教二堂主。   只是他头上竟然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压就是二十年。   红叶……温敬亭眸光一顿,嘴角重又挂上几分笑意。   “温堂主果真年纪大了,走这么慢?”   黎秩的声音在前头传来。   温敬亭抬头望去,便对上金凰面具下的一双清澈眼瞳,他微微眯起双眼,加快脚步道:“属下来了。”   黎秩看着他走了过来,便放心扶着脸上的面具转过身。   “那走吧。”   温敬亭垂眸眼下眼底的落寞。无人会再想提起七代教主,除了他。   世间最孤独,是只有他记得。   临近正午,六大门派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上了死人坡。路边那一座旧石碑明晃晃的提醒着他们,这一片被红枫围绕的宽阔山地,就是死人坡。   孟见渝走在最前面,此时带路的黑影才现身,站在空地中央等着他们,孟见渝提剑走了过去,“我们到了,贵教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钟长老面容慈祥,只笑问:“这位是九华山的什么人?”   九华山新掌门曲三答道:“这位是我九华山的长老!”   孟见渝用不着别人给他介绍,瞥了曲三一眼,后者便悻悻闭嘴。他则用上内力,朝枫叶林扬声道:“九华山孟见渝,请教伏月教教主。”   直至此刻,六大门派的所有人才陆陆续续地全上来了,不少人爬山爬到气喘吁吁,但六大门派其余人也因为被孟见渝抢了风头有些不虞。   只见枫叶林中安安静静无半点回应,青城掌门没好意地提醒:“陆盟主,看来还是得您出面。”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整个枫叶林便被突然出现的人包围起来。   正道众人俱警惕地举起兵器。   而枫叶林上方,以一个清瘦苍白的中年青衣人为首,伏月教的几位香主慢慢走了出来,那青衣人不紧不慢地低声一笑,“九华山倒是有礼。”   众人朝他看去,陆静身为盟主,也上前立在孟见渝身边。   青衣人准确地找到陆静,颔首道:“我乃伏月教三堂主王庸,阁下可是武林盟主,浩然山庄的陆静。”   陆静点头道:“正是在下。”   华山掌门望着包围此处的魔教弟子,肃着脸道:“魔教教主何在?”   王庸这才看到他似的,“这位是?”   华山掌门面色一黑。   华栖迟不满上前,道:“我师父乃是华山派掌门。”   “啊,华山派掌门啊。”王庸敷衍地点点头,“失敬了。”   华掌门面色黑了又青,最终愤愤拂袖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六大门派的来意,魔教教主既然做得出屠戮黄沙帮帮主夫妇及弟子之事,恐怕今日必须给我等一个交待了!”   武当那位小师叔也道:“对,你们教主呢?怎么,不敢出来吗?”   说起此事,黄沙帮的人是最激动的,代帮主黄明狠狠瞪着王庸等人道:“你们魔教无故杀害我家帮主与夫人,今日,我们便是来报仇的!”   有人开了头,几大门派也便都附和起来。见到魔教的人的那一刻,正道众人情绪也高涨了不少。   就连那少林的住持也跟着说了句希望魔教能给出一个交待。   陆静身为武林盟主不得不出头,只是他向来斯文惯了,他温声道:“此事恐怕只有黎教主出面才能解决,敢问王堂主,你们教主何在?”   听着气势便矮了一截,于是华掌门怒斥道:“盟主就是太客气了,黄沙帮帮主死在魔头手里证据确凿,我们今日就是来围剿魔教总坛的!”   闻言,黄沙帮那些来报仇的人纷纷抽出刀刃,蠢蠢欲动。   孟见渝看着这动静,默默抱着长剑站在一边看戏。   气氛剑拔弩张,几位香主都有些气不过了,王庸却是一脸镇定地拂了拂衣袖,“哦,那就动手啊。”   华掌门举剑指天,“好!我等今日便替天行道,诛杀魔头!”   六大门派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待华掌门振臂一呼,他们自是附和,就连九华山的新掌门也想跟着喊,可孟见渝看过来时还是闭嘴了。   王庸非但不怕,还抚掌大赞。   “好!我圣教与六大门派多年的恩怨,也是该了结了,只不过你们确定你们今日就要动手吗?”   陆盟主问:“王堂主这是何意?”   王庸坦然一笑,“从你们进入金水城的那一日起,我们就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对你们动手,但我们让你们安全上了山,你们觉得,这是为何?”   华掌门冷笑道:“你等魔头嚣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华掌门对我们偏见很大啊。”银朱不由感慨出声。   王庸点了点头,“多年前圣教曾被六大门派联手清剿过一回,当时华掌门也在,不过现在的六大门派与当年的六大门派又有所不同。”   朱香主不屑地嗤道:“现在的六大门派完全不堪一击。”   这话气得六大门派的人各个面露怒容。王庸不以为意,只看向陆静与华掌门,“我们敢让你们上山,便能让你们下不了山,但我家教主并非此意,教主的意思是,坐下聊聊?”   华掌门道:“我等既然敢来围剿魔教总坛,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匡扶正义,为武林正道讨回公道,为王帮主报仇,死又何妨?”   正道中人闻言气势再度高涨,包围此处的魔教教众也取出武器。   只待哪一方先动手,便要打起来。王庸见状也正了脸色。   “黄沙帮的人并非我们教主所杀,教主是被你们构陷的!”   “你们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六大门派的人气道。   雷香主忍不下去了,一开口就震退一群人,“我们教主说了人不是他杀的,就一定不是他杀的,不过小小一个黄沙帮,教主不屑出手!”   被这么一激,黄沙帮的人也气坏了。   黎秩几人便是在这时到的,左护法见到现场的混乱,嘀咕道:“就知道打群架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想到现在还没打起来,还在吵嘴架。”   左护法这嘴堪比乌鸦嘴,他话音刚落,黄沙帮的代帮主便忍无可忍冲了出来,阔刀朝王庸砍去。   众人见状忙退后让出地方。   王庸自然不是不会功夫,他身形如电,疾退避开。   黄明的刀却穷追不舍,忽地,一只手从斜里出现,牢牢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的刀顿在半空,白皙五指上黑月戒格外显眼。黄明只觉眼前红影一晃,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拍在肩上。   看似轻巧的一掌,黄明却是胸腔内一震,竟被一掌拍飞出去,所幸华山派掌门及时扶住了他,而黄明很快咳出一口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这阵喧闹来的突然,更静得突然。   因为被讨伐的正主终于现身了,一出手就击退了黄沙帮的代帮主,这漂亮的一手也叫人猝不及防。   众人皆看向那一抹颀长红影,果不其然是传说中的模样,红衣染血,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可一见到人,眼珠子就移不开了。   众人一边骂一边心惊。   不愧是击败了正道第一陆玄英的魔教教主,好生厉害!   黎秩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冷冷撇了六大门派众人一眼。   王庸与几位香主、匆忙赶来的左右护法等人齐齐跪下。   “恭迎教主!”   黎秩点头,“起来吧。”   华掌门扶着黄明站稳,便斥道:“魔头,你终于出现了!”   这一声惊醒了正道门派来的众人,皆以正直的眼神谴责对面。   黎秩闻言回首,金凰面具在日光下耀眼炫目,可在如此浓艳的装扮下,他眼里充斥的是冷冽寒气,他不悦地看着黄明,“本座没杀王帮主。”   只这一眼,就叫黄明心头一悚,被身后人一扶才回神,忙道:“狡辩!难道当日在黄沙帮假扮肖二夫人,被我们当场抓到的人不是你吗?”   黎秩凉凉瞥了黄明一眼,回过头时,自家教众已经识趣地搬来了椅子,放在枫树下阴凉处,他施施然坐了下去,姿态闲适,嗓音却冷如冰碴。   “那就谈谈吧。”黎秩看着六大门派的人道:“倘若你们不愿意谈,本座也不介意在山上大开杀戒,就算传出去,也是你们无理冒犯本座在先。”   教主一来,王庸与温敬亭等人便都乖乖地护在左右。   此时就连打着上山诛杀魔头旗号的武林正道众人也都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在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黎秩,此人好生嚣张,还这般厚颜无耻!   华掌门很快将众人的心声说出来,“好一个颠倒黑白!魔头,这些年来武林正道放过魔教,是念在你们不再作乱,可上月在黄沙帮的事,你分明是杀人后逃逸被我等撞破,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诬陷你不成?”   陆静也是一脸正气,“此事还望黎教主给我等一个交待。”   孟见渝盯了黎秩好一会儿,险些要认不出这个抹着浓妆的红衣人就是上回所见的清爽少年。他眸光略过魔教众人,再回到黎秩身上,两人一对上眼睛,黎秩那双清澈的眼眸便撇开了,孟见渝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兴味。   于是孟见渝也开口了,“人若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干的?”   黎秩正要说话,王庸便走了出去。   “敢问诸位,这段时间,我伏月教被你们泼的脏水还少吗?”   这话问得正道众人面面相觑。   华掌门亦觉尴尬,硬着头皮说:“原是七星堂作乱,此事早已查明。可这一次,是我等亲眼所见,莫非你要谎称肖二夫人不是你家教主假扮!”   正道众人一听底气也回来几分。   王庸勾唇一笑,透出几分寒意,“即便是我家教主贪玩,易容成旁人混进黄沙帮又如何?还不是因为你们数次诬陷我圣教,教主只是防患于未然!”王庸都未曾问过黎秩此事,便笃定地说:“近来教主屡屡被诬陷,不说教主,我等做属下的也是忍无可忍。听闻六大门派秘密赶往池州,这不得不让教主怀疑,你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王庸继续编下去,“因此,我家教主打算调查此事,适逢路上遇到一个自称是碧水山庄二少爷的人。这段时间碧水山庄在江湖名声鹊起,我家教主便将那人的夫人送走,易容成肖二夫人跟着混进了黄沙帮,却不想……”   他一脸诚恳,叫众人将信将疑。   黄明问:“不想什么?”   黎秩也在等王庸继续编下去。   温敬亭眉梢一挑,笑意森冷地看着对面的六大门派众人。   王庸回过头便是见到这一幕,他干脆无视了温敬亭,看着黎秩说:“教主,您是被骗了,那个肖二少爷本来就是假的,此事您也是冤枉的!”   黎秩面具下的眉头一紧。   王庸便接着对黄明说:“也许是那个肖二少爷下的手,我们教主到时,黄沙帮帮主夫妇已经死在他人剑下,而那个肖二少爷却出现在现场!”   陆静神色凝重,沉吟道:“所以,黎教主就杀了他?”   黎秩适时出言为自己解释,“他要杀我,被我反杀了。”   陆静恍然大悟,“难怪那夜我们到时,黎教主身受重伤。”   这一番话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华掌门见状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之间闹掰了?而且你说肖二少爷是假的,又有何凭证?再而言之,你若不是凶手,凶手又是谁?”   黎秩冷冷看着华掌门。   原先在三清楼与九华山见他时,倒还是个开明的人,可一涉及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恩怨,此人便如水鬼一般固执难缠,根本无道理可言。   况且,黎秩确实没有证据。   黎秩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天色。   日后慢慢偏移往西,再扯下去,多半还是会打起来的。   这时王庸说:“那又有谁亲眼所见,黄沙帮帮主夫妇是我家教主亲手所杀?况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们可曾见到碧水山庄有人去收尸?”   黄明恍然惊醒,“我们根本就找不到碧水山庄的人!”   华掌门仍固执己见,“王帮主夫妇已是死无对证,当时也只有你家教主在,他杀假的肖二少爷,或许是为了灭口,那肖二少爷本就是他的人!”   黎秩嗤之以鼻,“无稽之谈,本座从不杀自己人!”   “口说无凭。”华掌门阴着脸道:“不知黎教主可能拿出证据?”   王庸也看出了华掌门今日必定要与伏月教为敌的决心,他厉声道:“你们六大门派自诩名门正派,却连让人伸冤的机会都不给,就因为我们教主乃是魔教教主,出现过在现场,人就是我们教主杀的?华掌门好没道理!”   温敬亭听到此刻,幽幽笑道:“属下早已说过,我圣教与六大门派乃是宿敌,我们同六大门派能有什么道理可言,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痛快。”   他这句话也提醒了华掌门,“也好,那就让刀剑来讲道理吧!”   话音落下,六大门派众人俱拔剑出鞘。不过短短一句话,又将本已抚平的正道众人情绪拉到了高峰。   王庸怒视温敬亭,后者回以淡淡一笑,嘴角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黎秩也坐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名年轻的教众急匆匆跑上山来。   “教主!山下忽然出现一队兵马,正在往山上进发!”   此人声音又急又大,不说伏月教的人,就是六大门派那边也被惊起一阵骚动,分明是六大门派跟魔教的群架现场,为什么会有官兵出现?   温敬亭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下来,王庸眼里略过一丝惊慌。   黎秩却又坐了下来,回头看向右护法燕青。燕青脸色几变,似在迟疑,最后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黎秩暗松口气,问那教众:“带头的是什么人,带了多少人来?”   那教众面色仓皇,“属下不知,不过,看人数,少说也有近二百人……”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又一名教众跑上山来。   “报!”这名教众跑得太急,脸都红了,大喘着气说:“回教主!山下那队兵马已接近死人坡……他们与属下说,这是平阳王府来的兵马……”   王庸怔了一下,急忙问:“平阳王府为何会派兵前来?”   黎秩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放心了,同时也跟王庸一样迷茫。   这名教众缓了好一阵,可算是缓过这口气来,却是看向黎秩,支吾了半晌,才说:“他们说……这是,平阳王府的世子前来提亲的队伍。”   轰的一下,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纷纷朝伏月教教主看去,平阳王世子跑到伏月山上来提亲,那要娶的人必然是伏月教的人。   思及此处,正道众人的脸色青了又白,很是精彩。   黎秩也搞不清楚萧涵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娶谁啊?   谁这么倒霉要嫁入平阳王府了?   黎秩与几位堂主香主不约而同地看向还留在教中的两名女香主。   银朱与紫苏一脸迷茫,还有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的表情。   王庸追问:“那位世子向谁提亲?”   那名教众一直看着黎秩,“教主……”   黎秩莫名道:“但说无妨。”   那名教众只得重复,“是教主!”   黎秩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王庸。   王庸脑子转得飞快,铁青着脸说:“不许胡说!滚下去!”   “他说什么了?”黎秩低声问。   王庸欲言又止地看着黎秩。   黎秩更是好奇。   所幸萧涵的人很快上来了,第三个教众来通报时,黎秩甩了甩衣袖,坐直起来,“让他们上来吧。”   到了这时候,对面的正道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几位堂主香主长老们小声嘀咕起来,隐晦地看着黎秩。   温敬亭的目光尤其明显,他微眯起双眼紧盯着黎秩后背。   黎秩丝毫没有自觉,他一现身就是所有人的焦点,已经习惯了。   等了片刻,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果然上来了,前头骑马的是位一身绛紫的俊美公子,金冠华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式的同时也矜贵无比。   此人一出现,人群就骚动起来了。   黎秩也见到了萧涵那张脸,在日光的沐浴下显得愈发惹眼,眼见萧涵下马,带着燕七燕九走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前日收到那封极短的回信时,黎秩没想到萧涵会亲自来。   故而眼下真的见到萧涵出现,黎秩眼里难掩意外。   却见王庸与温敬亭突然挡在了他面前,这可是难得的默契。   王庸面色沉重道:“教主小心!”   黎秩心下却是无比放心,摇头道:“无事,来者是客。”   温敬亭也冷着一张脸,语调森然,“却不是一般的客。”   黎秩想了下,点了点头。   亲王世子,自然不是一般人。   黎秩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萧涵的视线,许是日头太大,萧涵的脸颊与耳尖都晒得泛起一抹微红,可他很快避开了黎秩的视线,垂首抿唇。   黎秩扶了扶面具。   难道是因为他今天穿得太难看了,萧涵觉得惨不忍睹?   这段路不长,萧涵终于带人走到了黎秩面前,却让两位堂主挡住,他示意燕七燕九退下,深吸口气,朝着黎秩露出一个有几分僵硬的笑。   “黎教主,本世子今日上伏月山,是来向你提亲的。”   黎秩刚才已经听到了,并不意外。   萧涵说着,突然低垂眼眸。   这会儿黎秩也看出几分羞涩来,猜测他兴许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是要提亲这样的大事。   萧涵轻咳一声,像在清喉咙,他又眨了眨眼睛,才抬起头,直直望向被两位堂主护在身后的黎秩,神色郑重无比地说:“黎秩,我想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感谢在2019-12-10 22:10:37~2019-12-11 21: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当着几百人的面, 众目睽睽下,被求亲的黎秩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具下的清澈眼眸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萧涵。方才萧涵说什么?要娶他?   黎秩眼前略过几个零碎的画面, 是在不久前的春华楼后院那座小红楼,纱帐下, 萧涵扣住他的手,俯身亲他……黎秩心头一怒,暗斥荒唐。   这种事情还是赶紧忘了!对大家都好。而且萧涵都说做完了还是朋友,朋友就是得两肋插刀来着?   黎秩马上就把花间一醉这事给忘了, 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谁还记得什么花间一醉, 黎秩心说, 他从没吃过花间一醉!   他现在比较倾向于是萧涵为了承诺, 给他撑腰,就用了提亲这样的借口上山。这也很符合萧涵往日不着调的形象, 可这毁的却是两人的名声!   黎秩哪怕再不在意名声,也无法接受。这种时候,哪是能开玩笑的?   他怒视着萧涵, 目光略过山下慢慢拉上来的十几车系着红绸的箱子, 不知道什么东西, 二百多王府兵士规规矩矩侯在一边, 都将死人坡挤满了。   萧涵也在等待, 紧攥的手心都出了汗,却见黎秩的眼神越来越冷,他心下一顿, 快速猜到是黎秩不喜欢他的作法,他这次却不愿意退步。   “我是认真的。”萧涵神色严肃,说着瞥向身后的燕七。   燕七很怕干这种事会被王爷责罚,也更怕不干这事会被世子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取出了一本册子,念道:“玉如意一双,珊瑚树一株……”   这一本册子,燕七念了半盏茶的时间,诸如玉器、东珠、金银饰物之类的皆有,还外带一双大雁与一对鹿,众人听得神思缥缈,无比羡慕。   听着好像很有钱,黎秩还是听不下去,在黎秩张口欲言前,王庸黑着脸斥断燕七气息绵长半点不乱的朗读,“够了!世子爷这是何意?”   燕七请示地看向萧涵,他这本连夜整理出来的册子才念了大半。   萧涵见伏月教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便摆手让燕七退下,眸光灼灼看着黎秩,仿佛等着奖赏一般。   “这是我带来的十二车聘礼。”   燕七木着脸在边上解释:“聘礼共一百零八抬,当年王妃的聘礼亦是这般规格,乃我家世子精心挑选,其中大雁与梅花鹿俱是世子亲手所猎。”   黎秩隐约知道大雁是有些人家定亲时所用,梅花鹿少见,非是王公贵族都不会去猎,萧涵这搞得哪一出?一百零八抬别是把王府都搬来了。   正当黎秩这么想,萧涵又说:“我把我的私产都掏空了,也凑不出这个数,又去搜刮好多以前借过我银子的人,还带上了不少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那必然是异常贵重的,可在市面上根本就卖不出去!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艰难启齿,“你带这些来干什么?”   “我来下聘啊,我要娶你的。”萧涵目光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却慢慢变弱下去,“我要负责。”   黎秩回以他一个极度迷惑的眼神。   萧涵怕他不懂,又说:“我们定了亲,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黎秩有些心动,可他理智上认为这些都是萧涵骗人的。   因此,黎秩没留意到自家教众的神色分外复杂,直到温敬亭冷笑出声,“好贵重的聘礼,真是让人心动,不过世子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萧涵正视起温敬亭和王庸,他刚来时见他们一直护着黎秩,便知是伏月教的人,他没敢失礼,认认真真地朝二人拱手一礼,反吓到了二人。   “晚辈萧涵,今日来下聘,绝不会摆着王府的架子威逼黎教主。我是真心来求亲的,还望诸位莫要误会。”萧涵看向黎秩,“要不要答应,我劝全看你的意思。就算你现在一时不愿意嫁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这些聘礼既然抬上来了,我便不会再收回。”   接下来,萧涵又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终生难忘的话。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萧涵唯一的世子夫人,我会禀报圣上,为你我赐婚,往后我继承王府,你便是唯一的王妃,我萧涵的话此生不变。”   人群里接连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温敬亭与王庸也是一怔。   黎秩面具下的眉头已是紧皱,“世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萧涵也无比执着,他正色道:“我不是胡闹,我是认真的!”   被忽略已久的六大门派之首,华山派掌门终于被惊醒。   “世子,这里可是魔教,您求娶的人,可是魔教的魔头!”   萧涵话被打断,不悦地看去。   燕七意会问:“你是谁?”   拄着拐杖靠在马车边的燕九深谙狐假虎威的道理,“管他是什么人,敢惊扰世子,便是刁民!怎么,这么多人侯在这里,还舞刀弄剑的,莫不是提前知道我家世子会来提亲,所以早早上山埋伏?你们是要造反不成!”   这话一出,正道与伏月教的不少人放下刀剑。虽说是江湖中人,可谁都不想担上谋反逆贼的罪名。这传了出去,往后在江湖上如何做人?   这话也叫此行牵头围剿魔教的华掌门十分难堪,他的面色青了又黑,又不敢失礼,只能忍气吞声,拱手行礼,“华山派掌门,拜见世子。”   见到华掌门都低了头,六大门派的人也不敢再叫嚣。   武林盟主陆静也颇有担当,当即上前恭敬行礼,“世子多虑了,我等江湖人聚集此处,是为与伏月教教主商谈一事,毕竟此事关乎人命。”   华掌门等几名六大门派的代表都不想赞同,可现在局势不同了,世子要娶魔教教主,听去多么荒唐,却是真的事实。没见到世子将王府搬空了来提亲吗?还许了魔头未来的王妃一位,世子这定是被魔头下降头了啊!可他们这些江湖人哪儿敢说世子的不是?   陆静的话,至少让他们占了理,否则他们还能明说自己此番是来诛杀世子要求娶的魔教教主吗?   华掌门恨恨地望向被两位堂主护在身后的红衣教主,倒是没想到,这位新教主竟然傍上了平阳王府,想要借机洗白魔教?华掌门自是不愿放过魔教,可他也不想得罪平阳王府。   其他的门派亦如是,就连口口声声要为王帮主报仇的黄沙帮众人也忍着心头痛恨闭了嘴。华掌门几人对了一眼,不得不认下陆静这话。   “正是如此,还望世子莫怪。”华掌门咬牙道:“半月前,伏月教教主曾出现在黄沙帮,且是在黄沙帮帮主夫妇及弟子们惨死的现场……”   华掌门很想添油加醋地告上黎秩一状。如此一来,世子发现魔头的真面目,便不会在护着他了吧?这是其一。其二,魔头名声极差,世子还要娶他,想必真是被魔头灌了迷魂汤。然而魔头杀害黄沙帮帮主乃是证据确凿的事,华掌门并不觉得他们此举会理亏。   今日之事就是传了出去,铲除不了魔头与魔教,坏了名声的也只会是护着魔头的世子。华掌门算盘打得精细,是因他亲眼所见,很有自信。   然不等他说完,萧涵便摆手道:“此事我已知晓。”   这回轮到伏月教的人惊疑不定。   既然知道了,还敢来娶他们教主?   王庸回过头深深望了黎秩一眼,后者回以疑惑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萧涵要做什么。不过萧涵之前跟他说过的,他现在只需要配合萧涵就是。   温敬亭望着萧涵,忽地扬唇,笑了起来,“那不知世子如何看待此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萧世子掺和进来了,今日肯定是打不成了。   萧涵直觉魔教的人对他似乎有些排斥,但因只是初次见面,他也没当回事,还很给温敬亭面子。   “此事,我早已经彻查清楚了。”面向不远千里而来浩浩荡荡的诛魔义士,萧涵理解地说:“大家都被真凶蒙蔽了,我今日上山来,不只是为了求亲……自然,求亲是首要大事,另外,便是想为我的心上人洗刷冤屈。”   说到心上人时,萧涵红着耳尖回头看向黎秩,祈求认同。   黎秩快速别开脸。   萧涵不免有些失望,这么看来,黎秩还是没把求亲一事当回事,而且还是想躲着他。萧涵心下藏了事,随口吩咐燕九道:“将人带来吧。”   燕九应了声是,走向藏匿在提亲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   众人已看出世子要回护黎秩的决心,都知道今天八成是打不成了,而且魔教还有可能趁机洗白,攀上平阳王府世子这样的高枝。许是因为先前有过陆玄英与折花公子的事,又有摄政王与其王妃开了头,很多人现在竟然对断袖结亲一事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这大抵是习惯了。   只是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着定是魔头骗了世子。   日后看穿魔头的真面目,世子一定会幡然醒悟……这么一想,今日打不了魔教的憋屈感也少了几分。   然而很快,燕九带着几人过来,一瘸一拐地将人带到了萧涵面前。一见到那戴着面纱一身素白的姑娘与她身旁的小孩,黄沙帮有几人便惊呼起来。黎秩也认出那是黄沙帮王帮主的一双儿女,他挑起眉梢,看向萧涵。   正好对上萧涵偷看他的视线。   而后萧涵脸颊一红,躲开了对视。   黎秩:“……”奇奇怪怪的。   那几人先是向萧涵行礼。   萧涵回过头,摆手叫他们起来,便抬起下巴指向六大门派那边,“王姑娘,此事还是由你去解释吧。”   人群议论纷纷,都不知萧涵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却见那白衣姑娘轻轻点头,带着身旁的小孩走向黄沙帮那边,临近跟前时,那姑娘解下面纱。   黄沙帮的代帮主黄明本是有所怀疑,如今已确认了。   “小姐!小少爷!”   黄沙帮的弟子们的惊诧传开来,六大门派更是震惊。失踪已久的王帮主的一双儿女,竟然现身了!   王小姐面色苍白,身形羸弱,透着病态,其弟有些害怕地躲在她身后,王小姐便将他拉出来,“这是黄明叔叔,弟弟,你还记得吗?”   黄明见到二人,眼眶一下热了,“小姐,你们还活着!”   王小姐点头,这才望向正道众人,体态是柔弱的,却不卑不亢,她扬声说道:“我是黄沙帮王帮主的女儿,我今日来,是为澄清一件事!”   华掌门见到他们姐弟是萧涵带来的,面色彻底白了。   众人注目下,王小姐接着说:“得知这段时间大家在找我,我很是感激,但因我与弟弟被人所害,实在不宜现身,我在这里先向各位赔罪。”   黄明与一众黄沙帮弟子又惊又怒,忙扶起王小姐姐弟二人,“小姐,你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要害你们姐弟?我们黄沙帮也不是好惹的!”   这次来清剿魔教,正道打的就是黄沙帮的旗号,现在苦主出现了,不少人都在等待王小姐的回答。   王小姐在燕九隐晦的眼神示意下,取出那封圆通的人曾给王帮主的书信,照着萧涵交待过的话说:“大概是半个月之前,弟弟被人下了毒药,那些人以此要挟爹为他们做事,将六大门派请到黄沙帮来,这封信,就是他们要爹做的事,而我因为撞破此事,被那些人所害,从楼上跌落,昏迷将近半月才醒过来,弟弟也毒也才刚解开。”   华掌门呼吸已有些急促,抬手按着眉心不语。华栖迟看出他与先前不对,担忧道:“师父,您怎么样了?”   华掌门隐晦地看了萧涵一眼,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充满了颓然与挫败,他似乎预见了王小姐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只无力地摆摆手。   伏月教是难以扳倒了……而与之仇敌的六大门派,可会被他们报复?   华掌门的担忧未影响到王小姐的发挥,她眼眶一红,竟是逼出了眼泪,“这毒十分艰险,弟弟险些便……如今就算解了毒,身体底子也被损毁了,大夫说,弟弟被此毒害得不迁,连头脑也有所损失,不认得人了。”   黄明闻言怒道:“到底是谁做的!”   陆静为首的人们一紧打开那封书信查看,一看上面让王帮主引人去池州哪些地方找七星堂余孽的话,便都对上了先前他们去过的地方。   虽然图只有半张,但有王小姐的证词,已经足够了。   王小姐见萧涵暗暗点了头,才道:“爹说,那些人是七星堂的余孽带来的,他也不认得那些人,那些人更是叫他毒害陆盟主!可我爹不愿意做,他便打算将我姐弟二人送走,可半路上我与弟弟遭遇刺杀,有一位穿着红衣的夫人救下我们姐弟,我便求她回去救我爹娘,谁料到,我爹娘已经遇害了!”   陆晚秋见她哭得摇摇欲坠,忙上前搀扶,递上手帕,一边同情地望着她,“王姑娘,那位救了你们红衣夫人是何人?你这段时间又在何处?”   其实哪怕陆晚秋不问,很多人都猜到是黎秩了。当初他们现场抓到黎秩时,黎秩就是这个打扮。   只待王小姐确认。   黎秩见到这一幕,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萧涵编的戏,比王庸编的还假,他走到萧涵身后,贴着他的耳朵,压着嗓音问:“这就是你的安排了?”   萧涵浑身一僵,耳根突然红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支吾道:“男男授受不亲,我们还没有成亲,你不能离我这么近,会遭人非议的。”   黎秩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斜睨着他,什么狗屁歪理?   可离得远了萧涵又不满意,自己凑了上去,这才正儿八经地回道:“正道中人更愿意相信正道中人,我们只等圆通再出手,见招拆招就是。”   黎秩已不想理他了,想了想还是问:“圆通也上山了?”   萧涵迟疑了下,“没有,我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在金水城出现,他不应该不来,那就是他藏的太好了。”他看向陆静那边,“百里寻也没来。”   黎秩回视他一眼,低声道:“陆静说他自己留书离开了。”   萧涵看着黎秩的脸欲言又止。   黎秩皱着眉头,“怎么了?”   萧涵眸光明亮,却有几分失神,他从未见过黎秩这样明艳的打扮,虽说黎秩已戴了面具,可方才隔得远远的,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黎秩。   若换了他人,兴许萧涵还会觉得艳俗,可黎秩穿着这身,他却觉得好看到了极致,黎秩本身气质偏清冷,与这一身妖冶的红衣相容交错,他一眼都舍不得移开,已被迷乱心神。   “咳咳。”   一道刻意的咳嗽在二人身旁响起,王庸显然十分不满的声音接着传来,“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己的事情搞不清楚,只会泼人脏水。”   温敬亭亦笑眯眯地看向萧涵,“是呢,都是些惯会骗人的伪君子。”   萧涵反应过来这是暗示他,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指向黎秩脸颊边的面魇,假装好奇地问:“你的妆真好看,是你自己上的吗?你的手好巧。”   黎秩说起这身打扮就没什么好语气,“别没话找话。”   萧涵讪讪放手,“我不是骗人的。”   黎秩没听清楚他在嘟囔什么,只全神贯注看向在正道那边摆戏台的王小姐等人,同时也发现温敬亭和王庸,还有背后很多人都在注视他。   看他干什么?他又不会唱戏。   难道多看一眼,他就真的会嫁给萧涵吗?想太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了一万字,发现一章贴上来要翻好久,就分成两章了,明天更_(:з」∠)_   捉虫   感谢订阅,么么哒=3=   感谢在2019-12-11 21:33:46~2019-12-12 22:2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 2瓶;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王小姐将黎秩说成了她姐弟的救命恩人, 又说她后来遇上了刚巧在附近游玩的世子萧涵,得到了救助,这段时间都在世子手下养病解毒。   说到最后, 王小姐一脸感激,“我后来听说, 世子是追着黎教主来的。先前黎教主在世子别苑的墙上路过,世子便一见倾心,这段时间一直与黎教主在一起,江湖上那些流言都是下人管不住嘴胡言乱语, 而世子也因为亲眼所见江湖上那些事情都与黎教主无关, 又见他在黄沙帮救了人却被误会, 这才带我姐弟二人上山为黎教主作证!”   武林盟主陆静将信将疑, “你父母的死当真与黎教主无关?”   王小姐断然摇头,“黎教主入黄沙帮时, 我娘曾偷偷求助过他,他才救出了我弟弟,我当时也醒过一次, 若不是我求他回去救人……”   话为说尽, 众人已然知晓她的意思了。单纯是为黄沙帮讨说法而来的武林中人面露惭愧, 没想到这次又误会了伏月教。而目的并不单纯的六大门派的一些人, 他们也有话说, “王姑娘,你说的这些话可有凭证?”   王小姐道:“我不过是说出实话,所谓凭证, 那封信不就是吗?”   “谁知道这信是不是事后伪造的,而你又是不是被他们蒙骗了!”   王小姐闻言漠然道:“不信也罢,但若黎教主果真是杀我父母的凶手,我为何还为他说话?真假如何,为何不去找七星堂的人一查究竟!”   黄明也站在了她这边,“帮主那段时间确实与一些外人接触甚密,小少爷也被牢牢看管起来,我本就觉得蹊跷,帮主便借口七星堂余孽出没请六大门派前来,我等却从未见过七星堂余孽现身,当时小姐忽然又出了事……”   黄明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难怪,帮主忽然将夫人与小姐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见面,而且那段时间帮主也很不对劲,定是被人要挟了!”   华掌门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开了口,“那也不能证明,王帮主夫妇之死与黎教主无关,毕竟当时在场的外人除了他,只有另外一个死人。”   黄明点头,也觉得他说的有理。   陆静道:“有王姑娘的书信与证词,说明此事并非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也与七星堂脱不开关系,当时七星堂曾突袭三清楼,陆某便猜想过,这会否是七星堂的调虎离山之计?看来要查清此事还需找到七星堂的余孽。”   华掌门深深地望了陆静一眼,他这才回过味来,陆静的话虽然每一句听去都很有道理,从不偏帮任何人,可也是这样,恰恰帮了伏月教的人。   莫非……华掌门暗忖,陆静其实是……想压六大门派一头?   众人都觉陆静有理。   就在这时,王小姐身后一名精神矍铄的灰发老者上前来。   “老仆乃是碧水山庄的管家,多年前,曾随我家庄主在江湖上走过一遭。”灰衣老者说着,将怀里包裹着长剑的布条扯开,高举起来,“这是我山庄的信物,老庄主的佩剑风雷。”   寻找已久的碧水山庄的人终于现身了?人群轰的一下喧闹起来了。   只见那灰衣老者手中的宝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老者拔剑出鞘,雪亮的剑锋削铁如泥,寒芒如虹,剑上繁复的剑纹若隐若现,隐约看到二字。   灰衣老者透着精光的眼睛看向众人,“不知可还有人认得此剑?”   昆仑的老掌门眯起老眼看了半晌,点头道:“是了,这确实是风雷剑,当年乃是我昆仑派一位师叔精心铸造的一口宝剑,却送了旁人!”   灰衣老者一听,快速将长剑归鞘,“这便是我家老庄主的佩剑了。”他权当没有听到老掌门的话,抱着长剑说:“我家庄主听闻江湖上近来发生了许多事,竟多半与我家少庄主有关,适逢世子要上伏月山,便派老仆跟来澄清一事,我家二少爷今年方九岁。”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灰衣老者说:“未娶妻,未及冠。”   “那个肖二少爷是假的!”   终于有人想到这事。   灰衣老者点头确认。   陆静感叹道:“此事果真扑朔迷离。”   “王帮主被七星堂带来的人威胁,借口请来六大门派,假肖二少混入黄沙帮,黎教主又混到假肖二少身边,救下王姑娘姐弟,回来救人时王帮主夫妇已死,假肖二少也要杀他灭口,就在他反杀了假肖二少时,我们正巧到场?”华栖迟照着目前得到的线索一条条推断下去,最后,神情凝重地说:“如何看来,此事的确很不简单,而那七星堂,在不久前又数次构陷伏月教……”   有了他引导,不少人心中黎秩是被构陷的这一说法又被踩实了几分,华掌门是听得额角青筋直跳,他看好的未来掌门竟是这般单纯天真的?   武林盟主陆静也在这时说:“如此看来,此事还需调查。”   萧涵适时出言,“既然事关碧水山庄,还有本世子的心上人,陆盟主如有需要,尽管开口,本世子定然会全力相助,好还黎秩清白。”   黎秩斜他一眼,目光似不经意地与陆静交错而过,陆静便颔首道:“如此甚好,不过黎教主……”   王庸护在黎秩面前道:“陆盟主又有什么话要说?现在黄沙帮的大小姐都亲自出面澄清了,我们教主好心救了人还被诬陷,这回还险些连总坛都被端了,说来这些年圣教也未做恶,为何六大门派就是不愿放过我圣教?”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庸嗤道:“可有些人似乎不愿让我们悔过,还想将我们逼上绝路啊。”   华掌门面色铁青。   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多年恩怨,混江湖的人大都清楚一些。   可这对非六大门派的盟主陆静来说,似乎与他无关,陆静只道:“只是希望黎教主能配合我们调查,此事若真与黎教主无关,那我等必然会还黎教主一个清白,绝不会诬陷任何人。”   陆静一身正气,说话也很有分量,许多年轻人们皆是赞同。   黎秩也很给面子地答应了,“不过本座不会随你们离开。”   陆静仍不死心,“但要找到七星堂余孽,还需黎教主相助。”   “可以。”黎秩都不用想,干脆应了,“七星堂数次挑衅与冒犯我圣教,本座也不会再容忍下去。”   陆静道:“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双方正要达成共识,华掌门忍无可忍出了头,“且慢!”   黎秩冷冷一眼撇去,“怎么,华掌门还要与本座就黄沙帮帮主之死纠缠不清?”他又看向黄沙帮的人,“黄帮主与王姑娘也是这个意思?”   黄明本该与魔头不共戴天,可这次却无法点头。一来,伏月教有平阳王府相助,今日注定打不成,二来,有王小姐的证词,黎秩似乎不是凶手,还救了王小姐姐弟,是恩人。   这也不能怪黄明等人的倒戈,华掌门气归气,却也知道此事多说无益,“黄沙帮一事,在找出真凶之前,我华山派不再掺和,只不过……”他看向黎秩,“黎教主,我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多年恩怨,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六大门派不少人都是附和。   唯有九华山的曲三与青城掌门还有些犹豫不决,少林派随大流,武当昆仑紧紧跟随华山派的脚步。很显然,六大门派上山之前就有过商议。   王庸正要上前,被黎秩按住肩头,黎秩走上前去,冰冷眸光不偏不倚对上华掌门,“你说的对,二十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也是该解决了。”   华掌门见黎秩如此痛快,心头那股郁气顿时散了不少,“好,那便比武定输赢,若你输了,便解散伏月教,若我六大门派输了,那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多年恩怨便一笔勾销。”   “凭什么?”看了那么久热闹,左护法听到这话终于怒了,“我们输了就要解散圣教,你们输了就恩怨一笔勾销?你们可什么损失都没有啊!要说恩怨,当年你们清剿伏月教时便该了结了,我们教主可没做过那些事!”   莫说伏月教的人,就是武林正道也有许多人觉得不妥。   “几十年前的烂账,怎么跟人家一个新教主算。”   就连燕九都忍不住出言,还想过去帮忙,却让萧涵摇头制止,“江湖事江湖了,这事我们掺和不了。”   而黎秩听见这话非但不气,还投给萧涵一个赞赏的眼神。   萧涵眨巴眼睛,痴痴笑了起来。   燕八几人看得无语凝噎。   六大门派的人见到萧涵的态度,原先打算退缩的青城掌门也挺直了脊背,曲三见孟见渝没有表态,便猜到他是默认,也站在了华掌门那边。   华掌门道:“当年伏月教做过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六大门派死在你们手里的人可不少,你说是吧,温堂主,朱香主、秦香主,还有几位现如今贵教的长老,这些人在当年,身上背了不少人命,可无一人是无辜的。”   昆仑派老掌门亦道:“我三个徒儿皆死在几位长老手中,还有我门下不少弟子,与江湖上那些无辜之人的死,都与他们这些人脱不开干系。”   青城掌门跟着发言,“就是,黎教主,你是什么都还没做,可你的手下却是什么都做尽了,你要是继续包庇他们,便是与武林正道为敌!”   曲三还年轻没话说,少林的老住持竟也破天荒地表达了战意,“当年伏月教祸乱江湖,杀人无数,虽确与黎教主无关,但与他们却有关。”   武当的小师叔更是直接,“反正我们武当山只要你们交出当年杀害我几位师叔的温敬亭即可,黎教主,我们可没打算与你还有世子为敌。”   清白之身也罢,从前那些杀人如麻的真魔头,六大门派是真的没打算放过,而陆静身为盟主也难以插手。   伏月教的人也是愤愤,可当年先挑事的是七代教主,的确是他们理亏,他们也不好辩解,要说当年伏月教死在六大门派手里的弟兄也不少吗?   温敬亭却不慌不忙地笑道:“早知会有今日,苟且偷生这么多年,我也无甚遗憾了,教主,让我……”   “闭嘴!”黎秩冷声斥断他的话,望向六大门派等人,他扬起下巴道:“好,本座愿与六大门派一战,倘若本座败了,那本座便解散伏月教,但昔日恩怨,你们也不得再追究。如华掌门所言,倘若本座胜了,恩怨也一笔勾销,任何人不得再对往事纠缠不清。”   六大门派显然不满意,伏月教的人更是吃惊,如温敬亭、朱、秦香主与钟长老,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黎秩沉声道:“若是同意,本座便独自一人应战你们六大门派。”   众人哗然。   就是六大门派也颇为吃惊。   这是魔头过于自信,还是根本就看不上他们六大门派?   “教主!”   温敬亭与王庸等人俱是不赞同。   黎秩正色道:“我意已决。”   “不可!”萧涵的声音赶在华掌门答应之前响彻死人坡。   华掌门面上喜色一顿。   萧涵庆幸自己嘴快,快步上前道:“太不公平了,我不准!”   三番五次被坏事,华掌门憋着气道:“这是黎教主亲口所说。”   萧涵嗔怒地瞪了黎秩一眼,一转脸便是面无表情,眼里的寒光叫华掌门兀自心惊,他道:“我有两个条件,否则你们绝对打不起来。”萧涵威胁道:“倘若你们不想因为冒犯世子而被关起来的话,尽管在我眼皮下私斗。”   黎秩皱眉,“萧涵……”刚刚是谁说江湖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的?   话都还没说,萧涵就冷冷一眼瞪了过来,黎秩被他冷肃的一面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他竟被凶了?   萧涵已自顾自接着道:“第一,点到为止,不准出人命。”   六大门派的人面面相觑。   黎秩先是一愣,而后撇嘴,魔教众人则显然松了口气。   萧涵又说:“第二,我要加入。”   黎秩徒然睁大眼睛,“什么?”   华掌门等人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世子,您的意思是?”   萧涵脸上的阴沉顿时消散,换上无赖模样,摊手道:“众所周知,本世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但既然要娶一个江湖人做夫人,那本世子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当然也要干些江湖人才会做的事。”   青城掌门道:“世子可莫开玩笑了,您身份贵重,我们哪敢对您出手。这样一来,伏月教不就躺赢了。”   “我当然不会作弊!”萧涵斜睨青城掌门一眼,顺道带上他身后的青城少主,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账……他回过头,慢慢握起了黎秩的手,温声道:“我想与你并肩作战,否则看着那么多人打你,我怎么安心?”   黎秩只觉萧涵的手烫得很,很想甩开他,可萧涵竟然又用上内力,看似轻柔,他若要挣脱,必然要与萧涵大战一场,他便只能默默忍受。   萧涵便笑着对六大门派宣布:“我不会作弊,我与黎教主二人应战,你们六大门派每门一人,便是六人,还怕区区两个人不成?况且切磋点到为止,只要你们不杀死我,那比武过程我受的伤都恕你们无罪,而且……”   萧涵顿了一下,余光瞥向温敬亭,“你们刚才所说的一些人的罪行,我会调查,也会亲自处理。”   温敬亭抬眼看向萧涵,似在质疑这是否有包庇他们的意思。   萧涵未解释,只轻轻捏了捏黎秩手心,黎秩便懂了。   萧涵是在帮他的。   黎秩还是不同意,可他突然发现,他无法左右萧涵的决定。   萧涵跟华掌门说:“你们看着办吧,要不要答应本世子的约战。”   六大门派众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阵,孟见渝仿佛他们不是一个阵型似的,抱剑站在一边看热闹,同时散发出一身生人勿近的疏冷气息。   片刻后,六大门派商量好了。   华掌门不得不做出让步,“我们答应了,不过地点和时间要由我们来定,后日正午,就在我们来时途经的那个半步坡上比武,黎教主如何看?”   还知道自己挑地方,莫不是生怕被他们伏月教一锅端了?   黎秩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萧涵居然又急急燥燥地摇头,“不行!后日不行!太急了,我定亲的大礼都未能完成,而且我需要时间学武!”   华掌门话噎在嘴边,面色憋得发黑,您武功都不会比什么武?   很多人都是这个想法。   萧涵本人丝毫不觉丢人,他说:“给我七日时间,我会学好一套武功。地点还是你们定,你们这段时间被我拖延的食宿费用本世子全包了。”   好大的口气,七日内学会一套功夫,真当自己是练武奇才吗?   不只是六大门派,伏月教的很多人都是这般想。   黎秩也愣了一愣,是啊,萧涵是练武奇才啊,不过他本来也……   华掌门只得回去同大家商量,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觉得不亏。   听世子这么说,看来真的不会武功,而且他这七日里苦了累了,说不定就会放弃魔头,退出比武。   毕竟先前碧水山庄的少庄主肖远之说过的,这位世子还喜欢过他的伴侣李知,说不定他也还未忘记旧爱,而新欢惹了这么多麻烦,很快就会厌烦的吧?六大门派不少人都这么想。   最后,华掌门带头答应了。   但他们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让黎秩约束手底下的人,在他们在金水城中暂住的这段时间,不得再乱来,比如先前被下药的事,不得再发生。   萧涵也一口答应了,与他们击掌约定七日后半步坡一战。   如此,六大门派才不甘心地离开,不像陆静走时客客气气还地告辞了,就是黄沙帮的人,领走王姑娘姐弟时,也隐晦地表达了感激之意。   然而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上,黎秩的脸色越来越冷。   萧涵紧挨着他站着,欲言又止看着黎秩的脸,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目光闪躲,双颊泛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压根不知道黎秩在气什么。   黎秩一身血染般的明艳的大红与萧涵那惹眼的绛紫华袍,一个冷肃妖异一个端庄俊美,哪怕在这满山绚烂的红枫林海中也甚是耀眼夺目。   远远望着,还真叫伏月教教众们生出几分般配的心思。   可在一些人眼中,却是十分不满,一如王庸,还有温敬亭。   燕九是个人精,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眼珠一转,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到黎秩面前,“世子,你们有话慢慢聊,我先去把箱子里的弟兄放出来。”   黎秩眸光一顿。   听到这话的众人也是一愣。   萧涵这才从沉浸偷看黎秩当中抽出几分心神,朝他挥挥手让他去了,燕八示意燕七把清单给自己,让他跟燕九去马车那边,吩咐下来后,他们带来的人快速打开那十几车所谓聘礼的箱子,陆陆续续放出来许多黑衣人。   黎秩见到这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温敬亭脸上笑意更深了,王庸黑着脸说:“聘礼是假的?”他不曾掩饰滔天怒火的双眼看向萧涵。这位小世子,竟然戏弄他们的教主!   燕八忙解释说:“堂主误会了,这些人是世子暗里带来的侍卫,是来保护黎教主的。真正的聘礼还在山下,我们这次真的是来提亲的!”   黎秩看着远处下来的三十多人,看来萧涵不仅带来了平阳王府的府兵摆架势,还带来了不少千机阁的高手,他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向萧涵。   这是要把他的伏月山包围起来吗?   萧涵一个激灵回了神,顾不上脸红,忙不迭道:“有一车是真的!我带了很多金银珠宝来,都给你!”   黎秩深受欺骗的心情好了一些,燕八趁机递上清单,顶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说:“哥,聘礼清单是真的,您先收下,回头再下山清点呗。”   这是什么意思?所谓聘礼不是假的吗?黎秩眸光一怔,他不清楚萧涵的意思,索性略过此事,咬牙道:“我跟六大门派的事你插什么手!”   萧涵一对上黎秩的眼睛就控制不住脸红,不过这回忍住了没有躲开,他也觉得自己的意思很明显了,反问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黎秩冷着脸与他对视良久,最后竟是先败下阵来,他看到了萧涵眼里的认真与执着,心头忽地一顿,快速撇开视线,不自在地别开脸拂袖走人。   萧涵快步追上,黎秩都还没回答他是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嫁!   可黎秩用上轻功走得飞快,萧涵不幸地让两位堂主拦了下来。   王庸按住萧涵的手时,俨然感觉到一股不弱的精纯内力,先是惊叹,紧随其后的是意外之喜。他会武功,七日后比武就拖累不到教主了。   同样的,拦在萧涵另一边的温敬亭也感觉到了萧涵实力不弱,他笑眼微微眯起来,笑说:“世子莫急,我们会代替教主,好好招待您的。”   萧涵看出来二人对自己的目光不善,可一眨眼,黎秩就消失在枫叶林里了,他深感失望,认命又难过地低下头,“那就有劳两位叔叔了。”   温敬亭笑容一僵,“叔叔?”   王庸也觉有些不适。   就是这时,一道红影去而复返,萧涵的手腕贴上一片微凉。   “跟我上山,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是黎秩的声音,萧涵一双桃花眼立刻迸射出惊喜的光芒。   两位堂主惊愕之余,不得不让开,任由黎秩牵着萧涵上山。   看着远处黎秩一边嫌弃,眼里却很是柔和,还放慢了脚步等萧涵跟上,王庸眉头拧得很紧,“傻里傻气的,还长了双专惹烂桃花的眼睛。”   温敬亭意味不明地斜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丑。”   王庸自是听清了这讥讽无比的话,他面色青了又白,最后变作黑沉一片,愤愤拂袖,“一派胡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表白啦_(:з」∠)_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12 22:21:10~2019-12-13 15:3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黎秩将萧涵带去了自己的住处凌波苑, 将院门一关,扔下一句给我等着,解下面具便自己进房间去了。   萧涵没敢乱走, 亦步亦趋紧跟进来,便见黎秩弯身在水盆上洗脸, 柔韧纤细的腰身曲线尽显。   萧涵耳尖莫名泛红,主动拿起边上干净的面巾递去,黎秩顺手接过抹了把脸,洗干净脂粉后, 一张脸格外白净, 不过身上甜腻的脂粉香犹存。   黎秩皱了皱眉, 扔开布巾就开始解身上那件厚重的红袍。   萧涵红着脸问:“枝枝, 你要干什么?现在还是大白天……”   黎秩除下外袍,直接扔向萧涵, 没好气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我们还未成亲,有些事于理不合……”   萧涵被红袍当头盖下, 声音也透出几分朦胧, 当他拉下衣服后, 却见黎秩正坐在桌边拎着茶壶倒茶, 衣衫整齐, 脊背笔挺,正襟危坐……   好像是他误会了。   黎秩抬眼望来,眸光凉凉的, 透出几分冷意,“坐下。”   萧涵抱着手里厚重精致的红袍乖乖过来坐下,看着杯子被茶水一点点填满,萧涵拘谨地道了一声谢,伸手去接,然而还没碰到杯子,就被黎秩无情的一掌拍开,“要喝自己倒。”   萧涵问:“不是给我的?”   黎秩端起茶杯不作理会。   萧涵捂住泛红的手背,“我一路赶来,一口水都没喝呢。”   黎秩闻言重重搁下茶杯,面色冰冷,“好玩吗?”   萧涵疑惑眨眼睛。   “当众提亲,很好玩吗?”   萧涵点点头,又快速摇了头,“我是认真的!”他抓住黎秩的手,按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我们已经将夫妻之事都做了,我是来负责的!”   听到这话,黎秩火燎似的抽出手,“萧涵,你别再玩了!”   萧涵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委屈,“你不想负责了?”   黎秩惊愕,“我何时说过要负责?”   萧涵直接拿看负心人的眼神看他,“当时喝醉的人不是你,是你对我做了那种事,你答应过会负责的,现在我来找你,你却不想负责了……”   黎秩看他这般顾影自怜,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你说我对你做了那种事,现在你觉得吃亏是吧?”   萧涵桃花眼一转,带上满怀期待,看着黎秩说:“我守了二十三年的贞洁因为你没了,黎秩,你要负责的,亲事越快办越好,毕竟此事不能拖太久。成亲以后,大事我都听你的,钱都归你管,我也不会纳妾养外室……”   “你一个大男人那么斤斤计较干什么?”不过看萧涵今日作为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没成想,他平日大大咧咧的,其实是那么古板保守的一个人,早知道当初就不找他了……黎秩想起什么,重又冷静下来,“你刚才在山下说,绝对不会逼我答应,全看我意愿,萧涵,你现在是要食言吗?”   萧涵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是怕你不认账。虽然我醉了,我还是记得你答应过我,日后绝对不会不理我的,可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觉得你就是想跑路。”   黎秩冷笑,当时是谁说的还是日后只做朋友?与萧涵争论这些他向来不是对手,他也一点都不想辩论到底是谁占了谁便宜这个话题。   黎秩心烦意乱,敷衍地说:“这种事情在男人之间,在江湖上,都是很常见的,向来不需要负责。”   萧涵摇头,“我问过人的,你我是行了夫妻之礼,清白人家出了这种事早早便商议婚事了,再晚孩子都要出世了,所以我带着家当赶来了。”   “你少跟我扯淡!”黎秩说不过去,故作冷脸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今日你当众提亲一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坏我名声,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萧涵道:“可是……”   “闭嘴!”黎秩本是有三分愧意,现在一分也没了。他冷冷斜睨着萧涵,虚张声势般沉声道:“世子说到做到,果然帮我圣教澄清了黄沙帮一事,可今日圆通并未出现,你带了那么多人来,只怕我教中人会有所不满。”   萧涵哀怨地看着他,“我想跟你谈终身大事,不是这些……”   “跟六大门派的约战,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世子承诺过我的已经做到,七日后,便无须你再出手。”黎秩置若罔闻道:“我会自己解决。”   萧涵缓缓合上嘴巴,脸上全是失望,“你果然是不想嫁。”   黎秩见他低眉垂首似在伤心,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惊疑,目光闪躲道:“圆通若真的出现,我会通知你。”   “我不会下山的。”萧涵情绪低落。   黎秩语气软和了几分,“那你就在山上暂住一段时间。不过你带了那么多人来,我这山上可挤不下。”   “无事,我让他们在山下安营扎寨就是。”萧涵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双眸里一点神采也没了,整个人看去十分颓靡。   黎秩愣了一下,别开脸说:“上回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没有?那个被不少天罗高手护送的人……”   萧涵面色一变,忽而惨然一笑。“我这次来,主要是跟你求亲。你也知道,我以前有过一个未婚妻,这门婚事本就是爹娘为了报恩才结下的,谁知道人家还看不上我。不过就算没有退婚,我当时也觉得,跟谁成亲都是无所谓的。”萧涵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侧脸露出几分忧伤。   “可我遇见了你,我便再也不想跟旁人凑合了。爹娘愧对于我,也说过日后只要我喜欢,想娶什么人都可以。所以自三年前见过你之后,我就跟他们说过,我想娶你这样的女子。”   黎秩跟着想起早被忘在脑后的给萧涵戴了绿帽的前未婚妻。   虽说萧涵未必喜欢她,可被对方要死要活不肯嫁,还有了心上人,最后双方不得不退婚,这事要是传出去,萧涵这个世子的面子都丢尽了。   但听到最后,黎秩同情全无。   “我不是女子。”   “我知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想娶你,平阳王府没有人会阻拦,只要你点头。”萧涵看着他,语调竟带上哽咽,“可你不愿意。”   黎秩眉头紧皱。   下一刻,萧涵就变了脸,适才的脆弱消失无踪,双眸熠熠生辉,“不过没关系,我明天再来求亲。”   黎秩:“……”   萧涵桃花眼里染上几分得意,“枝枝刚才在心疼我吧。”   “滚。”黎秩面无表情。   于是萧涵端正了态度,“枝枝,我是认真的,我可以等,反正我现在还年轻,等哪一天你看到我的真心,你愿意答应我了,我们再成亲。”   黎秩再听到这话还是觉得很烦,“为什么要跟我成亲?”   “因为喜欢啊。”   黎秩眸光一怔,狠狠瞪向萧涵。萧涵笑着与他对视,眼底是无限的包容,反倒衬得黎秩在无理取闹。   黎秩狠狠灌了自己一杯冷茶,认真道:“我不喜欢这样,你最好正经一点,否则,我会忍不住打人。”   萧涵只好敛去笑意。   黎秩稍微自在了些,撇开眼说:“我找到山上接见圆通却隐瞒了我的人,他告诉我,圆通是杀了我娘的仇家,这次来找我,就是想杀我。”   萧涵道:“他在骗你。”   “他有他的苦衷,他不会害我。”   萧涵见黎秩隐隐护着那人,便问:“能跟我说说他是谁吗?”   黎秩沉默片刻,到底是如实道:“我教中三堂主,王庸。”   萧涵点点头,没再说话。   黎秩不知他点头又是何意,又说:“不许对他动手,动口也不行!他身体很差,受不了刺激,而且我上山这些年,都是他亲手带大的。”   萧涵听明白了黎秩的意思,“我会好好孝顺王前辈。”   “谁要你孝顺!”萧涵又把他们扯到一起,黎秩便觉得他在逼自己,烦躁地说:“你就不能把那天晚上的给忘了吗?那又不是什么好事。”   萧涵挑眉不语。   黎秩道:“你想说什么?”   萧涵笑眯眯地说:“是好事啊。”   黎秩马上冷下脸,“我警告你,不要再提那一晚的事。”   萧涵脸上写满了无辜,“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自己提的。而且事情是你自己做的,是你先压倒我,是你教我怎么弄,是你让我对准……”   越说越离谱,黎秩恼羞成怒,拍桌而起,“闭嘴!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胡说八道,分明是你……”   黎秩气红了眼睛,却没办法把真相说出来。真相是什么,是他狼狈地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另一个男人,然后某个大尾巴狼还装傻装不懂……   怎么说,都是在揭自己老底。   萧涵见他真气了,便捂住自己的嘴巴,眨眼示意黎秩不要生气。   黎秩忍着气慢慢坐了下来,“总之,此事不准再提。”   萧涵只能点头,心下不甘地想,不提,这事也不会真的没有发生过。他无奈地看着黎秩泛红的脸颊,罢了,看他羞成这样,就答应他吧。   黎秩连续灌了好几杯茶,才木着脸说:“在山上不要乱说话,七日后比武,你要加入随意,只要不拖我后腿,若输了,伏月教就没了。”   他说什么萧涵都是点头,又问:“你怎么敢拿伏月教去赌?”   黎秩犹豫了下,低声道:“我有一处私产,叫做皓月山庄。就算我输了,伏月教真的解散了,重新建一个好了,而且我不认为自己会输。”   “你这是钻漏洞啊。”萧涵惊诧之余,笑道:“不过我觉得很棒。”同时,他表达了自己的不可思议,“真是没想到,枝枝你居然也会有私产。”   黎秩瞥向他,“什么意思?”   萧涵忙道:“我是说,你往日衣着看起来挺清贫的。”其实他一直以为伏月教时一个很穷的山坳,因为黎秩真的太省了,吃得多穿得烂。   眼神那么明显,黎秩能猜不出来?   “我只是不想把银子用到不必要的地方罢了,我的山庄还在建。”   而且他平时吃药也花了很多钱,银子根本就不够用。   萧涵感应到黎秩缺银子的信号,眼睛一亮,在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黎秩一眼就看出,这与方才所见的聘礼清单一模一样,当即黑了脸。   萧涵顶着黎秩杀人的眼神打开册子,“一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我的所有私产,都在这里。”   黎秩看着册子,清冷眼底生光。   萧涵循循善诱,“都是你的了。”   “我不要。”黎秩在霎时间清醒回神,他可不想卖身。   萧涵自信受挫,“为什么?”   黎秩嗤笑,别以为他不知道萧涵想干什么,想利诱?没门。   萧涵唯有泄气地放下册子,“我懂了。我的银子还是太少了,都怪我,平日里挥金如土,花费无度,早知道我该从出生起就攒聘礼钱的。”   黎秩打断他的臆想,“我自己会赚钱,小白也会帮我打理私产,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不少银子呢。”   萧涵又笑了,带着诱哄的意味,“那我现在还你五十万两银子?”   黎秩往后一退,这人疯了吗?非得把自己的身家送出去?   萧涵也看出来要把自己推销出去有一定的难度,只能将聘礼清单收回怀里,四下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枝枝,这是你的房间吗?”   黎秩隐约听出来什么,断然道:“我会让人收拾客房,世子若要住在山上,就只能住客房,否则,劳烦你自己下山与跟你的兵马安营扎寨。”   萧涵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回头看着黎秩,不住叹气。   “知我者,枝枝也。”   “在山上叫我名字,黎秩,或黎教主。”黎秩道:“不许乱叫。”   “你规矩好多啊,我要记不住了。”   黎秩抬起下巴,“那你可以下山。”   萧涵痴痴望着黎秩的脸,面上满满的都是温柔宠溺,“我会努力记住的。毕竟我们早晚是要成亲的,我总要习惯,并且学会乐在其中。”   黎秩嘴角一抽,萧涵的满口胡言比动不动就脸红羞涩让他更自在些,可这会儿人都抽疯成什么样了?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教主,您与世子谈完事了吗?”   是王庸的声音。   黎秩一惊,跟做贼似的,下意识起身捂住了萧涵的嘴。萧涵都被他吓了一跳,挣扎起来,黎秩直接将他的脑袋按在怀里,紧张地看向门口。   “什么事?”   贴着那片红衣,萧涵僵了一瞬,而后顺势抱住细软的腰身。   门内安静下来,王庸脸色愈发难看,耳朵几乎贴在了门板上,边偷听边说:“世子带来的人,几位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几位大人正在山上等候。也快天黑了,不知世子是否要在山上住下?属下让人将客院备好了。”   这正与黎秩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会带世子去客房的。”他正说着,怀里的脑袋又闹腾起来。   萧涵压着力道掰他的手,没敢用力,人却扑腾得像脱水的鱼儿,黎秩察觉不对便松了手。萧涵憋红了脸逃出来,如沙漠里中的旅人终于见到绿洲,大口而贪婪呼吸着新鲜空气。   黎秩有些心虚,同时竖起食指置于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萧涵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委屈地面朝下趴在桌上。   黎秩怕他乱说话,忙朝门外说:“三堂主,你先下去吧。”   王庸闷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是。”   听到脚步声远去,黎秩才放松下来,回头却见萧涵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黎秩眼里略过一丝惊恐,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去探萧涵呼吸。   就在这时,萧涵无力垂下的手扣住黎秩手腕,一用力,竟然将人拉进了怀里!黎秩猝不及防倒下,身体顺着倾倒的趋势坐到了萧涵腿上。这还不算,萧涵还就势抱住他,一手按在他背后,让黎秩不得不靠在他肩上。   这个姿势,就好像是他在与萧涵相拥,还是他主动的那种。   萧涵的身体是温热的,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黎秩包围。黎秩愣了好一阵,耳尖被热气烫得轻颤了下,温柔又无奈的嗓音随之在耳畔响起。   “不要老是欺负我啊。”   黎秩眨了眨眼睛,一点点回了神,眼底慢慢地涌上火气。   这是谁欺负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埋胸!不行呼吸不过来了……_(:зゝ∠)_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13 15:33:39~2019-12-14 01:0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王庸来催促后, 没过多久,黎秩就带上萧涵出门了。   一路上,萧涵白着脸揉自己的肚子, 脚步也是虚浮无力,仿佛受了重创。反观黎秩, 步伐轻快,虽面上冷淡,可熟悉他的人定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错,是少有的神采飞扬, 许是红衣太艳, 苍白双颊也添了几分红润。   很显然, 萧涵又挨揍了。   临近往生殿, 见到王庸等人走来,黎秩压着声音说:“我警告你, 不许在我的人面前胡说八道。”   萧涵好奇,“你在紧张什么?”   黎秩板着脸看他,“这里是伏月教, 是魔教, 不是武林盟, 你别拿在武林盟混的那一套忽悠大家。”   萧涵也不装疼了, 直起身笑眯眯说, “我知道的,这是你家,我会对大家都很和善很礼貌的, 毕竟我是诚心来求亲的,不好得罪岳家。”   黎秩怒瞪他一眼,默默挥起拳头,“不要乱说话。”   萧涵叹气,“我是那种人吗?”   “你第一次进三清楼时说了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黎秩目光沉沉,望向远处走来的属下,“而且以前的魔教,可有不少亡命之徒。”   萧涵闻言,忽地两眼生光,“所以刚才你带我上山,让我一步不离跟着你,是在担忧我的安全?”   “想太多。”黎秩冷着脸扔下这话便走人,脚步匆忙。   萧涵暗道一声口是心非,心底偷偷哼着小调跟了上去。碰上迎面走来的二位堂主时,他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准备正式跟黎秩的娘家人好好认识一下,就让黎秩一摆手给绝了。   “进去吧。”   两位堂主侧身让路,毕恭毕敬,只是暗地里,都在偷偷打量黎秩与萧涵,于是便见到黎秩抓住萧涵手臂,一把将人扯了过去,姿势亲近。   两位堂主的面色好似活吞了苍蝇,顿时变得铁青难看。   萧涵遗憾地路过了魔教众人,“为何不让我跟大家好好认识一下,太失礼了,枝枝,你这样是不对的。”   黎秩静静回了一个白眼。   踏入往生殿大门时,欢笑声在八百年如一日死寂且阴森的往生殿中传出,黎秩又吃了一惊,抬眼望去,他昔日议事的大厅俨然变成了赌场。   他的不少属下,几位长老、香主们,正围绕着燕七、八、九三人,端茶递水笑容满面,态度无比殷切。   黎秩僵在了门口。   而看到教主与世子都来了,众人也在霎时间安静下来。   桌上的燕八抬头看来,见到萧涵和黎秩,非但没跟燕七燕九一样做了错事低头静默,还欢快地朝他们招手:“啊,哥,世子,你们来了,快坐!你们伏月教的人太热情太好客了,还教我们打麻将,我太喜欢这里了!”   黎秩从来不知道他的教众也有如此热情好客的一面,再看燕八对面,胡长老正偷偷摸摸将桌边的银票碎银收进怀里,还以为他看不到……这都是什么啊,客人一来就教人家赌钱?   黎秩头疼之余也有些丢脸。   萧涵却笑道:“大家都太客气了。”   黎秩觉得他在反讽,倒也没当众斥责这帮笑里藏刀坑人的属下,只道:“都撤了吧,下去吧。”   一干属下灰溜溜地站成一排准备走人,燕八意犹未尽地摸着桌上的牌,“别啊,先打完这一圈嘛。”   “天色不早了。”   黎秩看向他那条还没好的腿,再打下去他别说治腿的家底了,就是棺材本都要被胡长老那几个坑走。   王庸与温敬亭正走进来,听到这话,接道:“是啊,天色不早了,教主,我与温堂主已为世子、诸位大人备下了接风宴,不如这就上菜吧?”   外头已快黄昏了,黎秩征询地看向萧涵,吃饭至少比赌钱好。   萧涵正想着着跟伏月教的人打好关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很快,菜就上来了。   几位长老香主顺势留下来吃饭,黎秩的议事厅坐开三桌,黎秩萧涵坐在一处,望着桌上数盘生肉蔬菜与那个烧得沸腾的锅子……黎秩按了按眉心,默默看向同桌的两位堂主与两位护法,这就是他们精心安排的接风宴?   燕八脸上的兴奋也少了几分,举着筷子不知怎么开动。   浓香的辣味在大殿里飘扬,锅子里泛红的汤水正滚烫不止,热气蒸腾,本就是大热天,除了黎秩,包括伏月教的众人都热出了一身薄汗。   萧涵也有些意外,不过先行解释的人竟然也是他,“听闻渝州地方湿冷,平日就有吃火锅的习惯,为了让我领略风土人情,大家在这夏天陪我吃火锅,对我真好。我很是感激。”   黎秩:“……”   王庸一脸自然地接了话,“世子客气了,您今日帮了我圣教大忙,又与我家教主关系匪浅,能为世子做点微末小事,我等甚是荣幸。”   萧涵受宠若惊地说:“堂主才是客气了,能为黎秩和伏月教做点什么,聊表诚意,才是我的荣幸。”   黎秩看出来王庸对萧涵不太友好,却又不想撕破脸面,遂心下觉得怪异,出头打破这古怪的氛围。他先抄起筷子,在锅子里夹起一块肉片放到萧涵碗里,“今日解决了武林正道那帮人,大家都累了,少说话,多吃饭。”   萧涵看着碗里那片被辣油裹得鲜红的肉片,神情很是复杂。   王庸面色越发铁青,温敬亭低声一笑,幸灾乐祸地斜了他一眼,跟着动筷子,几桌人这才敢动筷。   燕八早就饿了,见状也夹了一片肉片塞进嘴里,顿时落泪。   “好好吃!”   黎秩低声一笑,回头却见萧涵仍一动不动,呆呆看着自己。   黎秩问:“看什么?”   萧涵看着他欲言又止,又为难地看向碗里的肉,“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夹菜,我想把它珍藏起来……”   黎秩嘴角一抽,“不吃算了。”他正要换碗,萧涵就夺走了碗。   “不,我要吃!”萧涵架起被辣油裹得鲜红的肉片,一狠心,塞进了嘴里,脸霎时红透了,他一口吞了下去,结果很快遏制不住咳嗽起来。   黎秩赶紧倒了杯水送过去,同时回头看向锅里翻腾的猩红汤水,他眉头倏然一紧,斜睨王庸一眼。   对方回以一脸无辜。   “先喝水。”黎秩喂萧涵喝完杯里的水,见他眼睛都挤出了泪光,心里已是明了,便吩咐左护法:“换了,不吃这个,再做些不辣的菜送上来。”   左护法为难地看向王庸。   黎秩沉下脸,“快去。”   燕八举手说:“哥,我还想吃。”   没成想他还真能吃辣,可没看见他家主子也是真的一点都不能吃吗?黎秩无奈道:“换鸳鸯锅,菜照做。”   隔壁桌雷香主自以为小声的嘀咕道:“哪有人到了渝州还不吃辣的,鸳鸯锅什么的简直是屈辱!”   萧涵连着灌了两杯茶水,也缓过神来了,闻言忙道:“没事的,我可以吃的。”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平日不怎么吃辣,所以一时间……”   “那你怎么不早说?”黎秩又催促了左护法一遍。左护法没办法,哪怕师父黑了脸也起身去了厨房。   三桌人察觉到黎秩对萧涵的重视,本就是为了整蛊萧涵准备的接风宴都吃不下去了,纷纷看向二人。   黎秩凉凉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动了怒,“谁再多说一句,以后山上就加一条规矩,都不准再吃火锅。”   众人立马低头吃饭。   王庸很是不满地看向黎秩。   黎秩同样不悦地回视。   到底还是王庸低下了头。   黎秩这才忍着火气继续说道:“王叔身体还未好,不宜吃辛辣之物,还有燕八,你那腿还没好,少吃发物少吃辣,一会儿吃点菜就行了。”   燕八大抵是萧涵带来的人里唯一能吃辣的,一听这话顿时苦了脸,燕九则是默默将燕八碗里小山似的牛肉夹走,而燕七整个人如获新生。   萧涵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从未想过黎秩会这么回护他。   谁知黎秩很快就说到他了,斥道:“不能吃就不要勉强,吃坏了肚子还得浪费药,害大家都不好过。”   就是被骂,萧涵也满心欢喜,“你夹给我的菜,我当然要吃掉了。而且等我们日后成亲了,我就是半个渝州人了,怎么能不会吃辣呢?”   黎秩眉头一紧,那种被逼迫的感觉又来了,可他见萧涵还时不时小声咳嗽,只能压下那股火气。   “我不是渝州人。”   萧涵也想起来黎秩也是在江南长大的,他们还算是青梅竹马呢。   左护法很快回来,带上厨房那边早就做好的几个菜色。   黎秩挑挑拣拣,将几盘看去不怎么辣的菜都放到萧涵面前。   王庸看着脸色更是难看,看来有黎秩在,他对付不了萧涵。   换上满意的菜,宴席重新开始。有黎秩的警告在先,大家都安静吃菜,却见温敬亭忽然起身,吩咐厨房的人几句话,没一会儿人去而复返,抱着许多酒坛子进来,有大有小。   温敬亭提起一坛巴掌大的,送到萧涵面前,黎秩一眼斜去。   “温堂主。”   温敬亭坦然笑道:“教主放心,只是寻常的梅子酒,不敢叫世子喝烈酒。世子今日于我圣教有大恩,属下无以为报,只想请世子喝上一杯。”   萧涵也站了起来。他在死人坡时见黎秩为了维护这位温堂主不惜以解散伏月教作赌,便知他地位重要,又见他笑脸迎人,哪好意思不接酒。   “堂主客气了。”   黎秩眸子一转看向萧涵,心骂呆子,这人就是个笑面狐,别以为他冲你笑就是对你好。等温敬亭取了酒杯来,倒酒时溢出的酒香确是梅子的清冽气息,并非烈酒,黎秩又闻过酒坛,确定没有被下药,就由着萧涵喝了。   温敬亭还算礼貌,连敬了萧涵三杯,就自觉回席坐下了。   见萧涵坐下后脸不红心不跳,黎秩低声问:“你能喝酒吗?”   “能啊。”萧涵拍着胸脯说:“我可以一口气喝三坛呢!”   隔壁桌的老朱老秦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也提着酒壶过来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可要多敬世子一杯了。”   萧涵生怕被大家看轻,一口答应了,黎秩想阻拦都来不及。   接下来,黎秩眼睁睁看着几位香主长老一个个过来轮着给萧涵敬酒,光是一人三杯,萧涵就连着干了几十杯,可萧涵自己都说无事,还笑得特别开心。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忽然喊起来不醉不归的口号,显然都喝上头了。   果然还是被灌酒了……黎秩早有预料,偏生这又是萧涵自己应下的,他要是出头了,大家都不高兴。   算了,反正他已经帮萧涵挡过一回了。黎秩化恨铁不成钢为食欲,将几盘后来添的菜大半扫进肚子。   有黎秩看着,大家没敢太针对萧涵,也公平地灌燕八几人喝酒。   燕八身上伤势未好,显然是最少被祸害的那个,因为他喊黎秩哥,左护法对他很好奇,一顿饭下来竟被燕八忽悠得对他充满了同情,甚至约定好回头让他的妹妹帮忙给燕九看病。   燕青只得出口拆穿燕八的胡言,与其你来我往的争论起来。   待接风宴散席,已是月上柳梢。   黎秩滴酒不沾,自然是清醒到最后的人,他吩咐左右护法将被灌醉的燕七几人送去客房,乘人不备,端起了温敬亭面前的酒杯一闻。   “果然是水。”   这一桌就只喝倒萧涵的人,萧涵本人已趴在桌上醉死过去了。   黎秩目光略过一干属下,见他们也倒了一片,眼里却是一片冰冷,沉声道:“不要再胡闹了,世子不是好惹的,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话音落下,边上两桌装醉的众人都尴尬地爬了起来。   王庸脸色一直都很难看,咬牙提醒,“教主,他要娶你。”   黎秩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几个字,他烦躁地说:“事情不是这样,我心里有数!夜深了,你们都回去吧,往后不准再乱来,别让我为难。”   说到最后,众人面面相觑。   温敬亭是头一个起身的,他深深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从他打头,一干属下纷纷离开,只有王庸从头到尾坐着没动。   黎秩不悦地看着他。   王庸只得起身,“我送世子回去。”   “我自己来。”   王庸不可置信,“教主信不过我?”   黎秩怒气未消,“你隐瞒了我那么多事,让我怎么信任你?”   王庸定定看了黎秩片刻,竟是难得在黎秩面前无礼,拂袖而去。   黎秩也不觉愧疚,只是嫌弃地瞥了眼醉倒的萧涵,而后深吸口气,架起萧涵胳膊,将人扛了起来。   这人醉倒后死沉死沉的,一身酒气,黎秩皱了皱鼻子,认命往外走去。   明月高悬,恰巧是个月圆夜。   刚出大殿,下台阶时,萧涵就醒了,人却浑身无力地靠着黎秩肩头,双手也环住了对方细瘦的腰身。   黎秩摇了摇萧涵。   “醒了就自己走。”   萧涵脸颊红晕,醉意被凉风一吹,减了几分,他双眼迷蒙,微眯起来盯着黎秩看了半晌,语调懒散,“是,枝枝啊……我就说,味道是一样的。”   黎秩推开他让他自己站稳,纳闷道:“什么味道?”   萧涵摇摇晃晃扶着旗杆站住,嘿嘿笑道:“就是,枝枝的味道。”   黎秩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下,衣服上也就染了些许火锅味,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味道?黎秩很快回神,他怎么能跟一个醉鬼较真呢?   黎秩转身走人,“醒了就跟我来。”   “去哪里啊?”   萧涵脚步踉跄跟了上来。   “回房间睡觉啊。”   黎秩走几步就停一下,等他跟上来,心下骂了一句呆子。   走走停停,终是进了内院。   客房离黎秩的凌波苑最远,离大殿却不远,可才走到内院湖边的枯树下,萧涵就不肯再走了,他一幅疲惫至极的样子,扶着树干就地坐下。   黎秩回头找来,“要睡回房间去。”   萧涵仰头望他,眼里倒映着月光,“我走不动了。”可转瞬,他又笑嘻嘻地朝黎秩伸出手,“枝枝,你扶我一把嘛,亲我一下我就有力气了。”   “敢拿我开玩笑?”黎秩一掌拍去。   力道不大,甚至都没发出半点声响,萧涵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面色委屈,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黎秩实在看不过眼,向他伸出手,“起来,回房间睡去。”   萧涵也是怪脾气,自己想要的时候被黎秩拒了,等黎秩主动伸手来,他反而不要了,他别开脸说,“世子现在生气了,不想回房间睡觉。”   黎秩气笑了,“行,那你就在这睡吧。”他利落收手,转身就走。   萧涵见他真走了,自己没出息地扶着树干爬了起来,“枝枝等等,我就是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嘛……”   黎秩在十步开外站定回身,月下红衣,面容秀美而清冷。   萧涵看着,眨巴眼睛,弯身捡起地上的一支枯枝。   黎秩问他:“又做什么?”   萧涵冲他一笑,摇摇摆摆走过来,“我想起来,你喜欢看我舞剑。”   黎秩都不知他何时有过这种嗜好。   萧涵已走了过来,因脚下不稳,一把抓住了黎秩手臂。黎秩任由他以自己为支撑,看着他慢慢抬起头,俊美的脸上扬起一个傻兮兮的笑。   “我知道的,剑法是你教的,你比我自己都在意我学到了哪个程度。你放心,七天后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萧涵道:“我这就给你看看。”   话说的好听,可萧涵刚举起手中枯枝时,脚步就晃了一下。   黎秩扶住他,“别闹了。”   萧涵笑着推开他,以枯枝作剑,在夜空中划下一道弧线。   他因酒醉身形不稳,枯枝却端得很稳,他剑指前方,神情异常认真,好似在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从雷霆震怒,念到浮光掠影,最后念到万里长风。   黎秩无语凝噎地看着他,气势凌厉似能上山打虎,实际上摇摇晃晃一点力道都没有,虽说态度不错……黎秩忍无可忍道:“万里长风是什么剑招?”   萧涵也被问得愣了一下,“好像念岔了……”他停了下来,开始反思。黎秩不耐烦地走了过去,“走了,送你回房,别在这里发酒疯了……”   黎秩刚伸出手,萧涵徒然抬眼,眸中略过一道清光,他抓住了黎秩的手,猛地一用力,让黎秩猝不及防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跌进他的怀里,后腰也无声覆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带着黎秩紧贴上萧涵的胸膛,陷入被动。   萧涵重新举起手中枯枝,挥出无比顺畅的一招,他的身形难得稳住了,也连带动着黎秩一同,将长剑往前送了出去,眸光凌厉而认真。   “是了,是这招江海清光。”   等萧涵停下来,愣愣看着枯枝低声喃喃时,黎秩才暗松口气,同时瞪他,抓住紧紧箍在后腰迫使他与萧涵贴近的那只手,“还玩?快松手!”   谁知萧涵低头望来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片冷肃。   黎秩被惊到不自觉停下挣扎。   啪嗒一声,枯枝掉在了地上。   萧涵稍稍弯身,低头逼近黎秩的脸,黎秩退无可退,随着他动作整个人往后仰倒,不得已抓紧萧涵肩头,避免他一会儿将自己摔下去。   萧涵盯着黎秩的脸看了许久,面上的冷肃一点点化去。   黎秩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心底竟在为之颤栗,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萧涵这样子,这让他很有压迫感,他问:“你到底是醉了还是醒了?”   萧涵眨了下眼睛,扬唇道:“你希望我是醉了还是醒了?”   黎秩听他语调清晰,可胆子却不小,便问:“你醒了?”   “我醉了。”萧涵望进黎秩眼底,嘴角挂着的几分笑意温柔是温柔,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意味,他说:“不过醉了也好,有些话清醒时不敢说,醉了才好说出来,也就不必怕你打我了,枝枝,你说是吧?”   他唤枝枝时,还是温柔的。   黎秩心头的压迫感减了几分,“你会怕我打你?那快放开我。”   “只是怕你生气,你总是不高兴。”   黎秩愣了愣,“我没有不高兴。”   萧涵问:“那我就说了?”   黎秩丑话说在前头,声明道:“我不想说私事。”   萧涵也道:“我也不想说公事。”   黎秩就知道萧涵肯定要说那些自己不想听的话,遂没再压抑力道,挣开了萧涵的手站直起来,眼看萧涵险些跌倒也没理会,“那就不说了。”   黎秩转身就走,却让人抓住了手腕。黎秩虚张声势地回头瞪去,手腕便叫人拉住,按在温热的胸膛上,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萧涵的心跳声,很快,快得连他的心跳也被带动加快了。   “知道你不想听,可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要说给你听。”萧涵苦恼地望着他,“我说过的,绝口不提不会让事情结束,你这是在掩耳盗铃。”   黎秩冷下脸说:“小姜已经死了!”   “那我就跟黎秩说话。”萧涵说着顿了一下,嗓音柔和下来,“我不想看到你生气,你先听我说完。”   黎秩便停下挣扎,冷冷看着他。   萧涵趁醉逼人,说道:“小姜也好,枝枝也好,在我眼里,都是黎秩。黎秩,我这次来求亲,是认真的,我想尽快与你成亲,那是因为……”   黎秩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萧涵说:“我喜欢你。”   黎秩紧捏的五指透出几分苍白,神情漠然,“不要再开玩笑了。”   “我想保护你。”萧涵也会耍赖,还比黎秩厉害,“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就是小姜,也是黎秩,你我之间的缘分都在十一年前已经开始了,有恩情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也抹不去那一份喜欢,我们也是最契合的。”   “我以后会听你话,不惹你生气,你不满意我这些年没有好好练剑,我就努力练回来,直到你满意,你可以既当我的师父,也当我的朋友,我的恩人,还有我的伴侣,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就像你就是你,小姜也是你。”   萧涵醉的彻底,说话没个重点,所幸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我是不会放弃的。而且,你若真的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选择避而不谈吗?黎秩,你这样,我会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只是口是心非……”   “我没有!”黎秩惊道:“我不是!”   萧涵眉梢一挑,低头逼近他的脸,“你看,你又开始了。”   不想提就故意装醉,反驳就是口是心非……黎秩心烦意乱,也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却在这时,萧涵的脸贴近过来。   “你干什么?”黎秩往后一缩。   萧涵双眸朦胧,嗓音低沉,“你可以当我喝醉了,敞开心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反正醒来之后,没有人会记得的。”   黎秩有些迟疑,下意识道:“你醒来后还是会记得的……”   萧涵轻声诱哄,“我会忘得很彻底……”他说着,已快与黎秩脸贴脸。   黎秩稍稍偏开头,看似躲开,可被人握着的手未挣扎,未被困住的双腿一动不动,他这细微的躲避,反而是将自己的唇更好的迎了上去。   怎么看,都是欲拒还迎。   萧涵的眼里全是他,萧涵的温热呼吸打在他脸上……   黎秩羽睫轻颤,似是在犹豫,也像在害怕,双眼微微阖上。   月色太静,尚未有人发现,湖边不远立着一人。   温敬亭看着几乎贴在一处的二人,不笑的眼底是一片阴冷。   酒气裹着梅子气息笼罩着黎秩,他终于回神,望着几乎贴到他嘴边的唇,他心底生出几分退意。   也就是这时,萧涵身形猛地一顿,嘴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   下一刻,黎秩的手也被松开了。   萧涵捂住嘴跑到枯树下,扶着树干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黎秩:“……”   清冽的晚风吹散空气中的酒气。   黎秩呆站在原地,举在半空的手空落落的,有些僵硬,他的面色一点点变冷,一簇怒火在眼底燃起。   死醉鬼,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真的只是喝醉了!就差一点点!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喝那么多……QAQ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14 01:04:44~2019-12-15 02:3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萧涵这一吐, 把好好的氛围都吐没了,他今日赶路没怎么吃东西,黎秩吩咐人给添的菜还没吃上几筷子就被灌酒, 现在也吐不出来什么。   若不是看他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黎秩捏紧着的拳头就要怼过去了。黎秩死死瞪了眼萧涵的背影, 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回头便见到温敬亭。   温敬亭也没有半点躲避之意,只是不笑时脸上看去阴沉沉的。   黎秩心下一惊,这人到底是何时来的?刚才, 他看到了多少?   被黎秩发现后, 温敬亭坦然走了过来, 望着黎秩什么也没说, 便转向正靠着枯树喘气的萧涵,“世子身体不适, 不如先送他回房休息?”他也未等黎秩回答,便径直走向萧涵,直接架起来人, 面色仍旧冷得很。   萧涵吐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软成烂泥瘫在温敬亭身上。   黎秩见温敬亭果真带着萧涵往客房走, 犹疑须臾, 抬脚追了上去。温敬亭听到脚步声也没理会, 自顾自走得飞快,便未见黎秩脸颊泛红。   到客房的路不远,黎秩一路跟在温敬亭后背几度欲言又止, 对方在门前停顿下来时似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黎秩却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温敬亭看在眼里,也什么都没说,推门将萧涵扛了进去。   黎秩不放心探头望去,见温敬亭随手将人往床上一扔就不管。   萧涵许是醉的,许是因为难受,在床上蜷缩起来,缩成小小一团,无声无息又透出几分可怜意味。   黎秩眉头微微一紧,温敬亭已走出来,站定在他面前。   黎秩先发制人板着脸问:“这么晚了,温堂主出门做什么?”   温敬亭瞥了眼房间内,幽幽烛火的映照下,那团绛紫看去颇为狼狈,他想起方才黎秩那一眼的担忧,面色漠然道:“本是有事来寻教主,不想在路上见到了教主与世子在一起。”   温敬亭眸光阴沉,沉声道:“教主,他方才唤你小姜?”   黎秩眼睛睁大了几分,那一丝错愕很快又被故作的冷脸压下去。   “温堂主寻我有何事?”   温敬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教主今日在六大门派面前为护我与几位长老,宁愿以圣教作赌,属下不知感激,还捉弄世子,让教主为难,冷静下来后,思来想去觉得此行幼稚不堪,心中过意不去,特来向教主道歉。”   话是这样说,黎秩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点歉意,只看出他的脸色很冷,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惹了。   黎秩便忽略耳根发烫的热度,装出一脸的若无其事。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可是我来时,却见到世子与教主在一起……”温敬亭停顿了下,目光冷冷指向屋内的人,“教主说过,事情不是我们今日所见那样?”   黎秩品出一丝指责的意味,皱眉道:“温堂主这是何意?”   “我以为教主的意思是你与世子之间并非可以议亲的关系。”温敬亭讥讽道:“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黎秩恍然大悟,忙斥道:“你想太多了!”   温敬亭咄咄逼人道:“那我刚才见到了什么?教主为何不推开他?”   黎秩的脸色红了又白,“温敬亭,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七代教主洛云,对当年武林盟主的未婚妻一见钟情,因她与武林盟主结下仇怨,自她死后,与武林盟主不死不休,也因此引发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恩怨,最终,圣教被清剿险些灭门,洛云死于六大门派联手之下。”   黎秩听完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温敬亭咬牙道:“属下不希望教主成为第二个洛教主。”   黎秩只觉好笑,提醒道:“我又不喜欢武林盟主他老婆,而且这届武林盟主陆静是个鳏夫。”   温敬亭面色越发黑沉,“教主,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黎秩脸上的笑意敛去,心底原先被压抑的羞耻也变成了理直气壮。他本就是魔教教主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没觉得刚才有什么问题啊。   温敬亭仍是阴沉着一张脸,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才道:“教主,当年洛教主是身陷骗局,一切都是当年的武林盟主精心设下的圈套。”   历代教主的历史黎秩是听过的,不过从未听说过温敬亭这么版本,前半句还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后半句就变了,反转太大。黎秩疑心他是喝醉了,抄起双臂继续听着。   温敬亭的神情却格外认真,“今日的教主,与当年的洛教主多像,都遇上了一样的骗子,他们妄图用虚伪的感情来欺骗你,然后杀了你。”   黎秩不知该笑还是气,纳闷道:“你认为萧涵要杀我?”   “是。”温敬亭道:“即便目的不是杀你,他也是别有所图。教主,你是一个男人,一个名声狼藉的魔教教主,而他是平阳王府的亲王世子,身份尊贵,他千里迢迢而来,在六大门派面前回护你,求娶你,他图你什么?”   黎秩有些听不下去,面无表情道:“温堂主,你逾矩了。”   温敬亭毫不在意,只顾指出自己认定的真相,“他定是另有图谋!”   “我心中有数。”黎秩用自己仅剩不多的耐心回答。   温敬亭还是不满意,他固执地说:“你们都说心中有数,结果呢?洛云死了,伏月教也险些没了,这样的浩劫,伏月教经不起第二回 !”   听他越说越严重,黎秩的眼神慢慢变冷,“那你想要我如何?”   “让他走。”温敬亭双手颤抖着按住黎秩双肩,眼里透出几分癫狂来,他说:“您是伏月教教主,您的功夫江湖第一,天下无敌,一旦动了情,便多一个弱点,且是致命的弱点。”   黎秩眉头紧皱,已开始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起温敬亭。   温敬亭又说:“世子是你还是小姜的时候认识的人吧?软弱的小姜已经死去,你不应该忘记小姜是死在了谁手里,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他的嗓音很轻,如同催眠。   黎秩看着温敬亭那双透着阴鸷冷光的眼睛,一点点推开肩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他此时看着温敬亭的眼神带上几分陌生,面色如覆冰霜。   “小姜如何?黎秩又如何?”   温敬亭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又似轻蔑一般,“小姜太弱了,教主就不一样了,教主是我一手教导,您的性情与手段,都叫属下心服口服。”   这还是黎秩第一次听到温敬亭如此明白地说出他对小姜的看法,他往日只会暗示地提出过去软弱的小姜已死,现在的黎秩已经得到新生。   却原来是这样。   黎秩反而笑了,“我都听懵了,我不就是小姜,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情,回伏月山之前就是这样,从我改名黎秩之后,从来都没变过。”   温敬亭摇头,极力否认道:“不,小姜心慈手软,并不像教主……”   黎秩也不觉他心慈手软,不过他在教中处事向来不留情面,许是这样,让温敬亭对他有所误会?   黎秩打量着温敬亭,意味深长地问:“那教主该是什么样?”   黎秩眸光一沉,“温敬亭,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这个念头在心底冒出来,让黎秩想起无数次温敬亭隐晦的引导与那些催眠一样的话语,他恍然惊觉,温敬亭这人确实古怪,他又生出一个想法,“变成下一个洛云?”   温敬亭哑声了,半晌后才挤出干巴巴的三字,“我没有……”   可黎秩并不喜欢被人一再否认,而且他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小姜,却容不得小姜被人瞧不上,尤其是他视为亲友的温敬亭。无意中听到温敬亭的心声后,黎秩只觉心口泛凉,他认为,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温敬亭不是没有感觉到黎秩对他态度的变化,他收起溢于言表的不满,试图补救一般温声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教主的弱点会被六大门派抓到,被人利用,我是觉得,教主不能与世子在一起……”   “为了伏月教。”   温敬亭道:“请教主三思。”   黎秩只拿冷淡的眼神看着他,未再施舍一字半句。   就在这时,王庸含着讥讽的声音在不远响起,“温堂主今夜喝的分明是水,倒也醉得不轻啊。”   二人闻声望去。   王庸正缓步前来,那一身修长素净的青衣,竟与黎秩有几分相似。   温敬亭见到他就没好脸色,“王堂主倒是来得及时。”   黎秩静静看着二人对峙。   从很多年前起,他们二人就不对付,黎秩与大堂主红叶曾多次打圆场,不过眼下,黎秩半点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   王庸无视了温敬亭,走近过来朝黎秩颔首,“六大门派之事,教主无须担忧,也莫要听取小人谗言,上一代的恩怨自当有上一代人来解决,这些年来,教主为伏月教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让属下为你分忧吧。”   温敬亭嘲讽道:“难不成王堂主是要替教主上场不成?”   “替,是可以替,却不是我。不过我会尽全力安排。”王庸慢悠悠地斜了他一眼,眼底充满不屑,“只有教主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懒得与你浪费口舌。”温敬亭愤愤拂袖,转而面向黎秩,神情诚恳,“教主,适才属下说的话,请你好好想一想,属下绝不会害你。”   黎秩微眯起双眼看着他,“你效忠的教主,是哪位教主?”   此言一出,连王庸都愣了一下。   温敬亭面色几变,最终变作一片惨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秩。   “教主不信我?”   黎秩微微偏头,换了一个角度打量他,眼底充满了质疑。   温敬亭惨然一笑,似怨似恨地看了王庸一眼,“我早该知道,教主信他多过信我,是温某,自以为是了。”   他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带着一身怒气转身离去。   王庸被那一眼看得满心迷茫,“莫名其妙,莫非又犯病了?”   黎秩闻言,视线落到王庸身上,冰凉的视线似要化作实质,冰锥子一般刺向王庸,叫王庸有些哭笑不得。   “老温这人平日就神神叨叨的,不说人话,他惹教主生气了?”   听着像在给温敬亭说好话,黎秩眨了下眼睛,将萧涵的房门关上,走出客院。王庸见他心情不好,便安安静静地跟着,没有出言打扰。   内院一片静谧,二人背着月色渐行渐远。走到湖边时,黎秩停了下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俨然不知道黎秩也等了一路都没等到他开口,王庸轻咳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撇开眼望向湖面。   “对世子做的事,是我错了……”   黎秩挑眉看去,“你在认错吗?”   王庸自认刚才的声音并不低,他豁出去老脸,认真地认了错,“我不应该捉弄世子,虽然,并没有成功,最重要的是我不该让你为难。”   黎秩有些惊疑,满腹的心事也被王庸突然的道歉冲散了,他定定看着王庸,“那你应该找他道歉去。”   王庸一脸的不情愿。   黎秩抿着唇,没绷住笑了起来。   “罢了,世子并未怪罪你们。”   王庸看着他欲言又止。   黎秩便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庸犹豫须臾,目光闪躲道:“我想跟你说说,你的婚事。”   黎秩神情一滞,怎么就说到这了?   “你今年已二十有一,寻常人这个年纪都儿女绕膝了,你连议亲都不曾有过。前些年因为圣教身体拖延了,现在也是时候该寻个知心人了。”   黎秩听出言下之意,无语凝噎,“你想给我找个教主夫人?”   王庸很认真,“我不希望你是断袖。”   黎秩又是一惊,这是哪儿跟哪儿?   王庸见他没生气,便道:“你是我带大的,我比谁都想要你好。关于你的亲事,这是我这二……这十年来第一次提及,我希望你能听我一次。”   黎秩问他:“你又要我做什么?”   王庸犹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温婉的大家小姐?还是小家碧玉?魔教女子或是正派女弟子?”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正派女弟子去哪里找?”   “你想要就可以。”   黎秩看他半晌,抬手摸向王庸额头。王庸一愣,而后侧首避开。   “教主?”   “你脑子烧坏了吗?”黎秩问。   王庸张了张口,无奈地说:“教主,你认真一点。”   黎秩背过身望向湖中倒映的明月,这是对这话题抗拒的意思。   王庸只能做出退让,语重心长道:“你要是只喜欢男人也可以,但是不要是世子。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我担忧,他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黎秩烦躁之余也很无奈,“我说过,我与他没关系。”   “那你今夜为何这么护着他?”   “你们要是把他得罪狠了,他日后还能护着圣教吗?”   王庸不依不饶道:“他离我们越近,我们就越危险。”   黎秩长叹口气,无力道:“你想太多了,他不会害我们。”   王庸摇了摇头,“你现在看到的太过浅显,你还年轻,我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也不想要你统一武林,只要你安全,我这辈子就值了。”   黎秩回过头,默默看着王庸。   王庸伸出手,本想摸黎秩发顶,可一看人已经跟他一般高了,他的手在半空一顿,慢慢落到黎秩肩上,“我知道,世子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容不得我们这般胡来。只是教主,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黎秩闻言,心下的动容散了几分,他何时说要跟萧涵在一起?   王庸却说:“我知道他很好,否则你不会跟他在一起,我也知道你们相处得很好,但是不行,只有离开他,你才能远离危险。”他的语气带上几分请求,“换一个人吧,我看小白与你一起长大,或是银朱、右护法……”   黎秩听他越说越离谱,竟然把小白和银朱都算上了,眉头一跳,“所有人都可以,只有萧涵不可以?”   王庸知道他的要求会让黎秩黎秩,仍是郑重地点下头。   黎秩心情有些复杂,他抬手按住肩上那只手,语气平静道:“王叔,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就不打算成亲。”   王庸先是一怔,而后似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面上略过几分懊悔,忙不迭道:“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在那之前,能先将伏月教的人都安排好,就已经是万幸了。”黎秩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那几分不甘,但嗓音仍是平平淡淡的,“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跟萧涵亲近,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   王庸愣愣道:“是我的错。”   黎秩拉开他的手一顿,顺势往上拍拍王庸肩头,嘴角一抿扯出几分笑意,“这又与你何干,都是命。”   王庸面上露出浓重的惭愧。   黎秩有些看不下去,“夜深了,你身体不好,快回房歇着吧。”   王庸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是满满的自责。   黎秩见状,主动后退一步。   “那我先回去了?”   “会好起来的。”王庸抬起头来,重复道:“你不会有事。”   黎秩扯了扯嘴角,随意一笑,边后退边道:“承你吉言。”王庸不肯走,他便自己先回去了。   黎秩后退了几步,朝他摆了摆手,干脆利落的转过身离开。   月下的红衣背影透出几分洒脱。   王庸望着他看似不以为意的背影,心头的内疚越发沉重。   一转过身,黎秩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独自走过静幽幽的内院,唯有月光投射的影子作伴。   黎秩忽然觉得一股疲惫由心而发,脚步慢了下来。四周太过安静,让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他好像在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尽头。   黎秩喉咙间无端有些干涩与窒闷,他抿了抿唇,加快脚步走近已在不远的凌波苑。院中,窗纸上映着暖黄的烛光,不由自主叫人放松下来。   忙了一天,黎秩也有些疲倦,他推门进来,径自走向床榻,却在接近床边时,停下脚步,他慢慢抬起头,冷凝的目光落到床上的一大团。   正好这时,那一大团翻了个面,露出了真面目。   黎秩眼眸倏然睁大。   就着昏暗摇曳的烛火,他能清楚的看见,蜷缩在被褥中的萧涵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睡得正熟。   后知后觉的,一股淡淡的酒气在床上散发出来。   黎秩四下张望,再一次确认这是他的房间!而后,黎秩慢吞吞地回过头,看向整个人横在床上,将自己裹成蚕蛹一般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萧涵,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涌上。   分明不久之前,黎秩才亲眼看着温敬亭将萧涵塞进客房。   那么,萧涵是怎么做到,比他更快的回到凌波苑,并且爬上他的床,还抱着他的被子睡成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好像一个毒唯啊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85章   翌日清晨, 天刚放亮,教主的住处凌波苑里就响起一阵动静。   萧涵是被饿醒的,醒来后先被日光刺了眼, 又闭上了双眼眯了一会儿。他这会儿浑身使不上劲,肚子难受不说, 太阳穴也是突突的一阵抽疼,半晌才从被窝里抽出手来按了按。也是这时,意识渐渐回笼,重又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见一片陌生的素青帐子。   宿醉的后遗症让此刻头脑昏沉的萧涵反应变得有些迟钝, 他眨了眨眼睛, 打量着这个房间, 一道好似裹着清晨冰凉雾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醒了。”   萧涵眼里的迷蒙瞬间褪去,循声望去, 见黎秩正在桌边站起来,朝他走过来,昨日那身张扬的红衣早已经换下, 一身苍青一如以往的清冷。   恍惚间, 黎秩已经走到了床边。   萧涵动了动身体, 发现自己全身都被被子紧紧地裹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抽出另一只手, 忽然察觉哪里不对,他呆呆地拉开被子往下一看——   “啊!”萧涵快速裹紧了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黎秩, “枝枝,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会在我房间里,你又为什么把我衣服都脱了……”说到此处,萧涵整张脸都红透了,可眼底那几分惊喜与荡漾实在叫人难以忽略。   萧涵拿被角遮住了半张脸,实则是遮掩了疯狂上扬的嘴角,一边微垂双眸,故作羞涩之态,“我没有不乐意的意思,只是我们还未成亲……”   黎秩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自己脑补了一整出戏,还给演上了……而且萧涵分明还穿着一条长裤!   被倒打一耙的黎秩按了按眉心,忍着气,一句句解释,“首先,这是我的房间,是你,昨夜趁醉擅闯我的房间,还占了我的床。其次,你吐了一身,衣服都脏了,我就给脱了。”   萧涵的喜色慢慢消散,还有些不死心,“……只是这样啊?”   黎秩白了他一眼,“醒了就赶紧走,干净的衣服在那。”   萧涵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床角,也见着了一套绛紫色的衣服,他慢腾腾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又看向黎秩,见到他眼底的乌青,眼里有些期待。   “枝枝昨夜照顾了我一夜?”   黎秩猜他是要往自己身上贴金,嗤道:“我院里还有个耳房。”   萧涵脸上的失望再也没法掩饰,他抱着头说:“我头好疼啊。”   “谁让你昨夜喝那么多。”   萧涵诉苦道:“肚子也好饿。”   想来也是自家教众的不是,非要灌酒,黎秩这回没说风凉话。   却见萧涵将一张脸揉的泛白,而后抬起头,一脸可怜地看他,声音比先前弱了数倍,“我身上没有力气,不想动,枝枝,你可以帮我穿衣服吗?”   黎秩静默一瞬,随后幽幽反问:“要我帮你砍了这双手吗?”   萧涵手一抖,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他那引以为傲的结实胸膛,“如果枝枝愿意,我可以以身相许。”   黎秩今日却比平日更冷淡,且更加不留情面,“滚下来。”   萧涵见他确实不为所动,只能裹着被子爬到床角,缩在被窝里一点点将衣服穿上,仿佛羞答答的小姑娘一般,这个过程花费了很长时间。   萧涵话是不正经,耳尖却红得厉害,黎秩见了似是不喜,眉头紧皱起来,三分的不耐烦变成了七分。   没一会儿,外头有人来敲门。   左护法有些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教主,燕八侍卫说他家世子不见了,昨夜一宿没回来,不知现在何处,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找他?”   萧涵刚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来,黎秩闻言回头斜他一眼。   萧涵本想意气风发的应上一句“不用找了昨夜我在你家教主屋里过的夜”,因为这一眼,想到昨天黎秩警告的话,他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萧涵觉得他这么给黎秩面子,不管他昨夜干了什么,黎秩的气也应该消了,便不好意思地小步凑过去。   黎秩见他走来竟火燎似的往后一退,冷着脸说:“一身酒气。”他没停顿,直接喊门外的左护法进来,“世子在这里,你带他回去梳洗一番。”   萧涵停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还以为他不想让人知道……   门外的左护法徒然拔高了语调,“……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萧涵眨巴眼睛,一脸无辜,不是他说的被人误会与他无关。   黎秩眸光凉凉瞥了他一眼,不等左护法进来,突然出去开门。   左护法被吓了一跳,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秩与衣衫不整的萧涵。   黎秩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他也无意解释,扔下冷冷淡淡的一句“照顾好世子”后就出了门。   那青衣背影似比往日还冷上几分。   左护法一方面为世子居然在黎秩房间里过夜而震惊,一方面又为黎秩的过分冷淡而不解。萧涵也一样,他跟黎秩相处已久,就黎秩这幅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他还能看不出来黎秩是真的心情不好,那脑子就白长了。   两人就这么木愣愣看着黎秩走了,萧涵纳闷道:“我昨夜到底是怎么到的这里?真的不是枝枝带我来的吗?难道是我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了?”   左护法闻言也将狐疑的目光放在萧涵身上,比起两位堂主,他对萧涵是没什么意见的,远方而来的贵客,他客气一些便是了。只是听着,左护法没忍住问他:“你自己不知道啊?”   萧涵理直气壮地摇头说:“我喝醉了啊。”他还疑惑地看着左护法,俨然是想让左护法给他一个答案。   左护法想来想去,也猜不透黎秩会生气的原因,遂敷衍道:“我家教主一向不喜欢一身酒气的醉鬼。”   这话让萧涵上了心,他低头一闻,衣服上果然还残余着酒气,又想起黎秩方才的确也说过这话,他恍然惊觉,难怪他刚靠近时黎秩要后退!   不需要左护法提醒,萧涵已急道:“那你赶紧带我去洗漱!”   这本就是教主的吩咐,左护法点点头,“世子跟我来吧。”   萧涵想了下,提出要求,“我要泡花瓣浴,洗的香喷喷的!”   左护法:“……?”   世子有要求,左护法只能叫上人去找花瓣,可伏月山整个山头都是枫树,上哪儿去找花瓣?所幸,右护法燕青提了个醒,后山有几株木兰。   于是,萧涵这才能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花瓣浴,然后带着一身清幽浅淡的木兰香气兴冲冲地去找黎秩。   左右护法走时面上神情如何复杂,又是如何想的萧涵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一会儿到了黎秩面前,要尽全力擦掉黎秩眼里自己臭男人的形象!   不过他在山上逛了一圈,别说黎秩,就是昨日见过的两位堂主都没见到,只有两位护法跟在身边。   燕青说是教主吩咐他们来的,怕世子在山上走丢,他们只负责招待世子,也不知道黎秩现在在何处。   萧涵找不到黎秩,兴致缺缺地回了客院,甚至想过黎秩是不是故意躲起来了?只是他又不记得昨夜到底做了什么,莫非真是趁醉非礼了黎秩?   可真醉了干不了那事吧……   萧涵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时不知道,黎秩是真的在躲着他。   往生殿的火锅味还没散尽,黎秩无可奈何,只能与几位堂主长老香主在戒律堂说话,也是几位长老主动来找的他,说的正是七日后比武一事。   几位长老怪不好意思的,觉得是自己那些烂账拖累了新教主,老朱老秦两位香主也觉得羞愧,而温敬亭由始至终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这让大家觉得古怪的一点,温堂主竟然有一天不笑了?这比他笑时还恐怖。还有教主,面色也很冷。   顶头上司一个个心情不佳,几位年轻的香主都缩着尾巴没敢乱说话。   等到几位长老说完话,黎秩良久没有回应,王庸偏头望去,便见黎秩眼眸微垂,望着自己搭在桌上的手出神,王庸轻咳一声提醒,黎秩才抬起眼皮子,冷飕飕的目光扫过众人。   黎秩的走神并没有走得太彻底,他沉声说道:“答应与六大门派比武,不只是为了你们,还为了圣教的颜面,不得不应战,你们不必多虑。”   几位魔教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挤着胡长老出了面。   “那教主打算如何应付七日后的比武?”胡长老问:“这事,听闻世子也要插手,倘若他当真是如传闻中那样武功不济,岂不是连累教主?”   略知内情的王庸出言为萧涵正名,“我看世子也是个内家高手。”   几人都吃了一惊,温敬亭听到这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黎秩。   王庸又说:“只要世子与教主不离心,没有落到六大门派手里,没有拖累教主,教主便不会输。”   “孟见渝也在。”黎秩提醒,他不知王庸怎么比自己还有信心。   王庸笑道:“教主不必担心,我有一个办法,教主不必出手,我们就可以胜过六大门派,解决此事。”   胡长老一听,被激起了好奇心,“什么办法?先端了六大门派?”   “好不容易有了个洗白的机会,怎么能自毁城墙?”王庸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我的意思是,让人代替教主迎战,世子那里也可以换人。”   听到这里,黎秩已是心知肚明,“你要请九叔来替我?”   敢夸下海口能胜过六大门派的,伏月教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但在黎秩认识的人里,却有这么一个人。   温敬亭轻嗤一声,倒没发言。   王庸斜睨他一眼,回道:“教主还在养病,先前也才刚受了重伤,不宜出手。阿九会在比武之前赶到,有我的易容术在,不会被人察觉。”   “可以啊!”胡长老抚掌大笑,“我知道那个小阿九厉害,我们四位长老联手都打不过他,更别说六大门派那些歪瓜裂枣了,我觉得可以!”   胡长老又赞起了王庸,“王堂主处事越来越像我们老教主的作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   黎秩眉梢一挑,好奇地望向王庸,他爹也是这样的吗?   王庸不大高兴地皱着眉头,“别听她胡说。教主怎么看?”   黎秩正要开口,温敬亭又是一声冷哼,王庸这次没再忍下去,“老温,你今日怎么回事?从我们坐下说话起你就阴阳怪气了七八回,到底是谁得罪你了,也敢在教主面前撒气?”   见状连胡长老也缩了回去。   两位堂主天天干架,他们都习惯了,只要别掺和就祸害不到自己,反正还有大堂主和教主收拾烂摊子。   而这次黎秩没打算收拾烂摊子,温敬亭也没打算跟王庸争执。   温敬亭无视了王庸,他看向黎秩:“你真的觉得,六大门派会因此彻底放下与我圣教的多年恩怨?”   连声教主都不喊,王庸正要骂他,黎秩已道:“温堂主有话不如放开了说,本座没心情猜来猜去。”   温敬亭遂点了头,质问道:“教主想把圣教变成什么样?与六大门派和解?那之后呢?伏月教还是江湖人眼中的魔教,你费尽周折找到平阳王府世子这座靠山,也改变不了江湖人的看法,况且也不知世子会愿意护我圣教到何时。除此之外,温某还有一个问题,对于世子的求亲,教主是何看法,莫非,教主真要抛下圣教嫁入王府?”   今日温敬亭在教主面前屡次失礼,现在又说出这番话,对教主的不满溢于言表,可以说大逆不道。   几人都有种他是不是被下降头的感觉,也都没敢插嘴。   王庸有些怒了,“教主是为了圣教好,老温,你看不出来吗?”   黎秩冷静得很,他甚至坦言道:“若温堂主不同意我的做法,那就继续忍着,我不会改变主意。我是伏月教教主,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是黎秩第一次表示出自己的独断专横,众人都有些诧异。   温敬亭没像昨夜那样咄咄逼人,他听到这话,只轻轻点头。   “温某知道了。”   众人疑惑,他知道了什么?   黎秩也不知温敬亭到底在想什么,索性懒得去管,他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他也一口否决了让阿九来替他的事,拍案定下直接走人。   整个过程氛围都很奇怪,到散会时大家都没回过味来,今日这温堂主怎么怪怪的,竟然敢嘲讽教主?   教中的老人与温敬亭亲近些,也在散后问他今天怎么回事,大家都说既然已经决定与六大门派谈和,这种时候还是听教主的好,别搞内讧。   教中的老人们拿出了七代教主洛云的反|面例子跟他揉碎了讲道理,谁知道劝了半天,温敬亭一句话没说,只不冷不热的呵了一声就走人。   而黎秩出了戒律堂没多久,银朱就追来找他,递上来一封信。   信是百里寻写的,请他到山下见一面,说有要事相告。   百里寻信中说,他会在金水城上的如意茶楼等,不见不散。   百里寻这个人,是镇南王的义子,也是陆静的徒弟,自入门这么些年,陆晚秋都觉得他是个天真少年,直到黎秩在池州知道他的身份,让白海棠送信过去,才知道他的身份,没想到百里寻在她试探之前就留书离开了。   而如今,百里寻在伏月山下约黎秩见面,他会不会跟圆通在一起?圆通也极可能就在他身边。   现在圆通在暗,明面上还有六大门派等正道门派在山下金水城,黎秩在这时候下山,无疑会很危险。   可金水城本就是伏月教的地盘,黎秩果断决定去赴约,银朱拦都来不及,为了教主安全只得跟上。   下山要比上山快,二人又骑的快马,不到两个时辰,便入了金水城。黎秩连易容都不需要,反正没人认得他的脸,银朱则谨慎地戴了面纱。   到如意楼门前时,银朱才与黎秩分开,她要去找人手,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教主,倘若有诈,你轻易不要出手,拖延些时间等属下来!”   今天黎秩才说过,他是教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银朱记在心里,也知道黎秩决定了的事不会听她劝,索性什么都不说,反正山下自己人也多,不过黎秩的身体现在确实不宜动武。   黎秩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站在楼下看了看招牌,径自走了进去。   因为百里寻早早派人在楼下等候,茶楼的小二听黎秩说是来找百里公子的,直接就领人上了二楼包间。   黎秩知道他进来后一路有人跟踪,他对此只是嗤之以鼻。   百里寻等了半天,眼见日头升到中天,他已有几分无望,忽然听到推门声,他抬眼望去,便见到门前的青衣人,还有一张让他印象深刻的脸。   青衣人秀气俊俏的脸上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却比上回在九华山那个清晨所见要好上许多,想到曾经的误会,百里寻面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果然是你啊,黎教主。”百里寻站了起来,包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已换下了那身素白的浩然山庄弟子服,穿着的仍是一身素净的锦衣,只衣料好上许多,人还是那样年轻青涩。   黎秩问:“你找我有事?”   百里寻望向对面的位置,“坐。”   黎秩微微侧首,余光撇见门外隐藏的一道人影,因来不及闪躲,整个人险些暴露在走廊上。黎秩暗嗤一声,当做没看到,掩上包间房门走了进去,许是艺高人胆大,他真坐了下来,没拒绝百里寻倒的茶,倒也没有喝。   “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百里寻面上是浓重的愧意,“上回在黄沙帮……实在是抱歉。”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黎秩,“我不知道圆通是要杀你灭口,我也没办法拒绝帮他。”   黎秩面色冷淡,只静静听着。   百里寻看他这般,便知道他不会轻易原谅与相信自己,他懊悔不已,也只能惭愧地说:“五年前在西北,你救过我的命,我一直记在心里,若你还记得,便知我当时是去找我娘的路上被劫上山的。”他忽而低声一笑,眼里染上几分怀念,“你说过你不喜欢被人遗忘,所以你也不会忘记我吧?”   黎秩也回想起来那段往事。   那是他当年坑百里寻跑去贼窝,方便他声东击西之后,回头想起来去救他时,见小孩红着眼又怨又气又委屈的模样,便半真半假地哄了一句,说他不喜欢被人遗忘,所以自己会记住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其实都是哄小孩的。   黎秩向来都很清楚,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却经历了太多波澜,很多事情他已记不清楚了,也没必要记得太久,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浪费。   百里寻却记住了,那是他最困难,最狼狈时遇到的救命稻草。   百里寻嘴角笑容苦涩,“实不相瞒,在那之后,我找到了我娘。她入了镇南王府,成了镇南王的姬妾,镇南王怜悯我千里寻母,收我为义子,但我在王府中地位尴尬,哪怕我娘再受宠……所以后来,我拜师浩然山庄。”   “你想告诉我你是迫不得已?”   黎秩一语中的,百里寻愈发羞愧,他有些急切地解释说:“圆通不是好惹的人,他是王爷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别说是我,几位得宠的义兄平日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当日他来找我,说我曾见过李知,这一次李知也会出现,只是会换了身份,让我多多留意。”   “若我在发现你时就告诉你圆通在找你,你或许就不会受伤。”百里寻自责道:“对不起,黎教主,我这次请你来,便是想郑重与你道歉。”   从进如意楼,黎秩就知道有人监视,他认为百里寻是圆通抛出的鱼饵,现在看百里寻便是满怀戒备。   百里寻忽然压低了声音,颇为谨慎地说:“还有一事,我必须与你当面说。我最近与圆通在一起,隐约打听到一些他之所以针对你的内情。”   黎秩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化,百里寻看在眼里,他急于求得黎秩的原谅,便直接说了出来,“我曾听到他说起南王府、伏月教老教主、世子与逆贼这些话,许是与你有关,他的目的应是要得到你,如若不然,便杀。”百里寻知道他说得不够详尽,也是一脸无奈,“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对了。”百里寻说着,又想起来一事,急忙道:“圆通的人最近频繁往半步坡去,我知道那里是你与六大门派比武的地方,他一定有埋伏!”   既然来了,没有埋伏才怪。黎秩心里有数,他对前半句更为在意,“什么镇南王府?还与我爹有关?”   “是南王府。”百里寻纠正道:“南王府与镇南王府无关,但却都在西南,离得不远,只是不在同一年代,那是二十多年前已被灭门的逆贼。”   黎秩原本是有三分信任,现在只剩一分了,“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百里寻一脸诚恳,他在努力让黎秩信任他,“你救过我,我却无意中害了你,我也没法原谅自己!在那之后我就跟圆通撕破脸皮,不再听他的话,你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不会骗你!”   百里寻又说:“圆通对这件事情非常谨慎,他只推说这是王爷的安排,而我身份低微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我总觉得这个南王府有些古怪,或许你可以去查一下。我在西南这么多年,也只知道这是二十多年前被灭门的逆贼,在那之后,王爷才在西南站稳了脚跟。”   听百里寻越说越玄乎,黎秩难免觉得百里寻是在忽悠他。   黎秩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事?”   “没了。我不日就要回西南,近来王府出了许多事,我得回去看看我娘。”百里寻说出来后,整个人放松不少,“裴大哥在得罪了镇南王府,我顺道回去看看。其实今日,我没想到你会来,你若不来,我就要托人传信了。”   看着黎秩这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百里寻又尴尬地笑了笑,“上回在九华山闹了笑话,实在抱歉,是我误会世子了。还有,上月在黄沙帮的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你。”   知道黎秩就是李知后,从中猜出来肖少庄主是萧涵并不难。   说到最后,百里寻郑重无比地给黎秩赔礼道歉了一回。   而黎秩由始至终,既没说原谅,也没有接受道歉的意思。   如意楼外,街道熙熙攘攘。   银朱刚带着人埋伏在附近街道上,结果黎秩进去才不一盏茶功夫,就又走了出来,齐齐整整没半点损伤。银朱先是吃惊,快步走了出去。   “教主。”银朱迎面走来。   黎秩点头,顺着她来的方向看去。   银朱松了口气,“我才刚带了人来,您倒是出来的快。”   “没事了。”黎秩道:“让他们回去吧,我们该上山了。”   “好,教主且等等,我去吩咐他们。”银朱忙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黎秩只好在街上等人,意料之中受到许多注目,不管是暗中跟踪他的人,还是路上被惊艳到的行人。   黎秩看似随意地站在街边闲等,心里却清楚的很,也早有防备。   在人群中偷袭,是最不理智的。   可偏有一个脚步声掺杂在街头喧闹中,自以为隐秘地走近黎秩。   黎秩听着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将到身后时,他才转过身去,果不其然见到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迎面袭来,黎秩稍稍一退,紧扣住那只手。   却不想下一刻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疼疼疼!枝枝轻点!”   黎秩一愣,见到那一身绛紫,他就该知道是谁了。后知后觉闻到一股花香,还是他最讨厌的木兰,黎秩鼻子一皱,松开人的同时往后疾退。   也是这时,他才看清萧涵手里举着的不是暗器,而是一串糖葫芦。   萧涵刚刚还喊疼,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黎秩,“街上看到就顺手买的,给你!”   “不要,我不是小孩。”   黎秩望向他身后,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不远的燕七和燕九。   再看回萧涵,黎秩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你怎么下山了?”   “听说你下山了,我就跟着来了。你走了有半天了吧,累了吗?要不我给你捏捏肩?”萧涵硬是将糖葫芦塞进黎秩手里,作势要给他捏肩。   全身充斥着木兰清幽气息的萧涵笑吟吟地向黎秩伸出了手。   然而这香气一靠近,就让对木兰十分过敏的黎秩头皮发麻,急急后退,“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我好香啊,可是没人懂我T^T   今天更晚了不好意思,因为手指骨节疼,所以码字就慢了,不知道啥毛病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86章   黎秩突然的翻脸, 萧涵也愣住了,迷茫又无辜地僵在原地。   却见黎秩鼻子一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萧涵怕他病了, 赶紧取出手帕想给他,黎秩就拿手里的糖葫芦指着他, 拉开距离的同时捂住鼻子,嗓音闷闷地说:“说了别过来,快走开!”   “到底怎么了?”   萧涵不明所以地抬脚走近。   经日头一晒,他身上那阵清幽的木兰香被散开来, 三步以外, 黎秩就被闻到了, 他难以克制接连打起喷嚏, 止都止不住,也吓了萧涵一跳。   萧涵正想靠近, 幸好银朱及时赶了回来,见黎秩不停打喷嚏,她急忙扶住黎秩, “教主怎么了?”   不等黎秩回答, 她已经嗅到萧涵带来的那几分木兰香, 银朱皱着眉斜了萧涵一眼, 似是谴责。   萧涵不由自主停在三步外。   银朱在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鼻烟壶, 打开瓶塞,薄荷霸道的气息顿时涌出来,黎秩的喷嚏这才停下来, 随后忙捂住鼻子远离萧涵。   就好像萧涵是什么洪水猛兽。   萧涵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有种直觉,“是我做错了什么?”   远处的燕七燕九也过来了,在街角闲逛的左右两位护法也跟了过来凑热闹,没成想见到了自家教主。   失控打喷嚏的感觉很不好受,黎秩缓了一下,压着一肚子火气问:“你干什么去了,身上难闻死了!”   “我没干什么啊。”萧涵老老实实地说:“我刚下山就见到你了,而且哪里难闻了?”萧涵举起手贴近鼻子闻了下,陶醉道:“可香了。”   不说黎秩,银朱也是嘴角抽搐,她始终是站在教主这边的,有教主警告在先,她也不好得罪世子,便解释说:“我家教主闻不得木兰香。”   萧涵这回真的惊到了,自己先大步跳到半丈外,远远地问:“闻到了会怎么样?我离得这么远可以吗?”   银朱说:“只是教主心里不喜欢,闻到便会不停打喷嚏,对身体倒是无害。世子只要不靠太近就好了。”   萧涵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闯大祸了,他拍拍胸口,后知后觉地算起旧账来,目光幽幽瞥向边上的左护法,“你不是嫌弃我这一身酒气?我就回去洗了个澡,想洗的香喷喷地给你熏熏屋子,花全是左护法给找来的。”   银朱吃惊道:“可是我哥知道教主不喜欢木兰花香啊。”   黎秩也跟着幽幽看向左护法。   左护法有些心虚,“我没想到世子是想讨您欢心……”   燕青也说:“花是我找来的,我不知道世子和左护法是这么用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黎秩这么惹眼的脸本就引人注目,现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搞得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黎秩没心情待下去,转身走人。   “回去再说。”   众人纷纷跟上,萧涵识趣而又委屈巴巴地跟在最后面。   不过叫萧涵意外的是,出了城后,黎秩就在前面等着他,萧涵眼前一亮,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却在半丈外停了下来,“枝枝在等我?”   黎秩看向他身后拉着马车跟过来的燕七,“跟你说点事。”   萧涵看懂他的意思,“上马车说?”   黎秩点头。   萧涵反而迟疑了,他想了下,让黎秩等等,回头跑向燕九,带上人往树林里走,没过一会就出来了,两人已经互换了衣服,看得黎秩眉梢一挑,压下心头的动容先上了马车。   萧涵也跟着爬了上来,他坐在门边,离黎秩有些远。马车这才又慢悠悠地动了起来,往伏月山走,银朱与左右护法、燕九骑马跟在后头。   萧涵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门边,他与燕九身量相似,这身窄袖修身的玄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倒也合身,显得他整个人挺拔如松竹,很有精神。   黎秩默默看了两眼,“味道没那么重了,不用隔那么远。”   萧涵摇头,“免得你不舒服,你就这么说吧,我听得见。”   这还是萧涵第一次如此自觉的与黎秩拉开距离,黎秩心里头反而不舒服了,可想起他答应过王庸的话,他心情顿时变差了,冷下了一张脸。   看出黎秩心情不好,萧涵也不气馁,他拿出先前让燕七去街上扫荡的糕点,知道黎秩爱吃,都推了过去,黎秩脸上的抗拒随之少了几分。   山道蜿蜒,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黎秩忍着没先拆开糕点吃,他问萧涵,“你上回说,摄政王应该快查到圆通他们的真正目的了,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刺客找到了没有?”   萧涵笑说:“哪有那么快。”   黎秩问:“不是在敷衍我?”   萧涵笑得更真诚了,“怎么会呢,刺客确实没找到。”   黎秩觉得萧涵笑得有些古怪,可他除了萧涵又没有别的消息渠道,只能信萧涵的,他犹疑了下,又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南的南王府?”   他是可以找人去打听,但可能会知道的人就在眼前,想知道百里寻是不是在骗他,一问便知。   而听到南王府,萧涵脸色一变,“为何突然问起南王府?”   “看来你是知道的。”黎秩从他的反应看出来了,想到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有些消息应该共享,他便将自己下山是与百里寻见面的事说了。   萧涵听完若有所思,“百里寻那小子,真的会好心给你送消息?”   黎秩只问:“南王府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   黎秩颔首,“说说看。”   萧涵撇了撇嘴,“这个说来话长……”但见黎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甚是难得,萧涵便心软了,“那是开国功臣,也是前朝公主的后人。”   这么听来,黎秩也信了确是不好说。   “我朝立国一百二十多年,便已换了八代帝皇,而那南王府的源头,还要说到前朝去,那得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了,总之,我只知道最后一代西南王的王妃是前朝皇帝的亲姐姐,而南王与长公主在前朝灭国后,便识趣的带兵归降我朝先祖,打下这片江山。”   萧涵尽量简洁明了地将自己知道的史实告诉黎秩,“天下太平后,南王将兵权交还圣上,只是南王府之名在西南已有百年历史,在西南百姓眼里,他就是土皇帝,到底让几代先皇忌惮。而在三代之后,就是二十四年前,耐不住南王府后人有本事,又握住了兵权,却因叛国投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被我祖父下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黎秩点点头,“然后呢?”   萧涵摊手,“已经灭门了啊。”   黎秩看着萧涵的桃花眼,“你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萧涵被戳穿了也不慌,还笑说:“我是知道,不过不能乱说,说出去就是不敬先皇,要掉脑袋的。”   黎秩斜睨着他,“不说算了。”   萧涵向来都有些别扭,人家说不听了,他反倒非要告诉人家,“是这样的,二十四年前,南王府谋反一案,从被揭发到被诛九族,只有短短半个月,全是我的一位王叔一手负责,而且他与南王府有私仇,所以很多人怀疑,南王一家是被我那位王叔构陷。”   黎秩头一次听这种皇家秘闻,听着还有点意思,“然后呢?”   “当时那位王叔最得皇祖父宠信,就连我那位已经作古的皇伯父都要靠后,我祖父早已忌惮南王府,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那位王叔当年也是得意,但他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让南王府的世子与小公子逃了。”   萧涵压着声音告诉黎秩,“不到一年,皇祖父年老昏聩,将撒手人寰,我那位王叔眼看就要登上宝座,竟在回宫途中,被南王世子刺杀。”   黎秩心头一紧,“他死了?”   萧涵点头,“皇祖父本已拟好遗诏,让我那位王叔继位,谁知人就这么死了,他痛失爱子,也被气死了,就被我伯父捡了便宜。”他又立马改口,“也不是捡便宜,我伯父本就有治国之才,那位王叔却是极其残暴不仁。”   萧涵当年都还未出世,这些便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   萧涵似乎怨气还颇重,感慨道:“我皇祖父临了前总觉得事情跟我伯父脱不开关系,可他的儿子,一个废太子被他祸害死了,另一个祸害别人被杀了,就只剩下我伯父与我爹,他们俩是亲兄弟,谁当皇帝都一样。他就琢磨着,将皇位传给我伯父,又将代表王权的千机阁给了我爹,想要他们兄弟阋墙,让我爹与伯父将来都不好过。”   黎秩好奇,“这还跟你家有关系。”   “要不是南王世子这一出刺杀,我伯父这皇位来得没那么容易,皇祖父很不喜欢他与我爹,因为他们二人皆是废太子的亲兄弟,皇祖父祸害没了一个太子,生怕几个儿子也记恨在心。”萧涵幽幽叹道:“我爹以前就说,皇祖父就是太过多疑,害死了不少人。”   “那南王府真的是冤枉的?”   对此萧涵只能说:“皇祖父死前还安排了那位王叔的身后事,追封为皇,我伯父就是知道南王府的事有问题,也很难为他们翻案,况且南王世子这么一来,确是为南王府满门与族人报仇了,却也成了真正的弑君逆贼。”   黎秩忍不住感慨,“南王世子也不容易,他若不杀你那王叔,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坐上皇位,到时对付他肯定更难,可他当时又无处申冤。”   说着,黎秩问:“他也死了吗?”   萧涵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回答。   黎秩便捏着鼻子向萧涵坐近了些,闷声道:“你说吧。”   萧涵偏过头,盯着黎秩微微泛红的白嫩耳尖,低声说:“逃走了。虽然他是弑君逆贼,但这些年伯父根本没有派人去找过他,这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不只是他,听说他当初在南王府带走的那位刚出世的小公子也还活着,不知他们兄弟去了何处,只不过……”   “镇南王之所以在南王府倒台后迅速夺过兵权,在西南站稳脚跟,是因他们与我那位王叔乃一丘之貉,南王府倒台的事他们也掺了一脚。”萧涵道:“许是怕被报复,这些年,镇南王府的人一直在找南王世子兄弟二人。”   黎秩莫名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他又很迷惑,“若圆通不是说错了,或是百里寻听岔了,他们说南王府,又搭上我爹,你,还有逆贼……圆通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闲聊时说的两件事,还是确实有着什么关系?”   萧涵眼底快速略过一丝晦暗,转眼又笑了,“应当无关吧。”   黎秩眸光一转,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重新板起脸来,“萧涵,我以前救过你的,你还记得吧?”   萧涵眨了眨眼睛,“当然。”   黎秩便说:“那你帮我护住伏月教,便当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   萧涵不以为意地笑了,“说不上什么报恩,我真心想与你成亲,自然会护住你的伏月教,这是我自己想为你做的,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   可惜黎秩早就想好今日要怎么说了,他不为所动地说:“我只有这个心愿,你能做到就好。待伏月教安全之后,你便可以回平阳王府了。”   这意思,是黎秩不会跟他走。萧涵笑容一滞,“以后再说吧。”   黎秩面色冷淡,“我就是这个意思,永远都不会变。”他也不等萧涵再多说,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燕七一直听着车厢的动静,闻声很快停下来,黎秩跳下马车,朝银朱那边走去,头也不回,也没见到萧涵跟下来却不敢追上的一脸失落。   黎秩骑着快马,先一步上山了,若仔细看,有些逃走的意味。   萧涵便站定在马车边上,静静目送那一点苍青渐行渐远。   银朱也走了,因为得了命令接待世子,两位护法便留了下来,见马车迟迟不动,二人都有些疑惑。   等了许久,一直到见不到黎秩的身影,都未见黎秩回头。萧涵低头叹息一声,神色恹恹回了马车。   “走吧。”   同日黄昏,百里寻果然离开了金水城。从如意楼出来后,便一路跟踪他的黑衣人亲眼看着他上了马车,又回到如意楼另一个包间里,在门前通报过,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让他进去。   灰衣的僧人正与自己对弈。   黑衣人面色恭敬上前一礼,“七公子已经走了,黎教主与萧世子也回了伏月山。只是属下不明白,人就在面前,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圆通态度一向很随和,他淡笑道:“这位小教主功夫不差,要动手难免要废不少功夫,胜算也不大,况且我们要等的人也不只是他,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将藏在暗处的那两个人引出来。”   黑衣人还是不解,“抓到他,他的同伙不就都会现身了吗?”   “袁三,你心太急了。”圆通斟酌许久,才落了一子,棋局之上,黑子已将白子牢牢困住,圆通眼底涌上笑意,“他们的价值远不止为王爷开脱罪名,不过一直让他们藏着也不是办法。毕竟,王爷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袁三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再等等,我们的陷阱也布的差不多了。”圆通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棋盘,这才抬眼看向袁三。   “现在,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袁三洗耳恭听。   圆通道:“他们不是要与六大门派和解吗?我便成全他们。”   袁三问:“大人的意思是……”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圆通意味深长地看着袁三,“现在,先找个人往山上送信,没有他的帮忙,成不了事。”   袁三看向圆通手边的纸条,“那个人会愿意听话吗?”   圆通耐心而又怜悯地看着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卖了自己人还想讨自己人欢心,没那么便宜的事。”   袁三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双手接过纸条,只见上面两行小字,“洛教主二十三年前险毁伏月教,实乃被人算计,最终死于黎姜之手……”   袁三显然有些吃惊,“黎姜,不就是伏月教的老教主吗?我听说,当年洛云是在六大门派联手下重伤而死,原来他是死在老教主手里!”   圆通欣然一笑,“去吧。”   袁三也想通了什么,遂恭恭敬敬地收起纸条,躬身告退。   看着包间的门重新关上,圆通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拂袖乱了盘上棋局,轻叹道:“少了个听话的徒弟,其他人都不太好使啊。”   黎秩回到山上时,已是日暮。   山上的月亮格外大,也格外明亮。   萧涵晚了他半个时辰回来,听说一回来就忙着沐浴去了,左护法来回话时,还道了歉,他是真不知道萧涵洗花瓣浴是想来勾搭他家教主的。   黎秩闲闲地翻着手里头新买的话本,随口敷衍道:“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就是,你有时间多去跟三堂主学东西,让燕青照看他们就行。”   左护法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半晌等不到回话,也没见他走人,便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左护法在他边上坐下,小声问:“教主,您喜不喜欢世子?”   黎秩眉头一紧,“胡说八道。”   左护法挠了挠脸颊,“那他昨夜还在你这里过夜?”   “他自己醉了跑来的,是梦游,我把他撵走了他还得乱跑,万一跑到银朱房间怎么办?”黎秩说:“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跟燕青一起睡吗?”   左护法有些后怕,“他要是去了银朱那里,银朱要给他下毒的!”   黎秩轻哼一声,大义凛然地说:“所以我亲自看了他一宿。”   左护法有时候也没那么好哄,“可是他好像是喜欢你啊。”   黎秩低下头快速翻了几页话本,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你放心,等六大门派走了,他也该回他的平阳王府了。”   “世子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却用完就扔,会不会不太好?”左护法良心难安,“这么看我们好像在始乱终弃,教主,您良心会不会痛?”   黎秩呵了一声,他是救过萧涵命的好不好?这是报恩!   左护法觉得他家教主有时很无情,不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能勉强他家教主,他便决定回头跟燕青说说,世子在的时候对他客气一些。   若让黎秩知道他的心里话,定要开嘲讽,萧涵本就是燕青主子,用得着小白去提醒吗?燕青私下对萧涵不知道有多客气,以为他不知道?   左护法心事重重,带着对萧涵的满怀愧疚走了,黎秩却被他说得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扔,准备出去找点夜宵吃,就听见外头响起一声急促的惊呼,听声音,正是左护法。   黎秩面色一变,快步出门。   天色黑沉下来,庭院一片昏暗。   左护法站在门前不远,背对着门,浑身僵直,一言不发。   黎秩警惕地看着庭院四周,见院中空无一人,他便慢慢走了过去,边问:“小白,你怎么不动了?”   左护法还是没有回应。   黎秩戒备地绕到他面前来,左护法正拼命给他眨眼睛,人是没事的,并未受伤,只是被点了穴道动不了。   黎秩面露疑惑,“谁来了?”   左护法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眨眼睛。   黎秩正帮他解穴,身后忽然略过一阵凉风,极轻的呼吸声已到身后,与此同时,一道微风擦过耳尖。   黎秩眸光一顿,急急后退,便见一只手掌擦着耳边而过,掌风凌厉,正越过他拍向面前的左护法!   黎秩想都没想出手阻拦。   但这个深夜的神秘来客并不好对付,收手速度与黎秩一致的快。   顷刻间,两人已交上手。   可没过三招,黎秩已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眼底略过一道光芒,竟撤去掌力放弃攻击,唇角轻扬,正要说话,对方却毫不停顿地并指袭来。   轻点两下,黎秩便与左护法一样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了。   黎秩向来冷静的黑眸倏然瞪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第87章   黎秩一向冷淡, 几句婉拒并不能消磨萧涵的热情,他这人固执得很,脸皮也厚, 千里求亲的事都做出来了,死缠烂打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不过萧涵心中也有数, 不会逼迫太过,在黎秩生气前会收敛。   仔仔细细沐浴后,将一身白皮都搓红了,泡皱了, 身上只余下淡淡的水汽, 萧涵才与燕青出门。   燕青难得找到机会与萧涵独处, 三言两语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萧涵听完, 先是一眼瞪过去,明知黎秩不喜欢还给他找来木兰花, 让黎秩不高兴,只因是黎秩的人他也不好计较,谁知道这是自己人?   燕青也很惭愧, “世子, 我当时确实没问清小白这花用在何处。”   这还是在外面, 萧涵只得忍着气说:“回头再收拾你。”   燕青与萧涵只有这一两日相处, 对这位新主子并不太了解, 但见他舍得下来脸讨好黎秩,而像黎秩这样,向来将白琼一干同道同龄的人一律当做傻子看待的人, 骨子里就有着几分冷傲,对萧涵的态度却与常人不同,可见这位新主子脾气不差,也有些能耐。   燕青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神色颇为恭敬。   萧涵正经地警告他,“不要暴露身份,否则枝枝要砍死你。”   燕青轻咳一声,“世子,其实,教主已经看出来了。”   萧涵先是一惊,又理解地点点头,“也对,枝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能看不出来吗。他怎么说?放过你?还是留着日后跟我说过再收拾你?”   萧涵竟一猜就中,燕青不免有些错愕,“教主说,让我卸下手里头的事务,不得再管圣教的任何事,待世子来了,便让属下随您离开。”   “这样啊。”萧涵若有所思,“他还说了什么?当时有没有生气?有没有问过你,你是谁派去的人?”   燕青不敢隐瞒,悉数说了。   得知黎秩似乎并未生他的气,萧涵还是惴惴不安。   “他会信你的话吗?”萧涵担忧道:“万一他觉得你在骗他,认定你是我派去的人,一定会生我气。”   “气是会气,但教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燕青自认还算了解黎秩。   “那你到时候跟我走吧。”萧涵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又说,“这段时间好好跟昔日同伴道个别。”   燕青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多谢世子体谅。”   萧涵拍拍他肩头,往前走去。   “不过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我得把枝枝带回去。”   燕青眸光闪烁,他向来沉稳谨慎,思索再三,难得说出心里话,“伏月教的人不会轻易让您带走他们的教主,一来,黎教主的身份注定他不能随意离开伏月教。二来,我在教中几年,虽不是很得教主亲信,却也知道,教主身体不好,需要留在山上养病。”   萧涵对自己自信得很,坚信总有一日能感动黎秩,后半句倒叫他上了心,“他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燕青摇头,“属下是外头调来的,只因小白……也就是左护法一人侍奉教主忙不过来。属下在山上的这些年,都只是处理一些杂务,对教主的病情知之不多,左护法也很少说这些事。属下只知道,前些年教主很少下山,哪怕下山,身边也有一位叫阿九的前辈陪伴,但在去年与陆玄英比武后,他便一直住在山下,且还是独自一人。”   萧涵有些侥幸心理,“能独自一人下山住,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燕青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人谨慎,不敢断定自己不清楚的事。   月影憧憧,湖中水光潋滟。   萧涵看着湖边的枯树与明月,脑海里冷不丁闪过一个画面,他好像也在这样的月色下抱着黎秩……偏偏到这里记不起来了,萧涵甚是懊恼。   “罢了,你跟我说说枝枝的事吧,好歹在他身边待了五年,也该清楚他的一些喜好,对了!”萧涵抓气袖闻了闻,确定水汽散去后,身上没有一丝木兰香残留,他才终于放心,“花香都洗干净了,我现在连熏香都不敢用,他应该不会再躲着我了吧?”   十句有八句不离黎秩,燕青心下惊愕,“教主其实没那么多避讳,他只是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聊一些无聊的话题,他会觉得那些人是白痴。教主也不喜欢光说话不做事的人,不喜欢邋遢的人,更不喜欢太弱的人。”   萧涵双眼一亮,他没触及黎秩的避讳,黎秩会喜欢他的吧。   燕青又说:“教主比较欣赏陆玄英那样话少稳重的人,避着白琼与折花公子那样心思多且麻烦的人,讨厌骗他的人,教主也不爱吃药……”   这还没有萧涵了解的多。   燕青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废话,遂总结道:“一般人教主不会放在眼里,他对自己人都很好,江湖朋友只有二三,前辈会叫他小姜。”   “等等!”萧涵幽幽看着燕青,那眼神看得后者迷茫之余背后发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叫小姜?”   燕青迟疑道:“这,好像不太重要?先前王爷也没有问。”   “在我这,这就是最重要的啊!”萧涵懊恼道:“倘若我早知道他就是小姜,我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至少早上五年知道他在伏月山上!”   燕青听不明白,也没有出言乱问,只暗道这许是缘分不足。   萧涵也唉声叹气,“这就是命。”   燕青眨了眨眼睛,似有感悟。   萧涵倒没丧气太久,他站直起来,正要去找黎秩,余光却瞥见远处飘过一个人影,他惊了一下。   “你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人?”   燕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圆拱门前并未见人影。   萧涵坚信他没有看错,朝燕青招手,二人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快到墙角时,一个白影快如闪电般在远处飘过,这一回二人都看清楚了。   燕青戒备地抓住腰上盘着的长鞭,萧涵指向了墙角后。   “那有个人。”   燕青先过去看了眼,见墙角昏暗处确实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还蒙着面,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他接着又在那人手边发现一张纸条。   “是什么人?”萧涵在身后问。   燕青捡起纸条展开,就着月光一看,忙起身交到萧涵手里。   “世子你看。”   萧涵脸色很快变了,若是圆通在,便会看出这是他让袁三送上山的纸条。萧涵将纸条递给燕青,“你把人绑起来,速去找几位堂主。这人在这时候带着这样的纸条潜入伏月山,十有八|九是想挑拨离间,谋害枝枝。”   燕青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还不等他点头,萧涵拍拍衣袖,又说:“我去找枝枝,告诉他这件事。”   燕青听出世子话里明显有着欣喜之意,可山上出了事,喜在何处?所幸他脑子聪明,很快想到,世子这是高兴终于找到借口去找教主说话了!   如燕青所料,萧涵真是这么想的。   藏匿在黑暗处的白影也听到了这话,赶在萧涵前,他身影快速掠过夜色,同样朝着凌波苑的方向而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竟无人看见。   萧涵走到凌波苑前时,院里的门是开着的,庭院空荡荡的,只有几株海棠,早已过了开花的时候。   房门开着,烛火亮着,屋中静得落针可闻,看去有些古怪。   萧涵眼里的兴奋也淡了几分,他放缓脚步,在门前站定。   “枝枝,你睡了吗?”   萧涵一贯的讨好语气,让屋里的人听得一笑,“谁?”   声如戛玉,清亮熟悉。   听到回应,萧涵松了口气,拎着衣摆踏进门槛。   “是我,我来……”   话音戛然而止,萧涵双眼发直看着前方,人已呆住了,黎秩着一身雪白单薄的长衫,长发披散,正站在床边,放下床帐,似正要上床。   萧涵是知道黎秩身量如何的,非但日日见着,他甚至亲手触碰过。   黎秩高挑清瘦,腰细腿长,身形秀美,如今穿着身修身的长衫,将他的优点全都显出来。他纤瘦却非纤弱,他的头发很长,黑亮柔顺,直直没过腰臀,又着一身缥缈白衣,衬得本就清冷秾丽的容颜又多了几分仙气。   萧涵这便看呆了。   黎秩今夜的神色也不似往日那般冷淡,他缓缓走来,下巴轻抬斜睨着萧涵,语调隐约有几分慵懒。   “是你啊,都这么晚了,不在你房间里睡觉找我干什么?”   萧涵恍然回神,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燕青发现了刺客,已去通知几位堂主,我来通知你。”   他的眼神不住往黎秩身上飘。   萧涵已很久没见黎秩穿白衣了,白衣其实很衬他,三年前,黎秩化名枝枝与他相识那时,穿的就是一身雪白的衣裙,漂亮得像仙女下凡。   只几日相处,萧涵就记了三年。   而如今,黎秩的脸还是三年前那张脸,甚至更好看,比三年前相比,更白净俊秀,眉宇间冷傲更重,让人一眼惊艳,萧涵心神有些恍惚。   “就这小事,知道了。”黎秩不以为然,反而不紧不慢抓起萧涵的左手,握在手心把玩,细白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萧涵手指上的青玉戒。   萧涵顿时有些飘飘然,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灼灼发亮,耳尖悄无声息泛红,嘴角也是难掩的喜色,他低头看向黎秩的手,而后慢慢抽出手。   “这不是小事,那人是来送信的,许是与你教中的内鬼有关,你去看看吧。”萧涵微笑道,神情十分正直,仿佛丝毫不为美色所动。   黎秩不免多看他一眼,很快别开眼,“你这玉戒很不错。”   萧涵举起左手,带着几分疑惑的意味看向中指上的玉戒。   黎秩颔首,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枚玉戒,“就是这个。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精巧,怕是值不少银两,至少也能买上几坛醉仙楼的寒潭香。”   萧涵摘下玉戒,指尖轻捏着,“枝枝也喝过醉仙楼的寒潭香?”   “是老头子爱喝。”黎秩说:“是我九叔的师父,年纪大了,就好这一口,偏生那酒贵,我九叔四处给人打工,辛苦得来的工钱都给买酒了。”   “这么惨啊。”萧涵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玉戒,就将玉戒递了过去,“这玉戒我就是戴着玩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枝枝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黎秩脸上的笑险些没有绷住,嘴上推辞,手已伸来接过了那枚青玉戒。也就是这时,萧涵突然变脸,对着他的心口一掌袭去,所幸他的反应比萧涵更快,脚步轻移便避开了。   黎秩身法玄妙,眨眼退到三步外,将玉戒直接戴在手上,才回头骂萧涵,“你干什么?心疼了,不想给?还说喜欢我,那么多聘礼都给我,结果连一只小小的玉戒都不肯给我!”   “你还恶人先告状。”萧涵的神色不复以往的散漫,他面无表情,隐约透出几分冷肃与威严,“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枝枝?他在哪里?”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   青帐遮掩的床榻后,并排靠床僵坐在地,显然身上穴道还没有解开的左护法与黎秩皆是满眼惊愣。   而站在萧涵面前的假黎秩也很吃惊,“你在瞎说什么?”   萧涵道:“枝枝向来体寒,你的手是温的,与他截然不同。”   左护法与黎秩背对着床外面,没能看见人,却听得清楚。   二人也能对上眼,左护法听着眨巴眼睛,眼里有几分佩服,却见自家教主毫无反应地看着墙面。   一身白衣的假黎秩没好气道:“我刚泡了澡,手自然就暖和了!”   “可枝枝不爱穿白衣,这是其二。”萧涵满眼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假黎秩,“第二,他一向矜持,就算真的喜爱财物,也不会直接问我要。”   假黎秩说:“谁说我不爱穿白衣了?我只是平日少穿罢了!”   “这些你都能找到借口解释,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解释不了。”萧涵笃定他是假货,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他从来不会主动亲近我。”   假黎秩闻言都愣住了,看傻子似的看着萧涵,“那你图他什么?图他对你爱答不理?图他对你的财物不感兴趣,还是图他伏天里好解暑?”   左护法也很好奇,眼睛滴溜溜地转,黎秩依是安静地数墙上的青砖。   “胡言乱语!”萧涵冷斥一声,朝对方伸出手,“把枝枝的玉戒还给我,然后告诉我你把枝枝藏到何处去了,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假黎秩吃惊道:“这不是你的东西吗?他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玉戒?他连根玉簪都不用,这些东西太脆了,他都怕磕到碰到白费了银子。”   萧涵看他的眼神愈发深沉,“因为我的东西,就是枝枝的东西。”   假黎秩眼珠一转,似不甘心般说:“我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身份高贵,钱花完了还能有,这些许财物你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我就不信你舍得把自己的命都交给黎秩。你与我走吧,七日后那什么比武别掺和了。”   萧涵眉头紧皱。   假黎秩朝他眨了眨眼睛,笑说:“我长得不比他差,身体比他好,我还爱钱,好控制,武功也差不了他太多,你选我吧,我愿意嫁给你。”   黎秩的脸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尤其是这种明晃晃的勾搭。   然而萧涵脸色是越发黑沉,“我谁都不要,只要他一个。”   假黎秩定定打量了他一阵,还是一脸不解,“为什么?”   萧涵道:“你不会懂的,我萧涵说到做到,只会娶他一人。”   假黎秩道:“可他就是不肯嫁。”   “那我便等。”   “若这辈子他都不肯嫁呢?”   萧涵从来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他道:“那换我嫁给他。”   假黎秩一哽,“你来真的啊?”   萧涵神情认真,“我说的句句属实。包括你若再不将他交出来,我便不会放过你,不管你是什么人。”   假黎秩又笑了,“若他死了呢?”   萧涵道:“那我就杀了你。”   “我好怕哦。”假黎秩缩了缩脖子,调转过头就是一声嗤笑,他撇嘴说:“喂,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萧涵面色稍霁。   假黎秩说:“你若与他在一起,便与伏月教脱不开关系,一生不能纳妾、不能生子,是为不孝。而且,你知道他身体很差的,万一有一天……”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道:“你该知道,这是一桩赔本买卖,你会很吃亏。”   假黎秩假意劝说:“年轻人,你要认真考虑清楚哦。”   床帐后,左护法听着忍不住看向黎秩,他都在替黎秩紧张。可黎秩是被点穴了,无法动作说话,眼睛还是能转动的,却一直看着墙走神。   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左护法不敢说了解黎秩,黎秩现在在想什么他就想不通。   事实上,黎秩并非没有听到,他只是试图用内力强行冲开穴道。   他一点也不想听到萧涵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再让他问下去。   而床帐前,萧涵很快回答了。   萧涵断然道:“不会有那一天,他若病了,我会为他延请名医,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灵药来救他。”   假黎秩笑着提醒,“你的答案不对啊,我只想听到你是不是要继续坚持,不是想听你要如何解决这些假设的问题,可见你心中动摇了。”   萧涵怔了一下,急道:“我绝不后悔!前辈,你别玩了,快告诉我枝枝在哪里?如若不然,我就要喊人了,让几位堂主看到你在这胡闹!”   听着,左护法又是一阵错愕,黎秩望着墙上青砖的眼里却是了然,果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涵。   萧涵早就知道这个黎秩是假的,还猜出他兴许是伏月教的人。   那萧涵刚才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刻意为之,当不得真。   黎秩眸光一黯,眼底涌上几分急|色,咬紧牙关以全力冲击穴道。   而听萧涵说要喊人,假黎秩果然有些心虚,“你乱说什么?”   “阿九前辈!”萧涵直接喊出他的名字,神色无奈又急切,“我知道是你,你与枝枝身量相似,在不久前,我又见过你两回,与你说了这么些话,哪里还能认不出是你在为枝枝问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是在哄骗枝枝。”   不怪左护法与黎秩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危机感,确实阿九假扮的假黎秩反问萧涵:“难道不是吗?”   “我自然不会骗枝枝。”猜测黎秩就在这个房间里,现在便是他打动黎秩的大好良机,不可错失!萧涵不敢大意,赶紧正了脸色,“我也是认真想跟他在一起的,绝不是一时兴起,也没有利用他玩弄他,我想保护他!”   阿九说:“好话谁都会说……”   “够了!”   青账遮掩下的床榻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略显沙哑的冷斥。   萧涵与阿九俱是一惊。   左护法同样很吃惊,他瞪大眼睛看着身边刚冲开穴道恢复自由的黎秩,惊的是黎秩嘴角流下的血丝。   黎秩随手抹掉血丝,脸色一贯苍白,比先前没变多少,让人很难看出区别。他先给左护法解开穴道,便要站起来,双腿的麻痹酸软倏然涌上,他身形一顿,沉着脸起身走了出去。   左护法动了动同样酸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跟上黎秩。   见到黎秩出来,屋中二人神色各异,阿九心虚,萧涵安心。   阿九干笑着迎上去,小声说:“怎么这么快就解开穴道了……”   黎秩轻吸口气,无奈地看着与自己一样的脸,“九叔,别玩了。”   阿九识趣地说:“我去洗脸。”转过身前,他朝黎秩揶揄地眨了眨眼睛,暗示地朝另一边萧涵看去。   萧涵说了那么多话,黎秩都听到了,也该有个回应了。   可惜黎秩面色十分冷漠,在萧涵满怀期待的凝视下,他语气冷硬地问:“你刚才说,找到内鬼了?”   萧涵有些失望,“是,有外人潜入山上送信,被燕青抓到了。”   黎秩眸光一寒,转身就走。一句话没问,一句回应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第88章   议事厅那边, 高层都已经来齐了,黎秩到时,那个黑衣人已经醒来, 被五花大绑跪在厅中,雷香主正在审问他, 声音远在门外就听清了。   紧跟在后面的阿九洗干净了脸,露出原本白净俊美的脸,听到雷香主问黑衣人为何倒在内院,他扬声说:“人是我发现的, 顺手打晕了。”   闻声, 议事厅中诸位堂主长老香主看了过来, 黎秩便带着阿九萧涵左护法三人进来, 绕到那黑衣人正面,他的面巾早被扯下来,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黎秩微眯起眼,看向阿九。   阿九意会解释道:“我收到信上山, 路上见到这个人鬼鬼祟祟地混进了内院, 我就跟上去看了一眼, 顺手打晕了, 还发现他身上的纸条。”   王庸看着他说:“你终于来了。”   “可我来了也没用, 他不打算让我替他上场。”阿九见众人都等着他解释,便随口说道:“我急着去见你们教主,就把人丢给右护法了。”   温堂主将信将疑地看向燕青。   燕青也有些意外, “我发现他之前,的确见到一个白影。”   萧涵将众人见到阿九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到他出现,伏月教的人脸上只有意外,并没有陌生,可见阿九常常上山,连燕青都认得他。   可从他话里的态度看来,他似乎并不是伏月教的人。   萧涵问身边的左护法,“阿九前辈不是你们山上的人吗?”   左护法对萧涵感官有些复杂,或许黎秩会不相信萧涵的话是真的,但他却信了七成,于是他便对萧涵有几分怜悯,故而如实告知,“他是我们老教主的义弟,不是山上的人。”   “只是义弟?”萧涵看看阿九,又看看黎秩,认为二人不仅身量相近,连眉目也有几分相似,他摸了摸下巴,惊疑道:“原来不是亲叔侄。”   “不是啊,大家都知道的。”小白低声说:“九叔比教主也才大了三岁,是老教主的忘年交,也是我们教主的玩伴和老师,他很厉害的。”   不是亲的叔侄,还这么好看,武功又高,与黎秩又亲近……萧涵看着阿九的眼神多了几分异色。   黎秩问,“问出什么没有?”   温敬亭静默垂首。   王堂主也是摇头。   黎秩便转向阿九。   阿九恍然道:“对了,除了那张污蔑老教主杀了洛云的纸条,我还在这个人身上发现了一块令牌。”   说着,阿九取出来一块三指长的黑色铁牌,面上是怪异的飞鹰图腾,王庸接过一翻,背面是一个数字。   十九。   众人不明所以。   黎秩皱眉,在袖中取出一个同样有着飞鹰图腾的铁牌。   众人不由吃惊。   黎秩慢慢翻过背面。   数字是十四。   “怎么会一样?”雷香主惊道。   黎秩看向萧涵,与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在九华山下被人跟踪,那人要杀我,这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后来在黄沙帮暗中构陷我的人身上应当也有这样的令牌,我听说,这令牌是西南镇南王府暗卫所有。”   众人又是一惊。   连温敬亭也抬眼看了过来。   左护法问:“镇南王府的人为何要潜入山上,还跟踪构陷教主?”   “不知道。”黎秩眸光微凉,自萧涵身上慢慢落到王庸脸上,而后看向那个被阿九抓了正着的黑衣人,“你到山上来,是要送信给什么人?”   雷香主忙跟着问,“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不速速说出你的目的!”   而问了许久都不说话的黑衣人,见黎秩来了竟开了口,“我曾受洛教主恩惠,看不过他被人算计,属下们竟被蒙在鼓里,好心来提醒罢了。”   “这么说你还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阿九嗤道:“无凭无据说我们老教主是杀害洛云,算计洛云和伏月教的幕后黑手,你以为我们会信?”   在今时今日的伏月教中,七代教主洛云是个忌讳的话题。教中曾在他手下做事的老人闻言,俱是低头。   雷香主觑着时机,殷勤地将先前搜到的那张纸条送上。   黎秩快速扫了一眼,便随手扔开,望向几位长老与香主,“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当年伏月教什么样老人们心里都清楚,我爹可有害过你们?是我爹念在昔日左护法收留之恩,出面为伏月教力挽狂澜,你们可还记得?”   一干老人以胡长老为首,忙说记得,唯有温敬亭保持沉默。   黎秩不免多看他两眼,想来是那夜的气还没消,黎秩无奈地回过头,冷眼俯视着那个黑衣人,“要污蔑我爹,至少先把证据拿出来再说。”   黑衣人也笑了,笑声格外狂妄,他看着伏月教的老人,脸上是不曾掩饰的轻蔑,最后,他定定看着温敬亭,厉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黎姜为了夺走教主之位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总有一日,他会被人揭发!到了那时,我们的人定会为洛云报仇!”   他死死地看着温敬亭,眼神似嘲似恨,又极为深沉,怪异到让不少人都看向温敬亭,温敬亭也不适的冷了脸,却见这黑衣人忽地闭紧嘴巴。   黎秩还未反应过来,萧涵的声音便传来——“不好,他要咬舌!”   离黑衣人最近的雷香主闻言急忙卡住黑衣人的下颌。可这黑衣人似要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不肯松口,双眼瞪得泛起血红,雷香主也急了,可到底是那黑衣人太过狠绝,没一会儿,黑衣人不再动作,血液在嘴角涌出,雷香主怔了下,默默将人丢到地上。   雷香主惭愧道:“人没气了。”   黎秩下意识与萧涵对了一眼,都有种不出意料的意味。   诸位香主长老都没想到这黑衣人如此烈性,还没问出话就自尽了,但因黑衣人临死前的话和那令人深思的眼神,他们免不得多看温敬亭几眼。   温敬亭不是没察觉到那些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他面色冷得很,在这一片沉默中,最先开口,“他到山上来,就只是为了挑拨离间吗?”   黎秩闻声,一双黑眸无声看向他。   温敬亭面色显然有些不自然,他沉声说道:“与六大门派的七日之约已过去两日,在这种时候,这个人出现在山上,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温堂主是这么看的吗?”   温敬亭本来只留意着黎秩,但这话却不是黎秩问的,他循声望去,便见阿九在黎秩身后走了出来。   “那你可有其他看法?”温敬亭道:“你可不是伏月教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无权过问伏月教的事了?”阿九笑着看向黎秩,“小姜,你也觉得我多事了吗?”   黎秩眉头一紧,他听出阿九话里的嘲讽之意,阿九平日随和,在伏月山上从未有过如此明显挑衅的时候,而且,他要挑衅的人还是温敬亭。   王庸看看几人,迟疑道:“阿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有一肚子话想说。”阿九撇撇嘴,说着斜了温敬亭一眼,“只怕有人怪我多事,不让我说。”   如此明显的话,大家都已看出来阿九是在针对温敬亭。   温敬亭面色越发难看,咬牙道:“你想说便说,与我何干!”   “那我就直说了。”   黎秩不解地看着他,阿九只回以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便走到温敬亭面前,低头磨蹭了片刻,而后张开手,递过去一片破碎的黑色布料。   温敬亭面露疑惑。   阿九笑问:“这是你的东西吧?”   温敬亭一言不发。   阿九捏着那一小片布料,在人前晃了一圈,最后递给了黎秩,“这是锦云阁最为名贵的织金布布料,在光照下,会折射出彩光,漂亮得紧。”   黎秩接过布料一看,他对这些不了解,身后便来了个人,声音并不太近,却好似贴在耳边一样,叫黎秩耳尖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确实,这种布料很贵的,我也有一件,在王府里没带出来。”   王庸默默在两人中间插|进来,“阿九,这料子有什么奇怪?”   阿九摆手说:“没什么奇怪,就是小姜在黄沙帮出事之前,我去过池州,发现一个自称是圣教中人的黑衣人与同样有着镇南王府令牌的人见面,他们谈了没多久,那个人就走了,还说,会考虑考虑,要不要跟他合作。”   他每说一句,温敬亭的脸色就越难看,阿九还回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当时,我还碰见了世子,世子也碰巧在隔壁偷听。”   被点名后,萧涵不得不点头承认,“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跟对方的谈话并不太明确,但话里的意思,是对方要他背叛伏月教。”   “那世子就是人证了。我们分开后,我觉得这个黑衣人很古怪,便追上去看看,并且与他交了手。”   阿九看向温敬亭,“那片衣料就是我与那个人交手时拿到的,他伪装得很好,也跑得很快,生怕被我揭开他的斗篷,不过他还是受了伤。”   阿九说着,带着几分得意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当时,他左手手腕上三寸,被我用树枝划伤了,眼下时隔没多久,想必他手上还有伤疤。”   如此暗示下,所有人都看向温敬亭,尤其是此刻温敬亭紧捏双手,面色铁青,像被人戳中痛脚一般。   阿九指向王庸手里的那片破碎的布料,“这片衣角边料,是从那个人的斗篷上撕下来的,据我所知,温堂主就有一件一样的斗篷啊。”   温敬亭声音嘶哑,“是。”   阿九又笑些说:“那你的左手上一定也有一道伤疤。”   闻言,大家都看向温敬亭的左手。   胡长老急急说道:“不可能!小温怎么可能会出卖圣教!”她又转向温敬亭,劝道:“小温,拉起你的衣袖给他们看看,你是清白的!”   教中的老人纷纷附和,他们还是很信任温敬亭的。   然而温敬亭却迟迟没有动作,黎秩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味,“温堂主,你那段时间,去了何处?”   温敬亭抬起眼皮,眸光深沉地对上黎秩,“我确实下山办事了,我手上也确实有一道疤。”他说着也急了起来,“可我是遇上了刺杀!”   阿九点头,“这么说来,你承认你的斗篷破了,你的手也伤了?”   温敬亭道:“我的斗篷早就无意中丢失了,我的手也确实是被路上遇到的人划伤,他也逃走了!”   “那么有人为你作证吗?”阿九问:“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辩解,我最不能忍的就是背叛小姜的人,你就说,你到底能不能拿出不在场证据?”   温敬亭张口半晌,却说不出话。   阿九哂笑一声,略显嘲讽,“我就知道。当日与我交手的那个人,非但与你处处吻合,身量相似,就连剑招,你的穿花剑都学了十成十。”   温敬亭咬牙,“斗篷与手伤都模仿了,剑招自然也能模仿。”   “剑招是能模仿,但同样的剑招,每个人使出来都有不同,而那日与我交手之人,连你剑招切换时的习惯也一样,我怎么可能认错?我自认剑术不错,却不能在段时间内学得十成像。”阿九朝他伸出手,眸光冷冽,“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让我试一回?”   温敬亭退了一步,眼底有些惊慌。阿九却抽出雷香主腰间挂着的长剑,手腕一翻将剑柄递到他面前。   “温堂主,来吧。”   温敬亭不接。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阿九将长剑插在温敬亭面前的青砖,摊手道:“可是你的斗篷这么巧就丢了,你的手上这么巧也有一道疤,这些又怎么解释?我陷害你吗?”   温敬亭按住左手上的伤疤处,面色凝重地望向了黎秩。黎秩一直在听,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此刻,温敬亭才发现,黎秩也是怀疑他的。   温敬亭白着脸说:“教主,你十岁上山,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都是我教你的,你可还记得,你十一岁时病重,我一路背着你出门求药?”   黎秩眼睫一颤,微微垂下黑眸。   十一岁时,他重病复发,药石无医,确是温敬亭背着他出门求药,那时的烟波谷的主人还不是白沐,而是他的师父,也是温敬亭的仇人。   当年,是温敬亭在雪中跪了三日,才让对方出手救人。   “我温敬亭若要对圣教不利,这十多年来,我有过无数次机会。”温敬亭看着黎秩说:“可你抿心自问,有哪一次,我是真的在害你?”   黎秩抿了抿唇,眸光闪烁。   阿九面色也变了,却不能让他动摇,“我以为十年的相处,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真心,你对小姜的好我看在眼里,可当日与要害教主的人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洗不掉嫌疑。”   温敬亭自顾自低头,拉起衣袖,左手小臂上确实斜着一道三寸长的狰狞伤疤,他却说:“这是我去取仙芝血莲丹时,对方临时反悔所刺。”   黎秩与王庸、银朱等知道这颗丹药的人俱是一怔。   阿九虽不知情,却不认同此事可以如此糊弄过去,他道:“老温,你的嫌疑一日洗不清,我便无法信任你,谁知你会不会为了洛云杀小姜。”   温敬亭道:“那你要我怎样?”   阿九看着他面前的剑,态度十分明确,“那就证明你自己。”   “……好。”   温敬亭果真握住了剑柄。   没人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胡言,只能退后,让出地方给温敬亭与阿九。黎秩本想上前,却叫王庸拦了下来。   “让阿九试试,如果不是一个人,他绝对能看出来区别。”   黎秩看了看阿九,又看看温敬亭,最终垂首往后退开。   萧涵几人也默默跟上去。   温敬亭与阿九当面对峙,他似乎有些紧张,等了很久都没动手。而阿九两手空空,反而比他自在多了,出于尊重,他的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萧涵想了想,凑到黎秩另一边,小声问他:“不给你九叔配把剑吗?”   黎秩静静看了他一眼。   萧涵觉得,他这个神情似是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奇怪。   还是燕青好心回答了,“阿九前辈的功夫或许在教主之上。”   这下萧涵明白了。   这是艺高人胆大啊。   而另一边,温敬亭终于动了。他将地上的剑抽了出来,举剑做了一个简单的起手势。阿九朝他抬手,已做好接招的准备,温敬亭的眼睛在短短时间内爬上了许多红血丝,他深吸口气,到底握紧长剑,双目定定望向阿九,眸光寒如此刻直直往前刺去的剑锋。   温敬亭的剑势与其名之风雅可谓相反,他的剑直来直去,砍,刺,横扫,都十分干净利落,他的优点在快,也在锋利。而阿九,胜在身法。   才刚交上手,见到阿九那快得只余残影的身影,萧涵就看出来了,这与黎秩的身法如出一辙,快得不可思议,仅靠身法,他便躲过了十招。   温敬亭的心有些急了,他的这套剑法,招与招之间接洽本就有些艰涩,他原本或许可以做到更好,但他在眼下,竟屡次不能将招式连起来。   随后,阿九也出手攻击了。   他虽手中无剑,并指作剑袭来的那一刻,身上却透出一股凛冽的剑气,叫温敬亭有些措手不及。   而温敬亭也在带动下进入了状态。   众人围观了一场无比酣畅淋漓的切磋。没有人怀疑阿九会输,他可是能在四位长老联手下胜出的,因为他是阿九,他平生未尝败绩,况且,温敬亭的功夫也是四位长老教的。   温敬亭在四位长老眼里是青出于蓝,在阿九这里就不够看了。   众目睽睽的见证下,二人打了足足一炷香,这场切磋结束了。   温敬亭败了,他面上难得露出挫败,不是因为他败在阿九手下,而是因为,他看懂了阿九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他俨然已经失去了所有信任。   阿九看着温敬亭的眼神很冷漠,也很陌生,他说:“温敬亭,你认为,这世上会有第二个人比你更了解自己出手时的所有优点与缺点吗?”   温敬亭丢开手里的剑,双眸急切地找到黎秩,可旋即,他嘴角缓缓扬起,面上露出了几分自嘲,“教主,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秩怔怔地看着他。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温敬亭一人带着他翻过无数个山头,带着他在江中小舟上,为了给他找到一线生机,一日日艰难寻找传闻中烟波谷的神医。   恍惚中,好像又听见了温敬亭的安慰,他说没到最后都不能放弃。   有很多个日夜,黎秩醒来时,在船上看不见人,心里害怕之时,只要喊一声,就一定能听到那一句——   莫怕,属下在。   黎秩轻声道:“温堂主。”   温敬亭点头,“属下在。”   黎秩心头一顿,到嘴边的话止住了,他该再相信温敬亭一回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走剧情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89章   一个人被身边亲近之人背叛过一次, 对外人的防备心定会加重,很难再真心实意地去相信另一个人,也可以说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黎秩,十一年前就经历过一次险些丢掉性命的背叛。   议事厅里, 所有人都在静默。   温敬亭没有再说话,他直直看着黎秩,眼里是浓烈的希冀。   这也是在问黎秩,他是信阿九更多, 还是信温敬亭更多。   黎秩最终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他还是留了一线, “温堂主, 你可还有其他,能证明你不在场的证据?”   温敬亭眸光灰暗下来, 嘴角勾起几分讥讽,“仙芝血莲丹是前内廷总管在宫中偷出来的妙药,几经转折, 到了裴信手里, 我上月亲自下山, 花了足足一万两黄金, 才说动他, 将丹药卖给我,我与他便约在池州城外见面。”   上回他说的分明是三千两。不过仅三千两黎秩就心疼得不行,许是怕他怪他乱花钱, 温敬亭没有说出实话。   黎秩眼底略过几分错愕,有些急切地问:“那是什么时候?”   裴信其人,是黑市榜上有名的杀手,伏月教教黑白通吃,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黎秩也略有耳闻,虽未见过,他也知道此人功夫绝对不差。   若是他,能伤到温敬亭也不奇怪。   温敬亭迟疑地说:“上月十七。”   阿九蹙眉道:“巧了,上回我与那人交手,是在上月十六。我向来清闲,特意去问过,十六那日,你也不在分坛,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也就是说,哪怕能找到得到裴信,十七日才与温敬亭见面的裴信也难以为他作证,而温敬亭的沉默无非是因为无可辩驳,黎秩也无话可说了。   “老温,你给教主一个说法吧。”王庸劝道,他与温敬亭不对付十年,在这种时候没落井下石也属难得。   温敬亭只说:“有人陷害我。”   王庸遂问:“你是说,有一个人特意学了你的剑法,偷了你的斗篷,与阿九交手,是为了让你坐实罪名,当日,他甚至刻意将你调走?”   温敬亭白着脸摇头,“我不知道。”   胡长老急得不行,“小温,那你十六那日到底去了何处?”   温敬亭却咬死也不肯说。   秦香主眼前一亮,低声问:“你是不是去祭拜了洛教主的夫人?”   温敬亭一僵,抬眼望来。   看来是被说中了,秦香主与朱香主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他二人向黎秩拱手,“教主,洛教主曾有位夫人,是当年武林盟主的未婚妻。虽然与我等交情不深,但这位夫人在这世上已无亲眷,我想,温堂主是想起洛教主遗愿,前去祭拜。”   七代教主的名字在教中是大忌,虽说黎秩与老教主并不怎么在意,但教众不清楚他们的心思,也瞧不上这个曾祸害过伏月教的前任教主。   而现在,有人将污蔑老教主算计洛云与伏月教的纸条送来,显然是有挑拨离间之意,能被挑拨的人,自然是曾经一心忠诚七代教主的人。   又真是巧合,在这时揭发了温敬亭避开所有人去祭拜七代教主的夫人,可见他对洛云还念念不忘。   黎秩看着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温敬亭道:“不过顺路罢了。”   胡长老又惊又气,“小温,你这是怎么回事?教主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祸害圣教的罪人!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帮你求情!”   温敬亭面色青了又白,“可若连我都忘了,谁还会记得他?”   几位长老与秦、朱两位香主俱是一怔,随后纷纷摇头叹气。   王庸与阿九对视一眼,对温敬亭的失望又都多了几分。   萧涵看不懂这个局势,可见黎秩脸色越发难看,便没敢打扰。   原本黎秩念在旧情,还想再信温敬亭一回,可当黎秩听到他的回答,前几夜与温敬亭的争执又在脑海里响起,黎秩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   “温敬亭,我再问你一遍,你所效忠的教主到底是谁?”   温敬亭自知百口莫辩,今天很难证明自己清白了,他也知道黎秩会有所为难,只是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教主到底是不信他了。他也是倔脾气,只问:“教主以为呢?”   黎秩并没有回答,因心情不好,他面色似乎白了几分,冰冷眸光略过众人,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这段时间,教中事务温堂主便暂时不要管了,也不要轻易下山,朱香主秦香主,你们二人负责保护温堂主,日夜寸步不离,待本座查清此事,再做定夺。”   话音落下,温敬亭僵在原地,眼底的希望一点点冷凝。   众位香主长老们错愕不已,这是要将温敬亭软禁起来的意思?   阿九也有些始料未及,他轻咳一声道:“那,这事怎么查?”   黎秩苍白冰冷的面色缓了缓,“温堂主多年来为圣教劳心劳力,总不能因为他去见过要害我的人就断定他与他们已有勾结,此事我亲自会彻查。”   王庸认同颔首,“教主说的是,若温堂主无叛教之心,见了什么人,倒也没什么问题,怕就怕,那些人会再次来联系温堂主,挑拨离间。”   “我没见过那些人!”事已至此,温敬亭还是不愿承认。   黎秩一字一顿道:“最好如此。”   温敬亭对上他的视线,并不意外看到质疑,遂闷闷别开脸。   黎秩沉沉望了他一眼,便转向几位长老与香主,吩咐道:“温堂主身兼要职,他不在,总要有个人替他,几位长老正好闲着,便暂时接手吧。”   刚才夺去温敬亭手里的权力,现在就让他们这些曾在洛云手下办事的老人接替,并非没有试探之意,几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应下。   徐长老咳嗽着说:“属下年迈体虚,只怕要让教主失望了。”   一人出言,另外三人纷纷附和,都各自装起虚弱来。   黎秩无意听他们互相推诿,索性直接委任,“那就钟长老与胡长老接手,余下两位长老辅佐。我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下去吧。”   知道教主心情不妙,几位长老不敢说不,与诸位香主们退出议事厅,但温敬亭一动不动,僵持在原地,朱香主与秦香主二人被迫随之留下。   黎秩抬起手摆了摆,两位香主便意会退了出去,阿九也让王庸扯着手臂拽了出门。看出来他们有话要说,萧涵也被左右两位护法请了出去。   议事厅中便只剩下黎秩与温敬亭二人,黎秩审视了他许久。   “你还要说什么?”   温敬亭自认没有背叛,却被夺权软禁,早已攒了一肚子火气,“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监视,教主,看来你是真的不信我。可我有一句话必须要说,这就是挑拨离间,我从未见过那些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冒充我,此事绝对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黎秩只看着他,并不言语。   软禁之意有,监视之意也有,也能防止他跟圆通的人联系。   温敬亭觉得黎秩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不由有些费解。   等了许久,黎秩才问:“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第二个洛云?”   温敬亭先是一愣,而后不可思议地问:“教主什么意思?”   黎秩嘴角轻扬,“你教过我那么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常常会拿洛云做例子,你曾经追随他,我便也未在意。你又说过,我不是小姜,我是教主,这让我很疑惑,我就是小姜,但你瞧不上我,你眼里只有教主。”   “那么你眼里的教主,到底是谁?”黎秩今夜必须听到答案,他直视温敬亭,“我与萧涵走得近了些,你都能拿洛云来说事,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你是不是想把我培养成第二个洛云?”   温敬亭显然有些惊慌无措,“教主为何要这么想?你对我的信任就如此薄弱?我曾经亲眼看着他走上不归路,屡次叮嘱,只是不想让你重蹈覆辙罢了!”他越说越急,“我花了无数心血培养你,只是希望你能比他更好!”   温敬亭瞪着黎秩,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做贼心虚,可在黎秩安静的注视下,他的反应更接近后者。   温敬亭也反应过来,“你是你,他是他,我知道你们不同!”   黎秩不说信或不信,只跟他说:“你知道,我曾被亲近之人背叛,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背叛我。若你没有,那最好不过,若你真敢……”   温敬亭越听越气,抢在黎秩放狠话前断言道:“那你就亲手杀了我!”   黎秩眸光一怔,随之点下头。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温敬亭面上露出明显的失望,“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看我。”   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敛去眼底多余的情绪,抿着唇转身离开,背影匆忙,似有几分逃避之意。   他相信阿九的话,也不希望温敬亭真的背叛他。可他已经分辨不清温敬亭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了。若是假的,他将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伏月教,黎秩赌不起,也不愿意赌。   或许,会逃避也有着不愿意看到温敬亭对他失望的意思。   温敬亭眼睁睁看着黎秩走出议事厅,倒也未去追,直到朱香主与秦香主进来,出言要带他回住处。   温敬亭神色变了又变,狠狠拂袖,“养不熟的小狼崽!”   朱香主一听,忙低斥道:“别说了!还嫌事不够大吗!”   秦香主也很无奈,在另一边安慰道:“先回去吧,只要你是清白的,教主一定不会冤枉你的。”   这事不只是被冤枉这么简单。   还有信任,与辜负。   温敬亭心道他们不懂,只能将不满与愤怒压了下去,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今夜有人潜入山上送信之事,在人被抓起来之前他根本就不知情,光是一封信,就毁了他与黎秩多年来积攒的信任,这背后到底是谁……   黎秩出来时,几位长老香主都散了,阿九几人还在。   萧涵正与左右护法说着话,小声询问着方才他听不懂的事,见黎秩走了出来,他们便都迎了上来。   “小姜。”阿九有些小心地看着他,“问得怎么样?”   黎秩面色与平常无异,在昏暗夜色下苍白似浅了几分,看不出来喜怒。   萧涵有些担忧。   他刚才知道,温敬亭对黎秩而言是一位很重要的亲人。而黎秩曾经遭遇过背叛,必然有所影响,难得打开心防接纳了另一个人,其实并非是心结已解,如这一次,他能果断决定将温敬亭软禁起来,说明他防备更重了。   而现在温敬亭疑似背叛,黎秩心里定然是很为难,很痛苦。   萧涵温声道:“天色不早了,你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闻声,黎秩抬眼朝他看来,眸中无悲无喜,似没有一丝温度,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我有话要跟你说,王叔,九叔,你们都回去吧。”   王庸与阿九疑惑地对视一眼,识趣地拎着左右护法走了。   萧涵没想到黎秩会在心情如此差的情况下将他留下,他跟在黎秩背后,慢慢走向内院中的那片镜湖,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十分安静。   黎秩在湖边站定,清澈的黑眸倒映着湖面的清幽月光。   萧涵迷惑的同时无端有些紧张,不知道黎秩找他要说什么?   “萧涵,你今夜在我那里跟九叔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萧涵迅速回神,眼睛亮了起来,他终于等到了黎秩的回复!   黎秩缓缓转身,似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看向萧涵的神色很平静,让萧涵的期待顿时少了几分。   萧涵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   黎秩道:“你很了解我。”   萧涵已听出些端倪,急道:“你没必要那么快告诉我答案……”   “我这个人,戒备心很重。”黎秩轻声打断了萧涵的话,“你今夜的话,在我面前可以随便说,但在我九叔面前,没必要。如你对我,我对你的了解也不浅,你既然从未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又何须说那些话来骗人呢?”   萧涵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有些无力地说:“我怎么会骗你?”   “你从很久前就在骗我。”黎秩不紧不慢,一句接一句地细数起萧涵曾说过的谎言,“你说你是韩萧,便是在骗我。你从未告诉我你的身份,也是在瞒我。十一年前,你就防备着我,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你是世子。”   “那是因为我当时被人追杀!”   “所以,我没有因此责怪过你。”黎秩只是不甘心,“可我以真诚相待,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有人背叛我,欺瞒我,既然如此,我也不信你。”   萧涵对他的心态还是很理解的,他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若是骂我能让你心情好些,你随便骂,打我也行,我当时就真的没想那么多。”   黎秩置之一笑,带着几分凉薄,“我其实很讨厌你们。”   “若我在十一年前就死了,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多了。”黎秩冷眼看向萧涵,“我爹骗我说他不要我了,赶我走,是为了我好,婆婆杀我,是为了她的亲人,你骗我,也有你的理由,王庸隐瞒我,也说是为我好。”   “十一年后的现在,温敬亭或许也背叛了我。”黎秩嗤笑,“最好是我想多了。可我对你却很了解,三年前你对我,许是真心实意,可这一次你找上我,是始于试探,你与我合作是互相利用,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黎秩忽地气息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似是咬着牙根说的,“就别来招惹我!我恨骗我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我眼里容不下半分假!”   萧涵反驳道:“我是骗过你,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不会再信了。”黎秩冷冷地看着他,“萧涵,你在我面前说的再多,做的再多,我都不会再信你,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次被人背叛。”   他眼里确是恨,还有几分迁怒。   不,正是对萧涵的怒火。   萧涵看出来了。   他这才明白,黎秩的意思是,他绝对不会给欺瞒过他的人第二次机会,他的所有冷漠无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一向将心思藏得很深,今夜却因温敬亭的事情爆发了。此刻在黎秩眼里,或许根本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   萧涵轻叹,“你太极端了。”   黎秩嗤道:“难道我要卑微到容忍旁人对我一再欺骗,还要答应与他在一起,这才能合世子心意吗?”   萧涵也听出来黎秩这是在借题发挥,可他对现在的黎秩却说不出重话,他面露无奈,“枝枝,人的一生很长,本就难免要说几句谎言。”   黎秩显然不想听,他别开脸,“那是你的道理,与我无关。”   萧涵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黎秩压下喉间的郁气,冷冷道:“收起你那些让人误会的无聊话题,我不可能会跟你去平阳王府,若是做不到,那还请世子离开伏月山。”   “一定要这样?”萧涵心里很不情愿,“我不想离开你。”   “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涵不想答应,可黎秩现在就如同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浑身是刺,很不好说话,他若不答应,黎秩或许真的会马上将他赶下伏月山。   萧涵心下懊悔,早知道黎秩今晚心情不好,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这不,竟然撞到枪|口上了吗?   “枝枝,我觉得……”萧涵斟酌着说:“你可以信我多一些。我不会像以前那样骗你,因为我是想要与你共度余生,我会对你好,绝不骗你。”   黎秩眉头紧皱,他都说的如此明显了,萧涵竟然还不死心?他咬了咬牙,难掩烦躁地说:“你想对我好,可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吗?”   萧涵愣住了。   他觉得黎秩的话也有道理,他好像的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黎秩道:“我不想要你所谓的好,若你还听不出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我讨厌你整日嬉皮笑脸,我想说正事的时候你永远都不正经!我也很烦你那些所谓的好,我觉得很困扰,一刻都忍不下去!”   听到他几近崩溃的话,萧涵错愕睁大双眼,原来是这样的吗?   黎秩紧捏着微微颤抖的双手,瞪着萧涵道:“往好听的说,是我们不适合,说难听了,是我不喜欢你,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你。”   萧涵有些无法接受,“你若不喜欢我这样,我可以改……”   “你能改,我却不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黎秩也不怕说得再难听点,他别开眼,无视了萧涵落寞的神情,“你我是少年相识,可你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我很累,不想一直陪你玩,陪你胡闹,陪你做戏,我没时间。”   萧涵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不必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黎秩深深望了萧涵一眼,背过身快步离开,擦肩时带来的那股寒气似刺进萧涵心底。   萧涵下意识伸出手,耳边却在这时回响起黎秩方才说过的话,他的手僵在半空,任由那一片苍青的衣袖划过指尖,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对不起。”萧涵哑声道歉,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   只是黎秩的话,确实值得深思,他好像是哪里做错了。   那就先道歉,挽回局势。   十步之外的黎秩背影稍稍一停顿,随后却更决绝地离去。   黎秩走了。   萧涵目送那单薄的青衣离开,有个急切的声音告诉他该追上去,他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了想,想明白了,是他自己没脸去追。   他以为只要他用心,黎秩就会动心的,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萧涵丧气垂头,心情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低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真的这么差劲吗?   想着想着,萧涵对着湖边自己的倒映,捧住心口诉苦。   “疼死我了。”   凌波苑门前。   黎秩在院门站定,低斥道:“出来吧,跟了一路还不够吗?”   昏沉的夜色中,阿九慢吞吞地在海棠花树下钻了出来。   黎秩睨了他一眼,快速皱起眉头。   阿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有没有哭。   “心里难受了?”   黎秩闻言瞪着他,眼底漠然。   阿九干笑一声,安慰道:“心里不好受不要憋着,跟九叔说说。是因为温敬亭,还是世子?我看他确实挺好的,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王叔知道你会这么问吗?”   “他肯定不准啊,不过我偷偷问,他也不知道。”阿九拍拍黎秩肩头,“我在池州见你对他很是信任,你们平日相处得也挺好的,老王都说了,他来了山上,你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这么看来,你根本就不是很讨厌他嘛。”   黎秩的眼神越发不友善。   阿九默默叹气,“别这样啊,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大可以找九叔陪练,没必要跟人吵架,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处着处着,感情就有了。”   黎秩用力拍掉肩上的手。   “不要胡说八道。”   阿九暗道一声口是心非,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自己受伤,怕将来的麻烦,所以封闭自己的感情,堵死日后的路。”   黎秩眉头一紧,转身走向房门。   “可你这样,你自己也不开心。”阿九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多个朋友是件好事,若能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毕竟,世子是条件那么好的人,再说你对他不是不信任,那些都是借口,你怕他骗你,问题根本就在于,你喜欢他……”   听到此处,黎秩回头怒斥,“徐阿九,你不要胡说!”   阿九啧了一声,奇怪地打量起黎秩,“不是真的干嘛反应那么大?只有喜欢一个人,眼里才会容不下沙子,连一句半句的谎言都不行。”   黎秩瞪着他,“你是谁叔?”   阿九笑道:“自然是你叔。”   黎秩道:“那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阿九无奈道:“看你口是心非,老是回避人家,我看不过去。”   “你才见过他几面,就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了?”   “暗中观察嘛,六大门派来那天我就在山上了。”阿九走了过来,“这位世子也还挺有意思的,不是真心,谁会无缘无故热脸贴你冷屁股?”   黎秩觉得他这话太过粗俗,画面感很强,让他想起一些东西,心里极度不适,“他惯会做戏!”   阿九眨巴眼睛。   黎秩生得好看,喜欢他的人山上山下都有,可黎秩对那些人的亲近无一例外十分厌烦,而萧涵是他唯一一个亲自带上山的人,光是平日与萧涵相处时的心情就比以往多年轻松许多,又当众护着他,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你就说到底为什么拒绝他吧。”   黎秩说不过阿九,不知是气是急,袖中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紧抿着唇,嘴角忽地溢出一道血丝,在苍白的面上异常刺目,却被他快速擦去。   阿九吃惊,“怎么气成这样?”   黎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回房,可他的手抖得太明显,比往日沉重了许多的脚步还是叫阿九看出了端倪,阿九忙握住他的手腕。   “气血逆行,真气紊乱,根本不是被我气的。”阿九恍然大悟,匪夷所思地看着黎秩,“这是刚才你强行冲开穴道造成的,还忍了那么久!”   此刻阿九才发现,黎秩的脸色确要比往日惨白,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晰。阿九直接架起人进屋,扶着黎秩在床上坐下,动作间很是轻柔。   就好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黎秩眉头紧皱,“我没事……”   “说话都没力气了,还说没事?”阿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摸到他手心冰凉异常,又发现他的脉象格外古怪,遂沉着脸问:“药在哪里?”   黎秩看向角落的博古架。   阿九大步过去,没一会儿就翻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药丸,而后急忙回来,不等黎秩接过,便直接塞进他嘴里,让黎秩险些被呛到。   “你不该如此冲动,我与世子说上几句话又能怎样?”   阿九让黎秩转过身,一手轻拍在他后心处,将内力渡过去,帮他梳理起体内紊乱的气息,一边轻声训斥:“这下好了,不但受了内伤,还因此引发旧病,有你的苦头吃了。”   黎秩配合地打坐调息起来,闻言忍不住出声,“是你乱说话再先,本来没这事的,我今晚也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话,他自然能知难而退……”   阿九气笑了,“是是是,都怪我,你自己吊着人不肯答复,还有理了?嘴上说讨厌人家,为何不一早就告诉人家,让人白浪费时间讨好你?而且刚才明明不舒服还浪费时间跟他说了那么久话,你以前会这么做吗?”   黎秩也气到了,然而他心知肚明,在阿九面前怎么辩解都没用,他狠狠闭紧嘴巴,正要专心调息,背后的阿九收手撤去内力,跳下床去。   黎秩迷茫,“九叔?”   阿九扶着黎秩,让他靠着床头坐下,绷着一张脸,神情严厉。   黎秩更加茫然了。   阿九道:“我去找能治你的人来。”   他说的那么认真,黎秩以为他要去烟波谷找白沐,便道:“算了吧,太远了,再说了,白沐已经把话说白了,他现在在不在我身边已不重要,先前已经把药都用尽了,能不能活,就看我体内的东西四个月后还在不在……”   “你别管,不许说丧气话。”阿九板着脸道:“躺好了,我去去就回。”他也不等黎秩回话,带着几分不悦,急匆匆地出了门,甚至用上了轻功。   黎秩拦不住他,无奈地盘腿坐起来,自己梳理体内气息。   阿九的轻功本就快,旁人下山,至少要用半个时辰,他只需要一炷香。不过这一次,阿九却不是下山去烟波谷,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伏月山。   客房中,萧涵正在屋里收拾行李,窗户突然传来咯噔一声。   下一瞬,一道凉风自背后侵袭而来,萧涵察觉有异,正要摸上床上的短剑,先让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是我。”阿九道。   萧涵松了口气,“九叔?”   烛光打在阿九脸上,将他无甚表情的脸映得有些阴沉。   “你倒是嘴甜,还没关系就叫上了。”   萧涵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叫错了,忙道:“是我失礼了。”   阿九松开他,瞥了眼床上铺开的包袱,“这就要走了?”   萧涵扯了扯嘴角,“下山住两天,等黎秩心情好了再回来试试。”   于是阿九看着他眼神深邃了几分,“还懂得迂回战术啊。”   萧涵笑而不语。   阿九眼里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满意,他点点头,背过身出门。   “跟我来。”   萧涵抓起床上的短剑跟上,“前辈,你要带我去何处?”   阿九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小姜要死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闻言,萧涵瞪圆双眼,手里的短剑随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今天有点事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捉虫啦 第90章   萧涵跟阿九前去凌波苑的一路上, 心情极为复杂,他回想着黎秩方才与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时的脸色神态,又想到黎秩曾经给过他的好。   到门前时, 萧涵停下脚步。   阿九回头问他:“干什么?”   萧涵终于寻回了几分理智,“他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阿九啧了一声, 心道人也不傻,关心则乱是有一些,可到底还是聪明的,说不定还怕自己要害他, 便瞥了眼房间, “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若是假的, 他贸然闯进黎秩房间, 是会被黎秩斥骂的,可若是真的……萧涵眉心一紧, 抬腿踏进门槛。   房门是开敞着的,萧涵方才进去,一道浓重的血腥气涌向鼻尖, 他察觉不对, 目光自床边青砖上的大片血迹往上, 很快找到床上昏迷的人。   “枝枝!”   萧涵面色大变, 奔到床边, 碰到黎秩的手时,察觉到他手背的温度极低,时而又涌上突兀的热潮。   黎秩面色惨白, 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正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可额上又涌出一层层汗水,叫人分不清他此刻是冷还是热。   这与萧涵印象中黎秩数次生病或受伤时怪异的症状一致。   萧涵顿时有些无措,朝门外急道:“九叔!枝枝吐血了!”   后面跟进来的阿九也见到了地上那摊血水,当即推开萧涵,握起黎秩的手腕,三根手指搭了上去。   萧涵问:“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黎秩惨白的脸色,萧涵早已顾不得自己方才那点伤怀。   “他的身体一直都这么差吗?忽冷忽热,脉象还如此奇怪?”   这个问题萧涵早就想问了,三年前起,他就发现黎秩的身体很奇怪,一旦风寒或是受伤,便会引发一种奇怪的症状。奈何黎秩先前不说,他也不方便问,只想日后便会知晓,可看黎秩的意思,他似乎根本就不打算说。   过了许久,阿九才慢慢放下黎秩的手,拉过毯子盖在他身上。   萧涵愈发迷茫,“九叔既然叫我来,不是要告诉我枝枝的病情吗?”   “我找你前给他服了药,上回在池州时,你问过我给他喂的那种,他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阿九说着起身,颇有些将位置让给萧涵的意思,“如你所见,小姜身患怪病,每次发作,体内火毒便会灼心,浑身发热。”   萧涵看向黎秩羽扇般浓长的眼睫上挂着的一层白霜。   “他现在却很冷。”   “这是因为他的功法。”阿九道:“因为这怪病,小姜只能修炼寒冰系功法,这样才能保持体内平衡,护住心脉。否则,火毒很容易要了他的命,可也只能压制,到底不能根治。”   “而且以毒攻毒并非易事,他因此落□□寒的毛病,如今便跟火毒一块发作。”阿九拿衣袖抹去黎秩额角的冷汗,“你看,就是这样。”   萧涵恍然大悟,又很不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阿九白了他一眼,“病还是要治的,因为这怪病消耗太大,他的身体早已开始衰败,若这世间能有让人起死回生之药,我定会为他去寻。”   萧涵面露讶异,“这么严重?”   “是。小姜这些年已经把该吃的药都吃了,接下来还能活多久,就听天由命了,所以我刚才叫你来时说的话也没错。他现在吃的药,也只能缓解身上的痛苦,暂时压制火毒,体寒却是缓不了,他现在便是冷大过热。”   萧涵有些心疼地看着黎秩,“那为何要让他练这门功夫?”   “这是没办法的事,也是他自己的意思。火毒灼心之痛当时根本没有药物缓解,只能靠这门功夫,虽然明知会有损伤。”阿九无奈道:“而且他自己也说,他不想当一个废人。”   碍于阿九在场,萧涵便只坐在床沿,轻握住黎秩的手。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黎秩的脸色如死人一般,气息微弱,萧涵见他如此痛苦,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真的不能帮他吗?”   阿九扯了扯嘴角,“我的内力于他无用,缓解不了他的体寒,从前还能让寒气与火毒互相抵消,以毒攻毒,现在是毒上加毒,没办法了……”   阿九话未说完,忽然面露惊色——他见萧涵点了黎秩身上几处穴道,握住黎秩的手将内力推进他体内。他离得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气正在一点点的,慢慢消融黎秩身上那层冰冷气息,眼睫上白霜亦缓缓散去。   黎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似因寒毒消减,体内火毒也被药物压制下去,他本来紧紧蹙起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几分,睡颜安详许多。   而萧涵神情专注,正将内力不断汇入黎秩体内。   阿九眼里已是了然,笑叹道:“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浑厚的内力,看来下过不少功夫。也正巧了,你这像是阳系功法,正好克制寒毒。”   萧涵分神解释,“我原先见过他病发,有一回实在担心,便试着用内力为他驱散的寒气,歪打正着,似乎让他好了许多,这便又试了一次。”   阿九听完后竟冷了脸,“这是碰巧,事先服了药压制体内火毒,否则你就这样贸贸然出手,恐怕要助那火毒将小姜的五脏六腑全都烧掉!”   萧涵意识到这点也有些后怕。   可转瞬,阿九又说:“不过怎么说,这个巧合也太美妙了。若没有那火毒,只余体寒之症,你练了这身功夫,与小姜这简直是天作之合。”   萧涵心下暗喜,也没说这功夫是黎秩教的。他吃力地换了一手,将内力慢慢推到黎秩身上,才抽了空回话,“那他的怪病,又该怎么根治?”   “不是说了吗,若有能起死回生的好药,兴许还有一线生机。”阿九抄着手臂倚在床柱,姿态随意地问:“哎,世子,你爹到底是亲王,都说皇家药库里最多稀罕药材,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萧涵闻言不禁失笑,“九叔,你说的怕是神仙赐予的灵丹妙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等神药?”   “可我听说,你皇爷爷惠帝在晚年时为求长生建了一座天道观,请了无数方士,收集了无数珍稀药材,如此大费周章,消耗国力,难道真的一点收获都没有?你家可是得了皇权的象征千机阁,不应该不知道这事吧?”   萧涵笑意顿消,眼底略过几分异色,望向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黎秩,嗓音微微低沉,“九叔,若真的有这种药,我不会藏着不给枝枝用的。”   阿九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认真。我不会真的为难你,逼你回去问小皇帝要他内廷药库里的那些宝贝。”   萧涵低垂眼眸,没有回答。   阿九便也安静地守在一边,   萧涵始终有些疑惑,遂先打破趁机,“九叔要一直这么看着吗?我还以为,九叔会在这种时候找我,而不是找其他人,是因对我信任不浅。”   阿九闻言笑眯了眼,“你对自己还挺自信。”他想了想,又说:“我找你,倒不是因为我信你,而是因为,我与老王、老温他们不一样。”   萧涵问:“这是何意?”   阿九摸着下巴,“他们喜欢打着为小姜好的名义,管着他,不让他去做很多事情。而我呢,不喜欢约束小姜,他能活下来也不容易,他想做什么是自己的自由,我从来不会阻拦,甚至还会帮他的忙,只要他自己开心。”   萧涵很是诧异,“您觉得小姜与我在一起,会很开心?”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阿九理所当然地反问。   萧涵不语,他怎么没这种感觉。   阿九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我看着他长大,老王老温,哪怕红姐,他们都比不上我对小姜的了解,他开不开心,我还能看不出来?因为这怪病,他平日就喜欢克制自己,无论做什么事,他不希望自己给人带来麻烦。”   黎秩已逐渐安稳,萧涵便撤去内力,轻轻将他的手放到毯子下面,听到阿九这话,他略略沉吟了下。   “如你方才所言,人的一生很长,总会免不得说上一些谎言。”阿九也不怕萧涵知道他先前的偷听,坦然地道:“而小姜也正是如此。他的一生并不很长,二十一年,有一半是在痛苦中渡过。打败武林盟主陆玄英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这一生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而与你在一起时,是他平生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刻。”   萧涵一脸意外。   “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不想让他这一生留下什么遗憾。”阿九的声音变得低落,“他有亲人,有朋友,也有对手,却还未尝过情爱的滋味。”   萧涵错愕地问,“我可以吗?”   阿九笑道:“这得看你自己啊。”   萧涵沉思须臾,抬起头,脸上满是真诚,“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阿九嗤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不是把小姜交给你的意思,只是想说他既然对你有好感,那就先玩玩,若你不适合,到时再踹掉便是,何苦压抑自己?自然,若你自己觉得小姜太麻烦了,那你可以现在就退出。”   萧涵神情有过一瞬呆滞。   阿九思索了下,琢磨道:“我可以再找别人,玄月宫的二小姐,花间派的姑娘们也可以,与小姜交好的,还有一位相貌很不错的白琼少主。”   “他们也算得上交好?”萧涵不服,“枝枝分明不想理他们!”   阿九轻哼一声,“你懂什么,他们自小就结识,向来便是那样相处,要么不见面,见面了也说不到几句好话,可也是诚心诚意跟小姜好的。”   萧涵很想反驳自己与黎秩也是自小相识,话到嘴边,却又忍下了,他眼底略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知道了。”   阿九歪头,“什么?”   萧涵垂眸看着黎秩,“小姜要睡了,我会守着他,九叔刚才上山想必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若是今夜还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找你。”   “你要赶我走?”阿九惊了。   萧涵食指贴着唇嘘了一声,谴责地看着他,“小点声。”   阿九定定看了他片刻,也是气笑了,用力拂袖道:“也罢,今夜便让你守夜,我就在隔壁房间休息,你若对小姜乱来,不用叫,我都会过来。”   萧涵只礼貌地说:“九叔慢走。”   阿九望着他冷冷一哼,看了看黎秩,边转身边感慨,“可怜我家小姜,生得这么好看,命却这般苦。”   见萧涵没有反应,阿九又重重叹息一声,哀婉道:“彩云易散琉璃翠,我家小姜也会如此吗?”   等阿九走远后,萧涵才转头望了一眼,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沉重。   阿九才关上房门,伸着懒腰要去隔壁房间时,余光瞥见庭院中立着一道人影,他浑身一僵,缓慢地回过身来,正对上一双幽冷的眼睛。   阿九苦着脸,慢慢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面的王庸面色依旧很冷。那样的眼神似乎在告诉阿九,他跟萧涵说的那些话,他都已经听见了。   “王哥。”阿九笑容灿烂,故作乖巧,脆生生地叫道。   王庸沉沉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凌波苑外走去。看懂他的意思,阿九瘪了瘪嘴,哭丧着脸跟了出去。   二人没离开太远,在院门前那片空旷的平地停了下来。   “方才为何哄骗那小子?”王庸的声音里显然有着几分不悦,他斥道:“小姜已经答应我会疏远他,你这样,是将世子与小姜硬扯到一起!”   阿九低头听训,看去似乎很乖。   他本来也就只比黎秩大三岁,也还年轻得很。   王庸思及此处,有些无力,“阿九,我知道你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先前小姜要搬出去住,是你说这是他愿望,满足他可以让他开心,我们这才答应你。可现在呢?你明知道萧涵是什么人,他是萧家人,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他怎么可以跟小姜在一起?”   阿九小声反驳,“哥,只要小姜不动心,那不就没事吗?”   王庸压着的火气一下爆发,斥道:“你觉得小姜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吗?还是觉得你可以控制小姜?”   阿九缩了缩脖子,又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暗示什么。   乌云蔽月,天地昏暗,空旷的平地四周除了他们一人也无。   王庸按了按额角,忍着气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九眨了眨眼睛,低声解释道:“我前些时候去过烟波谷,白沐说,他跟人打听到,惠帝当年为了长生收集的内廷药库里有一株无相莲。”   王庸听到某个名字,面色霎时间沉了下来,“那是何物?”   “奇药。”阿九很是慎重,上前一步,凑近王庸耳边说:“白沐在他师祖的笔记里发现,此物原本生在西北雪原,是惠帝耗费不少精力派人带回来的,价值万金。白沐他师祖曾有耳闻,这无相莲,是一味奇药,可解百毒,延年益寿,油尽灯枯者用之有奇效。”   王庸本是怒极,听完后眼里亮起了几分喜色,“你是说?”   “现在的内廷药库谁在管?是摄政王和小皇帝,谁又能求到这株无相莲?”阿九想都不用想,便笃定道:“萧涵可以,只要他愿意!”   王庸有些犹豫,“世子确实很得皇帝和摄政王信任,只是……”   话未说尽,阿九已经猜到什么意思了。阿九眸光闪烁,也有些几分心虚,“可是为了小姜,但凡有一丝生机,我们不也得去试试吗?”   “可是,四个月后,若小姜身上的东西还在,那他就不必……”   “哥,你也知道,那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东西了,能熬过这一劫,可下一个十年呢,往坏里想,或是连五年、三年都撑不下去。”阿九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我们总要做点什么的,一来,若萧涵是真心的,小姜便可活,二来,小姜跟他待着也挺开心的。”   王庸原先还在挣扎,听到最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到底还是不愿意错过这一线生机,深思熟虑后,最终,冷幽幽的目光落到阿九身上。   “那你劝着点小姜,让他先别与人太过疏远。”王庸咬咬牙,昧着良心说:“利用旁人的感情是不好,但我们,只能对不起世子这一回了。”   阿九被他说得是浑身不自在,心想反正只要王庸答应就好,他跟萧涵明里暗里的引导过,想必萧涵自己应该会去查,阿九便又说起其他事。   “温敬亭那事,你怎么看?”   王庸皱着眉道:“不简单。”   阿九眨巴眼睛,清澈眼底充满了好奇,“那你跟我说说。”   王庸斜睨着他,面上有些许故作的怒气,眼里却是百般无奈。   夜色深沉,烛泪落满了烛台。   萧涵轻轻握着黎秩的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熟睡的容颜,这样苍白脆弱,毫无锐气的黎秩,确实很少见,而他,也许活不了多久……萧涵心下不适,阿九的话忽然适时在耳边响起。   他皇爷爷为求长生之药而收集的药库,内廷药库的奇药……   萧涵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药库的存在,当年收集这个药库,惠帝是为求长生,可谓是劳民伤财,耗费了不少国力,也是他年老昏聩的证明。   如今,这个药库被握在庄亲王手里。也便是他四堂哥,摄政王。   向皇帝或是摄政王求药,并不难,可问题是,萧涵这回要的是那个药库里的药,这便有些难度。   萧涵没什么把握,他很快将这个药库抛在脑后,想起阿九的另一句话,天道观、方士、长生药……   “长生药……”   萧涵双眼忽然亮起了光芒,握着黎秩双手的手倏然一紧,让睡梦中的黎秩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萧涵这才留意到,忙松了力道,“是我不好,睡吧,没事了。”   在萧涵的温声安抚下,黎秩紧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   萧涵也松了口气,他倾身而下,轻吻落在黎秩右眼上。   “安心睡吧,会好起来的。”   生怕吵醒人似的,萧涵很快退开,但望着黎秩的眼神很是坚定。虽然黎秩不肯跟他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就放任不管,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   在那之前,黎秩必须活。不说其他,黎秩还是他的恩人。   萧涵心想,药库里的东西他拿不到,但他皇爷爷传下来的千机阁中还供奉着一粒丹药,名为金还丹。   据闻,是当年最接近成功的长生药,可惜最后对他皇爷爷无用,其实于身体无害,只是他皇爷爷已经服了太多类似的丹药,体内丹毒淤积,早已无力回天。此药是些延年益寿的药材练成,连他爹平阳王也说过,这是救命的药,不到危急时刻,不能乱用。   可现在,是千机阁的少主人要拿药,怎么会拿不到?   萧涵决定,马上派人回去取药。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冬至快乐~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91章   天刚拂晓, 阿九就回来了。   萧涵趴在床沿睡着了,阿九与身后的王庸对视一眼,上前将人叫醒。萧涵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熬了一宿,双眼都布满了红血丝。   王庸扫了他一眼, 便坐下给黎秩把脉,片刻后轻叹出声。   阿九问:“怎么样了?”   “没事,过会儿就会醒来。”王庸握着黎秩的手放回了毯子下,动作间很是轻柔, 生怕吵醒人似的。   阿九松了口气, 却见王庸回过头看着他, 眼珠往后转了转, 似意有所指,他恍然醒悟, 轻咳一声,跟萧涵说:“世子,你先回去吧。”   王庸无声颔首。   萧涵执拗地看着黎秩的睡颜, 有些不情愿, 他一会儿就会醒了。   阿九好心劝说:“你忘了, 他昨夜才跟你说了那种话, 现在醒来见到你, 说不定又要故作冷漠,胡乱说话,我先帮你劝劝他, 以免大家都不开心。”   萧涵闻言开始迟疑。   王庸竟也跟着劝说:“世子守了一夜,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教主这里有我们即可,若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也会劝谏教主。”他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毕竟昨夜,老温伤了教主的心,教主情绪不佳,难免会迁怒他人。”   这是在为黎秩解释?   萧涵心下错愕,自上伏月山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位王堂主不大待见他的,今日竟然主动他说了这么多话,似乎还要缓和他与黎秩关系的意思?   萧涵眼珠一转,看向门外,莫非,日头打西边升起了?   “教主面冷心热,说话往往有些伤人,其实只不过是不想麻烦他人,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并无坏心,往后还请世子莫要与他随便计较。”王庸竟然笑得十分和蔼,看得萧涵受宠若惊,他还吩咐门外的人,“小白,世子照料教主辛苦了,还不快送他回去!”   过来送早食的左护法已然僵在门口,神情呆滞地看着他们。他刚才好像听见王堂主在讨好世子?而且还是说了教主的不是,是他听错了吗?   阿九留意到萧涵的不适应,便笑眯眯地拉着人出门,“老王就是这样的,你别在意,我已经说服他了,只要你对教主好,你就是他亲儿子!”   萧涵被推着到了门前,不由心想,他之前对黎秩还不够好吗?   不等他想明白,阿九夺过左护法手里提着的早食,将萧涵推到了他面前,郑重地将人交给了左护法,“听话,好好伺候世子,不得怠慢!”   左护法一脸痴呆,为何一夜之间,大家对世子的态度都变了?   萧涵也是云里雾里,却也走了,他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也或是昨夜真的被黎秩的话伤了心,怕黎秩醒来又会跟他说那些话,他潜意识在逃避。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萧涵前脚刚走,黎秩就醒过来了。   黎秩一睁开眼,就见到守在床边的阿九和王庸,他撑着上身坐了起来,王庸什么都没问,还将软枕垫在他背后,让他坐得舒服些,“醒了就好,一会儿叫银朱过来给你看看。”   黎秩一听就猜到是阿九之前已经解释过了,正要点头,一杯水送到了面前来,温热的雾气打在脸上,他一抬眼,就见到阿九殷勤的笑脸。   往日有王庸或是红叶在,阿九总会收敛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识多年,也都算是看着阿九长大的,阿九打心底里都对他们有些敬畏。可阿九面对小他两岁的黎秩,就肆意多了。   昔日被阿九整蛊过无数次的黎秩乐于看他在长辈面前吃瘪,这会儿一点面子都不给,别开脸看向王庸。   “我没事了,多谢王叔昨夜照料,我又让你担心了。”   遭遇冷待的阿九不高兴地撇撇嘴,直接将水杯塞到黎秩手里。   “昨夜照顾你的人可不是我们。”   王庸也木着脸说:“是世子。”   黎秩怔了一下,下意识转脸在房间找人,却没见到萧涵。   “人已经走了。”阿九一点功劳也不抢,并对萧涵表示十分同情,“为了你人家耗费了不少内力,又亲自照看了你整整一宿都没合眼,刚才我见他实在熬不住了,就让他先回去了,你是没见到,世子那脸色有多憔悴……”   黎秩似是不太想听到萧涵的事,打断道:“你不是走了吗?”   相当拙劣又明显的转移话题,阿九不吃这套,他自顾自说:“想着烟波谷太远了,不去了,回来时发现世子已经在了,他是想来找你告辞的。”   “告辞?”黎秩眉头一皱,继而却是放心了,“既然要走,那便走吧,我就不去送了,王叔,你去吧。”   王庸看着他欲言又止。   阿九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很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你怎么那么无情?”   黎秩面上十分坦然自若,反问:“你又为何无理取闹?”   阿九被哽了一下,不服气地说:“那我不怕告诉你,人家世子不走了,或者说他本来也不打算走,他就是想下山待两天等你消气了再回来。”   黎秩又是一愣,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但很快,他就跟王庸保证,“王叔放心,等事情了结后,他总是要走的,我不会与他走得很近。”   “原来是你在作怪!”阿九指着王庸惊叫,看似在指责或是震惊,却被背对着黎秩朝他眨巴眼睛,意思是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拾烂摊子。   王庸怎会看不懂他的意思,他睨了阿九一眼,犹豫了下,狠心豁下一张老脸,神色沉重地跟黎秩说,“教主,其实现在,也不必疏远世子了。”   黎秩下意识看了阿九一眼,见对方一脸坦然,他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只狐疑地问:“王叔这是何意?”   王庸一咬牙,正色道:“原本因未世子的身份,我不想你与他走得太近,但现在看来,世子无疑是最适合教主,也是与教主最契合的人。”   黎秩脸上涌上几分惊吓,听听,这居然是王庸说的话!   “你们……”黎秩看看王庸,又转向阿九,神色狐疑,“你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想要我做些什么?否则无缘无故,为何又反口让我接纳萧涵?”   王庸叹道:“就知道你会看出来。”   看不出来才怪吧,黎秩心道。   阿九也是一脸泄气的表情,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一屁股在床尾坐了下来,苦着脸哀求黎秩道:“我想求世子帮一个忙,但这会让他很为难!”   王庸随之凝重点头。   黎秩越发迷惑,“什么意思?”   “世子身份贵重,权势在手,他能护着伏月教,也能帮阿九与我摆平许多事情,只是,若你疏远世子,或是手段过激让他对你生恨,我们必然无法请他相助。所以教主,算王叔求你,先留着世子,况且你不是也……”   王庸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阿九很是顺畅地接了下去,“况且你自己本来就喜欢他。”   黎秩狠狠斜了他一眼,而后耐着性子问:“到底是什么事?”   阿九插嘴,“你就说你帮不帮?”   黎秩被他搅和得有些烦躁,“你们到底惹了什么祸,为什么一定要萧涵帮忙?以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吊着他,然后随听你们意思去利用他?”   王庸听着惭愧地低下头。   阿九理直气壮地说,“你既然对他无情,那我们利用不利用他,你生什么气?还不是在心疼他?”   黎秩当即冷下脸。   阿九变脸也极快,他扁着嘴,故作委屈地说:“帮个小忙而已,求你了。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既然不喜欢,那一个外人哪里有九叔重要?”   “你想白白从他身上拿走什么,可知道要还多少?”黎秩心情复杂,分明是小辈,却反过来训斥前辈。   阿九一点也不在意,“可你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会要你还的。等到我们利用完他,你就把他甩掉,到时你态度温和一些,就不会与他结仇了。”   这么无耻的话也说得出来?黎秩对他简直要刮目相看了。   王庸见状便知黎秩不信,咬牙道:“教主,此事,与你爹有关。”   黎秩神情一滞。   阿九两眼生光,也装着沉下脸说:“不错。若非如此,我们不会求到世子身上,但此事若让你开口,会让你欠下他许多,九叔也能理解你不想利用朋友的心情,所以你只需要帮我们留住他,其余事情,我们自己谈。”   黎秩慢慢回过神来,双目灼灼看着二人,“是,有他下落了吗?”   听他的语气,显然已有松动,阿九偷偷冲王庸挤了挤眉。   黎秩信王庸的话,显然胜过阿九,因为阿九生性贪玩。   王庸遂道:“是有了一些线索。”   黎秩闻言,默默收紧五指,攥紧身上轻薄的毯子,苍白俊秀的面上一双黑眸微微垂下,略有些失神,从他的小动作看来,他已经开始犹豫了。   阿九暗暗偷笑,拉着王庸起身。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什么都不用做,留下世子即可,啊不!”阿九说着,忙改口说:“你一会儿起来后先去跟世子道个歉,不准不去!”   黎秩抬头看去,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居然要他去道歉?   “就是你!”阿九没好气道:“昨夜伤了人家的心,虽说人家脾气好,可好歹也帮过你的,你也太狠心了,拒绝一个人不是一定要这么狠绝的。”   “我?狠绝?”黎秩挑眉。   阿九警惕地往后退去,“反正你要把他留下来!你不做也行,你是知道我的,你不做我就来做,到时候不慎伤到了世子,你可别为他怪我!”   黎秩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不料阿九竟然拽上王庸就跑,一阵风似的,眨眼就没影了。黎秩好一阵无言,不过阿九真的有了他爹的线索吗?   可这样,就要利用萧涵了……   黎秩捏紧毯子,眼底有些纠结。   阿九与王庸走远后,确定黎秩没有追上来才停下,扶着墙角气喘吁吁,同时又好笑不已,“真是刺激,要是他再问下去,我就答不上来了。”   王庸仍有些忧虑,“这个借口太拙劣,他肯定会发现的。”   “在那之前我们先骗世子把无相莲拿到手再说,而且你知道的,我们说实话的话,小姜一定不会同意的。”阿九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王庸也知道黎秩的性格,他不想拖累任何人,况且他那样维护萧涵,自然不会骗萧涵,让他为难。   只是……   “他会去吗?”   王庸不敢确定。   阿九笑而不答。去道歉的话,说明黎秩确实很想找到他爹,不去道歉的话,那就说明黎秩不愿意利用萧涵,哪怕是为了他那失踪十年的爹。   这就要看,在黎秩眼里是谁更重要,或是谁都不重要了。   然而阿九万万没想到,在黎秩这里,还有第三种选择。   银朱来过后,检查过身体无虞,黎秩便去了萧涵的客房。   彼时,萧涵正在院中练剑。   几片红枫慢悠悠地自枝头落了下来,而后被黎秩踩在脚下。   萧涵心不在焉,剑招也松松散散,黎秩站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在一个转身之际发现了人,整个人徒然僵住,手里的剑都端不稳了。   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这声音像是敲打在萧涵心上,他浑身一震,手忙脚乱蹲下捡剑,急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没有力气才拿不稳……”   他似乎打心眼里害怕黎秩,那一眼里暴露的恐惧,黎秩尽收眼里,这让他觉得很匪夷所思,在萧涵眼里,他已经变得如此可怕了吗?   萧涵大抵是太过着急,手发着抖,好几回捡起来剑又掉了。   黎秩看不过眼,遂弯身握住剑柄。   而见到那只修长苍白的手,萧涵全身僵硬,缓慢地抬起头。   因为萧涵眼里的惊慌与小心,黎秩也保持着这个动作未变。   萧涵蹲在地上,面上略过一丝委屈,很快被他垂头遮掩,他小声地说:“我不是有意糟蹋你教的剑法,我已经很努力在练了,想把先前十年里偷懒的都补回来,比武那日,便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刚才只是有些走神……”   听去很是卑微……   黎秩握着剑柄的五指慢慢收紧,忽然道:“对不起。”   萧涵猛地抬起头,桃花眼里充满了诧异。他这般丧气又委屈的样子,真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黎秩别开脸,站直起来。   “起来吧,我不是来赶你走。”   萧涵惊疑不定,蹲在原地仰头看他,眼里的光芒微微瑟缩。   黎秩皱紧眉头,他不记得萧涵是如此胆小的人,这让他很不习惯,他忍着气伸出手,“世子不必如此小心,我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   可一点都不寻常……萧涵腹诽,犹豫再三还是慢吞吞地伸出手。未等他碰到黎秩的手,黎秩已不耐烦地伸手过来抓住他,一用力,便将人扯了起来,萧涵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还好黎秩及时出手,按着他肩头扶了一下。   黎秩本是有些气的,可想起萧涵刚才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不舒服,他迅速收手,背过身去,“既是身体不适,就先去休息。”   萧涵隐约听明白他的意思,亦步亦趋跟着进屋,“我没事的,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但眼下离比武只余下不到五天,时间紧迫,我不想浪费……”   他正说着,黎秩突然回头斜了他一眼,似带着几分火气。   萧涵悻悻闭紧嘴巴,站直低头。   黎秩是气他不知照顾自己,谁想到他又露出这种好像在被人欺负的表情……黎秩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再开口时,语调比先前软和不少。   “我不是在凶你。”   黎秩实在对这样小心翼翼的萧涵无法适应,他不想见到萧涵这样,又重申了一回,“世子不必如此小心。”   萧涵点了点头,可紧紧交握的双手能明显看出他的紧张。   见状,一缕自责在黎秩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他静默须臾,深深望了萧涵一眼,便沉着一张脸踏进门槛,在厅中坐下,“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你。”   “我知道。”萧涵跟着坐下,却是离黎秩最远的距离。他坐得端端正正,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意味,低声似呢喃道:“你无事也不会来找我。”   黎秩心下一个咯噔,语气闷闷道:“你继续留在山上吧。”   由于那些莫名其妙的自责,黎秩不想看到他,便望向了别处,“我不会再管你,你要做什么,随你心意,昨夜是我说得太过了,我该道歉。”   萧涵心下又惊又疑,“这是往后与我互不相干的意思吗?”   黎秩握着剑柄敲了敲桌子,看去有些烦躁,“听我说完!”   萧涵一愣,哦了一声,又低下头。   却不知在黎秩眼里,他的动作多了几分脆弱的意味。   本是堂堂亲王王府的世子,却在他这里屡屡受委屈……   黎秩心情愈发烦躁,“……其实你没有很烦,我昨夜身体不适,心情不佳,胡乱说话,你大可把那些话给忘了,另外,多谢你昨夜照看我。”   萧涵还是没听明白,心说可你看上去更像是来讨债的。   黎秩也意识到这点,他将萧涵的剑放在桌上,态度平和下来,“你是世子,你要娶妻,有无数千金小姐愿意嫁,我一不是女子,二身份卑微,还麻烦不断,你大可放弃我,这于你而言,并无什么损失,而我,也不……”   黎秩斟酌着,将“不想”换成:“是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萧涵忍不住反驳,“感情之事,是不可控的,没有谁配不上谁。”   黎秩眉头一紧,接着劝道:“你还年轻,自然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成熟。”萧涵已经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了,他无比郑重地对黎秩说:“但我会改,我武功不如你,我可以慢慢练,总有一日,不说超越你,我能与你打成平手,若说权势,你若想要,我会去争!”   “争?”黎秩甚是费解。   萧涵眼神晦暗,“从前因为伯父的猜疑,我们总要避讳着他们,不敢做这个,不敢做那个,现在不同了,小皇帝还太小,他的天下还不稳……”   黎秩听到此处心下一震,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涵眨了眨眼睛,“那你是说?”   黎秩不料他一夜之间会变得如此……野心勃勃?   这么说也不对,但萧涵的意思是,他被激起了事业心,想要握紧手中的权势,也或是……争夺王座。   深感被误解的疲惫与无力,黎秩按了按眉心,无赖地说:“那你就当我昨夜什么都没说,方才也什么都没说过,你我还是如从前那样相处……”   萧涵面上不解,态度很是谦虚的请教黎秩,“是怎样相处?”   黎秩冷幽幽看着萧涵,狠话他不敢说,又不想说软话。   萧涵倒是认真地思索起来,“是你与我先前说好的,你我以一月为期,假扮为伴侣,这样相处?”   黎秩断言道:“不!”   萧涵于是改口,“那改一改?你我以一年为限,你给我时间,让我追求你,一年后,若你仍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我断然不会再纠缠于你?”   虽说是话赶话到了这里,可萧涵眼里却隐约藏着几分狡黠与算计。   若不是这话是黎秩自己开的头,都以为萧涵这是早有预谋了。然而萧涵将这时间一拉长,而不是不打招呼就直接当着全江湖来求娶,这在黎秩心里,原先那几分压迫感竟消散了。   即便黎秩明知道他不可能跟萧涵在一起,在这时,他想到的不是直接拒绝,他脱口而出的是——   “一年太长了,三个月!”   “这还能讨价还价?”   黎秩抬起下巴看他,颇为冷艳。   萧涵抿紧嘴唇,压下嘴角的偷笑,同时不忘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三个月还不够我从王府到伏月山一个来回,太短了,至少也要半年吧?”   黎秩想都不用想,断然否决,“不行,太久了,我没时间。”   “没有时间?”萧涵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深沉,“必须是三个月?”   黎秩道:“是。”   看出来这是没的谈了,萧涵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便只有答应。他叹道:“看来这三个月,我都不能离开伏月山了,看一眼少一眼啊。”   他说到最后,深深地望了黎秩一眼,眼里充满了留恋与惋惜。   黎秩心里无端有些慌乱,“不要乱说话,我又不是要死了!”   闻言,萧涵笑容顿时敛去,似有些不悦,看着黎秩不说话。   黎秩总觉得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看透了一切,让他品出几分怜悯与紧张的味道。   黎秩很不喜欢这个眼神,他偏头望向门外,避开与萧涵的眼神交汇,“我还有一事,想要与你交易。”   交易二字,让萧涵有些在意,可目前看来他也无法让黎秩改口,便只能顺着他来,“什么事?”   黎秩自觉有些难以启齿,拳头不自觉捏紧,“我九叔与王叔,过段时间或有一事要求你。他们想利用你,但都是为了我,到时请你莫怪。”   说到利用,听上去还挺严重。萧涵有些好奇,“是什么事?”   黎秩也不清楚,但他也不想看着萧涵被那些老狐狸哄骗利用,他便跟萧涵叮嘱道:“你到时只哄他们几句就好了。回头将他们要做的事告诉我,我会去解决,我只需要你配合我,你若想要什么,我可以跟你交换。”   萧涵眼下也只能点头了,黎秩吃软不吃硬,又生了病,他除了宠着还能如何?想着,萧涵摇头失笑道:“他们想要什么,其实直接提就是,我是自愿的,谈不上什么利用。还有枝枝,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他们生气?”   黎秩说起来也是一肚子气,“你别管,总之别让他们骗了就行。”   萧涵免不得多看了黎秩几眼。   黎秩又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有,我会尽量给。”   萧涵轻声一笑,“那我想要你亲我一下,这也可以?”   黎秩的面色慢慢冷凝下来。   萧涵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忙坐直起来,板着脸假装正经沉稳,“我只是……”开个玩笑。   话还未出口,萧涵领口倏然一紧,被一道大力扯了起来。   黎秩面色阴沉,隔着一张桌子抓住他衣领,拳头紧捏。   萧涵心下哀叹,认命闭上双眼,看来这回又要因为太得意挨打了,也罢,都说打是亲,骂是爱……   可意料中的拳头并未落下,只是侧脸贴上了一片柔软的微凉。   黎秩忍住羞耻,蜻蜓点水一般亲到萧涵右脸上。做完这些,他苍白俊秀的双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够了没有?”   萧涵整个人已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第92章   萧涵并未因为这一个亲吻昏过头,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黎秩,惊喜虽有,更多的还是疑惑。他见黎秩俊秀的脸上微微泛红, 好看是好看,但面色很难看, 瞪着他的眼睛俨然有着再敢叭叭就杀了他的意思,便忍着心头的激动,强装镇定道:“够了,很足够了。”   黎秩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一直紧捏的拳头倒是松开了。   萧涵看在眼里, 暗松口气, 轻咳一声, 又问:“如此轻易便答应我的要求,枝枝,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跟我说?或者是,想要我帮忙?”   黎秩又瞪了他一眼。   萧涵眨巴眼睛,装出一脸无辜。   黎秩确是有事相求, 便不得不将那几分羞耻抛之脑后, 尽量忽略滚烫的脸颊与擂鼓一般的心跳, 沉声道:“我要你再做一件事, 你同样可以选择跟我交易, 但是条件不能重复……也绝不能出现数量叠加这样的差异!”   萧涵刚才想到下次可以要两个亲亲,谁知黎秩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他难免有些失望, 又很欣喜。   他与黎秩竟如此默契!   黎秩见他不言不语,不免纳闷,“不问我要你做什么吗?”   萧涵笑得坦然,“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们已是夫妻,他该负责的。   但余下半句,萧涵却没胆子说出来,他怕黎秩不高兴。   黎秩眸光一顿,到底还是有些不乐意地撇开眼。   “你跟我来。”   萧涵一愣,却见黎秩已经起身要出门,他不明所以地快步跟上,待黎秩一背过身,便美滋滋地摸向自己的脸颊,兴奋得五官几近扭曲。   在这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萧涵决定,他以后都不洗脸了!   伏月山漫山遍野皆遍布着血染似的红枫,鲜有几株别的草木,也多半是鲜红的花蕊,而总坛建立在山巅,最高处,当属那座往生大殿。   黎秩在伏月山上住了十一年,自然对山上地形十分熟悉,没一会儿,便带萧涵到了大殿前。二人站在高高的月台上,一万可全览山上全景。   “你看那里。”   黎秩指向山腰处密集的帐篷,圆圆看着,只有许多黑点凑在一起,在红枫林中显得格外惹眼。   正是萧涵带来的二百多府兵。   萧涵眼底的荡漾倏然消散,神色正经起来,“是我的人。”   “你的人守在山上,人数可不少,而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还有暗地里的,山上的人遇见过很多次,只是都没有惊扰,但必然会告知我。”   萧涵问:“可是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想让他们帮忙巡查守山。”   “我知道,所以我这几天都让他们不要理会,只不过……”   这一停顿,萧涵整个人条件反射地不安起来,“不过什么?”   黎秩转过身来,正色道:“最迟明日,你让他们下山。”   萧涵先是一惊,随后露出受伤的神情。赶在他又要委屈之前,对此十分敏感的黎秩忙解释道:“你的人将整座伏月山监视起来,连只多余的鸽子都飞不出去,让人如何传信?”   萧涵也急道:“我可以让他们什么都不管……”萧涵灵光一闪,隐约察觉到什么,“鸽子?传信?”   黎秩看他终于懂了,暗叹着点下头,“内鬼是谁还没确定,我希望能在与六大门派比武之前将他引出来,那我这一方就势必要有所动静。”   “比如,作为靠山的世子突然撤走他的人,内鬼知情后,一定会给圆通传信?”萧涵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后轻声一笑,惊叹的目光看向黎秩,“枝枝好聪明,不过我怎么知道,你的计划是不是同时想哄我下山?”   黎秩神情凝滞了一瞬。   萧涵是一目了然,“哦,原来你昨晚故意跟我吵架,是让我死心的同时把人带走,一箭双雕,高啊!”他说着,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黎秩并不承认,还凶狠地说:“总之,明天他们必须要走。”   萧涵一贯好脾气,面色却是一沉,“不能离开太远,起码我不走。”   黎秩表示无所谓,“只是做一个样子给内鬼看,而且只是你的人走了,还不足以确保他一定会出手,所以同时,我们还要做点别的什么。”   萧涵放了心,沉吟须臾道:“那就让我来做这个靶子吧。”   黎秩问:“什么意思?”   萧涵笑道:“内鬼要的是什么,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圆通大概要做什么。他肯定很想除掉我,但他不能亲自动手,若有机会能针对你的同时除掉我,想必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只要那个人一动手,我们就……”   黎秩想都不想直接否决,“不行。”   萧涵笑容一顿,“为什么不行?”   “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事了,整个伏月山都要给你陪葬,不行!”   “那你来保护我就行了啊。”   萧涵的理直气壮竟让黎秩无法反驳,黎秩最后只能说再想想,但萧涵的人明天前一定撤退下山,他便又问起,“说吧,这次你有什么条件?”   萧涵愣了下,后知后觉的,目光在黎秩身上肆意打量起来。   黎秩浑身不舒服,总觉得他的眼神跟化作实质一般,热乎乎地黏在身上各处,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僵直,便捏紧拳头警告道:“不准打我主意。”   萧涵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我就只能……”   两个亲亲不能换了,太过慷慨似乎对不起自己,而且黎秩必然要他提条件,否则就不肯交易。   萧涵想了半天,肚子都想饿了,还是想不出来能让黎秩做点什么。   忽地,萧涵笑了起来,“我饿了,枝枝可以给我做饭吗?”   竟是意料之外的条件,黎秩不可思议地问,“你说真的?”   萧涵眼里含笑,“这不难吧?”   黎秩深沉地看着他,“你自己说的。”   萧涵冷不丁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会觉得黎秩的眼神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可怜他,或是不忍心?   可亲也亲不到,能吃上黎秩亲手做的饭也不错。   于是萧涵肯定地点了头。   黎秩竟是摇头一叹,很是反常。   “那你随我来吧。”   萧涵心下虽有几分疑惑,倒也开心地跟上黎秩。   二人回了凌波苑,萧涵曾在这里待过两夜,对这个院子还算熟悉,而现在又黎秩跟进了小厨房。   能让别扭傲娇的心上人为他洗手作羹汤,萧涵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黎秩在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好像都找不到米在哪里,陌生得好像第一回 进厨房,好在没多久,他翻出了一袋面粉。“没米了,吃面吧。”   萧涵笑着点头,“也行。”   为了确认,黎秩最后再问了他一回,“真的要吃?”   萧涵心头一扫昨夜的阴霾,喜色溢于言表,忙不迭点头。   黎秩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面粉,慢慢地取出小小一碗的量。   萧涵就站在厨房里看着,生怕黎秩半路跑出去找人帮忙,再给他吃的,就不是他本人做的了。   而他显然是想多了,黎秩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去找人作弊。虽说他一开始加水和面时手法有些生疏,但没过多久就上了手,衣服没沾半点面粉,很快将揉好的面切成宽条。   灶上点火对黎秩而言不是难事,锅里的水不多时也沸腾起来。   在萧涵好奇的注视下,黎秩将切好的面下到锅里,洗干净手便开始准备配料,萧涵时而盯着锅里翻滚的米白宽面,时而看向黎秩细白的双手。   黎秩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如冷玉一般漂亮。   萧涵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从黎秩不慌不忙的动作看来,他显然做过饭,不止一次。   这一次黎秩花的时间也不多,等他端着油汪汪的一碗宽面,哐的一下放到萧涵面前时,萧涵这才回神。   大抵是因为萧涵不吃辣,黎秩没放辣,碗里飘着一股醋味。   在萧涵恍然回神,抬头看来时,黎秩抄了一双筷子递过去。   “你最好先尝一下。”这是来自黎秩的好心提醒,他马上又说:“不,反正面我做好了,你没得反悔。”   滚烫面汤上漂浮的热气蒙蔽了萧涵的双眼,让他眼里看到的黎秩也多了几分朦胧,往日的冷淡似乎也被淡化了,萧涵忽觉幸福感油然而生。   “当然,这碗面是你亲手做的,我会全部吃完的。”萧涵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你放心,我一口汤都不会剩下的,绝不浪费你的心血。”   这话听得黎秩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是浑身不适,也不是厌烦肉麻。他懒得去想,将筷子塞到萧涵手里,“你最好吃完。”   萧涵倒有些舍不得吃了,看着泡在浓汤里的宽面,熟的恰到好处的配菜,他找了很多个角度,才下了手。挑起最边上的一根面,慢慢张口……   面条入口的那一瞬间,黎秩比萧涵本人还紧张,往后退了几步,眼里充满了警惕,而萧涵也在那一刻僵住了,良久后,他将整根面塞进嘴里。   黎秩亲眼看着他的表情每一次变化,从不舍与兴奋,到嘴角笑容微微勉强,面色铁青,他见到萧涵嚼都没嚼,一骨碌将嘴里的面吞了下去。   再之后,萧涵放下了筷子,发抖的手端起旁边的水杯。   黎秩有些担心,“没事吧?”   萧涵灌水的样子,就差将杯子塞进嘴里了,灌完一整杯水,他的脸色才好了一些,笑容也自然了不少,他朝黎秩笑了笑,一脸真诚地说:“口感极好,不软不烂,恰到好处。”   得到夸赞的黎秩并未表达出半点开心,反而开始心虚。   萧涵很快又问:“枝枝,你平时一人在外,也是自己做饭吗?”   黎秩见他真的没事,才安心在对面坐下,边拿围裙擦手,语气淡淡回道:“不啊,我平时都是出去吃,或者请隔壁的大娘帮我做饭。”   萧涵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笑着问黎秩,“我觉得你做的面堪比皇宫御膳的手艺,色香味俱全,实乃人间极品,但在我眼里,这也是你的一片心血,我舍不得吃掉它,我可以将它珍藏起来吗?”   黎秩无比错愕地看着他,僵持半天,噗嗤笑了,“难吃就别吃了,还御膳,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反正你记得答应我的事就行了。”   萧涵呆了呆,他难得见到黎秩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让他痴了一瞬,直到黎秩要端走他的面,他立马回神,按住黎秩的手。“也不是很难吃!就是醋放多了,盐也太多了,糖也是……”萧涵很难去形容那个味道,苦笑道:“其实还是能吃的,我能吃掉它!”   “是吗?”黎秩一脸怀疑,“我只是倒了一点点而已。”   萧涵看他神情认真,便小心地问:“你不是在故意整我?”   这回轮到黎秩震惊了,他目光幽幽看着萧涵,“我早就说过,让你换一个条件,你自己不愿意,我又没有说过我会做饭,不好吃也怪我吗?”   “不,不怪你,是我的错……”萧涵下意识道歉,狗腿的姿态深入骨子里一般,反倒叫黎秩不好意思了。   黎秩便道:“那我倒掉它好了。”   虽然真的难以下咽,萧涵还是很不舍,他握住黎秩手腕不肯放,“我真的饿了,让我再吃一口吧。”   “下回吧。”黎秩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煮面,你自己放盐。”   萧涵一听,眼珠一转,想到他与黎秩一同在厨房里煮面的画面,便利落地松了手,笑得一脸满足。   “那我就听你的,等下回。”   黎秩只想快点收走面碗,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嫌弃的声音。   “好大一股醋味!小姜,你是想杀人吗?居然真的下厨了!”   黎秩与萧涵闻声齐齐回头。   王庸跟阿九正走过来,前者神色如常,后者刻意用两根手指捏住鼻子,显得黎秩做的面仿佛毒药。   黎秩冷冷睨了阿九一眼,忽然想起什么,眸光一凛,赶紧回头跟萧涵说:“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萧涵看看王庸与阿九,这才想起来黎秩是说他们打算利用自己做什么事,黎秩让他配合,他便点了头。   “请世子吃面呢?”   没一会儿,阿九已经到了跟前,刚看到那碗面,就跳出一丈远,夸张程度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   黎秩面色一黑,站起来说:“我现在更想请你吃面。”   “那还是算了吧。”阿九避之不及的躲到王庸背后,同时深以为然,而又怜悯地看向萧涵,“世子真是受苦了,这种东西怎么能入腹?”   萧涵忙摆手解释道:“不,其实枝枝手艺还是不错的……”   “是,只是味道堪比毒药罢了。”阿九笑着打断道。   黎秩很快冷下脸。   王庸见状无奈地笑了笑,面向萧涵,“看来世子是饿了。”   萧涵本想说不饿,肚子却没骨气地叫了起来,让他尴尬不已。   王庸比往日亲切数倍,还笑说:“眼下离午饭还有些时候,不如我先给世子煮碗面填一下肚子?”   黎秩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古怪。   萧涵也有些不适应,婉拒道:“这也太麻烦堂主了。”   “不麻烦,世子稍等片刻便是。”前一夜还打算用火锅整一整萧涵肚子的王庸在这时对他好得跟亲爹一样,转头又问黎秩,“教主可要……”   “吃。”   不等他问完,黎秩便干脆应了。   阿九也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王庸和蔼的目光略过三人,笑着进了厨房。黎秩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怪异,心道果然是要求人的态度,再一回头,阿九已识趣地在他的冰冷目光下跟着跑进了厨房,美名其曰帮忙。   黎秩松了口气,回头跟萧涵说:“待会儿吃完就走,别给他们机会说话,他们找你只是想利用你。”   萧涵有些迷茫,又觉得好笑,再有的,便是对自己舌头与肚子的担忧,他忍不住想,王庸的手艺会比黎秩好多少?会不会又要整他?   事实上,王庸的手艺比黎秩好上百倍,味道正常,还十分美味。   顾及萧涵不能吃辣,他的那一碗就只放了喷香的肉酱。   同桌四人,黎秩一边防备着王庸与阿九,一边不动声色吃了两大碗加了两大勺辣子的肉酱面,阿九跟他比赛似的,也跟着吃了两大碗。   吃完后,见到阿九他们还在吃,黎秩直接拽上萧涵走人。   萧涵回头看了眼阿九端着面碗不可置信看着他们的眼神,更觉得好笑,“这么避着他们,他们就找不到机会跟我说话,也无法求我帮忙了。”   黎秩脚步一顿,“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先办完我的事。”   萧涵只得点头,摸着肚子由衷感慨,“王堂主的手艺真不错。”   反被衬得自己做的面如同猪食的黎秩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萧涵摸了摸鼻子,忙转移话题。   “我现在去找燕八,让他去办事。”   黎秩这才满意。   凌波苑那头,阿九压根没有去追黎秩二人的意思,只看着空无一人的院门说:“看,他们又一起玩了。”   王庸心不在焉地问:“你说这世子到底懂不懂小姜需要什么?”   “有心去查的话,必然会知道我们需要无相莲,我们也可以明里暗里的提醒一下。”阿九端着面碗吃得满头大汗,声音也有些含糊。   王庸不由摇头,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多大个人了,慢点吃。”   比起萧涵这个世子,燕八燕九几人在山上的待遇竟要好上百倍,黎秩与萧涵找到他们时,燕八正和燕九与几位年轻的香主、护法搓麻将。   银朱左护法还有燕青皆在。   一群年轻人在凉亭里边乘凉边玩,还挺热闹。萧涵过去将燕八拎出来时,他还嚷嚷着马上回来。   燕九自觉地跟了上来。   萧涵将二人带过来,当着黎秩的面,吩咐他们马上下山通知那些兵士准备撤离下山的事。   燕八玩的正兴,有些不情愿,“燕七呢,怎么不去叫他?”   闻言黎秩也有些好奇。   萧涵避而不谈,“你管那么多,世子是我还是你?赶紧去。”   燕八撇撇嘴,“哦。”   燕九则是恭敬地抱拳。   黎秩想他们应该还有私下话要说,便没杵在那里多事,进了凉亭找左护法几人,故而等萧涵回过头时,已见到黎秩坐在了燕八的位置上。   燕八走前顺道去收走了自己赢来的银子,见黎秩也会还跟黎秩约了下回一块玩,才带着燕九走了。   燕八突然离开,让桌上几人神色各异,但碍于黎秩在没敢问。   也因为自家教主在场,伏月教的几人都十分安静,连摸牌出牌都不敢耽误半点时间,说话也不敢大声。   左护法还好些,凑到黎秩身边盯着他的牌看,还跟他咬耳朵说出哪个,黎秩全都听他的,让萧涵看的有些眼热,这才正视起这位左护法来。   左护法年纪不大,看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鸡仔似的身板,高高瘦瘦,想必武功也不会太好。   萧涵这几天忙着,都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位左护法。   如今见左护法相貌不错,还如此受宠,萧涵便有了危机感。   “他们去哪儿了?”   黎秩突然开口,帮桌上一行燕八新认识的朋友问出了心里话,几位香主与护法都好奇地看向了萧涵。   萧涵心知黎秩是明知故问,倒也配合着他扯谎,“先前来时有些聘礼落在了金水城,现在得了空,让他们回去清点一下,明日搬上山来。”   黎秩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伏月教的众人却是吃了一惊。   “聘礼?”左护法惊呼。   想起黎秩还在,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左护法赶紧捂住嘴,眨巴眼睛求助地看向对面的燕青还有银朱。   银朱与紫苏皆低头沉默,燕青也回以为难的神色。   然而黎秩却没半点要生左护法气的意思,还警告似的瞥向跟左护法眉来眼去的燕青,“右护法玩了一天也够了吧,让世子坐下来玩一把。”   两位都是主子,燕青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萧涵便迷迷糊糊地坐了下来,完全看不懂自己的牌。   “怎么玩?”   黎秩随口道:“随便玩。”   这让燕青原想教萧涵的心思立马收住了。萧涵倒也听话,乖乖摸牌,然后就不知怎么玩了。   只不过黎秩正好在他下家,原本悠悠闲闲不怎么上心一般,等了半天也急了,拿起竹子做的麻将敲了敲石桌,“快点出牌,别磨磨蹭蹭!”   几位香主与护法偷偷地对了几眼,都没弄明白自家教主与世子的意思,而且教主在世子面前还如此嚣张,最怪的是世子似乎也很听话……   萧涵没留意众人的眼神交流,只看着面前的牌犯难。   “我不知道怎么玩。”   黎秩斜他一眼,脸上仿佛写着麻烦二字,指了燕青过去教他。   燕青去看了一眼,继而为难道:“世子,您这是……胡了。”   闻言,众人咯噔一下,皆是不愿相信地看向萧涵。   这才刚上桌,就胡了?   再看黎秩,脸色如覆冰霜,眼神格外阴沉看着萧涵。   “你敢赢我?”   萧涵:“……”他总觉得黎秩的表演太过夸张,好像真的魔头。   傍晚时,伏月山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世子让手下的兵马去金水城搬聘礼去了。同日,世子因为胡了一把,赢了教主一回,被教主下了毒。   实际上,萧涵只是差点吃坏了肚子,下毒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流言。   当夜,又出了一件事。   黎秩去“探望”萧涵的病情时,王庸与阿九找了过来,告诉他温敬亭打晕看守他的两位香主,跑了。   秦香主与朱香主正跪在门外请罪。   黎秩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扔了一块湿帕盖在萧涵头上让他装病,才慢悠悠地问,“温敬亭被软禁起来后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快发盒饭了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93章   温敬亭被监视起来后, 见过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朱香主与秦香主与他日夜相对,还有左护法与刚刚接手他先前事务的四位长老。   左护法是陪着四位长老拿账本与钥匙去过一次, 而胡长老与钟长老在白日里又结伴来过一回,在他们走后, 温敬亭还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据朱香主与秦香主说,温敬亭是入夜时趁朱香主出门取晚饭的时候打晕了秦香主,而后又偷袭了回来的朱香主,待二人醒来时, 人已经跑了。   听完两位香主的交待, 几位长老与护法香主们也闻讯找了过来, 不约而同地都凑到萧涵的客房里。   见萧涵脸色苍白躺在床上, 右护法担忧地问了一句,“世子怎么了?”   萧涵盯着额头上的湿帕虚弱地笑了笑, “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来了几天才水土不服?众人神色各异,信或不信萧涵也不在意。   黎秩一眼斜来,众人纷纷站直。   见胡长老与钟长老都在, 也免得再费工夫去请人, 黎秩直接问:“听说胡长老与钟长老白日里去见过温敬亭, 不知与他都谈了些什么?”   胡长老与钟长老面面相觑, 随后小心地问:“听说小温跑了?”   黎秩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面色如常冷冷淡淡,看不出喜怒。   胡长老几度抬头看去,最后叹气道:“小温到底还是走了。”   正站在黎秩边上的王庸问:“他到底与你们说了什么?”   胡长老一脸感慨与惋惜。   钟长老便回道:“我二人晌午时确是去看过小温, 本想劝他几句,向教主服个软,只是我们一来,他就问我们,当年洛云是怎么死的。”   “不错,当时两位香主就守在门外,想必也听见了一些。小温当时还挺激动的,我便回了他,最后与洛云见面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胡长老回想起当时的对话,脸上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劝说了温敬亭好一阵,温敬亭始终油盐不进,反而问他们洛云是怎么死的。   “然后他神神叨叨地说,他跟洛云分开时,洛云还活着,然后他带弟兄们去见了老教主,回头时……”胡长老看了看黎秩,似有些为难。   黎秩淡淡道:“但说无妨。”   胡长老一狠心,如实道:“小温他说,当时黎老教主出去过一段时间,回来时就告诉他说洛教主已死,是与当年的武林盟主一起跌落悬崖同归于尽了!但当年目睹此事的人也唯有老教主,老教主甚至带回了洛教主的印信,他觉得,老教主可能在撒谎……”   “荒谬!”   王庸当即冷斥:“老教主有什么理由要杀洛云?众所周知,老教主本不是江湖人,当年只是借好友前右护法一处地方养伤,在六大门派围剿圣教总坛之后,是他感念恩情救下圣教的人,故而大家才任命他为新教主!”   胡长老撇了撇嘴,面露委屈,“我也是这么跟小温说,可小温向来固执,王堂主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庸问过钟长老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便问黎秩,“教主怎么看?”   黎秩静静看了胡长老二人已久,偏偏不表态叫人心慌,这才慢悠悠地问:“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   钟长老回忆了下,恍然道:“对了,他问我们,这几日山上可有发生什么事,还问过世子与教主,属下一时嘴快,便说了世子将山下的人都调走了……”说到这里,钟长老忙拱手请罪,“属下知错,还请教主降罪!”   胡长老跟着抱拳,“属下也有罪,当时未能拦下老钟,也未察觉小温的异常,教主要罚便一起罚吧!”   黎秩看了一阵,慢慢撇开视线,不紧不慢道:“几位长老倒是齐心。都起来吧,温敬亭要逃走,未必与此事有关,这些事找到他再说吧。”   闻言,两位看守他的香主齐齐道:“属下愿将功折罪!”   钟长老和胡长老也跟着说:“属下这就去找温敬亭!”   “正该如此。”王庸面色凝重,“温敬亭在山上这么多年,对我圣教了解只多不少,一旦叛变,恐怕于我圣教有损,我们不能让他离开!”   坐在边上懒懒喝茶的阿九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去凑个热闹。”   黎秩颔首,“他走不远的,也可能还没有下山,你们今夜费些神,尽快将人带回来。王堂主,九叔,你们一会儿随我去温敬亭的房间看看。”   众人纷纷应是。   忽而一声轻咳响起,萧涵有气无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我手底下的暗卫们轻功不错,在夜间行动与找人都是他们的强项,我让他们一块去帮忙吧?”   不等黎秩回答,萧涵自顾自朝门外唤了一声,“暗十一,出来吧。”   话音落下,门前无声跃下一个银质镂空面具遮面的黑衣青年。   伏月教众人都是一惊,他们知道会有人守着萧涵,却不想离得这么近,他们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暗十一半跪门前,“主子。”   萧涵道:“你们都去找人吧。”   暗十一犹豫了一下,“不留下两人保护世子吗?”   “不用。”萧涵笑看黎秩,“山上很安全,黎教主答应我会护我周全,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去吧。”   如此,暗十一只能应是。   萧涵便邀功似的看着黎秩。   黎秩面色不自在地起身,扔下一句“谢了”,就率先带人走了,几位长老与香主跟在后面,悉数离开。   有几人走时频频回头,似乎在感慨世子竟然如此讨好他们教主。   为了找到温敬亭,整座伏月山上的人,由明到暗,几乎全都出动。山上难得如此喧闹,移动的火光照进每一个角落,从山巅亮到了山腰。   暖色的火光打在鲜红的枫叶上,映出满山诡丽的血色。   黎秩果真带上王庸与阿九去温敬亭的房间转了一圈。   温敬亭走时应该很急,什么都没带走,房间里只有被打翻的饭食是凌乱的,几人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阿九随手拿起架上的一把剑,抽出一看,兴致缺缺放了回去。   “他这房间里值钱东西还不少,居然什么都没带走。”阿九总觉得今夜的事有些怪异,“不过老温真的会因为洛云的死有问题叛变吗?”   “你觉得洛云的死有什么问题?”王庸目光幽幽地看过去。   阿九摸摸鼻子,快步走到正翻看书架的黎秩身边躲起来。   “那不是温敬亭跟人家长老说的吗?他觉得老教主是最后见过洛云的人,而洛云的死又无人亲眼目睹,他对洛云忠心耿耿,便会对老教主有所怀疑,可这事怎么都跟小姜无关吧。”   黎秩听到阿九叫他,疑惑回头。   阿九想不通,便抓着他问:“你觉得温敬亭是这种人吗?”   黎秩眸光闪烁,似在深思。   王庸摇头道:“找到人再说吧,只是他到底为何要逃?”   黎秩和阿九都没有回答王庸的问题,或是大家都不知道。   看着桌上那一盏摇曳的烛火,阿九有些无聊了,“反正在这里也找不出来什么东西,那么多人找温敬亭不缺我一个,我去世子说说话吧。”   他刚说完,黎秩神情一顿,一反常态地急道:“不准去!”   “……你急什么?”不说阿九,王庸都惊奇地看了过来。   黎秩将手中的竹简慢慢放回书架上,板着脸跟二人说:“先找到人再说,萧涵白天里吃坏了肚子,别去吵他,也别想偷偷利用他做什么。”   阿九目瞪口呆,又惊又委屈地说:“你居然为了他凶我!”   黎秩理都没理他。   原本静静看着他们打闹的王庸忽然问:“世子真的吃坏肚子了?”   黎秩挑眉,“不然呢?”   王庸没再问,背过身时,面上有几分深思。莫名其妙逃走的温敬亭,突然吃坏肚子的世子,可会有什么联系?不,王庸很快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还不少,还有世子下令让燕八燕九撤离下山去搬聘礼的两百士兵,还有方才,世子命暗卫出去帮忙找人,人全都走了,那世子那边的守卫便空缺了。   王庸惊觉什么,回身看向黎秩。   却见黎秩站在书架前,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正津津有味地翻看手里的话本,整个人都处于悠闲放松的状态,王庸顿时明白他的猜测没有错。   几位长老香主将内院翻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温敬亭,不得已将翻找范围扩大,兵分几路下山找人。   胡长老与钟长老便在一处,他们原本是要去后山搜人的,但走到半路,胡长老脚步停顿,捂住小腹,画着精致妆容的五官微微扭曲起来。   走在前头面容清隽的高瘦中年跟着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胡长老喘着气说:“没事,老毛病又犯了,我回去吃点药就行,你先走吧,别等我了,找人要紧。”   钟长老有些无言,又有些担忧,“早说了让你找银朱瞧瞧,偏不去,看,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胡长老嗔怒地瞪着他,“你懂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怎么治宫寒?赶紧去,先找到小温,别让他犯傻,老娘回头吃了药就过去找你!”   钟长老熟知她那脾性,这么多年也被骂惯了,无奈应了,边走边道:“那你回去吧,多喝热水,先歇着去,回头我找人跟教主说一声。”   胡长老应了声知道了,看着钟长老走远,人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慢慢直起身来,面上哪儿还有一丝痛苦,她见四周无人,快速离开了此地。   钟长老走出一段路后,到底还是不放心,折返回去,走到两人分开的地方时也没见着人,他猜测人是回房了,便转头朝胡长老的住处走去。   夜色黑沉,大家都出去后,山巅内院恢复了昔日的死寂。   自燕八燕九下山后,客房只余下萧涵还住着,夜间也只有他的房间亮着烛火,许是因他身体不适,今夜睡得早,房间只留了一盏烛火。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来,宽厚的斗篷完全遮挡身形,隐约可见是个高瘦的人,他十分警惕,浑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双手用黑纱缠得密不透风,却并未折损他的灵活。   他的脚步很轻,很快到了萧涵床边,亮起了手里的刀锋。   映着火光的刀锋慢慢挑开床帘,借着微弱的烛光,他见到萧涵正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似乎已睡熟了。   黑衣人眸光一寒,手里的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就在刀尖就要落到萧涵身上时,原本睡着的人猛然睁开双眼,往床内侧一滚,那一刀便落了空。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后刀锋一转刺向萧涵。   此人动作太快,萧涵也心下一悚,忙抽出后腰的短剑格挡,哐的一声响起,对方也见到了萧涵手里映着黑芒的短剑,眼里露出几分惊色。   床上空间太小,对方下手却无比狠辣,无疑是要杀死他,萧涵施展不开,急忙找到机会跳了下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敬亭?”   对方却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手中的刀竟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萧涵只能还手,奈何这短剑用得不顺手,还是让他吃了亏,几度险些被削去脑袋,所幸他退得快。   可对方的刀也很快追了上来,眼看着离萧涵只余一尺之距!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在檐上落下,剑鞘荡开刀锋。   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抬头一眼眼里满是诧异。   而当拦在萧涵面前的那个人回过头时,萧涵看清楚那张脸,也吃了一惊,指着他的脸,“温,温……”   温敬亭只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便拔剑出鞘,对上那黑衣人。   而下一刻,黑衣人一刀斩断了桌上的烛火,霎时间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萧涵眼前一暗,只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料到黑衣人要逃走。   所幸温敬亭也有所察觉,赶在人逃走前封住了他的前路。   黑衣人不得不与温敬亭斗起来,萧涵也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发现温敬亭不是要杀自己,遂借着透进窗棂的月色,隐约看清二人之间的交锋。   也是这时,萧涵才发现,他们所使的剑法竟然是一致的。   黑衣人用的虽然是刀,使得却是剑招,还将温敬亭的剑法学了十成的像,连一些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温敬亭面色越发阴沉,长剑一顿,转而攻向对方的脸面。   黑衣人一退再退,许是因这套剑法并非最拿手的功夫,他的招式开始慌乱,露出了破绽。温敬亭冷冷一笑,觑着时机一剑刺去,剑锋将将划过那人脸侧时,那人忽然抬起右臂。   极轻的刺啦一声传来,长剑只在那人右手小臂上划了一道。   温敬亭难免有些失望,正要乘胜追击,对方竟射来几道银色长钉,正对门面!他下意识侧身避开,也不过短短一息,那人就已破窗而出。   耳边不远笃笃三声没入梁柱,萧涵也后知后觉背后一凉。   在黑暗中,萧涵听见温敬亭骂了一句脏话,随后跟着跳出窗外,萧涵思索了下,提着短剑从门口追出去,而温敬亭的人影已消失在院墙上,与此同时,院门口进来一道白影。   “世子还活着吗?”   是阿九的声音!   萧涵眼前一亮,循声看去,果不其然见到黎秩正带王庸与阿九过来,他面露惊喜,快步迎上去,“刚才果然有人刺杀我,被温堂主打跑了!”   阿九惊了一下,“被谁打跑了?”   黎秩一巴掌推开凑到萧涵身边的阿九,“往哪儿去了?”   萧涵指向他们刚离去的方向。   “追。”   黎秩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阿九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王庸随后,神情也很是沉重。   萧涵心里原本是有几分紧绷的,可见黎秩一句都没问他就走,难免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黎秩走出没两步,便回了头。   月色下,黎秩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倒映着萧涵,“你没受伤吧?”   萧涵这才笑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没事,我们快去追吧。”   黎秩打量了他两眼,确定他身上没有什么伤,才慢慢点了头。   伏月山山巅总坛不小,地形复杂,一个人要隐藏起来,有很多死角供他藏匿,而黑衣人受了伤,血滴在路上,温敬亭步步紧追,很快找到黑衣人所在。他轻嗤一笑,二指捻着三根一寸多长的钉,朝着那人疾射而出。   黑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跃滚到枫树后避开,三根长钉随之入木三分,黑衣人见状加快脚下逃走的速度,未料还有一根长钉紧随而来。   长钉破风而来,直到风声擦过耳边时,黑衣人才察觉到,他抬手挡住头面,却没想到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大力拽着他进了墙角后。   一道嘶哑的闷哼随之响起。   黑衣人惊愕抬头,一抬眼便见到钟长老痛苦狰狞的脸。   钟长老白着脸看了他一眼,拽着他往黑暗中走去。   “快走!”   黑衣人回神,竟未挣扎便跟着他逃走。钟长老紧跟其后,一手死死按住右手小臂,边走边回头。   温敬亭离得还是有些远,等他发现黑衣人没入墙角消失不见,再追过来时,墙角后只有几滴黑红的血珠,证明对方的确中了他的长钉。   “温堂主!”   属于黎秩清亮嗓音在远处响起,温敬亭眸中寒光在眨眼间柔和下来,嘴角轻扬起,将手中长剑归入剑鞘,转身朝声源走去,“我在这里!”   黎秩闻声很快走了过去。   双方会和后,黎秩见温敬亭并未受伤,当即松了口气,也很快发现地上的那一滩黑红色的血。   “这是?”   跟在后面的阿九与萧涵俱是一脸迷茫,王庸老神在在,见到温敬亭回来,还与黎秩说话也是一脸平静。   说起地上的血,温敬亭讥讽一笑,“中了我淬了剧毒的销骨钉,他今夜肯定下不了山。教主,此人就在我们之中,我们要尽快找出此人。”   黎秩道:“好,先让大家回来吧。”   温敬亭点了点头,在袖中取出一支信号弹,相当听话。   阿九看得越发糊涂了,“老温,你不是叛变了吗?”   温敬亭一顿,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以为呢?”   萧涵隐约明白了,他看了看黎秩,又看了看温敬亭,他们并不需要任何解释,便已恢复了信任。   于是萧涵猜测道:“由始至终,温堂主就没有叛变。”   王庸缓缓点下头,“这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内鬼。”   阿九还是不太明白,“那你们那天晚上还吵得那么凶?”   温敬亭眉梢一挑,“有问题吗?”   “什么意思……”阿九一头雾水,说着突然惊叫道:“哦!你们那晚是不是在我们出去后偷偷说了什么?”   当时他竟然还觉得黎秩很伤心,费尽心思安慰他来着……   谁知道好心全都喂了狗!   “什么也没说。”温敬亭点燃手里的信号弹,一朵绚烂的金花在夜空中炸开,几乎照亮整个山头。   黎秩颔首。   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话说的再绝情,也敌不过临走时的一个眨眼,温敬亭几不可查的轻轻颔首,他便知他懂了。   毕竟多年相处,亦师亦友。   黎秩不由轻笑,“委屈温叔了,不过现在还是抓内鬼最重要。”   温敬亭回以一笑,“好,听教主的。”   萧涵也听明白了,他羡慕得看着二人,心想这就是默契啊。   从此,他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左护法,一个温敬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感谢在2019-12-24 22:18:11~2019-12-25 22:1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信号弹发出后, 山下寻人的教众们悉数赶回山巅总坛。   而在这之前,钟长老刚刚将刺杀萧涵的黑衣人带到他的住处。   黑衣人被钟长老一把推进房间,知道钟长老无意伤他, 就没有还手,只是没想到一转身就被点了穴。   黑衣人惊愕地睁大双眼。   钟长老与黑衣人面对面站着, 对方只比他矮了约莫二寸,用斗篷遮住了身形,在未见灯火的深夜之中,未必不能也冒充他。钟长老深吸口气, 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一张柔和而苍白的脸无处遁形, 也是一张熟悉的脸。   洗去精致妆容后的胡长老。   胡长老自小学武, 本就高挑,又是与他们几位长老一同带大洛云, 亲手教导过温敬亭剑法,能将温敬亭的剑学得十成像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我跟你说过让你别再乱来的!”钟长老咬牙切齿,许是因为手臂上中了销骨钉痛的, 又许是气的。   胡长老的面色亦很是阴沉, “我是在为洛教主报仇!”   “所以你就一再陷害小温?”   “是他先背叛了洛教主, 我们还在苦守, 他却带人去投靠黎姜!”胡长老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你可记得,洛云是我们亲手带大的!”   钟长老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按住左手猛抽一口冷气。   胡长老惊道:“你中了销骨钉!”   钟长老没有言语, 只轻轻拨开衣袖,销骨钉几乎全数埋进血肉中,借着屋中烛火,可看清蛛网一般的紫黑脉络沿着伤处在青黑的皮肤上扩散。   “钉上有毒!”胡长老神情焦急,“你看,那小子对自己人可真狠心,你若要取出销骨钉,整只手就废了,他不止背叛了洛教主,他还……”   钟长老嗓音沙哑道:“若非你先陷害他,他也不会这么狠!”   胡长老被训得顿了顿,仍不甘心地提醒他,“老钟,我是有陷害他的想法,但真正动手的人是你。”   钟长老惨白的面色黑了几分。   数月前,他曾见过胡长老偷偷练习温敬亭的剑法,故而在胡长老悄悄离开时,他猜是有异,暗中追上,将人堵在池州的盛景楼下的马车上。   当时,胡长老自是惊诧钟长老的出现,也让钟长老盘问出了她与圆通的交易。不料阿九后来还是追到了城外,钟长老念及多年情分,交换了二人的衣物,让胡长老先走,而他,则用了温敬亭的剑法与阿九交手。他曾教导过温敬亭,也看过胡长老练习那么多次,早将剑法记熟了,武功底子也在胡长老之上,故而能在阿九手下逃脱。   销骨钉带来的剧痛让人生不如死,钟长老出了一身冷汗冷汗,整条手臂已快失去知觉,他默默转过手臂,只见中了销骨钉的小臂背面隐约残留着一道细白的伤痕,若无意外,再过些时日,伤疤便也该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胡长老说的没错,动手构陷温敬亭的是他,急迫时下意识用出温敬亭剑法的那个人也是他自己,哪怕他原本无意,从他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不起温敬亭了。钟长老面上渐渐露出悔意,“是,是我自己动的手。”   胡长老早就准备好要陷害温敬亭,钟长老临时的加入,也是他出手留下了伤,为了完善构陷,胡长老买通了裴信,花重金请他在温敬亭左手同样的位置划下一道一模一样的伤。一环接一环,足足数月的偷偷苦练,为了陷害温敬亭,胡长老可谓是用心良苦。   钟长老也很失望,不只是对胡长老,也是对他自己。“小温深得教主信任,只要他愿意低头,教主总会放过他的,若不行,我也想尽办法为他弥补,只是我没想到你还会再来!”   胡长老冷笑,“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除掉这只白眼狼,怎么可能因你一两句话就放弃?”   钟长老望着她直摇头,而后低头看着泛起青黑的手臂,哑声道:“是你糊涂啊,当年的事本就不是现任教主的过错,投靠黎姜,也是洛云的命令,我知道他你把他当儿子看待,他死了你不甘心,可这与小温何干!”   胡长老恨声道:“当年他若留在洛教主身边,多拖延一些时候,等我们回来,教主便不会死!”她说着双目慢慢泛红,“难道你已经忘了,洛云是我们亲手带大的,我们曾经答应过老教主,会永远追随他保护他!”   钟长老神情一滞,却不想再谈什么过往,“我以为你已经收手了,已打算向教主请辞带你离开,可没想到……今夜显然是个局,你上钩了!”   事到如今胡长老又何尝不知?她看着钟长老的手,故作冷脸道:“那你把我交出去吧,尽快向温敬亭那小崽子要解药,换回你这条胳膊。”   钟长老还是摇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已听见信号弹的声音,不久之前他们必然暴露。他沉沉看着胡长老一眼,忽然解开她身上的斗篷。   “你作什么?”胡长老面露诧异。   “没时间了。”   钟长老将斗篷扔开,转身找来绳索,将胡长老捆在柱子上,他伤的左手已经不能动弹,右手也在不住发抖。粗糙的绳索在深紫的衣裙上勒紧,钟长老手和牙齿都用上才勉强打了个结,而后捡起胡长老带来的刀,比着她手上的伤,在已失去知觉的左手上划了一道,黑紫色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胡长老见状已明白他的意思。   “你又想替我送死?”胡长老说不动容是假的,她假装厌烦地瞪着对方说:“我不需要,你放开……”   话音戛然而止,钟长老放下点了她哑穴的手,背过身找来铜盘,将那身斗篷扔进去,接着提起烛台。   很快,铜盘中亮起了火光。   信号弹发出没多久,山中众人纷纷回到大殿,就连萧涵的暗卫也回来,跟萧涵碰了面后又藏匿起来。   左右护法等人陆续归来,见到站在黎秩身侧的温敬亭时,众人无不错愕,可见黎秩与王堂主等人皆无与之敌对的意思,众人俱是不明所以。   黎秩粗略地扫了一眼众位香主护法、长老,“人都来齐了?”   温敬亭细数过殿内众人,眉头倏然一紧,他知道谁没来了。   左护法听话地数了一遍,挠着后脑勺说:“胡长老与钟长老没有回来,不过他们是去后山了,或许没有看到信号,属下派人去看看吧?”   黎秩心里也有数了,摆手道:“不必,他们不会离开太远,肯定还在山上,现在所有人都去找……”   “教主!”   大殿突然冲进来一名年轻教众,打断黎秩的话,随即惊慌失措地急道:“钟长老绑了胡长老!”   此话一出,黎秩也意外地挑了眉,“有意思,去看看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只是都想不到,钟长老为什么会绑了胡长老?   黎秩到时,钟长老的房间已经被山中的教众围了起来。   钟长老正坐在门槛上,右手抓着一把三尺长刀,有一下没一下搅着脚边的火盘,火光很亮,依稀可见他烧的是一件黑色斗篷,料子还不错。   分明被那么多人围着,钟长老竟闲适极了,眼看着斗篷烧的差不多了,他这才丢开刀,慢慢地站了起来,朝黎秩笑了笑,“教主来了啊。”   黎秩站在众人前方,闻声正要往前,却被萧涵拉了一把,黎秩轻轻拍了下萧涵手背,径自往前走去。   萧涵担忧对方有诈,急忙跟上。   “看来你早有准备。”   黎秩站定在门前,亦是气定神闲。   知情的两位堂主还有阿九也跟了上去,如临大敌一般望着门前的钟长老,再看房间里——胡长老果然被绑在柱子上,衣裙上还有几处血痕。   余下众人小声谈论起来,既茫然又惊愕。没想到是钟长老真的绑了胡长老,不是说几位长老感情好得跟亲兄弟姐妹一样的吗?而且钟长老一贯是老好人的形象,居然做出这种事?   再观钟长老,一条手臂异常的垂着,面色透出几分惨青,身上血迹斑斑,竟然还笑得出来,他道:“做都做了,属下也不是不敢承认的人。”   这是承认了。   温敬亭的脸色越发难看,“是你,你为何要陷害我。”   刺杀萧涵的黑衣人曾手持的刀在,斗篷也还没烧干净,最重要的证物——那根销骨钉还钉在钟长老左手上,黑紫色的血湿透了青灰的衣袖。   证据确凿,不必问便一目了然。   钟长老静静看了温敬亭一眼,面上仍是以往亲切温和的笑容,“不做都做了,又何必再问缘由,只会徒增感伤罢了。小温,是我低估了你。”   温敬亭嘴角扬起嘲讽的笑,“也是,能对我如此了解,对我的剑招也如此熟悉的人,在这山上,除了几位看着我长大的长老,也别无他人了。”   听到温敬亭的话,众人也慢慢反应过来,钟长老才是内鬼?   徐长老惊道:“你是说,老钟他……他才是……”徐长老年纪已经不小了,因这话刺激得险些背过气去,所幸边上的另一位长老扶住了他。   曹长老也很不可思议,可见钟长老一口承认下来,多年兄弟,他已知晓这是何意,同时也是失望。   “老钟,竟然是你。”   许是因为身上的伤痛,钟长老笑容勉强,“让老哥错信了。”   两位长老连连摇头,随即便是要跟黎秩请罪,可方才抱拳唤了一声教主,便被黎秩摆手打断。   黎秩只道:“谁做错了事,我便罚谁,与旁人无关。”   两位长老心下五味陈杂。   黎秩眼下却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请罪,他瞥向门内,有些意外地对上胡长老向他投来的视线。胡长老似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但看着他的眼神很炙热,眼里隐约闪着一道水光。   黎秩眉梢一挑,又转向钟长老,“在池州与九叔交手的也是你?”   钟长老不言不语将左手衣袖挽起来,只一眼,众人便都有些悚然。   那根销骨钉俨然已钉入血肉当中,还带了毒,让钟长老的整条手臂泛起死气沉沉的青黑色,蛛网似的深黑色脉络已蔓延至上臂,再看小臂上头,正斜着一道还在淌血的剑伤,不远之处,还有一道细长而浅淡的旧伤疤。   温敬亭的左手这个位置,也有一道疤,但恢复速度是正常的,而钟长老这道疤,看上去却像是几年前的,应该是用了有奇效的去疤药。   阿九点点头,“果然是你。”   纵是温敬亭亲手所伤,面对亲手教导过他的前辈,温敬亭也有些不忍,他道:“说出你是与何人勾结,又做了什么,我会考虑将解药给你。”   黎秩并未出言反对,便是默认了可以给钟长老一次机会。   钟长老也看出来了,却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如实相告,算是弥补对你的构陷。我原本隐忍多年,只是找出洛教主的真正死因,为他报仇,恰逢五个月前有个和尚找上我,与我交易,只要我将知道的所有关于大堂主的事告诉他,他就帮我去查。”   黎秩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件事还与红叶有关,他还卖了红叶!   与红叶向来交好的王庸眸光一凛,“所以,你出卖了大堂主?”   左护法忍不住惊诧出声,“你们不是说大堂主有事回家了吗?”   钟长老哑声一笑,似是在嘲讽左护法的天真,“她被人带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但我确实得到了事关洛教主真正死因的线索,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尸骨。”他似因无力,靠上门框,不经意望了门内的胡长老一眼,笑说:“我亲手将他埋在山崖下了。”   几位长老都曾是魔教二把手,没见到真章,自然不会轻信他人。可也有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只要对方在这其中稍微做点手脚……   其余的事不必说,黎秩等人已明白钟长老会答应对方的原因。   温敬亭只觉可笑,“他们说的你信了,而我的话你却不信。”   钟长老打量了他一眼,似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在洛教主重伤危难之际,是你,第一个带人离开,选择投入黎姜手下,你是背叛者。”   温敬亭不怒反笑,笑得格外讽刺。   当年同他一起走的朱香主与秦香主听不下去,“这是洛教主生前遗愿!当年几位长老为了引开六大门派的人与我等分散,不知这是洛教主亲口所言,可我等后来不是解释过了吗?”   “你们都是背叛者,沆瀣一气,你们的话,又怎么可信?”不管曾是多年同道好友的几位香主和长老怎么看他,钟长老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偏执模样,“自那之后,那个人数次要见我,我迫于无奈,上月只得答应与他见面。也多亏教主让我们这几个长老在山下养老,我找个机会离开并不难。”   这话说得黎秩有些自作孽的意味。   黎秩没说话,萧涵却不乐意,“他信任你们,你们却背叛他。”   “谈不上背叛,若从来没有过信任的话。”钟长老笑看黎秩,“不说黎姜,自教主上任后,我等便未再得到重用,教主也从未信任我等。”   黎秩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你这叛变倒也有理有据。”   钟长老眉心倏然一跳,沉下脸道:“我本想让你们狗咬狗,没曾想你对温敬亭的信任竟如此深,反被设下圈套,叫我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阿九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若你无异心,又怎会上钩?”   黎秩颔首表示认同,又问:“你杀世子,也是他们的命令?”   钟长老在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吓得众人纷纷警惕地护在黎秩面前,钟长老被逗笑了,随后目光阴鸷地看着黎秩,“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黎秩眉头一紧,有些不解。   却见钟长老右手握住匕首,手腕忽地一翻,竟将匕首往自己胸膛送去,出手之快,无人能阻!   包括黎秩在内,众人都被他对自己的狠绝震惊不已。   被绑在房间里的胡长老也瞪圆了双眼,眼里满是错愕。   “别让他死了!”黎秩挣开萧涵护着他的手快步上前。   在黎秩之前,一道比他更快的黑衣身影已到了门前,却为时已晚,仅接住钟长老倒下的身躯。温敬亭有过一瞬无措,而后紧握住钟长老的手臂,双目赤红,厉声斥道:“你话还没有说完!还有什么,大堂主现在何处!”   钟长老抖了抖唇,似乎有话要说,然大口大口的鲜血很快涌了出来,让他难以凑成一句完整的话,还完好的右手却紧紧抓住了温敬亭的手。   他似乎无声的说了什么,让温敬亭的神情凝滞了一瞬。   也不过一息之间,钟长老便合了眼,黎秩几人才走到跟前。   银朱半跪下来,探向钟长老鼻息,再到脖子,而后默默站了起来。   黎秩已知道她的意思,深深望了钟长老一眼,而后暗叹一声。   “埋了吧。”   温敬亭这才从那一句断断续续的对不起里回过神来,他面色一顿,将钟长老的尸身轻轻放了下来,跪在地上向黎秩重重磕了个头,“谢教主。”   黎秩只轻轻摇头,转眼看向房间里的胡长老,正见她神情呆怔,似不可置信一般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双目氤氲起越发明显的水光。料想是几位长老向来感情深厚,定是不忍。   黎秩眸光一闪,转过身吩咐道:“将胡长老放下来吧。”   几位香主听命,很快解开胡长老身上的绳索和穴道。   胡长老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幸好几位香主及时搀扶住她,她却失了魂一样愣愣看着钟长老的尸身。   花了这么多功夫,好不容易抓出一个内鬼,谁曾想竟然自杀了,也没问出什么来,但仅是红叶那一条线索,就让黎秩很是在意。见胡长老无事,山上暂且安全,余下的事他交给左护法与几位香主处理,便转身离开。   但今夜的事还没有完,黎秩走前顺道叫上两位堂主与阿九,竟还带上萧涵,几人一同去了往生殿。   当被黎秩邀请坐到他右手边时,萧涵颇有些受宠若惊。   温敬亭是几位长老带大的,钟长老的背叛和死亡对他的打击都不小,但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会轻易叫人看笑话,此刻面上已恢复平静。   王庸正坐在温敬亭对面,时不时看看黎秩,暗中琢磨他的意思。   阿九是几人中最先开口的,他好奇极了,“这事就这么完了?”   黎秩无奈道:“钟长老死了,就算还有其他人,线索也断了。”   阿九面露失望,又不免感慨:“真没想到会是他啊。”   这一桌上几人心思各异。   温敬亭看似平静实则有些走神,王庸觑着黎秩神色揣度他的心思,萧涵直勾勾看着黎秩,再加上一个本就不正经也不关心教中事务的阿九。   温敬亭很快反应过来,开口询问:“教主还有什么交待?”   黎秩点了点头,“想必你们都应该看清楚现在的局势了,我们中间有内鬼,不知道除了钟长老之外还有谁,但现在已经不适宜再大张旗鼓地找内鬼,这样只会闹得人心惶惶。而同时,又有外敌,不只是六大门派,还有一方,便是与钟长老联系那个秃驴。”   温敬亭怔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望向坐在他上边的萧涵。   黎秩会意解释:“世子也是他的对手,比我们更了解他。”   于是温敬亭卸下了对萧涵的防备,“那秃驴到底是什么人?”   “世子。”黎秩正想要叫萧涵说说他对圆通的了解,却对上他痴迷的视线,黎秩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住,敲了敲桌子,又唤了一声,“萧涵!”   听到自己的名字,萧涵一个激灵回过神,“啊,我在。”   黎秩冷幽幽地看着他。   萧涵立时坐直,一脸正经地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避免圆通再出挑拨离间这样的招数,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坐下来坦诚的谈一谈。”黎秩正色道:“事关重要,有些事藏着掖着对谁都没好处。”   几人俱是认同。   黎秩的面色又冷了几分,刻意点名,“王堂主,你怎么看?”   王庸抬起头,“教主的意思是?”   黎秩沉着脸,“你觉得呢?”   萧涵难得默契地明白了黎秩的意思。黎秩说过,他家二堂主曾见过圆通,且还告诉他,圆通是黎秩的杀母仇人,并且对黎秩隐瞒了很多事情。   而今黎秩也不怕直言,“我刚回山时,听说圆通来过,有人秘密见过他,却隐瞒着我,连温堂主也不知,我便猜想,此人会不会是教中内鬼。”   温敬亭听到此处,直直看向王庸,眼里有些明晃晃的质疑。   “只不过。”黎秩补充道:“当时是我想岔了,内鬼与此人其实未必是同一个人,但必定都是我圣教中最顶层那拨人,同时也很了解温堂主。”   温敬亭更是坦率,“您是说,王堂主隐瞒了我们一些事?”   黎秩看向王庸,脸上显然有着不悦与不信任,“他说,那个秃驴是我的杀母仇人,是来向我寻仇的。”   温敬亭听了都有些错愕,随后察觉到黎秩微妙的语气,便与萧涵一样没有插嘴此事。这事往大里说与圣教攸关,往小里说便是教主的家事。   王庸也无法再装傻,他苦笑道:“教主一定要知道吗?”   黎秩不答反问,“倘若下回再出事,王堂主你负责吗?”   王庸重重的长叹一声,忽而,转过脸,看向身边趴在桌上眼珠子灵动地转来转去看他们说话的阿九。   那一眼的意味深长,让另外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阿九眨了眨眼睛,坐直起来。   “怎么了?”   王庸对他说:“阿九,此事,我不能再替你隐瞒了。”   话音落下,包括黎秩在内,三人看着阿九的眼神越发深沉。   阿九整个人都惊呆了,什么事啊!为什么要他背锅!   王庸作出一脸无奈,拍着他肩头说:“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阿九听得目瞪口呆,他交代什么?就在他要说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时,王庸背对着几人朝他眨了下眼睛,阿九也愣愣地跟着他眨了眨眼睛。   王庸一张脸险些没有绷住,眸光轻移,飘向阿九身后,嘴上有意无意道:“教主想知道,你就告诉他吧,躲着藏着也是没用的,这是伏月山,是教主的地盘,你能躲到哪里去?”   黎秩听着这话眉头一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遂看向阿九。   正好见到阿九双眼亮了起来,黎秩心道不妙,猛然站起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阿九在他之前一把推开王庸起身,身形快速往后略去,一眨眼就退到一丈外,“我不!我就不说!”   “你给我站住!”黎秩怒道。   阿九背过身运着轻功飞到大殿门口,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已没入苍茫夜色中,匆忙中只留下一句话——   “你以为我傻吗?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件事跟无相莲有关!”   余下黎秩四人:“……”   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难受睡了一觉,结果睡过头所以就晚了,现在还没有写完……待会儿捉虫顺道补足全章,抱歉啊,评论有小红包,感谢订阅=3=   捉虫+补完全章 第95章   阿九是跑了, 可王庸还在。   黎秩心知阿九轻功好,怕是追不上了,默默转向还在座的王庸。萧涵与温敬亭也齐齐看去, 从王庸的话看来,他至少也是知道一星半点的。   完全没想到阿九会给他扔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王庸忍不住扶额。   黎秩盯着他问:“什么无相莲?”   王庸原本没打算说出此事的,将责任推给阿九,只是不想把真相告知黎秩,遂暗示阿九逃走, 却没想到, 他竟没半点默契地说出了无相莲。   “那是内廷药库中的一味奇药。”王庸索性借机提醒萧涵, 他放下手道:“阿九与我说, 白沐在他师祖的笔记中发现无相莲或是教主重病的转机,只是此药被深藏在内廷药库, 我等百姓哪里碰得上,所以,阿九便……”   王庸并不将话说尽, 只暗示地将目光落到萧涵身上。   萧涵很快想起黎秩先前与他说过的话, “所以你们想来求我帮忙, 便是为了宫中的无相莲?”   黎秩看着王庸的目光徒然很冷, “你先前怎么跟我说的?”   “是阿九的主意, 他怕您不愿麻烦世子。”王庸推得一干二净。   温敬亭从几人对话中得到的线索隐约猜到了什么,而后重新审视起萧涵。黎秩看在眼里,哪儿能看不出来这也是想让萧涵取药的意思?   “此事不必再提!”黎秩当即做了决断, 顺道狠狠瞪了王庸一眼。   后者低下头没再说话,反正他已说了,做不做就由不得他了。   萧涵却是若有所思,“原来九叔是想要求药,若是……”   “我说了这事不用再说,没有你的药我也死不了!”   黎秩对这个话题分外敏感,火气也很大,不只是被王庸再次欺骗,还有被人在萧涵面前揭老底的不悦,他冷冷看着桌上神色各异的三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镇南王府的目的。”   温敬亭识趣地问:“镇南王府?”   黎秩斜了萧涵一眼,因火气未消,他的脸色还很冷。   萧涵目光深沉地看了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释说:“圆通是镇南王府派来的人,因三月前皇上遇刺一事,镇南王如今被困京中,他的心腹圆通却突然跑到中原武林搅弄风云,一再在暗中针对伏月教,原先的红花令、七星堂那些事其实都是他在背后安排。”   温敬亭有些吃惊,“可我圣教与镇南王府从未有过交流。”   黎秩缓过那阵火气,目光幽幽看向王庸,“我与圆通那秃驴在池州见过一面,他说他曾上山三次,皆被拒见,故而先礼后兵,对我动手。”   话又说了回来,温敬亭也看向王庸,“王堂主,你怎么解释?”   不久前,王庸才问过温敬亭要解释,现在情况调转过来,让人不免有些好笑,这便是风水轮流转。   王庸神情一点点变得凝重,“我并没有欺骗教主,这个叫圆通的人,的确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不过想来他这次并不是为你母亲而来,也并不知道你母亲就是他曾亲手杀害的师妹。”   黎秩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漠,仿佛是要看他还能怎么编。   王庸露出无奈的神情,“我这次说的是真的,不过我也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导致意外频发。事到如今,教主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黎秩抬了抬下巴,让他接着说。   王庸看着他长大,一眼就看出他这是不信任的意思,遂道:“说起我们与镇南王府的恩怨,要从红叶开始,五个月前红叶就走了,你们可知,红叶的确是回了家,是自愿,也是迫不得已,她其实是去了镇南王府。”   黎秩三人俱是惊疑。   “大堂主与镇南王府有关系?”   “她是镇南王的义女,镇南王也是她的仇人。她父亲的死与镇南王有关,故而多年前,她便逃离西南,跟随江湖上结拜的义兄,也就是老教主到了伏月山。”王庸道:“只是这么多年了,镇南王府到底还是找到了她。”   黎秩语气淡淡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钟长老出卖了她?”   “我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她。”王庸面露愧色,“我只知道,她那日匆忙下山之后未再回来,只托人传了一份手书回来,让我待她向教主道别。”   黎秩摇了摇头,显然不信,“可我在九华山下见过她!”   王庸双眼一亮,面上满是惊喜,“教主当真见过她?”   黎秩凝视着他,“你不知道?”   王庸一脸冤枉,“除了那封信外,她再没任何口信。我托人去西南查过,只听到有人说,她似乎与镇南王上京了,而后再也没有消息。”   照王庸的说法,红叶似乎是整个伏月山上与镇南王府唯一的联系,且与镇南王关系匪浅,甚至在皇帝万寿之时,镇南王也将其带在身边……   萧涵忽然想到什么,“镇南王上京,定是因为皇帝万寿,他将大堂主带在身边,而后宫中出事,大堂主失踪,那大堂主是不是与宫中刺客……”   黎秩快速打断他的话,“红叶姑姑功夫并不很好,凭她一人之力,难以在大内高手的眼皮下逃出来!”   他看着萧涵的眼里明晃晃写着不要乱说,只因这里是伏月山,在他面前的两位堂主都与红叶共事多年,红叶还是教主之下首位的大堂主。   萧涵会意地改了口,“其实这个说法也说不通。镇南王府派出那么多人追杀这个刺客,同时又针对伏月教做出这么多事,他们大可以暗中灭了伏月教,可却这般大费周章,只在背后挑唆六大门派,而不是直接动手,他们到底是图什么?不过起码我们可以知道,大堂主是安全的,她曾在九华山下出现过,可能已经离开镇南王身边了。”   温敬亭提议道:“把这个圆通抓起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萧涵一滞,耐心地解释道:“此人向来神出鬼没,身边带着不少死士,难以近身,且自身功夫也极高。”   王庸也适时地说:“阿九也说,此人功夫与他相差无几。”   温敬亭皱眉,“这便有些麻烦了。”   黎秩也觉麻烦,若圆通的功夫与阿九不分上下,那他对上圆通,也必定讨不着好。且不说这个,光是这个人在何处,他们都一无所知。   黎秩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子,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王庸这回摇了头,面上一脸诚恳,“我只猜测圆通或许是为了红叶而来的。那次我与他见面,他便问我红叶在何处,我说不知,他显然不信,我也无意与他交谈,只警告他尽快将红叶送回来,否则便是我伏月教再渺小,也不是不能给镇南王府找些麻烦。”   伏月教在江湖上是人人畏惧的魔教,不说高手如云,也不乏亡命之徒,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怕是镇南王府,也会对其有所忌讳。   几人却都不信这个说法,萧涵更是笑了,“总不能因为这一两句警告,他们便对伏月教暗中出手吧?”   黎秩直直看着王庸,“还有吗?”   王庸一脸坦然地说:“属下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之所以隐瞒教主,是因为红叶曾说过,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她的手书属下还带在身上。”   为表诚意,王庸果真取出了书信。   黎秩接过打开一看,眉头当即一紧,真是红叶亲笔,十年相处,她的笔迹黎秩还是看得出来的,许是因为很赶时间,这封信写得颇为潦草。   也只有那么短短几句,先是交待了她与镇南王的恩怨,最后言,她与镇南王不死不休,怕是回不来了,请王庸隐瞒此事,对外便说她已回家去了。   黎秩目光略过最末珍重二字,神情复杂地将信放下。   若真有这封信,王庸为何不早早取出来,还一再隐瞒?而且方才,他还推说与阿九有关?黎秩猜到他定然还有事隐瞒,但他不会说了。   一如他的真面目。   他若不想展现给外人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来。   黎秩清楚王庸的性格,只得先忍下,再找机会问清楚。   “那就这样吧。”黎秩道:“最近山上山下加强戒备,莫让外人潜入山上,说不定圆通何时还会在动手,他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   王庸与温敬亭齐齐应是。   黎秩想起来什么,又看向萧涵。萧涵难得默契一回,主动跟他道:“我让燕八燕九带人下山转了一圈,权当演练,明日一早便会回来。”   黎秩点点头,“最近山上的事就劳两位堂主多费些心了。”   黎秩又叮嘱了两句,管理伏月教两位堂主比他在行,他半年没回来,对这些事情有些生疏,也嫌麻烦,遂将事情交给他们便叫上萧涵离开。   两位堂主将人送到门前。   亲眼看着黎秩走后,王庸暗松一口气,眼里又有些欣慰。果然是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好骗了。   黎秩亲自将萧涵送回他的客房,料想他的暗卫都回来了,这里也该安全了,跟他说了一声就要走。   萧涵一看急了,忙道:“哎,枝枝,都这么晚了,你还走吗?”   黎秩回过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萧涵见他转过身去又要走,情急之下索性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太热,黎秩不适地拧起眉头,只得回头与他相对。   萧涵的神色竟有几分沉重,“我想跟你说说无相莲的事。”   黎秩眉心一跳,挣开他的手说:“你放心,我知道你跟朝中那两位关系并不很好,不会让你为难。”   “我哪有这个意思?”萧涵先是一愣,而后退而求次抓住他的衣袖,急道:“我不是怕你让我为难,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黎秩明显不想谈。   萧涵看着他的眼里涌上几分怒气,“可阿九说你活不了多久了!”   黎秩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也无意去反驳,他只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匆忙中选择了正面这个问题,“我本来就该在十一年前死了的。”   他说这话时,神情一如往常那般平淡,这也算是一种承认。   萧涵本来还有几分侥幸,直到他亲口说出,他一颗心便又沉重了几分,却并非死心。他正色道:“既然活下来了,就说明你命不该绝。”   黎秩扬唇一笑,那一分笑意很淡,几近于无,也有些敷衍,“是,所以我也觉得我该活得长长久久。”   萧涵望着他的桃花眼里也含上几分笑意,“好,我明白了。”   黎秩提醒道:“我要回去休息了。”   生了病,是该好好休息。萧涵不再阻拦,知道黎秩并无不死志就安心了,等燕七将金还丹取来,他先给黎秩试试,能不能给他一个惊喜。   还有那株无相莲,萧涵不安的想,他也该做些打算了。   在萧涵不舍的目送下,黎秩走出了客房,身上那几分轻松顿时消散。他面无表情地出了内院,借着疏冷的月光,朝昏暗的后山走去。   后山至对面的高峰之间有一道铁索桥,长约数十丈,常年无人行走,桥上木板已腐朽大半,而桥对面不远的平地上,正坐落这一座破庙。   破庙被枝干遍布着鲜红绸带的枯树遮掩,隐约透出几点火光。黎秩运起轻功掠过铁索桥,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下来后便见到这点火光。   这是伏月教的祭天之处,教中禁地,除了教主有资格入内,一年里头也不见得又几人会靠近此处。   此刻黎秩见到那点破庙中火光,心里已有数,待他走到门前,果真听到里头传出熟悉的声音。   阿九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其中的幽怨就是想藏都藏不住——“有了儿子不要弟弟,你不是我哥了!”   黎秩在庙前停下脚步,往上望了一眼,数十丈高的枯树不长花叶,枝干倒是疯长,几乎将整个小庙覆盖住。他足尖轻点,跃上一处枝干坐下。   阿九与另一人的对话被山风吹到耳边——“你先忍几天,到时再回来,他不会说你什么的。”   这是王庸的声音。   黎秩斜靠在身后纵横交错的树干上,坐得很是惬意。   阿九不服的声音说:“我本来也没做错什么,是你非要我说什么!”   “……你也不该那么快把无相莲说出去,我要圆回来也很难的。”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阿九显然有些委屈,声音弱了下来,“我不想住在这里,这破庙连张床都没有,万一下雨了恐怕还有漏雨……”   “不会的,这里每年都有人修葺,看着破了些,其实很牢固……”   “我不能下山吗?会饿死的!”   “……我会三餐不落给你送饭,比武那日你还得去看看。”   破庙里王庸好说歹说阿九才勉强答应下来,下一刻就说起自己要吃的菜来,两人都没再提正事。   不知该说他们警惕性好还是巧合,黎秩听着,发出一道低哑的笑声。   王庸并未停留太久,走时将带来的那件大氅留下,很快便离开。   黎秩看着他稳稳当当地走过铁索桥,想来是半点力道也没有施,竟都没在那将断不断的木板上留下一丝痕迹,可见他的病弱并未耽误他的功夫。   寂静无声的山月之下,枯树上苍青的衣摆正随风摇摆。   如萧涵所言,第二天天刚亮,燕八燕九就回到山上了。   黎秩得到消息时,几位长老正跪在他面前请辞。因钟长老之过,几位长老心有戚戚,也不愿再留下。   黎秩平静的眸光略过三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待见到眼眶泛红,面色苍白的胡长老时,他才恍然惊觉,是了,胡长老今日格外的安静。   胡长老换了件浅色的衣裙,未施粉黛,让原本比实际年龄小了一半的脸看去苍老了许多,仍是风韵犹存的,不愧为几十年前的魔教美人。   黎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怎么,胡长老也要走吗?”   胡长老抬起头,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看到黎秩因病态而苍白的俊秀容颜,眼底略过几分寒意,可同时,钟长老替罪前的话又在心头萦绕。   他说,等我死后,你去当初埋了洛教主的地方,在他坟边有个小土包,下面是我原先准备的一些银两,你拿了就走,足够你往后生活了。   他还说,别再犯傻,离开伏月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胡长老缓缓低下头,钟长老以死相逼,她是不甘心,可……   胡长老张了张口,最终笑叹道:“属下老了,有个外甥女在江南过得不错,要接我过去享受天伦之乐,属下往后便不能再陪伴教主了。”   说实话,黎秩对几位长老是不太信任。毕竟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用着也不习惯。所以几位长老在他上任后,的确没有再受到重用,但他们的年纪也大了,也不该再操劳了。   黎秩出钱出地方给他们养老,没想到钟长老还是叛变了。如此一来,余下的人他也断然不会再用。   “那便走吧。”黎秩答应得很痛快,“不过近来六大门派的人就在山下,几位长老若要走,还是先等比武之后,等他们散去了,到时也安全。”   几位长老都没有异议。   等他们走后,黎秩也起身出门,顺手取走了剑架上的九斤。   距离黎秩与六大门派约定的比武,已过去了三天。   才短短三天,山上就发生了不少事,让山上的人都有些不安,这几日也不适宜再做些别的什么。   故而黎秩出门后,就去找了萧涵,正到门口时碰上要回房补觉的燕八燕九,几人打了个招呼,房间里的萧涵听到声音就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枝枝,你来找我吗?”   萧涵话音刚落,迎面便砸来了一把剑,所幸他反应不慢,轻轻松松接住,顺道抽出剑刃看了一眼,随即惊愕地问:“这不是你的剑吗?”   黎秩嗯了一声,踏进院子里来,“还有几天就要比武,我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可你到底鲜少与江湖中人交手,到时上了场难免手足无措,不说影响到我,你自己也可能会受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教会你六大门派的所有功夫。”   萧涵呆呆地啊了一声。   不说他,在门口站着还没有走的燕八燕九都吓了一跳。   “六大门派的功夫?”燕八惊道:“哥,你说的四天教会我们世子六大门派的功夫,不是在开玩笑吧?”   黎秩听着也认真打量起萧涵。   “现在才学恐怕是晚了,不过无事,只要他学会如何应对即可。”   燕八还是不可思议,“难道重点不应该是哥你身为一个魔教教主,是怎么学到六大门派的功夫的吗?”他半点也不怀疑黎秩会六大门派的功夫。   黎秩没解释,只催道:“快拔剑。”   萧涵被这意外之喜砸得有些晕,“这是要给我开小灶?训练我?”   黎秩道:“快点!”   萧涵只好拔剑,却还是有些犹豫,“这剑还是你拿着吧……”   话都还未说完,黎秩已掠至跟前,并着二指袭来,临到跟前时,萧涵才察觉到他指尖上带来的凌厉内劲,顿时不敢小觑,匆忙提剑抵挡。   黎秩的招式并不像他往日的干净狠辣,且很耗内力,每一招皆刚正凛然,十分强劲。萧涵果真有些措手不及,一不留神被击到身上麻穴。   萧涵浑身一软,就要倒下,燕八燕九二人忙上前搀扶。   黎秩摇摇头,这才解释道:“这是少林的金刚指,再来。”   萧涵也认真起来,不敢再轻敌,推开两名护卫提剑迎上。   等他过来的间隙,黎秩还折了一支树枝,握在手中便成了剑。   同样不是他往日的剑招,萧涵也没像先前那样无措,竟都破解了。   黎秩眼里有几分满意,“方才是青城剑法,现在九华剑法。”   “看好了!”   这次竟不带停顿,转身换了剑招又来,从九华山的剑法再到昆仑刀法,武当剑法,黎秩竟真的全都会,轮番上阵,萧涵竟被打得手忙脚乱。   再一次被树枝击退后,萧涵颇有些狼狈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听到那句带着几分严肃的再来,他心尖就是一颤,慢慢摸到掉在边上的长剑九斤。   黎秩就站在他面前,披着暖融融的日光,看去无比威严高大。   萧涵心下不住流泪,他这是想讨媳妇,不是来找老师的啊!   不知该不该庆幸,几日来黎秩的全部心神投注到萧涵身上,教他应对之法,再是不济,也该有所长进,连日下来,萧涵觉得自己已经升华了。   他已经不是之前的萧涵了,他是武功更上一层楼的萧涵。   奈何黎秩这位老师还是不大满意,他认为萧涵太浪费自己的天赋了,原本可是看一遍就学会的奇才啊。   但私下里,黎秩还是觉得挺爽的,他当萧涵的老师,萧涵也就没心情再跟他打闹。他觉得这么相处挺好的,尤其是见到萧涵每次吃瘪时。   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在黎秩心里油然而生——萧涵总说十一年前教过他南华剑法的他是他的老师,现在他真的当了一回,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这几日萧涵都在痛苦中度过,但痛并快乐着,在他清楚自己与黎秩之间的武力差距,连日挨打的同时,每一夜,黎秩都会亲手给他擦药酒。   人是凶了点,可日日跟他在一起,萧涵心里也美滋滋的。   四日过后,萧涵勉强达到黎秩的要求,不说能同时抵挡六大门派联手的攻击,至少他的身法比先前快了,也更为灵敏,躲避应是不难。   而他们与六大门派约定在半步坡的比武,也该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世子补习_(:з」∠)_   这个月怕是不能完结了,还有几天,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orz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26 22:42:31~2019-12-27 22:3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帆寒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天光微凉, 正值起雾之时。   厚重的白雾覆盖了整座山头,眼前几乎看不清路。树林中隐约走过一个匆忙的红色身影,不过多时又走了回来, 一直在原地反复绕圈。   而当事人却并不知情,足足走了一个晚上, 都未走出这座山头。   终于知道自己是入了阵,红叶心急如焚,却对破阵之法毫无头绪,眼看天色渐渐亮了, 日头就要升起, 她犹豫了下, 闷着头折返回去。   临近山崖, 坐落着一座木楼。   白须白发的白袍老者抱着酒葫芦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看着像是睡着了,只是红叶才刚推开篱笆走近楼前,他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就慢悠悠地开了口, “回来了。”   红叶面色阴沉地吐出一口郁气, 板着脸抱拳道:“徐老, 晚辈有急事, 必须离开。”言下之意,是在求对方至少给她指一条路,放她离开。   徐老闻言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她, 边叹着气,边拍了拍怀里的酒葫芦说:“你这可是在为难老夫,老夫收了徒弟的酒,得帮他看好人才是。”   红叶一肚子气险些忍不住,也顾不上太多礼数,“那徐老何时才肯放我离开?今日我家教主要与六大门派比武,身为大堂主,我怎可不在!”   徐来也觉得她的话有理,抬眼望了望天色,扶着栏杆慢慢站了起来。就在红叶以为他动容之时,他背过身,走进小楼里,“我得等徒弟消息。”   红叶嘴角的喜色僵住,死死捏住拳头。可一想到她面前这位可是宗师级的人物,她绝不是对手,她闷闷拂袖,回身望向山下的苍茫白雾。   她不去,教主怎么办?   与此同时,伏月山上。   黎秩与萧涵刚刚坐上马车,带上伏月教的人与王府的人马,慢悠悠地往半步坡而去。这几日伏月教的人和萧涵的人都去半步坡探过,确实有发现一些怪异之处,有陆静在大可不必忧心六大门派使坏,那便该是圆通了。   这也在预料当中。   黎秩今日起得晚,换了华贵红袍,还未上妆,在马车里刚坐稳,左护法便捏着胭脂盒凑过来。   余光瞥见萧涵借打哈欠的动作在偷看,黎秩顿感不适,推开左护法,“差不多得了,我一会儿戴了面具,谁也看不到我脸上是什么样的。”   左护法瘪瘪嘴,失望地收好东西,“那教主你要小心点。”   黎秩敷衍地应了一声,回头见萧涵还在目不转睛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   “看你好看……”萧涵脱口而出,听去有些调|戏的意味,眼看黎秩就变了脸色,好在萧涵及时改口,“我好像也还不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   左护法惊异地看了萧涵一眼,心道这世子是不是眼睛坏了,难道看不到他家教主长什么模样吗?   左护法甚是同情,正要说点什么,却叫黎秩抢了先,“你管我长什么样,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还是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加入今日的比武。”   萧涵想都不用想,“当然要继续。我都练了这么多天了,不就是为了今日的比武在做准备吗?”   “刀剑不长眼,况且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为了打败我不择手段到拿你这个世子做要挟,到时,他们也可说是比武场上只谈实力不谈身份。”   萧涵依旧坚持,“我要去。”   黎秩向来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也没再多说,只是到底有些动容,借低头整理繁复的明红衣袖掩饰异样。   萧涵看了片刻,以为他又不高兴的,沉吟须臾,忽而低声说:“其实你长什么样,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反正你易容术好,你喜欢漂亮点就画漂亮的,不想要漂亮的就画平凡的。”   黎秩手上一顿,抬眼望去。   恰好对上萧涵含笑的桃花眼,他那双眼睛仿佛天生就这般温柔。   只是他们忽略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左护法听得好笑,“世子这话说的我们教主好像话本里的画皮鬼。”   黎秩与萧涵:“……”   二人相对的视线很快分开。   萧涵心道他家枝枝哪是画皮鬼,分明是神仙下凡好吗?   不过怕黎秩听了恼羞成怒,对身体不好,他就没有说出来。   一路无话。   临近午时,半步坡到了。   半步坡处于伏月山到金水城中间一座怪石嶙峋无甚草木的矮山上,山坡上有片很宽阔的空地,武林盟的人早就到了,还早早地清了场地。   伏月教这边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他们也早就看到,不说伏月教高层基本全部出动,就是萧涵也带来了一半人马,六大门派见之面色都青了。   如此一来,他们先前想过的靠拿捏世子威胁黎秩怕是不成了。   这也是少数人的想法,只因黎秩积威甚深,他们心里没有成算。   如华山掌门之流,早知萧涵不好惹,已商量好各家要上场的人最好不要理会他,免得惹是生非。   黎秩戴上精致镂空的金凰面具,与萧涵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带着几位堂主走上半步坡,双方人马一会和,先跟对面武林盟的人打了个招呼。   陆静并非六大门派中人,这一次便担任裁判,规则早前已经定好,伏月教这边是黎秩一人出战,萧涵要加入随意,六大门派各出一人,应世子要求,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无论怎么看,六大门派这次已是占了便宜,便无异议。   伏月教这边,虽说两位堂主都不同意,到底也拧不过黎秩这个教主,更多的还是对黎秩的信任。   黎秩静静听完后,催道:“你们是打算车轮战还是一块上?”   他的态度这般随意,让华掌门脸色青了几分,碍于萧涵在,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黎教主说笑了,你与世子一同,我等自是六人一起。”   黎秩早有预料,也不想多说,“多说无益,开始吧。”   都是老江湖,华掌门索性不做面子了,同意地点了头。   双方人马很快让出场地。   黎秩与萧涵留在原地,两位堂主与护法走时还不忘叮嘱他小心,六大门派那边应战的人也留下了。   见到对面的孟见渝,黎秩与萧涵对了一眼,皆是早有准备。   孟见渝果真是要上场,华掌门也是亲自上阵,昆仑派派出的是那位老师伯,也是位一流高手,少林派则是一位面盘方正的老和尚,武当还是那位小师叔,功夫应是众人中最差的。   看到青城派的人时,黎秩不由挑起眉头,“这是青城派的人?”   远处的青城掌门眼神闪躲,“这位袁三先生,是老夫的一位至交,只因老夫前几日练功时不慎受伤,只好请来袁先生,黎教主有何意见?”   “谈不上意见。”黎秩早就知道青城派无人可战,而且这一任青城掌门功夫实在一般。他握着手里的剑,分出一柄递给两手空空的萧涵。   萧涵惊喜地接了过去,“给我的?”他顺手握着剑柄抽出看了一眼,乌金的剑鞘衬着雪亮的剑刃,还未完全出鞘,一股彻骨的寒意便已逼人。   “反正九叔不在,借他的寒星一用。”   萧涵也见识过不少名剑,头一眼见到这把长剑,便知这是难得的好剑,他翻来覆去把玩着手里的宝剑,很是爱不释手,“此剑名为寒星?”   “看你应该用得顺手。”黎秩说着,撇了远处的王庸一眼。   他二人说话间声音不高,让远处的人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可躲在王庸身后斗篷遮身的阿九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剑,顿时咬牙切齿。   他都不知黎秩何时顺走了他的剑,难怪早上偷偷回房时找不到了,原来是让黎秩拿去给他姘头用了!   萧涵将长剑一寸寸抽出,日光映在剑锋上果真漂亮得很。   华掌门眼里略过一丝惊艳,很快便被不屑与可惜取代。剑是好剑,可看世子左手握剑的姿势,分明是不会武动的,白白浪费了一把好剑。   像华掌门这样想的人不少,一看萧涵,他们就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殊不知萧涵是故意的,左手握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阿九出手那时。   众人中,孟见渝与那位袁三被衬得有些不同,孟见渝同样看出是好剑,也未瞧不上萧涵,反而见猎心喜,而那袁三,一直在暗中打量萧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正道那边的人忽而往边上退去,只因半步坡上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是一位黑裙高挑的夫人,身后紧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中年男人。   再看他们带来的人的穿着,正道那边的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   “是七星堂的堂主!”   众人很快认出那中年男人就是七星堂的堂主,看他对那位黑纱夫人唯唯诺诺,不必想便知道这是谁了——七星堂现在真正的主事人胡夫人。   见他们竟敢出现,华掌门连比武都顾不上,眉头一竖,指着他们斥道:“正愁找不到你们这群七星堂余孽,没成想你们今日竟还敢现身!”   黎秩看了过去,身边很快凑近一人,不用看就知道是萧涵。   “伏月教教主与六大门派比武,机会难得,我七星堂自然要来观战,非但如此,还得来给伏月教助威。”胡夫人的笑声被内力传得很远。   只可惜话音刚落,就被温敬亭笑得一脸讥讽地打了脸,“当不起,我伏月教与七星堂向来不和,胡夫人突然这般讨好,我圣教可不敢受。”   短短一句话,就说明了伏月教的立场,七星堂这是不请自来,可与他们无关,讨好他们他们还不想要。   如此一看,在场的都是七星堂的仇人,七星堂前阵子还在江湖上躲躲藏藏,如今胡夫人倒是不惧,挑了个视野不错的好位置,不紧不慢地笑道:“温堂主倒也不必如此警惕,都被武林正派排斥,你我论起来也算是同道。”   黎秩闻言不由嗤笑,七星堂当年打他们的时候可没说是同道。   萧涵见状好奇地问:“这是谁?”   黎秩低声跟他解释了一番,萧涵闻言不免多看了几眼远处那名相貌平平的黑衣妇人,“他们早前与圆通勾搭在一处,现在也许还密不可分。”   “这么多人在,他们应该不敢乱来。”只不过想起这位胡夫人所擅长的,黎秩始终不放心地低声叮嘱了句,“她擅毒,你一会儿多加小心。”   萧涵郑重点头,“你也是。”   那边温敬亭态度冷硬地回了胡夫人的话,“观战就观战,可与我伏月教无关,胡夫人今日没带那些毒物来吧,我可最是厌烦那些东西。”   “做不成朋友,我也不强求,我等今日当真只为观战,不做什么,老温,多年相识,我的话你还信不过吗?”胡夫人的声音听去甚是委屈。   “七星堂的事,与我伏月教无关,胡夫人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黎秩的声音紧接着响彻山坡,好叫人知道他们无意与七星堂这群人为伍,于是武林正道那边也放心了。   黎秩都开口了,武林盟主陆静跟着出言警告,“待比武结束后,我武林盟自会与七星堂好好谈谈。今日的比武,还望胡夫人与孙堂主最好莫要插手,否则,休怪我武林盟不客气。”   王庸也道:“陆盟主说的极是,若有人胆敢破坏比武或是在背地里放冷箭,我伏月教也绝对不会放过。”   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孙堂主那张白净的脸上青了又黑,奈何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反观胡夫人,一张平平无奇不显年纪的年轻脸庞上仍是笑吟吟的,“几位的意思我都晓得的,我老胡混江湖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事哪儿还需要提醒,我们不如还是先看比武吧?”   闻言,包括青城掌门在内,武林盟不少人都在骂这群人多事。   前阵子才被七星堂搅和得一团糟的武林正道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好态度,巴不得隔得远远的,伏月教也一样,他们与七星堂多年来便不对付,因此,七星堂那群人很快被隔离出来。   有武林盟与伏月教的人看着,胡夫人等人断没有插手的可能。   于是陆盟主暗松口气,出言让方才被打断的比武正式开始。   六大门派出战的众人互相对了一眼,俨然早有计划,很快分散开来,将黎秩二人包围其中。   黎秩没什么好说的,只跟萧涵道了一句小心便拔剑。   孟见渝的长剑也出了鞘,饶有兴趣地看着黎秩,“那我先来了。”   黎秩眉梢一挑。   孟见渝果真先动了,其余五人倒也很是配合,孟见渝看都没看萧涵,长剑径自缠上黎秩。这一战,他等了已久,原本在九华山就该开始的!   很显然,六大门派也将所有筹码都压到了孟见渝身上。   黎秩是熟知六大门派的功夫,但只学了招式未学心法,故而不敢轻敌,尤其对手还是孟见渝这个传闻中实力不亚于陆玄英的九华山小师叔。   然而,孟见渝出剑来势汹汹,真交上手时,黎秩确实感觉到了孟见渝实力不弱,耳边同时传来一句——“你爹前日给我写信,让我败给你。”   黎秩:“……”   惊愕之时,侧首正瞥见孟见渝嘴角的笑容,同时,斜里一柄长剑突然袭来,黎秩毫不犹豫破开孟见渝的剑招,身形快速往后掠去,方才站定,少林金刚指与那昆仑刀法便一起袭来。   不过眨眼,黎秩已被五人包围。   萧涵与他被几人分开后,就被武当的小师叔缠住。   身前身后俱是危机,黎秩的心神却分成了几份,一边在想孟见渝刚才说的话,一边在看萧涵,一边应付面前连孟见渝华掌门在内的五人。   而萧涵用左手玩了一阵寒星剑后,便露出被对方击退的颓势。   武当的小师叔眼里的轻蔑更甚,假意劝道:“世子,您认输吧。”   萧涵见黎秩对付五人还应付得来,眼眸一转,嘴角勾起几分笑意,逗弄起眼前这位武当小师叔,“这可不行,我若输了,便娶不到黎秩了。”   那小师叔听着双眼一亮,假装苦口婆心地劝说:“世子,天下有多少好姑娘在等您,您又何苦非要娶那魔头呢?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萧涵一听不高兴了,长剑从左手换到右手上,“这么说来,你也是来笑话本世子的了?那本世子今日还偏就不能输了,我非要赢给你们看!”   那武当派的小师叔本就是被安排去应付萧涵,趁早赶他出局的,说实话他不想跟萧涵打,也不敢跟他打,真要弄出点伤来他也赔不起。遂听到萧涵的话,这位小师叔心下暗暗嗤笑,怪萧涵这个世子傻,哪怕眼见萧涵端着长剑袭来也不躲,慢悠悠地迎上去。   只听哐当一声,那小师叔手里的剑都掉了,他整个人呆愣了一瞬,整条手臂后知后觉发麻,萧涵的长剑已至身前,直直指向他的脖颈。   “该是你出局吧?”   武当的小师叔面如菜色。   就在这时,察觉有异的华掌门回身一剑刺来,萧涵也顾不上那小师叔,握紧剑柄认真起来,长剑在空中一个停顿,挥出了极致完美的一剑!   观战的武林盟众人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黎秩身上,见他一人单挑六大门派的五位高手仍未落下风,也是暗暗心惊,同时对孟见渝失望不已。   传闻中不亚于陆玄英的孟见渝,实力怎会不及华掌门?也不是说他弱,而是他们对孟见渝的期待太高,没想到他跟黎秩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而在此刻,见到萧涵非但击退了武当的小师叔,竟连华掌门的剑都敢接下来,还挥出了如此精湛的剑招,包括伏月教的人在内无不是震惊。   温敬亭惊叹,“还真不错啊。”   王庸只专注看着萧涵的剑法,身后的阿九瞪大眼睛,在他耳边小声问:“哥,他使的是不是你教小姜的南华剑法?小姜这几天教他的?”   短短几天,哪儿能学会南华神剑这等精妙剑法?   王庸本是想这么说的,忽地灵光一闪,想到黎秩小时候问过的一句话,到嘴边的反驳忽然顿住。   “说不定从前就会。”   阿九诧异,“不是失传很久了吗,应该没几个人会的。”   王庸摇摇头,没再说话。   说回战局上。   华掌门接下萧涵这一剑,也因轻敌而倒退数步,他站稳后先是惊愕,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涵。   “看来传闻果然都做不得真,谁说世子手无缚鸡之力?”   萧涵眨巴眼睛,拿长剑指着他问:“我这几日学得好不好?”   “好极了。”华掌门咬牙。   周边观战的不少人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也都与华掌门一般,不得不说一声好极了。但六大门派那边多是嘲讽之意,而伏月教那边可乐呵了。   萧涵这一剑让众人意识到他们许是被骗了,见到这一幕,还在场上与黎秩交手的几人也都被惊得分了一丝心神去——如此一来,他们原先只针对黎秩的计划不得不作出改变。   华掌门眸光一凛,看向还呆站在一边的武当小师叔。   “还不快把剑捡起来!”   那小师叔回过神,尴尬地跑去捡剑,还暗暗庆幸没有武器落地便出局的规则,否则他要被世子坑害了!   萧涵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下难免有些懊悔,忽闻不远一阵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一个红影出剑击退数人,转瞬到了他身后,顺手一剑挥下,刚才冲过来的武当小师叔便摔了出去。   黎秩才刚热身就对上这么多人,难免有些吃力,眼下轻松了片刻,他侧首问萧涵:“怎么样?”   萧涵扬唇一笑,颇为骄傲,“小鱼小虾罢了,没事。”他回头看向黎秩,虽说被金凰面具遮住了脸,他忍不住小声夸道:“枝枝,你真厉害!”   黎秩皱了皱眉,望向正装模作样从地上爬起来的孟见渝。   事实上不是他厉害,是孟见渝放水了,他现在这个水平连华掌门都险些比不上,实在是太过明显,这让黎秩愈发怀疑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他失踪了十一年的爹真的给孟见渝写了信,叫他败给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干完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27 22:31:44~2019-12-28 22:3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亲眼见过萧涵的剑法后, 华掌门等人不敢再小瞧他,几人对视一眼,重新布好阵型围困住二人。   黎秩与萧涵背靠背持剑提防。   黎秩道:“按原计划行事。”   “好。”萧涵一口应下, 当即提起手里的寒星剑冲武当那位小师叔而去,显然有挑软柿子捏之意。   原先那位小师叔盯着他也正有此意, 谁知现在风水轮流转?   那位小师叔重振旗鼓,不敢放松半分。谁料萧涵那剑锋临近跟前,忽而一转,拦在少林的和尚面前!那和尚迅速反应过来, 跟快与萧涵交上手, 原本守在不远的袁三也冲了过去。   萧涵先行打破了原先的阵型, 剩下的华掌门、孟见渝还有昆仑派的老掌门亦被黎秩突然再次出剑吸引了注意, 很快两边皆是三对一打了起来。   原先还在山上时,黎秩就猜到武当派来的会是这位先前被桑柔抓去过的小师叔, 此人武功不济,比起青城掌门还稍弱些,便让萧涵对付他。   可萧涵觉得自己实力不弱, 只对付一人太过浪费, 所以主动请缨, 顺道拉上青城掌门, 好为黎秩分担多一分。奈何这回上场的不是青城掌门, 萧涵也不知那个替青城派上场的袁三实力如何,便先挑上了少林派的和尚。   这少林弟子是佛门中人,比武时最有分寸, 黎秩就由着他去了。   之前黎秩得到正道中的内应传回的消息,也跟萧涵详细分析过这个和尚,这是南少林住持的一位师弟,惠真师父,金刚指是他的看家功夫。   黎秩特地给萧涵开过小灶,他应对金刚指也有一些想法。只是没想到那个袁三也盯上了萧涵……   黎秩不太放心,分心留意着萧涵那边。这些人里,他唯一不清楚底细的就是这个青城派请来的袁三,余光瞥见萧涵还应付得过来,他稍微放松了些,尽全力对付起面前三分。   六大门派应战的六人中,孟见渝实力为首,华掌门次之,昆仑老掌门内力最是深厚,现在都让黎秩碰上了,可以说,前三都让黎秩全挑了。   这三人都是硬茬,但有孟见渝一直放水,黎秩倒也轻松。   只不过,孟见渝放水太过分了,就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眼看黎秩的剑方才近前,孟见渝便一副被剑气所伤的模样连连后退,华掌门看在眼里,早已是忍无可忍,“孟见渝!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他就不信,孟见渝实力真就如此一般,还越打越差了!   孟见渝扶着心口说:“许是昨夜多喝了凉水,身体有些不适。”   好敷衍的借口!华掌门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什么时候身体不适不好,偏偏在今日比武之时!   昆仑的老掌门也是气恼,倒比华掌门脾气好些,宽慰道:“孟小子再忍一忍,比武一事可容不得耽搁。”   孟见渝敷衍地应了声好,看了看三人打斗,又提着剑上前。   黎秩心中有事,见他过来,眸光一沉,一剑寒霜扫来,华掌门与昆仑的老掌门许是因为分了心,竟被那一剑附着的内力震得倒退数步。   与此同时,孟见渝的长剑已近面前,替补得非常完美。   黎秩手腕一转,不紧不慢提起剑格挡,趁着这间隙,他压着声音问:“我爹真给你写了信?你又怎会这么听他的话?他许你什么好处了?”   许是心情不错,孟见渝嘴角扬起,“我败给你,他便与我一战。”   他刚说完便换了招式继续佯攻,黎秩从善如流,应付了事。   黎秩对他的回答并无意外,他知道孟见渝十分执着与他爹一战,否则也不会念叨这么多年,连九华山与伏月教的多年恩怨也不顾也不出奇。   毕竟是孟见渝这怪人。   假模假样的过了几招后,眼看华掌门和昆仑老掌门就要过来,黎秩眸光一沉,低声道:“你若再放水,难免他们不会换人,全力以赴吧。”   “你自己说的啊。”孟见渝眼眸一亮,他其实也想跟黎秩打,毕竟黎秩可是江湖人称武功天下第一。   “就算你用尽全力,我也未必赢不了你。”黎秩扬起下巴,眼底傲气掩难,与此同时,他一掌拍在孟见渝肩上,后者顺势退至半丈外。   华掌门顺手扶了他一把,面色不虞,“你可还能撑下去?”   孟见渝抬起头,看向正被昆仑老掌门缠上的黎秩,眼底的散漫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战意,他拂开华掌门的手,笑着挽了个剑花,“方才松了下筋骨,倒也好多了。”   “最好如此!”华掌门警告似的扔下这话,见昆仑老掌门已应付不来,暗暗心惊黎秩年纪轻轻功夫竟已登峰造极的同时,匆忙提剑上前帮忙。   孟见渝见状撇撇嘴,慢悠悠握紧了剑柄朝黎秩而去。   说起萧涵的功夫,黎秩曾断言武当那师叔不是他的对手,青城掌门倒可一战,萧涵心里也有数。   他练了十年的南华剑法,虽是懒怠了些,但天赋摆在那里,又有如此上乘的功法为辅,王府中的诸位武师父们都道他能挤入江湖一流。   再有前几日黎秩提前给他预警,得知了六大门派功夫的弱点,故而眼下虽是一对三有些吃力,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只那惠真难应付了些。   奇怪的是那个袁三,招式并非六大门派,颇为凌厉狠辣,也不只是盯着萧涵一人,他两边都掺和,皆搞偷袭那一套,功夫确实还不算弱。   所幸萧涵与黎秩都较为灵敏,但难免让观战的人有意见。   萧涵不由深思,这个袁三到底是青城掌门从哪里请来的?   也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一道黑影狠狠摔到了萧涵身后不远,还擦着遍地沙石的地面滑了一段路——   此人竟正是袁三,原来是黎秩见他太过烦人,一脚踹开了。   萧涵见他口吐鲜血,形容狼狈,忍不住噗嗤一笑。   忽地,远处的人群响起一阵喧哗。   只见黎秩与孟见渝打得激烈,连华掌门与昆仑老掌门都插不了手,方才孟见渝实力还平平,这时忽然发力,可不是惊到一大片人了吗?   二人皆是剑道高手,皆是精妙绝伦的剑法,同样使剑的陆盟主见之赞叹,“九华剑法果真精妙。”   闻言,他身后的陆晚秋面色紧绷,颇为紧张地看向打得正酣的二人,不知是否是在担忧孟见渝会输。   伏月教那边,温敬亭也道:“这个孟见渝,竟不亚于陆玄英。”   王庸静静看了一阵,只说:“放心,他一定会输。”   “没错,小姜一定会赢。”   听见阿九出声,温敬亭笑了,“啧,这不是阿九吗,你何时来的,我们教主前几天正到处找你呢。”   听他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笑得却是和善极了,阿九浑身一颤,防备地躲到王庸身后,“老温,你该不会还记恨着我上回告发你的事吧?”   温敬亭笑吟吟道:“怎会,你也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阿九心道笑得那么虚伪一定是在记恨,他便没跟温敬亭说话,只道:“这个孟见渝也是个天才,自己改了九华山的剑法,比原先威力更甚。”   王庸轻轻颔首,“却是天赋异禀。”   阿九又说:“六大门派妄图让传闻中剑法卓绝的孟见渝对付小姜,确实有些道理,你看孟见渝发力之后,一时间的确跟小姜不分上下。”   “一时间?”温敬亭挑眉。   左护法也凑了过来,“怎么说?”   阿九一脸高深莫测,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却说孟见渝果真全力以赴,与黎秩交上手后,双方打了好一段时间都未能分出胜负,华掌门等人也找到了机会插手,就连那少林的惠真也发现与萧涵纠缠无意,趁萧涵一时不察将人甩脱前去相助。有了他们的助力,本该说胜算又添了一分,可孟见渝被人打扰心里难免有股气,同时心里也有数,他输了,因为黎秩现在还处于不败。   看着黎秩处于被包围的劣势却不落下风,阿九才说:“你们教主跟陆玄英比武之前,也没什么胜算,同样叫了我暗中相助,然而一开始落于颓势的人是他,最后胜了的人也是他。”   左护法愈发迷茫,“为什么?”   王庸淡笑一声,“耐力。”   “不错。”阿九笑说:“他身体虽差,耐力却很不错,而且他还未达上限,进步空间很大,也擅长总结与改进,这样的人,往往会后发制人。”   温敬亭欣慰一笑。   左护法还是一脸茫然。   阿九便怜悯地提醒了一句,“他练的内功,是云水诀啊。”   左护法点头,“我知道,这是百年前魔教失传已久的神功,对身体损害极大,但进益飞快,常人需要十年修炼的功力,云水诀只需要一年。”   “他练了十年,现在的内力可以说是在这里所有人之上的。”阿九说着,抬起下巴指向远处战局,“我是说,在那边的八人中是最强的。”   左护法似懂非懂,依旧盲目地说:“所以我们教主不会输了。”   “那是当然。”阿九脸上有些骄傲,“云水诀虽然是邪门功夫,可他练着却最适合。因为他胜过陆玄英,江湖上将他的剑法传得神乎其神,却不知他最厉害的还是这门邪门功夫,这云水决共有三重,化气凝霜、结水成冰,前两层损伤极大,都在往身体里积累寒毒,而练至第三重云消雪霁大成之时,体内寒毒便会悉数消散。这也是这门功夫的玄妙之处,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前两重。”   此事温敬亭与王庸早已知晓,左护法却是第一次听闻,不由惊诧,“那我们教主现在练到第几重了?”   “第二重巅峰,离第三重就差一点。”阿九望向黎秩,因日头太大,双眼微微眯起来,“上回他与陆玄英对战,达到极限之后便有所突破,所以他这次接受六大门派的约战,应该也是想找一个机会突破瓶颈。反正那寒毒已经镇压不住反成累赘,先散了也好。”   王庸脸上有些不赞同,叹气道:“教主做事总有自己的想法。”   温敬亭下意识冷哼一声,如以往一般反驳道:“教主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自有自己的章程,王堂主这话说的,好像要给教主当爹似的。”   王庸当做没听到,专注看着战局。   眼下,除了花样百出尽拦住萧涵的武当小师叔,六大门派的其余五人都在围攻黎秩,可谓四面楚歌。   黎秩耐力再好,也渐渐落于下风,手里的剑变得沉重吃力。   “机不可失!”华掌门见他难得露出一丝破绽,轻斥一声。   另外四人纷纷意会,全力以赴。   不料黎秩不过是虚晃一招,侧身避开蛰伏已久最先出手的袁三手里的剑,而后身形一闪便到了他身后,一掌拍在袁三身后,借力掠出了包围圈。   袁三一个踉跄,就要对上几把锋利的剑尖,小命呜呼,所幸几人收剑及时,让袁三逃过一劫,可这一停顿,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待黎秩回身,三尺青光似覆着一层薄冰而来,寒霜瞬间近了眼前,极致冰寒如山沉重的一剑袭来!   深重的内力横扫而来,众人纷纷倒下,只剩孟见渝还勉强站着。   孟见渝此时再看黎秩,一双眼里灼灼生光,满是惊艳。   黎秩漠然举起手中长剑,剑上冰霜在日光下快速消融。   “还打吗?”   若是孟见渝与他单打独斗,输就输了,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但现在不是孟见渝说了算,没到最后,他也不能认输。   华掌门很快扶着肩膀站了起来,他是受了些许内伤,但并不严重,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心想自然还能再来,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我们还没输呢!”   袁三喊得很大声,比华掌门还激动,华掌门也愣了一瞬。   黎秩见袁三爬起来后哆哆嗦嗦站都站不直,便没搭理他,眼看六大门派的人一一起身,他便静静等着,只是握着剑的手俨然已有些轻颤。   萧涵早早解决了武当那小师叔,索性点了穴道,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见黎秩大获全胜,他提剑走了过去,面上除了警惕之余满是喜色。   黎秩听见脚步声就知是他,回头看去,倏然瞪大了双眼。   “小心!”   萧涵先是一愣,忽觉身后一身凉风袭来,他想都不想,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姿势躲开,转身之时,侧脸正好擦着锋利的剑刃而过!   可谓惊险至极!   所幸萧涵躲得快,他回过神来,提剑指向身后的袁三。   “你连本世子都敢杀!”   袁三抹去嘴角的血丝,嗤笑道:“比武场上没有世子,只有胜负。”   这一幕吓得在场不少人惊呼出声,不说燕八燕九,萧涵带来的兵马看到世子有危险差点就要冲上来了。   华掌门见黎秩如此紧张萧涵,忽而生出一个念头,眼看他们就要输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他一狠心,扬声道:“他说的对,比武场上只有胜负,世子,冒犯了!”   黎秩见他竟然真的提着剑朝萧涵而去,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华老头这是疯了!   也是华掌门带的头,不知是谁给那武当的小师叔解开了穴道,他与袁三、华掌门和昆仑的老掌门竟都朝萧涵攻去,打了萧涵一个措手不及。   黎秩已气得咬牙切齿,却让那少林的惠真拦在面前,孟见渝看着这混战本不想加入,可华掌门竟还点了名,他不得已跟着挡在黎秩面前。   黎秩沉声道:“滚开!”   孟见渝斜了背后一眼,萧涵除了开始的诧异,现在也慢慢适应过来,只是被几位一流高手包围,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身上很快见了血。   黎秩闻见血味面色更是难看。   “好一个六大门派,比我魔教还卑鄙!你们算什么名门正道!”   孟见渝嘴角一抽,心下只道他们有分寸,最多拿下萧涵,不敢下杀手,却没料到袁三是真的要杀萧涵,几度趁萧涵不慎,剑锋直指要害。   黎秩正对着那边,自然看得清楚,怒极之下双目竟泛了红,他恨孟见渝和惠真挡路,将全数内力附于剑上,毫不留情一剑挥出,势如破竹。   彻骨的冰寒随之弥漫而来,却怪异的隐约透出几分暖意。   纵然孟见渝早有准备,也偷偷地放了水,但接下这一剑后他就有些后悔了,也是满心惊讶,猜测他就是不放水,也难以接住黎秩这一剑!   没想到黎秩爆发力如此强悍,孟见渝胸口一滞,与惠真一同被震开,余光瞥见惠真倒地吐血,他只是心口有些不适,便也偷偷一掌拍在胸口,迫使自己吐出一小口血来,装作虚弱地倒在地上,反正他是真的不想再打了……   太丢人了,华掌门拿世子威胁魔头也不怕被江湖人笑话……孟见渝心想,以后还是别跟华山派玩了。   华掌门与昆仑老掌门二人很是难缠,黎秩对付他们都有些难,何况是平日就鲜少出手与人对战的萧涵?还有那武当的小师叔捣乱,再定睛一看,那袁三暗中一剑正朝萧涵腰腹刺来!   黎秩心急如焚,下意识运起轻功,转瞬之间已到了几人面前。   也是这时,黎秩才惊觉体内内力暴涨,身法也快了许多,到华掌门几人面前时快得自己都有些吃惊,竟还觉得他们的动作慢极了,可他们竟对萧涵动手,他毫不犹豫给了一人一掌。   几人接连倒飞出去。   还未落地,黎秩手里的九斤一个起落,自手腕削断了袁三偷袭的右手,猩红的血飞溅而出,随着那只断手与剑掉在地上,袁三凄厉痛苦的大叫便在这片宽阔的半步坡上响起来,也叫只见到一道残影的众人反应过来——   六大门派的人悉数倒在地上,最惨是袁三,右手齐腕被斩断,血流了一地,人都快疼晕过去了。   场上还站着的人只剩下绛紫华袍染了血迹的萧涵与黎秩。   红衣依旧冷肃,不沾一丝灰尘,苍白如玉的手里,剑都还在淌血。   整个半步坡安静下来,华掌门等人面色颓然的在地上爬了起来,没有人再动手,昭显着比武的结束,看到这一幕,伏月教那边传来欢呼声。   左护法大叫道:“我们教主赢了!”   阿九眼底充满了惊艳,喃喃道:“看来是神功大成了……”   黎秩没来得及想那些,他见萧涵受伤,正抓住萧涵的手臂检查他身上的伤,萧涵手臂上有几道血痕,看去应是不深,身上倒是没什么事。   黎秩暗松口气,而后长剑一沉,指向地上抱着手腕哀嚎的袁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方才一直在暗中偷袭,我猜,他是要刺杀我,刺杀世子,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萧涵的话本该是绝情的,但声音却温柔极了,一双桃花眸子灼灼发亮,直勾勾黏在黎秩脸上。   黎秩忽觉不适,双腿一软。   萧涵见他身形摇晃,什么旖旎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急忙搀扶住黎秩,面色紧张,“怎么了?”   黎秩轻轻摇头,可手却绵软无力的跟着长剑直直往下坠。   萧涵及时握住他的手,避免长剑坠地,也是这时才发觉黎秩手心很凉,不是往日发病时的冰冷,而是玉一般的沁凉,正要问他是不是发病了,忽而瞪大双眼,朝黎秩飞扑上去。   黎秩被扑得脚步趔趄险些跌倒,正觉迷茫,便听见萧涵靠在肩头闷哼了一声。所幸他很快恢复了力气,抓住萧涵的手臂,支撑着二人站稳。   很快,周边有人喊了起来——   “有刺客!世子中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98章   从萧涵中箭的那一刻起, 整个半步坡乱了起来,藏在武林盟那边人群中的刺客忽然撕开外袍露出黑衣,先所有人一步将黎秩与萧涵围困起来。   还没来得及下场的华掌门等人也因池鱼之殃被困在其中。   王庸、温敬亭还有燕八燕九等人后知后觉将刺客围起来, 众人纷纷亮出刀剑,却因那些黑衣刺客包围住萧涵几人投鼠忌器, 谁也不敢上前硬闯。   华掌门脸上有过一瞬慌忙与犹豫,很快剑指那些黑衣人。   “你们是暗中放箭的人!”   两个黑衣人搀扶着面色煞白的袁三,证明他们显然是一伙的。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青城掌门,袁三这个人不就是他带来的吗?   山坡上如此混乱, 黎秩置若未闻, 萧涵整个人无力靠在他身上, 似是昏了过去, 因视线受阻,他只能看到萧涵背后那支箭的尾部翎羽。   萧涵不是第一次为他挡箭, 可黎秩心头还是慌得空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也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喑哑至极, 连自己都听不清。   “萧涵, 你还好吗?”黎秩颤声道。   萧涵没有回应。   黎秩心头一震, 深吸口气, 微微颤抖的手小心地朝萧涵背后伸去, 在途中却让一只手拦下,手腕上传来熟悉的温热。黎秩又是一怔,侧首看去, 靠在他肩上的萧涵仍是双眼紧闭。   黎秩一垂首便见到这一幕,可握着手腕的手还是温暖有力的,温软的指腹还故意蹭了蹭他的手心……   黎秩:“……”   意识到萧涵是在装晕,黎秩定了心神,一张脸很快阴沉下来,目光冷冷看向袁三,“你是谁派来的人?”   另一边,青城掌门正叫苦不迭,跟向他打听袁三的盟主等人一五一十道:“我真的不认识他!是他来找的我!他说他只是想跟魔头比武……”   他的话武林盟信或不信,在袁三这里,他压根就不在意,袁三止了血,断腕之处传来的痛楚仍叫他痛苦不已,他更是愤恨地瞪向罪魁祸首。   “我是谁,你不应该很清楚吗?”袁三面色阴冷,“世子中了毒箭,解药只有我家大人才有,你若自断一臂随我走一趟,我会将解药给你!”   自断一臂!众人哗然——这袁三显然是为了他被断的右手报复。   黎秩知道萧涵没应该没事,不动声色地道:“你家大人没来吗?”   袁三恨得咬牙切齿,“这等小事,何须大人亲自出手?”   黎秩低嗤一声,转而望向华掌门。   华掌门听到袁三要黎秩自断一臂时脸上明显有些松动,说他没点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故而在黎秩看过来时,他心虚得慌不择言,“我六大门派可是名门正派!说好比武定输赢,恩怨便只在比武场上解决,黎教主,这个袁三做的事,可与我华山派无关!”   华掌门说着,不时看向倒在黎秩怀里的萧涵,浑浊的眼球微微瑟缩——这种时候跟这个袁三扯上关系,无疑会给自己惹上谋杀亲王世子的重罪,傻子才会在明面上跟袁三站在一处。   不只是华掌门,六大门派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都纷纷撇清关系。   孟见渝并不言语,提着剑走到黎秩身边问:“世子怎么样了?”   黎秩斜他一眼,别开脸去。   孟见渝就知他在记恨刚才挡路一事,嘴角一抽,只道:“你小心点,可不能为了救世子真的自断一臂,否则日后我找你比剑之时可没意思了。”   袁三听得一清二楚,不屑地说:“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   孟见渝擦掉嘴角挂着的血丝,白眼一翻,道:“你可是谋杀世子的逆贼,我九华山是名门正派,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世子的事我管定了!”   王庸适时沉声道:“我伏月教的人与世子的兵马皆在,你竟胆敢作乱,还不束手就擒,交出解药!”   武林盟主陆静随之扬声道:“世子有难,我武林盟也该出一份力。袁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即便以世子要挟,你以为今日还能逃脱吗?”   伏月教与武林盟还是难得站在同一立场上,可分明敌众我寡,袁三竟全然不在意,他只冲黎秩说道:“箭上抹了剧毒,一刻钟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世子怕是熬不住了,黎教主,要不要救世子,就只看你怎么选了。”   燕八等人苦于被袁三阻拦难以靠近,也不知他们世子怎么样了,燕八又气又急,咬牙道:“无耻!”   袁三被骂还乐了,又催了一遍,“黎教主,时间不多了。”   倘若萧涵真的中了毒,黎秩说不定真的会为救他自断一臂。   但现在,萧涵正握着黎秩的手在他手心骚扰。黎秩面色一顿,暗里拍掉萧涵的手,慢慢蜷缩起手指。   袁三接着道:“黎教主,你不救世子,便是与平阳王府为敌啊。”   燕八气极了,忍不住出言道:“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速速交出解药,否则我要你有来无回!”   袁三冷哼,“世子出事,你们这些做属下的也逃不过惩罚。”   燕八更气了,转过身拔出燕九的剑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   忽地,一阵笑声在气氛紧绷可谓剑拔弩张的山坡上响起。   “哈哈哈……有趣!”   众人不由自主循声望去,正见到靠在魔教教主那一袭红衣的怀里的紫衣公子慢慢站直起来,他背上直挺挺地插|着一支箭,却笑得乐不开支。   本该身中毒箭昏迷不醒的世子站了起来,一幅没事人的样子,听声音还中气十足,再看他的脸色,除了有些白之外并无异样,包括燕八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袁三。   袁三先是一怔,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   黎秩也有些不太放心,忧心忡忡地看着萧涵背后的箭。   “别急。”   萧涵看在眼里,朝他摆摆手,伸手摸到背后用力一拔,将背后的长箭拔了出来,幽幽泛黑的箭头上还扯下了一片衣料,独独不见血色。   袁三见状面色青了又黑。   萧涵举起那支淬了毒的箭晃了晃,“幸亏本世子有先见之明,知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穿了护身软甲,顺道装了护心镜,否则真要中招了。”   他还特意背过身转了一圈,背后的绛紫衣料破开一个小洞,露出内里的衣着,果然有一层泛着金银光芒的软甲,还镶了一个大大的护心镜。   那厚厚的一块铁制护心镜上,赫然有着一个深深的凹陷。   萧涵不大舒服地按了按肩头,“不过你们这一箭力道可真大,虽说是没有受伤,可疼死本世子了。”   黎秩这才彻底放心,接过萧涵手里幽幽泛黑的箭头看了一眼,面色愈发冰冷,似掺着冰刀一般的目光直直扎到袁三身上,“要我自断一臂?”   袁三不自觉后退一步,而后不知为何恢复了镇定,又像是虚张声势一般笑了,“早该知道世子没那么容易中计,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有……”   燕八等人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皆警惕地护在萧涵面前。   袁三暗暗一笑,偏头朝黑衣人看去,一个撤字刚刚出口,余光瞥见一道银光自黎秩手中发出,他迅速反应过来,抓着身旁一个手下挡在身前。   只听极轻的噗嗤一声,那一支毒箭直直刺入黑衣人胸腹。   黑衣人浑身一颤,不过转瞬,面色便发青,浑身痉挛着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黑红色的血液。   袁三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黎秩面色冰冷,“想跑?”   袁三心下又是一个战栗,浑身僵直,开始慌张地左顾右盼。   萧涵正给了黎秩一个赞赏的笑容,回头朝燕八挥了挥手。   “动手。”   不过轻飘飘二字,被这一转变惊呆的众人瞬间回神。   燕八见袁三面露惧色也笑了起来,招手叫士兵们上前。伏月教那边,王庸与温敬亭也顺势叫人动手。   转瞬间,局势翻转,袁三那些人很快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多时,那些黑衣刺客就被拿下,袁三右手已断,身受重伤,自然撑不了多久,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一被拿下,惊慌之色溢于言表。   左护法记恨他方才要挟自家教主,夺了燕青手里的剑飞身上前。   “我来!”   黎秩没再动手,见状只无奈摇头。袁三俨然已是强弩之末,左护法功夫在他这里是不太好,但在江湖上也说不得差,他便由着左护法去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趁乱混入了人群中,当黎秩发现时,那人正将快要抓住袁三的几个士兵一掌击退,惊起一阵痛呼,转瞬对上左护法。   黑衣人的突然出现,让左护法有些惊愕,然而手里的剑已停不下来。拦在袁三面前的黑衣人却不躲不闪,在长剑与他的脸只剩半尺之距时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素白二指轻轻捏住锋利的剑刃。左护法当即察觉到一道强悍的阻力,手里的剑难以再近分寸。   黎秩等人俱是一惊。   那黑衣人斗篷下的脸慢慢抬起,正与左护法面对面。   左护法只看到了一双浅色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喜,他只想将剑从这人手里抽出来。   可这个人十分厉害,非但手上没受一点伤,力气还大的惊人,左护法用上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拔|出剑。   这人还怪异地朝他笑了。   左护法心头只觉一阵悚然,也越发着急,只见对方不过在剑上轻弹一下,他就被一道无形的内力震退,手里的剑竟也被震断成了几截。   而后那人素白的手在空中一挥,几截短剑便朝着左护法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怪人做完这一切,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左护法刚才在几步之外站稳,那几截锋利无比的短剑就已近了他面前!他心道完了,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脸面,隐约中,似乎听见了他家教主在远处急切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更为惊险。   在黑衣人出手时,无意中见到那双浅色眼眸,黎秩已觉不妙,此刻见到左护法落入险境,他踢起脚边不知谁落下的一柄匕首,一掌拍去,匕首如闪电射出的同时,他便飞身而去。   刚才跟随王庸温敬亭二人近前的阿九见状也是心头一紧,趁着萧涵怔愣之际,夺回他手里的寒星剑,足尖轻点,紧追着前方那道红云而去。   在生死关头,时间仿佛流淌地格外的慢,慢到左护法可以想到很多事情,他心中很是懊悔——他不应该抢着打袁三的,至少等人把他抓起来后,他在此刻已经有了将死的觉悟……   就在左护法要开始回忆自己短短的一声时,忽闻叮当几声,似是利器相撞的清脆声响,下一刻,他便被人扯着后领扔了出去,左护法余光瞥见一道红影,还没有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就面露喜色,而后被一个人接住。   匕首精准地击飞了几截断剑后,深深扎进不远处的岩石中。   看着匕首上倒映的寒光,不远的正道人士心惊不已——这就是武林第一人的实力吗,这也太强悍了……   左护法紧张得心跳如擂鼓,震得胸腔不住起伏,胸口甚至有些许闷痛。惊险过后,他来不及去看自己的处境,先是匆忙的找方才擦身而过那个红衣身影——他正持剑立在前方,分明是张扬明艳的红衣,却是一身冷肃。   果真是他家教主,教主最可靠了……左护法露出委屈的表情。   “这么委屈?”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左护法回头一看接住他的是阿九,立马嫌弃地退出他的怀抱。   “没良心的小东西。”   阿九似怨似嗔的骂了一句。   左护法扶住心口没说话,这才感觉到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转头一看,黎秩已一剑挑开那黑衣人遮住脸面的斗篷兜帽。   一张白得异于常人的脸现于人前,还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   黎秩嗤了一声,“果然是你。”   萧涵发现是阿九夺了剑,惊愣一瞬,也同两位堂主一起赶到黎秩身旁,看见那张脸,他低声一笑。   “圆通。”   “是你!”   萧涵方才道出圆通的姓名,六大门派那边便响起一声惊呼,引得众人皆看了过去,开口的人也很快走了出来,竟然是少林的老住持。   众人不明所以,有的还陷在刚才那惊险一幕里未曾回神。   老住持近前时,那位与华掌门等人一同出战的惠真和尚忙过去搀扶,这老住持走了过来,面上是十二分的惊怒,“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早前黎秩的人与袁三那些人动手时,武林正道的人就自觉回了自己那边阵营,没有插手。此刻见老住持突然出言,盟主陆静也匆忙上前。   “前辈这是何意?”   黎秩等人索性让开一条道,也是不解地看着这老和尚。   那老住持指着圆通的手不住颤抖,显然是气坏了。   “三十年前,这个人便是在我少林出家,我师叔看他天赋异禀,极为欣赏,故将其收为关门弟子,谁知他来少林目的不纯,数月之后竟弑师叛逃,还盗走了藏经阁中的易筋经!”   纵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圆通面上温和的笑意一分不减。   “原来是惠明师兄,多年未见,师兄身子骨还如此硬朗,也当了住持,师弟我都还未恭贺师兄呢。”   这话纯粹是恶心人的,那惠明老住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黎秩静静打量起圆通此人。   萧涵有些意想不到,贴在黎秩耳边低声道:“原来三十年前这秃驴竟然盗走了少林的易筋经,还杀了他师父,这么看来,少林绝对不会放过他,难怪他一直不敢在中原武林现身。”   黎秩的重点与他不大一样,“他会易筋经,很难对付。”   萧涵恍然惊觉,忙按住黎秩的手,神色凝重,“多加小心。”   黎秩点了点头。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圆通已经惹恼了老住持与他师弟惠真,二人打着清理门户的名号先动了手,圆通仍是不疾不徐,慢悠悠与二人交起手。   人群迅速让出一片空地。   阿九才见圆通出手,便看出胜负,握着寒星剑上前,与黎秩对了一眼。黎秩意会点头,回头叮嘱萧涵一句“好好待着这里”,便跟上阿九。   萧涵还以为他二人要偷袭,他对自己的武功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便没跟上拖后腿。没想到才不过数招,老住持与惠真就已被击飞倒地。   不只是萧涵,不少人都震惊不已。   少林住持与他的师弟两位高手联手之下,竟都未能在圆通手下撑过十招,这个人功夫到底有多高深?   也是这时,阿九的笑声与长剑一同出现在圆通身后。   “你的功夫果然不错,上回没打够,现在再来讨教一番。”   话是笑吟吟的,那剑却十分锋利。   圆通见是他,面上的笑意一顿,眼底渐渐认真起来。   他不似方才那般猫抓老鼠似的与老住持二人玩游戏,双掌运起浑厚内力迎上身后袭来的剑尖,似筑起一道坚固的遁甲,令剑尖难以寸进。   二人正在僵持,阿九忽而朝他身后看去,嘴角扬起一笑。圆通随之望去,余光瞥见一道红影靠近。   黎秩提着剑近前,眸光冷厉。   “本座见猎心喜,也来凑个热闹。”   圆通眸中略过一道暗光,嗓音低沉道:“求之不得。”   少林弟子慌忙搀扶起老住持与惠真,二人伤的皆不轻,老住持刚缓过神,亲眼所见圆通与黎秩二人交手时所用的功夫,又气得险些仰过去。   “果然是易筋经。”王庸低声道。   左护法慢慢缓过神,靠着燕青搀扶才站稳,闻言骄傲地说道:“王叔别担心,我们教主也很厉害的。”   王庸摇头失笑,“傻孩子。”   萧涵面色凝重,他隐约理解了王庸的意思——黎秩方才比过一场,力气大不如前,如今与阿九联手,二人的剑法皆是惊艳无比的,双剑合璧必然叫圆通难以招架,但也有些惊险。   黎秩身为局中人最是清楚,他先前力气已有些透支,还没来得及恢复,比阿九与圆通都弱了不少。   圆通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故而找到机会就向他下手。   而圆通早已将易筋经练至巅峰,先前那么快打败老住持二人是有些对少林功夫太过了解破解不难的意味,可他会的不止这门功夫,或又将其他功夫与易筋经心法融会贯通,他的功夫确实是很高,连黎秩都不得不叹服。   圆通自身也清楚他跟阿九之间分不出胜负,与他交手多是浪费时间,而黎秩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圆通与阿九交过手,对他有几分了解,遂在虚晃一招逼退阿九后,他转过身来,便避开黎秩刺来的剑顺势往上,擒拿手扣住黎秩的手臂。   黎秩只觉手臂发麻,难以动弹,便知圆通的目的,他可不想被抓到,左手运气全力一掌拍向圆通肩头。   那内力透着刺骨的冰寒,似一尾寒冰结成的毒蛇,吞噬着温热流淌的血脉,甚至要冰封五脏六腑!   圆通倒抽口气,被迫松手,他若再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着好,至少也会受些内伤!可他到底不甘心,松开的手在空中一顿,倏然往上。   他本是想要掐住黎秩细白的脖颈,但在那般惊险的一瞬,黎秩及时退开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虽没受伤,脸上的金凰面露却叫圆通扯掉了。   圆通捂住胸口退出数步外,只觉寒气入体浑身难受,唯恐那寒气伤了根本,他急忙运气驱散寒气。   不料只是这短短的一瞬,一只手忽而在背后袭来。   那只手甚是白皙,指节细长优美,却毫不留情,快速封住圆通身上几处穴道,而后狠狠一掌拍下。   圆通双眸瞪大,浑身随之一震,嘴角遏制不住溢出一缕血丝。   阿九扬唇一笑,正要跟黎秩分享这份喜悦。就在这时,四周人群里接连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抽气声。   阿九抬头看去,本是沾沾自喜的,却发现大家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他这个制住圆通的大功臣身上,反而盯着不远处的红衣人,准确来说,是都在盯着他的脸,仿佛见了鬼一样。   精致的金凰面具这才从圆通僵硬的手指上滑落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几乎融入山坡上的风声里。   而黎秩只觉手臂刺疼钻心,低头一看,明红的衣袖上破开几道利爪般的痕迹,隐约见到暗沉的血迹,他眉心一紧,捂住了麻痹难耐的右臂。   缓了一阵,黎秩恍然发现,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他一抬头,便对上许多双眼睛的注目,看着他的眼神格外的奇怪——就好像他突然从一个魔头变成了一个神仙,让他浑身不适。   等等……   黎秩后知后觉抬手摸脸,一双黑眸倏然睁大,他的面具呢?   人群早就惊呆了。   传说中的魔头不是长得奇丑无比吗?这样都叫丑那他们算什么?   阿九找到他没有得到欢呼和掌声的症结所在,瞪了众人一眼,骂一声不正经,翻出手帕打算去遮住黎秩的脸,没想到有个人比他更快——   黎秩正觉迷茫,一条手臂忽然揽住他肩头,将他带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中。他先前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萧涵,便没防备,谁知会被按着脑袋塞进怀里,黎秩顿时有些气恼。   耳边那个声音却比他还气。   “枝枝别动,那些人都看到你了!”   黎秩一愣,下意识就想反问萧涵,难道他见不得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感谢在2019-12-29 22:54:37~2019-12-30 22: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信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半步坡上氤氲着一片怪异的安静——江湖传闻, 伏月山上的魔教教主容貌极丑,故而常年戴面具,鲜少现身。因上回与陆玄英比武时红衣盛装, 有人猜测他是一名女子,且后来他又在黄沙帮假扮红衣妇人暴露, 还有人暗地里议论,他或许是雌雄同体……   江湖人对魔头的说法成百上千,不管怎样,在江湖大部分人心中, 魔教教主就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   然而此时此刻, 惊鸿一瞥的红衣美人, 叫无数人为之震撼。   却见世子不识趣地将魔教教主抱进了怀里, 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身为正道中人,他们方才竟然对着魔头的脸心驰神往……   简直是罪过!   说不定魔头的脸是假脸呢!   有人下意识自欺欺人。   只因诋毁了人家形象这么多年,突然改口, 会很没面子。   阿九迟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涵抱住黎秩, 他先是一惊, 而后撇撇嘴, 捡起圆通脚边的金凰面具,拿手帕擦干净,才走到二人面前。   “喏, 你的面具。”   黎秩闻言推了萧涵一把,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接过面具却没有戴上,便这般光明正大地露了脸。   萧涵愈发怀疑他这张脸是假脸。   否则,向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枝枝为何不把面具戴上?   不过他见黎秩用了这张脸很久,猜测他是喜欢这张脸。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好看,萧涵也很喜欢,想看到黎秩真容的心思就淡了几分。   黎秩开心就行了,就算不是真容,他看着也觉得挺养眼的。   黎秩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他走向圆通,红色衣摆在山风中飘扬。   阿九酸溜溜地冲着萧涵哼了一声,跟上去问黎秩,“手怎么样了?”   黎秩按了按受伤的右臂,那一阵剧烈的麻痹缓了过去,只留下几道抓痕上的刺痛,他便摇了摇头,看向圆通说:“无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圆通本就白得异于常人的脸色被嘴角的血迹衬得添了几分苍白,他受了内伤,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闻言竟还笑得出来,“黎教主与这位阿九公子着实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都这时候了还贫?”阿九不大想听圆通说废话,干脆伸手点了他的哑穴。圆通再发不出声音,倏地睁大双眼,面上总算露出了些许错愕。   阿九满意地笑了。   “带回山上审问吧。”   黎秩回头与萧涵对视了一眼,见他无异议,便点了头。   这会儿四周的人群都缓过神来,纷纷上前来。左护法心有余悸,可余光瞥见那袁三要偷跑,二话不说叫人先将他抓起来,而后再和燕青提着人,跟在两位堂主身后与黎秩会和。   “教主!”左护法挣开燕青搀扶他的手,欢快地跑了过来。   黎秩见左护法能跑能跳,应是无事,也暗松口气,只轻轻点头,目光便落到他身后正走过来的武林盟陆静等人,随后找到人群中的华掌门。   “比武结束了,不知六大门派可还记得与本座的约定?”   六大门派的人本不想凑上前去,故而都躲在后面,没成想还是让黎秩点了名。华掌门与其余几位掌门或代表对了一眼,丧着脸上前。   萧涵怕穴道封不住圆通太久,一个眼神递过去,燕八燕九便意会,朝他一拱手,转身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将圆通与袁三两人锁起来。   黎秩对他是放心的,将圆通交给他,便专心六大门派之事。   六大门派都不说话,黎秩就问陆静,“陆盟主,你是裁判,不知这次比武,我与六大门派谁赢了?”   六大门派众人输得太惨了,这时只觉面上无光,脸色铁青。   陆静也适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看向华掌门,“这,华掌门?”   华掌门身为六大门派之首,此刻不得不出面,他推开搀扶他的徒弟,硬着头皮应道:“是老夫败了。”   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黎秩懒得与他争辩,瞥向身边的左护法。左护法一下看懂了,大声叫道:“敢问是华掌门输了,还是六大门派输了?”   华掌门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他都认输了还不够吗?   其余几个门派的人要么是不想开口,要么是不敢先开口。   左护法面上露出了无趣的神情,“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今日比武,你们六大门派联手挑战我家教主,结果可是我家教主胜了。”   左护法说这话时,扬起下巴斜睨着华掌门,似有几分睥睨。   华掌门含着一口老血咽回去,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是。   左护法便笑了,他模样生得乖巧,白白净净,笑起来也颇为讨喜,奈何到底是在魔教长大的,他的这份干净透彻里,难免会有几分邪气。   “当日你们与我家教主约战,可是说好了,倘若我家教主胜了,六大门派与我圣教的多年恩怨从此两清,你们也不得再为难我教中人。”   华掌门不甘心地捏紧拳头,转头朝昆仑老掌门看去。   那老掌门也是无可奈何,摇头叹气,“是我们败了。”   华掌门闻言一滞,而后慢慢低下头。他是不甘心,但身为名门正派的一派掌门,他也做不出当众毁约之事。   左护法听着抚掌一笑,“如此甚好,还望诸位记得今日承诺,日后可不得来寻我教中人麻烦,若再有冒犯,我圣教也不是吃素的不是?”   不过一个区区护法,也敢当面威胁他们?六大门派的人听到这话不由愤愤,可他们到底理亏。   陆静旁观许久,眼见左护法拉够了仇恨,他轻咳一声开了口,“六大门派乃是名门正派,自然会说到做到,还望伏月教也不要咄咄逼人。”   毕竟还是武林盟主,虽然常被六大门派的人压一头,陆静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表露出他袒护伏月教的意思,回护六大门派反而能赚个名声。   华掌门心里门清,却没法揭穿陆静,只能暗骂一句伪君子。   左护法倒也给了陆静这个盟主几分薄面,“只要他们能做到,我自然也不会再多言,只是希望六大门派记住今日之事,切莫叫我等失望。”   黎秩轻轻颔首,显然是赞同左护法的,左护法本也是他的传声筒。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六大门派与伏月教之间的恩怨太深,早该在洛云之死后结束,若在追究下去,不过是徒增纷争罢了。”萧涵慢悠悠走到黎秩身旁,目光略过众人,最后笑吟吟地看向华掌门,“诸位,我说的可对?”   华掌门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会败,多半还是让萧涵给坑了。   若是早知他功夫不差,便不会让他上场了!华掌门也有些懊悔,早知该放下防备,叫陆静替武当派上场才是,起码多了几分战力,六人合力对付黎秩,黎秩今日也许便不会赢!   可世间哪儿有那么多早知道?   华掌门现在只知道这平阳王府的亲王世子是定要护着黎秩,而他现在确实无可奈何,他面露颓然,一时迷茫,不知多年来的坚持有何意义。   他是为了华山派的未来,也是为了给前辈报仇——华掌门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不相信伏月教东山再起,会对昔日曾清剿过他们总坛的六大门派全无报复之心,可他到底年纪大了。   华掌门长长一叹,朝萧涵抱拳,“世子所言极是,多年恩怨早该了结,日后,我华山派不会再提昔年恩怨,也希望伏月教也能摒弃旧仇。”   其余几位掌门眼里又亮起了光。   然而这事就不是萧涵能解决的了,他看向黎秩。这是江湖上的恩怨,黎秩才是另一方的主事人。   华掌门心里在想什么黎秩也清楚几分,想借萧涵的口,让他们伏月教也不得再追究当年总坛被围剿之仇。他想到此处,冷声一笑,“倘若六大门派能做到,我伏月教也便能。”   华掌门将信将疑,“那我们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   黎秩道:“本座说到做到。”   如此一来,双方恩怨算是暂时化解了。只因六大门派败得太惨了,现在实在没脸再讨要说法。   故而黎秩一答应,不管正道魔教,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少林的老住持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这圆通乃是我少林的叛徒,可否请黎教主将他交给少林?”   黎秩又是一笑,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而轻蔑的弧度。“我凭本事抓到的人,为何要给你?”   那老住持又羞又恼,脸都憋红了,想到他刚才与师弟联手都没能在圆通手底下过几招,而人的确是黎秩与阿九联手拿下的,到底没脸说下去。   萧涵看着低声笑了起来,而后目光幽幽望向青城派的位置。   “你们的江湖恩怨已了结,那现在便来算算谋杀本世子的罪过了。”萧涵看着青城掌门父子,笑容分明十分温和,却笑得二人背后泛凉。   青城掌门父子不愧是亲父子,登时两人的腿都不约而同地软了。   萧涵欣赏着他们脸上的恐惧,在他们手忙脚乱要跪下来之前,才慢悠悠地说:“罢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本世子也乏了,都散了吧,不过青城派的人最近还是先别离开金水城了。”   青城掌门颤声道:“世子……”   “待此事调查清楚,袁三若真与你们青城派无关,本世子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萧涵不等他说完,摆摆手便示意众人散了,各回各家。   武林正道识趣地纷纷告辞离开。   青城掌门也不敢再去触霉头,心惊胆战地跟着告辞。   说来也怪,七星堂来凑热闹那伙人,好像在圆通出现后就遁了,没人瞧见他们去了何处,都说是看见有危险就逃了,正道那边嗤之以鼻。   直到正道的人结伴走远后,伏月教这边才开始撤离。   黎秩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可算是解决了六大门派,以后他也就能放心了……他忽地一顿,只觉一股眩晕涌上,双眼一黑,竟倒了下去!   离他最近的萧涵及时将人捞进了怀里,伏月教的人也都被吓了一跳。幸亏银朱这次也随行,她赶紧跑过来把脉,不过一会儿,长舒口气。   “没事,只是耗尽内力,累了。”   萧涵心口大石才慢慢落地,二话不说打横抱起黎秩朝马车走去。   伏月教的人又吓了一跳,而后又想到,是了,教主晕过去了。   所以教主是不会知道有人抱过他的……不过转念一想,这萧世子本就是来求娶教主的,又与教主关系暧昧,似乎亲近一些也无妨,而且——   今日世子也是帮了大忙的,方才为教主挡的那一箭可十分凶险……   众人神色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没有办法想象他们冷漠无情的教主到头来竟然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阿九捡回来黎秩的长剑九斤,连着自己的剑一块抱在怀里,微眯起双眼看着黎秩依偎在萧涵怀里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这小子倒是勤快。”   王庸闻言挑了挑眉梢,看着前方那个紫衣身形,神色沉重。   日头渐渐往西山坠落,斜阳似血一般,映在伏月山巅那座猩红的大殿上,天地仿佛都被那浓重的血色吞噬,透出一股阴邪而沉闷的气息。   入夜后,黎秩才醒过来。   休息了半天,他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舒展四肢时忽觉右臂有些不适,他顿了顿,低头看去,才发现有人给他换了一身浅青的衣裳。   而宽松的衣袖下,与圆通交手时受的伤也已经包扎过了。   想起圆通这个人的阴险狡诈,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有没有安全把他带回来,黎秩眉心一紧,忙起身下床。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盛夏已至,山上也有些闷热。   黎秩打开门时,一眼就见到山下的一片橙黄火光,照亮了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热闹得有些异常。   正巧这时左护法端着药过来,黎秩便招手叫他过来询问。   左护法笑道:“两位堂主在办庆功宴,也请了世子的人上山吃酒。”   黎秩恍然点头,当做没看到左护法手上端着的浓黑药汁,背着手走出院门,一边问:“世子呢?圆通又关在了何处?我现在要去见他。”   “世子在审问那个圆通,教主您是要见世子还是那个秃驴?”左护法加快脚步,将人拦在院门前,端着手里还热乎的药送到黎秩面前。   “要出门,先喝药!”   黎秩嘴角抽搐,故意板起脸说:“小白,不要恃宠而骄。”   左护法嘿嘿一笑,“教主,这是两位堂主的吩咐哦。”   ……   竟敢拿长辈压他,黎秩记住了。   他沉默地看了左护法须臾,端起药碗,咬咬牙一口灌完药,脸色已经跟药汁一样黑沉难看了,声音闷闷地说:“人在哪里,我要亲自审问。”   左护法检查过干净的药碗,这才听话地带黎秩去找人。   两位堂主将圆通和袁三关在山上的地牢里,据阿九说,他封住了圆通的内力,圆通又身受重伤,戴着玄铁手铐,短时间内定然是跑不了的。   说起阿九,左护法有些担忧。   “九叔又跑了,不过是在回来的路上被九华山的那个孟见渝拦下。这个人非要跟九叔切磋,九叔跟他打着打着,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孟见渝?”黎秩有些意外,他不是应该跟九华山的人走了吗?   “就是他,这个人真是个武痴。”左护法如此评价。   黎秩没料到自己昏睡过去这段时间还发生了这事,心下也是认同左护法。说着说着,两人到了地牢门前,正巧碰上带着燕八燕九出来的萧涵。   “枝枝!”   萧涵一见到他,立时眉开眼笑,阴沉的脸色转为满心的喜悦。   灯火昏暗,红枫似血。   身着绛紫华袍的俊美青年踩着猩红的枫叶向他走来,温柔的眉眼含着笑,眸中熠熠生辉。黎秩心神不由一晃,转瞬却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问出来什么了?”   说起这个,萧涵有些不爽,脸上的温柔笑容都淡了几分。   “什么都没说。”   燕八道:“抓回来半天了,不论谁去审问,这个圆通就是不肯开口。依我看,我们不如用刑算了!”   萧涵不说赞同,也没有反感,“他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黎秩点点头,“我去看看。”   萧涵本来想跟上,可想到圆通见了他定然不会说实话,顶多跟他车轱辘一堆废话,他便没有跟上去。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也许他见到是你,会说些什么。”   黎秩嗯了一声,头也没回摆摆手,带上左护法下了地牢。   山上的地牢是从一处山洞开凿出来的,四周除了坚硬的石壁就是铁制的栅栏,堪比铜墙铁壁,但平日只关一些不听话的弟子,常年空荡幽暗,在黑暗中仿佛一头静静蛰伏的凶兽。   凹凸不平的粗粝石壁上放了火把,隐约照见地牢下的路。   没一会儿,黎秩就见到了铁栅栏内正盘腿打坐在草席上的白衣和尚。袁三关在他隔壁的牢房,断碗包扎过了,因为失血过多,还在昏睡。   黎秩领着左护法到了牢房前,隔着铁栅栏看着里面的人。   牢房中的白衣和尚耳尖微微一动,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是你。”   黎秩负手立在栅栏前,开门见山道:“你为何一直针对我?”   圆通歪了歪头,露出了疑惑与无辜的神情,用他那双独特的眸色浅淡的眼睛看着黎秩,半晌无言。   左护法斥道:“我们教主在问你话!”   “你竟然不知道。”圆通忽而失笑。   黎秩问:“知道什么?”   圆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不确定地追问:“你当真不知道?”   黎秩看他态度古怪,眉头微微一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圆通用那奇怪的深沉眼神看了他良久,再次发问,“你爹是谁,你娘是谁,我又是谁,你都不知道吗?”   黎秩听他突然扯到自己爹娘,已有些不悦。圆通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那双浅色的眼眸里略过几缕妖异的光芒,明晃晃地透出一股恶意来。   “你娘死在我手里,你总该知道吧?”   黎秩眸光一顿,看着圆通的眼神冷了下来。左护法站在他身旁,冷不丁察觉到这盛夏炙热的气息忽然被一股寒气覆盖,叫他背后一凉。   “看来不是完全不知情。”   圆通将黎秩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笑容越发恶劣,“我来找你,原本并不想与你为敌,若你愿意入镇南王麾下,日后你我还能共事。你也能去看一看你娘曾经为之卖命的主子,看看镇南王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黎秩不动声色,“然后呢?”   圆通慎重地打量了他须臾,而后慢慢合上双眼,摇头说:“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想必你的父亲隐瞒了你很多事情,那你就没什么价值了。”   “那你说我是什么人?”   圆通仍然摇头。   黎秩平生最恨说话只说一半的人,这时正恨得咬牙切齿。   圆通似有所察觉,又慢条斯理地多说了一句,“若你愿意告诉我,你爹在何处,红叶又在何处,那么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也无妨。”   “此事与我爹有关!”黎秩抓住铁栅栏,瞪着圆通,神色急切,“圆通,你也在找我爹?为什么?”   圆通安静打坐,仿佛已封闭了五感,不愿再回答任何问题。   黎秩定定看了他半晌,确定圆通这人不会再说一句话,他开始赞同燕八的提议,用刑。他有种直觉,这个圆通找他爹一定没什么好事。   这时,地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燕青的身影出现在不远,许是因为担忧,萧涵几人也跟着他一起下来了,燕青朝他抱拳道:“教主,两位堂主备好了庆功宴,请您过去。”   黎秩不甘心地看了牢房里的圆通一眼,到底压下心头的忧虑跟他们一同离开,同时给了左护法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将方才听到的话说出去。   萧涵敏感地发现黎秩神色不虞,边走边问:“刚才问到什么了?”   黎秩只道:“没事。”   圆通的话跟王庸告诉他的一样,才让他信了几分,可若圆通是在骗他呢?还没有依据的事,他暂时不想跟萧涵说。至于他爹,当年的失踪本来就很奇怪……黎秩心下想着,回头找到机会问问以前在他爹手下的老人。   还有红叶,她到底去了何处?   越来越多的谜团出现,想要破解,却又全无头绪。   黎秩暗暗叹了口气。   忽地,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背。   那样熟悉的温暖……   黎秩转脸看去,便见到萧涵脸上小心又担忧的神情,“他是不是说了不好的话,让你生气了?”   “没什么。”黎秩神情不大自然地别开脸,却没挣开他的手。   只是有句话藏在心里许久,黎秩现在就要说,面色与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萧涵,有句话我跟你说过的,今日你为我挡箭太过惊险,倘若你没有穿软甲,那一箭就能要了你的命。”   黎秩郑重地看着萧涵的眼睛,“我不需要你为我挡箭。”   这话,九华山上时他就说过了。   萧涵怔了一下,他从黎秩眼底看出了几分恼火,因为他为黎秩挡箭了,所以黎秩不开心了吗?   若是不了解黎秩,定会以为他这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可知道的人,便会清楚黎秩只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比较重要,萧涵便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道。”萧涵道:“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从十一年前你救下我那时起,我就已经是你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黎秩本是想警告萧涵以后不许乱来,谁曾想萧涵又犯了口花花的毛病,他有些脑怒,“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   萧涵还真仔细地回想了下,“是没说过,不过……”他耳尖泛起一抹薄红,直直看着黎秩说:“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的一切就是你的了。”   萧涵轻咳一声,试探着握住黎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2019最后一天了,还有几个小时就是2020,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呀=3=   捉虫   漏掉了一些东西,修bug   感谢在2019-12-30 22:27:54~2019-12-31 22: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没求亲之前, 萧涵也就是嘴上没把门,求亲之后就开始动手动脚,有先前的肌肤之亲在前, 黎秩难以像从前那样习惯地当做若无其事。   萧涵的胸膛温热而结实,才刚碰到, 黎秩指尖火燎似的蜷缩起来,边挣扎边看向身后,“松开!小白……”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身后空无一人, 只剩下几片落叶与晚风。   黎秩震惊, 没想到他最宠爱的左护法竟然会扔下他走人!   萧涵却很满意, 牵着黎秩的手晃了晃, 笑说:“我们可是有三月之约的,你答应了我可以追求你, 限时不限次,我提前问一问也是可以的。”   黎秩终于甩掉他的手,颇为警惕地问:“问什么?”   萧涵问:“可以嫁给我吗?”   “不可以。”   黎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萧涵早有预料, 仍是长叹一声。   “那我明日再来问。”   黎秩额角青筋直跳, 他本以为给三月时间, 萧涵就不会步步紧逼了, 没想到萧涵还是天天在问, 早知道他那时就不会一时心软答应萧涵。   不过那时也是有求于人……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像萧涵这样烦人,天天将求娶挂在嘴边, 十足十的纨绔子弟,若是旁人黎秩压根不会理会,可偏偏是萧涵。   不搭理他他也会自己凑上来,揍他或冷落他他还会委屈诉苦,偏偏这是自己救的人,又不能把他杀掉,黎秩平生唯独对萧涵无可奈何。   萧涵忽然将脸上不正经的笑容全收了起来,端正态度道:“我险些忘了,枝枝你不喜欢不正经的,我下次会记住的,会正经一点求亲的。”   他这模样,仿佛将黎秩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泉。   可是用在这种时候……   黎秩忍无可忍,“你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我成亲?”   萧涵还以为他不会理会,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直觉自己找到了机会,忙抓住黎秩的手说:“我不在意你长什么样啊,我喜欢的就是你!”   萧涵又说:“而且我们都圆房了,你不想尽快与我成亲吗?”   他说着,目光灼灼落到黎秩身上。   黎秩刚问出口就开始后悔,他不该踏出这一步的,萧涵一定会有很多说辞,没想到他偏偏说了圆房……   那一夜是他的禁忌,黎秩死都不想再提起,萧涵却非要提!他顿时羞恼,又见萧涵目光隐晦不时看着他的身体,似乎有种意犹未尽的惋惜……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黎秩心情霎时阴转暴雨,用力挣开萧涵,愤愤瞪了萧涵一眼。   “登徒子!”   黎秩骂完快步离去,背影匆忙。   萧涵无端被骂,满腹委屈,不就牵一下手,这也不正经啊?   幸好萧涵不是个笨的,很快反应过来是他的话不对,黎秩之前警告过他很多次不准说那一晚的事……他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赶紧追上去。   “枝枝,你听我说,我真的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黎秩总觉他这话藏着几分调侃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声音这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吗?想到会有人路过听见,黎秩加快脚步逃离。   萧涵轻功比不上黎秩,追了一路,到了宴席上才追上黎秩。   彼时人都来齐了,燕八几人也坐着等了片刻,萧涵见黎秩身边还有个空座,想必是为他留的,便自觉地蹭了过去,跟同桌几人打了招呼。   比起上回初来的接风宴,这次的庆功宴氛围要正常很多。   庆功宴是在往生殿外那片露天的场地上摆下的,黎秩身为教主,自是与教中高层入了殿中,此刻门外的弟子与萧涵的人早已经吃上了。   门外热闹一片,门内安静异常——都是因为教主脸色太过冰冷。   伏月教的人看出黎秩心情不好,都不会主动去惹他。   萧涵则不同,他根本不怕黎秩生气,他问:“可以开吃了吗?”   黎秩余怒未消,尤其是对着萧涵,声音冷硬道:“随便。”   王庸随之笑道:“那便开席吧。”   这回的菜色不再是上回的火锅,早已上了桌,看去虽是一片艳红,在渝州倒也还算正常。萧涵一眼扫过,发觉自己面前的菜都是清淡的。   犹如万花丛中一点绿……   萧涵有些受宠若惊,抬头看向两位堂主。这两位堂主也在留意他,见他看来还对他笑了笑,不像上回的假笑,像是真的接纳了他。   萧涵反而被吓到了,不安地问:“这次不会灌我酒了吧?”   闻言,大殿中众人看向上回的罪魁祸首温敬亭。   温敬亭朗声笑道:“世子说笑了,您今日可是大功臣。”然而,转脸见到黎秩明显很冷的脸色,温敬亭敛去笑意,“不过酒还是要喝的。”   萧涵一时哑然。   温敬亭笑眯眯地端着酒壶过来。   看着渐渐被满上的酒杯,萧涵认命地叹了口气,就知道大家不会接受得那么快,他还是难逃一劫。他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黎秩。   可惜上回帮过他的黎秩还在生气,低头吃菜根本不管他。   萧涵有些后悔,早知不该惹他的,虽然他生气时真的很可爱……   有了温敬亭开头,殿中宴席很快热闹起来。实则黎秩才是今日的大功臣,奈何他是教主,积威甚深,又是众所周知的身体不好,自然没人给他敬酒,只能转而做些好吃的犒劳他。   故而从开席到散席,黎秩都在埋头吃菜。哪怕在生气,委屈谁都行,就是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   王庸察觉他心情不好,左护法来时说过教主与世子有话要说,就知定与萧涵有关,便没去惹他,可见他吃得太多了,忍不住挪走了盘子。   黎秩立马抬起头,神情严肃。   王庸劝道:“吃多了不好消化。”   黎秩目光幽幽看了他一阵,扔下筷子坐直起来,瞥了眼正被一群人灌酒的萧涵,他轻哼一声,颇有些出气的意味,转头便问:“九叔呢?”   王庸让人送上了热茶,闻言摇头道:“还没回来。”   黎秩挑眉,“竟然去了那么久。”   王庸笑道:“孟见渝是疯了一些,但伤天害理的事是从来不做的,断不会扣住你九叔不让他回来,等比武的兴头过了他就不会再纠缠了。”   黎秩抿了口温茶,看向王庸道:“你跟孟见渝是旧识吗?”   王庸迟疑地点了头,“是见过。”   黎秩低头靠近王庸,压着声音问:“那你了解我爹吗?”   “教主为何这么问?”   “你还没回答。”   王庸思索了下,面露了然,“教主方才见过圆通了。”   黎秩知道王庸是个老狐狸,果然一点就通,他也没有否认,“我爹失踪这么多年,我偶尔问起他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只说你知道的就是。”   “老教主失踪后属下才上山,教主不问老温,怎么问属下来了?”   黎秩看他的眼神已有些不悦,“年年祭拜我娘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你。同时了解我爹和我娘的人,想必在这山上除了红叶姑姑也就只有你。”   “教主还想知道你娘的事?”   黎秩道:“你到底说不说?”   王庸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教主一定要知道?”   “如此说来,你的确知道。”   王庸摇头笑叹,将酒杯慢慢搁下,“那教主随我来吧。”   黎秩见他起身要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萧涵正被几位香主灌酒,连左护法都凑过来了,他被灌得晕乎乎的,燕八还在一边乐呵看戏。   黎秩眉头一皱,转身跟上王庸。   怪他自作多情,萧涵若是有心,燕八自然会给他挡酒。   萧涵乐意被人灌酒,许是给他面子,许是做给他看。   这个人,心机可深了……   想到萧涵上山后天天算计着讨好他,黎秩心口闷闷的,快步跟上王庸,却见他出了往生殿后往后山走去,黎秩被晚风一吹,脚步慢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王庸今夜喝了些酒,声音也有些慵懒。他没有回头,只提着酒壶慢悠悠走在前头,“教主想听便来。”   黎秩暗道一声故弄玄虚,回头望了一眼大殿,还是跟了上去。   黎秩跟王庸走时,萧涵也看见了,他本想追上,却叫同样见到黎秩离开的温敬亭拦了下来,一眨眼黎秩就不见了,萧涵不由有些气恼。   看在温敬亭是黎秩敬重的前辈的份上,萧涵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挤出一个笑脸,跟他说了几句话,暗地里给房梁上的暗卫打了个手势。   推杯换盏间,门外略过一道黑影,追着黎秩离开的方向而去。   后山有处坟地,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会来,杂草却是长得飞快,覆盖了半座山头,山路并不好走。   王庸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隐约照见荒草间有着新近踩踏过的痕迹,这是不久前钟长老下葬时送他的几位长老走过的痕迹,黎秩跟着到了这里,也大概知道王庸要带他去哪里了。   穿过这片坟地,两人到了一处背阴的山崖,山崖下有座孤坟。   黎秩走到这里停了下来。   王庸将灯笼与随手提来的酒壶放在一边,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在墓碑前蹲下,开始拔草。其实他常常过来,这座坟上也没有太多杂草。   黎秩抬头看了看天色。   乌云蔽月,隐约透出几点星光。   “怎么不过来看看你娘?”   王庸的声音在坟边传来。   黎秩犹豫了下,抬脚走了过去。   这座坟下埋着的是他娘,可黎秩从未见过他娘。据说在他出生后没多久人就去了,黎秩是他爹黎姜养大的,对这个生母的确没有什么感情。   最让黎秩忌讳的是,王庸似乎对他娘有意。否则非亲非故,怎么会三不五时来祭拜他娘?每次一来就坐在这边一天,他甚至见过王庸摸着他娘的墓碑或是靠着墓碑,姿态放荡……   因此,黎秩多年来对王庸这个老师有些别扭,只要是王庸在这,他绝不会靠近,心底总有几分不收拾这个登徒子就对不起他爹的愧疚感。   可为了从王庸那里得知爹娘的过去,黎秩忍着不适走了过去。   王庸像是没发现他的异常,或是根本不在意,他轻声一笑。   “你都多久没来了。”   黎秩皱眉,“去年我来祭拜过的。”   “那也有一年了。”王庸摇头。   黎秩突然有种王庸在暗示他是个不孝子的错觉,他轻哼一声,走到坟前,墓碑上面刻着简洁的寥寥数字——爱妻冬青之墓,夫黎姜立。   这大概是除了伏月教之外,黎秩他爹给他留下的第二样东西。   黎秩瞥向王庸,“没带香烛。”   “下回吧,今日也不是什么日子。”王庸随意地就地坐下,竟还靠着那墓碑,黎秩看得心里越发不舒服,王庸便笑着跟他招手,“坐下说。”   黎秩挑了边上一处干净的山石坐下,“现在能说了吧。”   王庸拎起酒壶,对着壶口饮了一口,青衣看去莫名有些落寞。   “教主想从哪里问起?”   黎秩狐疑地看着他,“我爹是什么人,我娘又是什么人,我爹二十三年前来的伏月山,之前无人得知,可我娘却似乎从未在山上出现过。”   “在二十三年前,老教主带着红叶到了伏月山,他当时身受重伤,本只是借好友一处地方养伤,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当上教主。”王庸对黎姜再之前的过去避而不谈,只说:“你娘,是他在两年后遇见的,她是刺客。”   黎秩更在意最后一句,“她真的是从镇南王府来的吗?”   王庸点头确认,“老教主在来伏月山前,身上就有很严重的内伤,虽说伏月教的至高功法让他得以缓解,但恢复得很慢。他其实并不在常在山上,而是在山下养病,因此偶遇你母亲,不过你母亲的到来,是因为她领了一个任务,她要刺杀南王世子姜蕴。”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黎秩惊道:“是那个弑君的南王世子!”   王庸竖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教主既然知道,便该知道他与镇南王府乃是血海深仇,而老教主恰巧与他相识,还是他的好友。你娘混入老教主的住处,查到他与姜蕴曾一起出现,误以为他是姜蕴,便要杀他,可她功夫在老教主之下,自然刺杀不成。”   后来,这个叫冬青的刺客就跑了,黎姜本以为她不会再出现,谁料到没过多久,就遇见了重伤的她,他以为这是刺客的计谋,便想将计就计,将人捡了回去,还给她疗伤,之后也没有澄清,一直用了姜蕴的身份……   黎秩难免有些意外,“我爹居然一直在冒充南王世子?”   王庸轻咳一声,“总之就是这样,不知怎么你娘就动了情,有了你,自然也放弃了刺杀。老教主本想带你们归隐,但天不遂人愿,圆通找上门了。他和你娘一样一直以为老教主是南王世子,自然不会让老教主活着。”   王庸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墓碑,带着几分悲凉意味。   “老教主带你们逃走时,你娘刚刚生下你,她不想拖累你们,所以……”他没将话说完,黎秩也明白了。   圆通就是在那时杀了他娘。   “她临死前让老教主好好照顾你。老教主好不容易带着你逃出生天,也不想出卖好友,便将你带到曾与你娘定情的姜家村,偷偷将你养大。但在十一年前,那些人还是找上门来了,后来老教主便与那些人一起失踪了。”   黎秩怔了下,原来十一年前找他爹的仇人也是镇南王府的人,同时心底对从未见过的母亲的陌生消散了几分——她曾用性命保护过他和爹。   黎秩摁耐不住问:“我爹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吗?”   “其实有人在姜家村不远的山崖下发现几具尸体,应该是从山崖跌落,早已面目全非,有几人戴着镇南王府的死士腰牌,还有一人与你爹衣着一样……”王庸拍拍黎秩肩膀,叹道:“也许老教主已经……教主,节哀。”   黎秩面色一点点冷凝下来,“你们先前怎么没说过这事?”   王庸苦笑,“只怕教主会伤心。”   但没有亲眼见到尸体,黎秩就不会相信他爹真的死了。   “我爹冒充南王世子,所以圆通也可能是冲着南王世子来的,他莫非是想要从我或是红叶那里找到我爹的线索,从而找到这个南王世子吗……那你呢?”黎秩说着看向王庸,“你为什么上山?你跟我爹娘又是什么关系?”   黎秩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怀疑,“你是不是就是南王世子?”   王庸面色一顿,定定看着黎秩,“教主想得未免太多了。”   黎秩也觉得不太可能,他又问:“那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倒也没有全猜错。”王庸说道:“我其实是老教主的一位朋友,也是你母亲的朋友,他们救过我,算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我会上山照顾你。”   黎秩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   王庸自顾自在怀中慢慢取出一个锦囊,“我不知圆通为何而来,但红叶不止认得你爹与南王世子,还是镇南王义女,说不定是她做了什么让镇南王不悦,圆通此来,难免没有逼红叶出来的意思。这,是红叶留下的。”   黎秩接过锦囊,“这是什么?”   王庸摇头,“我没有打开过,红叶也只是告诉我,若有一日镇南王府要为难伏月教,便让教主将锦囊交给当朝摄政王,可保圣教平安。”   黎秩心下惊疑,直接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被绑紧的陈旧羊皮卷。他看了看王庸,低头扯开绳结将其展开,与预料中一样,是一张地图。   山势层叠,其中有几个红点。   黎秩转向王庸,面露疑惑。后者摆手,避嫌似的偏开脸。   “我没看过,不知道。”   羊皮卷上也没有任何文字标注,不知是来自何处的地图,但定不是伏月山附近的——山势俨然不同。   黎秩沉思须臾,将羊皮卷放回锦囊,“这东西真的是红叶留下的?”   王庸道:“原本是红叶的还是老教主的,我就不清楚了,但红叶既然这么说了,说明这东西定然很重要,教主大可将这东西交给世子。”   黎秩问:“不是交给摄政王吗?”   “教主,若这东西真的很重要,只有交给世子,世子才能拿去跟摄政王换内廷药库的无相莲啊。”   王庸劝道:“况且我们从未见过摄政王,也不知他会否相信。”   黎秩断言道:“不行,红姑说了,这是救我圣教的东西。”   王庸欲言又止。   黎秩珍重地将东西收进怀里,“我会去查这地图的。”   王庸盯着他好一会儿,末了幽幽叹气,“教主,你不肯让世子帮你,自己也不愿拿地图换无相莲,属下真不知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   黎秩只道:“你别多事。”   王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我把东西给你就是要你拿去换无相莲的,白沐说无相莲或可救你,你却一再推托,难道你真不想活了?”   黎秩面露不悦,“你别忘了,红姑说这是救圣教的东西!”   王庸懊悔地抹了一把脸,“早知我不该说这是红叶的东西。”   “已经晚了。”黎秩起身拍了拍衣摆,“我要回去了。”   王庸看着他转身,又在他身后说:“若是因为我之前的话,我现在收回,我觉得世子很好,你不必再顾虑我,我同意你与他在一起!”   黎秩缓缓转过身,神情莫名。   王庸提着酒壶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一脸的语重心长,“我从前总担心你会找不着伴,你性子怪,又傲气,这世间有几人受得了?能与你般配的,无不是与你一般傲气,放不下身段来哄你,比你差的,你又根本看不上,也唯有世子,入得你眼。”   黎秩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这老头在说什么?发酒疯吗?竟敢当面诋毁教主?他性子哪里怪了……   王庸看着他的神情也很诚恳,“世子功夫好,身份贵重,人也机敏,能护得住你,也愿意哄你,这世间哪还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讨好你?”   黎秩心下不爽,却回答不上来,确实只有这个呆子会这么好。   “看得出来,教主你也是喜欢他的。”王庸叹气道:“今日见他为你挡毒箭,我便知道他也是真心喜欢你,即是如此,将你交给他我也放心。”   黎秩面色徒然一变,慌忙斥道:“王堂主,你失礼了!”   王庸看着他直摇头,“你就是这样,像极了你娘的性子,分明不是她养大的,却将她学了十成十。”   黎秩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老头真是喝醉了吧?   黎秩想着忽然伸手,直直伸向王庸的脸,却被王庸抓住了。   王庸露出无语的神情,“教主,我的脸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为何要易容?”   “怕丑到别人。”   黎秩冷哼一声,挣开他的手。   王庸看他的眼神无奈极了,“教主,比起伏月教,你能开开心心的活着,在我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即是心悦,便没必要总将世子拒之门外。”   黎秩露出抗拒的神情。   “不想听也要听。”王庸抢先说道:“不要跟我说你病了不想成亲,既然无相莲能救你,世子能拿到,你又喜欢世子,你又何必犟到底呢?”   竟然是为萧涵说话,跟阿九一个样……黎秩瞪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人?”   王庸顿了下,“他在骗你?”   黎秩说不上来,只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王庸的声音如魔咒在身后传来,“世子在骗你什么?”   黎秩没回答,他听见别人跟他谈起萧涵就很烦,为了甩掉王庸,他甚至用上轻功,快速逃离这里。   人人都说萧涵对他好,他又不是看不到,可他上回的话并非全是假话。黎秩是了解萧涵的,知道他擅长伪装,他的很多话黎秩都分不清真假。   而且中了白琼的药的那个晚上,他还让萧涵占了便宜……   黎秩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哪怕他也知道萧涵不错……   可他心里还是有根刺。   说白了,就是怪萧涵看到了他平生最狼狈的时候,也怪萧涵趁人之危,可他又知道自己找上门的,所以没道理去怪萧涵,只能自己憋着。   回到山上时,已快子时了。   黎秩看着阴沉的天色,不可否认,他是有些担心王老头,怕他会喝醉然后掉下山崖。他半路上拐了弯去找左护法,跟他说了王庸的去向。   左护法去后山找他师父之前,也跟黎秩说了宴席的事。   说是世子跟温堂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赌,要看谁酒量好,结果两个人都喝醉了,被抬回房去了。   黎秩有些意外。   据他了解,萧涵现在在讨好他,爱屋及乌,应该不会跟温敬亭起争执,那今夜定是温敬亭趁他不在,找萧涵麻烦,温敬亭到底什么意思?   教中不少人也在谈论这事,更多人偏向于这是对世子的考验。   没看到温堂主被人扶回房时还对世子赞不绝口吗?   黎秩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凌波苑,推门进去时,忽然察觉到不对,抬头一眼,就见到床边乱放的皂靴。   他隐约知道了什么,默默看向床上,果不其然……看到醉成一摊的某人,正抱着他的被子睡得正香。   黎秩忍了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萧涵,你给我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19-12-31 22:52:48~2020-01-01 20:3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不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动静如此大, 萧涵终于不负所望地醒了过来,他抬手扶住额头,动作因酒醉而迟钝, 好半晌才发现床边有人,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去。   “枝枝?”   他本是温柔的嗓音因醉酒变得低沉沙哑, 也很是好听。   可惜黎秩不吃这一套,上回萧涵趁醉闯他房间,害他打坐一夜,现在居然又来!他站在床边冷冷俯视着萧涵,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涵侧身面对着他, 朝他伸出手, “我在等你回来啊。”   黎秩盯着他那只手, 愣是没有去碰,“等我干什么?”   萧涵呆呆地望着他, “有话要跟你说……但是,忘记了。”他面上随之露出迷惑的神情,小声嘀咕道:“我想跟你说什么?我要好好想想……”   黎秩见状就知道他是醉得一塌糊涂了, 跟个醉鬼计较没意思, 也不想再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萧涵, 看了眼他还举在半空的手, 黎秩伸手抓住。   “那就等你醒了再说, 现在先回你房间,起来……”黎秩话音一顿,只因萧涵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桃花眼底闪烁着异样明亮的光芒,那张慵懒的脸上也露出了格外惹眼的笑意。   “我想起来了!”   黎秩默默拽他,“起来!”   “不。”萧涵笑嘻嘻地赖在床上,宛如磐石一般难以移动。   “那就松手!”黎秩放弃跟萧涵拉扯,一边扯下他的手一边叱喝,没想到萧涵忽然使力,所幸黎秩及时稳住了,纳闷地看着萧涵,“想暗算我?”   萧涵眨巴着一双染上醉意水润明亮的黑眸,看去十分无辜。   黎秩冷冷一笑。   这个笑容没能保持太久,萧涵的双手随之如藤蔓一般缠上黎秩脖颈,这个姿势太过怪异,黎秩面上露出了几分错愕,也就是这短短一瞬间,他被带到床上,而后一个天旋地转,快速地交换位置。安稳下来后,萧涵已趴在他身上,朝他露出得意的狡黠笑容。   黎秩:“……”   萧涵人是醉了,也没敢太失礼,他双手撑在黎秩身侧,没有实打实的压在人身上。然而黎秩面色几变,苍白的脸上已然显现出几分薄怒。   萧涵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一松手躺到一边去,反而叫黎秩意外至极。他愣了一下,确认似的偏头看了一眼。   萧涵平躺在他身旁,正呆呆望着床帐,似乎是累着了。   再看他们现在的处境——字面意义上的同床共枕。   黎秩耳尖微烫,一骨碌坐起来。   只是萧涵堵在床外侧,他若要过去,就要跨过萧涵。   黎秩带着几分羞怒地说:“别闹了,我送你回房。”   萧涵侧过身面向他,还十分自然地顺手抱住了被子,背着烛光,半隐黑暗中的一张脸上明晃晃的充满委屈,“我不想回去,我要在这里睡。”   黎秩抓紧被子一角,板着脸看他,如同看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萧涵眸光闪烁,又含糊地说:“我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黎秩狐疑,“说什么?”   “对不起。”萧涵道。   黎秩又是一愣,好端端的,萧涵为什么给他道歉?   莫非他方才不在的时候,萧涵又在山上闯了什么祸?   事实上,黎秩的猜想与萧涵之后要说的话毫无关系。   萧涵说:“我总是惹你生气。”   黎秩默默松开身下的被子,心道此人倒很有自知之明。   “你还在生我气对不对?”   黎秩本不该跟一个醉鬼计较的,但因萧涵今夜有些奇怪,他的话听起来都怪怪的,不免让黎秩有些困惑。萧涵说他在生气,是指哪件事?   仔细一想,萧涵这个滚蛋就没有不惹他生气的时候。   萧涵却说:“自从你上次中了药回去找我后,你对我的态度就怪怪的,总想避开我,还不许提这事。”   黎秩当即变了脸色。   萧涵在他的黑脸注视下抱紧被子控诉,“你看,就是这样。”   黎秩:“……”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件事不准再提,是萧涵自己非要提及的!   黎秩没有回答,萧涵也慢慢坐了起来,试探着握住黎秩的手。   黎秩只目光幽幽地看他,眼里仿佛藏着冰刀子一般,凉飕飕的。   萧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黎秩突然变脸与他没有分毫关系,他转而作出低眉顺眼的卑微姿态,声音也轻得好似在哄人入睡一般。   “枝枝,其实我没想逼你,也从没打算过拿那晚的事要挟你,你可以不用避着我,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黎秩眸中一怔。   若不是萧涵说出来,他都未曾发觉他的确有过这样的心思。   他其实很怕萧涵会拿那晚的事要挟自己,所以从不肯提及。   “我知道你只是被人下了药,那晚的事不是你所愿,你是迫不得已来找我的,其实最委屈最害怕的人还是你,你只是不想死。”萧涵目光灼灼,“我也很庆幸你能在那个时候想起我,而不是别人,但我也该跟你道歉……”   “不必如此,是我一时不慎,与你无关!”黎秩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也有心虚的意味,他暗藏心底对萧涵的几分怨愤竟真被看出来了……   黎秩难免有些尴尬。   萧涵特别郑重地说:“我一定要道歉的,当时我若再清醒一点,先去找大夫来,或许你就不用受委屈了。你那么骄傲,一定不会愿意委身于人,虽说你回来找我是请我帮忙,可我这么做了,到底有些乘人之危的意思……”   他竟然说的都对,包括黎秩的心思都猜得透彻。让黎秩有种自己仿佛早被看穿的感觉,低下头没说话,连被萧涵握着的手都忘记抽出来。   “对不起。”萧涵叹道。   他的语气格外小心,也很用心地在哄黎秩。黎秩听出来了,被萧涵握在掌心的手无声蜷缩起来。   “是我占了便宜,我知道错了。”   正中黎秩内心的话,让他的手轻轻一颤,艰涩道:“不怪你。”   任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及不上萧涵的一句认错。   黎秩知道王庸说的对,他就是喜欢被人哄着,也只有萧涵会愿意这么哄他,他并不真的无情,被萧涵哄着,那些心结果然解开了。他没再怪萧涵,甚至还对他有些心虚与尴尬。   黎秩快速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别说了,我送你回房。”   萧涵看着他把手收回去,很快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那这事在我们这里就过去了,日后,我们一起去找给你下药的那个人报仇,好不好?”   这是要他许下承诺?   黎秩眉头一皱,警觉地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萧涵皱起脸,“可是看你受委屈,我会生气。”   他对黎秩太好了,好到让黎秩有些难以招架,可又难以忽略这份好意。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好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回应,“随便你。”   萧涵这才笑了,又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那我们可以和好了吗?枝枝,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若是左护法撒娇也罢,他性子软,人也长得乖巧稚嫩,可萧涵不是。他比黎秩还要高,身姿挺拔,是一个七尺高的男人,黎秩愈发不适。   “……萧涵,我送你回房吧?”   “我不要。”萧涵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我要在这里睡。”   哪怕萧涵长得再好看,撒娇并不难看,黎秩也有些受不了,从前萧涵怪里怪气的他倒是可以无视,不知为何现在难以忽略,便叫他浑身不适。   可现在话都说开了。   若再因为花间一醉而迁怒萧涵,实在是太过牵强……   “那你在这里睡。”黎秩一点点抽出手来,趁机爬下床。   “我有事先走……”   不等黎秩说完,萧涵见他要走也要下床跟上,“那我也一起去。”   黎秩:“……”   他思来想去,担忧出去后萧涵会乱说话让人听见,复又坐回床沿。   “我没事了,你睡吧。”   萧涵满意地笑了笑,爬过来抱住黎秩手臂,实在黏人得很。   “那枝枝陪我睡。”   黎秩心情复杂,端坐道:“我现在要打坐调息,驱散体内寒气。”   萧涵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变作一脸担忧,“要我帮忙吗?”   黎秩快速摇头,“不用,我现在神功大成,可以自己来。”   萧涵看着他的眼神明显有着惋惜的意味,却也乖乖松手。   黎秩并不是全在骗萧涵,他白日睡了半天,现在还不困,况且他现在的确算是神功大成了,那么体内淤积多年的寒毒也该驱散了。察觉到萧涵的视线一直黏在身上,黎秩僵着身体,在床尾盘坐打坐,当着他的面开始运功调息,免得让萧涵看出来他是在骗人……   其实若不迁怒萧涵,他便不知道该如何与萧涵相处。   原先萧涵是他少年时的朋友,也是他多年来的心结,后来萧涵证明了他其实从未忘记过自己,黎秩认为,他们之间可以合作,可以结交,甚至可以应萧涵要求成为真正的师徒……   可他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找萧涵解毒。踏出这一步,关系便不同了,不是不说就能当从未发生过的,就是黎秩自己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思及此处,黎秩有些焦虑,可驱散体内寒气也很重要,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总会潜意思将其抛在脑后,先静心下来,双目紧闭专心运功调息。   殊不知他方才闭眼入定,萧涵脸上的醉意就已全无,眼底一片清明。他支着脑袋侧躺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黎秩,权当是为他护法。   只是到底有些遗憾。   虽然他赌对了,借醉哄好了黎秩,可离黎秩真正接受他还很远……萧涵默默叹气,看着黎秩过分苍白秀美的侧脸,只能暗叹一声道阻且长。   赶在变天下雨前,王庸和左护法回到山上,也听闻了温敬亭与萧涵比拼酒量后还对萧涵夸赞不止的事,他与温敬亭共事多年,对他还算是了解,心知他这种小心眼在比武前就没去打扰萧涵多半是因为知道无相莲的事。   而今夜,怕是想哄一哄世子,好叫人家不要怪罪他先前的无礼。   王庸只道了一句不必多管。   黎秩的私事,向来不喜旁人插手,萧涵俨然在他的私事里。   只是看了看风雨将至的天色,王庸脸上有些担忧。   “阿九还没回来吗?”   左护法摇头,“没有。”   王庸这下不像先前那样放心了,“按说与孟见渝比武也该结束了,孟见渝不像是会缠着阿九不放的人,阿九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   左护法听出来了未尽之意,“师父,九叔会不会出事了?”   王庸轻敲了下他脑袋,“别乱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王庸还是不安,他负手仰天,凛冽的山风灌满他的衣袖,使其一身青衣添了几分清冷姿态,原本平庸的相貌也无端端叫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左护法揉了揉额角,多年来暗藏心底的一种错觉又涌了上来,他师父跟教主好像啊。不过教主更有朝气,他师父身上总有股苍凉的味道。   而此刻,阿九正在逃跑的路上。   在回伏月山途中,去而复返的孟见渝拦路缠上他,非说阿九用剑,他也用剑,他从来没有见过阿九这样的剑道高手,硬是要跟他比武。   阿九便与他在山中打了一场,孟见渝落败,阿九打完就跑,可是孟见渝太过执着,竟然追了他一路!   阿九可懒得再跟手下败将比。   于是便逃走了。   反正他现在回去还会被黎秩追问,那些事王庸又不让他说。   然而阿九没想到孟见渝此人难缠至极,也没有想到,他跑了一天,居然把自己给跑迷路了。   天黑之后,山中难以分辨方向,可孟见渝还在不远紧追不舍,阿九站在枝头上喘了口气。也是这时,阿九瞥见了山脚下的一点灯火。   孟见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是个极难缠的对手,难怪那么多年来黎秩他爹都不想再惹上他。   阿九皱了皱脸,毫不犹豫朝山脚下那点火光飞去。   白衣如山中鬼魅一般,快速掠过丛林上空,稍纵即逝。   山下那点火光竟是一处临水而建的小山庄,楼阁与水榭精致也不失雅致,阿九落到墙头上歇脚,正好将花园一览无余,那有一大片桃林——   香甜粉嫩的桃子挂满枝头。   于是阿九饿了……   孟见渝来得迟了一步,他绕到山庄正门,见到紧闭的大门,飞身跃过墙头,偷偷潜入,身影自几处低矮的檐顶略过,眨眼又落到最高处。   不过一会儿,孟见渝就发现了一处异常。这个庄子后面是一片果园,而这时果园里一片混乱。   守果园的人在桃林里大呼大喊,似乎在捉贼。很快,孟见渝也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白影,淡粉与青翠交织的昏暗桃林中,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略过,精准地避开了正在抓贼的园丁。   孟见渝眸光一沉,飞身而下。   阿九刚刚冲出桃林,身前不远突然落下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嘴里叼着的桃子都掉了。   幸好阿九反应快,及时捞起来了,这才没有浪费桃子。   他嫌弃地看着孟见渝。   “你怎么又来了。”   孟见渝眉心一紧,他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而且眼前这个人,是陪他玩耍一般打了一个晌午,轻而易举便能将他打败的超一流高手。   不,孟见渝想,这个人的水平,堪比很多门派宗师。   故而,孟见渝并不会对方对自己的嫌弃或是不屑有任何不悦的情绪,这正是高手该有的姿态。   孟见渝想着,上前正要开口。   忽地,一只桃子迎面而来。   孟见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远处高喊着抓贼的声音越来越近,阿九眼珠一转,笑吟吟地看向孟见渝,“分你一只桃子,你就不要再找我比武了,我不喜欢跟人打架。”   眼前这位高手生得太过俊美,一身冷白衣袍,性子却一点也不冷,反而常常笑脸迎人,干净漂亮中透着灵气的笑容叫孟见渝挑了挑眉。   “你偷的。”   阿九皱了皱眉,反驳道:“我给了银子的,他们没看到!”   火光越来越近,阿九也着急起来,朝孟见渝摆摆手,便跃上不远的屋檐。正如孟见渝先前所见,轻巧迅敏一如飞鸿,仿佛本就该生在天上。   孟见渝望着那道眨眼已远去的白影,眼里充斥着欣赏。   可就在下一刻,一群大汉提着棍子与灯笼从果园里冲了出来,一见到孟见渝,便指着他大喊:“偷桃贼在这里!兄弟们,赶紧把他抓起来!”   孟见渝:“……”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是一阵无言……手里这只成熟的桃子上有着一个明显的牙印。   子时后,风雨悄然而来。   孟见渝最终给了银子,才应付了庄园里的人,他也无颜再留下来,而是带着那只有牙印的桃子去找方才不知有意无意陷害他的那位高手。   他还有事没办完。   赶在落雨前,孟见渝找到了一处山洞,意外的是山洞里亮着火光。   风雨追在身后,呼啸着覆盖整座山头。孟见渝踏进山洞的第一步,他与蹲在里面烤山鸡的阿九都愣了一下。阿九眨巴眼睛,朝他虚伪一笑,抓着手里穿着半熟烤鸡的剑不知所措。   他在想,一会儿是该先商量一下吃了烤鸡再打,还是把烤鸡扔到一边就打?不管怎么样,他舍不得扔掉跑了半天才抓到了鸡,太浪费了……   孟见渝绷住了想要抽搐的脸,提着剑进来,站定在火堆前。   阿九惋惜地看了眼剑上的烤鸡,仰头看向孟见渝。   “好巧啊,又见面了。”   为什么那个庄园的人没有缠住孟见渝?阿九叹气。   孟见渝静静地看着他的剑,他实在是不忍,将视线撇开一边,高手的性情都颇为古怪,所以用宝剑烤鸡也应该是正常的吧……可是亲眼所见,孟见渝也忍不住叹气,“你很饿吗?”   阿九忙不迭点头,“饿。”   孟见渝忽地抬起手,扔了什么东西过来。阿九下意识接过了,一看是只带着牙印的桃子,当即面露茫然,原来不是暗器啊……不是要打架吗?不过这只桃子看上去怎么眼熟?   孟见渝道:“是阁下的桃子。”   阿九警惕地看着他,“哦。”   他已经闻到鸡肉香味了,正要跟孟见渝商量吃完再打,孟见渝又开了口,“阁下不必紧张,在下跟了一路,只是想知道阁下的名字,师从哪位前辈?往后在下又该到何处寻阁下。”   阿九嘴角抽搐,所以追上来不是为了打架啊。早说嘛……可是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查户口吗?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走时王庸让他不要多话了。   阿九想了想,懒得骗人,索性老老实实回答了。   “我叫徐九,你可以叫我阿九,我师父是谁就不能告诉你了,至于日后去何处寻我……你为何这么问,我居无定所,只偶尔落脚伏月山罢了。”   孟见渝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这位高人还是位隐世高人。   阿九很纳闷他明白了什么。   孟见渝忽而抱剑拱手,“在下孟见渝,来此只为避雨。”   “……我知道了。”   孟见渝之后没再说话,果真坐下了,没有打扰阿九的意思。   不过多时,烤鸡也熟透了。   肉香四溢,阿九陶醉地吸了一口,正想大快朵颐,又想起山洞里的另一个人,让人看着自己吃总有点不好意思。他低头看看带着牙印的桃子,难得豁达地问:“你要不要一起吃?”   孟见渝正在回味今日的两场比武,闻言看了过去。   他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看着阿九手里喷香的烤鸡,孟见渝缓慢地点了头。   阿九心口一痛,懊悔不已,到底还是真的分了一半出去。   山洞外风雨苍茫。   伏月山上灯火依旧。   黎秩听见雨水拍打窗棂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下床关窗,回来时见到萧涵已经睡熟了,俊美的侧脸被压在软枕上,浮起一抹柔软的苍白。   黎秩的目光放空了一瞬,竟无端端回忆起三年前的旧事。   他向来自负,对付江月楼所言只是轻功了得采花贼,自然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但萧涵还是出现了,乱了他的计划,当时他是有过一瞬不悦的。   但只是一瞬间。   当年的萧涵还没有现在这么狡猾。   他受了伤,却不顾自己安危,硬是护在黎秩面前。   虽然黎秩知道他会武功。   那一夜丛林之中,月光很亮。   所以黎秩很快就见到了萧涵受伤的手臂之上,有一处古怪的旧伤疤,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哦,原来这个人是当年在姜家村不告而别的韩萧。   震撼有之,怨愤也有,还有窃喜——终于找到他了啊。   因此才有了翌日随萧涵回王府,登上小船后的几日照料。   黎秩眼里的光柔和下来。   他好像明白了,萧涵于他的重要,与在他心中的位置。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人也有逆鳞,心之逆鳞。   纵然他厌烦过萧涵,怨恨过萧涵,可若有人要动萧涵,便是与他为敌。是他救下的人,就是他的人……   黎秩心头一顿。他眼里涌上迷惘之色,也有几分难言的欣喜。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102章   大雨下了半宿, 临近寅时方才停下。   伏月山颠,黎秩坐在桌边,一手支着额角小憩, 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醒来一回, 水雾氤氲的黑眸先望了眼床上。不知名的山洞中,孟见渝静静打坐,时而望上一眼蜷缩在角落的一团白——阿九抱着剑睡得正香。   天边浮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枫叶上的水雾被山风吹落。   左护法打着哈欠, 不明所以地跟在黎秩身后下山。   “教主,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站在渡口旁的小山坡上, 左护法一脸迷茫。黎秩默默远眺江上停泊的船只, 素青衣摆被山风撩起,徒增几分缥缈。他苍白的面颊上没有任何表情, 左护法还是能看出来他在走神。   “教主。”左护法又唤了一声。   黎秩微微垂眸,淡声道:“来了。”   这一瞬间,左护法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得甚是严肃。   黎秩回过身, 望向山林, 两个裹在白色斗篷里的身影正走出来。   左护法当即面露崇拜之色, 相隔数十丈, 他家教主都听出来有人来了, 可见功夫之高远非他能及。但来人到底是谁,教主是在等他们吗?   那二人过来,摘下斗篷兜帽, 左护法的警惕倏然放大百倍,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竖了起来——来人竟然是武林盟主陆静父女!   左护法想都不想,冲出去护在黎秩身前,如临大敌。   陆静被他的阵仗吓得顿了下,清隽的面上露出淡淡一笑,而后带着其女陆晚秋面朝黎秩,竟是恭敬地躬身抱拳,“属下来迟,让教主久等了。”   左护法原本还以为是武林盟跟魔教两方大佬私下会晤是要打架,听到这一句话,他整个人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陆静二人,满是不可思议。   黎秩默默叹气,“是我来早了,陆香主不必多礼。”   听到这个称呼,左护法又是一震,“陆……陆香主!”   陆静端着那张仿佛写着正人君子的脸冲左护法友好地笑了笑。   左护法连忙摇头,还是不可置信。   陆晚秋见状低头偷笑。   黎秩淡淡解释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教中有七位香主。”   左护法知道这事,他很早就知道,教中现有七位香主,五位在山上,两位在山下,其中一人是分坛的白海棠,还有一位香主他却从来没见过。而现在,教主叫武林盟主陆香主……   左护法看了看黎秩,指着陆静的手都在颤抖,“他就是……”   当年老教主派出去的那个,代号白莲的正道内应?   这件事左护法有所耳闻,是黎秩亲自跟他说的,也只有他和黎秩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他知道黎秩很信任他,他也从未辜负黎秩的信任。   “属下下山时,左护法还未上山,不认得也属正常。”陆静道。他也是有些疑虑的,这也是他与黎秩第一回 正式以上下属的身份见面,没想到黎秩带了其他人来。陆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问:“教主可是有要事吩咐?”   很显然,陆静早打听过黎秩这位新教主的性情,知道黎秩向来不喜与人虚与委蛇,干脆直入正题。   黎秩略一颔首,道:“这些年来辛苦陆香主了,上回在黄沙帮也多谢陆姑娘相救,知你们今日要走,我来送送你们,陆香主不必客气。”   陆静其实很早就离开了伏月山,在近二十年前。哪怕是在伏月山上时,他也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喽啰,但当年的新教主黎姜偏偏选中了他。   他得到黎姜的亲自栽培,脱胎换骨,来到了浩然山庄,这么多年来,除了开始那两年,他是凭自己打拼到今日,后来没再借过伏月教的哪怕一分势力,而伏月教也从未要求他做任何事,他有了自己的家,成了浩然山庄庄主,再顺理成章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陆静知道伏月教易主了,他一边害怕自己是卧底的身份会被伏月教暴露,一边等待小教主的联系,但直到今年,他才再次与伏月教搭上线。   陆静当时竟有种解脱的喜悦,一是因为原来他于伏月教还有用的,他可以报答老教主,二是因为他是有用的,那么伏月教就不会轻易将他抖出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有了女儿,有了徒弟,他很害怕一眨眼就失去所有。   但这位小教主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并不会为难自己,少有的那么几次联系,让他透露的信息也根本不足以让武林盟产生什么损失。   今日,陆静终于正式与小教主见面,他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小教主看上去并不像老教主那样随和,但他有一种莫名叫人信服的气质。他的话俨然叫陆静受宠若惊,陆静素来平静的表面也有了破绽。   “属下惶恐!这些年来未能为圣教做些什么,实在有愧老教主。老教主于属下大恩大德,属下无以为报,唯有效忠伏月教,效忠教主!”   陆晚秋见状也跟着跪下。   黎秩也未拦着,他未必没有敲打陆静的意思,却也没有要为难他,“陆香主的心意本座都明白,只是体恤陆香主多年辛劳,陆姑娘又曾救过本座,本座便想还陆香主一份人情,日后你大可放心,圣教不会再来寻你。”   陆静心口急促地跳动起来,以头触地。“属下还未能回报教主与圣教,岂能舍圣教而去?还请教主三思!”   听到这里,陆晚秋也跟着道:“教主,没有伏月教便没有我爹,也便没有我,晚秋心里明白,若教主有用得上的地方,晚秋定会倾尽全力!”   将陆晚秋拉进伏月教,大抵是陆静想要表明自己对伏月教的忠心。   黎秩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陆香主与陆姑娘实在叫本座为难。”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左护法过去。   左护法这才回神,仍是一脸木愣愣地急忙将人扶起来。   黎秩不是不懂御下之术,敲打过后,还是要给个甜枣的。   他不会猜不到陆静的顾虑,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陆静这颗棋子不能用太久,人心总会变的,黎秩便装作无奈地与他定下三件事的约定。   实际上,与正道没有纷争之时,他们很少有用到陆静的时候。   不可否认,陆静忠心是有的,但不能过分消耗他对老教主的赤诚,否则会激起他的反抗之心,而且陆静也未必能一直稳坐武林盟主之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况且黎秩清楚,陆静早有归隐之心。   黎秩告知陆静,今后,他只需为伏月教做三件事,伏月教便允许他归隐江湖,而且,他的女儿陆晚秋并不算伏月教中人,让陆静尽可放心。   陆静一听先是惊喜,而后惊悚,小教主竟猜透他的心思!   最后,陆静主动交出一枚贴身佩戴的白莲玉佩,作为信物。   陆静父女二人告辞之时,陆静面色还有些白,应是被吓的,他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已是进退维谷,黎秩的意思无疑是给了他一份大大的恩典。   黎秩念着陆晚秋当日相助的恩情的,在他们走时又认认真真地道了谢,陆晚秋比他爹胆子却大不少,让黎秩不由生出几分,这个女子比武林盟的少侠们分毫不差,且某些时候总有些离经叛道,倒是很适合生在魔教。   可惜,他们已经洗白了。   至少自上回比武之后,六大门派明面上不会再与他们为敌。   而黎秩也早知道魔教这个名头会给伏月教带来的麻烦,他早早想好了退路,他并不野心勃勃,只想为他所关心的大家寻一条更好的出路。   看着载着武林盟之人的船只离去,黎秩将手里的玉佩扔给了左护法。左护法有些心不在焉,他手忙脚乱接住了玉佩,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道:“想问什么尽管说。”   “教主今日怎么想起来带我来见陆香主。”左护法并不真的蠢笨,他只是天生乐观,不愿意去想太多丑恶的事情,对阴谋诡计更是避之不及。   黎秩的神情有些严肃,“玉佩给你,收好了,日后若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都不要去找陆静,以免激怒他。两位堂主也会好好辅佐你……”   听到这里,再不懂黎秩意思左护法就真是个傻子了,他觉得手里的玉佩烫手极了,急忙塞回黎秩手边,“教主,这信物很重要,我不能拿!”   黎秩并不动,只静静看着他,“小白,你知道我的意思。”   付白倒是想不懂,他急红了眼,“可是我不想当教主。”   黎秩轻声一笑,“小白,你早该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用心栽培你,处理什么事务都会带着你,就是因为我看中你,想要你接任我的位子。”   付白瘪了瘪嘴,“我不要,我给教主当一辈子护法就好了。”   黎秩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意地说:“说什么傻话,我不会一直都在伏月教。我若要走,伏月教便只能交给你,教中也只有你,让我最放心。”   付白还是摇头,红着眼眶说:“可是我不想要……”他看去很委屈,不安而执拗地看着黎秩,不是怕黎秩说他有异心,而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教主要去哪里,小白就跟着去哪里。”付白一字一顿道,他的态度无比郑重,也绝不会变。   黎秩一时哑然,六大门派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其实他该好好养病去了,但怕自己有个万一,便先将伏月教托付到自己信得过的人手里。   左护法付白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不仅是三堂主的弟子,也是几位堂主看着长大的,连温敬亭也对他这个死对头的徒弟颇有好感,他资历不高,但在黎秩这个教主身边待了很多年。   只有他最适合。   他知恩图报,必定会善待自己的师父和温敬亭,也会对伏月教负起责任,他或许现在还不够成熟,武功不够好,但他可以慢慢成长。现在没有六大门派急着围剿伏月教,有两位堂主在,付白完全有时间可以成长起来。   黎秩静默良久,抬手摸了一下付白发顶,“我曾经以为你是王堂主的私生子,他只收了你做徒弟,对你也比很多人更用心,后来我才明白,王堂主只是想要你更好的为我护法。”   左护法看着黎秩的眼里满是依赖,“师父从小就跟我说,让我保护好教主,照顾好教主,若是教主对我哪里不满意,师父一定会很生气的。”   黎秩早已猜到,亲耳听到还是愧疚,“你没有哪里让我不满意。你还是我最满意的接班人,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离开一段时间,出去养病。”   左护法双眼又亮了起来,“真的吗?不是在安排后事?”   黎秩被气笑了,敲了敲他额头。   “我会去烟波谷一趟。”   左护法闻言顿时放心了,只因黎秩的每句话他都会当真。他一脸开心地抓住黎秩的手,“那我亲自送教主去,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   黎秩轻咳一声,撇开眼道:“不急,我走后总要有人暂代教主一职,你便不必送我了,反正世子也是要走的,我会与他一道,倒也顺路。”   左护法皱起脸来,捏着手里的玉佩不说话,显然不高兴了。   黎秩看在眼里,无奈地拍拍他脑袋,“先回去再说吧。”   左护法看着手里的玉佩,总有些不安。但教主不会骗人的,他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见黎秩已经走运,忙将那些想法抛之脑后快步追上。   回到伏月山上时,黎秩将左护法打发去处理教中事务,猜想萧涵怎么也该酒醒回房了,便回了房间,果然没见到人,他下意识暗松一口气。   只是转念又想,萧涵离开时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   就在这时,温敬亭来了。   “教主果然回来了。”   温敬亭眼底挂着两抹淡青,嘴角仍挂着往常的浅淡笑意。   黎秩见他面色有些憔悴,很轻易便想到小白说他昨夜与萧涵比酒量的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温堂主有事?”   温敬亭面容一肃,面露惭愧,“教主可是神机妙算。”   黎秩意识到这是真的有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下。   “怎么了?”   “昨夜有人进了地牢,就在庆功宴时,守门的弟子被人打昏,多亏用上了机关锁,牢房里的人还在。但今早属下调查过,宴席上很多人都离开过,已经很难找出贼人。”温敬亭没有坐,他直愣愣站在原地,低头道:“是我失职,因一时贪杯让人钻了空子。”   昨夜庆功宴黎秩也在,但在后半段,他与王庸出去了。   后面据说是温敬亭与萧涵比拼酒量,想必现场定是闹哄哄的,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偷溜进了地牢?   故而黎秩未怪罪温敬亭,他道:“这段时间山上戒严,世子的人在山腰驻扎,想要混上山很难,这个贼人应该一直都在山上。而且钟长老当日自杀太过突然,还留下不少疑团,这说明山上的内鬼不止他一个……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要尽快找出这个内鬼。”   温敬亭似乎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教主还愿意相信我?”   这话说的黎秩有些莫名,反问道:“我何时又不信你了?”   温敬亭眉头一紧,不知想了什么,忽而拱手道:“上回属下被陷害,教主选择相信我,属下感激万分,也终于发现这些年来是我错了。我总是埋怨教主信任王庸他们多过信我,却不知错本在我,小姜就是你,我却因偏见常有诋毁,教主察觉不到属下的忠诚,自然对真诚待你的王庸和红叶他们更为信任,我为多年来的偏见向教主道歉。”   黎秩被他突然的认错惊了一下,而后面露恍然。   是了,上回他是信了温敬亭,也与他里应外合默契配合了一回,但当时的争执确是真的。他与温敬亭是真的吵了架,不是装出来的,钟长老也是冲着这点才能顺利的陷害温敬亭。   但对方绝对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关头,黎秩选择相信温敬亭。   说句狂妄的话,黎秩根本就不担心温敬亭会背叛他。   一来,温敬亭说的对,他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下手,但他没有。   二来,他对黎秩有过过命的恩情,也是他的师友。   三来,温敬亭若真背叛了,黎秩的命就不会留到今天了。   温敬亭知道的太多了,若他叛变,黎秩连一天都活不过。   所以黎秩信了,温敬亭也不负所望,他的确没有背叛。   这几日来,黎秩为了比武一事忙着指导萧涵武功,温敬亭又忙着山上戒严的事,两人少有谈心的时候,今日才想起来,上回的架还没吵完。   黎秩揉了揉鼻子,默不作声地打量起温敬亭,其实他上回就已经明白温敬亭的意思了,那天晚上,温敬亭被陷害时就说过,他能理解温敬亭。   温敬亭曾经将洛云当成信仰,但洛云动了感情,做了错事,他只是怕自己也会走上洛云的老路。   与洛云不同的是,黎秩是温敬亭亲手带大的,一样的是,他们都是温敬亭很重要的人。而有过洛云的前车之鉴,温敬亭会害怕也理所当然。   他不止害怕,还偏执得很。   虽说黎秩还是不高兴自己被温敬亭不屑诋毁,但现在说开了,他也没有怪罪温敬亭的意思,他道:“你能想通就好,日后莫要再胡思乱想。”   温敬亭心下大石终于落地,而后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教主日后对我的信任可否比老王更多一点?”   黎秩:“……”   这位温堂主,何时才能把自己爱跟王庸攀比的心思收一收?   黎秩轻呼口气,“这段时间你费点心,莫让圆通逃走了。”   温敬亭面露失望。   黎秩忍了忍,没忍住又添了一句,“日后莫再为难世子。”   温敬亭一脸坦然,“属下没有,属下只是想与世子谈谈心罢了。”   黎秩一个字都没有信,他再次叮嘱,“莫让我难做。”   温敬亭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怪异的笑。“也罢。教主放心去吧,圣教有属下,定然不会出岔子。”   黎秩莫名其妙,“我去什么?”   温敬亭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微笑,“阿九说无相莲世子可以弄到,教主若早早告知属下,你与他接触是为了无相莲,属下自然不会为难世子。”   黎秩好一阵无语,他可不是为了无相莲才跟萧涵在一起的!   温敬亭又叮嘱道:“但教主最好还是切莫动心。你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世子这一刻许是真的倾慕你,下一刻便说不准了。所以教主,东西要尽快拿到手,到手之后,若察觉有变,尽快踹开世子,以免被他所伤。”   黎秩:“……”你真的想太多了。   黎秩无力扶额,“你下去忙吧。”   温敬亭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目送他远去,黎秩松了口气。   忽地,他的心口猛然一跳,急促得胸膛生出几分闷疼。   那一个瞬间,黎秩浑身力气都被抽干,身形不受控制的晃了下,急忙扶住桌子坐下,一手按上心口。   今日一早,他便觉得有些不适,本以为只是昨夜没有睡好……   黎秩将下唇咬出一排苍白的印子,眉心紧蹙。剧烈的痛苦似汹涌的海潮,一旦触发,转瞬席卷全身,他身上的血变得滚烫,手脚却无比冰凉,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一次病发比以往都更为严重。   黎秩疼得满头大汗,身上力气浑然使不上来,这时,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见到了一片绛紫。   不知是不是错觉,记忆中轻快而温柔的熟悉嗓音随即传来。   “枝枝,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很久了!”   黎秩仿佛看见萧涵正带着温柔的笑意朝他走来,他站在和煦的日光之下,他的手一定格外温暖。   黎秩发觉,他忽然很想握住萧涵的手,可他还没有做到……   黎秩扶住心口,似安抚一般,哑声道:“你再撑一会儿吧,我想活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胸腔内剧烈的跳动一顿,竟好像在回应黎秩,只是黎秩已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剧情了,有点卡文_(:з」∠)_   捉虫 第103章   每次病发后醒来, 黎秩心中都会生出一种无比庆幸的感慨,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睁开眼时,天色已晚, 朦胧的烛光无声映照着安静的房间。   幽冷的异香萦绕着整个昏暗的空间,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怪异的阴凉。   他又挺过了一次……   黎秩轻呼口气。心口尖锐的剧痛早已消失, 他的力气也被身体的痛苦消磨殆尽,累得连手指头都难以抬起,却一眼便见到了守在床边的人。   对方一瞬不瞬地看着黎秩,见他看来, 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一如黎秩昏迷前见到的一样, 他的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醒了。”   黎秩定定看着萧涵, 大脑一阵恍惚,不知是梦还是醒。   萧涵的手轻轻地拨开黎秩额前碎发, 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微凉的光洁额头上,只碰了一下就收了回去,转而握住黎秩的手, 长松一口气。   “退热了, 没事了。”   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脸上似有几分呆愣, 实属难得。   萧涵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温声问:“怎么了,还难受?”   黎秩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明亮的黑眸转了转, 似乎在找人。只是房间里除了他与萧涵之外再无第三人,他张了张唇,开口时嗓音甚是低哑。   “……银朱呢?”   萧涵眉头一皱,撇了撇嘴,“怎么一醒来就找别人。”   黎秩瞥向床边矮几的香炉,里头的火光早灭了,那股幽冷的异香仍有残余。黎秩轻吸一口,便觉一股沁凉的气息浸透全身,仿佛渗进骨头中,五脏六腑分外舒适,连原先的疲惫感也渐渐消失,甚至有几分飘飘欲仙。   这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会致幻以及上瘾的毒香,寻常人吸入少量身体并不会有什么损害,长期大量吸入才会上瘾,但黎秩不同,这香于他,可谓救命圣药。   只是这香到底有毒,不能乱用,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用。   在整个伏月山上,这种稀罕的毒香也就只有银朱手里有,黎秩闻到这股异香,就知道银朱来过了。   用到这种香,这也说明,黎秩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黎秩想到这里,静静看向萧涵。   萧涵并不是全然不知情,他见黎秩看着那香炉,就明白这是何意。萧涵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将黎秩凉凉的手揉进掌心,用了些许力道。   “我在山上等了半日,才等到你回来,谁知一过来就见你昏了过去,我便叫了燕八和五香主银朱过来。燕八好没用的,居然说治不好你。”   他话中是在埋汰燕八,双眼却执拗又不满地看着黎秩。分明是在怪黎秩没有将自身病情告知他,让他现在才知道黎秩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若不是五香主来得及时,我就要让人把燕八拖出去打一顿了。”   萧涵没有骗黎秩,燕八确实险些被揍了一顿。不过当时如何,黎秩确是不知,他也不知道萧涵是不是在哄他。他静默须臾,轻轻握住萧涵的手,让萧涵把玩他手指的动作倏然顿住。   黎秩捏捏修长的指尖,而后覆住萧涵掌心,心道果然很暖。   萧涵身为世子,金尊玉贵,大抵是因为时常练剑,手指上有一些薄薄的茧子,除此之外,如黎秩想象中一样软和,指骨分明,手感很是不错。   见萧涵呆住,黎秩抿了抿唇压下笑意,扶着床头慢慢坐了起来,紧接着抓住萧涵的手贴在心口上。   萧涵整个人僵住了。   隔着两层薄薄的素青单衣,萧涵能清晰地感受到黎秩平坦胸膛下的规律跳动,他挑了挑眉,心下颇有些惊诧地看着黎秩,这是要做什么?   黎秩主动接近他,真是叫人意外。   尤其是掌心下微微突起的触感,叫萧涵忍不住想入非非。   黎秩只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眼里充满了认真。   “这里,”黎秩拉着他按住心口,哑声道:“种了一只蛊虫。”   萧涵眸光一顿,眼底那些旖旎全无,猛地抬眼望向黎秩。   在他惊疑的注视下,黎秩坦然道:“十一年前,婆婆背叛我,在我心口捅了一刀,让我心肺严重受损,本该活不下去的,但在我将死之际,九叔他们在我身上种了一只蛊虫。据说这是一只休眠了几百年的蛊王,虽携带着难以消除的火毒,却让我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萧涵双目瞪圆,心底的震撼难以用言语述说。   “很吃惊吧。红姑和九叔说,这只蛊王名为凤凰蛊,确实能保我一命,但若它有什么损伤,必定也会加倍回馈在我的身体上,也就是说,它若死,我也会死。”黎秩看着他说:“它与我可谓是共生了十一年,不过因为活得太长了,它下一次休眠的征兆已经到了。只是,它活着不代表我也能活着,它要休眠就意味着再无法支撑我的身体,而当它意识到我的身体濒临绝境时,不想被连累的它也会有所行动。”   萧涵呆呆看着黎秩心口处,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黎秩唇角轻扬,难得朝萧涵笑一下,似是还松了口气。   “吓到了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病情吗?现在知道其实我是与蛊虫共生的怪物,是不是害怕了?而且我若死了,只是意识不在,身体也许还在——沦为被蛊虫控制的傀儡。”   这张脸的主人分明笑得那么好看,说出的话却极是冷漠无情。   萧涵面上渐渐没了表情。   黎秩直勾勾地看着萧涵,连他脸上的一丝变化也没有错过,许是因为紧张,他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萧涵,若是怕了,那就算了……”   “我没有。”萧涵沉声打断。   他突然握紧了黎秩的手,轻轻一带,便将人带入怀中。他已经尽力克制住力道,但紧紧环住黎秩腰背的双手还是难免泄露了几分怒意。   黎秩怔怔的靠在他肩头,耳边听见一句蕴含着充满怜惜,或还夹杂着几分恼怒,微微颤抖的话语。   “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黎秩下意识侧脸看去,却让萧涵的手按住后脑勺靠了回去。   “对不起,当时我不该不告而别的。”萧涵嗓音干涩。   萧涵又想起当年,他不止一次懊悔过,这一次更是开始怨恨当年的自己。难怪黎秩会对他心生怨恨,他现在终于理解黎秩的心情了,若他没有不告而别,若他当年救了黎秩,那么黎秩痛苦十一年的源头便不会发生……   萧涵悔恨至极,“若我当初回来找你,你便不会受伤了。”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向萧涵坦白后,黎秩轻松了许多,也有些喜悦,因为萧涵没有被吓到。   萧涵看在眼里,当即松开他说:“枝枝,你还是别笑了。”   黎秩用眼神表达疑惑。   萧涵一脸后怕地握住黎秩双肩,“你每回冲我笑都像要我命一样,不是要打我就是要吓我,还有跟我告辞……虽然很好看,但你别再吓我了。”   他莫非以为刚才的话都是假的?黎秩笑容顿消。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萧涵道,他心里还有些乱,不是被黎秩身体里的蛊虫吓到了,而是被蛊虫即将休眠会对黎秩产生的后果吓到,实在难以接受。   诚然,十一年前种了凤凰蛊的确是保住了黎秩的命,然而到了十一年后,凤凰蛊就成了黎秩的催命符,世间怎么会有这种邪性的东西?   能救命也能要命。   一想到黎秩如今恐怕已是命不久矣,萧涵就焦虑不已。   他的枝枝还这么年轻,他也还没有跟枝枝成亲,还没对他好……   萧涵忽而灵光一闪,慌乱的心神一定,紧握住黎秩双手,“不是还有无相莲吗?上回九叔说无相莲或可救你,枝枝,我们进宫求药吧!”   萧涵从知道黎秩需要无相莲时就在等待,等黎秩向他开口,但黎秩一直没有提起,他便以为还有时间,还不着急,谁知黎秩已经性命垂危了。   萧涵将原本潜移默化攻略黎秩的算盘全然抛之脑后,急道:“你不用怕我为难,我去求药,四哥他们也只是会让我帮忙办事,并不碍事的!”   黎秩想说的都让萧涵先说了,似乎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事实上,他不是不想活,只是不想为难别人。   “你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了?”   萧涵不等黎秩答应就做了决定,“那我现在就去安排,马上就写信给四哥!你也先随我回王府,途中我们可以先去拜访一下那位神医白沐。”   萧涵生怕黎秩阻止,松开人就起身,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黎秩看着他的后背欲言又止,却见他没走出几步突然折返,高大的身影挡住烛光,慢慢笼罩着他。下一刻,萧涵轻轻抱了他一下,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稍纵即逝。   萧涵稍稍退开,郑重地道:“不用怕利用我,我其实求之不得。”   黎秩应是被戳穿心事,苍白的脸颊快速染上羞脑的薄红。   萧涵看着这张俊秀秾丽的脸,心头痒痒,趁着黎秩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垂首轻吻了下他的眉心。   黎秩又是一惊,双眼大睁。   萧涵趁人不备偷香一口,心下既忐忑又开心,故作镇定地转身。   绛紫的宽大衣袖滑过黎秩掌心,仿佛羽毛轻扫,让黎秩手心微痒,下意识蜷缩起五指来,抬头正要喊住萧涵,人已经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黎秩恍然回神,耳尖随之飞快窜上一抹微红,一双黑眸光彩潋滟,微微闪烁。他捏了捏手心,慢慢抬手碰了下眉心。   方才被亲吻的那片肌肤仿佛还留着几分余温,细白的指尖才刚刚触及,便火燎似的收了回去。   黎秩身心都不自在极了,而后悉数转为愤怒,狠狠瞪向门前。   刚刚还说不会惹他生气……以为跑得快,就不会被揍了吗?   比武结束后,六大门派的人已于这一两日悉数离开金水城,原先搁置的事情便要继续,比如几位请辞的长老,都打算过两日便告辞下山。   自钟长老下葬后,胡长老就一直闷闷不乐,往日不论出不出门都会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裙子,现在却整日素面朝天,格外沉闷。   在钟长老死后,余下三位长老都成了温敬亭的重点监视对象。   只因这三人都是往日与钟长老走得最近的人,钟长老叛变,其余几人难免也有嫌疑,哪怕黎秩答应了他们的请辞,他们也接触不到教中事务。   这两日,胡长老几人已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因前夜刚下了雨,这日晚间,年迈的徐长老的腿脚有些不适,也就是年轻时落下的旧伤,胡长老正好闲着,便扶他去银朱的药房拿药。   不料银朱不在,侍女说是教主病了,她去给教主送药了。   徐长老腿脚难受,懒得再来回走,干脆坐下来等人回来。“教主怎么又病了,五香主是山上医术最好的,自然要先顾着教主,等等也无妨。”   胡长老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外头昏沉的天色。   侍女出门后,徐长老冷不丁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胡长老见他不住的吸鼻子,偏头看了眼。   徐长老喃喃道:“怎么有股香气。”   胡长老四处看了看,“什么香气?”   “你没闻到吗?”徐长老浑浊的眼眸里闪烁着精光,朝她看来,“好香的气味,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胡长老并不在意,她也只闻到了屋中各种药草混杂的气味。   徐长老想了好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气味,应该是胭脂血的味道,我早年去过西南,对这种香料的气味印象很是深刻。”   胡长老显然不大感兴趣。   徐长老道:“你别不当回事,这香料名为胭脂血,是用少女的心口血和未出生女婴的骨头为引练成的,很是阴邪,长期吸入会致幻上瘾,但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练成,功效自然不会只是如此,此物乃是给蛊虫续命的。”   胡长老眉梢一挑,“蛊虫?”   徐长老点头,“此物血气极重,不需点燃,只要见光,香气便会快速扩散,很难散去,但没闻过的人是很难察觉的。这香是安抚蛊虫的药,专门给蛊虫用的,我曾有位蛊派的朋友,便是以此物调养他养了多年的蛊王。”   胡长老若有所思。   徐长老面露嫌弃,“这种东西在西南都很是难见,一两能抵万金,也不是寻常蛊虫能用上的,银朱这丫头这里怎么会有这种邪性的东西?”   虽然同为魔教,但伏月教上下也没有几个玩蛊虫的人。   除了银朱。   而现在,银朱这里就出现了胭脂血的香气,许是她在养蛊虫……   胡长老似有所感,拧眉望向身后的高大药柜,静默不语。   徐长老摆摆手,“不说了。说说咱们教主吧,他怎么突然病了,难道是昨夜下雨受了凉?虽说他这身体从小都这么差,功夫却很不错……”   教主突然病了?还有突然出现在银朱住处的胭脂血余香……   胡长老微眯起眼望向门外昏沉的天际,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今天是短小的更新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104章   萧涵走得太快, 黎秩原本想跟他说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力气也还未完全恢复,只能郁闷地在心里记仇, 也就在这时,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黎秩以为是萧涵回来了, 转头看去,眼里的光明显暗淡下去。   王庸与端着药的银朱、左护法正进来,他清楚地看到黎秩的变化,便问:“教主可是在等什么人?”   黎秩暗骂萧涵一句, 抬起头一脸镇定地看向三人。   “没有。”   王庸含笑不语, 接过银朱手里的药碗在床边坐下, 就要将药碗递到黎秩面前。黎秩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 别开脸,作出无声的抗拒。   左护法一脸担忧地站在床边, “教主,你醒了就好。”   黎秩安抚道:“我没事。”   银朱神色凝重,“教主, 您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黎秩正要说话, 嘴边被人塞过来一勺药汁, 浓郁的草药味窜进鼻腔, 难以遮掩的苦臭味让黎秩险些吐了, 干脆一把夺过王庸手里的药碗。   “我自己喝。”   王庸挑眉看着他。   黎秩摸了摸药碗边沿,药不是很烫,他咬了咬牙, 一口灌完。   王庸静静看着,末了冷不丁感叹道:“方才跟老温走开不过一会儿,特意请了世子帮忙照看,没想到一回头人就不见了,真是叫人失望。”   黎秩咽下最后一口药汁,不悦地说:“他有事先走了。”   左护法很懂事地倒了一杯温水松开,黎秩急忙接过漱口。王庸看在眼里,忍着笑说:“有什么事能比你重要,看来世子始终是不可靠的。”   黎秩察觉他今晚说的每句话都在针对萧涵,眉头紧皱起来,心想这人昨夜才跟他说萧涵不错,怎么一天之间就变卦了?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外面不是还有他的暗卫吗?”   王庸笑了,“你倒是看得清楚。”   左护法与银朱纷纷看向门外,只见一片昏暗,哪有半个人影?   左护法半信半疑,回头问黎秩:“真的有暗卫守在这里?”   “往日叫你好好学武,你偏不听话。”王庸对着他直摇头,“自打世子上山,他的暗卫便没有离开过教主身边半步,也就只有你们看不到。”   左护法吓到了,“真的假的?”   银朱信了,她由衷感慨,“世子对咱们教主真是上心。”她白日里就是被那群暗卫架着过来的,因为世子嫌弃她走得慢,怕教主会等不及。   王庸悠悠道:“可谁又知道世子会不会是在监视教主。”   针对得如此明显,黎秩纳闷地看着他,“你跟世子吵架了?”   “没有。”   黎秩问:“那你为何针对他?”   王庸听出他对萧涵一贯的回护,反而笑了,朝左护法和银朱摆摆手,“你们回吧,我有事与教主商量。”   左护法和银朱听话离开。   看着人出门,王庸的笑容一点点冷凝,面无表情的脸上甚是严肃,“教主,银朱说的对,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取到无相莲。”   黎秩道:“我知道。”   王庸看他在敷衍,眼里有些怒意,“你若开不了口,我便要亲自去找世子说话了。你知道的,只要你能活着,我不介意让世子吃点苦头。”   黎秩问:“你打算要他怎么做?”   王庸道:“若他不听话,那便换一个听话的世子。”   黎秩警觉道:“你要易容成他?”   王庸没直接回答,他带着几分训斥的意味跟黎秩说:“我不阻拦你与他靠近,是为了得到救你命的药,你若不听话,我可能真的要这么做。”   黎秩不是不气,只是他一向不想跟王庸吵架。他深深看了王庸一眼,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我活?”   王庸自然地说:“你是我带大的。”   黎秩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说:“我爹在哪里?”   王庸皱眉,“怎么还想找他?不是说过他已经没了吗。”   黎秩执拗地看着王庸,“若是你把我爹找回来,我就跟世子进宫。”   王庸显然没想到黎秩会这么说,黎秩看他的神情也很是认真,又仿佛透过他的脸看到了谁,他愣了一下,很快回道:“我找不到你爹。”   黎秩眼里略过失望之色,慢慢垂下眼眸,“那就算了。”   王庸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原本到嘴边的训斥再也说不出来,他重重叹了口气,“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身体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黎秩垂着眼皮说:“我困了。”   “那就睡吧。”   黎秩点了点头,药效上来后,他的大脑变得昏沉迟钝,便由着王庸搀扶他,慢慢躺了回去,看着王庸给他盖被子,他轻轻打了个哈欠。   “我能活着见到我爹吗?”   语调随意,嗓音也很轻。   王庸的手忽地一顿,他感觉到了黎秩话里的希冀。   他眼里徒然涌上复杂之色,暗叹着将黎秩的手放到被子下,一脸无奈地说:“睡吧,梦里会见到的。”   黎秩:“……”   萧涵兴冲冲地跑去找燕八兄弟二人,直接叫他们安排离开的事宜,燕八颇有些吃惊,“真的要走?世子,您这是要丢下我哥苟且偷生吗?”   话刚说完,燕八就被敲了脑袋。   燕八痛呼一声,悲愤地捂住额头。   萧涵笑得很得意,“我要带枝枝回去,而且还要进宫一趟。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找到一个人,烟波谷的怪医白沐,你们务必将此人找到。”   燕八与燕九皆是惊讶。   “世子,您终于要为我弟治病了吗?”燕八感动落泪。   纵然燕九说不出话,看着萧涵也是一脸的震惊与不赞同。   萧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请他来给枝枝看病,你们的事你弟自己说了算。”别以为他不知道燕八还找过银朱,结果让燕九给拒绝了。   燕八大失所望,倒也记得正事,为难地说:“可是这个白神医之所以被称为怪医,是因为他从来不出烟波谷,也没有人知道烟波谷在哪里。”   萧涵倒不很担心,“枝枝从前应该找过他看病,与他应是旧相识,我回头再去问问他。再不济,我们回去的路上先去找他,请他出山。”   燕八点头,“属下知道了。”   萧涵快速吩咐完,便打算尽快赶回去给黎秩守夜,却见燕九欲言又止地朝他打了个手势,意为还有其他事,他便问燕八,“出什么事了?”   燕八恍然惊醒,在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加封的书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燕七让人传信回来了。”   萧涵以为是燕七拿到千机阁中供奉的金还丹了,双眼一亮,急忙接过信封。金还丹虽不是无相莲,总归是好药,兴许对黎秩的身体有用。然而打开一看,萧涵脸上的喜色顿消。   燕八好奇道:“出事了吗?”   萧涵摇头。   说不上出事,只是燕七在回王府的途中遇上了一些人,拖延了些时日,在寄出信件的时候,他才刚刚跟那些人分开,还在赶回王府的路上。   也就是说,燕七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燕七还带来了一个对萧涵而言不算好的消息。   萧涵看到最后,面色徒然一沉,将信件丢给燕八。   燕八接过一看,也是一脸惊色,“不会吧,王妃追到渝州来了?”   萧涵沉吟道:“若是坐船,说不定这时已经到了金水城。”   燕八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世子,咱们上回丢下他们就跑,确实有些不地道。王妃和陆大人到底说了什么,您怎么就急匆匆来找我哥了?”   萧涵幽幽看着他,“你想知道?”   燕八警觉摇头,“不了,知道得太多的人通常活不了太久。”   萧涵思索了下,“罢了,他要来便来,反正木已成舟,若真到了,想必这两日信也该到了……不,你们派些机灵点的人到金水城探探,且莫让他们上山,若是见到人,便先安抚住他们,就说,本世子会与他们见面。”   “这不太好吧。”燕八为难道:“那位可不好得罪啊。”   萧涵静静摇头,“没什么不好,我也正要跟他们见上一面。”   不过想起他之所以会这么着急来伏月山求娶黎秩的原因,萧涵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背过身匆忙出门。   “我先去看枝枝了。”   燕八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燕八也有些忧虑,“黎教主的病可不简单,白沐真的能治好吗?”   燕九安静地打着手势说,不管能不能治,先找到人再说。   燕八默默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萧涵出去一趟到再回到凌波苑,总共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他急匆匆进了房间,脚步倏然一顿,而后放缓了许多,几乎没再发出半点声响。   但守在床边的王庸依然察觉了他,拿着湿帕的手一顿,而后自顾自擦去黎秩额上的冷汗,又握着黎秩的手擦了一遍,俨然当萧涵不存在。   萧涵走到床边一看,黎秩果然又睡了过去,睡梦中仍有些不安稳,许是因为发热,他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晕,为苍白的容颜徒增几分艳色。   萧涵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王庸的动作,看他握住黎秩的手,动作轻柔地擦拭,他眼底略过一丝不悦,直到王庸起身,将湿帕扔进铜盘里。   王庸看了他一眼,又瞥向门外。   萧涵意会点头,随他一同出门。   将房门轻轻阖上后,王庸意有所指地看向院外,“出去走走?”   萧涵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也好,我送堂主回去。”   这话中之意甚是有趣,王庸难免多看了萧涵一眼。   这是要跟他抢给黎秩守夜?王庸暗暗摇头,转过身走向院外,“我年纪大了,今夜便辛苦世子了。”   萧涵也没跟他客气,“我与枝枝是自己人,谈不上辛苦。”   王庸低声一笑,听不出是何意味。   经过昨夜风雨的洗礼,伏月山巅上的暑气被散去大半,今夜风大,便有几分微凉,二人走了一段路,临近湖面时,王庸冷不丁叹了口气。   萧涵颇为防备地看着他。   不为其他,所有对黎秩好的人,他都会特别留意。而恰好,王庸是黎秩也很是在意的人,又对黎秩那么好,萧涵下意识将人当成情敌看待。   他不由自主打量起王庸。   这人高高瘦瘦的,背影反而比正面更能给人留下印象。   只因他的脸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却与易容成李知的黎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气质出众,因王庸未曾收敛,故而那一身青衣格外温雅。   萧涵从他的举手投足竟能看出几分贵气。这人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反倒像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   他年纪到底多大,萧涵没能看出来,只见他的皮肤虽是苍白,但不是苍老,声音不是少年清澈的嗓音,却低沉好听,仿佛透出几分沧桑。   这个王庸,与同为堂主的温敬亭相比,少了几分魔教邪气,却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威严。不知为何,萧涵看着看着,总觉得他与黎秩很像。   一样的青衣,相差无几的身量……   萧涵总觉得自己该看出来些什么,却始终抓不住重点。   王庸的声音便在此时忽然响起,“我自十年前上山,只为昔日好友遗愿照顾教主,十年来兢兢业业,与教主如同父子,世子倒也不必多虑。”   萧涵的心思被人揭穿,面上仍是从容不迫,“原是如此。”   王庸似有些不悦地斜了他一眼,“世子不要多想就好。”   萧涵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不会,我一向拿王堂主当前辈。”   王庸断然不信,“教主是我带大的,这些年来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亲自安排,往后去了王府,只怕他会不习惯,要麻烦世子多上点心。”   他竟同意黎秩去王府?萧涵忙道:“不麻烦,我会好好对他的。”   王庸只摇头,“他被我养的有些娇气,脾气不大好,不过其实他很好哄。吃穿不必太过费心,只是他的身体太差,有些东西还是不能乱吃。”   萧涵敏感地嗅到这是要将黎秩交托给他的意思,心下一喜,应道:“我明白的,我府中亦有几名不错的医者,我会尽力帮他取到无相莲!”   王庸要的就是这句话,只是意外他还没说,萧涵就自己承诺了,因此,他看萧涵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满意,“那往后,教主便交给世子了。”   萧涵拍着胸口保证,“王叔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王庸嘴角抽了抽,嘲讽道:“这么快就改口了。”   萧涵殷切道:“您是黎秩的前辈,日后就也是我的前辈了。”   王庸面上露出几分不适,笑容也有些勉强。目的达成后,他一点也不想再跟萧涵说话,若不是为了救命,他也不会让黎秩跟萧涵在一起……   “天色不早,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世子留步。”   萧涵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笑嘻嘻地跟上去,“无碍,都送到半路了,我顺道将王叔您送回房吧。”   王庸呵呵地笑了两声,眼看只有几步路,懒得再推辞了。   萧涵发觉这人不是情敌而是岳父后,态度立马有所转变,见王庸被凉风一吹咳嗽了两声,他殷勤地想要搀扶对方,奈何后者敬谢不敏。   王庸也发觉萧涵此人似乎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浑身不自在地被他送到自己房间门前,原本便对他有些不满意,短短一段路后变成了嫌弃。   王庸面上不动声色,“世子请回吧,教主还需有人照料。”   萧涵郑重点头,“交给我吧。”   王庸假笑道:“去吧。”   萧涵将礼仪都做足,这才离开。睡觉方才走出没几步,身后的王庸忽然道:“若是日后,教主想要去找自己的生父,还请世子一定阻拦。”   萧涵回头问:“这是为何?”   王庸一身青衣在晚风中萧瑟,“教主生父已坠崖而死,死无全尸,若告知教主,只怕他会伤心。”   萧涵脸上有过一瞬惊疑,很快深以为然地点了头。   “我知道了。”   王庸见他点头便放了心,仍旧朝他摆手,“去吧。”   萧涵笑着颔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面上笑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很清楚王庸这是在提醒他无相莲的事,也在想王庸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有一种直觉,王庸不让黎秩去找他爹,一定有问题。   不过看在王庸是真心对黎秩好的份上,萧涵不会跟他追问到底,此事日后再看黎秩的意思,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先拿到那株无相莲。   凌波苑外的烛光忽然晃了一下。   一道黑影出现在黎秩房间里,发现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然入睡,他也未曾放下警惕,提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到了矮几旁,打开上面的香炉。   香炉中只剩少量香灰,但余香仍在,弥漫屋中经久不散。   其中夹杂着一股香甜而糜烂的血气,阴冷气息如影随形。   黑影将香炉恢复原状,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最后,目光落到床上。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定定望着床上的人,后者呼吸清浅,睡得很沉。   在他身上,那股血气异常浓郁。   黑衣人眼里略过一道兴奋的光芒。   静默中,他朝床上的人伸出手。   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的一双眼睛终于察觉到不对,正要抽出短剑,忽而眼前一花,仿佛略过一道白影,这并非错觉,也不是他自身的问题。   黑衣人的手将要触及黎秩的脸时,一柄未出鞘的剑自背后袭来,他听到风声,忽而扬起身上宽敞的黑色斗篷,卷起的微风吹得灯火一晃。   整个房间的光线晦暗了一瞬间,而当摇曳的烛光恢复平稳之时,这个黑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变不过短短一息,阿九抓着手里的斗篷,悚然四顾。   “见鬼了?”   正在这时,萧涵回来了,藏在暗处的暗卫飞身下来,正要请罪,屋中见到萧涵的阿九抢先开口,“方才有刺客来过,你看着人,我去追!”   萧涵惊愣了下,只想到一个问题,“枝枝没事吧?”   阿九没空回答,飞快出了院落。   萧涵愣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也快速反应过来,大步冲到床边,握住黎秩的手仔细检查,甚至不放心地用颤抖的手探了探鼻息。   片刻后,萧涵松了口气,面色却很是阴沉,“怎么回事?”   身后的暗十一匆忙跪下,“方才好像有人来过,那人的功夫有些古怪,属下一时未能察觉,所幸阿九来得及时,属下知错,请世子责罚!”   萧涵握住黎秩的手一紧,发觉黎秩皱起眉头,他一脸紧张地松了力道,安抚似的揉了揉,见到黎秩紧皱的眉心舒展,他才压着声音斥道:“不得再有下次!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暗十一低头道:“未曾看清。属下察觉之时,阿九已经来了,但那个人不知使了什么秘法,一眨眼就在阿九眼皮下逃走了,是属下无能。”   在阿九眼皮下都能逃走……   萧涵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萧涵总觉得握在掌心里的手格外冰凉,他心头猛然一紧,一手轻轻抚上黎秩毫无知觉的苍白睡颜,眼里无限怜惜。   黎秩都不知道,他只是睡了一觉,就险些丢了命……   萧涵眸光一沉,“去叫燕八过来。”   “是。”暗十一松了口气,一转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金水城外,码头。   一艘大船正慢慢靠岸,若是仔细看,那些作水手打扮的人竟都是练家子,而甲板上来回走动的仆役也都异常高壮,竟比寻常兵士还要威武。   晚间的江面上浮着一层薄雾,身着长衫面色冰冷的青年立在船头甲板之上,眼看已近岸边,他吩咐手下的人,“到了,去请公子下船吧。”   “不必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陆轻波匆忙回身,拱手道:“公子。”   那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公子披着一件华贵的玄金外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黑亮的眸子远眺岸上青山。   “这就到了。”   陆轻波道:“此处名为金水城,伏月山就在数十里外。”   锦衣公子嘴角轻扬,“我对这位黎教主越来越感兴趣了,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位能让世子不惜爽我约,也要不远千里来求亲的武林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跟岳父的第一次谈话,成功让岳父嫌弃自己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105章   那黑衣人逃走时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若不是手里这件黑色斗篷,阿九都险些以为自己是见鬼了。所幸他很快冷静下来,想到扶桑有一种隐身遁形的秘术, 这并非真正的消失,他一定就在附近, 便如江湖上的障眼法。   也许人就在眼皮下。   阿九屏气凝神,当真察觉到窗外有异动——是极轻的风声。   阿九耳尖微微一动,吩咐刚才冲进来的萧涵照顾好黎秩,便急匆匆出了门, 果真见到一道黑影跃过墙头, 他轻嗤一声, 想都没想追了上去。   山巅夜风凛冽, 透出几分凉意。   阿九一路着黑影到湖边,竟还是跟丢了!他对自己的轻功很是自信, 没想到跟个人都跟丢,让他心中有些挫败,拎着那件斗篷茫然四顾。   最近的院落好像是香主们的住处, 该不会是跑到那边去了吧?   阿九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 只因距离太远了, 那个人不可能在他眼皮下一下子跑到那边去。主要还是自信心作祟, 阿九将视线转回湖面。   这片镜湖是天然形成的, 方圆数丈,很早前就有了,湖水源于后山瀑布, 甚是清澈,往日只有几尾鱼儿在水下来回游荡,湖面一向很平静。   阿九盯着湖面看了好一会儿。   夜色深沉,未能看清水下是何境况,但若有人藏匿此处,在水下绝对待不了太久,除非他是一个死人。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湖面依旧平静,让本还存了一丝侥幸的阿九泄气地转身离开,也正是他刚才转身的瞬间,一根隐藏在岸边昏暗处的芦苇杆缓缓升出,水面开始泛起层层涟漪。   灯下黑不过如是。   阿九在湖边找不到人,又回内院中搜了一遍无果,他还是放心不下,专门去了一趟几位香主的住处。   但在半路碰见王庸与温敬亭结伴而来,几位香主都跟在后面。   “找到人了吗?”王庸急道。   阿九目光略过几位香主,见一个都没落下,静静摇了头。   凌波苑中。   燕八也被暗十一带过来了,一进门就被萧涵催着给黎秩检查身体。眼见萧涵急得脸都黑了,燕八也认认真真地上前诊脉,结果自然是没事。   萧涵没敢松懈,干脆让燕八留下来守着,以免今夜黎秩会出事。燕八鲜少见萧涵如此紧张,明知黎秩无事,也只能奉命陪自家主子等天亮。   这一等,就等到第二天。   快日上三竿了,黎秩才缓缓醒来,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身体已恢复得跟往常无异,精神也不错,这种惊人的恢复速度让燕八大吃一惊。   而一睁开眼睛就见到萧涵与燕八守在床边,黎秩也有些意外。   见黎秩无事,萧涵心头紧绷的线可算放松,大手一挥,准许燕八回去休息。燕八感动得几乎落泪,怕萧涵反悔,赶紧顶着两个黑眼圈跑走。   自从有了跟萧涵坦白的打算后,黎秩就没想过再在他或他的人面前遮掩自己的病情,由着燕八把脉,等燕八走后,黎秩默默看向萧涵——他的脸色也有些憔悴,眼底挂着两抹乌青。   昨夜应是真的守了一夜。   黎秩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萧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不困。我想在这里照顾你。”   事实上,每次病发过后,黎秩的身体都会飞快恢复到正常状态,他现在也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极好,故而对比之下,萧涵比他更疲惫。   黎秩看着萧涵欲言又止。他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好意,若换了旁人,他将人赶回去就是,或是直接把人安排了。可萧涵不一样,他嘴上说着听话,可决定了的事黎秩也无法改变。   而且萧涵现在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肯定不会听话……   萧涵见他拧起眉头半天不说话,一脸的苦大仇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带着几分小心问:“我让人备了早饭,枝枝,你现在要吃吗?”   他不提也罢,一说黎秩还真饿了,自昨日病发后,他就一直都没再吃过东西。于是他快速点了头。一双黑亮的眸子瞥见萧涵眼底的淡青,他犹豫了下,低声道:“你也一起吧。”   萧涵呆了一下,眼底随之慢慢涌上几分惊喜之色,“好。”   早饭很快送了上来,整整一桌精致的早点,都是萧涵特意让人做的,他留意过黎秩往日进食的口味,正如王庸所言,黎秩并不挑食,但萧涵还是费了心思让暗卫做了一桌早点。   且不说那名暗卫惊愕世子怎会知晓他会做吃食,又是如何心情复杂地借用黎秩的厨房做了早点,这些点心果然很合黎秩的口味,让他很满意。   不过吃到一半,黎秩发现对面的萧涵双目放空,表面是在看他,实则在走神,面前的碗筷也未动过。察觉到萧涵似乎有心事,他放下筷子。   “你怎么了?”   萧涵抬眼一看,见桌上的早点不过眨眼就去了大半,他眼里涌上几分笑意,到底忍住了没笑出声。   “……没事,吃饱了吗?”   黎秩置若罔闻,避开了这个话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从他醒过来,再到吃完早饭,萧涵从头到尾都异常的沉默。   萧涵没打算隐瞒,见黎秩确实恢复得很好,便说了昨夜的事,末了道:“多亏九叔,否则不知那个人会做什么……枝枝,你身上可有不适?”   黎秩听说这事后,面色变得凝重,“我没事,九叔还没回来?”   萧涵摇头,“我不知道。”   昨夜阿九追着那个黑衣人出去,萧涵就派人去通知了两位堂主,他们昨夜就在搜山,至今没有结果,萧涵总觉不妥,便让人严加看守地牢。   这种时候,万不能让圆通逃了。   虽说这几日来圆通除了不肯说话,倒也没有逃走的举动。   但他不可能会认命。   黎秩皱了皱眉,忽然起身。   在萧涵眼里,黎秩这么一个动作便让他面色大变,他急忙搀住黎秩手臂,小心翼翼而又珍重无比,仿佛眼前的人不是黎秩,而是宝石琉璃。   “小心点!”   黎秩不大适应地推开他的手,“我只是想去看看。”   萧涵退了一步,“那我扶你去?”   他看着黎秩的眼神,好像包含着无限的纵容,让黎秩忽觉眉心一烫,想起昨夜记下的仇,心头有股羞怒,可见萧涵对他如此紧张……他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别开脸,“我已经好了。”   “只是暂时好了。”萧涵对昨日他病发时昏迷不醒了太久仍心有余悸,温声哄道:“不用扶,那我就跟着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黎秩在山上被人哄多了,总被人当成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看待,久而久之,便会对这种哄人的语气有些厌烦。只是这次萧涵哄他时,他只是有些不自在,并不会觉得烦躁。   不过转念一想,萧涵喜欢他,又是他救过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自己人。如此一来,他便能坦然接受萧涵的好意,那几分难为情也淡去了。   “那好吧。”黎秩故作严肃地说:“不过你不准乱说话。”   萧涵一愣,反应过来忙道:“我知道。在你真正答应我的求亲之前,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毁你清誉。而且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不急。”   黎秩呐呐道:“你还记得这个……”回想起答应萧涵这个三月之约时自己的敷衍,黎秩心下有些泛虚。   “当然!”萧涵就没敢忘记,他直勾勾看着黎秩,暗示道:“那枝枝,你可还记得昨夜你答应我的事?”   说起昨夜,黎秩就只记得萧涵趁机偷亲他那一下,他耳尖迅速泛起浅红,不再是在中了白琼的药后找萧涵解药后的耻辱,只是单纯的羞涩。   黎秩背过身,脚步匆忙朝门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敷衍的话。   “不记得了。”   萧涵面色几变,追上去抓住黎秩衣袖,他也不是生气,只是难免有些委屈。他闷闷地说:“你说会跟我进宫求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的是这件事?黎秩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地回眸瞥了一眼。   谁知萧涵忽然在身后抱住他,黎秩背靠进他怀中,整个人都炸了,下意识抓住萧涵环上腰腹的手,正要用力,萧涵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尖上。   “你明明答应过的,不要反悔。”   黎秩警惕地看着庭院四周,耳尖红得滴血——他清楚他身边看似无人,实际上萧涵的一群暗卫都在!   “松手!”黎秩拽着萧涵的手。   萧涵靠在他肩头,脸几乎贴在他的耳畔,“那你不准反悔。”   太近了……黎秩浑身僵硬如木头,咬牙道:“找到刺客再说!”   萧涵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而想到从一开始黎秩就没有用足以压倒他的武力反抗他,他就已猜到黎秩只是口是心非,故而由衷感叹道:“我是让着你的,可是你也不要一直欺负我。”   “谁欺负你……”黎秩回头瞪去,不想唇瓣险些擦过萧涵脸颊,正好四目相视,两人都呆了呆。   萧涵最先回神,他勾了勾唇角,凑上前去完成未完成的亲吻。   不过这一回,他亲的是黎秩的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黎秩黑眸瞪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许是因为太过突然,萧涵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他有些生气。   萧涵那一双眼眸格外的黑沉,直直望进黎秩眼底,有些疲惫的低沉嗓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想要你活着,就算你不答应,我也要带你走的。”   “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萧涵的话听去很无赖,也很认真,“反正这件事我说了算。你心里若有气,等你好起来再找我算账,现在都听我的。”   从未见过他这一面的黎秩露出见鬼似的神情,半晌无言。   苍白而俊秀的脸颊上慢慢晕开薄红,不知是不是被萧涵气的。   萧涵便是在这种仿佛要杀人的冰冷注视下重重抱了他一下,将要分开之际,他用黎秩从未听过的严厉口吻说:“听话,不然我会生气的。”   黎秩心道你生气了又如何?   但萧涵已松开他,且快速后退,眨眼退到安全距离外。   这么一退,显得黎秩好像是洪水猛兽一样,黎秩更是恼怒,回过身瞪着他,正在他要说话之前,院门外传来阿九的声音——“咦,这是知道我们要过来了,专门出来迎接我们的吗?”   黎秩浑身一僵。   对面的萧涵冲他眨了眨眼睛,黎秩竟也一下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有外人在,不好太过亲密。   黎秩气得面目都有些狰狞,心下怒骂着萧涵,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转身。果真是阿九来了,还有两位堂主,左右护法,来送药的银朱。   来的人还不少,萧涵肯定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才趁机……   萧涵一定是故意气他的!昨晚才说过不会惹他生气了,结果呢?   骗子!   这么多双眼睛下,为了维持自己教主的面子,黎秩只得咽下这口气。他深吸口气,见阿九走到面前,便率先问他:“昨夜的人找到了吗?”   说起这个,阿九就是一脸晦气。   黎秩不由好奇,“怎么了?”   王庸看向银朱提着的食盒,提醒道:“先喝药,进屋再说。”   黎秩幽幽瞪了王庸一眼,心道又一个专门来气他的。   片刻后,众人进了房间里。   众目睽睽之下,黎秩老老实实喝了药,才知道阿九为何一脸愤怒。   “我在湖边等了很久,料想要是有人都该憋死了,但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先走了,谁想到再回头一看,湖边湿了一大片,还有几个脚印!”   原来阿九后来又跟大家去了湖边搜过,这才发现湖边多了一个水滩,显然是有人从湖中爬上来,可那几个脚印也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温敬亭凉凉道:“那贼人早有准备,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阿九怒而拍桌,“若是他与我正面对打,我会输给他吗?”   “不跟你打,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王庸出言制止二人的争执,“昨夜开始搜查时已经晚了,什么都找不到,也不知这个人会不会就在我们之中,若真在,我们又该怎么做?”   “昨夜我派暗卫守在这里,他们一直都在,但若不是九叔及时赶来,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出现。”   萧涵极少参与伏月教的事情,这大抵是他的头一次发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萧涵仍神色自若。   “这个人的功夫有些奇怪,不知山上可有人能对得上?”   阿九黑着脸说:“我早就想过了,可是这种忍术出自扶桑,江湖上本就少见,山上并没有人会。”   萧涵沉吟须臾,“或许并不是不会,而是在藏拙。”   阿九听他语气笃定,难免多看了他两眼,“你猜到是谁了?”   萧涵笑着摇头,“我才上山几日,人都还未认全。”   被忽略已久的黎秩轻咳一声,拉回众人注意,“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这几日看紧一点,之前与钟长老有过接触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暗暗瞪了萧涵一眼,刚才居然敢威胁他,现在还来干扰他教中事务,难道这混账还想压过他吗?   胆子够大啊!   萧涵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看不到黎秩眼里的火气。   黎秩的力气便仿佛打在棉花上,他恍然惊觉,他好像根本就找不到萧涵的弱点,直白点说,他根本就不了解萧涵,只是知道他不笨而已。   黎秩面色青了又白。   阿九看到两人眼神的交锋,眼珠滴溜溜一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听王哥说,世子要带你去王府了,你终于想通了,要跟世子在一起吗?”   黎秩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九叔,上回你走得太快,我们还有话没有问完。正好现在大家都得空,那就说说,你到底隐瞒了我们什么事情。”   萧涵扬唇一笑,同情地看向阿九。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这炸毛的猫儿同样摸不得,阿九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或是自恃皮厚故意去惹黎秩。   既然如此,那阿九就得帮自己分担一半黎秩的怒火。   阿九笑容凝滞了一瞬,轻咳一声,“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黎秩道:“那你说不说?”   “不说!”阿九条件反射跳起来,其实没有人要拦他,他自已警惕地退到门口,“该说的王哥都说了,你问他就是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飞窜而去。   屋中众人无语凝噎。   王庸好一阵哑然,而后见到黎秩目光幽幽看向他,知道这是迁怒,他嘴角抽搐着道:“若无事,属下便下去给教主准备走时要带的东西。”   黎秩挑眉,“我何时说过要走?”   温敬亭几人也是惊奇。   王庸笑眯眯地看向萧涵,“世子说,过两日会带教主离开。”   被祸水东引的萧涵眨了眨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脸无辜地说:“昨夜与你们教主促膝长谈,说到去何处游玩,我们便约定入京一趟。”   黎秩冷冷一笑,他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萧涵果然是个骗子。   但懂的人一下就听懂了。   温敬亭喜闻乐见,还客气地说:“如此,便麻烦世子了。”   王庸也很是赞同,“是,望世子代我等好好照料教主。”   左护法几人似懂非懂,但看两位堂主的意思,便知这趟入京必定是对他们教主好的,故而都表示赞同。   听他们对萧涵如此客气,好像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拜托萧涵照顾,萧涵这混账居然还有脸答应?   黎秩都快被这些人气死了,面色越发难看,萧涵看在眼里,忙改口道:“其实黎秩功夫那么好,这一路上,我还得仰仗他照顾,只要他不嫌弃我武功低微,给他带来麻烦就好了。”   黎秩完全不想再跟他说话,不过面色倒是稍微缓和了些。   两位堂主都是人精,很快也看出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小问题,便识趣地告辞了,临走前又嘱托一回萧涵帮忙照顾黎秩,结果又气了黎秩一回。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走了,黎秩憋了一肚子火气,捏紧了拳头就要发作,燕九却在这时候过来了。   黎秩僵着脸看着燕九进屋行礼,咬牙将拳头藏回衣袖下。   萧涵看清楚黎秩的小动作,暗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实在是因为欺负黎秩太好玩了,可看到黎秩这么生气,他又有些心疼。   不过也就这一次了。萧涵心道,怎么也得让黎秩知道他也是很硬气的吧?否则老是不听话,为了争一口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这可不行。   萧涵尽量压下要哄人的冲动,轻咳一声询问燕九,“什么事?”   燕九静静地递上一张请柬。   见到玄金交织的请柬上的流云纹时,萧涵的脸色就变了。   黎秩看着他快速变脸,不免有些好奇,微微侧首瞥了一眼。   谁知萧涵察觉到他看来,竟然马上合上了请柬,纵然如此,黎秩也见到了角落上的玄金火漆印,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然认出那是天罗二字。   黎秩连生气都忘了,惊愕地看向萧涵。萧涵自顾自将请柬收进怀里,在黎秩的注视下一脸坦然。   “有位朋友来了金水城,想见我一面,枝枝,我明日要下山一趟。”   黎秩皱起眉头。萧涵不是在问他意见,只是在通知他罢了。   黎秩心底突然有些不悦。他确实一点也不了解萧涵,萧涵身边有什么人他一概不知,萧涵要与什么人见面也都避着他,可见那个人很重要。   既然有正事,他就不打扰了。   “随你吧。”黎秩转瞬恢复了昔日的淡然,起身拿起架子上的长剑,萧涵跟在他身后起身,便见黎秩一脸冷漠地朝门外走去,“我去练剑。”   萧涵眼睁睁看着黎秩出门,没阻拦也没跟上,只是看着那单薄清瘦的青衣背影,眉梢微微一挑。   “他好像生气了?”   燕九哪里会知道黎秩有没有生气。   萧涵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取出怀中的请柬打开,目光最终落到落款处的一个名字——   谢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黑历史旧文的人物在串场,没有感情纠纷!正在收尾!   捉虫,晚安!   感谢订阅=3= 第106章   萧涵默默叹了一声, 拿着请柬追出去。方才凶黎秩一下,黎秩顶多揍他一顿,现在却有些不同, 因为黎秩好像很不喜欢自己有事瞒着他。   想来想去,还是得哄。   毕竟是自家媳妇。   萧涵不由感慨, 他刚刚还想硬气一回,谁知不到片刻,就又忍不住去哄黎秩。看来在黎秩面前,他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谁叫他总是舍不得?   黎秩说练剑就是练剑, 就在庭院中没走远, 剑锋所过之处, 仿佛在草叶上拂过一道冰凉的冰霜,眨眼在日光下消融无形, 然杀气仍旧凛冽。   看着枫树下被剑气齐根削断的野草,萧涵背后一寒,毫无疑问, 黎秩在拿练剑泄愤。黎秩现在肯定很想砍他, 这看起来也像是在杀鸡儆猴……   萧涵被自己的猜测震了一下, 转脸就鼓掌大赞, “好!”   因被打扰, 黎秩斜了萧涵一眼,眉宇间拢着几分明显的怒意,忍了忍没理会他, 自顾自接着练剑。   萧涵见状缓步上前,硬是挡在长剑前。所幸黎秩本就是随手练练,这一剑没使什么力气,才没砍到萧涵脖子上,他拿长剑拍了拍萧涵肩头。   “一边去!”   萧涵拿两根手指拨开长剑,笑吟吟地将请柬双手奉上。   黎秩眉梢一挑,缓缓收起长剑。   “做什么?”   “给你看啊。”萧涵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想看吗?”   “我没说过想看。”黎秩黑沉的眸子看着他手里的请柬,冷脸催促道:“你快走开,我还要练剑。”   “你才刚醒来,不宜太过操劳。”萧涵敏锐地察觉到黎秩的眼神,遂笑着将请柬打开,翻过一面对着黎秩,劝道:“给你看这个,别练剑了。”   “你当我是你吗?我已经全好了。”话是这么说,黎秩的眼睛还是很老实地看完了请柬上的内容,“明日正午,山下如意楼不见不散,谢宁?”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黎秩抬眼看向萧涵,“也是天罗的人?”   萧涵迟疑了下,慢慢摇头,“不是,不过是他们的主子之一。”   天罗的主人之一,那一定是摄政王身边的人了。黎秩本来想问他们找萧涵做什么,萧涵又为何要避着他,话到嘴边却突然忍住,故作冷淡地说:“哦,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不知是哪里不对,萧涵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不言不语地看着黎秩。   黎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重又举起剑,“我要接着练剑……”   萧涵看了他良久,摇头轻叹,眼里也不是往日故作的幽怨委屈,反而充满了无奈,又或是失望,谴责,很真实,一双黑眸让人很有压迫感。   黎秩犹疑不定地看着他,语气缓了不少,“那你明日小心?”   萧涵这才满意地笑了,将请柬扔给身后的燕九,摆手让他下去,便握住黎秩的手两人往房间里带,“别练剑了,若是无聊,便回去睡一觉。”   黎秩拨开他的手,将剑归入剑鞘,跟在他身后说:“我不困。”   “那就坐一会儿。”萧涵试探着拿过他手里的长剑,黎秩竟没有跟他抢,于是萧涵暗松口气,带着剑踏进房门,黎秩也不知不觉地跟了进来。   萧涵眸光一转,眼底浮起几分笑意,面上仍是一脸正色。   黎秩这才恍然惊觉他被忽悠进来了,可他闲着也无事,见萧涵将剑放回剑架,再过去拿好像很没面子。他闷哼一声转头坐下,思索半晌才找到一个话题,“你明日离开,可要将圆通带走?还有驻扎在山腰的兵马。”   萧涵放好剑,在黎秩旁坐下说:“那倒不必。虽然那是四哥派来的人,多半也是为圆通而来,但现在带人出去,只怕他会借机逃走,况且我还不想把人交给他们,毕竟我们现在什么都没问出来,而山下那位知道得肯定更多,也不知道圆通的价值能不能换无相莲,等我跟那位谈过再回来处置他。”   说起正事,黎秩自在多了,黑亮的眸子望着萧涵,不再闪躲。   “我会看好他的。”   萧涵眸中含笑,“那就交给你了。”   黎秩点头,“你放心去吧。”   萧涵听黎秩这么说,反而有些舍不得去了。黎秩每回一病发,都有人给他和黎秩制造机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日千里。现在的黎秩这么听话乖巧,萧涵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他隐约找到了让黎秩听话的办法,若不是事关紧要,他还真舍不下这“温柔乡”。   萧涵目光贪婪地黏在黎秩脸上,暗叹着说:“不过昨夜出现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山上的人,只怕他还会出现,我还是把人都留下来吧。”   黎秩摇头,“山上比山下安全多了,你还是把人都带着吧。”   这话让萧涵听出别的以为,他笑问:“枝枝是在担心我吗?”   黎秩刚才还暗中感慨萧涵这人正经办事的时候还算靠谱,说着说着又调戏到他身上来。黎秩眉头紧皱起来,萧涵接着就说:“我会安排好的。”   黎秩神色稍缓,将那些不悦咽了下去,半垂首没说话。   萧涵见他不说话,便有些担忧,“累了?那去睡会儿吧。”   黎秩没病发时,身体要比常人更好,不过在不会医的萧涵眼里,他只见到黎秩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就心疼得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黎秩一旦沉默太久,萧涵就坐不住了。   “若是难受,我这就去找银朱。”   见萧涵要起身,黎秩有些错愕,他好像什么都没说?   萧涵也太草木皆兵了……赶在萧涵要去找人前,黎秩赶紧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我没事,不用去。”   萧涵看着他失血的唇色,还是一脸紧张,“那你先去歇会儿?”   黎秩默然,他早就说过不困,而且萧涵以为睡一觉就会好?   黎秩正要解释自己真的无事,在开口前见到萧涵脸上的疲惫时,他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吧。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萧涵有些受宠若惊地睁大眼睛,“这回是真的在关心我吧?”知道黎秩一定不会老实回答,他很快又笑说:“我不累,我就在这里守着。”   本来是看萧涵昨夜在这里守了一夜,特意找机会让他回去休息的,否则他一直在这里盯着,黎秩也浑身不舒服,可萧涵却没以前听话了。   “……你可以在这里睡。”   黎秩很是艰难才说出了这句话,感觉耳尖都被烧烫了,瞥见萧涵一脸惊喜地看过来,黎秩硬着头皮指向窗前的矮榻,急道:“我是说这里!”   窗前的矮榻并不大,若是萧涵躺上去,必须要蜷缩着双腿。   萧涵显然也不想在这里睡,他还以为黎秩准许他上床了,白欢喜一场。他从未真正与黎秩同床共枕过,哪怕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奈何黎秩是个极容易害羞的人,他只能迁就。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同床,萧涵忍不住叹息,“好吧。”   黎秩闻言松了口气,踢掉鞋子上了床,还将一条毯子递给了萧涵。虽然毫无睡意,但为了让萧涵休息,他只能装困,盖上被子就躺了下去。   萧涵没有吵他,关键在于黎秩现在身体不好,他也不敢吵闹。   看着黎秩躺下,还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瞥向窗前,示意他也过去午睡,萧涵心道可爱之余,莫名有种黎秩怎么在哄他睡觉的意思?他很快摇头否决,抱着毯子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黎秩盯着萧涵铺好毯子,在他转过身之前闭上眼睛装睡。   眼前看不见了,其他感官便会被放大,黎秩听见萧涵的动作放轻了数倍,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午后炙热的日光透过门窗投射进来,外面的虫鸣因太过安静被衬得有些嘈杂,一声声伴人入眠。   黎秩闭了一会儿眼,竟也真的有些困了。他睁开眼看向斜对面,一眼便见到萧涵蜷缩在矮榻上颇为紧绷的姿势,长手长脚都没地方放。   萧涵是真的困了,往日总流光溢彩的双眸此时紧闭起来,故作的笑脸褪去,一张稍显憔悴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剑眉与薄唇隐约透出几分冷厉。   黎秩看着看着,忽然红着耳尖背过身,将脸埋进被子里。真是见鬼了,他竟然觉得萧涵很好看……   午后的伏月山,日头正是一日中最毒辣之时,被列为外门禁地的山巅内院更是无几人行走,只草木之间不时传出嘈杂的虫鸣,一片静好。   阿九跑出凌波苑后就躲在了王庸房间里,还在那里蹭了一顿午饭,才慢悠悠地准备往后山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他这段时间都不会下山,但为了避免黎秩总追问他那些不能说的事,他只能到后山祭坛那个破庙待几天,一路上行走都必须避着人,就怕他们找黎秩打小报告。   阿九实则藏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么热的天跑到后山去简直是去受罪,那里蚊虫极多,他上回待了几夜,就被咬了不少包,现在都还没消。   有过上回的教训,阿九自然先去找银朱那里拿些驱虫的药再走。也是巧了,他去银朱的药房里偷偷拿了药,正要离开时,银朱就回来了。   阿九立时躲到了桌子下,脚步声越来越近,从门口到了桌前,透过桌布,他看见了一片灰色的袍角。   还没等他想到这是谁,灰色袍角的主人便说话了,声音有些苍老,“我们明日就要走,这几日五香主忙着,不好打扰,今日才敢来取药。”   银朱这姑娘对待山上的人一向很是随和,在药柜前翻了一阵,就拿了一个小包袱过来,笑说:“徐长老客气了,这是我先前备好的膏药和药房,日后药若没了,您便看着让人帮忙抓药,不说下雨天前后,就是平日里也得时常热敷,用草药浸泡最好不过……”   两人在外头絮絮叨叨了好一阵,阿九在桌底听得额角冒汗。他又不是黎秩那不知热的体质,在这伏天躲在不透气的桌底下早就热得不行,心道不就是治老寒腿吗?要说那么久吗?   好在银朱还有事忙,不过多时徐长老就主动告辞,银朱收拾了下也走了。房门关上后,阿九忙不迭从桌底下钻出来,爬到一半忽然不动了。   因为他在原先徐长老坐的凳子旁边见到了一枚青翠的玉葫芦。   阿九眼前一亮,快速爬出来捡起玉葫芦。这玉葫芦不过拇指大小,清润光滑,不算特好的玉质,但看表面能看出主人时常把玩的痕迹。   这玉葫芦本该是常年挂在徐长老腰间的,但挂绳断了,便悄无声息掉在了地上,让阿九捡到了。   阿九看了看,摇着头将玉葫芦放回原地。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拿为好,他是爱钱,但更是个好人。   趁着现下无人,阿九偷偷打开房门,四下张望了下,便做贼似的拿衣袖遮住脸从门缝里钻出去,却未料被折返回来找玉葫芦的人看见了。   徐长老看着阿九的背影,面色几变,悄无声息跟了上去,本该因为旧伤没处理好落下风湿的他走路应是一瘸一拐的,这次却很是平稳,也很快。   他远远跟着阿九到了后山的铁索桥边,看着那道白影飞快略过桥面,进了祭坛枯树下的那座小破庙……   徐长老没有再追,只静静看着两座山峰之间长逾十数丈的铁索桥。   作者有话要说:  要搞事了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20-01-07 22:25:26~2020-01-08 22: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萧涵也没想到自己会一沾床就睡着, 尤其是挤在那窄小的矮塌上,竟也睡得很香,直到入夜才醒过来。彼时房间里点上了灯火, 对面的床上,被褥早已收拾整齐, 黎秩并不在。   睡了半天,萧涵如今是神清气爽,只是屋里有些闷热,脸颊也热得微微发烫,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起身, 敲了敲桌面, 门外便进来一道黑影。   “世子。”黑衣暗卫近前行礼, 纵然戴着面罩,萧涵也一眼就已看出他并非往日近身的暗十一。   萧涵好整以暇用手指梳着睡得松散凌乱的头发, 语调慵懒。   “人呢?”   “黎教主用过药膳后去了后山,世子放心,暗十一已跟去了。”   药膳想必是王庸准备的, 可都吃饭了, 黎秩竟然没叫醒他?萧涵有些委屈。不过他向来乐观, 很快又想到, 已经这么晚了, 黎秩竟还在后山。   萧涵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心一紧,也不顾上自己还饿着肚子, 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就出门去寻人。   所幸他早有先见之明,让暗卫跟着黎秩,没过多久就在后山找到了黎秩。却不是上回暗卫跟他回禀的那一片坟地,而是山巅的一处悬崖。   先前萧涵叮嘱过不准打扰黎秩,暗十一只在远处盯着。   萧涵提着灯笼来时,暗十一看清楚人,马上指了方向。   经过烈日一晒,前头那场风雨带来丝丝凉意早给蒸发得无影无踪,本就温度高于平地的山巅,在这夏夜里更是闷热。萧涵走了一段山路,热得出了汗,见深夜山里无几人,不必顾及形象,他边走边将衣襟扯开了些。   悬崖旁怪石嶙峋,杂草丛生,传出虫鸣阵阵。山崖边突兀的斜斜立着一株高高的老槐树,在山下远眺时,一眼便能见到那一道张牙舞爪的剪影,此刻皎皎明月正挂在树梢之上。   萧涵寻着火光走去。   黎秩那熟悉的青影在树下烤火,萧涵正要走近,便见他对面一道白影飞快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是阿九?   萧涵依稀看清了阿九的身影,不由面露意外,阿九居然还敢出现在黎秩面前?他带着满怀困惑,提着灯笼走过去,临近黎秩身边时,才发现他哪里是在烤火,分明是在偷吃——   火堆边的几片荷叶上攒了一堆骨头,他手里还拿着半只烤鸡。   两人对上眼后,双方俱是静默,萧涵嘴角抽搐,若非他视力不错,险些就要错过黎秩脸上的尴尬。   黎秩静静撕下鸡腿,边说:“九叔找我有事,说他在后山禁地那边发现有奇怪的足迹,怀疑有人偷偷潜入,让我多留意些。我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叫花鸡,多了吃不完,让我也尝尝。”   萧涵静静看着他一脸坦然地将鸡腿放进嘴里,又看看他沾了油光的嘴,岂能不知这个借口又多拙劣?想到黎秩向来爱吃,应是王庸的药膳让他吃得不开心,说不定一直没吃饱。   萧涵便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黎秩,不想让黎秩的动作越发僵硬。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后,萧涵表示理解地收回视线,掀开袍子在黎秩边上坐下,暗示道:“我也饿了。”   想来黎秩这两日喝药多过吃饭,会偷偷加餐也很正常……   萧涵又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他,“我找你半天,还没吃饭。”   如此暗示之下,黎秩犹豫着将手里剩下的半只鸡递给他。   萧涵眼底亮起几分笑意,推辞道:“这多不好意思。”   黎秩一听,利索地将手收回来,正想说不要算了,不料萧涵忽然靠近过来,黎秩下意识伸手挡在身前,正好将手里的鸡腿送到萧涵面前。   萧涵先是一愣,随即一点也不嫌弃地张口咬下一块肉。   “……我吃过的!”黎秩惊道。   萧涵眨了眨眼睛,安慰道:“没事,我不嫌弃你的口水。”   可是黎秩嫌弃,看着有他牙印的鸡腿,他手上仿佛有块烫手的山芋,干脆塞进萧涵手里,剩下那半只鸡也放在干净的荷叶上,一并给了萧涵。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萧涵眨巴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朝黎秩的脸伸出手,见黎秩警惕地后退,他收回手指着自己嘴角,解释说:“脸上沾了灰,带手帕了吗?”   黎秩也不是随身带手帕的精细人,听他这么说就要用袖子擦嘴,被看出意图的萧涵及时拦住,还在怀中取出一张干净的手帕给他递过来。   “给。”   黎秩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头接过擦脸,擦完之后一脸正经地说:“明日你要下山,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还有你那些暗卫,也都带上吧。”   萧涵下意识回头看向黑暗中的丛林,“可是他们吵到你了?”   “山下毕竟不安全。”   “我还想他们明日留下保护你。”萧涵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懊恼,“不是监视,我只是见你身边没什么人伺候,让他们保护你的。”   若不是早知道萧涵没有恶意,黎秩也不会任由那些暗卫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不过今夜萧涵找来撞破他偷吃这件事,他面上是平静,心里却已羞耻到抓狂。哪怕萧涵并没有戳破他,但萧涵的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这让黎秩才想起来,那些暗卫留在他身边,的确是没有给他带来困扰,可到底是萧涵的人,他也始终不能习惯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视线下。   于是黎秩跟萧涵说:“不用,我不习惯。而且在山上很安全,我身边之所以没有人,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体,这也是我的死穴。”   萧涵之前就想到这一点,却还是不能放心,“那留下两个人帮你看院子。”他快速补充道:“我不让他们进房间,就让他们在门外帮你守着。”   黎秩想了下,慢慢点了头,这样让他感觉好像好了一点。   萧涵很是担忧地看着他,“我只是下山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山下的人还是守在那里,我带上燕八他们和几个暗卫去就好了,也会尽快赶回来,最多明晚就回来了。我不在时,你要多加小心,入口的东西尤其要谨慎。”   萧涵忧心忡忡道:“山上有内鬼没有揪出来,他在暗处,你在明处,就怕他上回没成事还会再来,都知道你功夫好,说不定会给你下毒……”   黎秩听到这里,出言提醒道:“你忘了我百毒不侵吗?”   萧涵还真把这点给忙忘了,他顿了一下,知道黎秩安全的筹码多了几分,却还是不放心,“就怕万一,若不是非去不可,我定然不会离开。”   黎秩见他絮絮叨叨半天不止,打断道:“那我也下山去好了。”   “不行!你可不能去!”   萧涵否决得很快,让黎秩品出几分异样的味道,他奇怪地看着萧涵,“莫非,天罗的人是要抓我?”   “……这倒不是。”萧涵很快反应过来他竟险些被黎秩套了话,忙摆手说:“你又不认识那些人,而且山上还要有人看顾,你看好圆通就行了。”   黎秩眉梢一挑,定定看着萧涵不语,似要看出他的破绽。   然而萧涵面上是密不透风,又问:“你明早来送我吗?”   黎秩面露嫌弃,“你方才也说了,不就是下山一趟吗。”   萧涵这话不是随意说说,他专注地盯着黎秩,脸上充满期待,“你明早若不来送我,那我今夜就守在你床边,明日一早走时也能见到你。”   “你威胁我?”黎秩愕然。   萧涵轻咳一声,解释道:“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我就只有三个月时间,况且你身体不适,我怕见一面少一面,可是一个眨眼都不想浪费。”   许是因为萧涵老是提及,黎秩听到三个月就头疼,正绞尽脑汁找借口推翻,余光瞥见萧涵昔日总含笑的桃花眼眸,被他眼底的黑沉惊了一下。他一下子看懂了萧涵的意思,他不是口花花随便说,是真的在通知自己,告诉他,反正明天一早他就是要见到人。   黎秩当了十一年的魔教教主,向来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直白的威胁他。   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些人坟头草势必该有二尺高了。   但这个人是萧涵,杀不得。   想到这里,黎秩有些憋闷,他当年是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前以为萧涵是个呆子,事实上,他不仅不呆,还满腹心机。   黎秩悔不当初,瞪着人忍了半晌,才将这口气咽下去,站起身咬牙道:“去!今晚别来烦我!”   扔下这话,黎秩就带着一身怒火风风火火地走了,轻功奇快,让藏在暗处的暗十一险些没追上。   萧涵坐在原地细品着这句咬牙切齿的话,眼见人已没了影,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鸡腿,噗嗤一声笑了。   翌日天亮时,黎秩果真说到做到,早早起身去送了萧涵。   他昨夜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见到萧涵时还带着一肚子气。   只因他从后山回来后,又被王庸送来一大碗药,王庸还趁他不在,将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过,整理好了他的行李,就差将他送到萧涵身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先哄着萧涵。   又是为了无相莲,又是为了他好……这些话黎秩都听腻了。   送萧涵到山道时,黎秩还有几分余怒,冷幽幽地看着他。   萧涵心里总有些不安,走前冠冕堂皇地找了个让自己安心的理由,骗黎秩有话要跟他说,让他附耳过来,然后趁人不备偷亲了黎秩脸颊。   亲完之后,拔腿就跑,什么不好的预感都被抛之脑后。   却气得黎秩真想一巴掌将人打下山去,怒瞪着萧涵跳上马车的背影,面上的气眨眼就消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被偷亲。他看着燕八燕九等人簇拥的马车下了山,背过身就朝往地牢走去,萧涵留下的那两个只敢远远缀在远处的暗卫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两名暗卫都不敢跟太紧,路上险些跟丢几回,初时也见到远处似乎有位穿着灰衣的长老路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两人便都没当回事。   在跟王庸在坟地谈过之后,黎秩原本就想找圆通问个清楚。王庸的话他并不是全信,他有种预感,王庸还有事情瞒着他,而圆通大费周章地对付他,目的一定不止这些。只是前两天病发,耽误了他不少时间,萧涵又在身侧,黎秩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事。   至于为何不跟萧涵说,黎秩也说不好。想来想去,只能将归咎于萧涵这几日老是惹他生气,让他完全不想跟他说话,而且事关他的父母……   王庸说,黎秩父亲、老教主黎姜是南王世子姜蕴的好友,是为了对方安全可以顶替他的身份,哪怕家破人亡也不会说出他的去向的挚友。   黎秩想到记忆中的老爹,便十分纳闷,他爹是这种人吗?   他爹居然是个义薄云天的好人!   十一年前的失踪,黎秩已连父亲的模样都快忘了,或许是因为太想记得,却偏偏记不清,只隐约记得他会时常来看望自己,教自己习剑。   印象中,爹是个不着调的人。   家里还有几岁的小孩子,还整日不着家,可不是不着调?   黎秩也不知道他爹身上原来有伤,每回见到人时,他都很精神。他并不是位严父,许是初为人父,他都不知道在小孩面前要避讳的话题,兴起了天南地北的跟黎秩扯,还会在五六岁的孩子面前谈及勾栏里的漂亮姑娘……   如今在黎秩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在他六岁生辰那日,这个不正经的爹带黎秩去城中看花灯,黎秩坐在他肩头,板着一张被吓白的小脸,只是因为人太多了,这个爹还一直在笑。   再有便是十一年前,黎秩从山上回来,被父亲狠心关在门外。   黎秩现如今只依稀记得,他爹当时说过的一两句话。他说不养你了,你太烦了,还说不要你了……   若是他当时多留意一下,应该就能嗅到极重的血腥气。   这样一个人,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好友做到这个地步吗?   黎秩对那位从未见过、只鲜少听闻过几回的南王世子产生了一种浓郁的兴趣,而在这山上,只有圆通能为他解惑,他必须再见圆通一面。   地牢中一如既往地安静,哪怕是在酷暑,仍是一片阴凉。   黎秩这回来,没再带任何人。   圆通仍旧安静地坐在牢房里,隔壁牢房的袁三已经醒了,他见到黎秩近前,一骨碌起身趴在铁栅前低声唤了几声大人,圆通才缓缓睁眼。   那是一双眸色极淡的眼睛。   仿佛目空一切,恍如神佛。   然而实际上,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是一个手段狠辣的假和尚。   “你还是来了。”他的语气太过平和,俨然早有预料。   黎秩站定在牢房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会来?”   圆通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淡淡一笑,“你是为南王世子而来。”   黎秩眸光一顿,饶有兴趣地看向圆通那双剔透的眼睛。   是这个人真的料事如神,还是他刻意抛出了一个钩子?   今日,同样是三位长老要下山的日子,天一放亮,胡长老就醒了过来,她在山上的东西并不多,不需收拾,等跟教主告辞后就会下山。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因此,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后山,最后一次祭拜钟长老。   她在后山坟地待了一个时辰,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来。   推开房门,一眼就见到她先前收拾出来的包裹,正放在床上。   胡长老环视房间,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抬脚朝床边走去。   忽地,胡长老浑身僵住。   她的后背被抵上一个硬物,几下飞快地封住了她的穴道。   胡长老动弹不得,满脸震愕。   “谁!”   身后的黑影将房门关上,刻意压得含糊不清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圆通大人派来的人,胡长老,你可还想为洛云报仇,为钟长老报仇?”   胡长老故作镇定地说:“什么圆通,什么报仇,你到底是什么人,潜入我圣教总坛是何目的!别怪我不提醒你,若让山上的人发现你……”   “都是自己人,何必来这套虚的。”身后的人道:“我手里有你跟大人联系的证据,你若不听话,便休怪我将这证据放到你们教主案上了。”   胡长老一顿,随后嗤笑道:“我已一无所有,死又何惧?”   “那你就不想在临死前为洛云报仇?莫忘了,你是叛徒,钟长老却是无辜的,他为你而死,死在温敬亭和黎秩手下,你就不想为他报仇?”   胡长老眸光晦暗,并不言语,事实上,她不可能不恨这两人。   身后的那人便又跟她说:“现在时机已到,助我救出大人。”   山下,金水城如意楼。   萧涵刻意在路上磨蹭了许久,才慢吞吞地下了马车,还笑着跟侯在茶楼下已久的陆轻波打了个招呼。   “陆大人也来了,陆大人清减了啊,这一路上可真是辛苦了。”   陆轻波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完全不想跟他叙旧,拱手见礼后,侧身让道指向门内:“世子请。”   萧涵对他甚是失望地长叹一声,带着燕八燕九进了茶楼。   整座茶楼被人包下,里头安静异常,就连茶楼的小二也不敢随意走动。陆轻波领着三人进了后院,一路上几乎是三步一岗,守卫极其森严。   燕八知道今日要见的是谁,不敢胡闹,乖乖地低着头。   跨过后院大门,一座精致的院落坐落眼前,厅堂前也跟一路上一样,立着四名高壮侍卫,这些人就仿佛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威严至极。   到了门前,陆轻波拦下萧涵,示意他们在留步,正解释要进去通报,门内便传出一道声音,“世子来了何须通报?尽管进来,何须客气。”   萧涵朝陆轻波那张故意板着的冷脸得意地笑了笑,踏进门槛。   燕八燕九想跟进去,被陆轻波拦下了,进去的只有萧涵一人。   萧涵权当没看到,进了厅堂,只觉眼前倏然一亮——   这是一道剑光。   宽敞的厅堂并未布置太多摆设,一玄衣青年正在堂中舞剑。   也就只有一人。   还未看清人影,那剑已指向萧涵咽喉,所幸萧涵及时止步。   看着差点封喉夺命的剑尖,萧涵愣了一下,仓皇地举起双手。   “我是世子!”   持剑的玄衣青年闻言也是一愣,而后笑说:“我知你是世子,也知世子在不久前力战六大门派,还胜过六位高手。不才,想请世子赐教。”   这青年模样本就生的好,又笑着说话,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一种此人甚是随和的错觉。他的语调也是不紧不慢,但细听,明显暗藏威严。   萧涵干笑着放下手,“那些江湖传闻哪儿能当真?我当日不过是个陪衬,都是黎秩功夫好,哪怕是有我这样的废柴拖后腿,也还是赢了。”   闻言,玄衣青年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里的剑,缓步走来。玄色衣摆上的暗金绣纹随动作慢慢铺展开,异常的绚烂华贵,看着隐约像是金龙。   “是吗?”玄衣青年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涵,“世子也这么说,看来我是一定要见上这位黎教主一面了,也不知我这破剑能在他手下过几招。”   听出言下之意,萧涵脸上的干笑快速淡去,似乎是因为对方触及他的禁忌,他也不再装傻,嗓音略微一沉,透出几分警告的意味,“我先前就说过,黎秩他不会是当年弑君的南王世子的后人。请四哥与王妃放过他,我可为他作保,他绝不会是皇室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因为快要结尾了,就很卡文,这段时间更新时间可能不会稳定了,抱歉_(:з」∠)_   捉虫   感谢订阅,本章评论可领取小红包=3= 第108章   上回见圆通, 他只给了黎秩自己与父母的身份内或许有疑的暗示,却从未提及过什么南王世子。   这个名字初时是百里寻说起的,而他是在圆通那里偷听到的。   黎秩对这位失踪已有二十多年的南王世子一无所知, 当时就问了萧涵,萧涵给他的答案是, 这人是一个在逃的逆贼,但他被抄家应是蒙冤的。   第二次听到,是他在圆通的暗示之后,向山上最熟识他父母的王庸问起父母旧事时, 王庸主动提及。王庸说, 南王世子是老教主的一位挚友, 老教主曾经冒认过南王世子的身份。   第三次, 是这一次。   黎秩再次来地牢下见圆通,圆通毫无预兆地说起这个人。   黎秩很快在记忆中翻出自己所知的南王世子的所有信息, 只知道当今南王府乃前朝公主的后人。   而洗自前朝国破后经历乱世,当朝已有一百二十多年光景了。   南王府算得上是最后也最有出息的前朝皇室后人,也是当年随开国皇帝打天下时的功臣, 即便交了兵权, 仍被当朝数任帝王忌惮, 一直到二十四年前, 南王府被判叛国投敌罪满门抄家, 株连九族,门下的将士皆被牵连,乃当初深得圣宠的一位皇子的手笔。   据萧涵所言, 这个案子当中大有文章,南王府未必是真的叛国,但那位皇子的做法,当时的皇帝惠帝是默认的,还意欲让此人继承皇位。   于是就有了潜逃的逆贼余孽南王世子刺杀王爷复仇一事,奇的是他竟还真的成功了,也气死了惠帝。   然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至今二十三年,没再出现过。   再有的,就是据说他有一个弟弟,也跟他一起逃了出来。   再多的,黎秩就不清楚了。   毕竟这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发生了。   如今,圆通一开口便说起此人,黎秩心中有些惊诧。   他仔细回想一遍,心下忽然生起一种这些信息都是圆通一点一点让人透露给他的感觉。纵然不是他亲口所言,一开始百里寻的提及,到引起他自己向萧涵主动追问,然后是王庸……   黎秩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他所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圆通他们所知远比他要多很多。但王庸不肯说实话,阿九也许知道什么但不敢说。   至于萧涵……   他好像也有事瞒着自己,否则那日收到请柬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黎秩也清楚他想得再多,都不如让圆通多说一句。遂定了心神,审视着圆通,面上仍旧冷冷淡淡,又仿佛难抑动容,“南王世子又是何人。”   圆通微笑道:“黎教主何必装傻,当日七少爷约你见面,亲口告诉你他偷听到的话时我就在隔壁。见你连南王府都不曾听闻,才知你不知情,便没有动手,让你先回去打听打听,好教你知道谁才是自己人,免受他人蒙骗。上回你来我也试探过,你似乎对你父母的事并不知情,我便知你定会再来。”   这算是拐着弯的承认这些信息,确实都他主动透露的了。说起上回黎秩来,圆通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如此主动,怕是着急了,嘴上却还慢悠悠地跟他比拼耐心,黎秩便嗤笑道:“你说与不说,人都在我手里。若你这回还不肯说,我也不勉强,只会将你移交给世子,或许,他还会将你交给摄政王。”   圆通淡淡一笑,白得几近透明的面上一派淡漠出尘,丝毫不受威胁,语调却有些惋惜,“没想到,南王府的后人竟会与自己的灭族仇人联手。”   黎秩平生最是厌烦这种神神叨叨的态度,他静静取出一个锦盒,刚一打开,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便舒展着长足爬了出来,停在他手背上。   “听闻西南毒蛊盛行,在你们眼前玩这些东西实属班门弄斧,不过我这只宝贝用了八种奇毒养出来的,至今却未用过一回,实在是遗憾。”   圆通抬眼看了过来,还没什么反应,隔壁的袁三便急了。   “你要做什么!”   黎秩瞥了他一眼,面露奇怪之色,“身处魔教的地牢,落到魔头手中,你以为本座要做什么?”   袁三那只被黎秩齐腕斩断包裹严实的手还隐隐作痛,见到黎秩手中蠢蠢欲动的蜘蛛,不由瑟缩了下。   圆通仍旧沉静自若,还低声笑了,“黎教主,我实在很欣赏你,你是师妹的孩子,也是姜世子的后人,你的功夫确实很厉害,但你也确是南王府的后人,便不该与皇室的人结交。”   这是在确认黎秩的身份,或者是在试探黎秩是否知情?莫非圆通真的如王庸所言,以为黎秩他爹黎姜这个冒充了姜蕴的人真的是南王世子?   为了套出更多话来,黎秩想了下,索性将自己代入了这个身份,且装作不知情,面不改色地接了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   圆通眼神怜悯,“黎教主若是不忙,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   黎秩心道果然来了,面上不曾掩饰警惕与防备,“我没时间。”   圆通老神在在地道:“黎教主就不想知道你母亲因何而死吗?”   黎秩皱了皱眉,便从善如流道:“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拨离间。”   “在挑拨离间的人不是我,想要利用你的,也另有其人。”   心知这是在说萧涵,黎秩将蜘蛛收回盒中,冷声一笑。   圆通望着他须臾,似无奈地低叹一声,才缓缓说道:“西南曾有一个南王府,他们身负前朝皇室的血脉,在前朝灭国后转投当年的太|祖爷,战功赫赫,乃当年的一代战神。天下太平后,南王自知身份尴尬,故而交还兵权,退出朝堂,直到二十多年前……”   黎秩看似神情专注,实则是在走神。圆通跟他讲故事,讲的是南王府曾经的辉煌与隐忍,忠诚与勇武——他口中的南王府是个传奇,纵使已过百年,那位南王仍是西南百年来的战神。   将近三十年前,西戎频频犯境,惠帝晚年昏聩,沉迷炼丹,原本有太子代为监管朝局还好些,后来惠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宠信另一位皇子。   此人,便是当年的瑞王,本事与废太子自是比不得,且性情乖戾,堪称暴君,却很会讨好惠帝。   惠帝为求长生,需要大量的丹方、药材,换了别的皇子与大臣多会阻止,他则是会费尽心思地都找来,让惠帝更加放肆的追求长生之道。   惠帝晚年时期,为了修建神宫,四处搜刮药材,甚至掏空了当时的国库,压根就不想管那些国事。   于是废太子一脉刚才被惠帝连根拔起,满朝文武被清理了一遍,还未恢复的朝堂便让瑞王一手遮天。   而当时承袭爵位的那位南王也是一名少有的将才,曾受废太子重用,在西戎的战役时立下不少军功。   圆通如是说道:“瑞王忌惮废太子与南王的关系,惠帝忌惮南王一脉的前朝皇室血统,便在二十四年前,联手策划了南王府通敌叛国一案。”   黎秩眉梢一挑,颇为惊奇地看着圆通。不同的人,说出同一件事,圆通与萧涵所言截然不同。   圆通温和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因这无故的猜忌,瑞王下令血洗南王府,株连九族,南王府家将亲兵一千多人皆受牵连惨死,所幸,世子姜蕴携不足三月的幼弟逃了出来。但整个朝堂已被瑞王掌控,若他登基,天下恐无安宁之日,姜世子便决定刺杀瑞王。”   圆通的眼神有几分恍惚,“瑞王死后,姜世子重伤潜逃,朝廷从未停止过对他兄弟二人的追杀,我家王爷与南王乃是故旧,他当年救不了南王府,只能暗中收留南王府残余的一些旧部,一面派人调查姜世子兄弟二人的下落,唯愿护住南王府最后一点血脉。”   黎秩静默了好半晌,眸光沉沉地望向圆通,“那些与我又有何干系?”一样的故事他听过,他是有些感慨,但到底太过久远了,他并不在意。   圆通极认真地看着他,“黎教主,你就是姜世子唯一的血脉。”   黎秩就知道圆通会这么说,这让他又想起了王庸的话。   他不太认为他爹黎姜会是姜蕴,但他当年出现在伏月山的时机太巧妙了,他身负旧伤、带着镇南王义女……黎秩猜测他爹跟姜蕴怕是有些关系的,然而他不想沾染朝廷半分,自然不会将自己代入南王府后人的角色,因此他只道:“我爹是魔教教主黎姜。”   圆通笑了,“黎姜就是姜蕴,这是你母亲亲自调查到的。”   说到母亲,黎秩的眸光变得冰冷,“你杀了她,我会记得的。”   “我不是在提醒你。”   圆通提起黎秩的母亲,神色甚是复杂,或还夹杂了些怀念,“她是我的师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有我护着她,她也许早就饿死在山里,我将她带进南王府,并不指望她做些什么,只想带她享受王府中的荣华富贵。可是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王爷。”圆通望向黎秩,过分白皙的面上浮现出冰寒与挣扎,仿佛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师妹,他的语调也逐渐阴沉,“她投靠了朝廷,为朝廷和皇帝办事,同样是找到姜世子,她的任务却是骗取姜家的藏宝图!”   竟还恶人先告状,黎秩本想嘲讽圆通一番,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心下有些愕然,“什么藏宝图?”   圆通略微垂下眼帘,敛去眼底那一片阴沉,“前朝在灭国之前,宫中曾有一大批宝藏不翼而飞,据闻是被埋在了前朝一处龙脉之下,而且前朝皇帝临死前曾留下一幅藏宝图,所有人都知道东西八成是落到了南王府手里,当年也只有他们才护得住这张藏宝图。”   黎秩惊愕地看着圆通,终于恍然大悟,“你是为藏宝图而来!”   圆通笑说:“世上没有人不想要得到这张藏宝图。传闻中,这处宝藏不止有着金银,前朝没落前的所有宝物,还有可叫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但黎秩只觉可笑。   圆通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又道:“且不说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药,就单是那泼天富贵,就足以叫人神往。当年惠帝留下一个烂摊子就驾崩,国库早就没银子了,打仗要银子、治灾要银子,处处都要银子,朝廷早就看上这处宝藏,哪怕换了一代又一代皇帝,到了如今的摄政王与当今圣上,他们又怎会不想得到这处宝藏呢?”   黎秩不甚在意,“这只能证明你们皆是一丘之貉,镇南王府与朝廷想要找到姜世子的目的都一样。而因为一张藏宝图,你杀了我娘。”   圆通也没想到兜来转去,泼天富贵在黎秩眼里竟然都没有他从未见过的娘重要,他的面色一顿,“是她先要我死,她不死,我就得死。”   黎秩冰凉的眸光落在他的脖子上,“所以,你会死在我手上。”   圆通摇头苦笑,“你为母报仇,我别无怨言,只是当年你母亲背叛了王爷,已经叫王爷震怒,她必须死!我好不容易打探到你还活着,姜世子也还活着,为了弥补当年错杀师妹的愧疚,我向王爷请缨,主动来中原,本是想请你与姜世子入府共商大计——”   “什么大计?”黎秩皱眉。   圆通一双浅淡的眼睛朝黎秩看来,诱哄似地说:“南王府是被冤枉的!王爷愿为姜世子申冤,甚至是复国,到时尊世子为皇,你就是太子!”   “……”   黎秩大惊,他当了十一年的魔教教主,突然遇上一个人,告诉他他其实身负前朝皇室血脉,甚至可以当太子,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疯了!   而说出这些话的圆通语速急促,难得的十分激动,他仿佛已经见到了那一幕,看着黎秩的眼神变得恭敬,又跟黎秩说:“我家王爷为了南王府,这些年来备受朝廷打压、皇帝猜忌,如今更是无辜蒙冤,被困在宫中已有数月!但我家王爷坚信姜世子还活着,不顾自己安危,叫我等先赶来迎接姜世子与你,西南也还有数十万军士在等着你们!只待你与姜世子归来,我等便打入京师,将王爷救出来!”   他脸上满是期望与恳求,要是黎秩这个魔教教主再傻一点,恐怕真的会答应。然而当朝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圆通竟然还说要帮他复国?   而且打入京师救出镇南王这种话,真的以为他年纪小就会相信吗?简直比黎秩往常看过的话本还要鬼扯。   黎秩嘴角抽搐,“那你这段时间针对我圣教做出的这些事又是何意?还有红叶,她被你们收买的内应钟长老出卖之后,你们带她去了何处?”   虽然前段时间在九华山下还见过红叶,可她现在失踪了,镇南王府的人疑似也在找她,黎秩不得不怀疑红叶是出了什么事,还与圆通有关。   说起红叶,圆通面色也变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红叶乃是我家王爷的义女,也是南王府一名家将的女儿,她自小与姜世子一块长大,在南王府出事后,便随姜世子与小公子失踪了,王爷一直在找她,直到数月前才发现她就在伏月教。”他望向黎秩,“也是那时,我们才知道黎姜就是姜蕴的化名,而你,就是他与我师妹的孩子。”   在他殷切喜悦的目光下,黎秩一脸冷漠,“她在何处?”   “她也背叛了王爷。她潜入宫中,给皇帝下毒,还故意留下证据,害得王爷被困宫中,我也正在找她,但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只想先到伏月山上见姜世子一面。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得了疯症失踪了,但我相信,他的儿子就在山上,那么他一定也会留在黎教主的身边,绝对不会走远,可我始终见不到黎教主。”   “为了找到黎教主,我们也是费尽心思,但没想到找到你时,我们也发现世子与你在一起,你与世子之间太过亲密,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已经与皇室联手。”圆通看着黎秩,质疑与谴责之意明显,“黎教主,知道南王府与皇室的血海深仇后,你若再与世子在一起,当真能问心无愧吗?”   黎秩心中的小人当即点头,能啊。   远在山下如意茶楼。   在萧涵说出那几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后,对面的谢宁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微微上扬,缓缓笑了,“世子可真是信任黎教主,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望着萧涵的双眼问:“世子确定,黎教主对你也是毫无保留吗?”   萧涵张口欲言,最终归于沉默。   他不确定。   那边厢黎秩也没有回答。   圆通很不满意,面色倏然一沉,“或许是黎教主知道的太少了,让萧世子给骗了,他想要得到藏宝图,自然就会护着你,而为了避免你与我们过多接触,他甚至装出与你同行的一面,对外声称与你绑在一处,让我们对你产生怀疑,甚至对你动手。便是这样,我们将你越推越远。”圆通仿佛认定了这就是事实,脸上一片笃定,“而到时,他便能轻轻松松拿到姜家的藏宝图。”   黎秩听不得这样的诋毁,眉头紧蹙,“他不是那样的人。”   话已至此,听出黎秩回护萧涵的态度,圆通那双阴冷的眼眸静静凝望了他许久,末了,用着讥讽的语气,轻嗤道:“黎教主,你真的相信世子接近你,不是为了利益而来吗?”   黎秩与之回视,他实则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看戏的心态,此刻轻声笑了,“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离间我与他,可我自是知晓他是为何而来的。”   萧涵会来确是有所图谋。   不过圆通图谋的或许是藏宝图,而萧涵图谋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   捉虫   刚才写的好乱_(:зゝ∠)_   改天补更,感谢订阅,么么哒=3= 第109章   “世子也不必太过紧张。”   谢宁招手叫陆轻波近前, 将手中的长剑递过去。   陆轻波微垂着头双手接过长剑,恭恭敬敬退了几步,将长剑放回厅中兵器架上的剑托后便安静做摆设, 很难让人想象他竟然还是刑部侍郎。   而能让朝廷官员如此尊敬的这份殊荣,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谢宁揉了揉手腕, 偏头示意萧涵随他去窗前水榭坐下说话。   萧涵默不作声跟上,方才坐下,谢宁已净了手,拿帕子擦干后, 慢条斯理地坐在对面, 提起小炉上烧的正滚烫的紫砂茶壶轻轻斟了一杯茶。   “世子请。”   萧涵看着对方不说话。   谢宁又取了茶杯倒了一杯温茶, 端起轻抿了一口, 而后朝萧涵笑了笑,示意茶水之中无毒。   萧涵直言道:“我自是信得过王妃, 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谢宁慢慢搁下茶杯,轻笑道:“上回我与世子见面,不过说了一句黎教主疑似南王府姜世子的后人, 世子竟急匆匆赶到伏月教求娶。世子想要护着黎教主的心思昭然若揭, 不知世子当日的求亲可是当真?世子应当知晓我的为人, 即便不是, 世子你如此回护一个人, 我与王爷视你为亲兄弟,自然不会为难你,当给黎教主几分薄面。”   谢宁敢说摄政王不会为难他们, 萧涵也敢信他们确实不会。   只因眼前这个人,可是当朝摄政王的正妃,也是摄政王唯一的身边人。他是个男人,又是摄政王的心尖宠,总难免流传出一些不好的传闻——   譬如这个男妃天生狐媚以色惑人,乃祸世妖妃之类的流言。   初时摄政王立男妃,也曾被不少朝臣弹劾,如今大周南风堪称风雅,到底难登大堂,要娶一个男人为妻更是稀罕,尤其这个人还是摄政王。   但摄政王偏要如此。   他甚至借机肃清朝野,抓了一群弹劾他娶妃的御史发作一通,杀鸡儆猴。至今,朝中谁还不知道王爷的心尖宠是王妃,唯一的忌讳也是他的王妃,朝中还流传了一句话——   得罪摄政王还有一条生路,得罪摄政王妃就趁早等死吧。   萧涵很清楚这位王妃的底细,也知道他四哥对王妃的喜爱。若非重要之事,摄政王不可能让他的爱妃亲自出面,见摄政王妃亦如见摄政王。   因此,这个茶楼内外早已被天罗诸位高手与一干侍卫、暗卫层层守卫,而身为世子的萧涵带来的那些人连门都进不得,简直堪比入宫觐见。   所以萧涵必须要给这位王妃面子,同时又庆幸来的人是谢宁,而不是他四哥。因为谢宁为人端正,爽快好说话,他的弱点比摄政王更明显。   若非如此,他之前哪里敢放摄政王妃鸽子?萧涵郑重地回道:“王妃,我确实心悦伏月教教主。”   谢宁当即有些意外地抬眼看来,“原来,世子也会动情。”   听出话中揶揄之意,萧涵苦笑道:“王妃说笑了。其实黎秩便是我这几年一直在找的心上人,也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与他相识,可惜因为一些事失散了多年,前段时间才又重逢。我了解他的为人,他虽是魔教教主,实则面冷心热,十分仁义。”   谢宁听着面露好奇,“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我怎么听江月楼说,你与黎教主只是在三年前通过他介绍见过一面,而且他后来还不告而别了。”   江月楼明面上是摄政王监管江湖的人,实则也听从王妃调动,他会将这些事告诉谢宁,萧涵也不是没有预料,只是当面听到还是感到丢脸。   谢宁笑道:“我很早前就听说过他。听闻他的剑法极好,远胜武林正道的盟主陆玄英,却没想到他喜好易容乔装……想来是个有趣的人。”   萧涵很想为他家枝枝辩解,他不是有特殊的癖好,而且他易容成什么样都特别像,特别好看……   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去,见谢宁话中并无恶意,想来对他家枝枝确实有兴趣,如此一来,不妨讨好他一下,让他在摄政王那里为枝枝说话?   萧涵想到就马上去做,目光灼灼道:“他的功夫的确很好,连我的剑法都是他教我的,他小小年纪便练就一身好功夫,实乃练武奇才。”   如此听来,谢宁对黎秩越发好奇了。他的出身并不高,并非自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他也曾经在江湖上游荡,同样也是以剑法出众而闻名。   萧涵见他显然意动,趁热打铁道:“谢大哥不知,我在十二岁那年与父王出外游玩时遭遇刺杀,竟被贼人掳走,身中奇毒,艰险万分才逃出贼窝。就在毒发后,我以为自己将死之际,我便在一处山洞中遇见了黎秩,他那时方才九岁,被父亲寄养在山村中……”   萧涵添油加醋地将小时候黎秩救过他命的事告诉谢宁,简直将黎秩刻画成神仙,救下他这个流落民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怜世子。   谢宁听得嘴角微微抽搐。   实际上,他与萧涵是同岁,许是还比萧涵小了一些,萧涵却唤他大哥,听得他好笑不已。在他眼里,萧涵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他很早前就通过摄政王认识了这位世子,知道他表面贪玩,温柔随和,实则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他连被人退婚都完全不在意,仿佛世间不会有让他在意的人或事了,但他偏偏在意黎秩,这让谢宁很是惊讶。   “他当年一个九岁孩童,竟已开始修习内力,且小有所成,可谓天才。而只看一遍便已学会,世子的天赋也是极强,不知可否请世子赐教?”   萧涵见他眼里战意灼灼,忙道:“这个日后再说!谢大哥,实则黎秩功夫远在我之上,且在与六大门派比武之后,他的武功可是更上一层楼。”   谢宁脸上的兴奋迅速淡了下来,“世子,你可是认真的?”   萧涵见他面色淡淡,便知他说的不是黎秩的功夫,而是指自己对黎秩的心意。这决定了他们对的黎秩的态度,他们总要给萧涵一个面子。   于是萧涵也跟着认真起来,他道:“王妃,我自然很认真。”   谢宁看了他须臾,从惊疑到慢慢确定,语重心长道:“我不干涉世子的私事,只是世子,他或许是姜世子的后人,也便是说,他也许知道姜家藏宝图的下落。现如今皇上与王爷并不是很需要这张藏宝图,但是,世子该清楚,这张藏宝图决不能流入西南。”   萧涵亦正色道:“我明白,镇南王野心勃勃,早有反意,若真让他白得了姜家留下的那些宝藏,且不说他手中的筹码又多了几分,前朝血脉在他手中可利用的价值却极大。”姜家人是逆贼,说来有些冤屈,倒也没错,但同样,他们也身负着前朝皇室血脉。   虽说大周立国已有百余年,但前朝余孽仍在,不说前朝的那些流离的藩王后人,还有乱世中被周国吞并的一些小国余孽也时常会出现作乱。   谢宁神色冷肃,“世子应该也明白,姜家人必须站在我们这一边,不管有没有藏宝图,他要么与朝廷站在一起,要么,便不该存在这世间。”   萧涵面色怔然。   谢宁是过来人,看萧涵反应便知道他是存了真心的,却不能由他无条件的迁就一个前朝血脉。他轻叹一声,多提点了萧涵一句,“为了大周太平,世子,你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的。”   萧涵徒然一震,面色沉肃,站起来朝谢宁深深躬身一礼,一字一顿道:“萧涵明白,我会查清姜家后人到底是谁,绝不会让他与大周为敌。”   谢宁满意地点了头,姿态随意往椅背靠去,“王爷与我从未怀疑过世子对朝廷的忠心,世子还是快坐下吧,今日只是我们自家人说说话罢了。”   萧涵这才直起身,但没有听谢宁的话坐下,“四哥与谢大哥对我如此信任,我自然不能辜负,我这就回伏月山上,尽快找出真正的姜家后人。”   谢宁听出来萧涵话中有话,“看来世子是要自己处理了。”   萧涵只好说:“待时机成熟,我会安排黎秩来拜见谢大哥。”   谢宁沉吟了下,最后叹道:“那世子去吧。江湖到底不比王府,世子务必小心,若你出事,我和王爷可没办法向京中的王叔与王妃交待。”   萧涵面色一顿,静静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眉宇间拢着几分沉重,谢宁到底是跟在他四哥身边多年,敲打人的手段也学了七八成。   不过他敢就这么答应萧涵,八成也是摄政王的意思,让萧涵自行处理此事……是否也是一种试探?   无论如何,谢宁最后谈及萧涵的父母,都是在警告他。   萧涵也只在心里偷偷埋怨几句,倒并不觉得谢宁他们的做法不对,易地而处,若他是他四哥,恐怕还不会任由自己在这边过得如此逍遥。最起码,他们不会阻止他与黎秩在一起。   萧涵暗松口气,知道了摄政王的底线,他也能放手去做了。   燕八与燕九在门外等了许久,见陆轻波带萧涵出来时,萧涵不像来时那样热情,且是面无表情,二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出了茶楼才敢问。   萧涵大步流星走向马车,走到半路,叫暗十一下马,踩着脚蹬利落上了马背,而后望向伏月山的方向。他心中越发不安,想要尽快见到黎秩。   “我先回去,你们也尽快回来。”   “世子……”   燕八话还没问完,马儿已经跑走了,只留下马蹄扬起的一股灰尘扑面而来,他忙挥开尘土,抬头一看,那道绛紫的直挺背影已消失在大街。   自昨夜发现异常去找黎秩,结果被人逮着给他做了一顿叫花鸡后,阿九就回了后山那处破庙。   这破庙原是教中神庙,就建在祭坛边上,由来已久,虽然看着破败,内里还算齐整。而那株几乎笼罩了整个祭坛的枯树,则是教中神树。   教中每年会派人来修葺神庙,但非年非节,也非祭神之时,后山祭坛便是禁地,鲜少有人靠近,也是这个原因,王庸才敢叫阿九藏在这里。   阿九昨夜跟黎秩见了一面,隐约摸清楚黎秩并不指望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事情,本来可以回客房好好睡觉的,却主动请缨留在祭坛神庙里。因为他昨日去后山时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入夜时分,果然见到桥边有黑影略过,他追去后却只捡到一片黑色的破衣料。这个人也是一眨眼就消失了,与上回在黎秩房间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一样,这难免让他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后山可以藏人的地方太多了,很难彻底排查清楚。   阿九思来想去,还是守在神庙里好,期望能守株待兔。然而他在后山搜了一天一夜,也等了很久都没发现再多线索,阿九纳闷极了,又困得不行,干脆爬到神树上面打了个盹。   铁索桥上冷不丁发出清脆的啷当声响,树上的阿九警觉地睁开双眼,借着纵横交错的树干与密集垂落的红绸带的遮掩,见到桥上一个黑影。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身形高瘦,与记忆中一个人重合。   阿九困意倏然全消,侧身支着脑袋静静望着那个人靠近。   那个黑衣人一路上左顾右盼,又将帽檐拉的很低,做贼似的边走边回头,最终果然进了神庙中,不过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沿着原路匆忙离开。   看着像是来找人的……   阿九看着他过了桥,才跳到树下,远远跟在他后面。上次两回他都让人逃了,可不想再打草惊蛇了。   阿九郁闷地想,等有空了他也去学一门这种怪异的隐匿术。而他一路上只远远跟在那个人身后,也有想要顺藤摸瓜知道他到底是谁的意思。   黑衣人竟是往前山去了,还进了外院,他对山上的路应该十分熟悉,专挑人少的小径走,一路避着人进了内院,那可是教中高层住的地方。   阿九顿了顿,忙追上去。   黑衣人对身后有人跟踪似乎毫无察觉,最终进了一处院落。   阿九抬眼一看,已是心里有数,索性不再遮掩,足尖轻点落到庭院中,望着正要推门的黑衣人道:“钟长老以死相护的那个内应,原来是你。”   黑衣人身形僵硬。   阿九见他一动不动,便走了过去,开口直接揭穿他的身份——   “胡长老。”   黑衣人听到这话,才缓慢地转过身,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清秀容颜,看去约莫三四十左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实则年纪要更大。   这个人,赫然就是胡长老。   阿九看见是她是一点也不意外,“早前就觉得你们这几个长老跟钟长老平日走得那么近,又不住在山上,多半也有问题,小姜却说现在发作你们怕凉了老人的心……哪有什么老人,不就是看在老温的面上,暂且放过你们罢了,可你们却偏偏要往绝路上走。”   胡长老看着他不说话,眉头微皱似乎是因为被揭穿而惊恐。   阿九也不想跟个女人动手,虽说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足以做他的奶奶。阿九为难地打量着胡长老,“不想死现在就跟我去见你们教主。”   胡长老眉头皱的更紧,“阿九,你在跟我说什么?”   看她一脸迷茫,阿九好笑极了,“你被我当场抓到,还问我要做什么?自然是去跟你们教主坦白你跟圆通说了什么,还有没有其他内应。”   胡长老面色涨红,“什么内应?阿九,你可不要乱说话,我今日就要下山了,我能是什么内应?况且我刚才不就是偷偷去了一趟神庙吗?”   阿九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这些话还是留着跟你们教主说吧。”   眼看阿九就要上前抓人,胡长老急忙往后退去,“我今日就要走了,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只是想临走前去神庙祭拜一下,这算什么大错?”   见她还不承认,阿九索性在袖中取出一小片黑色衣料,“昨夜你不是来过庙里?这东西还是你走前在被树枝刮下的,现在跟我狡辩什么?”   胡长老看着这片破布瞪圆了眼睛,“我昨夜几时去的破庙?昨夜老朱老秦设宴为我们送别,直到四更天才散,我哪里有空去后山神庙?”她顿了下,忽然急道:“对了,昨夜我还去了银朱那里,问她要了一些能治我一个远房侄女隐疾的药!她可为我作证!”   阿九捏着那片衣料,狐疑地看着她,“昨夜真不是你?”   胡长老一脸诚恳,举手作出立誓的姿势,“我可与你去找银朱,她是教主的心腹,你们总该信她吧?而且我在圣教四十多年了,临走前去神庙看看也不为过吧?若不是这段时间教主病了,不好去打扰,两位堂主又忙,恐怕做不得主,我又怎会偷偷地去?”   阿九有些迟疑,胡长老比他还要理直气壮,又主动提出去找银朱作证,这要么是她缓兵之计,想找机会逃走,要么就是她确实有恃无恐。   可阿九曾经与几位长老切磋过,知道胡长老功夫并不很高,如今人就在他眼皮下,阿九之前吃过亏有了准备,胡长老想要逃走并不容易……   “那走吧。”阿九想着,忍不住说:“前夜黑衣人来刺杀你们教主,昨夜有黑衣人在后山偷窥我,你今早就着黑衣偷偷来神庙?也太巧了。”   胡长老为证明无辜也与他一起走,闻言也埋怨说:“昨夜跟大家说起过神庙,方才又在院里发现了庙里的红绸,我便想起来过去拜一拜……”   阿九脚步一顿,“方才在院里发现了庙里的红绸?”他刚才一直盯着胡长老,只见到她匆忙进了神庙又匆忙离开,并未在神树下停留。   “许是今早起了风,把后山的红绸吹到这边来了吧。”   胡长老也是一脸奇怪,在腰间锦囊里取出一截掉色的红绸,边角有些发毛,上头隐约有着几道墨迹,与后山神树上挂着的那些红绸符箓别无二致,且能明显看出日晒雨淋的痕迹。   阿九双眼倏然睁大,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他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他跟胡长老说:“昨夜你也来过,未必不能取下树上的红绸。”   胡长老面对他一脸你别骗我,我很聪明的表情,表示无可奈何,一直跟着他到银朱的药房里。   好在银朱在,见到二人结伴过来还有些惊奇,毕竟阿九往常跟山上的人都不大亲近,更别说是之前一直住在山下很少回山的几位长老了。   岂料阿九问了银朱,才知胡长老昨夜果然一直都在。   银朱的说法是,胡长老昨夜入夜前找她帮忙,她没办法,知道人要走了,就连夜将她要的治偏头疼的药给配出来,直到戌时药配好了才走。   也就是说,入夜前直到四更天,胡长老都没来过后山。   阿九想到自己是抓错人了,不由尴尬,可转念一想,那根红绸冷不丁飘到胡长老院里,前夜又有人提及神庙,莫非是有人刻意将她引去神庙?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长老说她也不要阿九道歉,只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她一个要离开的长老,偷偷摸摸去后山禁地,在教主那里不好交待……   阿九完全没管她的絮絮叨叨,他忽然想到,胡长老来到后山破庙拜了拜就走,之后有什么变化——不就是他被突然出现的胡长老引走了吗?   调虎离山!   阿九想到这点,还是觉得胡长老可疑,这点证据无法洗清他的嫌疑,胡长老又吵个不停,他有些急躁地冷冷一眼望去,胡长老便闭了嘴。   阿九叮嘱银朱,“带她去找教主,跟他说我去后山禁地!”   银朱不疑有他,赶在胡长老开口分辨之前按住她的手臂。   “我知道了。”   阿九点头,急忙朝后山赶去。他不知道后山有什么东西,值得有人特意安排胡长老将他引走,但他怀疑禁地有问题,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阿九的轻功不亚于黎秩,再回到后山禁地也并未花太多时间。也是巧了,他过桥之时,正好撞见从破庙中出来的浑身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   “站住!”阿九疾呼一声,怕追不上人,他急忙运起轻功。   黑衣人显然不会听话,他见阿九过来,一转身就进了破庙。阿九看着人影消失在破庙里,赶紧往里冲去,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这破庙并不大,除了前头供奉的香案,后面还有个专门摆放香烛,光线不大好的小隔间和一个后门。   阿九在前厅没见到人,便摸出袖中的匕首,放轻脚步走向隔间,里头竟没半点声响,他等了片刻,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小红门推开。只见后门洞开,昏暗的小隔间里空无一人。   果然是逃了。   阿九气得不行,忽而鼻子一皱,一股火|药味隐约飘来,同时,后知后觉地听见细微的声响。   他疑惑地在四下寻找,很快在放着香烛的柜子下面发现了一根细绳,尾端缀着火光,正在飞快的吞噬细绳……不,这根本就是引|火|线!   阿九面色剧变,只知这里很危险,什么都来不及想便扑向后门。   下一刻,后山传出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随之轻晃几下,整个破庙都坍塌下来,连那株高大的枯树也倾斜下去,彻底压在破庙的废墟之上。   尘嚣四溢,鸟雀惊飞。   这时,正过了桥的黑衣人望着对面的状况,低头嗤笑着抽出短剑,毫不犹豫斩断了这座铁索桥,也切断了两座高耸的山峰之上唯一的联系。   铁索桥骤然坠落,山崖下缓慢地发出铁索拍打在山壁的回音。   料想相隔十数丈,阿九就算命大逃了出来,轻功再好也很难直接飞过来,黑衣人满意地离开了后山。   后山发生爆|炸,动静如此之大,前山的人不可能没有听到,不过多时,巡山的弟子便赶了过来。   彼时黎秩还在地牢中。他俯视着铁栅内的圆通,笑容讥讽,“我从你眼里看出了杀气,你本就想杀我,想来现在也不会改变。你或许是真的想要得到姜家的藏宝图,所以你暂时哄骗着我,但等图一到手,你必定会杀我。也许也根本不必到手,你都会杀了我。”   黎秩再次提醒他,“毕竟我们是仇人,你杀我娘,就该料到我和我爹会报仇,也注定我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那你便不可能想要我们活。”   圆通脸上的恭敬与希冀一点点褪去,异常白皙的脸上只剩阴鸷与凶戾,他站了起来,隔着一道铁栅栏与黎秩相对,眸色浅淡的眼里满是欣赏,“我实在很欣赏你,这句话不假。我方才的话,也是不假。镇南王确实想要将姜世子和你迎回西南,他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完全可以互利互助,可偏偏要牺牲我。他要我来,本就是让我这个属下来给你们偿命的,我确实不愿。”   黎秩颔首,“所以你要杀我是真,你想拉拢我也是真。”   “不错。”圆通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想死是人之常情。而且难道我刚才的话你就一点也不心动吗?起码在利用完你们之前,镇南王都会尊你们父子为皇,到时你就是储君,你并不笨,何尝不能在镇南王反水之前收复曾被他趁乱夺走的姜家旧部,为己所用?甚至是我,只要你愿意,我也可助你!”   黎秩不紧不慢地嘲讽道:“你想象如此丰富,为何不去写话本?”   圆通方才的话未必全都不是真心话,他有野心不想死确实是真,奈何黎秩总是不上当,且软硬不吃,这也说明黎秩这条后路他是走不通了。   不过圆通也不太在意,他很是遗憾地看着黎秩。   “我已经将利弊都与你说过了,这是你的选择,你拒绝我,日后便只能与我为敌。纵然镇南王想放弃我这颗棋子,但我很了解他,我也有本事让王爷知道,我比你们更有价值。”   黎秩可不想跟一条走狗对比谁更有利用价值。他现在知道了藏宝图的事,难免想到其他,朝堂上的事他不了解,只能等萧涵回来再与他说说。   不过圆通八成是在忽悠他,原先想杀他是真,现在被他抓到手了,因为不想死又企图利诱他,说的再好听,最后还不是跟镇南王一样要他死?而且圆通这一番话兴许都是假的呢。   黎秩摇摇头,正要离开。   地牢上面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左护法很快跑了下来,神情焦急,几乎是扑到黎秩面前的,喘着气道:“教,教主,后山,九叔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智齿发炎痛得码字都没法专注了,更晚了不好意思,感谢订阅=3=   捉虫 第110章   九叔出事了?   黎秩眉头一紧, 怀疑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圆通,见他面色自若,对左护法的话像无半点兴趣, 他便拽着左护法到了角落中,“怎么回事?”   左护法急得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后山那片禁地被人埋了火|药,九叔刚刚过去了,没有出来……”   黎秩身色紧绷,二话不说离开地牢, 阿九的安危与在圆通这里套话相比, 前者显然要重要万分。   他走的太急太快, 左护法追着追着就不见了人, 急忙跑起来。   等黎秩两人前后赶到后山时,后山已聚齐了不少人。   王庸与温敬亭都在, 那道十数丈长的铁索桥却不见了。   对面异常陡峭的山峰上,爆|炸后续导致的山体塌陷比最初的破庙坍塌更严重,半个山头已经下陷, 几乎快要将压住破庙废墟悉数覆盖。   看见这一幕, 黎秩心跳也快了几分, 缓了步伐走到王庸身旁。   王庸站在山崖边, 素青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定定望着对面说:“方才银朱带胡长老过来, 说阿九回了庙里,我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出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又有些嘶哑,细听有几分愧疚与懊悔。   黎秩知道王庸一向跟阿九走得近,感情也很好,也看出他是在担心阿九。他回头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却没见着王庸说的胡长老,眉头微微一皱。   “人呢?”   银朱是最后见到阿九的人,也是将胡长老带去见王庸的人,此刻早已被对面的状况吓得六神无主,直到她哥哥左护法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左右看了看,同样没找着人。   “方才二堂主三堂主来之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黎秩一听就知这人一定有问题,又问银朱为何带胡长老过去,与阿九最后一次见面又说了什么。   银朱一五一十说了,末了不安地望着对面,“事发太快了,九叔当时也许还没有赶到对面的庙里……”   “但愿如此。”黎秩道。   但人还是要找的,还有胡长老这人今日作为着实古怪,上回钟长老被揭穿时将她绑了,替她洗清了嫌疑,让黎秩等人完全忽略了这个女长老也有可能是隐藏在山上的内鬼。黎秩如今想来,确是他们低估了胡长老。   见温敬亭站在边上,也不像往常一样见了面就要习惯性拿话刺王庸了,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黎秩就知道他也在担忧阿九,思索了下,吩咐道:“温堂主,胡长老就劳烦你带人去找一下,不管如何,务必将人找到。”   温敬亭神情凝重,不放心地看向对面,“是,但阿九……”   王庸这才回神,回过身来朝黎秩轻一颔首示礼,解释道:“没了这座桥,我们很难过去,我先前只能先派人下山绕到对面山上,但这座山很是陡峭,下面还要渡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里也安排了人准备梭镖绳索,重新搭一座桥,不过也需要一些时间。”   王庸的应急处理无可摘指,若非他轻功并不很好,此刻他恐怕早已飞过去找人了,而如今频频走神,这颗心恐怕也已经飞到对面山崖去了。   黎秩点点头,摆手让温敬亭去找胡长老。温敬亭得了命令,匆忙带人离开,山崖边很快清静不少。   教主与王堂主心情都很不妙,浑身散发着冷飕飕的凉气,比山风还要阴凉,手下人们都不敢作声,默默加快手上的速度。只是搭桥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况且还是悬崖之上,十数丈远的距离,众人很是犯难。   磨蹭了半天,众人才将带着绳索的梭镖射到对面山崖的石碑上,这已是废了很大的功夫,还是黎秩这样内功深厚的高手亲自出手才做到的。   黎秩试探着拉了拉绳索,确定梭镖缠上了对面的石碑,将绳索交给身后人,让他们将绳索捆在树上拉紧,便要踩上去过对面看看。山风吹得小指粗细的绳索摇晃不止,教众们看得心惊肉跳,却见他们教主施展轻功,不过片刻便掠过了山崖边,稳稳落地。   教主亲自去了,左右护法自然是尾随,王庸也跟了过去。   黎秩见王庸很是执拗,便只叫他多加小心,好在王庸与左右护法等人的轻功也不算太差,脚下踩着软绳,也稳稳当当地到了对面。只是王庸过来时绳索晃得厉害,黎秩静静看着,心头紧绷,忍不住出手扶了他一把,才暗松口气,带几人一同朝那堆废墟走去。   可惜找阿九的路走得不是很顺畅,背靠山林的整座破庙都已被山石埋了起来,那棵枯树又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要倒下来,几人小心地在破庙附近探了一圈,都没找到阿九的痕迹。   黎秩不死心要上山,看着仿佛被削了尖的山上似时不时滑落的沙石,王庸清醒过来,忙拉住他。   “算了,我们先回去。”   黎秩听王庸声音颤抖,回头看去,便见到他的面色异常苍白。   黎秩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他上山时,阿九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王庸来伏月山的时机也差不多,他与阿九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感情颇深,哪怕是阿九隐瞒他很多事情,他也能不计较,而王庸更是与阿九称兄道弟……   “都怪我。”黎秩自责道:“九叔昨夜来找我,说在后山发现可疑的痕迹,我没在意,他便赌气要留在后山等人自投罗网,给我揪出贼人。”   王庸缓缓摇头,“这是阿九自己要做的,怪不得教主。”   几人都不相信阿九功夫这么好的人会被埋在破庙下,只因上面压着重重山石,人若被埋在下面哪儿还能活?黎秩最开始就刻意忽略了这个可能,但回头望着那片山石堆积的废墟,他仍有些意动,“我去挖开那里看看……”   那棵张牙舞爪不甚规整的高大枯树适时往下坠了几分,斜斜悬在废墟之上,看着随时就要压倒下来。   王庸眉心一跳,斥道:“不可,太危险了!”他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态,很快收敛起来,劝道:“阿九也许根本不在山上,再等等消息便是。你是教主,这种事哪用你亲自来?”   黎秩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左护法也觉得王庸说的有道理,“九叔功夫那么好,想必在爆炸之前便已经逃了出去……也许,他跳下了山崖……”   忽闻一声鹰唳在天际传来,回声响彻云霄,甚是清越。   黎秩随之回神,颔首道:“小白说的对,人不一定在山上,说不定他警觉逃了出来……小白,你再带上一些人,亲自去对面还有山下找人。”   因为无法确定阿九是被埋在了破庙下面还是掉下了山崖,黎秩特意叫左护法多带了些人,唯恐不足,又叫了燕青与一位年轻的香主尾随。   山上三分之一的弟子都跟左右护法与雷香主去对面山上找阿九,剩下的人都陆续过来准备挖掘废墟。   教主亲自在这边看着,教众们自然不敢偷懒,王庸转了一圈下来,面色越发难看,黎秩见他如此,心里愈发着急,若是萧涵在就好了……他不由自主想到萧涵,却更加担忧了。   阿九这回一定是被藏在山上的内鬼暗算了,生死未卜,萧涵这一去,路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黎秩神色紧绷,静静凝望着那片废墟,只盼九叔能平安无事。   温敬亭亲自带人在山上搜查,几乎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胡长老却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温敬亭心中生出几分失望与担忧。失望的是恐怕胡长老真的是内鬼,已经逃走了。担忧的是也许胡长老是被真正的内鬼掳走了。   他这些年虽然与几位长老走得并不太近,可都不希望他们背叛伏月教或是出什么事,毕竟他们曾指点过他的功夫,他们也都是洛云的师父。   温敬亭对洛云自然是忠诚的,与他忠诚黎秩并无冲突。洛云是他少年时的恩人,他自然不希望洛云曾经敬重的老人死在自己面前。怎料先有一个钟长老,后又来了一个胡长老。   说起胡长老,温敬亭不禁想起,洛云曾说过他将胡长老当做生母一般看待,他也是胡长老一手带大的,希望温敬亭与他一样敬重胡长老……   可若胡长老真的害了阿九呢?温敬亭心下苦笑,若是胡长老真的做错了事,他也只能忤逆洛云一回了。   温敬亭派人分开找人,而后去了胡长老屋中等消息,打开门后一眼便瞧见床上整理好的包袱。   他很快就想到,今日是几位长老下山的日子,恐怕日后不会回来了,他紧跟着想到了余下两位长老。   就在温敬亭想派人去找另外两位长老询问胡长老可能会去的地方时,他在胡长老的包袱下发现了一角白色的手帕,上面似乎有字,他抽出素帕,展开后便见到上面潦草的数字——   速回你房中见我。   温敬亭几乎马上想到了给他留下这张手帕的人是谁,他静默了片刻,忽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将素帕塞进袖中,面不改色转过身来,见到来人,不由有些意外,“徐长老。”   刚才想见他,人就来了。   徐长老收回正要敲门的手,浑浊的眼球闪烁着精光,似是很不安,探头朝屋里看来,“听说你们在找小胡,可是出什么事了?是她做了什么?”   温敬亭噙着三分笑意上前,“不必担心,只是寻她问话罢了。”   徐长老松了口气,“我们约好了今日晌午就下山,也不知她去了何处,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也在这里等会,等她回来顺道一块下山……”   “恐怕今日你们不能下山了。”温敬亭温声打断道。   徐长老面露惊疑,“这是为何?”   温敬亭不欲多说,他怀揣着不知是不是胡长老留下的信,也不想在此地多留,只淡淡应道:“今日日子不好,几位长老暂缓几日再走吧。”   他说罢,扔下一句还有事先走,便越过徐长老出了房间。   徐长老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开。   温敬亭将人都派了出去,独自回房,一路上刻意避着人。见到胡长老房中那张写了字的素帕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再给胡长老一次机会。   若胡长老是主动找他自首的,真的在他房中,他或可为她求情。   山上的教众大多知道,二堂主喜静,住处往日也不需人伺候。   温敬亭利索地回到院中,顺道将院门关上,才慢慢踱步至房间门前,他犹疑了下,抬手将门推开,果不其然,见到桌边猛然站起身的胡长老。   温敬亭含笑的面色一下冷淡下来,“你还敢来见我。”   胡长老面色苍白,眼眶泛红,急道:“在这山上,我也只能找你了,小温,你小的时候,我也是教过你功夫的,你总不能不管我吧?”   温敬亭是讨厌王庸,却并不讨厌阿九,相反,他还很欣赏阿九。阿九出事前跟胡长老有过争执,胡长老随后躲起来,见了他却挟昔日恩情要他帮忙,他如今听到这话只觉嘲讽。   “你动了阿九,就是与教主作对,还想要我如何帮你?”   胡长老神色急切,欲言又止,又频频朝他身后看去,上前几步要拉住他的手,温敬亭很快避开,漠然道:“有什么话跟我到教主面前说。”   “教主现在要是见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胡长老眼里闪着泪光,哀求地看着温敬亭,“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害阿九!我是被冤枉的!”   温敬亭见她神情凄楚,将信将疑道:“若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教主那么看重阿九,他出事教主定会震怒!而且今日的事,确实与我有关,我不能自证清白,教主一怒之下怎么不会杀我?”胡长老哭诉道:“可你也不想想,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干这些事图什么?这些年若不是因为你还在山上,我早就离开伏月山了啊!”   温敬亭有些动容。   以往胡长老总是笑脸迎人,妆容精致,衣裳华美,她是一个极爱美的女人,极少会素着一张脸,也很少会哭,因为她说,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可她现在就是哭了。   不论旁人怎么想,胡长老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温敬亭并不似旁人口中那样无情,上回钟长老自杀,也算是被他们逼死的,他也着实难过了一阵,唯有黎秩发现,私下安慰了他几句。黎秩也是看在他的面上,还答应让几位长老离开伏月教,但有过钟长老那样的前车之鉴,温敬亭不想再让黎秩为难一回。   “你今日到底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温敬亭心下做了决定,双眸定定看着胡长老,面色很是认真,“若你真做错了,哪怕是看在洛教主的份上,我也不会再保你。”   胡长老的神情凝滞了一瞬,低头抹起眼泪说:“我知道,你先进来吧,别站在门前说话,叫人看见又要将我抓起来,我也确实没害阿九!”   见她一再否认不是她害的阿九,温敬亭勉强信了她一回,踏进门槛,双手正扶住门板,要房门关上。他到底留了一个心眼,察觉到身后的人动手时,温敬亭眼里的光冷了几分,迅速回身抓住了那只苍白的手腕,“你……”   话音戛然而止,后颈处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   胡长老趁机挣开他的手,看着温敬亭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身形委地缓缓倒下,她面上假装的惊慌失措转瞬变作冰冷的嘲讽,朝门前望去。   身披黑斗篷的人正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是你。”胡长老有些吃惊。   徐长老冲她笑了笑,抬腿跨过温敬亭进屋,拔|掉他后颈处的毒针,将人往房间里拖去,而后警惕地将房门关上,胡长老也安静地旁观着。   本该坡脚体虚的徐长老,此刻走路步伐很稳,原本忠厚的一张脸在胡长老眼里,也变得狡诈至极,她眼睁睁看着徐长老将温敬亭轻轻松松地拎起来放在椅子上,还谨慎地点了穴道才将人捆起来,便朝他走了过去。   “竟然是你。”   温敬亭并没有昏迷过去,他只是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更别提内力。他无力靠在椅背上,目光从胡长老身上略过,防备地落到徐长老身上。   这老贼……   刚刚在门口撞见,恐怕也是他刻意安排,只是为了确定他会不会看了素帕上的信回到房间!温敬亭这时已经很确定,这两位长老都背叛了教主,甚至联起手来谋害阿九。而现在,他也栽在了这两个人的联手下。   “别这么看着我。”徐长老并未理会胡长老,只朝温敬亭笑道:“小温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若不是你太过心软,又怎会落到我们手里呢?”   温敬亭闻言一怔,自嘲地想,是啊,他还说黎秩太年轻太心软,实际上,他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人,竟然信了这两个表面和善的白眼狼!   胡长老蹙眉道:“我没想到会是你,你一直都是圆通的人?”   “是我啊,不然还有谁会帮你牵桥搭线?”徐长老的语气有些得意,听得胡长老心中生出一股闷气,“既然如此,你上次为何不帮老钟?”   “他是为你而死,又不是为我,你又为何不救他?”徐长老说着,低下头在温敬亭身上摸索着什么东西,气得温敬亭脸都黑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腰间的堂主令被徐长老扯下来。   胡长老也很气,可在钟长老这件事上她确实无话可说。   徐长老对胡长老会如何想并不太在意,他捏着堂主令牌把玩了一阵,没再在温敬亭身上搜到什么,索性直接问他:“地牢的钥匙在何处?”   温敬亭好不容易攒了些许力气,声音低哑地冷笑道:“你想趁乱救那个秃驴?我劝你尽快别在我这里下功夫了,地牢的钥匙我已给了世子!”   徐长老先是被他唬得一愣,笑道:“你还是太嫩了,以为随口说两句我就会信你吗?世子不会拿地牢的钥匙,教主只会将钥匙放在你手里。”   他也不等温敬亭承认,便在他房中翻箱倒柜的翻找起来。   胡长老虽说对他还有气,见他毫无章法的乱翻,还是出言提醒,“他不会将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越是重要的东西,他便越会放在身上。”   正在博古架前翻找钥匙的徐长老闻言回过身,“比如?”   温敬亭浑身僵直,紧抿薄唇。   胡长老的目光仍是不顾昔日情分,慢悠悠落到了他身上。   徐长老迟疑了下,快步走了过来,绕着温敬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他腰间,探手过去摸了下,见温敬亭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隐隐有了几分肯定自己是找对地方了,指尖再往腰带右侧摸了二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物。   徐长老轻笑一声,干脆将温敬亭的腰带扯了下来,在内侧暗袋中取出了一把细长的铜钥匙,他面上笑意更盛,老怀安慰地拍拍温敬亭肩头。   “小温啊,你我往日并不大亲近,这回你却是帮徐伯伯不少啊。”   温敬亭双目恨得泛红,这是羞辱!他可曾有意帮这老贼了?   胡长老看看徐长老,又看看温敬亭徒然失了血色的脸,眉头微微一紧,提醒道:“你取了东西便尽快去救人,黎秩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急。”徐长老摆手道:“若真回来了还好,我正等着他。”   温敬亭闻言警惕地朝他望去。   徐长老也留意到了他愤怒的视线,挤出一脸慈祥地冲他笑了笑,手上毫不停顿地抽出一柄匕首。   胡长老见状惊道:“老徐,他已落入你手中,你还要干什么!”   “若不杀了他,难免他会碍事。”   胡长老有些错愕,忙拦住他说:“将人交给我,我会处理!”   她挡在温敬亭前面,徐长老手里的匕首不得已一转,指向温敬亭,“你不会想要放他一马吗?老胡,你别忘了,是他逼死了老钟,他就该给老钟偿命,况且他也算得上是老钟的弟子,老钟死前一个人孤零零也没个人陪他,你就忍心看老钟在下面这么孤独?”   温敬亭听到徐老贼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更是气得险些吐血。他又急又恨,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还被点了穴道,他闭了闭眼,面色颓然。   徐长老拿匕首滑过他的脖子,“你看,这小子听说要送他去陪老师父,自己也认命了,多孝顺啊。”   胡长老却不想让他杀温敬亭,“你把他交给我,我来处置!”   又是这句话,徐长老见她如此执着,僵持片刻后,只好叹着气放下匕首,“那便暂且放过他吧,只是老钟一个人在下面到底太过孤单……”   胡长老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温敬亭,倒不太留意徐长老的停顿,也未看见徐长老手里的匕首转了方向,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还有用……”胡长老的话说到一半,双眼猛然瞪大,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对面,徐长老仍笑吟吟地看着她,欣赏着血液从她嘴角涌出,缓缓滴落在她身上素色的衣裙上,染开一簇又一簇艳丽而刺目的血花,握着匕首的手还恶意地转了一圈,在她腹部翻搅。   全程看得清清楚楚的温敬亭彻底愣住,这不是要杀他的吗……   徐长老将匕首抽出,一把抓住正摇摇欲坠的胡长老的手臂,又狠狠一刀捅在她心口之上,胡长老闷哼一声,眼瞳里的光亦变得灰白,“你……”   “我跟老钟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虽说他这人太过实诚了些,竟然愿意为你而死,我这个做兄长的是真的看不下去,可怎么也该为他做点什么。”徐长老皮笑肉不笑地说:“比如将他心里喜欢了一辈子的女人送下去跟他见面,就是不知他会不会满意。”   “毕竟洛云是你瞒着那么多人偷偷生下来的,也不知道老钟在地下会不会见到你儿子,还有洛云他爹,知道你那些丑事后会不会还喜欢你。”   胡长老瞪圆的双眼泛起血红,“你怎会知,知道……”   温敬亭同样被吓了一跳,这种私密他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徐长老淡然自若地抽出匕首,将人轻轻推开,看着胡长老倒在地上,他捡起温敬亭身上搜出那块写了字的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不紧不慢地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且若非是你的亲生子,你又怎么会数十年如一日的心心念念给洛云报仇呢?”   胡长老痛的在地板上蜷缩起来,双眸含恨地瞪着徐长老。   徐长老不以为意,甚至还安慰她说:“还要多亏你跟老钟拼死为我铺路,你就安心去见你儿子吧。”   胡长老许是被他气的,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浑身痉挛一阵,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双眼紧紧闭上。   温敬亭眼睁睁看着胡长老死在面前,心下到底有些不忍,可他瞧见徐长老又看向了他,眼底的算计明显至极,他便知徐长老下一个便要对付他了。这并不难猜,只怪他被徐长老这些年安心养老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却忘了这人年轻时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温敬亭深吸口气,沉声质问:“教主待你不薄,甚至亲自为你养老,圆通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不惜残杀多年好友也要背叛教主!”   这话听到徐长老耳中,仿佛一个笑话,他笑道:“小温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徐伯伯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我缺人给我养老吗?待在伏月教我反倒是束手束脚的,连打武林正道都要被约束,这还算是什么魔教?”   “不过好在,到老了,还能遇到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徐长老脸上涌上几分向往,“干完这一票,我就能入镇南王府,享受荣华富贵,金银财物、美酒美人,只要手中握着权势,还愁会没有吗?他既然敢抛橄榄枝,我自然也敢接。”   温敬亭看到他眼中的贪婪,也重新正视了徐长老此人,讥讽道:“也是,你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徐长老向来不在意旁人怎么说,还笑叹道:“由奢入俭难,我这辈子什么没享受过,到了这把年纪却被要求安分守己,权势利益他不香吗?”   温敬亭已经看透了他的为人,也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可心里还有一股郁气难消,遂冷笑道:“你今日敢杀我,来日教主必定会杀你为我报仇。况且我许久未归,教主说不定已经来找我了,到时你连这座山都下不去,如今说什么荣华富贵,还不都是空谈!”   徐长老啧了一声,抬手敲了敲额角,“你倒是提醒了我。”   温敬亭冷哼一声。   徐长老转而又笑了,叫人背后泛凉,“我正等着他来。”   温敬亭面上冷硬,心下却已猜到恐怕徐长老真的还有谋算。   忽地,窗口被人推开,两个人相继跳了进来。徐长老望向窗口,顿时笑容满面,“您可算来了。”   “让徐长老久等了,这山上守卫太过森严,不好混进来。”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还有些耳熟。温敬亭背对着窗口见不着人,隐隐察觉到不妙,心里很是着急。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窗前的人朝他走了过来,黑色纱裙的裙摆撞入温敬亭的视线,叫他心下又是一震,睁大双眼望向那女子。   相貌平平的妇人朝他弯唇一笑,“温堂主,别来无恙啊?”   温敬亭眼中涌上几分急躁不安……胡夫人,七星堂的胡夫人!   难怪当日比武之时七星堂的人会出现在半步坡,随后又突然趁乱消失,他们定然是早就藏匿在伏月山附近,就等着今日上山与徐长老会和!   是了,先前教主便跟他们说过,七星堂也为圆通所用。   然而之前,他与教主都从未将七星堂放在眼里,温敬亭开始担忧,倘若胡夫人要对他家教主做什么,教主会否措不及防,而中了他们的计!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还没写完!回头再看要不要二更吧,感谢订阅=3=   捉虫   老温就是被掏了钥匙,这都被锁? 第111章   徐长老笑道:“你与他说再多, 他现在也没力气回话。”   胡夫人是使毒的行家,早已看出温敬亭的不适,这话不过是反击当日比武是温敬亭对她七星堂的讽刺罢了。她莞尔一笑, 目光略过整个房间,而后落到地上的胡长老身上, 见到地上猩红的血泊,她瞳孔微微收缩了下。   “这是……”   “一个麻烦的女人。”   徐长老不甚在意地将令牌与钥匙递了过去,看着胡夫人与那黑衣人说:“这是地牢的钥匙,还有堂主的令牌, 虽说山中有世子安排的人驻守, 但有令牌在手, 咱们的人要上山必定方便不少, 事不宜迟,尽快去办吧。”   “徐长老的意思我自然知晓, 只是胡长老与我同姓,又是旧相识,见她落得如此下场我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可咱们是要做大事的人, 自当以正事为主。”胡夫人又笑了起来, 接过令牌钥匙, 给身后蒙面的黑衣人奉上, “这些事还是交给大人的手下去做吧。”   那蒙面的黑衣人检查过令牌与钥匙,才在面罩下发出一道干哑的声音,同时冷厉眼神望向温敬亭。   “山脚下的几个岗哨早已换上了我们的人, 只待拿着令牌下去,找借口将他们调上来,我们行事就方便多了!待救出大人后,我会将二人的用心告知大人,到时大人定会上报王爷,为二位请功。不过,此人不可久留。”   听到这话,徐长老与胡夫人相视一眼,皆笑着点了头。   黑衣人拿到令牌后就走,任温敬亭瞪红了眼睛,奈何他中了毒还被点了穴,是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这些人打算用他的令牌将贼人放上山,而这时他们教主还一无所知,温敬亭心急如焚,又悔恨不已。山上有教主与世子,本是固若金汤,却毁在了他手上!   他气红了眼,徐长老也看得乐呵,“小温也别紧张,我们现在还不会动手,至少要留着你到黎秩过来,他若不来,我今日的安排就没意思了。”   温敬亭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虽是面目冷厉,可身上无半点力气,气短声嘶,落魄如丧家之犬,昔日魔教堂主的气势全无。   徐长老没有很快回答,只回头朝胡夫人颔首,胡夫人便将窗户关上,找到房间里的香炉,轻轻放在红木桌上,在怀中小心的取出一个锦囊。   她背对着温敬亭,是以温敬亭未能看清她在做什么,徐长老倒是心情不错地给他解释起来,“自打教主继位,徐伯伯我就很少回山,对咱们这位小教主不大熟悉,只知道他功夫极好,又百毒不侵,简直没有丝毫破绽。可大家都知道,他身体羸弱,却不知是何处羸弱,我等了许久,才等到这次回到山上的日子,暗中观察小教主的弱点。”   温敬亭面上厉色一顿。   徐长老一手按在他肩头,含着笑意的嗓音却如魔音一般落到温敬亭耳边,叫他的身体越发僵硬——   “你们将他护得太严实,他的药渣,用过的东西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除非我住在他房里才能查到究竟……只是,没想到我的机会来的这么快,教主病发那夜,我发现他用了养蛊的药香,无意中得知他身上竟有蛊虫!”   徐长老说着,语调越发得意,温敬亭的面色则是越发紧绷。   “你徐伯伯我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尤其是西南,恐怕你们也想不到,我会对蛊术精通,咱们小教主身上那只蛊虫还能瞒过我这双老眼吗?”   温敬亭面色冷冷地说:“这些不过只是你的猜测,可笑至极!”   徐长老听得摇头失笑,他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温敬亭如此苍白的一句辩白又如何能叫他信任?   同样,他对另一个人也不太信任,他松开温敬亭,朝胡夫人走去,“胡侄女,你这药香可真有用?”   胡夫人正将锦囊中的香料填进香炉,闻言回头望了温敬亭一眼,慢悠悠地笑说:“徐长老可是信不过我?我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蛊毒原本一家,我钻研了这么多年的毒术,对付蛊虫,自然也有一套。”   徐长老对她的药不太放心,也是故意当着温敬亭面说这些话,“万一黎教主身上的蛊虫很厉害呢?”   “任是再厉害的蛊王,也会受到我这毒香的影响,而且这蛊虫越厉害,到时身体里寄养了蛊虫与之共生的黎教主受到的影响也会更大。”胡夫人笑容温婉,语调轻柔,“这毒香仿制胭脂血,对蛊虫却是剧毒,对所有蛊虫都有用,只要共生之体吸入少许,便会使蛊虫兴奋,乃至癫狂。蛊虫在体内躁动不安,主人必受影响,体力大减。”   徐长老很是惊奇地将手伸过去,“这东西当真如此厉害……”   胡长老匆忙将他的手拦下,一脸受惊地护住香炉,“可别碰!这东西可珍贵的很,我花了整整三年,才弄出来这么小小三钱,再多就没了!”   徐长老恍然大悟,也有些后怕地收回了手,“如此稀罕的宝贝,我确实真的不该碰,否则就要浪费了。”   能叫胡夫人如此紧张,徐长老心道这药定然管用,这让他稍微安了下心,回头见温敬亭的脸色已遏制不住黑了下来,他笑得很畅快,“好,到时我们趁机将人活捉,待圆通大人被救出来后将人送上,便是大功一件!”   胡夫人笑道:“我只盼大人能助我七星堂东山再起,救出我儿。”   “侄女放心,你这次立了大功,大人不会亏待你的。”徐长老随口安慰了句,思索了下,他低声道:“等大人传来信号,我就去找小教主。”   胡夫人面上神色随之严肃了不少,温声提醒道:“徐长老可得小心,莫叫他看穿了你是刻意引他来的。”   “放心,我还没老糊涂……”   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他们的计划却动不了的温敬亭险些被气吐血,他咬紧牙关,想尽办法攒起一点内力冲破被封住的穴道与药效。他绝不能坐视这些贱人害他家教主……   实在是温敬亭怨恨的目光太过炙热,胡夫人侧首望了过来,颇有几分娇柔的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来。   “温堂主也莫要这么看我,我不过是跟人做了一笔交易,将他们要的药香送过来,其余事情可都与我无关,你要恨,便恨那位大人吧。”   温敬亭只无声冷笑,没多久,脸上青了又白,只因他费尽心思才攒上的那么一点内力,竟然很快就溃散了,非但没来得及冲破穴道,连半分药效也无法缓解,浑身仍是酸软无力……温敬亭索性闭上眼不理会二人,深吸口气,暗暗捏紧双手,继续攒力气。   他能安分,徐胡二人自是求之不得,在一旁小声说起计划。   日头渐渐往西下移,后山那边,教众在原先那道细小的绳索上又添了一道稍微粗了一半的绳索,好叫教主与堂主来回更多了几分安全。   而破庙那边也堪堪挖见了底,废墟上头斜着的巨树让人废了好半天功夫才移开落地,黎秩与王庸一直在边上盯着,甚至还要亲自动手。   然而等了半天,看着人已将上面的山石与瓦砾搬开,快要整个坍塌破庙挖了出来,仍未见到阿九。   还有一些角落未曾挖掘出来,但看着废墟一点点清理出来,黎秩与王庸都已倾向于阿九不在庙中的说法,只是派去山下的人还没有回来,他们目前也不知道阿九是不是还活着,眼见日头快要下山,心里也越发着急。   雷香主带去的人从山下搜起这座山后也过来会和了,他派人继续搜寻阿九,先上来跟黎秩禀报,两位护法已分别带人在山下沿着河流找人。   这时天色已晚,很快就要入夜,只怕到时更不好找人。   黎秩只能让人尽力去找,在废墟边上与一直沉默专注盯着人挖掘瓦砾的王庸说了一阵话,望着坠落西山的血色斜阳,才想起来一个人。   “温堂主怎么一直没来。”   王庸听见他的话,微微侧首望来,才见到黎秩并不比他的好多少,脸上的沉重与疲惫明显可见,他当即皱了眉头,劝道:“教主先回去吧。”   黎秩要找到阿九,也要找到疑似谋害他的胡长老,两件事都很重要,但找到阿九更重要,可见王庸的面色愈发苍白,他心知这人身体比他更差,便打算先回去一趟,“你也一起。”   王庸固执地摇头,“我看着他们,等阿九回来。”他提醒道:“老温若是找到了人,也需要你主持大局,况且这个时候,世子该回来了。”   黎秩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点了头,“那你也尽快回来。”   王庸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朝废墟那边去了。黎秩不大放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飞身回了对面。   从后山回来的一路上,黎秩见到了不少打起灯火在山中来回的教众,还碰上了几位香主,唯独不见温敬亭,也没听说他们找到了胡长老。   就找一个人,这一天里翻遍前山都没找到,还丢了一位堂主?   黎秩心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妙。   对面的银朱又说:“也有人说,温堂主也许是亲自去找人了,他跟胡长老毕竟认识了数十年,比我们更了解他,也许知道她会躲在什么隐秘处。”   黎秩正是怕温敬亭跟胡长老数十年交情,若胡长老真是内鬼,他会很容易受骗,尤其如今人还丢了半天……黎秩又问:“世子回来了吗?”   银朱摇头。   黎秩眉心一紧,天快要黑了,也不知萧涵在山下为何耽搁那么久,今日事情太多,先是阿九,温敬亭现在又不见了,他也有些心力交瘁。   想起王庸那极难看的脸色,后山风又大,黎秩按了按眉心,嘱咐道:“你别去找人了,去后山看看王堂主,他忙了一天,也该回来休息了。”   银朱的哥哥左护法就是王庸的徒弟,二人又都是王庸捡回来亲自教养的,听黎秩这么说,她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当即应道:“属下这就去。”   等她走后,黎秩便打算去找温敬亭,奈何他在后山待了一天,也不知道温敬亭这半天都去了哪里。   也是巧了,他刚要找人,徐长老就过来了,“教主可是要找温堂主?”   黎秩见到他,顿时想起银朱的汇报,他们也去找过温敬亭,才知道温敬亭还吩咐了余下二位长老今日不得下山,最后见到的人便是徐长老。   而后来他们要到温敬亭院中找堂主时,徐长老也在,说没见到人,但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便等在温敬亭那小院里,等人回来再去通知他们。   眼下见到徐长老,黎秩有些意外。   “你不是在温堂主那里等人吗?”   徐长老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神色匆匆,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到黎秩跟前时,他险些被地下石子绊倒,看得黎秩眉头倏然一紧。   好在徐长老自己站稳了,他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跟黎秩说:“教主,温堂主回来了,还带回了胡长老,不过胡长老好像受了重伤,温堂主走不开,让属下来请教主过去。此事不能叫太多人知晓,还请教主随属下前去。”   黎秩问:“果真找到了?”   徐长老用力点头,“是,不过,胡长老好像伤得不轻。”   他语焉不详,更是勾起了黎秩的好奇。虽然不知温敬亭为何会派徐长老请他过去,但看着徐长老这幅年迈病弱的模样,黎秩还是去了。   日头缓缓落山,几颗星子挂上天幕,时萧涵正好回到山下。   到山脚下时,见到石碑前不似往日一般一眼就能见到值守岗哨的那些伏月教弟子,萧涵停顿了片刻,但想尽快见到黎秩,他忙策马上山。   直到在山腰遇见驻守的属下,看到山上火光悦动人影憧憧的混乱,萧涵问了下属,才知道阿九丢了,那副将说:“今日山上一直在找人,但属下等未见有人下山过,只在午后时,有人取了堂主的令牌下山来,说是人手不够,请了十数名山下的弟子上来。”   山下有几处岗哨,山上的教众会下山轮值,萧涵是知道的,这恰好与他回来时见到的蹊跷处对上了。难怪山下会没有教众看守,他颔首道:“方才见上山时没见到人,还不知原来人都到山上了,我就猜到是出什么事了。”   只不过萧涵正急着见黎秩,只放上来十数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人还都是伏月教的人,萧涵便没放在眼里,调转方向朝上山的山道去了。   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是不安。   也许是太过担心黎秩,生怕他在自己不在时突然病发。   萧涵想到黎秩身上的蛊虫,不自觉面沉如水,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山上总坛,下马后没一会儿就见到了他留在山上保护黎秩的两名暗卫。   与此同时,山巅总坛的黎秩正尾随徐长老到了温敬亭院中。   徐长老将人带到院中,便站定在庭院中,不再往前,“教主与温堂主有要事相商,属下不敢近前。”   听到他这话,黎秩心底那股违和感越发强烈,温敬亭从来不会用这些长老做事,即便徐长老的话中,他是匆忙之下别无人选,可是……   徐长老这么主动停在门前,这不得不叫黎秩多想,他暗藏着质疑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徐长老身上略过。   徐长老低着头,似毫无察觉。   黎秩缓步走到门前,望着窗纸上透出的一点微弱烛光。   一个人影被烛光映在窗纸上,熟悉中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黎秩一边提防着身后的人,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敲响了房门。   “温堂主,我来了。”   屋中静默良久,无人应答。   可窗纸上那个人影分明还在,动也不动……黎秩猛然反应过来何处不对,这影子分明僵直得很!   黎秩下意识回头看向徐长老,那张苍老忠厚的脸也正迷茫地看向他,嗫嚅着问:“教主,怎么了?”   黎秩往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指向房门,“进去看看。”   徐长老指向自己,满脸惊疑。   “对,就是你。”   徐长老踌躇了下,没有再推辞,一步一拐地走到门前,按照黎秩的眼神指示,将房门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门开的瞬间迅速涌了出来。   黎秩对这种味道非常熟悉,熟悉到了骨子里,他心道果然是出事了,不等他指令,徐长老却仿佛受到了惊吓,扶着门框快步跑进房间,口中喊道:“胡长老!小温,你们怎么……”   徐长老话不说全,更叫黎秩心头紧绷,来不及多想便跟着进去,才踏进门槛,他一眼便见到了躺在地上血泊不知生死的胡长老,以及被绑在桌前、布巾堵住嘴、正拼命朝他眨眼睛的温敬亭。黎秩发现他在往自己身后看去,同时,一道冷风在他的身后拂过。   果然有埋伏!黎秩反应极快地退到数步外,便见身着黑色纱裙的胡夫人偷袭不成,便堵在门前出路,朝他弯唇一笑,温婉中透着几分邪气。   “黎教主,久违了。”   在门外时黎秩就知道屋中有人,却没想到会是温敬亭被绑起来,胡长老一动不动倒在地上,而还有一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七星堂堂主夫人。   黎秩目光自她身上慢慢掠至她身旁不远的徐长老,眼底已是笃定,“胡夫人今日怎么来了,先前未见你递拜帖,便闯入我家堂主房中,到底是谁给你开的山门?胡夫人可又知你这般无礼,本座完全可以将你打下山去。”   蹲在胡长老身边佯装吃惊的徐长老站了起来,脸上的惊愕已悉数消失,满目赞赏地看着黎秩,“小教主实在是不好骗,不过幸好,你进来了。”   “那又如何?”黎秩一贯冷傲,径自上前解开温敬亭身上的穴道,根本没将这二人放在眼里,才扯出温敬亭口中布巾,温敬亭竟一头将他撞开,一边奋力挣开身上的绳索,一边急道:“教主快走!这房间里燃了毒香!”   黎秩惊了一下,后知后觉嗅到了屋中充裕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刚才他太过着急,竟没有察觉到这股香气,如今听温敬亭提醒,黎秩才发现,这股暗香竟然十分地好闻,让他忍不住多吸了一口,脸颊悄然染上两抹红晕,心跳也突然加快了许多……黎秩心知不好,急忙捂住口鼻。   但为时已晚,他进来后先被眼前的状况困扰吸入了不少毒香,这时已经发作,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也清楚地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开始兴奋。   胡夫人与徐长老原本还很警惕,不敢轻易动手,如今见黎秩忽然浑身一颤,扶住桌边才堪堪站稳,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朝黎秩走来。   温敬亭见状同样焦急不已,他手忙脚乱挣断绳索后,攒了半天的力气便没了大半,幸而身上药效已去了三分,让他的内力慢慢回笼了一些。他见到徐长老二人的举动,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想也不想护在黎秩面前。   “教主快走!这里我来挡着!”   黎秩匆忙封住了几处大穴,却见效甚微,他还是低估了这毒香,只不过吸入少量,胸膛里那只蛊虫便激动起来,疯了似的在他心口处乱窜。   这种体验并不好受,不亚于上回的病发,他本就透着病态的面色骤然煞白,扶住心口的五指徒然收紧,咬住下唇才没痛呼出声,气息也早就乱了,病发之时,确是他最弱之时。   “温……”黎秩才吐出一个字,便觉浑身似被火烧着了一般,心口处的一阵阵剧痛快速蔓延至五脏六腑,气血逆流,身上便没有一处好受的。   黎秩明白,当年他本该死了的,因为这只蛊虫得以苟延残喘,可活着不易,偷生便要有偷生的代价。   可此刻确实太痛……   纵是早已尝过无数遍像这样的痛苦,黎秩也有些忍不下去。   “别想了,你们都跑不了的。”徐长老抽出了匕首,险些朝他们走来,脚下忽然一顿,竟被一只血手抓住了脚腕。而见他不动,胡夫人难免有些责怪地看了过来,随后也是一惊。   在地上躺了半天的胡长老居然还没有断气,不知在何时醒来,爬起来拦住了徐长老,一张沾了血的苍白脸颊狰狞如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   徐长老很快定了心神,脸上满是嫌恶,“你竟然还没死。”   胡长老双眼俨然已找不到焦距,只仰头看着这个模糊的影子,五官一点点舒展开来,形成一个怨恨极重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含着森冷笑意。“你,想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话中的凄厉与阴冷,就是温敬亭与黎秩听了都觉背后泛凉。   胡长老无意中为他们拖了这么一会儿,温敬亭不忍地别开脸,踉踉跄跄地推着黎秩到了窗前,他正用力打开窗户,黎秩咬牙咽下到嘴边的闷哼,颤抖着将手按在温敬亭的手臂上。   温敬亭一下子看懂了黎秩的意思,他心头一顿,斥道:“你别管我!现在就走,快去找人来救我!”   听到这话,黎秩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是了,这是在他的地盘……   在他犹豫间,温敬亭终于将窗户撞开。黎秩眉头紧皱起来,他下意识不肯离开这里,却还是让温敬亭逼着半是搀扶,半是推搡地爬上窗棂。   在跳下去之前,黎秩徒然回神,猛然回头看着温敬亭的脸,他心头忽然一阵慌乱,一把抓住温敬亭的手,眼眶不知不觉泛起微红,一股酸涩涌上喉间,让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许干涩,“温叔,你不要死,等我回来。”   温敬亭忽然愣了一下。他想起了多年前还很年幼的黎秩,日渐长大后,黎秩早已不再对他露出这样依赖的眼神,他变得很要强,也要面子。   这些温敬亭都能理解,毕竟教主长大了。然而直到现在,在这一刻,温敬亭才明白,不论黎秩年纪多大,武功多好,在他眼里,始终还是当年在他人生最低谷时见到的那个,会唤他叔,认真跟他学本事的病弱小孩。   从黎秩上山的第一天,他当时小脸苍白,怯弱而又彷徨的模样,早已经深深刻入温敬亭的心中。   这是我日后要效忠的小教主。   不像他爹那么讨人厌……   第一次跟他说话,哄了他叫自己叔时,温敬亭就想,真好骗,但是好脆弱,恐怕离不得人,一不小心就要养死了。但他不想要这小孩死,见到他,他会想起很多年前初上山的自己。   他少年时也曾经吃过很多苦,后来得洛云赏识才进了总坛。   但这孩子不一样,他那么弱,一不小心就会生病,必须娇养。   于是温敬亭就想多照顾黎秩一点,对他的关心也随之每天都多一点点,到最后舍不得他死,为他操心了半辈子,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可到底是他养大的。   温敬亭看着黎秩充满了固执非要他回答的脸,有些自豪地笑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赶了一晚上没想到还是晚了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112章   徐长老既然敢杀胡长老第一次, 第二回 也便不再有心理负担了,他高举起匕首,狠狠刺进胡长老脊背, 一下一下,看着人彻底断了气才停手, 却不想这死人的手还更难掰开,眼看到嘴边的鸭子都要飞了,他也不再客气,朝胡夫人斥道:“都到这份上了胡侄女还不舍得出力!还不去拦下他们!”   胡夫人犹疑了下, 还是走了过来。因为黎秩功夫太好, 她始终不放心, 可到了这种时候, 人都得罪透了,就别怪她落井下石, 赶尽杀绝了。   想明白后,胡夫人也无暇去看徐长老如何残忍地将胡长老抱住他双腿的手砍断,眼见黎秩已跳出窗外, 她脸色一变, 急忙推开门追了出去。   温敬亭离得远, 没能立时拦下胡夫人, 见徐长老终于踢开了胡长老的尸体, 也要追出去,想都没想捞起桌边一只瓷杯射去,直指徐长老门面。   徐长老并不像他往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庸碌, 一个侧身便轻松避开。然这一停顿的功夫,温敬亭已抄起被搜身时丢到地上的长剑,挡在门前。   一再被人拦路,徐长老很是烦躁,见胡夫人已经追出一段路,他捏紧了手中匕首,狠戾的目光落到门前温敬亭还有些趔趄不稳的身上。   “你对小教主倒是忠心耿耿,看来徐伯伯真的不能再留着你了。”   温敬亭回以一声嗤笑,“有我在,你休想走出这个房间。”   事实上,徐长老和温敬亭都明白,药效未去,温敬亭的内力收到极大的限制,他现在能走能动都有些勉强,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况且温敬亭也很明白,徐长老本来也不打算放过他。   黑暗彻底吞噬了整个天地,日暮月升,后山与对面山下都有火光涌动,前山的人少了大半,瞬间空了不少,萧涵骑着马回到山门时见到守山门的只剩零星两三人时,竟有些不适应。   守门的教众被训过话,还算礼貌地与他行了礼,萧涵端着平易近人的人设回了一笑。待下马将马儿交给他们后,萧涵望了眼黑沉沉的天幕下那座高耸的朱红大殿,心中不安更甚,忙快步入了总坛,才进内院,他走时给黎秩留下的两名暗卫就走了过来,二人竟齐齐向萧涵跪下请罪,只因他们跟丢了黎秩,从后山回来后人就不见了。   萧涵今日来回跑了一天,就是想尽快见到黎秩,现在回到山上,派去保护黎秩的人却跟他说黎秩不见了,萧涵心里那个气,面色唰地沉了下来。   “今日山上出事,难保不会有人趁机作乱。”萧涵本想训斥二人几句,可心中记挂这不知去了何处的黎秩是否安全,也没有心情再训话了,忙吩咐道:“去打探一下人去了何处。”   两名暗卫急急应是。   看他们走后,萧涵脚步一转,朝凌波苑走去。可才走出没几步,忽闻山上响起一声清越的声响,紧接着一道光在黑茫茫的夜空中轰然炸开,他循声望去,正见一朵红花在黑暗中绽放。   形如海棠,红似泣血。   红花盛放后转瞬消散,一道道朱红火星往下坠落。   萧涵顿住脚步,面露迷茫。   与此同时,山上很多人也看见了这朵烟花。还在山下找人的左护法与燕青,后山废墟上固执等着阿九回来的王庸与银朱,在邻山上与前山搜山寻人的教众,众人面色俱是大变。   银朱眼底涌上几分忧虑。   “堂主,这是……”   王庸苍白的面色倏然变得很是黑沉,二话不说快步回去。   银朱心知是何事,也匆忙追上。   在前山,萧涵清楚地见到了发出烟花的地方,见到这朵红花,他下意识想到七星堂最初冒充黎秩时用过的红花令,诚然,海棠是曾经作为黎秩这个魔教教主的一处特征,他很快便联想道黎秩,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信号弹。   且还是黎秩传出的信号。   他遇险了?   萧涵想到这里心头猛然一跳,几分慌张油然而生,不消犹豫,便转而循着发出信号弹的地方赶去。   而此时内院的枫林中,望着天上那枚教主专属用作紧急召集的信号烟花散去,黎秩一张惨白的脸因痛苦而有几分狰狞,脚步不稳地靠在树干上。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黎秩一听便知是有人跟上来了,攥着胸口衣襟的五指透出一抹苍白,而后深吸口气强忍身上不适往深林中走去。   胡夫人一身黑纱裙进随着进了林中,几乎融入着昏暗的夜色当中,她原本是一路追着黎秩出来的,到这里却跟丢了。她对山上的地形到底不熟悉,只得对着这片一直蔓延至山脚的枫叶林干瞪眼,然就在她转身之际,一根尖锐的树枝徒然抵在她雪白的颈子上。   胡夫人心跳都快了几分,尤其是顺着那支树枝看去,见到缓缓走出来的黎秩,更是连动也不敢动了,只因黎秩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太冷。   林中太黑,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但是胡夫人心里很清楚,黎秩一定受到了毒香的影响,否则方才温敬亭不会拼死助他逃走,而向来自负的黎秩也从来都不会逃走,但他走了。   然而现在,黎秩只拿一根树枝抵着她,那股冰冷肃杀的剑意就已侵袭而来,仿佛转瞬已透过她的皮肉,深深刺进骨髓当中,叫她心中战栗。   胡夫人心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便是——药香对黎秩有影响,然而不算大,黎秩已经缓过来了。   那么现在,她就该为自己惹恼了江湖第一人而付出代价。   黎秩面色冷淡从容,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早已掐出数个血印,他的身体也一直紧绷着,可他不能让胡夫人知道,他强行压着嗓音说:“胡夫人。”   胡夫人心头一颤,她竟被一个年轻人的气势吓倒了……不过她也心知肚明,黎秩这位魔教小教主,年纪虽小,却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尤其是对待他的仇人。   “黎教主……”胡夫人牵了牵嘴角,重展笑颜,温柔小意的语调中显然有着讨好之意,“我也是被人逼迫的,除了这药香,我可什么都没做……”   话还未说完,那根树枝擦着她的脖颈划出一点血色。   胡夫人面色煞白,不再动了。   黎秩咬牙道:“你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陷害本座在先,七星堂这笔账,本座记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强自忍住自胸口不断涌上的剧烈痛楚,才接着道:“今日你之所为,同样冒犯了本座的忌讳,看来,你今夜不必下山了。”   胡夫人知晓话中深意,忙求饶道:“黎教主,我与你父亲也是旧相识,看在我也算是你长辈的份上,你放过我吧,我,我知道你爹的下落!”   黎秩见她眼珠子贼溜溜地转,就知道她这话定是诓骗自己的,但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便故作动容。   “你怎会知道我爹的下落?”   “前段时间,我在蜀中见过你爹!”胡夫人以为黎秩上钩了,心中暗喜,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说:“只要你放我走,我就告诉你你爹去了何处……当然,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还可以将圆通和老徐他们今夜要做的事告诉你!”   这于黎秩是真的有用的,他问:“他们要做什么?”   胡夫人道:“他们已派人混进山中,设下埋伏,今夜必要血洗伏月山。我只是来送药的,并不知他们详细的计划,但你若放了我,我回头必定为你周旋,待我安全下山,自会派人来送赔礼道歉,到时再告知你你爹的去处。”   她一个长辈这般讨好黎秩,黎秩若不答应她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找了爹十年有余、关心则乱的黎秩缓缓放下了手中树枝。   胡夫人大松口气,匆忙退开。   黎秩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望着她,面容如覆冰霜。   胡夫人打量了黎秩片刻,到底是被他镇住了,勉强笑了笑,往后退去,“那,我就告辞了,黎教主留步!”   她生怕黎秩追上来似的,离去的脚步极快。看着她消失在林中,黎秩直挺如竹的身形突然委顿下来,手中树枝掉在地上,所幸他及时扶住树干才站稳了,而后快速地喘了几口气。   他很庆幸,他赌对了。   论毒术,胡夫人在江湖是数一数二的,功夫却并不很高。   但不高,不代表很差。这个时候的黎秩,根本无法与她过招。   幸好,黎秩这几年在江湖上积威甚重,前段时间又胜过六大门派,胡夫人为人也是出了名的谨慎,他便赌胡夫人不敢确定他的身体状况与他动手。   可是在这关头,赢了片刻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盼王庸等人见到信号弹速速归来,至少救回温敬亭……   想到温敬亭,黎秩面色变得暗淡无光,很快又警觉地望向林中一个方向,本以为是胡夫人去而复返,但见到那个高壮的身影,黎秩眸光一寒。   徐长老拨开肆意舒展频频挡路的枝杈,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不过一丈之距,一道青衣身影无力靠坐在枫树下,一手扶着心口,呼吸急促而沉重,双眼微阖,面如金纸,略显凌乱的长发已被脸上冷汗洇湿——是难得如此狼狈的黎教主。   徐长老见到这一幕,笑着走出去,“教主,您可叫属下好找啊。”   黎秩闻言眉头紧了紧,睁眼瞥向他,目光一如既往地冷。   在徐长老看来,这位过分漂亮的教主,在此刻早已卸下了昔日的威严,瞧他这张白净的脸,也就只有无能为力的病弱与仅剩的那几分倔强。   徐长老暗暗忖度着黎秩的状况,认定他已无害,却还是在他面前五步开外便停了下来,黎秩的目光落到他手中还淌着血的匕首,稍稍一顿。   徐长老看在眼里,欣然笑道:“不曾见教主这般虚弱,教主可要属下帮忙,为你找个大夫?若是需要,教主不妨先说几句好话讨好一下属下?”   黎秩气笑了,嘴角无声勾起一个充满不屑的弧度。   徐长老也不恼,仍笑说:“或者,将魔教传给属下?”   黎秩闭了闭眼,而后盯着他哑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徐长老一动不动,只笑吟吟望着黎秩。“烂船还有三分钉,况且还是教主您这么厉害的人物,您一天没断气,属下都不敢轻易近您的身,毕竟您可比世上最毒的毒物都叫人害怕。”   黎秩冷冷一笑,“老东西,胆子这么小,还想取代本座当教主。”   徐长老面色微微难看了几分,瓮声道:“教主教训的是,可教主莫要忘了,现在是你落到我手里,但凡我一个不高兴,我就能在这里杀了你。”   “你不敢。”黎秩看着他的眼神简直是在看待垃圾,讽刺道:“圆通要我还有大用,况且,你连我身边都不敢靠近,哪儿来的胆子敢杀我?”   徐长老笑不出来了,“教主,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黎秩笑容讥讽,满脸鄙夷地撇开视线,给他一个眼神都奉欠。徐长老面色青了几分,捏紧匕首上前两步。   “教主,不管如何,我都已答应大人将你活捉……”   徐长老的话未能说完,黎秩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在他走近时将一把药粉当面洒去,徐长老避无可避,哪怕退得再及时,也还是吸入了少量。   却没想到,只是少量,眨眼间竟就叫他全身开始僵硬!   徐长老面上浮起慌乱的神色,意图封住自己的穴道护住心脉,随后用内力将吸入的毒粉逼出。   然而他这一通动作下来,运起内力后反而直接倒了下去,彼时莫说将毒粉逼出来,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且清楚地感受到从头到脚开始僵化。   独属黎秩的那道清冷中透出几分无力沙哑的嗓音在这时响起。   “别白费功夫了,烟波谷神医亲手制的毒,岂是那么容易解的?”   听到那个名字,徐长老面上渐渐露出了几分灰白之色。   黎秩冷声一笑,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徐长老离他不过几步之遥,这么小小一段路,他走过去已磨出了一身冷汗。他冷冷地俯视着躺在红叶丛中的这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家,慢慢扬起唇角,在徐长老充满惊恐的注视下在他身旁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   “到底是教主厉害,转瞬便将局势扭转。”徐长老面露不甘。   黎秩没管他,只定定看着匕首锋刃上的血。是温热的,不知是胡长老的,还是温敬亭的……   或者都有。   黎秩眼底涌上浓烈的杀意。   徐长老这辈子见识过太多了,哪怕慌乱过,也很快恢复镇定,只是脸上满是不甘心,他恶意地说:“这血还温着吧,刚穿过小温心口的。”   黎秩手一颤,握着匕首的五指倏然收紧。诛心的话语还在徐长老口中继续,“我劝他别拦路,等我得了王爷赏识,荣华富贵可与他共享,毕竟我年纪大了,又没个儿孙,就只有他这一个学生,只能指望他在我百年之后为我摔盆守孝了,可他偏偏不愿,偏要撞到我的匕首上,太蠢了……”他说着,恶意地笑了起来,“结果人就这么死了,我亲手杀的,用你手里的匕首。”   黎秩眼里似涌上了点点水光,望着徐长老的眼神却很冷。   “那你去死吧。”   黎秩双手握住匕首,毫不犹豫刺进徐长老心口致命处,血珠飞溅起来,擦过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划过苍白脸颊,映着微红的眼眶,竟有几分妖邪诡丽,他的声音却冷若霜雪。   “世上若再无温敬亭,你也不必活了。”   杀人偿命,报仇也要赶早。   温敬亭说过,不要给小人哪怕丁点时间的机会反扑。   徐长老双目圆瞪,因痛苦遍布血丝,血水从他心口、口中不住涌出来,身体剧烈地痉挛了片刻,脑袋一歪,便彻底断了气,双目仍未阖上。   黎秩冷冷望着他在挣扎痛苦中死去,心里却没有半点痛快。   直到新的一波痛苦在心口涌上,带来一股几近沸点的热潮将他浑身烧热,他才回过神,咬了咬舌尖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往枫叶林外走去。   他不想死……   黎秩眼中血红,一路跌跌撞撞出了林子。可身上太痛了,也很热,让他有一种自己仿佛身处火山烈焰当中,被火海无情灼烤的错觉。   额角不断涌出豆大的冷汗,滑落脸颊时被他一把抹去。   热潮很快将他的意识灼烧殆尽,眼前的火光与房屋皆是模糊的。   黎秩咬紧舌尖,又晃了晃脑袋,可算勉强拾回了几分清明来,手已不受控制地扯开了衣襟,指尖碰到滚烫的脸颊,也分不清是哪里更烫了。   “水……”   黎秩在这关头,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水。他渴得厉害,也热得难受。   再找不到缓解之法,他恐怕会被体内的火毒生生烧死。   黎秩紧咬住下唇,恍惚中隐约尝到了几分腥甜,也不知这血味是源自从唇上还是舌尖,因为这些疼在心口的阵阵剧痛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多微末。   他本就走得不稳,走着走着一下倒在了路上。也是这一摔,让他无意中望见了身后不远的那片镜湖。   黎秩双眼迸射出极致耀眼的光,看见水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突然又充满了力气,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跑到了湖边,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岸边。滚烫的双手接触到湖水的那一刻,让他舒服得长舒口气。   这也仅仅只是舒缓了不到半分,很快,他便不满足只这一点微末的水汽,甚至更加难受,身体对水的渴望到了极致,几乎将仅剩的理智覆盖。   黎秩垂头望向湖面,隐约在水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唯有一双眼睛是清晰的。他看着这双眼睛,意识渐渐变得昏沉,眼前的倒影越来越近……   扑通一声,青衣身影坠落湖中。   被冰凉的湖水包裹全身的那一刻,身上的火毒得以缓解。   终于,昏沉了许久的意识一点点被捡回来,但口鼻被水灌满,胸腔的窒息感取代了尖锐的剧痛,说不清是好还是坏。黎秩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望向顶上离他越来越远的一道光。   他无意识地朝上伸出手,仿佛想要碰到湖面上的那道光。   事实上,那道光离他越来越远,因为他的身体在下沉。   黎秩在这一瞬生起了往上游的求生意识,却已经晚了。   他的身上使不出任何力气,心口下躁动的蛊虫恢复了安宁。许是共生了多年,黎秩竟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这只蛊虫想要就地长眠的意识。   不!不能死在这里!   黎秩艰难地张口要求救,却只眼睁睁看着一串串气泡往浮上湖面。   动弹不得,在窒息中一点点陷入黑暗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这短短的生死一瞬,黎秩想了很多。他平生所愿,一为在他有生之年安置好伏月教的诸位教养他长大的前辈,二为在有生之年找到生父。   三,是再见一见萧涵。   这是十一年前的愿望,他总是放不下,在多年前为了萧涵那一句‘我会一直都在’便拼死回到那个山洞里,却发现萧涵已经不告而别的遗恨。   不,黎秩心想,他现在也想见到萧涵。那萧涵,现在在哪里?   陷入昏迷之前,黎秩最后的意识中,仿佛是从幻觉中成全了自己的心愿。他隐约见到萧涵笑着向他走开,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死寂的湖面上忽然响起一阵哗啦水声,紫衣的青年抱着人浮出水面,下意识用力呼吸过一遍,缓解胸腔内的窒息感,同时垂眸望向怀中人。   在晦暗的湖光映照下,黎秩脸色惨白,眉宇间笼罩着暗淡的青灰,唇无血色,双目紧闭,若非还有心跳与呼吸,他看上去已与死人无异。   萧涵无比庆幸,又后怕得很,紧抱住怀里的人往岸上游去。   若他来晚片刻……   幸好,他还是及时找到了黎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3=   捉虫   感谢在2020-01-14 18:55:20~2020-01-15 23: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世子走得急, 一个人都没带,燕八等人哪里敢放心,紧跟着后脚便带着队伍回到山上, 但比起世子一人快马,他们拉着马车到底慢了许多。   萧涵赶着残阳消失前回到山上, 而燕八等人因为天黑山路难走拖延脚程,才将将到了伏月山山脚不远。   除燕七外,萧涵手下身份最高的便是燕九与燕八。燕九自不能说话后,燕七也不在, 燕八便是这里的头领, 此刻, 他骑着马走在最前方。   忽地, 燕八拉紧缰绳停在原地,朝身后十数人摆手。   燕九见他仰望着黑夜中那座高耸的山峰。火光点点, 有些在快速移动,因山上的红枫映照出一片血色,而有一些正隐隐跃动着, 自山巅往下, 被山风推搡着快速地蔓延下来。   燕八低声喃喃道:“山上怎么着火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在他身旁的燕九听着眉心紧皱, 不知世子这时可回到了山上?   正在这时, 前方传来马蹄声。   一名黑衣暗卫急匆匆策马而来。   萧涵走后, 他的暗卫头领暗十一也骑着马带着四五名暗卫追了上去,这时回来的正是其中之一。   而这名暗卫匆忙勒停马儿,不等燕八询问, 便急急说道:“我等方才回到山脚下时,发现林中藏着不少伏月教弟子的尸体,他们的外袍被剥去,想必是叫人冒充了去,十一哥已经上山保护世子,特让我来告知两位大人!”   燕八与燕九无不吃惊。   此刻又见山上的十数处火星越来越大,被山风裹挟着,竟已快贴近山腰处自王府而来两百府兵的驻扎地,火势若再大一些,便无法上山!   想到萧涵可能就在山上,要被困在火中,燕八暗暗心惊,抓紧缰绳扬声道:“山上出事了,世子有危险,我们马上赶去保护世子,走!”   连山下的燕八都注意到了,山腰处的将士不可能没发现。   原来在山上教众举着火把四处找人时,就有人在四处点火,起初火势小,让他们分不清楚,直到现在火势快速扩散,他们才知这是阴谋!   但火舌已快卷到他们的驻扎处,他们只得后撤,一边寻找能上山的路,一边盼着世子千万不要出事。   而在这时,王庸与银朱带着几人刚过两山之间那道简陋的绳索‘桥’便遭遇了暗杀,山边守着的弟子险些被暗杀。所幸刺客不多,王庸与银朱轻松解决了。可不久前才见到黎秩的信号,现在又出了这事,二人都很担忧。   王庸将人都留下,吩咐他们守好此处,便与银朱往前山赶去。   就算早有预料,回去的路上见到山下突发的大火,王庸与银朱也是惊诧,暗恨不知是何人在山上放火,原是能轻易扑灭的星火,只因距离近,且极其密布,山上又是遍地枫树,风一吹,大火就轰然燃了起来。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已感觉到了热浪来袭,且这一路上都见到了路边不少教众的尸体。   原来一场无声无息的杀戮早在他们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一路走来,二人心情极为复杂。   将进外院时,银朱忽然拦住王庸。   山巅总坛,那些密集的建筑群中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烟里有毒!”银朱蹙起秀眉,在随身的背包中找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给王庸递过去,“这毒烟可致人昏迷,王叔且先服下解药!”   又是放火又是毒烟……   王庸面色沉了几分,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接过药丸服下。银朱也快速服了药,便尾随王庸进了总坛。   刚进外院没几步,远处就传来一阵厮打声。二人脚步稍稍一滞,匆忙往那边赶去,恰好撞见朱香主与紫苏香主正被几个黑衣人围困,地上躺了几具尸体,皆身着伏月教的灰色衣袍。   这几个黑衣人功夫同样不算很高,王庸出手解决了他们。   银朱在一边给两位中了毒烟的香主服下解药,朱香主身上的伤颇为严重,一条腿上也是鲜血淋漓。   朱香主一见王庸,便红着眼颤声道:“堂主,属下无能,中了他人埋伏,还让地牢里的人逃了,老秦他刚巧碰上那秃驴,也没了……”   原是碰上了圆通,难怪会伤的这么重,这么看来,圆通多半已经冲开了被封住的穴道,恢复了武功。   王庸的确很疑惑圆通是怎么跑的,他身上的枷锁与地牢的机关锁又是怎么打开的,但此时情急,无暇去问这些,只挑最重要地问:“教主呢?”   朱香主摇头,“没见到教主,也一直没见到温堂主,属下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不过出事之时,属下见到了教主发出的信号,就在内院中……”   不过他们都清楚教主是个很要强的人,他的功夫也很好,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若非十万火急之事,教主怎么会发出这种求救信号?   王庸面沉如水,“我去看看。”他拍拍朱香主手臂,叮嘱余下二人,“火势太大,难以扑灭,山上不宜久留,下山的路也被火封了,你们速将朱香主送去后山,只有过了桥才安全,路上若遇到其他人也叫上他们离开。”   银朱想都不想连忙摇头,“我随王叔一起去找教主!”   王庸想到银朱的医术,也点了头,让两位香主先离开,至少在后山的那一头,他们的人都在,抱团起来也比在前山杀机四伏的山火中安全。   到了此刻,真不知该不该庆幸他们今日为了找阿九分散了太多山上的教众,大半的人都在邻山与山下找人,只剩下数十人留在总坛里。   一路找过来,在这山火与毒烟双重要挟的暗杀之下,损失了多少人,身为堂主的王庸心里早已有数。   紫苏服了解药,也已恢复力气,只要不受毒烟影响,她就敢保证将朱香主安全送到后山,故而几人就在这里分别,王庸带着银朱进了内院。   如今留在总坛的人多半被暗杀了,据朱香主二人匆忙交待,王庸知道山上至少潜入了近二十名杀手。   他们暗中放火让山上的人被困死,加上毒烟的效果,这近二十人如有神助,而最大的威胁不是他们,是圆通,只他一人便足矣叫人不安。   枫叶林火势太大,本就闷热的夏日山巅陷入一片高热,浓烟覆盖了前路,让人几乎看不清路,所幸二人对山上路径熟悉,很快摸进了内院。   走着走着,银朱耳尖微微一动,低声唤道:“王叔且慢!”   王庸回头,便见她指着斜后方——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隐约传来。   就在不远。   王庸轻轻点头,与她一同轻手轻脚走进那片浓烟中。   正好见到两个黑衣人陆续倒地,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穿过浓烟传至很远,那边的人也察觉到了他们,传来一声冷厉的叱喝。   “谁!”   王庸与银朱相视一眼,面带警惕地自拱门后缓步走了出来。   那边抱着黎秩的萧涵迅速被几名暗卫护在中间,见到那一片在火光中格外惹眼的青衣,他面上一喜,忙道:“是自己人,王堂主,是我!”   后半句是同王庸说的。   萧涵抱着黎秩快步走去,暗十一几人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王庸正与萧涵打了照面,一眼便见到他怀中昏迷的黎秩,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可见黎秩脸色极难看,与萧涵一样皆是浑身湿透,他眉头倏然一紧,也来不及问怎么回事,望了眼浓烟中火光刺目的院落,转身便走。   “先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王庸去了山上那座建在最高处的往生殿,此时,火势已然蔓延进山巅总坛的建筑,稍稍减缓了些,毕竟房屋不像草木那样易燃。   去往生殿的这一路上,他们也遇上了几波埋伏,都让萧涵的暗卫解决了。他们原本是有些收到毒烟影响,但这些拔尖的暗卫自小有过相似的特殊训练,故而不太大,吃过银朱给的解药后便恢复了七八成,解决这些人不算难,况且还有王庸时不时出手帮忙。   安全进了大殿时,萧涵面色越发黑沉,他救起黎秩后就遇上了自家暗卫,也吸入了毒烟险些中招,自然也见到了不少被杀害的伏月教教众。   他知道这些杀手必定是圆通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手段如此狠辣,今夜这一计简直损人不利己,为了救出圆通,也将自己困进山上火海。   大火尚且还没有烧到大殿,几个暗卫分散开来,去检查过发现四周没有见到埋伏的死士,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才稍微缓了下来。萧涵匆忙将黎秩放下,让银朱检查他的状况,一边跟王庸解释他找到黎秩前后的经历,王庸沉默下来,直直望着昏迷中的黎秩。   正给黎秩诊脉的银朱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缓缓放下黎秩的手,沉吟道:“教主应是用了致使蛊虫兴奋躁动的药物,且含有剧毒,待蛊虫耗尽了力气,便会力竭而亡,虽说对他体内的凤凰蛊的作用不算致命,但也有损伤,蛊虫会为了保存自身开始长眠……”   “你直接说怎么样了!”萧涵急得停不下任何话,只要结果。   银朱抬眼看了看他,又看向了王庸,犹豫了须臾,为难地垂下头低声道:“蛊虫要提前休眠,陷入假死状态,还可能会直接脱离宿主身体,也就是说,教主的身体要撑不住了,事到如今,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蛊虫醒过来,可我之前的香已经用完了……”   萧涵听懂言下之意,心头徒然一震,“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银朱摇头,她现在也很着急,很苦恼,“是我学艺不精,若现在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白沐哥,他一定有办法让教主好起来的,都怪我……”   萧涵面色煞白,下意识轻握起黎秩的手腕。他的脉搏已经很虚弱,若不用心,都快要感觉不到了。   “我有办法。”一直沉默的王庸忽然开口,他在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银朱,“你看此药可能用?”   萧涵徒然抬头,满载希冀的双眼定定看向银朱与王庸。   银朱不明所以地将锦囊中的东西取出来,见是一枚裹在蜡丸中的丹药,她愣了一下,惊道:“仙芝血莲丹!这是教主给您的药,这……”   王庸只认真地问:“可能用?”   银朱抿了抿唇,不大确定地说:“应能用上,但不确定……”   “那就只管用。”王庸的嗓音很沉稳,面色也是如此。   因为他太过镇定,银朱的不安不觉随之渐渐消减,咬着牙点了头,捏开蜡丸将药丸送进黎秩口中。   萧涵配合地搂住黎秩让他靠在怀中,见他难以将那丹药吞咽下去,正要动作,却见王庸忽然抽出匕首,在掌心中划过,顿时被惊得愣住。   王庸没有说话,正往外涌出血水的手也举到黎秩上方。   猩红的血水缓缓滴落黎秩口中,王庸另一手捏住黎秩下颌轻轻一动,血水便和着丹药被送下咽喉,边上几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到,若非萧涵相信他不会害黎秩,早已经出手阻拦。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下,王庸松开黎秩,便低头撕下一片衣角,将掌心的伤口包了起来。他仍然从容镇定,甚至一句半句的解释都没有给人。   萧涵拧眉望了他好一阵,心中有些动摇,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这般疯狂的喂血举动能救黎秩。正在他打量王庸之时,怀里的人忽地动了,且发出几声轻咳,不知是不是被呛到了,他惊了一下,急忙拍着黎秩后背顺气。   黎秩眼睫轻颤几下,终于缓缓睁了开来。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水浸润过,氤氲着几分湿润的水汽。一睁眼,便撞见萧涵满是紧张担忧的脸。   他愣了一下,略有些迟钝地望向别处,王庸也在,银朱也在……   黎秩猛地想到什么,意识都还未恢复,便紧抓住王庸的衣袖,声音嘶哑而急切,“温叔……去救他!”   见他醒来,几人无不是大喜,可黎秩的话让他们复又沉默下来。   黎秩的意识慢慢回笼,身上的热潮与痛楚也在一点点复苏,苍白的眉头紧皱起来,无意识在萧涵怀中蜷缩起来,光洁的额上当即冷汗涔涔。   萧涵心疼不已,轻拍着他后背哄道:“没事,再忍忍就好了。”   听到萧涵的声音,黎秩才确信他是真的从湖底被救出来了。   黎秩心头的喜悦仿佛已然掩盖过身上的痛楚,习惯之后也能勉强忍住,这至少比他昏迷前要好得多。他眨了眨眼睛,正要跟萧涵说话,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王庸和银朱就在旁边。   黎秩脸上的恍惚之色随即转为清明,他费力地坐了起来,仍是靠在萧涵身上,这才发觉他们正在往生殿中,而外头一片火光,“这是……”   黎秩困惑地看着几人。   唯有王庸,镇定地伸出并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擦去他额上的冷汗,一点也不嫌弃他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教主先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黎秩眼中疑惑更浓。   就在这时,暗十一在门外走了进来,神色异常凝重,“世子,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总坛包围了,我们出不去,即便火烧不到这里,浓烟之下也难以呼吸,恐怕……”他没说完,但面色已很是担忧,心中暗暗思索着他们是不是要在火海中辟出一条路,还是找一个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熬过这一夜,只要山火灭了,他们就能下山了。   萧涵没想到圆通竟然真的能做的这么绝,不由冷笑,“我们走不了,圆通也走不了,我就不信,我们还在这里,他自己能安心下山。”   还真让萧涵说中了,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声高喊——   “大人!这里有人!”   殿中众人面色齐齐大变。   黎秩从他们的话中得到的信息与现在的处境推断出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眉心紧紧皱起来。   “不,他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只是过于隐蔽,一时间很难找到……他不是要活捉我吗?不如,我随他去一趟,你们暗中跟着下山……”   “不行!”   萧涵与王庸异口同声斥道。   黎秩刚才醒来,还有些懵,也被二人的架势吓得呆了呆。   王庸揉了揉他脑袋,眼神复杂,“哪里用得着你去拼命。”他让萧涵将人抱起来,带着一行人去大殿后方的偏殿,外头脚步声越发靠近。   黎秩耳尖微动,拧着眉头望向萧涵,萧涵也是迷茫地摇了头。   偏殿供奉着历代教主的灵位,最后方供着一座高高的石碑,刻着通篇碑文,乃伏月教初代教主建立总坛时修建,王庸却带着人爬上石碑后方。   身为教主,黎秩来过这里很多次,却没有爬到石碑后方来,也搞不清楚王庸要做什么,只看着他在石碑后的那面满是浮雕的墙上摸索着。   不知王庸摸到了什么,突然间,石墙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开到足以半丈宽左右,里面又升起了一块巨石,露出一个黑幽幽的通道洞口。   不说其他人,就是黎秩也是惊愕,身为教主,他竟从不知道这面石墙会有一处机关,也不知道里头的两重门打开后竟然有一个秘密通道。   厚逾四掌的巨石上升到八尺高时,机关停了下来。许是太久没有动用过这个机关,里头有着一股腐旧的气息,洒下的灰尘也是厚厚一层。   王庸面不改色抄起边上一方燃得正旺的烛台递给银朱,“这个密道直通山下,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离开,否则等火烧上来,就来不及了。”   绝处逢生,众人皆是大喜。   银朱二话不说端着烛台进了密道,密道霎时亮了起来,火光照见粗粝开凿过的山壁,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火光照不见的地方昏暗而阴冷。   银朱进去后,暗十一几名暗卫也跟着端着烛台进去探路。   萧涵等到最后才进去,在踏进石门前一刻,黎秩拉着他的衣襟叫他停下来,萧涵见他看着自己身后,便随他心愿转过身来,让他对上王庸。   黎秩执拗地盯着王庸,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黎秩忽然有些惶恐,盖过了失败的惊愕与迷茫。   见不到王庸,他就有些害怕。   前殿传来一阵人声与脚步声,想来圆通的人已经找来了。   黎秩的声音虚弱而急切,催道:“王叔,你先进去。”   萧涵也道:“王叔,我们快走吧。”   王庸回了很是浅淡的一个笑脸,他这张脸很平庸,但气质出众,笑起来便有几分说不出的清贵。他抬手揉了揉黎秩脑袋,笑说:“心思真多。”   若是以往,黎秩肯定要躲开,但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仇,等下回再跟他算账。又不是小孩子了,作甚揉他脑袋?   王庸清楚地见到他眼底的郁闷,遂笑着摇了头,“小姜,上一代的恩怨,自有上一代解决,这些事情本不该你来承担,都怪我没处理好。”   黎秩眉心一紧,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盼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你是不是教主,并不重要,与谁在一起,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要记住我先前给你的东西,也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王庸面容慈祥,语调却极其郑重,“无论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黎秩双眸徒然睁大,王庸竟然承认了……他真的是王庸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   萧涵也很震撼,“王叔,你……”   王庸淡笑着摆手,“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他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双眼沉沉望着萧涵,“我将他交给你了,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   这些话实在是太有临终托孤的味道了。黎秩被自己的直觉吓到了,心底敲起警钟,“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庸对着他笑了笑,同时却一掌拍在萧涵肩上。这一掌带着内力,并不重,反而很轻,推着萧涵进了密道,却叫他无力反抗。与此同时,密道口上方的那块巨石开始快速降落。   黎秩心头一震,越过萧涵肩头喊道:“你干什么,快过来!”   王庸面上是欣慰的笑容,青衣孑然立在密道口前,“这次不能纵着你了,爹要去做爹该做的事。”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巨石的重量促使它下降的速度更急,更快,不过眨眼,就已经落到半人高!   王庸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眼前,黎秩惊慌无措极了,不觉双眼湿润起来,一边挣扎着要从萧涵怀里下去,一边不可思议地瞪着石门另一面。   “爹!”   轰然一声,两重石门相继合上。   所幸王庸却未曾错过黎秩无意识中唤出的那一声爹,他面容一怔,而后翘起嘴角轻声笑了,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石墙上那道细微的缝隙。   到底是舍不得。   只是他心里也很清楚。   今夜之后,世上不会再有王庸这个人。黎秩的爹,便只会是王庸。   脚步声与火光一并靠近,王庸轻声一叹,目光才从墙上移开,转过身时,脸上只余下一片冰冷,目光慢慢落到走在前头的白衣僧人身上。   “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5 23:39:25~2020-01-16 23: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巨石轰然落下, 与平整的地面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黎秩才终于从萧涵怀中挣扎出来,双腿踉跄着跌落在石门前,双目死死盯着地上那道细缝, 甚至妄图用手将这千斤巨石抬起来。   密道是王庸带他们找到的,没人想到, 他会把所有人骗进去后,自己反而留在了外面,外面是一片火海,又有圆通与那群死士, 危机四伏。   他留下来, 也许会死。   黎秩清楚, 其他人也清楚, 银朱愣愣望着石门,双眼泛起泪光。   萧涵反应过来, 只觉肩头的责任更重了,他知道王庸看不到,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承诺, 他萧涵定会好好对黎秩, 让他大可放心。他也不忍心见黎秩这般折磨自己, 他已经很虚弱了, 连站都站不稳, 又何谈做其他事?   黎秩也意识到自己所做都是无用功,抠挖石缝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额头抵在粗粝而冰凉的石壁上, 无声无息轻轻颤抖的模样更叫人心疼。   萧涵暗叹一声,蹲下将人带入怀中,“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先走了。”   莫怪萧涵心狠,如今的火是还没有烧上来,可一旦大火烧起来,整个大殿极有可能坍塌,密道势必会显露人前,而更近的,还有圆通那些人。万一他们也发现了密道的存在,他们一旦被发现,只凭萧涵几人,断然是逃不出圆通手中的,这不是王庸想见到的。   萧涵轻轻按住黎秩双肩,在他耳边劝道:“王叔留下来,必定有他要做的事情,圆通也未必会要他的命……为了让他放心,我们走吧。”   黎秩身形一顿,顺势靠进萧涵怀中,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空茫茫地黏在沉重的石门上,眼眶微红,水光氤氲流转,更衬的肤色极其惨白,唇瓣也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如冰雕一般。   银朱低声念了一声王叔,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黎秩。   萧涵从未见黎秩这样过,仿佛只剩下一具躯体的行尸走肉,他用温热的身体包裹住黎秩,嗓音不自觉越发低柔,“枝枝,我们真的该走了。”   暗十一几人面面相觑,巨石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人,却清楚的将热度传了进来,暗十一不得不出言提醒,“世子,这里的墙在发热,外头应该已经烧起来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也不能辜负王老先生。”   萧涵快速朝他摇头,让他莫要再多说,同时试探着将黎秩扶起来。黎秩双眸微垂,不动也不反抗,只是双眸仍执拗地望着那一面石墙。   直到萧涵扶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有了动静,忽然推开萧涵的手,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道石墙前,萧涵面露为难,却见他屈膝跪了下来。   对着石门另一端,重重三叩首。   “我会回来。”黎秩说。   萧涵怔住了,只因黎秩的嗓音太过沙哑,有着明显的哭腔。   最后深深的一拜,黎秩额头抵在地面良久,才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沉沉望了石墙一眼,仿佛要透过这面千斤巨石望见另一端的私自留下的人。   萧涵眸光一顿,忽觉鼻腔有些酸涩,他轻吸口气,弯身扶起黎秩。这一次,黎秩顺从地跟着他走,暗十一几人总算放心,快步走到前头开路。   银朱定定望着石门,低头抹去眼泪,一狠心也追了上去。   这条密道太长了,九曲十八弯,不知从山中何处穿过,有些石壁滚烫至极,那一段路也很是闷热,叫人难以呼吸,应是到了山表的着火之处。缓过一阵后,下一段路便有冰凉潮湿,想必是山体中间久不见天日的深处。   找到出口时,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暗十一几人推开山洞口的碎石与藤蔓,出去探了一圈,确定外面真的有出路,萧涵才背着黎秩出去。黎秩闭着眼靠在他肩上,凉凉的额角贴着他耳尖,呼吸轻缓,让萧涵以为他睡着了,不自觉放缓了脚步,背着人与银朱前后走出山洞,周遭竟热得厉害。   “这是后山山脚。”这是沉默一路的银朱再说出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而疲惫,不止是在狭窄密道中走了太久身体的疲倦,还有心中的倦乏。   她抬起头,回身望去——满山的火光直冲天际,自山巅至山脚。   “总坛没了。”银朱轻声道:“枫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萧涵静默地跟上带路的暗十一,银朱也只是忍不住感慨一番,否则憋在心里太久,她真的受不了。   没走太久,山外前方便见到不少人影,人头攒动,都立在山脚火海之外,众人多多少少有些狼狈,不知为何都很沉默。看见那些人的衣着,认出这是自家原先驻守山腰的府兵,萧涵几人便走过去与他们会和,却见那群人前头突然吵了起来,像是还动了手。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世子,所有人都惊喜地看了过来,争执也停了下来,几个人边高喊世子边冲了过来,前头那两人俨然是燕八燕九。   萧涵本是想让他们安静一些,别吵着黎秩,不过大家初时见到他又惊又喜,这才激动了些,到跟前时谁也不敢再吵,而是齐齐下跪请罪。   燕八也不敢打闹了,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说:“世子没事就好。您都不知道,方才上山的路都被火堵死了,我等找不到路,又被火势逼着,只能退下山来,可一想到您可能还在山上,我等心中都急死了,幸好您没事……”   带领府兵的那名副将也是一脸惶恐后怕,紧跟着请罪。   萧涵还背着人,空不出手来,只能压这声音让他们起来,顺道安慰了两句,说到一半,一个形容狼狈的白衣少年冲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教主……”左护法身上的衣衫、发丝明显都有着被火燎的痕迹,一张白净的脸上脏兮兮的,像是抹了灰,可见他是从山上的火海里逃下来的。   方才在前头与人争执的分明也是他,因为他要冒火上山找教主。   左护法双目泛红,庆幸而担忧地望着萧涵背上的人。   “……我们教主怎么样?”也是这时,他才发觉银朱也跟在萧涵身后,因为她太过沉默,便没引起注意。左护法见银朱脸色苍白,神情不虞,不禁疑惑,“你们不是在山上吗?我们与朱香主他们会合时,他说你和师父回去找教主和温堂主了,师父他们呢?”   燕青这才追着左护法过来,喜道:“太好了,教主无事,我们也不必急着上山了。”他意有所指地斜了左护法一眼,便朝萧涵拱了拱手示礼。   这时,听到左护法那一声教主的伏月教众人也跟着过来,其中俨然就是先前王庸让他们先从后山离开的朱香主、紫苏香主二位,还有原先带了不少人在邻山上找阿九的雷香主。   一行人早早到了山下会和,只因火是从山上烧下来的,山上情况比山下恶劣,他们若不是没法回去,也不会下山来,也因此被左护法训了一顿。   想来也是,将自家教主丢下逃走,他们也觉得自己有罪。   见到萧涵背上的黎秩后,神情萎靡的众人面上才又露出了喜色。   银朱看着众人劫后余生的笑脸,心里头越发不舒服,眼睛控制不住又湿了,忙垂头敛去眼底湿意,轻轻摇了头,“我们就是从山上下来的。”   左护法踮起脚往他们身后看去,只见到他们几人,心中疑惑更盛,“那我师父呢?还有温堂主呢?他们怎么还没来,是走太慢了吗?”左护法皱了皱眉,抬脚就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我师父到哪儿了……”   “别找了!”银朱听不下去,微红双眼瞪向他,“他们没下山!”   这话一出来,不说左护法,不少人脸上的笑容都淡去了。   大火足足烧了近两个时辰,从山巅烧下来,早已经将下山的退路堵死了,银朱却说他们没有下山,那么他们在山上,岂非是凶多吉少?   左护法面色一僵,背过身就朝山上走去,“那我去接他们……”   “站住。”   一道低哑的嗓音在燕青等人要拦下左护法之前响起,声音虽低,却极熟悉,熟悉得叫左护法一听便知道是谁,顿时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   萧涵也微微侧过脸,挑眉望着不知何时醒来的黎秩。不过很快,他心中便已了然,也许黎秩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心情不好,便不想说话。   黎秩就这样趴在萧涵背上,没有要强的下来站着。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病态明显,他从前从不会将这一面显露人前,怕极了让人瞧不起,有损自己的颜面,但到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异常平静地看着左护法。   “现在开始,跟世子走。”   这是让他们现在就走?伏月教的人齐齐呆住,萧涵也有些惊诧。   “现在就走?”左护法不可思议地问:“教主这是何意?”   黎秩没有解释,强自稳住声线道:“此地不宜久留,马上离开。”   左护法定定望了黎秩许久,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眼神陌生的很,随后快速摇头,“不,教主要走便先走吧,你身体不适,的确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但这里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我不想走。”这是他第一次忤逆黎秩,他甚至还为黎秩找了要走的借口,否则,难道要他认为黎秩会不想救两位堂主吗?左护法不愿意这样想黎秩,他咬牙道:“我要去找我师父。”   既然教主不去,那他代教主去,也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救王庸。左护法不信黎秩会真的放弃王庸。   至少,留个人守家吧。   左护法满目希冀地看着黎秩,哪怕这里已经被毁了,哪怕他师父已经死了,也需要有人收尸的。左护法不愿意离开伏月山,尤其是在这时。   左护法向来听教主的话,这次的反驳便让众人都很震惊。   然而黎秩只静静望着他,一个冷厉的眼神,便叫他不敢直视。   尽管知道教主已然动怒,左护法仍旧固执地说:“我不走。”   萧涵察觉到黎秩捏紧了他的衣袖,便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忙劝左护法,“左护法,伏月教,也是你们教主的家,他也不想走的,可现在的大火你也见到了,不说今夜回不去,在重建之前,你们都不该再留在这里了。”   闻言,黎秩眸光一黯。   萧涵没有见到,还在费心地安慰黎秩往日亲信的左护法。   “他是教主,每个伏月教的人都是他的家人,他也不忍心看着大家无家可归,今夜之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教主亲自去处理,左护法,你不该在这时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今夜出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很难受,你们若再有损伤,”萧涵侧首望向黎秩,温声道:“他会更痛苦。况且,你还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伏月教不少人能理解萧涵的话,听他这么说也难免唏嘘。   黎秩没有否认,只是专注地望着萧涵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道理左护法不是不懂,可他也担心师父,“可我师父还在山上,我不能丢下他逃走!那是我师父!”   萧涵眉心紧皱,他能理解左护法,但不认同左护法的做法。   黎秩也慢慢移开视线,轻声一句,便震撼了不少人——   “他是我爹。”   左护法徒然哑声。   萧涵也是愕然,“枝枝,你……”怎么当这么多人,说出来了?   黎秩轻轻摇头,神情自若地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是我爹,我会亲手为他报仇。你们若还愿意听我这个教主的话,现在便跟世子一起离开,日后再重建总坛。若是不愿听我的话,这个教主之位,你们要便拿去。”   几位香主一听冷汗都下来了。   银朱也徒然自满腹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忙劝左护法:“哥,教主是为了大局着想,你当教主何尝不想回去救人,可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   左护法还沉浸在黎秩那句‘他是我爹’中,“教主,我师父……”   黎秩见没人敢开口,便将下巴靠在萧涵肩头上,双眸微微阖上,轻声道:“走吧,他们愿意跟上便跟,不愿跟,我便当从未认识过他。”   左护法面容一顿,愕然地看着黎秩,这话简直是在刺他的心。   萧涵却是犹豫,“当真……”   黎秩语调认真,“走。”   萧涵只好听他的,背着人朝马车走去。伏月教的人自然还是愿意跟随黎秩的,众人陆续跟了上去。左护法眼睁睁看着黎秩的背影远去,不甘心地望向了正被大火无情摧毁的高山。   “哥,别意气用事。”银朱看了他一眼,也快步追了上去。   教主的身体还没有好,还需要她,而她也会一直追随教主。   左护法有些为难,也有些愧疚,在师父与教主之间他很难做出选择,可教主方才的话,又让他一步都不敢动了,到底是让燕青拽着跟上了。   萧涵轻轻将人放进马车中,便吩咐人离开。他们现在人多,一路上哪怕圆通会派人埋伏,也不敢拦路,而这一路上,也不会再有像今夜的伏月山一样可以布局的机会给他们偷袭。   伏月教的人与萧涵的人马井然有序地连夜离开这座曾为魔教总坛的高山,山上的大火烧得炽烈,黎秩曾住了十一年的家,注定毁在这场火中。   萧涵放下车帘,将黎秩轻搂进怀里,“会好起来的。”   黎秩闭着眼,让萧涵总感觉他又在装睡,但让萧涵没想到的是,黎秩虽然没有睁眼,却回答了他,“我知道,我没事,我还会回来的。”   短短三句话,是格外的郑重与认真,更像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萧涵顿了下,无奈地顺着他的话说:“是,你会做到的。”   黎秩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默不作声地在萧涵怀中动了动,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便真的睡了过去。   凌晨之际,他们抵达了金水城中的别院,萧涵没吵醒黎秩,经过一路反省,左护法也镇定下来,与几位香主将带走的弟子安排好。   金水城是他们伏月教的地方,他们不缺吃住的地方。   总坛是没了,伏月教还在。但经过了今夜,大家都异常沉默。   黎秩与银朱留在了萧涵的别院中,银朱跟燕八商量了一宿,才得出一个黎秩身体已不大好的结果,萧涵没有回答,只是又在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黎秩就醒了过来。午后,见伏月山的山火灭了,左护法过来提出带人回去山上,为山上已死的教众收捡尸骨,检查损坏程度。   萧涵本以为黎秩会亲自去,甚至都想好要亲自陪着他回去看看,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黎秩当时是点头答应了,但没有提出要回去,喝过药后又睡了过去,一整日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伏月山出事后的第三天,左护法才带人回来,他在山上熬了一夜,熬红了双眼,回来跟黎秩报告山上的状况,那时候黎秩正好醒着。   “山上什么都没了,没有发现那夜潜上山的人,在大殿里也找到了几具多出来的尸体,应该不只是我们的人,但其中一具尸骨很像……”左护法说不出‘师父’二字,接着说:“温堂主的住处里也没有人,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他和师父,还有九叔,也没有下落。”   萧涵在一旁快速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是故意说给黎秩听的。那天之后,他总觉得黎秩有些不一样了,虽说黎秩醒来的时间不多,统共跟他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但他还是看见了黎秩眼底深处灼灼燃烧的那把仇恨之火。   他的身体正被蛊虫折磨,已经很难受,萧涵不希望他难过。   然而黎秩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也会在死之前报仇。黎秩当做没听见萧涵安慰的话,眨了眨眼强自打起精神道:“我知道了。”   左护法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最后又总是低头避开。   黎秩问:“想说什么。”   左护法迟疑道:“您,不回去看看吗?那些尸骨说不定……”哪怕心里已经绝望,他还是说不出肯定的话,只问:“您不去坟前看一眼吗?”   黎秩垂眸道:“不必。”   左护法始终无法理解他的淡然,见他连回去祭拜也不愿,忍不住急了,“您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吗?”   黎秩奇怪看着他,反问道:“我现在这样,你要我管什么?”   左护法愣了,很快,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黎秩在向他示弱,这是极其难得的,黎秩什么都没有管,不是因为他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可是他呢,明明知道教主身体不好的。竟然还惹教主生气。   心口憋了几日的那股郁气恍然消散,陷入无限的愧疚自责当中,左护法慢慢低下头,“是我不好。”   黎秩摇摇头,只道:“回去休息吧。”他也要休息了。黎秩心里清楚得很,他现在首要任务是必须要先养好身体,才有资格去找圆通报仇。   左护法也跟着摇头,小心地看着他说:“我想守着教主……”   黎秩失笑,到底还是将人赶走了,他能理解左护法。亲师父也许没了,当夜他这个教主不说回去救,且一句安慰都没有就让人离开,相当于放弃了王庸,左护法心中难免会不舒服。哪怕他当时想清楚了,后来去山上收检尸骨,找到疑似师父的尸骨,结果黎秩自称是王庸儿子却不肯回去看看……   事实上,黎秩是不敢去的。   萧涵说的他听进去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就当那些疑似王庸的尸骨不是他,王庸就还活着。   黎秩自己也知道可笑,但他宁愿这么想,也不会承认他死了。   但是左护法没有找到温敬亭的尸骨,阿九还没有消息……   黎秩心下沉吟,他们也许真的还活着。左护法下去后,萧涵便一瞬不瞬地看着黎秩,那目光中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仿佛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黎秩实在难以忽略他的注视,没忍住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看着我做什么?”   萧涵心中想着事,先朝他笑了笑,抬手将他颊边一缕长发轻轻别到耳后,见他今日精神比先前好了些,才问:“本想跟你说说圆通的事,比起我,还有一个人更加了解他。只是见你这两日精神不佳,一直没找到机会去,若你不困,可要跟我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捉虫   感谢在2020-01-16 23:48:39~2020-01-17 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若没有山上的意外, 萧涵还不会这么急将黎秩带去见谢宁。他那日下山,在山上留下了那么多人,还是防不胜防, 中了圆通那些人里应外合的计策,这其中有他与黎秩不够配合、不够默契的原因, 也说明了他自身的势力还护不住黎秩,他需要谢宁的帮忙。   萧涵想,他是时候该将所有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诉黎秩了。   黄昏之时,萧涵带黎秩去了如意茶楼, 却见茶楼门户紧闭, 门前挂着“东家有喜暂时歇业”的牌子。   实际上, 里面早已被谢宁的人重重把守, 在他们进入金水城的第一天,如意茶楼就已是他们的地盘。   黎秩不知萧涵要带他去见什么人, 只听萧涵说这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圆通,他必然是要来一趟的,就算身体再累, 他也强撑着精神跟来了。   而此刻下了马车, 站在大门紧闭的茶楼下, 黎秩面露疑惑。   萧涵只轻轻摇头, 笑而不语, 看着燕八熟门熟路地上前叫门,没一会儿门果然开了,萧涵便一手虚环在黎秩后腰, 半搂着扶人进去。穿过大堂,进了后院,见到其中严密的守卫,黎秩眼底的疑惑更甚,面上从容,安心跟着萧涵——他相信萧涵不会害自己。   内藏乾坤的如意茶楼后院,书房中,着一身轻薄玄金锦衣的青年正静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的信件,听闻陆轻波回禀世子带人来访,他慢慢放下手中信件,挑眉道:“请进来吧。”   伏月山那场大火烧得那么厉害,绵延至周边数个山头,幸而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凶猛的火势方才熄灭,伏月教总坛出事的消息周边的百姓早已传开,谢宁也早早得到消息,世子在伏月山大火烧起来的当夜就同伏月教的人下了山,同在城中,却不来见他,可见定然是与那位伏月教教主在一起。   今日世子终于主动登门,还带了人来,谢宁不难猜到,他带来的应该就是那位伏月教的教主,这让他颇有兴趣,慢悠悠取来镇纸压住信件。   正在这时,陆轻波领着二人去而复返,谢宁望向门前,眸中倏然一亮,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惊艳。   好一个病美人。   被世子护在怀中的青年披了件雪白的披风,身形纤瘦,面色苍白,五官姣好,容颜秀致。他的头发很长,绸缎般披散肩上,青衣束腰,更衬得腰肢近乎盈盈一握,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味道,但他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却很冷。   他眼底深处的那一股子清寒,比他的相貌更引人注目。   孤高,清冷,病而不弱。   是谢宁对他的第一印象。   而黎秩进来后,撞见那一双充满审视的眼睛,也是微微一怔。对方并无恶意,也未收敛对他的好奇。黎秩第一眼见到这个衣着华贵相貌俊美的青年,就无端端对他有了好感,再看站在一旁的陆轻波,顿时有些惊愕。   他曾见过这个被萧涵称之为陆大人的书生,就在上回与阿彩见面之时。而刚才一路上又见到那些明显出自天罗的守卫,黎秩已猜到了什么。   “枝枝。”萧涵轻唤一声,叫黎秩收回心神。他用眼神示意黎秩别怕,牵着他走到谢宁面前,朝谢宁颔首示礼道:“谢大哥,他便是黎秩。”   谢宁早有预料,他见黎秩走近,更是站了起来,绕过书案朝二人走近过来,细细打量着黎秩,“这位便是伏月教教主,我可算见到你了。”   黎秩心下一顿,没错,是这个声音——是当日在山中遇见,被许多天罗高手护送的马车中的人。   黎秩惊诧地目光又回到萧涵身上,他在遇见了这队古怪的商队后的当天,就直接跟萧涵写过信跟他说了,后来又当面问过他,萧涵那时好像没说什么……现在想来,萧涵当日定然是早就猜到这些人是谁,也是明显不想接他这么话题,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隐瞒这件事,萧涵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握紧黎秩的手,侧脸背着谢宁眨眼向他求饶,这种事情待回去再交待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黎秩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疑惑地看着谢宁,“阁下是?”   谢宁怔了下,“这个声音……”他有些不大确定,转脸望向陆轻波。   在黎秩开口时,陆轻波并无什么反应,直到谢宁问起,他才认真回想了一下,这才发觉黎秩的嗓音耳熟,思索了下便恍然大悟,提醒道:“去池州时,路上曾遇见一架小马车……”   “是了!”谢宁也想起来了,“你就是马车上那个提醒我的人!”   黎秩也确定了当日的人确实是谢宁。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萧涵。   他不知道谢宁是什么人,他当日多说那几句话,实际上是看在与玄月宫多年交情的份上,避免他们与这群带着许多天罗高手的人马发生冲突反遭其害,也不知道谢宁有没有看出来……   可萧涵也是一头雾水。黎秩是跟他写过信,告诉他见到了谢宁,可没说他与谢宁之间说了什么话。   谢宁是个豁达人,虽然早看出来了,也未曾计较当日之事,况且黎秩确是好心提醒,就算事实上,这份好心也许不是给他的。谢宁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早就想见黎教主一面,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心中难免激动,看你脸色不大好,我们坐下说话。”   谢宁对二人很是热情,亲自引着他们去旁边的水榭。   见他无意提那天的事,黎秩松了口气,萧涵也没有要问的意思,扶着黎秩跟上,谢宁的意思至少是没有跟黎秩交恶,他完全不必担忧。   几人齐齐坐下,陆大人甘做小厮斟茶倒水,谢宁与萧涵都习以为常,而陆轻波又如此恭敬,黎秩不由想到方才来时燕八对陆轻波是不敢造词的态度,便知道谢宁的身份不简单。   黎秩没有发问,只安静地揣摩着陆轻波跟谢宁的身份,接过陆轻波送来的热茶后,他也没敢喝。   白琼少主的杨花露和胡夫人的毒香提醒黎秩,他是百毒不侵,但并不是无坚不摧,世间仍是有药物可以致他体内的凤凰蛊兴奋或长眠的。   见谢宁一直盯着黎秩的脸看,要不是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是看上了黎秩,而他家中那位也不可能准他勾搭上其他人,萧涵就该生气了,又见黎秩垂着头似乎非常不是,萧涵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在茶几下安抚地捏了捏黎秩手心道:“谢大哥是我四哥的伴侣,也是当朝庄亲王的王妃,你应该听说过他的,之前谢大哥也一直想见你。”他尽责地给二人互相介绍起来,“谢大哥剑术不错,也一向很是钦佩剑法好的人。”   谢宁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黎秩听得很是意外,这个人,竟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妖妃?   不,黎秩很快就在心里将这个称呼改了。摄政王独宠男妃,那是人家自家的事,这位王妃不贪权势,也没有什么大错,只因为摄政王宠爱他而不纳妾不生子,名声竟让人传坏了。   可他哪里有祸世妖妃的样子,相貌清正,眼中更是正气浩然,不骄不躁,分明更像是少年侠士。   黎秩扶着茶几就要起身,“原来是王妃……”不等他拜见,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温厚的内力压在肩上,即便是黎秩一时也被压住了,他惊愕地抬眼,便撞上谢宁含笑的双眼。   “黎教主不必多礼,这里不比京师,我也是微服出京。”   萧涵也扶着他坐下,“谢大哥这么说,你就听他的吧。”   萧涵也没想到黎秩第一反应会是起身行礼,真是太乖巧有礼了!可他身体不舒服,他动一动萧涵都要心疼半天,赶紧让黎秩坐好,拢紧他身上的披风不叫他受凉。却也不想想,这大热的天,他又给黎秩裹了厚厚的披风,黎秩怎么会受凉?同时,萧涵又想,日后他给黎秩挣了一个世子妃的名头回来,外人见了他家枝枝也得恭恭敬敬,待他承袭爵位,黎秩也是他的王妃了。   萧涵想得很美,黎秩心中却在想,他见萧涵对谢宁说话间总有几分恭敬,便知谢宁是萧涵不好得罪的人。他一个江湖人,向来对朝廷敬而远之,哪怕亲眼见到皇帝,心中也不会有太多波动,毕竟这些人于他可无半点关系,但为了不让萧涵为难,他可以低头。   谢宁笑吟吟望着二人之间亲密的小动作,早就将他们桌底下的互动看穿了,倒也没有揭穿揶揄的意思,“原是想请黎教主指教一番,不过我见黎教主面色不大好,也听说了伏月教最近的事,向想来你是没有心情再动手了。那么世子,你们这次来又是……”   萧涵迅速从将来怎么唤爱妃不会挨揍的美好臆想中回神,在桌底下握住黎秩的手,捏捏手心,自以为是地安慰着人,便正了脸色,望着二人说:“谢大哥先前与我说的事,我想,黎秩也能听。如今他才是深受这件事所害的人,我也相信他别无异心,谢大哥,我可能将这件事的原委都告知他?”   “世子还知道过问我,你先前没有与黎教主说吗?”谢宁有些吃惊,他以为二人如此亲密,萧涵是不会隐瞒的,没想到他还没告诉黎秩。   萧涵苦笑摇头,“谢大哥和四哥都不发话,这种机密,我哪敢乱传出去。”他心知黎秩会多想,又望向黎秩,眼神诚恳地说:“况且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对黎秩不好。我之前一直坚信他与此事无关,便没有告诉他,但现在,他已然卷进这件事的中心。”   黎秩眼里刚浮上来的几分异色顿时散去,只是满腹困惑。   谢宁颇为惊奇地看了二人好一阵,而后摆手失笑,“也罢,此事我本也不想隐瞒黎教主,只要能找到姜家藏宝图的线索,世子但说无妨。”   黎秩闻言一惊,姜家?藏宝图?   萧涵得了首肯,心中再无顾忌,便轻轻握着黎秩双手,与他说道:“怪我先前没敢跟你说清楚,其实上次我与谢大哥在池州见面之后,已经知道圆通是为何而来。他想找到南王府的后人,也便是那位曾经弑君的南王世子——姜蕴。”他停顿了下,言简意赅地补充道:“相传前朝灭国之前,最后一任皇帝曾将内廷宝库一点点运出宫,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被埋在前朝龙脉下,而南王府一脉也许握着这份宝藏的地图,镇南王府也想要得到这张藏宝图。”   他说到这里时,黎秩苍白的面上无甚表情,心底却早已惊起惊涛骇浪——萧涵所说与圆通说的能对上,那么,藏宝图便是真正存在在这世间的。   藏宝图,藏宝图……   黎秩倏然收紧五指,他身上,正巧也有一张不知出处的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116章   后面萧涵再说了什么, 黎秩没怎么听进去,只听见谢宁问他,“黎教主就不想知道, 这南王府姜家的藏宝图,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吗?”   黎秩愣了一下, “什么关系?”   他今日才第一次正式与谢宁见面,对这个人丝毫不了解,不可能当面告诉他圆通跟自己说过的话,还有王庸跟他说的那些不知真假的话。   “一开始查到黎教主, 是因为一个叫红叶的人。”谢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么黎教主, 可否请问你们伏月教的红叶大堂主, 现在何处。”   黎秩神色从容,“与她何干?”   萧涵不说十分了解黎秩, 却也知晓黎秩现在对谢宁必是警惕的,怕他误会些什么,立时解释道:“枝枝, 我之前与你说过的, 数月前, 皇上在宫中遇刺, 竟被人下毒, 据我们调查,红叶正是当夜的一个很重要的证人。”   谢宁笑吟吟地看着黎秩,补充道:“她正是那个下毒之人。”   这样的话, 黎秩早从圆通那里听说过,当时并不太在意,现在听到萧涵与谢宁的说法,他才确定这是真的,难免有些心惊,“她,真的……”   谢宁道:“她是镇南王带进京的人,也是尾随镇南王潜入宫中,她是个有趣的人,分明是来刺杀皇上,逃走时却不小心落下镇南王的玉佩,这叫王爷很是费解,若真是镇南王出手,又何必搞这一出损人不利己的刺杀?”   “她当日刺杀皇上未遂,逃出京师后,镇南王府的人就在追杀她,我们是跟着镇南王府的人发现了她,才知道她竟然也是当年南王府的后人,虽不是姜家血脉,却是姜家王爷身边亲信之人的后人,也是镇南王的义女。”   谢宁说起红叶时并没有透露出半点杀意,黎秩捉摸不透,便装不懂,“因为她在伏月山,所以你们就怀疑,姜家人也藏宝图都在山上?”   “我就直言了,”谢宁眼底浮起几分欣赏,“比起镇南王,红叶与南王府更亲近。在南王府抄家后,红叶便随南王世子姜蕴与他的幼弟失踪了,这些年来镇南王府的人一直在找他们,而今找到红叶,他们认定姜蕴一定就在红叶身边。而按我们的人打探来的消息,圆通已经查到姜蕴,认为他可能就是伏月教失踪多年的老教主黎姜。”   末了,谢宁直白地道:“而你,极可能是姜蕴的后人。”   黎秩拧起苍白的眉头,“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我手里可能有藏宝图,而红叶与我爹齐齐失踪,他们又见不到我,便与我交恶。他们或许不想惊动太多人,便借六大门派的力量给我伏月教找麻烦,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推断黎秩一早便有。后来知道圆通是杀他母亲的人,是他仇人,便知圆通就算是领命而来要骗取那张藏宝图,甚至是他这个人为镇南王造势,也还记得当年的仇恨,不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向黎秩父子求和。   所以他一直以来其实是阳奉阴违,根本就是想先发制人。   一边想拿到仇家手中的筹码,一边又想先干掉仇家……   想得倒美,为此他甚至不择手段到说出可以出卖镇南王的话,哄骗黎秩要辅佐他为储君,可笑至极。   这些谢宁与萧涵都不知道,谢宁颔首道:“黎教主,当日我与世子见面,告知他你也许是逆贼姜蕴的后人,他怕我会来寻你麻烦,马上赶到伏月教为你护航,甚至向你求亲,我想,你应该不会辜负世子这番心意吧?”   黎秩怔了怔,朝萧涵看去。   他着实很意外,萧涵知道他也许是那样麻烦的身份后,第一时间不是撇清与他之间那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反而是紧紧与他联系在一起。   萧涵,这是何苦……   “这件事日后再说。”萧涵生怕黎秩想太多,认为他也是为了藏宝图而来,急忙握紧黎秩的手安抚,道:“谢大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先于镇南王府的人之前找到姜家后人与藏宝图,而红叶应当是一个很关键的人。”   黎秩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萧涵的意思,他也希望找到红叶,但红叶,也是黎秩至亲的亲人。王庸留在了山上,温敬亭不见了,阿九失踪,这些自小教养他的前辈一个接一个离去,如今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的红叶。   红叶是他的姑姑,也算是他的养母,他不可能出卖红叶。   黎秩不想红叶有危险,也不想让萧涵为难,心底挣扎须臾之后,他选择实话实说,只因他确实也不知道红叶去了何处,他便摇了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多月前,我在九华山下与她匆匆见过一面,她……”   现在回想起来,红叶当时的语气俨然有着不会再见的意味。   与王庸一样,想要丢下他离开。   黎秩抿紧唇瓣,暗悔自己没早看出来,否则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他深吸口气忍下心头的不适,望向萧涵与谢宁,“我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但你们大可放心,伏月教是清白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主,从未听说过什么姜家后人和藏宝图,我连我是不是我爹……黎姜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也十年未曾见他。我,会站在世子这边。”   萧涵面露意外,“枝枝?”   黎秩朝他点头,“我信你。”   萧涵神情一滞,因被信任,心中对黎秩的怜爱愈发深重。   谢宁机敏地听出一处不对,“你不知道黎姜是不是你爹?”   “谢大哥!”萧涵轻斥一声,给了谢宁一个略带谴责的眼神。王庸极有可能是死在了山上,他是黎秩的父亲,黎秩的心情已经很不好,谢宁又问他找了十年的黎姜原来不是他的生父,黎秩心中必然不好受。萧涵便握紧黎秩双手,压着嗓音安慰道:“左护法现在还没找到人,说不定王叔还很安全。”   黎秩垂下双眸,没有回答。   其实那夜的大火早将山上一切烧了个精光,所有留在山上的人都只剩下一副焦黑的尸骨,左护法回去看过后发现通往密道的那座大殿中有一具尸体与王庸很接近,很多人都认为这应该就是王庸,但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于是黎秩始终有着几分侥幸,那必然不是王庸,不是他爹。   谁知道这是自欺欺人,还是被他猜中了,或是二者皆有之。   谢宁轻咳一声,提醒道:“这不是站队的问题,当年姜蕴刺杀瑞王这件事,在明面上不好说,但对他的后人,王爷并无追责之意。我们现在要防备的是镇南王府,他们早已有反心,只是缺一个借口真正与朝廷撕破脸皮,姜家后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他谋反的这个借口,那批前朝留下的宝藏也很可能会成为他的立国之本。一旦他有了资本,必会开战,彼时天下百姓定会受其所害,王爷并不希望事情发展成那样。”   谢宁意有所指,“要算姜家当年的旧账,没必要祸及天下百姓。黎教主,我知你任教主以来对教众多有约束,知你并非恶人,我说的这些,你应该也能明白,不只是王爷,皇上也都是这么想的,镇南王府绝非善类。”   谢宁这话俨然已经将黎秩当成姜家后人看待,这也是对他的劝导,黎秩缓缓说道:“我知道。圆通于我有血海深仇,他是镇南王府派来的人,镇南王府便也是害我伏月教的仇人。我黎秩此生,将与镇南王府不死不休。”   谢宁满意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姜家后人,也不知道姜蕴到底在哪里,世子原先已说过,此事全权交给他,我便不会多管。相信世子有黎教主相助,应能尽快找到藏宝图,若黎教主日后有红叶的消息……”   黎秩眉头一紧,斜了萧涵一眼,这种大事他也敢包揽,万一他真的是姜家后人,那萧涵岂不是会很为难?黎秩压下心头悸动,有些担忧地问:“若有消息,我会告知世子,只是不知你们会如何处置红叶?她毕竟是……”   谢宁眉梢微微挑起,“她毕竟犯了错,刺杀的人还是当今圣上,但若她落到镇南王府手里,想必背叛了镇南王的人,他们绝不会轻饶。”   黎秩面色白了几分,不再言语。   诚然,红叶落到谢宁他们手上,是脱不了罪的,但若落到镇南王府的人手里,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祸害了镇南王一回,必然也讨不着好处。   谢宁余光瞥见黎秩的反应,慢悠悠端起凉了的茶,轻飘飘道:“若红叶愿意将功折罪,也未尝不可。”   黎秩暗淡的双眼亮了起来。   萧涵可不想看黎秩担惊受怕,赶紧跟谢宁说起他这次来的目的,“谢大哥大可放心,我会尽力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事想请谢大哥帮忙。”   谢宁瞥向他,“找到圆通?”   听到这个名字,黎秩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遍布杀意。   萧涵果真点了头,说道:“望谢大哥能帮我们找到他。”   谢宁道:“他不过镇南王身边的一条狗……也罢,想来若不能除去他,世子与黎教主始终不能安心,我会派人去查,只怕他们藏得过于隐秘。”   黎秩也让人去查过,可遍布着伏月教教众的金水城,竟几日都查不到圆通的落脚之处。若有谢宁帮忙,想必找到人的可能会更大,只因谢宁等人进驻金水城他也没收到任何消息,黎秩便多了几分真心,向谢宁道谢。   “多谢王妃。”   谢宁笑而不语,抿了口茶压下对这个称呼的不适。   萧涵今日带黎秩过来,一是向黎秩坦白圆通之所以找他麻烦的原因。二是求助谢宁,向他表明他与黎秩绝不会助纣为虐,叫他们放心。   只因如今除了朝廷,也实在没有人能护得住眼下被镇南王府倾力针对的,疑似南王世子后人的黎秩。   这个身份实在是过于复杂,朝廷要姜家后人有用,镇南王要他也有用,若他真是,以萧涵一人之力定然是护不住的,但他亦可择木而栖。   比起镇南王府,他四哥可靠多了。   萧涵实则也并不太相信摄政王他们会真的放过黎秩,否则不会急匆匆将黎秩与自己绑在一起,相信有他倾力维护也能保黎秩一时。比起姜家后人与藏宝图,平阳王府与千机阁在摄政王眼里同样重要,当今天子皇位还没坐稳,为他谋算的摄政王可不得投鼠忌器?   他要低头稳住四哥,四哥也要给他一点好处,稳住平阳王府。   就目前局势看来,他四哥这条金大腿还是可以抱一下的。   除了这些,萧涵还有一件私事要找谢宁,却不大好说。   萧涵眼珠一转,跟黎秩说,“枝枝,谢大哥事务繁忙,我们不好打扰,我们这就回去吧。你先出去等我,我跟谢大哥再说几句话便来找你。”   黎秩看看他,又看看谢宁。   谢宁看出萧涵是刻意支开黎秩,面上不由有些好奇。   黎秩也皱了皱眉,他不是看不出来萧涵的用意,但萧涵也不是事事都要跟他报备的,他便起身便向谢宁告辞,干脆利落地跟陆轻波出了门。   水榭中只剩下萧涵二人。   谢宁看着人被送出门了,才懒懒地撩起眼皮望向对面的人,“世子有什么话要说,黎教主竟不能听。”   萧涵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不好当着他的面说。”   谢宁更好奇了,“那到底是何事。”   萧涵望了眼门前,见确实无人,才压低声音跟谢宁说道:“我先前向四哥求了一个物件,那物件有些稀罕,只怕他不肯给我,所以想找谢大哥帮个小忙。他那么宠你,只要你开口,他必然会给你面子,将那东西赏给我。”   只因萧涵的眼神太过灼热,明晃晃地充满殷切讨好,谢宁有些不适地撇开眼道:“世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你想求什么东西,等你找到藏宝图与姜家后人,又何愁得不到赏赐。”   等价交换,如他们这样的关系,信任有之,却不能真的全然信任,谢宁在摄政王身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即便他们私底下与萧涵的关系不错,也绝对不能越过那道线。在不清楚萧涵向王爷要的是什么,权衡过利弊会对他们有何影响之前,绝不能答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爷可是叮嘱过很多次的。故而每到这种时候,谢宁只能六亲不认一回了。   “若能等到那时,我便不必着急了。”萧涵不怕谢宁看出这东西对他很重要,会让他交换更多才肯给,也不让谢宁知道他要东西跟黎秩有关,否则他们定会因为黎秩疑似姜家后人而再三犹豫衡量,说不定到时候还不会给。   萧涵豁出去脸翻起旧账,“谢大哥,当初你病重,我也出过力帮过忙,四哥给过我一个恩赐,说好了日后我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提的!”   闻言,谢宁愈发狐疑,“世子,那东西真如此重要?”   萧涵眼睛也不眨,随口就扯谎,“那是伏月教要的聘礼之一!他们要为难我,定要我寻到天下最稀罕的三件宝贝,这东西便是其中之一!”   听他说起旧时曾帮过自己与王爷的事,谢宁有些动摇,毕竟确是他们欠下萧涵的人情,只是没想到这么天大的一份人情,他竟然用在这时。   谢宁迟疑了须臾,末了轻轻叹了一声,“你到底要何物?”   黎秩在陆轻波身后出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一缕血红的残阳正好打在他身上,略有些刺目。   黎秩皱着眉,微眯起双眼。   二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他见到庭中的燕八二人便走了出去,错过了陆轻波眼里略过的几分惊艳。   燕八见萧涵还没出来,就请黎秩先出门上马车坐着等,黎秩轻轻摇头,就站在庭院中等着,余光瞥见一点微黄缓缓侵入视线,他随之抬头。   银杏叶自枝头上缓缓飘落下来,随着日光铺洒一地金光。   萧涵出门时便见黎秩伸手接住一片金黄的叶子,正静静看着手心,不知在想什么,眼底有几分迷惘。他望着黎秩漂亮的侧脸,上前捡起黎秩手心的树叶,转而用自己的右手覆盖住黎秩掌心,五指扣住他细长的手指。   “是你啊。”黎秩被吓了一跳。   “在等我吗?”萧涵笑着点头,见黎秩没有挣开自己,便知他是默认,是同意他的亲近的,萧涵心中便有些美滋滋,牵着人往茶楼外走去。   燕八燕九二人机灵地远远跟上,没有打扰。一路上严密的守卫在萧涵眼里仿佛化作虚无,许是他早已习惯,泰然自若地牵着黎秩走出去,黎秩也无甚反应,静静随他出了茶楼。   萧涵猜测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自己没有早告知他他疑似是弑君逆贼南王世子姜蕴的后人这件事?   这件事确是萧涵理亏,他便有些小心地看着黎秩。   出了如意茶楼,萧涵格外殷勤地搀扶着黎秩上马车。   黎秩仍是安安静静,不说话不拒绝,看去有些心不在焉。   待马车缓缓驶动,萧涵才问:“枝枝,关于南王府和藏宝图的事,你若有不解之处,尽管问我。”   黎秩抬眼朝他望来,漆黑的双眼中明显有几分迷茫。   萧涵轻轻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早点告诉你这件事,只因我一开始也是一知半解,没人能确定你真的是南王世子的后人,而我与你自小相识,相信你不是恶人,也相信你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有问题,我与你一路经历许多,也知道你是极重情之人,担忧你可能是受身边亲近之人利用,所以才想瞒着你偷偷去查……”   萧涵担忧地说:“你心里若有气,尽管说出来,打我骂我都可以。”   黎秩皱起眉头,定定望着他。   “我没有生气。”   可他的神情过于冷漠,双眼又生来便如此清冷,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萧涵握住他双手,倾身上前,光洁而温热的额头与黎秩眉心相贴。   黎秩只觉眉心骤然一烫,下意识要躲开,却撞进萧涵那双多情温柔的桃花眼,亲眼看着他面上露出委屈又可怜的神情,还跟他撒娇诉苦。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黎秩缄默不言,须臾后,浑身僵硬着推开萧涵的脸,将他的脸挤成一团,往日的俊美变得滑稽好笑,黎秩眼底的寒冰也似随之消融了不少。   “我有点累。”   萧涵温热的手心覆在黎秩手背上,目光灼灼,“真的没有生气吗?”   你又何须怕我生气?   黎秩深深望了他一眼,看得萧涵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点点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整个人坐直起来,“累了便歇会儿,很快就回去了。”   黎秩仍是看着他,轻声问:“你这么护着我,就不怕摄政王会不高兴吗?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平阳王与王妃,还有你两个弟弟都在京师。”   他的家人全都在摄政王眼皮下,他怎么敢为了自己这一个疑似逆贼余孽的人跟摄政王叫板?千里迢迢来求亲,也是在拿自己的一切在赌。   倘若摄政王也容不下黎秩,那萧涵又该怎么办?   黎秩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是他在保护萧涵。   事实上,从三年前与他重逢的那一夜,萧涵为他挡刀开始,萧涵就不再是十一年前那个山洞中可怜兮兮只能等着他来救命的落魄小公子了。   以求亲将黎秩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在与六大门派比武时为黎秩挡箭,在黎秩已认命时在湖底拉紧了他的手,这些守护,怎么会不是真心的?   黎秩却受之有愧。   “你的一切,不该全都押在我身上。”黎秩自认他也有许多顾虑,他的长辈,他的亲人,一个也放不下,他不能认同萧涵这样冲动的做法。   “若我真是逆贼余孽……”   “哪怕你真的是,我也有足够的自信,四哥会容忍我留下你。”萧涵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要多想,那些事情我看得比你清楚,你跟我的父亲兄弟一样,都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会护住你,也会护住他们。不论是你们当中的谁出事,我都会倾尽所有保护你们。”   萧涵当他是家人吗?黎秩双目一怔,哑声道:“你会欠下他们许多。”   萧涵微扬唇角,笑得不以为意,“哪又如何?我今日欠他们的,来日不过多做些事便能抵了,况且我若没些弱点,他们反而对我不放心。”   萧涵忍不住心下冲动,捏了捏黎秩的脸颊,“你就是我的弱点啊。”   黎秩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因老教主曾有规矩,他便对朝廷之事避而远之,他不清楚事实是不是如萧涵所言,只知道没那么简单。   黎秩静静望了萧涵一眼,垂下眼眸没再说话。这样一来,萧涵越发琢磨不清黎秩的心思,他试探着将手环过黎秩肩膀,轻轻带着人搂进怀中,期间黎秩抬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萧涵故作从容地朝他笑了。   黎秩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顺势将脑袋靠在萧涵肩上。   萧涵眼里有些惊喜,强压下嘴角不住上扬的弧度。   如此看来,黎秩是没有生气的。   而他如此拙劣的试探,黎秩心里门清,只是心里藏着事,也从不打算说开……他还没有想明白,现在的他,还有没有资格站在萧涵身边。   若他真的是世子姜蕴的儿子……   属于王庸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倏然浮现在眼前,黎秩眉心紧皱起来,眼底不自觉燃起几分灼热的怨恨,很快被他垂眸敛去,再抬眼时,微微走神地看向随马车驶动浮动的窗帘。   萧涵也没有再说话,他的手原先是僵硬地按在黎秩肩头的,后来一点点自然下来,索性两只手都环上了黎秩的腰杆,侧脸抵在黎秩发顶。   如此亲昵的姿势,让他们靠得很近,萧涵眼中光芒极亮。   一路无话,街上的喧嚣分明就在耳边,在安静的车厢里却仿佛隔世,黎秩阖上双眼小憩,萧涵眼眸含笑,看着他的睡颜,自在又惬意。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抵达别院的提醒在车厢外响起。   黎秩恰好醒了过来,当即睁开双眼,退出萧涵怀抱。   萧涵无比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声嘀咕道:“这么快就到了。”   声音不大,黎秩疑惑地斜了他一眼,便扶着车厢要起身。   萧涵意犹未尽地盯着他。   忽地,黎秩回身朝萧涵看来,细白的指尖按在萧涵肩上。   那双漆黑的眼眸透着极凉的光芒,看得萧涵不由心惊,可是黎秩终于反应过来他被占便宜,生气了?   下一刻,黎秩俯身下来。   又凉又软的唇瓣贴近,与萧涵再无半点距离,黎秩不似以往那样一与萧涵接触便火燎似的马上退开,而是微微启唇,试探着,咬了萧涵的下唇,惊得萧涵瞪大双眼,全身僵直。   黎秩眼里略过一丝脑意,索性直接上手捏住萧涵下颌。   燕八在马车外等了许久,正要提醒第二遍时,才见黎秩掀开帘子弯身走了出来,他看都没看脚踏一眼,便利落地跳下马车,许是因为睡了一路,他的双唇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紧跟着,他家世子也在马车上下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双腿发软走都走不稳。   见萧涵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燕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萧涵这才回神,推开人站稳,迅速抬头朝黎秩那边看去,一见到人,又马上低头捂脸,耳尖红透。   这一举动看得燕八惊愕不已,这羞答答的人是他家世子吗?   萧涵在原地捂了一会儿脸,又脚步匆忙地追上黎秩,燕八只得一头雾水地追上去,这一路上马车里不是挺安静的吗,世子这又是怎么了?   再说了,马车里那么小的地方能做什么……等等!   燕八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让他忍不住探头看向自家世子,这一看可不得了,世子嘴唇竟有些许红肿,嘴角还破了一个小小的血口……   燕八不可思议地看向黎秩那仍旧挺直清瘦的背影。   没想到啊,黎教主原来才是……   黎秩走得匆忙,不知道身后人到底想了什么,他也有心避开萧涵,不过到别院门口时,还是让萧涵追了上来,却不是等萧涵来找他负责。   左护法显然早早等在门前,见了黎秩,面色格外严肃。   “教主,有人来找你。”   黎秩看他神色着急,似是出了什么事,便问:“何人?”   没等左护法回话,大门内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此人身如修竹,面貌清俊,一身白衣,手中持剑——分明是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熟人。   不说黎秩,刚追到他身后的萧涵也很惊诧,“孟见渝?”   孟见渝提着剑站在门前,先看了看萧涵,目光随后落到黎秩身上,看似寻常,却叫两个年轻人心中打起鼓来,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萧涵下意识捂住嘴巴,躲到黎秩身后。黎秩也挺直脊背挡住萧涵,故作冷脸道:“你竟还在这里。”   孟见渝收回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声音与往日一样平板,仿佛除了与人打赌、比武,就永远提不起精神,“有人托我来送一封信。”   黎秩愣了下,“谁?”   孟见渝皱眉想了想,如是回道:“你的一个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过年了,最近太忙,我只能尽量每天都更上,如果当天没更新,那隔天也会尽量多写一些内容的。然后猜猜老孟是帮谁来送信的呀_(:з」∠)_   捉虫   感谢订阅=3= 第117章   黎秩神色微变, “什么?”   孟见渝瞥了一眼周边。这处别院藏在街尾,正值日暮,炊烟袅袅, 这条僻静的街道上行人本就寥寥,眼下这里也就只有萧涵与黎秩的人。   孟见渝并无要藏着掖着的意思, 见没外人便在袖中取出一个东西,“也许见了这东西你会知道是谁。”   那是一支漂亮的青色鸟羽,浅青中透着水色,极为纯净。   黎秩连护住萧涵都忘了, 往前走了一步, 直直望着孟见渝手中那支青羽, 眼底惊喜有之, 庆幸也有之,他缓慢地抬眼往上, 看着孟见渝。   “九叔?”   孟见渝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道:“原来他是你九叔。”   黎秩没有心情去深思这句话中的深意,只道果真是九叔!   这标志性一般的青羽, 只有阿九养的那只翠鸟才有, 这阵子未见他常带在身边, 只因他入了伏月山, 他的翠鸟也扑进了熟悉的山林中。   宠物认主, 阿九失踪后,这只翠鸟也失踪了,起初黎秩并未留意, 此刻才想起来这只翠鸟的存在。   不过这也就是只巴掌大的翠鸟……   黎秩不知道阿九是怎么逃出来的,想来他既让孟见渝来传信,那就说明他还活着,可他为何不回来,还请了孟见渝这个怪人来给他送信?   他与孟见渝,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黎秩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在外面,很多话不方便说,他便率先走进大门,边走边说:“进去说。”   孟见渝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微眯起双眼感慨道:“你这个地方藏得太严实,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来。”   萧涵不明所以,只随自己心意插|进二人之间,生怕黎秩又把他给忘了。于是黎秩回头想回话时一眼便见到他的脸,瞥见他略微红肿的嘴角那点血印,不自在地抿着唇别开脸。   左护法颇为警惕地跟在孟见渝后面,冷哼一声说:“是,孟先生直捣我圣教一处分堂,逼着弟子们供出教主所在,的确是废了不少功夫。”   黎秩与萧涵面上都有些错愕,孟见渝本人则镇定得仿佛没听到左护法话中的怨气,黎秩不由纳闷,这孟见渝,到底是来送信的还是来捣乱的?   进了大堂后,黎秩开门见山道:“我九叔让你送的信呢?”   孟见渝随意打量四周的双眼转了回来,慢悠悠举起手里那根青羽,“没有信,九兄只给了我这个。”   九兄?黎秩不知阿九是何时与孟见渝称兄道弟的,面色有些怪异,盯着孟见渝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接过他手中那根青羽,细细端详。   萧涵好奇地凑了过来,下巴尖几乎抵在黎秩肩头上,盯着青羽看了好一会儿,摩挲着下巴道:“没有书信,至少也该留一句口信吧?”他用眼神询问黎秩,这信物,可还靠谱?   黎秩面色沉重,微不可查地朝他点了头,又问孟见渝,“九叔说了什么,你是何时见到他,他现在在何处,还有,他为何不会来见我?”   这几个问题接连砸过来,孟见渝不慌不忙地找了凳子坐下,还十分流利地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什么都没说,我是前日收到他托人送来的口信,没有见到他本人。替他送信的是街上小儿,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他只给我带了一句话。”   这样神秘的作风,倒有些像阿九的为人,黎秩半信半疑。   “什么话?”   孟见渝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水,微眯起双眼回忆道:“他让人送来了一根青羽,请我找到黎教主传一句话,替他报个平安。”   黎秩心头稍稍安定了几分,又追问道:“还有呢?”   孟见渝搁下茶盏,“没了。”   黎秩有些疑惑,阿九为何偏偏费尽心思地挑了孟见渝来传信,但孟见渝又有什么必要骗他吗?阿九到底为何不回来……莫非,他出事了?   思及此处,黎秩脸色煞白,手背覆上一股温热暖意,他侧首望去,便对上萧涵充满担忧的双眼。   萧涵并不计较还有外人在,拍了拍黎秩手背,便问孟见渝,“孟前辈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这里?据我所知,自从比武之后,六大门派的人已陆续离开金水城,孟前辈竟还没走吗?”   孟见渝意外地看着萧涵,他总觉得萧涵有些眼熟,他的眼睛,他说话时温柔如江南烟雨的腔调,以及他与黎秩之间那种熟稔而亲密的关系……但萧涵毕竟是世子,与江湖上的那些事太远了,而他与萧涵接触本就少,无法确定他就是当初的碧水山庄山庄主。   故而现在听到世子唤他一声前辈,孟见渝心中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说:“有人约了我,过段时间会与我在这里见面。”   黎秩眸光一顿,想起孟见渝在比武之时与他说过的话。   他爹……   孟见渝是说黎姜。   黎姜老教主写信给孟见渝,让他输给黎秩,便与他比武。   而在那日之后,黎秩一直没找到孟见渝,同时琐事缠身,无法找他确认这件事是否属实。但他是知道这回事的,孟见渝也有理由留下来。   黎秩很是不解,眼底也有些迷惘,“你相信……他真的会来吗?”   黎姜若不是他生父,为何对他那么好,十岁之前的记忆,黎秩还记得,黎姜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对黎秩从来都很关心,也很负责。   若不是亲儿子,为何如此对他?若不是,为何在他与六大门派比武之前,私下写信求孟见渝帮忙?   可黎姜若是,那王庸算什么?   自王庸那夜说出那些话后,黎秩的心便慌乱了,到底谁才是他的生父,他的生父又是什么身份?   南王府被灭门抄家的旧事,弑君潜逃的逆贼姜蕴……   这些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生母是死在圆通手下的师妹,同时又是公认的伏月教老教主黎姜的夫人,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自己的生母,但王庸时常祭拜她,这原本就很怪异,王庸又说他是自己生父……   他真正的生身父母,又是谁?自那天后,黎秩常常想这么问题,他想过王庸也许在骗他,因为他当时说的话态度很奇怪,再而言之,王庸照顾他十一年,在他心中也算他爹。   事到如今,黎秩反而不敢再继续调查黎姜的下落了。   只是听到孟见渝说起,他还是控制不住问了,也很好奇,孟见渝这么听话,莫非黎姜真的出现过?   毕竟是找了十一年的人,听到关于他的消息,黎秩不愿错过。   然而孟见渝只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他要是来了,我就不算白等,可我要是走了,就要错过等待了十多年的一场比试,这将会成我人生中一大憾事。况且我这一回来伏月山,先是与你交手,后来又同九兄切磋相识,即便等不到人,我此行也十分圆满了。”   “你倒是看得开。”黎秩眼底难免失望,捏着那根青羽转了转,始终还是不甘心地问:“那,比武前他给你的那封信,你可还留在身上?”   “那么久前的信件了。”   黎秩眉头倏然收紧。   孟见渝慢悠悠地笑说:“可到底也是一件凭证,避免他到时不认账,我必然是时刻留在身边的。”他说着,干脆地在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推到桌上,“他的字迹,想必你是能看出来的,想来这江湖上也无人敢冒认他。”   黎秩有些急切地捡起书信。   现在他对他是不是黎姜的亲生儿子,又是不是王庸的亲儿子的猜测早已混乱,他心中实则有一个不能说的想法,如今已无法找到人为他解惑,便只能寄希望于这封书信——然而这封书信到底叫他失望了,信上只有潦草的两句话,正是孟见渝当日所言的内容。   闻君将上半步坡与我儿切磋,望手下留情,他日必当面道谢——   落款,黎姜。   黎秩狐疑地看着孟见渝。   这老孟,是个傻子吗,一个专属标记都没有就信是黎姜亲笔手书?   孟见渝并未完全忽略黎秩的眼神,他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略过一道隐晦的精光,握着剑站了起来,“信已送到,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黎秩没有阻止孟见渝抽走他手里的信件,看着他仔仔细细将这封简陋的书信折叠好重新收进怀里,再看着他随意地挥挥手,出了门。   左护法看看孟见渝背影,又看看黎秩,急得直跺脚。   “教主,他捣了我们山下一处分堂,我们就这样放他走了?”   黎秩目送孟见渝走出大门,低声道:“找个轻功不错的暗中跟上他,看看他最近都与什么人见面。”   左护法眸光一转,顿时了然,两眼发亮拱手道:“是。”   被忽略已久的萧涵紧跟着扯了扯黎秩衣袖,“轻功好又机灵的,我手下的暗卫都可以,枝枝,我挑个人跟上孟见渝,绝不会叫他发现。”   黎秩只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也好。”毕竟萧涵手底下那群暗卫对暗中跟踪这种业务熟练得很,有时候连他也分辨不出萧涵到底在自己身边安排了多少人,又分别都藏在了何处。   萧涵一听,兴奋地立马喊出暗十一,叫他着手安排。   边上被截胡的左护法看着嘴角直抽。世子怎么那么能耐,要当他家教主的夫君,还要包揽他家教主吩咐下来的事,是要跟他抢活儿干吗?   亏得左护法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也就在心里头腹诽了几句,便正了脸色跟黎秩说起了另一件事。   “教主,我让人备了一些香烛纸钱,明日一早再回一趟山上。”   黎秩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萧涵见状立马止住要吩咐暗十一的话,轻咳一声,挥手道:“快去吧,孟见渝功夫好,别跟丢了,若是找到九叔,便快些回来通报一声。”   正等吩咐的暗十一与另一个暗卫恭敬应是,很快退了出去。   萧涵故意说的很大声,黎秩不可能没有听见,不过这话听着倒是叫黎秩心情好了不少,紧绷的面色舒缓了些许。他望向左护法,见他这几日清减了许多,一张脸都瘦了一圈,眼底挂着两抹乌青,面色颇为憔悴,想来是这两天跑来跑去太忙了。若是他的身体还好,左护法肩上的担子便会轻松不少,不过这些事,左护法早晚是要接手的。   黎秩早就跟他明示过,伏月教日后都会交到他手上,而这段时间他身体不适,醒来的时间不多,总坛被烧后后续事务繁多,正是一个历练的机会,便索性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小白。   他总是要长大的。   如今他能接手伏月教,黎秩便能安心地养好身体找圆通报仇。   今早他来时,整个人身上都带着怨愤与戾气,甚至迁怒黎秩,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便沉稳了许多。   黎秩看着左护法仿佛一夜之间稚嫩全消的脸,感觉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心中不由感慨,既是欣慰又是无奈,暗叹一声道:“替我多上两炷香,我会提圆通的人头回去见他们。”   这是一句承诺,左护法喉间发涩,红着眼哑声应了一声是。   他不是不恨,只是不能再乱发脾气了,刚刚教主出门后,他特意去问过银朱,见银朱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翻看医术,充血的眉眼间满是焦虑,他再是天真蠢笨,也猜到了教主的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了,而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竟然将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师父说过,他的任务,只有一件事,就是照顾好教主。   左护法看了看黎秩,微不可察地吸了吸鼻子,才慢慢退出去。一转过身,往日的乖巧悉数变作冷峻,他是要去为教主做事,自然不能马虎,教主如今这样,他绝对不能拖后腿。   黎秩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了片刻,燕八便让人摆上了晚饭。   黎秩很快便将方才的事给忘了,因为萧涵怪里怪气的。   萧涵与黎秩二人独处,一看黎秩,便觉得嘴角生疼,低头一粒一粒数着米饭吃,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透露出一双红透的耳尖,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羞涩,看得黎秩嘴角抽搐。   思来想去,能让萧涵变得这么奇怪的,不就是亲了一下吗……   想到那个吻,黎秩立时挺直脊背,撇开视线低头夹菜,浑身写满了不自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亲萧涵,就是情之所至……不,就是情不自禁……黎秩想了半天,也没确定用哪个词才够精准,反而把吃饭给耽误了,他回过神来,心想萧涵又不是不喜欢,他何必不自在?他便理直气壮地抬起头,余光瞥见萧涵偷偷看向他面前的饭碗里,他也跟着低头看去,碗里的米饭上只有一块排骨,他刚才走神时随意夹到的。   莫非是想吃他碗里的排骨?   黎秩皱眉,想着萧涵真是得寸进尺,亲了还不够还要给他夹菜,手上已经夹了一块排骨到萧涵碗里。   “好好吃饭。”   不要再乱想了。   黎秩垂眸暗叹,他现在真的没有精力去做太多事情,因为不想辜负别人,所以他现在还不能……   黎秩没敢想下去。   反观萧涵,因为黎秩给他夹菜,眼里的光蹭的一下亮得有些刺目,一脸感动地抱着碗,“谢谢枝枝。”   黎秩怔了下,勉强扯了扯嘴角。罢了,也就让他开心一阵。   因为黎秩难得的举动,这顿饭萧涵吃得开心又满足,用过晚饭后,两人在院外转了一圈消食,黎秩服了药,怀揣着满腹心事,又因今日有些劳累,回房后很快便睡了过去,等银朱照例来诊过脉,带着一脸沉重与故作轻松离开,萧涵立马捂住嘴角倒抽冷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嘴角——嘶,肿的更厉害了。   可看着罪魁祸首安静又漂亮的睡颜,萧涵心里就止不住乐。   疼是疼了点,可难得枝枝主动一回。就是担忧他生气对身体不好,知道他不爱自己强硬的一面,便先向他低头示弱,不然早就催他再亲一个了,才不是怕他恼羞成怒揍自己一顿……   不过说真的,黎秩这吻技不行啊,这简直就是乱啃。   萧涵轻抽一口气,默默看着黎秩想,下次,要不要提醒他,亲吻这种美好的事情真的不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天刚微将,左护法付白与右护法便带人回了伏月山。   昔日满山铺就鲜艳红叶的伏月山上一片焦黑,死气沉沉,一行人一路上山,纵然早已见过这般境况,左护法还是看不下去,面色越发黑沉。   当日逃走时,留在山上的尸骨带不走,被卷入火海中,已很难分清谁是谁了,连在大殿中找出的那几具尸体,也无法分辨是不是他师父王庸。   望着山巅焦黑的废墟,左护法沉沉吐出一口气,利落下马,牵着马近前,与守在山上的香主会合。   山上的尸骨这几天早已让人收捡妥当,这两日,后山坟地陆陆续续挖了不少坟坑,看去有些简陋,但匆忙之中操办下来,也只能这样了。   按照左护法的意思,后山没有王庸的坟地。因为付白也无法确定他师父在不在那一堆尸骨当中,他渐渐能理解黎秩的心情,想要自欺欺人,不立坟墓,便好像他师父人还活着。   今日上山,带着祭品去坟地之前,他们见了留在山上清理后续事宜的雷香主等人,山上的教众们倒是在废墟下翻出了许多还能用的旧物,其中最让左护法在意的,是在昨夜雷香主亲自在凌波苑那边找到的教主的佩剑。   九斤不愧是享誉天下第一剑的伏月教教主的佩剑,宝剑历经烈火淬炼,剑刃的锋利反而更胜从前。   付白先收下了,打算等下山再转交黎秩,好叫教主开心一些。   他安排雷香主等人继续清理,尽早将山上的东西清理出来,以便日后是要重建还是搬迁,便与右护法带着祭品往后山去了,点上香烛供上香果,叫人将前两日收捡的尸骨埋了。   一堆堆尸骨被埋在黄土下,看着教众们垒起一座座新的坟茔,左护法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走到了那具疑似他师父的尸骨埋葬的新坟包前,这是他叫人率先葬好的,很多人都猜测这具尸骨会是王庸,因为骨龄很相似。   付白站在坟前许久。   “心里不好受,便说出来吧。”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很熟悉,左护法一回头果真见到了燕青。   燕青走到他身边,望着这座无名的坟包,轻叹道:“堂主若还在,也不会想见到你们为他这般难过。”   左护法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神采慢慢恢复过来,却是失笑。   “我刚刚站在这里,终于明白教主为何不上山了。自小师父便教导我要听教主的话,好好照顾教主,实则教主待我如亲弟,从未将我当做下属,时日久了,我竟忘了师父跟我说的话。”   燕青听出他话里的自责与惭愧,皱着眉头安慰道:“小白,教主待你如手足,但你也待教主也是忠心耿耿,三堂主虽然是你师父,但教主到底是教主,他对教主必然是不一样的。”   付白摇头,“我不是在怪师父厚此薄彼,我和妹妹的命本来就是师父救回来的,教主对我也是真心实意,我怎么可能会怪罪他们?”   在山上山下来回奔波了数日,付白显然消减了许多,脸颊的婴儿肥快速消失,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   “听银朱说,教主的身体越发不好,我更该担起这个责任,帮他处理好伏月教的事务,好叫他安心与世子离开。”付白低声说着,缓缓转过头,比以往多了几分坚毅的双眼定定看向燕青,“师父曾跟我说过,过段时间教主会随世子离开,如今几位堂主都不在了,到那时,伏月教的事务便会交给你我。燕青,你也不能叫教主失望啊。”   燕青没想到付白会反过来警告自己,面容稍稍一顿。   付白笑问:“怎么不说话,在想如何找借口离开圣教吗?”   他竟然知道了?燕青徒然一震,面上露出惊愕又心虚的神情。   付白脸上仍是笑着,不见半分恶意,就跟往日一样,但燕青听出来了,他话中显然藏了几分失望与感慨,“我教主一起长大,从教主这次回山之后便突然撤了你的实权,我就知道你也许不会在山上待太久了,本以为是你得罪了教主,我还为你求情过,但教主对你总是很提防,即便到这时也不用你,我还能猜不到你并非我圣教中人?”   燕青竟一时找不到辩解的理由。   “还是你觉得我太傻,什么都看不出来?”付白看着燕青,幽黑的瞳仁中竟然透出几分厉色,“教主没有明言,我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可惜我信错了人。你我毕竟多年兄弟,如今圣教有难,算我求你,不管你背后之人是谁,至少在教主走之前别背叛教主。”   燕青欲言又止,见付白不打算听他解释,且还求他不要落井下石,心中徒然一凉。他该知道的,付白是有些稚嫩天真,但人不蠢,只要有心,他会比常人更加机敏,他一旦对一个人失望,便会彻底与他断绝来往。   燕青心中有愧,但不得不跟他解释,“对不起,但……”   然而不等他将那句“其实我是世子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是自己人”说出来,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你是何人!”   付白也是一愣,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走到坟地中,被边上的教众警惕地拦了下来。   这山上何时来了这样一个人?竟还在他们选定下葬的日子?   付白面色微沉,恰好凛冽的山风吹起了那人压低的帽檐,让他看清那人的脸,他惊得睁大双眼。   浓重的黑色斗篷下,一片绯色的衣摆随山风飘扬。   来人眼里仿佛看不到面前的教众,只定定望着这一片新坟,唇瓣轻颤,沙哑的低语几乎被风吹走。   “抱歉……我还是来晚了。”   付白一脸错愕,下意识抓住了燕青的衣袖,直愣愣望着来人,惊喜道:“是她……是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今天又赶不上了_(:з」∠)_   捉虫   今天发现前两章漏掉了很多细节,所以重修了一遍,现在还没写完新章,熬不住了先睡了_(:зゝ∠)_   感谢订阅=3= 第118章   黎秩这一次被毒香引发的病情比他以往要更加严峻, 若非当日王庸给他服下的丹药,恐怕很难撑下来,故而恢复也比从前慢了数倍。   几乎睡过去了几天, 他身上的力气还没有恢复。   银朱不敢告诉黎秩,他的身体如今用药养着, 其实也只能延缓身体衰败的程度,经过毒香之后,他体内的蛊虫俨然越发排斥这个宿主,然而银朱只能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想办法, 一边盼着萧涵尽早将无相莲取来。   萧涵也在催促谢宁, 谢宁已经答应他, 马上修书一封送入京师, 会帮他尽快将他要的东西取来,如今就看黎秩的身体等不等得起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隐瞒黎秩, 银朱每日送药来时诊了平安脉便离开,萧涵也从来不提黎秩身体的事,连知情的燕八也不敢说。   事实上, 黎秩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何?   黎秩将他们的小心翼翼尽收眼底, 同样没有拆穿他们。他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但好歹也正在一天天好起来, 哪怕这只是表面上的。   付白带香烛纸钱上山埋葬死在走水那一夜里的教众, 黎秩没有去送,萧涵是知道左护法是做什么去的,以为黎秩虽然不愿意承认王庸的尸骨就在其中, 心里定然也是很难受,故而一大早过来找黎秩,无比殷勤地要伺候他洗漱。   这些天黎秩在别院休养,燕八也看过他的病,银朱并不介意多一位精通医术的医者与她一同为黎秩治病,两人商量了好几天,燕八已经摸清楚了黎秩的病情,自然也将事情都告知了萧涵,萧涵已有准备,对黎秩却是越发小心翼翼。   然而黎秩这几日总是困倦乏力,晚间其实也睡不好,总是梦到很多事情,谁知道今日天刚亮就被萧涵吵起来,他累得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一张俊秀苍白的脸拧成一团,干脆一把扯着被子蒙过头,彻底隔绝了萧涵的吵闹。   萧涵的满腹担忧转瞬变成了两个字,可爱。   他笑着拉开被子,将黎秩的脸露了出来,看他因为光线刺目眉心紧皱,不禁用指腹轻轻揉开那道褶皱,温声哄道:“不要睡懒觉了,起来喝药。”   谁睡懒觉了?   黎秩听了真的很烦,睁眼瞪他。   就不能让他一个病人好好睡一觉吗?   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黎秩深吸口气,到底冷着脸起床。   他没真的让萧涵伺候他洗漱,萧涵一个亲王世子,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这种伺候人的活哪儿做得来,就是他乐意,黎秩也不乐意。   看着黎秩快速洗漱完,喝过药后,萧涵就提议出去走一圈,黎秩有些狐疑,问他出去做什么,萧涵笑而不语,而后带着人出门逛街,黎秩这些天都没怎么活动过,一开始因为起床气有些烦躁,后面还是叫萧涵买的一堆吃食给顺了毛。   日头渐渐移至正空,马车将他们送回了别院。   马车甫一停下,靠在车厢小憩的黎秩便醒了,他抬手遮脸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才走几步路便累得不行。   萧涵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朝他伸出双手,笑得贼兮兮的,黎秩若看不出来他的意思便白长了脑子,嘴角一抽,自另一边跳下马车。   萧涵看着举在半空的手,面露失望。   黎秩见他吃瘪,心情却很不错,大手一挥,在他面前走了过去。   “走吧。”   萧涵只得叹着气跟上。   他与黎秩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黎秩并不拒绝他的亲近,只是不够主动,也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幸而萧涵天生达观,心中笃定黎秩定会爱上他的。   不过是迟早的事。   萧涵的耐心一向很好,而且一向自信。   不过转眼,萧涵便又笑了起来,转身跟上黎秩。   二人一前一后,正走到别院大门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这条巷子向来少人,黎秩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萧涵也见到了马上的左护法付白还有燕青,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下山了,且行色匆匆,好像出了什么事……   几匹快马后面跟着一架马车,很快到了门前。   付白见到黎秩,兴冲冲跳下马大步走来,“教主,您怎么出门了?”回去一趟,他身上的郁气变回了以往的朝气,叫人不免惊诧。   不等黎秩二人问他,付白便到了跟前,脸上满是喜气,“教主来得正好,你看,我们把谁带回来了?”   黎秩挑起眉梢,朝那边方才停下的马车望去,正要问他是何人,心中已经想到了好几个人名,比如王庸、温敬亭、或是阿九……   但下一刻,马车上出来的是一名女子。   她裹了件深黑的斗篷,鲜红的裙裾在衣摆下无声浮动,显得格外突兀,又异常和谐,她原是背对着黎秩的,只让人见到红玉发簪下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待她下了马车,似乎察觉到了落在背后的视线,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明秀妍丽的脸,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她的气质尤其出众,眉目温柔而又透露着几分凌厉,肤色极白,可谓欺霜赛雪。   实则不等她转过身,黎秩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黎秩很意外,也很不可置信,他下意识想要挡住萧涵,让他不要看见来人,但他的双脚却没有动,也是因为潜意识不想隐瞒萧涵。   而萧涵看见那名女子朝黎秩遥遥一笑,明显是与黎秩格外熟稔,他心中徒然一惊,先是打量起这名女子,发觉她身材高挑而窈窕,面貌又如此出色,但年纪应当不小了,就是他,也至少得唤上一声姐姐,黎秩不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大姐姐吧?   萧涵正想入非非,便没有察觉到黎秩的异样。   马车前那红衣女子缓缓走来,到了他们面前,格外温柔慈祥的双眸望着黎秩,便恭敬地拱手道:“教主,属下红叶,回来了。”   话音落下,黎秩眉间笑意突然消失,萧涵也回神了。   “红叶?”   红叶在萧涵面前露过面,也就说明,谢宁很快就知道她回来了,谢宁本就是要找她的。黎秩不是在怀疑萧涵会出卖他们,而是认为谢宁的人定然早已混进萧涵的别院当中,易地而处,若他是谢宁,再是信任萧涵,也会留个眼线。   毕竟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   片刻后,黎秩与红叶回了房间。   红叶有话要跟黎秩说,萧涵便识趣地没有跟来,他对红叶的态度也并不似要捉拿在逃逆贼,反而分外客气,只给了黎秩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带人走了。黎秩猜到他是要先处理好如何跟谢宁交待红叶回来了这件事,他必须要告知谢宁。   倘若谢宁的眼线已经看到了,萧涵却要知情不报,便会令谢宁乃至是他背后的摄政王不悦,这会让他们之间的信任大打折扣。   黎秩猜得没错,萧涵如今愁的便是确定谢宁有没有安排眼线在他的别院中,要说没有才怪,他便是犹豫要不要将红叶回来的事告诉谢宁。   不管他说不说,谢宁都会知道。   但他若说了,他便是出卖了红叶。   那么,黎秩会不会生气?   而此刻在房间里的黎秩,心情也如他一般复杂,他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红叶,她是黎姜的义妹,也是引荐王庸上伏月山的人,她太了解黎姜和王庸了,那些过往她定然清楚,而她,也是镇南王的义女,又与南王府有关,还刺杀过皇帝……   黎秩有太多话要问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   反倒是红叶先开了口,“教主清减了。”   只一句话,竟堵得黎秩到嘴边的质问再问不出口。   红叶面上流露出几分怀念,“时间过得太快了,想起头一回见教主时,教主还是个十岁大的小孩子,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她说着一顿,笑叹道:“对了,上回与教主见面,教主交了位新朋友,如今看来,该是这位世子爷。”   黎秩眸光闪烁,慢慢点了头。   红叶便笑了,“我就说,好端端的,世子爷怎么上我伏月山提亲来了,原是早就见过咱们教主了。也是,咱们教主千好万好,他怎会不喜欢?”   黎秩皱眉道:“红姑,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了何处?”   红叶脸上笑容不变,只道:“我赶了一路,才赶回山上,没想到……小白都跟我说了,教主,你受苦了。”   黎秩见她避而不谈,心底那股憋了许久的气便遏制不住涌了上来,“那红姑可知道,温叔不见了,九叔也失踪了,王叔……”说到这里,黎秩改口道:“他留在了山上,他说,他是我爹。而红姑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何而起?”   “他竟然告诉你了?”   红叶脸上也有着明显的吃惊,也是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黎秩确定了,红叶是清楚谁是他爹的,红叶也已经确定了王庸才是他的生父。   红叶脸色几变,末了狐疑地望着黎秩,笑叹道:“那我问你,教主,你到底知道多少?想要在红叶姑姑这里套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黎秩张口欲言,红叶抢先道:“告诉姑姑,你所知道的,又都是谁告诉你的?是老王,还是世子,亦或者,是那个来自镇南王府的和尚圆通?”   黎秩本是质问她,却叫她反过来诘问。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黎秩自然是愿意相信红叶的,信她有苦衷,是迫不得已,并非故意拖着伏月教下水,毕竟有圆通、谢宁、萧涵三方一致的证词,红叶定然是真正参与了刺杀,她的身份也不会有错,只不过若是被人逼迫,或是另有幕后主使……   黎秩心中到底存了几分侥幸,他的亲人都陆续离开了他,姑且算是都是下落不明,如今仅剩下一个红叶回来了,就在他面前,他怎能不帮她?   黎秩思索了下道:“圆通说,我也许是南王世子姜蕴的儿子,姜家后人,身负前朝的藏宝图。王……我爹说,娘是圆通的师妹,被他残忍杀害,圆通是我的仇人,而我只是爹的儿子。世子却说,红叶姑姑是镇南王的义女,且还刺杀了当今圣上。”   红叶听着不住点头,浅笑道:“不错。”   她竟然一句都没有否认?   黎秩不可置信,“是谁说的没错?”   “一句都没错。”红叶双眸透出若有所思的光芒,笑道:“你与南王世子姜蕴确有些关系,藏宝图也许就在你身上,而圆通的确杀了你母亲,你的生父也是王庸。自然,世子说的也没错,我是镇南王的义女,我的确刺杀了皇上。”   黎秩看了她良久,还是觉得很匪夷所思。   “红叶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不知道,这样险些害死了伏月山上所有人……   刺杀当今天子,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黎秩印象中的红叶姑姑,是温柔的,对他极好的,她有时是有些随性恣意,或者说无情,但很多时候,她都是很理智的,知道顾全大局。   但现在,红叶给他的感觉太陌生了。   红叶仍是笑着,望着他时的温柔也从未变过,她的声音却有些喑哑,“教主,老王说的都是对的,你不要再问,先好好养病。”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红叶只道:“我听小白说了,你需要用药,需要一株无相莲,而世子能给你,教主,你该好好活着,不该管的事情,不要再管。”   黎秩问:“红叶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红叶摇头,“此事与你无关了,你可明白?”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伏月山总坛毁了,几位前辈都失踪了,知道所有事情的红叶却回来告诉他一句,与你无关,就想将黎秩打发了?   黎秩无法接受,“何处与我无关了?”   红叶脸上笑容淡去,“我会回来,只是不想连累更多人,而这件事,本就与教主无关。”她说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而后跪了下来。   正巧这时,萧涵与左护法到了门前。   黎秩一时没有发现他们,只跟他们一样,被红叶的举动吓到了。他急忙站了起来,惊道:“你这是……”   “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想拜别教主。”   红叶扬声打断了黎秩的话,她的态度很是决绝,“我连累了伏月教太多,这些事本不该是你们承担的,我对不起你们,但如今已没办法回报伏月教当年收留我的恩情,今日回来,便是为了与伏月教彻底划清界线,往后我红叶就只是红叶,是镇南王府的义女,与伏月教无半点关系,他们要动我,尽管只冲着我来。”   黎秩听了却觉好笑,“你要与伏月教划清界线?”   红叶并不回答,她只抽出腰间配着的小短剑,毫不犹豫朝手臂划去,黎秩情急之下,运起内力卷起桌上一个茶杯拍了出去,及时地打偏了红叶手中的短剑,门前的几人见状也急忙进来,左护法付白想也没想上前夺过红叶手里的短剑。   “大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红叶没有说话,只看向黎秩。   黎秩如今体虚,一时情急动用了内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险些没站稳,所幸萧涵扶住了他,黎秩按了按额角,失望地看着红叶。   “她在逼我。”   红叶并不否认,“我本想先还教主一刀,感激伏月教多年来收容我的恩情,教主大可不必为我忧心,我离开伏月教,只是不想再连累你们。”   付白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黎秩。   黎秩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入了伏月教,便是伏月教的人,岂容你说走就走?红叶,你还未给死去的弟兄一个交待!”   在她动手之前,黎秩完全没想到她要离开伏月教的态度竟然如此决绝,这更让他怀疑红叶是在欲盖弥彰,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管她要做什么,黎秩都不能让她走。   一旦走了,她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问题,也就没人能回答了。   黎秩深深望了红叶一眼,并未错过她望向自己时的目光闪躲,还有眼底暗藏的担忧,他心中稍微有了几分抚慰,面上故作冰冷地斥道:“左护法,大堂主红叶犯上作乱,敢在本教主面前动刀剑,不容轻饶,你将她带下去关起来,叫她好好反省反省,若一日不愿悔过,便关她一日,悔过之前不得让任何人去见她。”   付白先是为难,而后双眸一亮,急忙应是。红叶起初并不愿意走,但见黎秩态度坚决,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顺势被付白拉走了。   二人走后,燕八几人也退出了屋外。   房间里只剩下萧涵与黎秩二人,萧涵还搀扶着黎秩,让黎秩靠在他怀中,看着黎秩欲言又止,黎秩看着左护法将人带走后,有些不自然地退开来。   良久后,萧涵叹道:“不必做给我看,你不同意,我不会私下与她见面。只不过,她现在回来了,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你打算怎么办?”   也对,如此明显,萧涵一定看出来了,他这是防备着旁人跟红叶接触,包括萧涵,怕红叶说得太多,会将自己赔进去,而自己则是想要包庇红叶……黎秩有些愧疚地看向萧涵,“我知道,我会尽快问出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妃那边,若他一时没问,你便先不说,算我求你。”黎秩想了想,拽住了萧涵的衣袖,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萧涵,我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的,我会尽快找出真正的姜家后人和藏宝图交给你们,让她戴罪立功,也让你不负王妃信任。”   萧涵挑眉道:“你自己来?”   黎秩没有多想便点了头,“这件事我来负责。”   萧涵眉头紧皱。   黎秩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行吗?”   萧涵看了他好一会儿,边叹气边捏住黎秩脸颊肉,“你负责,不就是我负责吗?罢了,听你的,不过枝枝,你必须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见他答应了,黎秩一时高兴,连自己的脸落入萧涵手里都顾不上了,眼底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忙不迭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事实上,黎秩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应该先从红叶口中挖出姜家后人和藏宝图的下落,还是……黎秩想着,笑意慢慢淡去,忽觉脸颊有些难受,他一抬眼便见萧涵正捏着他的脸玩,黎秩一眼撞进萧涵那双充满着温柔,还藏了几分恶意的眼睛,稍稍失神了一瞬。   很快,黎秩便一掌拍开萧涵的手。   “你想干什么?”   仔细一看,萧涵并非单纯的捏他的脸颊,还摸到他鬓角处、耳后,指腹贴着骨肉一寸寸摸索,这很奇怪。   被揭穿后,萧涵摸摸手背,一边盯着黎秩的脸,一边小声又老实地回道:“我就看看你的脸,看看你的易容术怎么那么厉害呢……”   黎秩愣了一下,“易容?”   萧涵干笑道:“不看了,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   黎秩皱起眉头,看傻子一样看着萧涵。   到了现在,萧涵还觉得他的脸是假的?   付白听出黎秩的言下之意,面上是领了命要将红叶关起来思过,实际上对红叶十分礼貌,是将人请到新近打扫出来的一间客房里的。   付白不知道红叶做错了什么,但清楚教主是要护着她的意思,便不好劝说什么,只说了几句暂时委屈红叶的话,安排人看守便走了。   红叶自被关进客房后,便一直没有吵闹。   不过多时,日暮西山。   有灰衣杂役将饭菜送了过来,从他将饭菜摆在桌上,再在门前看守的人眼皮下离开,盘腿坐在榻上打坐的红叶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门前看守的人很快将房门锁上,听见落锁的声音,红叶才缓缓睁开眼,起身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并不丰盛,红叶素来不贪口腹之欲,对吃什么是无所谓的,随手便拿起一个馒头来,将其从中间掰开来。   忽地,红叶动作一顿。   她警惕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才慢慢地将馒头中间的纸条取出来,展开后,只见一行小字——明日,城外乱石山,带上黎秩来见。   红叶眉头紧蹙起来,眸中略过一丝寒意。她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放在烛台上,看着火舌一点点卷上边角,慢慢吞噬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客房的窗外,一个黑影悄然离开,趁着天色刚黑沉下来的时候,偷溜出了别院,钻进人来人往的闹市中,最后入了如意茶楼的后门。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订阅,啾咪=3=   感谢在2020-01-22 00:51:45~2020-01-23 13: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60瓶;顾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人回来了?”   听到暗卫来回禀发现红叶找上黎秩, 谢宁有些意外。昨日萧涵才带黎秩来见过他,才一天功夫,他们要找的红叶就出现了, 这真是巧合?   暗卫忙将自己看见的所有都告知谢宁,包括红叶要离开伏月教, 但被黎秩关了起来,还有一事,“有人在红叶的饭菜里夹带了纸条,属下无能, 没来得及阻止红叶销毁纸条, 也不敢打草惊蛇, 但当属下要追踪红叶送饭的仆人时, 只见到一套被丢弃的衣服。”   谢宁稍一挑眉,将手中将落不落的白玉棋子缓缓放下。   陆轻波沉吟道:“想来是早有准备, 可会是谁给红叶送信?”   谢宁望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微微勾唇道:“世子可来了?”   暗卫摇头,陆轻波道:“还未见世子过来, 他会不会……”   谢宁倒是不慌不急, 轻笑道:“那且先等着吧。”   陆轻波道:“可红叶已经出现了, 世子却迟迟不来报……”   谢宁幽幽一眼撇去, 陆轻波便噤声了, 谢宁好笑道:“这件事已经交给世子,我不便插手,知道得迟与晚影响不了什么, 且看他如何处置吧。”他捏着黑子要落的手一顿,抬眼望向陆轻波,吩咐道:“不过既然人出现了,避免她再失踪,咱们也叫几个人过去盯着,也算是帮世子一个小忙了。”   陆轻波本欲劝谏他几句,听到这话,顿时放下心来,拱手应道:“公子说的极是,属下这就去办。”   谢宁欣然笑道:“去吧,毕竟,世子如今是在为王爷办事。”   夜深人静,客房中打坐的红叶听见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红叶睁开眼睛看见来人之时,眼里有些错愕,“萧世子?”   萧涵笑道:“是我。”   红叶望向他身后,伏月教的人自然不敢将世子也关进来,这个俊俏的年轻世子身后的房门是开着的。   可若红叶要逃,就门口这几个人,一把锁,何处困得住她?   红叶见到门开了,也全无要逃走的意思,目光意味深长地回到萧涵身上,“世子怎会过来。”   “看来红叶姑姑是在等黎秩。”萧涵笑着上前道:“可惜他喝过药,已经睡下,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红叶蹙眉,“他身体如何了?”   萧涵反问:“红叶姑姑不知?”   红叶被这声自来熟的姑姑给听得浑身不自在,遂起身道:“我离开伏月山已有多时,才回来不过半日,路上听左护法说了几句,听闻近来都是世子在照料我家教主,还未谢过世子。”   见红叶拱手要行礼,萧涵按住她手臂,笑容可掬道:“红叶姑姑客气了,我与黎秩也是自己人,那姑姑您自然也是自家人,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红叶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到底坚持一躬到底,面无表情甚是抗拒,“世子与教主是自己人,与红叶却不是。红叶已非伏月教中人,只是欠下教主恩情的罪人,这礼,绝不能免。”   萧涵只好看着她拜下,心中暗忖红叶要离开伏月教的决心果然十分坚定,且还坚决与黎秩划清界限,这可是要一力承担下刺杀谋逆的重罪?   红叶站直起来,神情稍显冷漠地望向萧涵,“我与世子素不相识,不知世子今夜来找我是为何事?”   见她态度冷淡,萧涵便知与她攀谈交情是无甚意义了,可她的存在让黎秩太过为难,自己也必须从她身上查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这是黎秩的前辈不能得罪,但这是他要抓的罪犯又不能轻易放过,萧涵心中也是矛盾,他望着红叶对他显然格外抗拒的神色,暗暗叹息一声道:“我想知道什么,又是为何而来,我想红叶姑姑心中也有数,我知你不想连累黎秩,所以才什么都没跟他说。但我不一样,我是奉命来追查你的,只要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助我找到我要的东西,自能将功折罪。”   萧涵本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保证了红叶的安全,至少红叶也该犹豫一下,可红叶的反应却让他始料不及。   “世子希望我自首?还是你以为,我回来,就是为了自首?”红叶望着萧涵的眼底颇有几分挑衅,“可我连教主都没说,又怎会告诉你?”   萧涵一时哑然,奈何这是黎秩在意的前辈,他只能说:“你知道的太多了,与黎秩关系又如此亲密,你一日不说明真相,黎秩、还有伏月教都会被你连累,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房间太过安静,萧涵并不算高的嗓音传到了门外,刚行至门前的一道青衣身形顿住,抬手挥止门前弟子,一双清凌凌的漆黑眸子望了进来。   而在屋内,听到这话,红叶嘴角笑意极为讥讽,“世子在要挟我?不怕告诉你,我红叶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从我口中挖出来哪怕一个字!既然世子是为利益而来,便是我看走眼了,你也不过如此。”   萧涵张了张口,正要为自己辩解,红叶便冷声道:“请世子回吧,红叶对你这样的人实在无话可说!”   在红叶鄙夷厌烦的眼神下,萧涵欲言又止,到底是摇着头退了出去,心道,算了,这是黎秩的前辈……   刚踏出门槛,余光瞥见一片肃青的衣摆,萧涵徒然停下,睁大双眼抬起头,果然见到了黎秩。他正要开口,黎秩神色复杂地朝他摇了头。   萧涵意会地闭了嘴。   黎秩深深望了一眼门内背对着他们的那个红衣身影,眉头一紧,给萧涵递了一个眼神便转身走了。   萧涵随之跟了上来。   出了院落后,萧涵才问:“枝枝,你不是睡了吗?”   黎秩侧过脸看他,“她被关在这里,我怎么睡得着?”   萧涵见他心事重重,不像是在生气,赶紧趁机解释,“对不起,我还是背着你去见了红叶姑姑。”   黎秩眨了眨眼,忽而轻笑一声,“方才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也不必跟我道歉,我本就不该阻止你去见她,只是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萧涵彻底放心了,也很赞同地说:“我先前以为她主动与你划清界限,是不想再连累你,但她既然主动毁了,应该会考虑一下我的话……”   萧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有些让人意外。”   黎秩知道萧涵这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会容忍红叶放肆,换了旁人,要么早就动怒,要么早就动刑严审了。   “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黎秩叹道:“我会再去问的。你就不要再去了,她这人软硬不吃,你与她又不相熟,恐怕她不会放心告诉你真相。交给我吧,我会让她开口的。”   萧涵也只能答应,看着天色不早了,黎秩穿的又单薄,萧涵皱着眉将外袍解了下来,披在黎秩肩上。   “夜深了,我送你回房,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明日再说。”   黎秩垂眸望了眼身上的绛紫华袍,温柔而熟悉的气息裹在身上,渐渐驱逐他心中的愁绪,他心头一暖,轻点了下头,而后又担忧地看着萧涵。   “那王妃那里?”   萧涵安抚道:“不必担心,我会拖延几日,以王妃的为人,也不会为了我延迟几日才上报而责怪我。”   黎秩闻言眉间忧愁更沉重了,“我会尽快让姑姑说出来。”   萧涵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扶着人往回走去,“快去睡。”   黎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忍不住抬眼多看了萧涵几下。   他这一次,又让萧涵为难了。   为着这件事,黎秩一宿没睡好,翌日得知萧涵一大早就去见了谢宁,终是忍不住去见了红叶。萧涵已经去为他争取时间了,他也该抓紧了。   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黎秩推门进来,红叶在床上打坐,听见声响快速睁眼,面上的漠然转瞬淡去。   “教主来了。”   萧涵没想瞒着谢宁红叶回来这件事,甚至还打算主动告诉他。这样一来,他还能找借口为黎秩拖延时间,而且也不必担忧谢宁会派人过来对红叶动手,不必担忧谢宁会对他失去信任,可谓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不为?   他已经找好了借口,见到谢宁后,与他寒暄了一阵,再问起上回托他催摄政王给药的信写了没有,得到谢宁信已在昨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他面露喜色,才跟谢宁说起这个借口。   红叶知道的太多了,但她嘴太硬,而他们的目的是要收服红叶,而非杀死她,于是萧涵跟谢宁说,他打算让黎秩去试试,看看能不能问出来。   毕竟,黎秩是红叶的亲人。   谢宁并不意外萧涵会这么说,他笑了笑,朝陆轻波斜了一眼,看来他给萧涵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   只不过,谢宁笑问:“这也未尝不可,只是黎教主若真问出来什么,可会一五一十都告知世子?”   萧涵一脸笃定,“谢大哥大可放心,他如今对我十分信任,有什么事定然都会跟我说,而且若是没有我们,他怕是也没办法护住红叶。”   谢宁笑着凝望了他一阵,“世子这可是已抱得美人归了?”   萧涵没品出其他意味,闻言直乐道:“以真心换真心。”   谢宁挑眉不语,他还以为萧涵是为利益靠近黎秩,现在萧涵的反应,又一次让他推翻了这个猜测。   也罢,他便做个顺水人情,给这位黎教主一个机会吧。   二人意见一致,相谈甚欢,顺道坐下沏茶对弈,叙旧许久。   眼看快到午时,萧涵忙放下手中棋子,推说有事要回去了。   他得看着黎秩喝药。   谢宁也没有多留,但因他在这边无亲无故很是无聊,难得有个认识的萧涵陪了他半日,人要走时谢宁还是有些不舍的,想了下,到底没忍住道:“待黎教主身体恢复后,世子可带他时常过来,我很期待能与他切磋。”   萧涵笑道:“承谢大哥吉言,我下回一定带他过来。”   黎秩能好起来他自然是最开心的也最期待的,只不过他做不了黎秩的主,人愿不愿意切磋就不关他事了。   萧涵起身告辞,不想正在这时,守在门外的陆轻波神色凝重地带着一名天罗的黑衣暗卫进了来,见到萧涵时,二人脸色俱是微微一变。   谢宁见陆轻波看萧涵的眼神颇为古怪,便猜到陆轻波要说的事八成跟萧涵有关,遂问:“何事惊慌?”   萧涵秉持着避嫌的心理正要走人,谁知陆轻波竟先开了口。   “回公子的话,收到消息,红叶和黎秩方才逃出了金水城。”   话音落下,谢宁与萧涵也是大惊,谢宁不免多看了萧涵一眼。   也是巧了,燕八在门外闯了进来,让侍卫拦在了门口。   “世子!”燕八看着架在眼前的刀,没再往前,急得只能朝屋中的萧涵招手大喊,“世子!出事了!”   萧涵快速回神,“谢大哥,这件事一定有误会。”他望向燕八道:“请先将我的人放开,想必他定然有急事禀报,说不定就与这件事有关!”   谢宁沉吟须臾,想到黎秩若要逃,萧涵又何必专门来找他为黎秩求情?这件事确实太过突然,也处处透着诡异,他便挥了挥手,“放开他。”   侍卫们听命将武器收起,燕八暗松口气,快步冲了过来,边急急说道:“世子,红叶她哄骗黎教主出门,还打伤随行的银朱将黎教主劫走了,银朱回来送信已有些时候,想必到现在,红叶已经挟持黎教主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新的一年的大家都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啊!最近新型肺炎好可怕,大家一定要多注意保重身体,早睡早起提高免疫力! 第120章   萧涵没等谢宁吩咐, 匆匆告辞便赶回了别院,所幸谢宁并未跟他计较他放任黎秩与红叶离开之事,而萧涵回去后第一时间见了银朱, 问清楚她黎秩被红叶带走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朱的伤势要比萧涵想象中的严重,也让他更加担忧黎秩。   萧涵见到银朱时, 别院中擅医的暗卫正在为她包扎手臂上的擦伤,脸色格外苍白,俨然受了内伤。   银朱见到萧涵,便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没等人给她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完便站了起来, “求世子助我救回教主, 我家教主现在很危险!”   萧涵面色微变, “你先跟我说说,我不在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银朱只能压下面上的焦急之色道:“世子出门后, 教主去见了大堂主,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教主答应随大堂主出门, 说要回山上看看, 却不带任何人, 我放心不过也跟了去……”   与留在别院的暗卫说法一致, 黎秩见了红叶后便只带上银朱出了门, 结果就在马车还没出城时,红叶突然出手打伤银朱,将黎秩劫走了。   银朱身上的伤便多滚落时擦过地上的石子留下的, 最重的当是红叶打在银朱肩头上的那一掌。   银朱三言两语说完,双膝一曲对着萧涵跪了下去,“今日一早我哥就带人上山去了,我现在只能求世子帮忙,求世子帮忙找到我家教主!”   萧涵心急如焚,无暇顾及银朱的心思,摆手叫人将银朱扶了起来,吩咐燕八道:“如此看来,他们也许是回去了,你马上派人回伏月山找人……不过若红叶有心要逃,说不定回山只是个幌子,也不能错漏其他地方。”   燕八赶紧应是,匆匆跑出门去。   萧涵在原地沉吟须臾,见银朱朝他拱手道谢,他才回了神,正要叫她先回去包扎,燕八又跑了回来。   “世子,谢公子来了!”   燕八跑了过来,跟萧涵通报过便小心翼翼地躲在了一边。   紧跟着,身着玄金华袍的谢宁便带着陆轻波踏进庭院中。   萧涵面色微微一僵,缓步迎上去,“谢大哥,我正派人去找红叶,听他们说,黎秩是被劫走的。”   他怕谢宁多虑,会给黎秩带来麻烦,只能对不起红叶了。哪怕之后黎秩为此怨他,萧涵也不会后悔。   谢宁实则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他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叹道:“世子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这回赶过来,是另有一个消息要告知世子。”   见他不是为问罪而来,萧涵暗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什么消息?”   谢宁望向身后,陆轻波当即会意,对着萧涵拱手一礼,道:“世子方才走后,有人给我们送了信,信上说,世子要找的人去了城外乱石山。”   萧涵惊道:“此事属实?”   谢宁笑道:“我已派人去城外查过,确有人看到一辆马车去往乱石山的方向,想必应该就是他们。”   料想谢宁身居高位,又有意招揽黎秩,全然没必要骗他们,萧涵一听便信了八成,喜道:“多谢谢大哥过来提醒,我马上就去乱石山!”   谢宁摆手道:“不必道谢,正好,我也带了些人,一块去吧。”   萧涵面色的喜色顿了一下,望向陆轻波身后的数名天罗侍卫,心知谢宁若要出门,门外定然还有更多侍卫守卫,他便有些迟疑——若黎秩真的要走……不是他不信黎秩,只怕黎秩会被红叶蛊惑,为亲情若为难,此番是主动与红叶离开。如此一来,谢宁若去了,问清缘由,怕会对黎秩带来麻烦。   只不过,萧涵暗暗捏了捏拳头,而后缓缓松开,点了头。   “那就有劳谢大哥了。”   比起这些,他更怕红叶会对黎秩不利。红叶回来的时机太过不巧了,她失踪了那么久又到底去了何处,为何打伤了银朱劫走重病的黎秩?   在与之初次见面的萧涵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可能会伤害黎秩。故而有谢宁带来的人帮忙,也并非不可。   而与此同时的黎秩,正坐在去往乱石山路上的马车上。   黎秩静坐在车厢中,透过随着马车驶动而摆动的车帘,漆黑的眸子里时而倒映出一个火红的背影。   他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事实上,他也无意挣开穴道。   黎秩微微垂眸,眼底若有所思。   在他今早去见红叶,再次劝说红叶告诉他这件事的真相时,红叶一反昨日的抗拒,主动跟他说她很想回山看看,到时候,她会说出一切。   黎秩答应了,因为对她的信任,甚至答应了她不带任何一个人,包括萧涵留在他身边的侍卫暗卫。   唯有银朱是个意外。   他们出门备马车时,让银朱见到了,银朱自告奋勇随行。   黎秩也应允了。   之后就有了出城时他被红叶点穴,银朱被打下马车的事。   黎秩出不去,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路况,看得出来,这并非是回到伏月山的那天他熟悉无比的路,而是另一个方向,红叶应该是正在带他去往金水城外往西十数里的乱石山。   乱石山之名源于此处漫山乱石,峰峦迭起而异常陡峭,几乎不长草木,平日连上山打柴的人都没有。   待黎秩见到那几座料峭嶙峋的山峰时,马车也慢了下来。   红叶放下马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眼便撞上黎秩双眸。她在对面坐下,抬手解开了黎秩的穴道。   下一刻,身上顿时轻松下来,黎秩有些意外地看向红叶。   红叶淡笑道:“教主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定不会害你。”   黎秩轻轻点头,“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乱石山。”   黎秩看着她道:“你说你想回家,看看我爹,看看大家。”   红叶笑容淡去,“说要回伏月山是我骗了教主没错,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余下的,教主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将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   黎秩便静静地看着她。   红叶叹了口气,“好,我说。”   黎秩发现红叶虽然打伤了银朱,劫走他改变了路线,但她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如常,不见一点恶意。   正如此刻,红叶仍是慈爱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温柔。   “那么教主,你是想先知道姜家后人与藏宝图,还是其他?”   黎秩道:“我都想知道,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全告诉我。”   红叶抿嘴轻笑,“关于姜家后人与藏宝图在何处,我可以告诉任何人人,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你。因为知道的太多,对教主完全没有好处。”   黎秩怔了一下,“此事与我无关?”   红叶笑着摇头,也不知是觉得黎秩的话好笑还是在敷衍他。她望向窗外,面上露出几分怀念,“我出生在西南,本不叫红叶,乃南王属下一名副将的女儿,王妃怜我幼年失母,将我接到身边,因此,我自小在南王府长大。王妃待我如亲女,世子姜蕴待我如亲妹,我也一直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但这一切,都在那一天没了,瑞王的人闯进王府,而我的义父,现在的镇南王,就站在瑞王那些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逼死王爷……”红叶说着,笑容悄然而快速消散,眼底涌上几分悲痛,她恨声道:“王爷被他们逼死了,我跟世子哥哥护着王妃逃了出来,王妃悲痛欲绝,在逃走的路上生下了小公子后也随着王爷去了,此后,南王府便什么都没了。我跟世子哥哥和小公子他们离开了西南,从此浪迹天涯。”   黎秩眸光一顿,声音不自觉轻柔下来,“后来,你们刺杀瑞王?”   红叶点了头,“在逃走的路上,小公子生了重病,后来又不小心遇上了当年因为瘟疫逃亡的灾民,一同被困在了镇子上,小公子他便……”   黎秩道:“他也……”   红叶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是我没看好小公子,我只是出去一会儿,回来孩子就不见了。我和世子找了很久,却都没有找到小公子。因为疫情太过严重,朝廷的追杀也十分密切,我们没有再留下去,通过地道逃出来这座城镇,之后,世子策划了在瑞王回京路上刺杀为南王府报仇的计划。”   黎秩心下暗叹,那南王府的小公子应是红叶当时唯二的亲人之一,而又在红叶不留神之时丢失,红叶必然十分内疚,而小公子当时又生了重病,落到或许会被感染瘟疫的流民手中的话,八成也是活不下去的。若能活下去,当年的小公子应该也有二十四了。   很巧,红叶也想到了这一点,“若小公子还在,现在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这很好,不必像我和世子一样,这一世满江湖逃亡,永无宁日。”   黎秩安慰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瑞王死了,当年的皇帝也死了,现在的朝廷愿意给我们一次机会,只要姑姑告诉我藏宝图在何处。”   红叶苦笑道:“教主,你太年轻了,还是没能体会到世间险恶。现在在镇南王眼里,藏宝图是很重要,但姜家后人更重要。同样,朝廷也不会放过姜家后人,就算他们不会杀世子,他们也必然会将世子握在手里,这样才能让他们放心,今后倘若江山易主,谁能保证他们会一直善待姜家后人?毕竟姜家后人有着前朝皇室血脉,又曾经有过一位弑君者。可世子已经苦了一辈子,我怎可让他落入这般境地?”   黎秩哑口无言。   红叶也知这么跟黎秩说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但为了至亲之人,她不得不想到这一点,“若不是情势所迫,谁又愿意冒着重重危险背下逆贼的骂名?世子这一生,少年痛失家人,半世流离,好不容易有了几日安稳,要我将他的藏身之处说出去,我做不到。”   黎秩沉默须臾,微微蹙眉道:“姜蕴他,对姑姑很重要?”   红叶毫不犹豫点了头,“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人。”她又望向黎秩,“你也是姑姑的亲人。小姜,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这段时间你被误以为是姜家人而受过的苦,你心中有怨,我也清楚,你都如此,世子出现后,他会遭遇的必然会比你严重百倍。”   红叶脸上有着浓重的歉意,“此事皆因我而起,是镇南王先找到了我,要我供出世子,我没有答应。当年他助瑞王造伪证害苦了南王府,也害死了我父亲,我恨他入骨,怎么可能会与他为伍?他又求我帮忙,要我构陷摄政王谋杀当今圣上,而他便可找借口带兵救驾,事后再为南王府洗清冤屈,我表面应了,在行动时却反水,他如今定是恨极了我,哪怕还被困在宫中,也派出心腹来追杀我,而也是我的举动,让他又起了通过我找到世子的心思。”   “是我连累了世子。”红叶道:“也是我害了教主和教中的弟兄们,若不是我冲动行事,你们便不会被我牵连,老温和王哥他们也就不会……”   红叶顿了下,轻吸口气,正色道:“教主,整件事情都是因我一时冲动而起,也会从我这里结束。”   黎秩知道她执意不肯说出姜蕴的下落,也能理解一二,但红叶也是他的亲人,他也想护住红叶。没想到不等他劝说,红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黎秩警惕地问:“姑姑要做什么?”   红叶微微一笑,不舍地看着他,“教主长大了,又有了世子保护,姑姑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的身体。待此事了结后,教主便随世子走吧,我听他们说,唯有世子可为你找到你需要的药,姑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黎秩心中越发不安,“姑姑想做什么?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红叶摇头不答,只道:“你且记住了,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你甚至不是老教主的孩子。你为伏月教做了这么多,姑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只能为你辨明身份,还你一个清白。”   黎秩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被红叶按住手臂抢了先,“不要再说,也不要问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也绝对不会将藏宝图交给你。”   黎秩倏然愣住,而后灵光一闪,迟疑地问:“姑姑,那藏宝图是真的存在吗?那东西也在你手上?”   红叶失笑道:“藏宝图只是一个江湖传闻,我从未见世子取出来过,世子也说那不过是人云亦云。”   黎秩又问:“那,姑姑可还记得你让王叔给我的东西?”   红叶愣了下,而后很快便笑说:“不记得了,我之前给了他很多东西让他转交给你,也许又是没留神扔了什么给他,现在记不清楚了。”   黎秩不再说话,只按了按衣袖。心知这不对,王庸给他那张神秘地图时,说过是红叶让他转交的。   王庸还说,是红叶交待他,到伏月教生死存亡之际,方可将这张地图取出来给世子,可保伏月教太平。   但他方才明示暗示过,红叶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黎秩想的走神,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红叶的面色也变了。   车厢里一个剧烈的停顿,黎秩回过神,下意识望向红叶。   红叶轻出口气,秀美的容颜如同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坚冰。   “到了。”   黎秩问:“我们要做什么?”   红叶望着他说:“教主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跟我走一趟。”   黎秩眉头紧皱,不死心地问:“事到如今,我们也已经到了这里,姑姑还不肯说你要做什么吗?”   红叶犹豫了须臾,末了,叹道:“带你去换两个人。”   盛夏的晌午,山中天气格外闷热,孟见渝骑着马走在山道上,他好不容易甩掉伏月教跟踪他的人,出城走了一圈,半路上迎面碰上一个人。   孟见渝眼前一亮,勒紧缰绳停了下来,对方也驱马近前来。   “九兄。”   孟见渝看着白马上的白衣人,他正是阿九。孟见渝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被白衣遮盖的右腿上,又喜又惊道:“你不是去养伤了吗,怎么又回来?你的腿不是伤的很重,怎么还骑马?”   阿九面色略带几分苍白,更多的还是焦急,他看见孟见渝,急道:“孟见渝,你是从城里出来吗?”   孟见渝道:“刚出来。”   阿九眼睛亮了几分,“现在带我回去找黎秩,我有急事!”   孟见渝见他驱使着马儿往前走,赶紧叫住他道:“现在回去,恐怕找不到他。我出城前见到世子带了不少人出城,黎教主应该也去了。”   阿九只得停下来。   孟见渝好奇道:“出什么事了,若是现在就要找到黎教主,我看九兄腿伤不轻,不如我代你去?”   “我有个姐姐,在我回家之前听到我们出事的消息以为我死了,要出门帮我们报仇,我师父没拦住让人走了,我怕她冲动坏事,现在必须马上找到她!”阿九来不及多做解释,追问道:“你见到他们往何处去了吗?”   孟见渝指了个方向,“应该是乱石山,我听到了……九兄!”   他还没说完,阿九竟就已经策马扬长而去,那道快速远去的清瘦白影只给他留下一串呛人的飞尘。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春节这些天不方便码字,可能更新都不太稳定了,我尽量隔日有一更,估计过完春节后就能完结了,感谢订阅,啾咪=3=   捉虫 第121章   “我们该下去了。”红叶望向车帘, 山风卷起帘子一角,隐约瞥见一方粗粝山石,风声呼啸不止——这无疑是在山崖边上。她的神情变得凝重, 转而认真地跟黎秩说:“教主,该说的, 我很快都会告诉你。接下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无论你见到什么人,切记, 不要轻举妄动, 一切听我安排, 我保证, 这一次你可以全身而退。”   黎秩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这压过了他对外面的人的好奇。   “那你呢?”   红叶笑了笑, 笑容很淡,或存了几分忧愁,更多的还有欣慰。她凝望着黎秩须臾, 眼中的温柔溢于言表, “教主不必担心我, 我有分寸。”   黎秩忧心道:“你不要做傻事。”   “你身体不适, 不宜动武, 今日之事,我会尽快解决的。”红叶仍是浅笑着,掀开帘子走出去。   黎秩欲言又止, 犹豫片刻后,也起身跟着下了马车。   外头果然是片山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十数名黑衣人守在马车一旁,看清楚那些人的装扮后,黎秩眸光一顿,缓步走到红叶身旁。   对面那辆马车上就在这时出来了一个光头的白衣人,黎秩虽然早有准备,可对上远远望来的那双浅淡眸子时,心中还是止不住惊诧与愤恨。   看着那个白衣人走下马车,一步步向他们走开,黎秩逐渐冰冷的眸光转而落到红叶清瘦的脊背上。   “还是殷姑娘做事稳妥,说好会来,便一定会带人来。”   黑衣人簇拥着圆通过来,后者神情从容,一如在伏月山地牢困着的那几天一样镇定自若。黎秩恍然惊觉,被困进山上地牢,会否也是圆通打入伏月山的计谋,好叫自己放下心来,而他,则让内鬼与他的人里应外合……   若这是真的,不得不说,圆通这个人确实是诡计多端。   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无用,黎秩眼下更费解的是红叶怎会与圆通见面,他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殷姑娘确是红叶,这是她曾在西南的姓氏。她听到这个称呼,眼眸中冰寒更甚,态度越发冷硬,“废话少说,人我带来了,我要的人呢?”   黎秩一听便听出来是圆通要红叶带他过来,他只是还不明白,圆通要他死,红叶怎么还敢带他来?   他如今的身体,无疑是最虚弱的时候,落到圆通手上,莫说是与之比武,便是要在这些黑衣人手下逃走都异常困难,红叶难道不知道吗?   黎秩怀疑的目光望着红叶,这一次,他还是信错人了吗?   红叶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山风将她朱红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黎秩面前,隐约有着守护的姿态。   而在不久之前被黎秩与阿九联手拿下的圆通,此刻正站在红叶和黎秩对面的人群之前,他脸上因为先前内伤而浮现的苍白已不见,他的肤色仍是极白的,越发衬得一双眸子颜色浅淡,澄明通透,可在这看似温和的表面之下,是一颗暗藏着野心与戾气的心。   圆通饶有兴趣地望着黎秩,对红叶的话避而不谈,“黎教主,好久不见,你今日的脸色不大好啊。”   黎秩冷冷斜睨着他。   红叶抢道:“圆通,你别忘了你亲口跟我说过的话!”   黎秩眸光一转,狐疑地望向红叶,“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殷姑娘主动找上我,愿向王爷认错,献上黎教主,再帮我等找到姜世子和藏宝图。”圆通暗含恶意的眼神在黎秩和红叶二人间流转,笑道:“殷姑娘这次确是带着诚意而来,看来果然没有骗我。”   听到圆通的话,黎秩心中难免失望,他知道圆通有挑拨之意,但事实上,红叶的确带他来了。   他还是很不能理解。   “为什么?”黎秩执拗地看着红叶,为什么带他来见圆通。   黎秩不相信她只是为了投诚,可是至少,他要知道红叶带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值不值得用他来换。   红叶再次刻意避开他的凝视,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看圆通的目光则越发冰冷,“我要的人在哪儿!”   圆通幽幽叹道:“殷姑娘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也罢。”他侧首向身旁的黑衣人递了一个眼神。   那黑衣人当即意会,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很快,那辆孤独的停在百丈山崖边的马车旁,两名黑衣人掀开帘子,将里面的人背了下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衫,浑身耷拉着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昏迷状态,任由黑衣人们摆布。   不等黑衣人将这个人背过来,黎秩已经认出来他是谁。   “温叔!”   圆通欣然点头,叫人将人带过来,一手抓住将温敬亭长发将他的脸露出来,只见温敬亭眉目间透着一股青灰,脸上毫无血色,气息极其微弱。   他显然是受了伤,还很严重,若再不治疗,恐会熬不过去。   黎秩不自觉上前一步,却让一截红袖拦了下来。他偏头望向红叶,便见她的脸色是异常的凝重。   “还有一个人呢?”   黎秩闻言,也想起来红叶先前在马车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换两个人,而这里只有温敬亭,那么剩下那个人是谁?   黎秩眼底忽然燃起几点微光,他正猜测着,红叶便道:“圆通,我王大哥呢,你不是说他也在这吗?”   果然……黎秩眸中的光越发灼目,也随之望向圆通。   如此看来,红叶用他作为交换回这两个人,的确很值得。   圆通只笑道:“你们随我回西南,自然就能见到剩下的人。”   红叶摇头道:“也就是说,你今日没有将王大哥带来。”   圆通道:“他来或不来,并不代表我手中没有你们要的人。”   黎秩眼底的光倏然暗淡,“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你手上。”   红叶看了看圆通,又看了看黎秩,忽而笑出声来,带着几分讥讽,“好啊,原来你是在骗我,我竟然还为了一个谎言将教主骗到这里来。”   圆通不紧不慢地笑说:“他确实不在我手里,但我知道他的下落。”他瞥向黑衣人背上的温敬亭,笑意更深了几分,“虽然王堂主不在,可你们的温堂主不就在这里吗?难道在你们眼里,温堂主不如王堂主重要?”   圆通若有所思地道:“莫非,王堂主身上有什么秘密……”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红叶冷笑道:“是你骗我在先,如今少了一人,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圆通道:“殷姑娘,到了现在,你除了相信我们,还能如何?”   红叶哑然。   黎秩看着温敬亭,不放心地问:“温堂主他怎么还不醒。”   圆通见黎秩竟丁点也不在意他与红叶之间的交易,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温堂主伤的太重,若再不医治,莫说醒来,恐怕也活不过这几日。”   “那你为何……”斥骂的话到一半,黎秩便自觉咽了回去。   是了,温敬亭跟圆通非亲非故,圆通只是拿他当人质罢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温敬亭,黎秩想起那夜他舍命让自己逃走……   即便这次只能救回温敬亭一人,黎秩认为,这也值了。   黎秩垂眸收回目光,从红叶身后走了出来,“我不管你跟红姑有过什么协议,只要你放过温堂主,将王堂主的下落告知我,我便如你所愿。”   “教主!”   红叶喝止道:“他本就没有诚意,我们不必与他继续交易!”   圆通含笑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连,有意无意地威胁道:“看来殷姑娘是要毁约,不过看着温堂主的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不知黎教主怎么看?”   黎秩皱眉道:“红姑答应了你什么,我都答应你。”   “教主!”   红叶不赞同地看着他,黎秩坚定地朝她摇头,继而又说:“但前提是,你让红姑将温堂主先带走。”   红叶愣在当场。   圆通也有些错愕,他失笑道:“这可不行。殷姑娘说过会带黎教主随我等回西南去,找到藏宝图。黎教主能答应,我自然很高兴,可殷姑娘是王爷的义女,怎能不随我等回王府?”   黎秩嗤道:“她只是镇南王的义女,昔日南王府的副将之女,而我,却是世子姜蕴的后人,我身负姜家血脉,前朝皇室血脉,如何不必她重要?更何况,我还知道藏宝图的下落,只要不是个蠢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圆通神色一顿,摇头笑道:“不久之前,黎教主还不知自己到底是谁,我又怎么知道黎教主是不是真的姜家后人,手上到底有没有藏宝图?反之,殷姑娘确是真正的王府义女。”   黎秩淡淡道:“你信或不信,这并不重要。而这是你唯一一次能让我主动投降的机会,机不可失。”   圆通确实有些心动,“但黎教主也要清楚,你们自上了乱石山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落到了我手里,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必要作出舍弃吗?”   黎秩丝毫不肯让步,“你今日可以将我困在山上,同样,我今日也可以将自己永远留在这上,如此一来,藏宝图的线索在我这里便断了。”他又瞥向红叶,镇定泰然地说:“不信的话,你大可问问红姑,我爹有没有告诉过她藏宝图的下落,藏宝图可是我们姜家的机密,除了姜家人,无人得知。”   红叶眉头紧蹙,直朝黎秩摇头,脸上写满了担忧之色。   什么叫永远留在这山上?黎秩是在以死相逼,而一个死了的姜家后人,在圆通这里没有任何用处。   红叶能听出来,圆通也能听出来。圆通不指望红叶能做出回答,红叶就是说了,他也不会信。他生性多疑,对藏宝图乃姜家机密不外传的说法却信了八成,而黎秩,是他们追查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是姜家后人的人。   他倒是想找到姜蕴,可姜蕴在十年前起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耗尽镇南王府之力也未必能找到。   圆通沉吟良久,到底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也不会轻易相信黎秩,他要求道:“我要见到藏宝图。”   黎秩对此早有预料,衣袖下的指尖轻轻摩挲这,边回忆着自己藏着的那张地图上的山势,边道:“我少时曾无意见过我爹房中私藏的一张羊皮地图,他很宝贝这东西,训斥我一顿后很快就把东西藏了起来,所以东西并不在我身上,我如今不能马上将东西交出来。但我还记得图上的地势与标记,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将地图出来。”   圆通很是怀疑,“黎教主空口无凭,如何叫人相信?”   黎秩道:“那山势有些奇特,我这段时间听说地图一事后便开始猜疑,故而私下寻来许多舆图对照查看,发现图中山脉应是在大理一带。”   圆通有些惊愕,西南大理,不正是曾经的南王府附近吗?   圆通将信将疑,却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过放任何人离开。他打算从黎秩这里哄骗出来更多信息,再将人除去——他跟镇南王不同,黎秩是他的仇人,他不可能任由自己的仇人活下去、与他共事,甚至他的主子可以为了黎秩将他这颗棋子舍弃,圆通并不想死……   在为了完成任务而牺牲,和不完成任务逃生但余生会被镇南王追杀之间,圆通一个都不想选择。   圆通无比了解他的主子镇南王,他找姜家后人,不过是为利用,那么自己带回去的人是不是真的姜家后人,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他找到藏宝图,那么姜家后人是谁也无所谓。如此推断,即使没有找到真正的姜家后人,只要藏宝图是真的,他就能活。   有着一个为了利益可以随时舍弃自己的主子,圆通其实有过其他想法,奈何黎秩不愿意配合……   圆通清楚得很,他跟黎秩、姜蕴之间只有你死我活、血海深仇,昔日有杀母、杀妻之仇,近日有灭教之仇,黎秩和姜蕴绝不会与他和解。   故而,不管黎秩是不是真心投诚,圆通都不会让他活着回到西南。一如镇南王曾经给他下的命令,只要找到姜家后人,就可以杀了红叶。   圆通打量着黎秩,正想着要不要暂时答应他,实则等将带他走后就派人回来将红叶和温敬亭抓回来,避免黎秩不愿意说出藏宝图的下落……   忽地,一个黑衣人从山下跑了起来,行色匆匆,颇为慌张。   “大人,不好了!”   几人的对话不得已中断,黎秩也很快被红叶拉回身后去。   看着那黑衣人走近,跟圆通耳语,红叶神色凝重地贴近黎秩,压着声音问:“教主果真见过藏宝图?”   黎秩一双黑眸沉沉地凝望着她,“姑姑果真不知道?”   红叶急道:“我是在问你,你若真见过,也不能告诉他们!”   黎秩眸光闪烁,静静看了红叶许久,末了轻轻点了头。   而对面的圆通,神色随着黑衣人的话语逐渐变得难看。   黑衣人退开后,圆通看向黎秩,面色转眼间变得异常冷峻,丝毫不见先前的和气,“好啊,我还以为二位今日前来是真心投诚,却没想到你们还在暗中勾结世子,真是好得很!”   黎秩面露疑惑,红叶则是镇定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圆通面上难得有几分薄怒,他一手指向山下,厉声道:“世子的人就在山下,这下谁都逃不了了!”   黎秩微微睁大眼睛,他是意料之外的,也不禁很是惊喜。   萧涵果然来了。   红叶却是冷冷嗤笑,“你怀疑人是我带来的?圆通,你是疯了,我却不傻,你要杀我,他们也要杀我,我投靠你是为换人,我私通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我看分明是你走漏了风声!”   圆通反笑道:“是了,你私通他们,自有黎教主为你做中人,世子看在他的面子上自然会赦免你。”   红叶笑得很是嘲讽,“是吗,那我为何还要冒险来跟你见面?我不带教主过来,岂不是更安全?”   圆通冷冷斜了她一眼,没再跟她争执下去,“趁着他们还没到,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把人带走。”   他一声令下,黑衣人自然是背着温敬亭往马车走去。   “且慢!”红叶快步上前拦在黑衣人的前路,“说好了今日是来换人的,人我是带来了,他要给我带走!”   圆通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是可以将黎教主带走是吧?”   “死到临头,竟还在做梦!”   山崖一边紧接着传来一声厉喝,声音很年轻,带着几分独特的温润,此刻却很冷,也让黎秩感到几分熟悉。   黎秩循声望去,便见一人一骑出现在山崖边,紫衣耀眼。   “萧涵……”   黎秩不自觉念出他的名字,双目便再也移不开那紫衣身影。   红叶趁此机会,一掌拍向黑衣人,趁他措手不及将温敬亭抢了过来。   萧涵身后,数十兵马随之纷沓而至,铁骑在山崖上踏出轰然声响,浩浩荡荡。黑衣人们迅速抽出兵刃,在圆通身旁将人护起来,也拦住了圆通的前路,让他眼睁睁看着红叶将人夺走,而后快速架着人退到了黎秩身旁。   黎秩竟然一点都没留意到身旁的变化,他只见到萧涵策马到了他面前,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眸子俯视着他,眼里充满喜悦。   “找到你了,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心有戚戚地以为可能感染了,结果只是亲戚来了……   还是要提醒一下,为避免感染新型冠形病毒肺炎,这段时间最好少出门少聚会,戴口罩常洗手,保重身体,积极防控!   捉虫   感谢在2020-01-24 22:37:29~2020-01-29 21:4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你来了。”   黎秩直直看着萧涵从马背上下来, 大步流星朝自己走过来。   在萧涵眼里,见到的则是黎秩用着一双亮晶晶的、充满信赖的黑眸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乖巧模样,仿佛眼里只有他, 叫他心头一动,下马时险些摔了。他快步走到黎秩面前, 余光瞥见红叶时,急切地想要握住黎秩双肩的手在空中一顿,转而扶住他的手臂。   “我来晚了。”萧涵目不转睛地打量起黎秩,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没错过, 一脸担忧, “你没事吧?”   黎秩眸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轻轻摇了头, “我没事。”他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很淡, 但很明显。他不禁感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也不枉费我在路上洒了那么多金豆子……”   这话听得萧涵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问:“啊?什么金豆子?”   黎秩也怔了一下, 他其实在答应跟红叶走之前就察觉到红叶有些不对劲, 所以在离开之前, 他问银朱要了一个银袋, 里头装得正好是左护法前头为了哄妹子高兴给银朱的金豆子。   在上马车之前, 黎秩就暗中将银袋开了一个小口,放到车厢角落里,只要马车一动, 银袋里圆滚滚的金豆子就会慢慢地滚出来,掉下去。   黎秩看着它们极其有规律地掉了一路,都快心疼死了,幸好到了乱石山这处山崖附近刚好掉光了。   于是黎秩以为萧涵是顺着他留下的如此金贵的线索找来的。   但看萧涵的反应,好像不是?   果不其然,萧涵很快就一脸茫然地告诉他,“我没留意什么金豆子……是谢大哥收到了匿名信……”   从他的反应已经看出来了,黎秩心道果然,他的一袋子金豆子都浪费了!不过这匿名信是从何而来?   马蹄扬起阵阵飞尘,不过片刻,整个山崖前后都让萧涵带来的人马包围,断了圆通一干人的后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才姗姗来迟。黎秩见到马背上被天罗护卫牢牢护着缓缓而来的谢宁,原本有许多话要跟萧涵说的,眼里微光却遏制住了,转身走向红叶。萧涵寸步不离地紧追上去,随之一惊。   “温堂主!”   黎秩帮忙搀扶住温敬亭,见到他惨青的脸色,也无暇再去问红叶别的什么,一手扣住温敬亭脉搏。   萧涵见状忙叫燕八燕九过来,给黎秩搭把手。黎秩是久病成医,到底还是比不上燕八医术精通,自觉将人交给他们,便与红叶退到一边去。   “怎么样?”萧涵问。   黎秩神情凝重,看着还在昏迷的温敬亭道:“情况不太好。”   燕八也拧紧眉头,松开温敬亭的手后自顾自在随身的药包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喂了温敬亭,红叶虽未曾阻止,面上却很警惕。   燕九看在眼里,生怕红叶会乘人不备对燕八动手,便暗暗踢了燕八,不着痕迹地瞥了红叶一眼。   燕八当即会意,转头跟萧涵说:“他身上是有外伤,不过并不致命,至今未醒是因为头部受了重击,如今淤血未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黎秩与红叶齐齐松了口气,也是这时,红叶才转过身看了萧涵一眼,目光却很快略至萧涵身后。   黎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谢宁的笑声更快地在身后响起。   “看来我们来的不算晚,黎教主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黎秩偏头望去,衣上玄金的绣纹撞入眸中,他不偏不倚迎上谢宁的审视,忽觉手腕一紧,温暖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必回头就知是萧涵。萧涵的神色有些紧张,像是要将自己心爱之物藏起来,桃花眼边涌上笑,边不动声色地将黎秩护在了身后。   “谢大哥,圆通就在这里。”萧涵提醒道:“我们找了他那么久,这一次,可不能再任由他消失。”   谢宁闻言瞥了眼远处,一眼便见到站在黑衣人们前面的那个面貌异常而又格外年轻的白衣僧人,在被重重包围之下,竟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这让谢宁心中有些新奇,眉梢一挑,“这位,便是镇南王府的圆通大师?”   萧涵与谢宁带来的人马已然包围了整片山崖,一眼略去便不下于二三十人,况且还带来了天罗的高手,圆通也是镇南王的心腹,自也知晓天罗的人不好对付,而他这边的死士非但人数只有对方一半,武力也比不上。   纵然如此,圆通的神色也极为镇定,方才人还没来,他只听到消息时也曾有过怒容,如今竟很快恢复过来,他双手合十,朝谢宁含笑而礼。   “拜见庄王妃。”   谢宁笑容一滞,这个称呼,不论听多少次,都让他很不习惯啊……因此,他的兴趣也瞬间消失了。   “你倒很有眼力见。”   谢宁说着,便看向黎秩身后,“听闻魔教大堂主在江湖上有着红衣罗刹之名,想必便是这位姑娘。”   红叶还未动,黎秩便有些着急了,萧涵却捏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红叶尽收眼底,只轻声一笑,“是我。阁下想必是为我而来。”   谢宁亦笑道:“红叶大堂主,可也是南王府殷将军的千金?”   红叶微微垂眸道:“倒是许久未曾听到有人提及家父了。”   谢宁便道:“我的来意,殷姑娘想必心中已有数了。”   红叶抬眼望来,眸光一转,便落到黎秩苍白的面容上。她能在黎秩脸上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担心,她却又移开视线,直直看向远处的圆通。   “我今日哄骗教主出来,是想赎罪。”红叶深吸口气道:“数月前,我因一时之气陷害镇南王,王府之人为还镇南王清白,自京师出来,便一路追杀我,甚至屡次对伏月教下手,意图将我逼出来,是我害了伏月教。”   谢宁挑眉道:“你认为,镇南王谋杀皇上一案是被冤枉的?”   听到二人对话,连圆通也有些错愕,黎秩和萧涵同样惊疑不定。   红叶竟是嗤之以鼻,“若我真这么说,王妃会信吗?”   谢宁道:“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红叶瞥向众人,哂笑道:“我潜入宫中确是镇南王的安排,我恨他是真,他哄骗我、妄图让我为他做事也是真,我虚与委蛇,临时反水构陷他也是真,毒药是他交给我的是真,他要我刺杀的是不是当今圣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派我潜入宫中,欲行谋刺一举。”   真真假假,听得众人有些混乱,但听到最后,该听明白的人都听明白了,红叶无意为镇南王辩解。   红叶很快又说:“当然,我在镇南王眼里可大有用处,他留着我有用,自然不会让我死在宫里,所以他只是叫我入宫试探,也为我安排了退路,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将他给我的、让我下毒谋杀太后构陷摄政王的毒下到皇上的汤里,还故意留下他给我的玉佩。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自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想趁此机会让摄政王与皇上反目,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栽在了自己人手里,就像当年那么信任的南王,如今的他,也败给了这等阴谋诡计。”   谢宁听到此处,一贯的好脾气也维持不下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红叶道:“太后宫中有一个叫莲姑的宫女,本是镇南王的眼线,天子万寿那夜便是她接应的我。”   谢宁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可在当夜她便死在刺客刀下。”   红叶嗤道:“是了,我知道她的身份,我又背叛了镇南王,镇南王为了脱罪,必然要先除掉莲姑。不过不碍事,你们顺着莲姑这条线索查下去,定能顺藤摸瓜,发现更多惊喜。”   谢宁问:“什么意思?”   “镇南王谋划了将近三十年,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京师,坐上皇位,在这宫中已不知安排了多少人手,否则,当夜在内廷与天罗的重重守卫下,我又怎会如此顺利的离开皇宫?”   谢宁面色沉重,瞥了身后陆轻波一眼,后者当即颔首,这件事事关重大,谢宁只是王妃,朝堂之事他懂一些,但这个身份到底有些不便。   而陆轻波乃朝廷重臣,摄政王心腹,此事由他汇报最好不过。   谢宁追问道:“殷姑娘既然已说到这里,何妨再多说几句?”   红叶唇角轻扬,红衣飒沓,真正的脸衬桃花,艳若烈火。   可她这个人,却一向都不是那么听话,这次同样有些叛逆。   “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王妃和王爷看着去查吧。”   谢宁只得放弃。   黎秩既怕红叶不肯配合,也怕谢宁会生气降罪,低声问萧涵:“姑姑这样,也算将功折罪了吧?”   萧涵心道哪有那么简单,哪怕红叶谋刺皇帝是被逼,动手的是她,她的罪状也不轻,岂是这样就能轻易放过的?可他又不能让黎秩太过不安,他思索了下,轻咳一声,压着声音说道:“不够,她至少得跟谢大哥回去作证,最好是能找到姜家人和藏宝图。”   黎秩就知会这样,虽然早有预料,可听到萧涵说出来时,他还是难免失望,只无意识地抓紧萧涵。   萧涵也不嫌疼,还轻轻回握住黎秩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就在这时,圆通忽然笑了起来,一声一声,渐渐拔高。像是充满了讥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既包含着荒谬的意味,也有着几分悲悯。   事实上,这里的人都知道,圆通只是个面上悲悯的假僧人。   许多双眼睛纷纷朝他看去,谢宁与红叶等人也不例外。   谢宁问:“你笑什么。”   圆通笑得有些失态,听到谢宁的问话时,他仍是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含着笑意的双眼意味不明地看着红叶,“不仅是王爷栽在了殷姑娘手上,看来今日,我也中了姑娘的计。姑娘一直知道我奉命找你,也知道我在哪里,所以你先前一直不出现,而一现身就很快找到了我。可从你出现,找上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一步步地将我引入你布下的圈套!”   黎秩脸色冷了几分,实在是因为圆通这番话能让人误解的地方太多了,莫怪他多心,今日来到这里的人,有摄政王妃、亲王世子、朝中重臣,这些人中,有哪个不是心眼多的?   萧涵一直留意着黎秩,见他脸色一变,就急忙揽住黎秩肩头,将人抱住了,也吓了黎秩一跳,所幸他们站在人后,谢宁和红叶他们并未留意到他们在前面舌战,后面还有人不正经的搂搂抱抱,可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   黎秩耳尖泛红,挣扎着手肘就要撞到萧涵腹部,萧涵就在他耳边小声道:“先别急,我看姑姑自有应对之法,反正圆通已落入我手,莫怕。”   黎秩放松下来,看看圆通,还是有些不舒服,“跟他说这么多,不如尽早杀了他,避免夜长梦多。”   萧涵忍不住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王妃这是要亲审呢。”   说到底,得宠的摄政王妃还是比亲王世子地位更加尊崇。   黎秩只得咽下这口气,靠着萧涵,眉头紧皱地看着几人。   萧涵顺势轻拍了下黎秩后背,便安心地揽着人继续看戏。   黎秩心中还是不安,他总觉得,圆通这个人狡诈至极,今日有了机会却不杀他,日后必受其乱。   而被圆通内涵的当事人红叶果真很是自若,她的语调仍是轻轻的,听不出来一丝愠怒之意,“哦,所以,你现在说这么多,又是何意?”   圆通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前脚刚带黎教主走,后脚就放人回去报信,表面是与我交易,要带人随我回西南,实则是为迷惑我,拖延我,好等世子带人来包围我,将我等拿下。”   红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圆通微眯起双眼望着她,眼底竟有几分惊叹,“不愧是南王府的人,不愧是南王世子姜蕴身边的人。”   红叶眉头微微一紧,“夸我便夸我,提姜世子作甚?”   提起姜蕴这个名字,谢宁与陆轻波几人也纷纷侧耳过来。   这许是圆通刻意而为,而他的确也达成了目的,他眼中笑意渐浓,“事到如今,我落到你们手里,想逃出去怕是难如登天,。我却还有几个问题不解,不知殷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红叶眸光闪烁,“只要你今日甘愿领死,你问,我答。”   圆通笑叹道:“殷姑娘还真是得理不饶人。也罢,我这便问了,殷姑娘,黎教主可是姜世子之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的很多人都想知道,如今圆通先问了出来,便也无人阻拦他,都在等着回答。   就连黎秩,他理智上是抗拒知道答案的,他怕这是圆通的阴谋之一,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他还是想知道他这段时间受到的种种,到底是不是在替罪。   就连萧涵也收紧了揽在黎秩肩头的手,他也在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并不会影响到他和黎秩的关系,但也许会改变他要保护黎秩的方法。   红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看向黎秩。   许是,很多人都跟着他看了过来,黎秩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他只是在紧张,他到底是不是姜蕴的儿子。   红叶笑看着黎秩,她看着黎秩时一直是很温柔的,从未变过。   终于,红叶开口了,她轻轻笑了,笑声婉转而悦耳。   “真是好笑。”红叶含笑的眸子一一略过在场众人,嘴角牵起嘲讽的笑,“有些人,被骗了二十年,至今还以为自己的猜测是真,而非臆想。”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黎秩不是南王世子姜蕴的儿子——众人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   就连黎秩,也这么想。   圆通面色一变,仍牵强地笑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不是。黎姜就是姜蕴,姜蕴就是伏月教老教主!姜蕴是他爹,我师妹,我师妹是他娘!我看着姜蕴抱着这个孩子逃进雪山里,姜蕴又带着他去了姜家村,后来姜蕴失踪,他若不是姜蕴的儿子,你们又怎会让他做教主……他怎么可能不是?”   是啊……黎秩也很惊诧,还有些没能回神,他真的不是吗?   所有问题,只有红叶能解答。   黎秩看向红叶,希望她能告诉自己为什么,原来红叶对他好不是因为他是姜蕴的儿子,那是为何?   红叶笑够了,长出口气,仰头望天,缓缓说道:“只要能骗过你,就够了,不是吗?为了让你担惊受怕,为了让你以为,姜家后人还在,总有一日会来找你报仇,让你永无宁日,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她无声的笑容染上冰冷,轻声问圆通:“知道姜家人还在,你怕了吗?镇南王怕了吗?”   圆通面色白了几分,定定看了红叶良久才哑声道:“……殷姑娘,他若不是姜家后人,那他又是谁?”   “是啊,那我是谁……”   黎秩无措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红叶稍稍一顿,极其缓慢地回过身,似心虚似内疚似不敢面对一般,颇为艰难地对上黎秩充满迷惘的双眼。   黎秩只是觉得很迷茫,他一直以为黎姜是他爹,后山坟地下名为冬青的女子是他的生母。而有一天,照顾他多年的王庸突然告诉他,其实他才是自己的爹,如今红叶又说,他其实不是黎姜或者称作姜蕴的儿子,那……   黎秩开始有些混乱。   圆通说黎姜是姜蕴时,红叶没有否认,圆通很肯定他师妹冬青是姜蕴的夫人,姜蕴之子的生母……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设定错发布时间了,临睡前才发现……不好意思更晚了,躺平认打_(:зゝ∠)_   感谢在2020-01-29 21:44:56~2020-02-01 20: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黎秩拨开萧涵搀扶他的手, 往前一步,定定望着红叶,执拗而迷茫地又问了一遍, “那我是谁?”   他爹又是谁?黎秩想不明白,若他不是姜蕴的儿子, 那么被圆通认定是姜蕴的伏月教老教主黎姜,又为何在山下小村中偷偷抚养他十年?   还有王庸……王庸擅长易容,他的真容黎秩从未见过,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不是真的叫做王庸。但他知道的太多了, 他视伏月教老教主已逝的夫人墓下埋葬之人为极其重要的人, 他自称是黎秩的亲生父亲。   黎秩以为王庸没有骗他的必要, 甚至有过一个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猜测——他曾经在王庸身上找寻过黎姜的痕迹,怀疑他是黎姜假扮。   真相如何, 王庸已经不在,黎秩只能从红叶这里祈求答案。   红叶欲言又止,嘴角的讥笑渐渐淡去, 最终还是避开了黎秩的注视, 转向圆通道:“你既然记得那年大雪封山你们将重伤的姜世子和他的孩子逼进山里, 怎么就猜不到, 在那样的环境下, 连个大人都未必能活下去,何况还是个刚出世的婴儿?那年,姜世子侥幸活了下来, 孩子却死在了那场大雪里,妻子接连在他面前死去,在那之后,他便病了,世子他是被你们逼疯的。”   红叶微微低头,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声音略带着几分仓促与怨恨道:“姜家人是你们一步步逼到了绝境,瑞王害姜家满门,镇南王府害了世子一家,世子怎能不恨?当年我们找到世子时,他已经是神志不清,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肯松手。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让王哥的孩子代替那个孩子,这才让世子的疯症安稳一些。”   黎秩问:“那个孩子是我?”   红叶没有抬头,“王哥原本是世子的亲卫,他的孩子与世子的孩子是同一月前后出生,生母同样死于非命,王哥那时也在逃难,他身受重伤,难以亲自抚养孩子长大,所以才将孩子交给我们,待孩子长大一些,他的伤也恢复了七成,这才随我们上了山。”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所以他的确是在替罪?黎秩久久没能回神,身旁的萧涵便问:“所以,黎姜的确就是世子姜蕴,黎秩却并非姜蕴的孩子,而是那个孩子死后,你们为了安抚姜蕴,用他亲卫的孩子代替的。”   圆通连连摇头,这个答案他实在不能接受,他筹谋了那么久,找到的人竟只是个替身,这完全颠覆了他所有的猜想,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谢宁看看怔愣的黎秩,又看看圆通,心中仍是疑虑重重,忍不住问:“那南王世子姜蕴现在何处?”   红叶低声一笑,笑声中似有几分苍凉意味,“十一年前,镇南王府的人找到了在姜家村养病的世子,世子为了护住教主,与他们拼死一搏,跌落悬崖后再无消息……世子的确就此失去了踪迹,我们一直留着教主,便是期盼有朝一日,世子知道孩子还在,他唯一的牵绊还在,会自己找回来……”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黎秩不可置信地看着红叶。   红叶顿了下,抬头望向他道:“虽然你并非世子的孩子,一开始,我对你好的确是另有目的,但人非草木,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久而久之,你在我眼里便成了我的孩子。”   黎秩心中是有些触动的,却没办法相信红叶的话。理智告诉他红叶说的是真的,可心里还是过不去,红叶对他好原来是因为另一个人。   红叶教养黎秩十一年,见黎秩此时沉默,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这件事落到任何人头上心中都难免生出疙瘩,况且是黎秩这般重情的人。   “纵然我想利用你,可你的生父还在你的身边。”红叶苦笑道:“在他上山后,我便想明白了,不管是你还是世子,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世子失踪了那么多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可你是活生生的人,你的生父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与你们日日相对,多年相处,感情自然做不得假。山上出事,是我从未想到过的,我本无意伤害你们,到底还是害了王哥和你。”   黎秩抿唇不语,他其实也清楚,事到如今,红叶没必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撒谎。而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是真的,真正让伏月教落到如此境地的是圆通,是镇南王府,而非红叶和姜蕴。   多年前,若非姜蕴出手相助,伏月教便要毁在六大门派的清剿当中。若非姜蕴和红叶,黎秩恐怕活不到今日,更无法与生父相认,既如此,他又何须去计较最初的微末算计?   这些道理黎秩都明白,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直抓不住重点。   “不……”圆通还是不信,他有些急躁地指向黎秩,“无凭无据,你要如何证明他不是姜蕴的儿子?”   萧涵见他目光不善,面色一沉,将黎秩护在身后,“不是便不是,你这般着急,莫非是还不愿接受自己多年的谋算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叶嗤笑道:“他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就怕世子的孩子回来寻仇,却又想在世子和教主那里得到姜家的藏宝图,为此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如今才知这些都是白费,哪里肯甘心?”   红叶满含嘲讽地看向圆通,“你只凭老教主是世子,便猜测教主便是世子的孩子,可你却不知道,姜家人生来便与常人不同,他们身上都有着特殊的胎记,而非姜家人的教主,身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胎记。你不知晓此事,竟也忘了问问南王府的旧部吗,他们认人,可不仅仅凭你几句空口白话。”   黎秩自身有没有什么胎记,他亲近的人从未说过,有些地方他看不到的自然不清楚,于是他求助地看向萧涵。萧涵被这双漆黑澄澈的双眼看着时也是一愣,后知后觉明白黎秩的意思后,他耳尖微微泛红,贴近黎秩耳边,极小声地同他说道:“那晚我喝醉了,没有看清,不过应该是没有的……”   其实不止那天晚上,萧涵曾经给黎秩换过几次衣服,在他病发之际。虽然萧涵克制了自己不要乱看,可还是会不小心看到一些东西……这实在不是他故意,若真是很特殊的胎记,他瞧见了至少也会留下一点印象才是。   黎秩闻言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垂下眼,耳尖也无声变红了。他有些懊悔自己怎会问萧涵,可他长大之后确实没有人能像萧涵那样亲近他了。   只有萧涵跟他坦诚相对过……   “胎记?”圆通眼珠快速地转动着,在记忆深处翻找当年他见过的那个孩子。姜蕴在夫人临盆之际被圆通找到,一路追杀,故而圆通可以说是看着那个孩子出生的,但从未见过那个孩子的正面,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胎记,更不清楚黎秩身上有没有胎记……   圆通的目光最后落到黎秩身上,面沉如水,“是或不是,我将他带回去一验便知。即便他不是我师妹和姜蕴的孩子,可你也说了,这些姜蕴都不知道,只要姜蕴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找他……”他眸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哪怕姜蕴不来,哪怕我得不到藏宝图,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知情的人都死了,他在我手里,就是姜家后人,王爷要他照样有用……”   此言一出,不仅红叶,谢宁与萧涵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圆通这是要造假,还扬言要杀光他们。   红叶看了圆通良久,不禁惊叹道:“世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唯利是图的恶徒,就像你当年哄骗你师妹来算计世子一样不择手段。不过你以为,今时今日你还能逃出去吗?”   不同于大家的惊诧与自信,黎秩却是警惕地看着圆通,他有过数次前车之鉴,绝不敢小瞧圆通。   “今日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萧涵也道:“此人是个祸患,谢大哥,我们绝不能留。”   谢宁有些好笑,只因圆通方才的口气太大,分明已经被他们围困住了,竟还能说出那样的话,实在叫他忍俊不禁。不过说要杀了圆通,谢宁倒是觉得,留着这个人还有些用处。   这个镇南王门下的心腹,确有几分小聪明,知道姜家人的身份不简单,哪怕是假冒的也能大做文章。   就在这时,圆通忽然失声笑了起来,引得众人纷纷看去,俱是不明所以,黎秩与萧涵对视一眼,面上警惕更甚,不安地抓住了萧涵的手。   红叶蹙眉,“故弄玄虚。”   圆通脸上原有的仓惶忽然消失不见了,眼里充满了阴沉与戾气,他笑看着红叶,“多亏你告诉我胎记一事,否则我要是随便找一个假的姜家后人,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拆穿?”   萧涵不由好奇,“到了这般境地,你还有心情想以后的事?”   圆通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他笑着回道:“殷姑娘主动找上我,是要引我出来。那世子何妨再猜一猜,我又为何这么痛快便信了她?”   萧涵随之看向红叶,却是不解,只见红叶目光在圆通身后众人来回梭巡,脸色徒然大变,厉声道:“不好!大家快退后,离他们远点!”   萧涵听到这话赶紧拉着黎秩后退,黎秩也是满眼疑惑。   “怎么了?”   谢宁也让众侍卫护在身后,同样费解地看向拦在圆通面前的红叶,“殷姑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红叶抽出腰间软剑,神色格外凝重地拦在圆通等人面前。   因为她的异常,萧涵和谢宁带来的人都不由自主跟着抽出兵刃,山崖上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圆通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才施施然地笑着开口:“依我看,殷姑娘是想提醒你们,在我身后的马车,和你们脚下站着的这处山崖都埋了火|药,只要你们动手,我就会点燃火|药,到时候谁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惊恐而又警惕地看向脚下。   黎秩眉头一皱,毫无预兆地走向燕九,看着他背上的温敬亭轻吸口气,面色随之慢慢黑沉了下来。   “是火|药味。”   圆通歪头一笑,给了黎秩一个类似赞赏实则极为讽刺的眼神,便侧首朝属下使了个眼色。   几名死士当即会意,拉开马车前的竹帘,里面竟是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的一排排装着火|药的竹筒。   轰的一下,死士们手中的几个火把燃了起来,离火|药的引线很近,让人十分担忧下一刻火|药便会爆炸。   见到这些东西,陆轻波急急喊道:“保护公子,马上撤离!”   谢宁身边立时被天罗的护卫团团围住,护着他后退。谢宁也知火|药的厉害之处,即便他的功夫并不差,也不敢跟圆通手里的火|药赌命——   他不能死。   王爷还在等他回去。   萧涵和陆轻波等人都知道谢宁不能死,他是摄政王的王妃,摄政王的心尖宠,他若死在这里,不说陆轻波等保护他的人,萧涵也没法交待。   此番红叶算计了圆通,圆通现在又反过来算计了红叶。谁也讨不着好,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萧涵心中感慨万千,这时也不得不赞同陆轻波的做法,看着陆轻波等人护着谢宁退出这片山崖,他也打算带着黎秩离开,黎秩却抓紧萧涵的手,固执地看着圆通,“不能让他走!”   萧涵看看圆通身后那些死士手中火把,又看看谢宁,定了心神,深吸口气,故作轻松道:“我不信你会真的引爆火|药,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当中。”   谢宁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摆手让陆轻波等人不必惊慌。   圆通听到这话不由失笑,“能得到世子的夸赞,真是难得。”   萧涵紧握住黎秩手腕,心下盼着黎秩能懂他的意思,不要冲动,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我知道你很惜命,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今日你是备了火|药,可你不会点燃。”   圆通微微一怔,“若是先前,我的确不会这么做。”   然而这次不一样。   圆通还记得,在他得了镇南王的命令要去追查红叶和姜家后人之时,他师兄跟他说过的一些话——   接了这道命令,出了这道门,就等于你已经是王爷的弃子。   是的。圆通清楚,镇南王要他去拉拢的人是他的仇人,若要对方同意结盟,少不得要他献祭自己。   他师兄又说——我相信师弟是个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在这样的困境中走出一条活路来。中原人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其实并不重要。我私心希望,回来的人是师弟你。   当然了,圆通心知,他师兄道行是比他高,仇人也比他多。当年南王府灭门一案,其中就有他师兄的手笔,若他不能解决姜家后人,那他的师兄将来也会很为难,这才是他那位师兄难能可贵地好心提点他的真正原因。   不过,师兄的提醒很有用。   圆通望向对面的萧涵和黎秩,嘴角缓缓上扬了几分,“可有些活路是向死而生。暂时豁出去自己的性命,置之死地而后生,世子以为呢?”   这是没得谈的意思了。萧涵眸光一暗,脸上笑容渐渐凝滞。   “那你要如何?”   圆通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到他身旁的黎秩身上,“我要他。”   “绝无可能!”萧涵想都不用想直接否决,整张脸都黑了,握着黎秩的手倏然收紧,让黎秩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可听到他的话却很安心。   圆通其实一向看不惯萧涵跟黎秩之间那种黏腻的关系,尤其是在这时,他脸上飞快略过一丝厌烦,“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胎记。”   这在很多人看来,仿佛也不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谢宁等人安静观望着,闻言他们的视线落到萧涵身上,见他的脸色青了又黑,脸上竟是明显的屈辱。   诚然,萧涵完全没必要听从圆通的威胁,而且圆通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岂不是让黎秩当众脱光?   黎秩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越抓越紧,甚至让他感到几分疼痛,他便想提醒一下萧涵,谁知一抬头,便见萧涵竟是难得的动怒了,神色格外冷肃,声音也极冷,他幽沉的双眼略过众人,似在警告——“只要我萧涵还活着,谁都别想动他。”   对萧涵还算了解的谢宁一下子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下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子的意思是就算是自己拿权势威逼,他也绝对不会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改了又改,几个版本后面又有几个走向,大方向是跑不掉的,就是选择困难……就这么发吧,更晚了不好意思,感谢订阅,比心=3= 第124章   圆通不住嗤笑, 望向谢宁道:“今日我埋下火|药,只为自保,并无伤害他人之意, 世子愿为黎教主舍生取义,难道也不为王妃想想吗?”   谢宁倒是自若极了, 还笑说:“世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黎教主是不是姜家后人,仅以殷姑娘一家之言确是不能论证,在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之前, 我自然不该让他离开。”   圆通从不信有人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顾自己死活, 况且这个人还是当朝摄政王的王妃, 位高权重,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舍不得死。   纵然黎秩于摄政王一方是利益, 可这份利益太过渺茫,在摄政王妃眼中,本不该比他的性命重要, 就算圆通并不熟悉谢宁, 也相信他该清楚孰轻孰重, 如今不过是在推诿扯皮。   为谋求更大的利益谈判。   与这类人相处, 圆通自有一番经验, 便假意劝道:“我本无意与王妃为敌,只要让出黎教主,我等必定会让王妃安然退出这处山崖。王妃何不再想想, 若你出事了,王爷又当如何?您何须与我一个亡命之徒赌命?”   圆通说的也是他的实话,比起身为摄政王妃的谢宁,黎秩这样一个江湖人,他在江湖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武林第一剑简直微不足道。谢宁的背后的摄政王,是大半个朝堂,是一个世人不敢逾越的庞然大物。若今日真的伤到谢宁,会给圆通以及他的主子镇南王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   如非必要,圆通不会动他。   谢宁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会给人带来的影响,便知晓圆通不敢轻易动他,这时依旧淡然,“你也该明白,我家王爷想要的人,就没有他得不到的。黎教主我要定了,你现在若是撤下山去,我今日便也不急着捉拿你。”   身为话题中心,被双方争夺的黎秩并不关心他们之间对自己不甚尊重的话,他在装着火|药的马车旁发现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人,正混在黑衣死士当中,眼珠贼溜溜地在圆通和谢宁等人身上来回,对方也很快发现他的留意,快速低下头去,避开黎秩的眼神。   黎秩认得这人是袁三,那只藏在黑色衣袖下的手是残断的,看来圆通逃走那天也没忘记他的属下。   相比起这个曾在六大门派与黎秩比武之际捣乱的小喽啰,黎秩更在意马车上那些火|药——有这些东西在,圆通就相当于有了一张保命符。   再要动他,也得掂量一下。   黎秩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将圆通拿下,全然不怕自己会被卖给圆通,萧涵和谢宁也未叫他失望。   萧涵听到这里冷笑不止,“你莫忘了,你手中是有火|药,可这山上山下,却全都是我们的人。”   红叶忽然出声,“与他说这么多作甚,让我来试他一试!”   她说罢,手中软剑便如蛇一般飞窜至圆通面前。   众人只见那道红影略过,还未来得及吃惊,圆通便已抬手接了招,二指一弹,浑厚内劲震开软剑。   眨眼间,红叶与圆通已过了数招,黎秩反应过来又惊又急,若非萧涵及时拦下他早已奔过去帮忙,此时只能扬声急道:“红姑,你回来!”   红叶置若罔闻,侧身避开圆通一掌后,又提着软剑缠上去。   原本僵持的局面叫红叶一剑破开,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包括圆通在内,没听说谈判时还能动手的,红叶明显是看穿他不敢放火才出手,她定是故意坏事,就是为了不让圆通走。   红叶确有这个想法,她这一动手,双方原本紧绷的线猛地断裂,谁也不必再多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就是要将圆通或是所有人逼至绝境。   原本凭火|药占了上风的圆通等人,死士们看着正与红叶交手的圆通,竟都举着火把愣在了当场。   他们这火是点还是不点?   红叶这一手软剑在江湖上颇有名声,隐约透出三分南华剑法的影子,精湛说不上,但独具特色,杀伤力不弱,乃她自己独创,看去绵软的三尺剑刃在空中舞动,闪烁着锋利的银光,在肉眼可见下飞速织出一张大网。   这张大网徒然压顶而至,手无寸铁的圆通一时难以招架。   圆通练的是易筋经,内力极其深厚,即便前不久在黎秩和阿九联手下受过内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在红叶的攻势下,他很快运起内力护住周身,金刚之力堪比世间最坚固的盾牌。   一时间,红叶与圆通二人谁也分辨不出是谁更胜一筹。   但对二人都算了解的黎秩清楚,红叶的剑法胜在巧,她的剑可以有层出不穷的变化,而圆通则胜在力。都说一力降十会,这话大多时候是对的,在绝对的实力下,红叶必败无疑。   思及此处,黎秩更是站不住,可他自己还一身伤病,萧涵赶紧将黎秩抱紧,回头吩咐一干暗卫——   “去夺火|药!”   千机阁的暗卫们功夫也许比不上黎秩,然而现在双方的平衡被打破,萧涵也只能让暗卫过去帮忙。   只要夺回主权,今日他们就安全了,而主权在于火|药。   暗卫们的反应也极快,许是早有准备,萧涵一声令下,只听咻咻的风声,暗器便灭了对方手中的火把,道道黑影飞快跃向对面死士围绕的马车,谢宁见状也派手下的人来帮忙。   没有圆通的命令,他手下的黑衣死士谁也不敢冒然点火——须知这火一点,他们自己也都要死在这山上。可对方的人不要命地冲过来,死士们一下乱了,哪里还顾得上点火威胁?   局势竟很快扭转过来,山崖上毫无预兆地陷入一场混战。   天罗的几名侍卫加入了与圆通的打斗,助红叶一臂之力。   见状,黎秩才稍微放松些许,萧涵趁此机会,紧紧抱住人说:“你功力还未完全恢复,现在就是过去也是在帮倒忙,乖乖待在这里别动。”   局势紧张,黎秩无暇计较到萧涵哄小孩似的语气,倒也心知肚明地冷静下来,垂头看向自己双手。   上回中了胡夫人的毒香,他体内的凤凰蛊险些提前休眠,也给他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他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变得缓慢,功力如今几近于无。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就是过去也是添麻烦。   黎秩眼里的光一黯,一直留意着他的萧涵就看出来了,他抓住那白净的双手,慢慢揉进温热的手心。   “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这么多人在,姑姑不会有事的。”   黎秩皱紧眉头,不甘又担忧地偏头望向山崖边的混战。   山风变大,岩石缝隙中的荒草随之急促摇晃,显得红叶身形越发的纤瘦,她手里的剑仍一往无前。而天罗的人实力果然也不差,六七人困住圆通,过招快得只留下残影,一时虽还没能拿下圆通,确实也缠住了他。   再看藏了火|药的马车那边,他们的人正与镇南王府的死士交手,将死士们逼退至马车边,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就能将火|药夺过来。   黎秩安静地点了头,听话地退回去与萧涵站在原地等待。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那边猛地震起轰的一声巨响,几个黑影被炸开,整个山崖紧跟着剧烈摇晃起来,沙石飞溅尘嚣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爆炸发生的同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躲起来。混战停了下来,有人高声大呼趴下,有人的属下们自觉当成肉墙为他挡下飞石,黎秩只觉脑袋突然一空,便被一双大手揽住肩头,扯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黎秩睁大双眼躺在遍布砂石的地上,呆呆看着上方的人。双耳被震得一时失去听觉,他只听到嗡嗡的耳鸣声,而因为萧涵将他护在身下的姿势,他的视野里只见到一片绛紫的布料,当他挣扎着抬起头时才见到萧涵。   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第一声响后众人慢慢反应过来,谢宁身旁的侍卫们重新警备起来,红叶与圆通等人匆忙站稳住脚,俱是戒备地举起武器看着对方,但谁都没有再先出手。   而覆在黎秩上方的萧涵也晃着头撑起上身来,他的后脑勺、背后都染上一大片的飞尘,右脸被飞石擦出两三道血痕,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黎秩一手捂住一边耳朵跟着坐起,双眼担忧地看着萧涵。   萧涵晕乎乎地自顾自摸着后脑勺,应该是被砸到了,他微微抽气,眉宇紧皱,透出几分痛苦来。待他稍微回神,留意到黎秩眼里的不安,忙眨巴双眼,故作轻松的冲他笑了笑。   不等萧涵说些什么,不远处又响传来一声巨响,地面持续震动,萧涵手忙脚乱拉着黎秩手腕将人扯进怀里,按住黎秩后脑勺靠在肩头上。   所幸这一次爆炸的距离并不算近,二人都没事,黎秩却是吓得脸都白了,双手紧紧环在萧涵腰间。   “谁!谁点的火!”   有人在一片混乱中发出一声厉喝,黎秩好半晌才听出来那是圆通的声音,见向崖边暴怒的白衣人。   圆通几乎是暴跳如雷,他在这边被人困住,他手下竟有人点燃了火|药,这是也要让他死在这里吗?   诚然,圆通是准备了大量火|药,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点燃,这是他的护身符,也能要他的命!   圆通那一身素白的僧袍在飞沙走石中变得脏污,他双眼冒火,震怒地瞪向发生爆炸的方向。那里已经被浓重的烟尘笼罩,看不清楚里头到底是什么人。地面隐约躺着许多条血淋淋的黑影,许是圆通手下的死士,许是萧涵的暗卫或是谢宁带来的天罗侍卫。   山崖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短短一瞬徒增不少伤员,哀声一片,原本对战的双方竟都损伤严重。   “保护公子!”陆轻波的声音在这一片纷乱中响起,“快撤!”   话音落下,谢宁的人重又有了主心骨,匆匆拥护着他们的主子离开,谢宁被陆轻波催促着往来时的路退去,边走边频频回头,像是在找人。   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停留在这个地方,稍稍稳定下来时,眼见着谢宁和陆轻波已经带人逃离,燕八护着背着温敬亭的燕九过来与萧涵会合。   萧涵正扶着黎秩起来,地面还有些不稳定,不知爆炸是否会持续,这座顾名思义便是乱石堆积的高山又会不会受到波及坍塌,萧涵一眼扫过去,快速数了数汇聚过来的下属,发觉约莫是少了一些人,他握着黎秩的手一紧,咬咬牙吩咐道:“跟上王妃,撤!”   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的众人急忙应是,萧涵定下心神,让背着人的燕九燕八先走,他带几人断后。   黎秩心跳得很快,只有被萧涵握住,他才能这么安心,看着萧涵安排属下,他突然焦急地张望。   “怎么了?”   送走燕八等人,萧涵一回头便见黎秩这般,不由有些紧张。   “红姑不见了!”黎秩有些慌张,他回头看去只见漫天飞尘。   萧涵扫视着四周,心下有些烦躁,怎么偏偏这时候不见了?   黎秩忽然往前有了几步,烟尘滚滚,覆盖了前路,让人很难看清前路,萧涵心头一紧,忙拉住人。   “别乱走……”   黎秩没听到他的叮嘱,他眯起双眼看着烟尘远处的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影,看背影竟有几分眼熟。   “袁三?”黎秩低声喃喃。   “什么?”萧涵没有听清,同时他身旁的暗卫又在催促他该走了,他拉着黎秩往回带,“不管了,这里太过危险,我们不能再留在……枝枝!”   萧涵冷不丁拔高语调,吓了黎秩一跳,遂迷茫地回过头。   仿佛在黎秩身后见到了什么,萧涵目眦欲裂,也来不及跟他多作解释,用力将人拽过来。黎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与萧涵交换了站位。   这是什么了?   黎秩茫然无措地看着萧涵的剑,耳边立时听见暗卫的惊呼——   “世子小心!”   黎秩猛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方才背后一定是有人……也是这时,他后知后觉地瞧见了萧涵背后飞快袭来的那个白衣身影,正是圆通!   蕴含着浑厚内力的一掌,眼见着就要向萧涵后心拍下来!   黎秩始料未及地瞪圆双眼,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的飞快。   不要!   许是上天听见了黎秩的心声,一柄柔软且锋利的剑自斜里刺来,在电光火石间拦在了萧涵背后,圆通那一掌急忙忙撤去,红叶随之现身。   看着圆通快速退出数步,而红叶正持剑护住他们,如此大起大落、大惊大喜之下,黎秩心跳之快隐隐有些生疼,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推开萧涵,快步走向红叶,才终于安了心。   与此同时,两名暗卫护在了萧涵身旁,萧涵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虚惊一场,暗松口气的同时,又啼笑皆非地看着扔下他就走的黎秩的后背。   “小没良心的……”萧涵轻呼出一口气,也抬脚跟上黎秩。   “红姑,你没事。”黎秩不放心地将红叶打量了一遍。   看着黎秩煞白的脸色,一双黑眸却亮得惊人,红叶浅浅一笑,给黎秩身后走来的萧涵递了一个眼神。   后者当即会意,轻轻揽住黎秩肩膀,俨然将人护在怀里。   红叶才满意了些,眸光一转,冷冷地看向对面狼狈的僧人,“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是死性不改。”   圆通直直看向她身后的黎秩,“我没得选,今日之后,我恐怕再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将他握在手里。”   “你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机会的。”红叶冷啐了一声,回头冲萧涵抬抬下巴,“带人先走,我断后。”   萧涵点头,“好。”   黎秩面露难色。   红叶敏锐地察觉到了,随即望向黎秩,郑重地叮嘱道:“教主先走吧,记住我说过的话,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往后好好跟世子在一起。”   黎秩动了动唇,心中纵有疑虑万千,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嗯。   萧涵牵着黎秩准备离开,对面的圆通见状神色一紧,便要出手,而红叶早早便盯着他,他一动,红叶便也出了剑,二人很快又缠斗起来。   黎秩边走边回头,他知道必须要走,但遏制不住担心。   自从阿九、温敬亭和王庸接连离开自己后,黎秩就明白,所有人都会在这样突然之间消失在他的人生中,每一次相逢,也许都会是最后一面,许是每一次离别都变得格外不舍。   但他不走,萧涵也是要走的,萧涵不能留在如此危险的境地。   黎秩咬紧牙,狠心转过身去,正要与萧涵等人离开这里。   忽然,烟尘中传来马蹄声,哒哒哒的,一声声逐渐清晰。   两名暗卫举起武器,萧涵也面露防备之色,一手紧捏着黎秩手腕将人拉近,一手暗暗抽出短剑。   马蹄声急促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声马儿痛苦而焦躁的叫声,随即,高大的骏马果真托着一辆颇为眼熟地马车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当众,背着浓郁的烟尘朝山崖边上快速跑过来。   看到马车上跳动的火星时,萧涵和黎秩还觉奇怪,直到马车跑近,浓烈的火|药紧跟着扑鼻而来……   “不好!是火|药!”两名暗卫被这一幕震惊得瞪大双眼。   这辆马车,显然就是方才圆通带来的载满了火|药的马车,且上头的火|药的引线已经被人点燃了!   萧涵神色紧绷起来,拉着黎秩后退,两名暗卫跟在左右,急急护着二人远离这辆即将爆炸的马车。   “红姑快走!”   红叶和圆通还在山崖边打斗,黎秩见状急得大声喊起来。   不知是谁干的,马尾上着了火,本就因为爆炸惊了的马儿不顾方向仓惶逃窜,恰好竟直奔萧涵几人!   红叶与圆通二人迟了他们一时半会儿,发现马车接近后,圆通一反先前的拼命纠缠,转身就要跑。   红叶看看圆通,又见到马蹄已快近黎秩身前,染了几抹青灰的秀眉一蹙,想也不想直奔过来,足尖一点掠过半空,最后落到疾驶的马车上。   因马儿的狂乱,马车上也是剧烈摇晃,红叶停顿了一瞬,才踉踉跄跄在车上站住,便握住软剑挥下,正燃着火光的那截引线就掉到地上。   红叶以为导火|索已然被砍断,自然不会爆炸,正要暗松口气,忽而耳尖的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像是火烧引线的声音……   红叶掀开帘子看向车厢内,猛地瞪大双眼——满满一车的火|药果然还在,可没想到引线竟然不止一条,而是十数条,且垂落在车厢的各个出口,即使引线足够长,在差不多的时间点燃后烧了一路,都已经快烧到火|药!   最短的一条引线只剩三寸,红叶快速回神,挥剑斩断这几条引线,然而引线太多了,出口又各不相同,在引爆前短短的时间她根本没办法一一找到且都斩断,她只能选择逃离。   马上跳出这辆马车,无疑是红叶此刻唯一的生路——可在这时,她听见马车外响起萧涵的声音。   红叶回头一瞥,便见萧涵与黎秩几人险些被卷入马蹄下的惊险一幕。所幸他们躲得快,却不知怎么,这马儿仿佛认定了几人,竟死追着他们不放,他们就是再快也很难逃出去。   黎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还是成了累赘。两名暗卫为了阻拦这匹认准他们不放的疯马受了不少伤,断了腿还是没能拦下,而萧涵也抱着他退到山崖边上,后面已经退无可退。   乱石山并不很高,数十丈的山崖之下,却遍布着宛如竹笋一般尖锐而林立的奇石,掉下这处怪石林,往往不是摔死,就是被怪石尖角扎死。   不知是谁的脚后跟踩到了山崖边,沙石哗啦啦地滑了下去。   萧涵闻声急急拉住黎秩,看见身后的山崖与怪石林,心中着实捏了一把汗,他后怕地看向黎秩。   黎秩也看到了怪石林,更清楚他们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可到了这时候,往哪里逃好像都逃不掉了。   黎秩和萧涵相视一眼,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而后不约而同地冲对方点头。   黎秩想,他也是可以试一下的,他功力还没恢复,但可以试一下轻功能不能稳稳带着萧涵跳下去。   萧涵何尝不是这么想,为此,他将手中短剑收了回去。   “退开!”   一声疾喝在上方响起,在嘶哑的马叫声中也极为清晰。   二人齐齐循声看去,便见马车上站着的那个红衣身影正用力抓紧缰绳,试图将狂躁的马儿控制住。   萧涵怔了一瞬,便带着也被惊呆的黎秩退到马车的另一旁。   要将发狂的马控制住并不简单,况且马背上还托着一车火|药。   红叶费尽全力才扭转了马儿的方向,彼时已累出满头大汗,她来不及多想,却分心回头望了一眼。   这深重的一眼,恰好让刚站定的黎秩捕捉到,“姑姑……”   黎秩这一声有些轻,带着轻微的喘息,但是红叶听见了。   红叶扬唇笑了,眉眼间的忧愁怨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一向的洒脱与恣意,或还有些傲然。   只看了一眼,她便心满意足地背过身,抓紧缰绳将马儿驱使着去往另一个方向,马车离去之前,她仿佛带着笑意的声音高高地传过来——   “教主,照顾好自己,替你爹,替你九叔,也替姑姑好好活下去!”   听清楚这句话的时候,黎秩脸上劫后余生的笑容凝滞了。   萧涵也呆住了。   马蹄声毅然远去,引线即将燃烧殆尽,快要触及火|药。   马车按照红叶驱策的方向一往无前,那是山崖的另一角,那个白衣僧人正无知无觉逃走的方向。   当圆通听到声音回头,发现马车直奔自己时,瞳孔猛然紧缩起来——他都不知道红叶竟这么恨他!   马车最终冲下了山崖,卷走了崖边的白衣人,就在下一刻,极大的爆破声在崖下半空响了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山体开始猛烈摇晃,坍塌滑落。   黎秩所见一切都消了音,在巨大的爆破声后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迟钝地感觉到一个人在背后将他扑倒,覆在背上,但仍有一些飞石砸到他的身上和脸上,擦出道道细微血痕。   殷红的血色在苍白的脸颊绽开,对比鲜明,也异常刺目。   黎秩好像感觉不到疼,只红着双眼地凝视不远烟尘聚拢之处。   “咳咳……”   萧涵的咳嗽声在背后响起,他似乎很难受,在爆炸平息好一阵后,两名暗卫半爬半跑过来拉起他时,他才扶着额头惊醒,四处去找黎秩。   所幸,他很快找到了人。   黎秩正坐在原地,呆呆看着远处,他的发带不知去了何处,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稍微有些凌乱。   萧涵心头一松,就要过去,谁知一起身就因浑身麻痹险些跌下来,幸好两名暗卫及时搀扶住他。萧涵这才发现,黎秩的伤是他们几人中最轻的,两名暗卫浑身都是血迹,他自身也少不到哪里去,一动身上哪里都疼。   但是,萧涵心里很清楚,现在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   他之前忧心之事还是发生了。即使红叶驱使着载满火|药的马车冲下了山崖,没让爆炸发生在山崖上,可大量的火|药在爆炸的时候,威力依旧是巨大的,山体至今才停下震动。   这处山崖塌陷了很大一片范围,余威仍在,脚下的地面也有着皲裂的痕迹,实在不适宜再待下去。   萧涵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挣开暗卫跌跌撞撞走过去,在黎秩身旁蹲下,到嘴边的话,在见到黎秩眼里的水光时突然说不出来了。   黎秩现在很狼狈,苍白的脸上有血红的伤痕,也有黑色的飞灰,甚至是泥土,像只花脸小猫一样,偏偏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叫人不忍心疼。   萧涵也是亲眼见到红叶刚才所为的,他叹了口气,抬手将黎秩脸颊上的长发别到耳后,嗓音轻柔。   “我们该走了。”   黎秩放空的双目执拗地望着红叶离去的方向,一声不吭。   萧涵的手顺势往下,轻轻握住黎秩沾了灰的手,温声道:“枝枝,听姑姑的,好好活着,跟我走。”   黎秩漆黑到有些失真的双眸渐渐有了神采,迟缓地看向萧涵。   “走。”   萧涵的态度近乎冷酷。   他太冷静了,就是现在这样狼狈不堪,他那双眼底也还是无比理智与冷静的,总让黎秩看不懂他。   黎秩瞪着萧涵,鼻腔徒然有些酸涩,开口时语调甚似哽咽。   “……好。”   他本该有很多话要跟萧涵说的,譬如说,向他诉苦。可见到萧涵的眼睛,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是黎秩。黎秩不能哭,不能软弱,也不能无理取闹。   黎秩头一次有了这样一个想法——若他一直都是小姜,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情绪不到总写不好这一段剧情,更晚了不好意思,不过估计你们已经习惯了这个更新频率,我会努力恢复之前的更新的_(:зゝ∠)_   感谢订阅,啾咪=3= 第125章   这处山崖还没有彻底安稳下来, 反之,一些潜在的危险正在慢慢扩大,他们离开后, 原本站着的山崖边轰然崩塌,巨大的声响震彻云天。   萧涵和黎秩几人加快了速度, 朝谢宁等人逃离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黎秩都安安静静的,让他走便走,乖乖跟着绝无二话。只是萧涵几次回头都发现他面色煞白得不似活人, 双眼无神, 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生气, 显然是还没能缓过来。   在黎秩又一次被石子绊倒时, 萧涵无奈地将人背了起来。   黎秩徒然惊醒,“我能走!”   萧涵背着他往前走, 一身狼藉血迹还来不及处理,一缕长发随意垂落侧脸,神色却甚是轻松, “我知道你还有力气, 可我就是想背着你。”   他在哄自己。黎秩一下子便听出来了, 双眼多了几分酸涩, 张口欲言, 最终只埋头靠在对方肩头。   萧涵走得很快,却不能说很稳,他的腿好像受了伤, 走路时稍微有些不利索,面上却不见显露分毫。   两名暗卫跟在后面,见之面露难色,刚要开口想将黎秩接过去,就让萧涵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他们同样伤得不轻,见状只好老实闭嘴。   “萧涵。”黎秩靠在萧涵耳边低唤一声,嗓音很是沙哑。   萧涵紧皱的眉头立马舒展,抬起头看向黎秩,嘴角含笑。   “怎么了?”   黎秩凝视着他脏兮兮的脸,没忍住揪住袖子伸了过去。   萧涵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手,黎秩快速眨巴眼睛敛去眼底的水光,清了清嗓子稳住声线说:“脏了。”   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真不愧是黎秩。萧涵心中感慨了一句,也稍微放心了些,任由黎秩给他擦脸。   “咳咳……”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轻微的摇晃,暗卫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打扰自家主子,“世子,地动了。”   “走吧,尽快追上谢大哥。”   萧涵只得收回那些这时不该有的心思,却没忍住顺手地托着背上人掂了掂。黎秩吓了一跳,当即环住萧涵脖颈紧紧抱住,随后清晰地感受到腰臀处横着的热度,整个人呆了一下。   萧涵也愣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手掌移开,轻咳一声。   “走。”   黎秩看着萧涵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萧涵留意到黎秩不看他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顺手,差点惹火了人。   黎秩却坦然极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也没意思。   谢宁等人逃的方向是他们来时走的石林,萧涵还记得。只是山上这一场爆炸也波及到了其他地方,这本就是怪石嶙峋的一座石头山,稍微有些震荡,山上便极容易塌陷滑落。   一路折返,山路上多多少少都落下一些碎石,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大的足有一人多高,堵住前方山路,便要费劲从石林中找别的路绕过去。   乱石中零星横着几具尸首,看衣着约莫是自己人,几人沉默低下头,沿着谢宁等人留下的足迹追去。   不料走到半道时山中突然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几人站都站不稳,匆忙中,两名暗卫护着背着黎秩的萧涵寻了空旷之地避开乱石。   须臾之后,地动消停,几人放松下来,而后惊疑不定。   听声音,方才发生爆炸的地方离他们很近,就在前方不远。   萧涵压下心头的不安,不等彻底安稳下来便带着人赶过去。   果不其然,下山的路被堵了,这里本就挨着一面高高的山壁,边上只有一条大道,另一旁便是山崖。   这座乱石山地形复杂,坑坑洼洼极多,四周皆是山崖,或高或低,只有一条上下山的大道可走,而现在,他们来时的路被堵死了,只剩下另一头,他们要离开,只能折返回去。   这又得绕路,且方才他们离开的那处空旷山崖还是必经之路。那边还很危险,轻易回不去不得。   萧涵看着眼前高高堆积起来的乱石,想到的却不是离开。   黎秩看见这里的混乱也想到什么,白着脸从他背上下来,看着萧涵煞白的脸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刚才这里发生的爆炸,他们亲耳听见,萧涵可以肯定这绝对不亚于他们在山崖上看到的那次。连路都被埋了,谢宁他们能顺利逃出去吗?   万一谢宁他们没有成功逃出去,他要怎么跟摄政王交待?   一想到这里,萧涵就头疼不已,直到听到黎秩的话,他徒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完了完了……   萧涵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去,果真见到黎秩直愣愣看着前方石堆,微微泛红的眼眶似又凝起了水光。   这条路不只是谢宁和陆轻波等人经过,后来他让燕八燕九等人也追了上去,他们比谢宁等人慢了一步,显然更有可能会出事,而萧涵方才竟然忘了,燕八他们还带走了温敬亭。   红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温敬亭,也许也跟着燕八他们……   萧涵不敢想,黎秩更不敢想,他怕红叶的心血最终白费。   “温叔……”黎秩声音微哑,他顿了下,抓起萧涵的手,看着他问:“燕八燕九,他们应该下山了吧?”   这个问题萧涵实在回答不了,他也希望燕八燕九他们没有出事,比起黎秩对温敬亭的在意,他同样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个属下出什么事。   两名暗卫也想到有这个可能,他们面面相觑了下,皆有些不安地别开眼,提醒萧涵道:“世子,此路不通,我们要尽快找到其他路下山。”   萧涵慎重点头,正想劝黎秩离开,没想到黎秩也很快回神,主动跟他说:“我们先找路下山再说。”   “好。”   不知其他人能不能安全下山,但至少不能所有人都折在这里。萧涵面色颇为沉重,牵着黎秩离开。   忽地,黎秩面色一沉,毫无预兆地急急拉住往前走的萧涵。   “有人埋伏!”   话音落下,两名暗卫神色大变,迅速抽出长剑护在前后。   黎秩功力还没恢复,洞察力也没有因为心情不佳完全丢失,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刚说完,不远处便跃出七八条黑影,持刀拦住他们的去处。   蒙头遮脸的黑衣人正是圆通带来的那一批死士,相比起黎秩等人的形容狼狈,他们显得很干净体面,可见他们应该是一直藏在这里埋伏。   黎秩几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有病,两名暗卫伤的格外重,于是萧涵又摸出了后腰别着的短剑。   “不愧是镇南王府养出来的走狗,竟如此尽责。”萧涵嗤笑一声,斜睨着对面几人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的大人,圆通秃驴已经死在了本世子手里,你们今日若愿归降于我,世子我便做主放了你们,否则……”   萧涵没把话说尽,只是意味深长地举起手里的黑刃短剑。   七八名黑衣死士闻言相互对了一眼,皆有些惊慌失措。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大人一时不慎被他们逼下山崖,不过大人出事前曾有过吩咐,今日绝不能让他们走下这乱石山!”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死士们背后出现,边走近边盯着黎秩几人,指向他们,冷笑道:“今日,王妃与世子俱是不慎被压在乱石之下而死,与我等无关。而大人出事是意外,谁也没想到,只待清理了无关人士后,我们将伏月教教主带回王府,届时王爷定会宽恕我们今日的失误,还会赏赐我们。”   此言一出,众死士迟疑了片刻,但袁三也是镇南王身边说的上名字的人,他们最终持刀面向萧涵。   “袁三。”   看见那只空荡荡的黑色衣袖,黎秩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经他提醒,萧涵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比武那天一直对他下黑手的那个袁三吗,他下意识看向袁三的右手——当日,黎秩便断了他的手。   袁三不知是听见了黎秩的声音,还是因为萧涵盯着他的手,怂恿完死士后一脸阴沉地看向二人。   “是我。黎教主和世子还记得小人。”袁三笑得满脸嘲讽,“也是,不久前我还在黎教主的地牢里待了数日,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想到今日再见,世子和黎教主竟落得如此狼狈,我要不趁机落井下石,又怎么对得起我这只断手?”   袁三说着举起右手,衣袖滑落,手臂之上,齐腕砍断的缺口被层层包裹住,他每次看到这只右手,都觉得浑身生疼,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黎秩神情淡漠,只道:“当日那一剑应该直接杀了你才是。”   袁三得意地笑了,充斥着怨恨的赤红双目盯紧黎秩,阴冷之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毒蛇吐出的信子。   “多亏黎教主当日留我一命,我才有机会接替大人立功。”   萧涵见过的人何其多,三言两语便听出这个叫袁三的人虽然是圆通的属下,可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只有立功,可见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而黎秩生平最厌烦这种小人,也向来不知如何向这等小人低头,他丝毫也没有掩饰眼里的厌恶。   “方才在山上,是你点的火。”   刚才太过紧张,黎秩来不及多想,现在回头一想,他很快就确定了当时偷偷点火的人就是袁三。   “是他?”萧涵有些意外,“没想到啊,偷偷点火炸死圆通那秃驴的人竟然是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人!”   闻言众死士皆有些迟疑。   袁三见状急急为自己辩解道:“你们别听他们挑拨!我们是镇南王府的人,王爷才是我们的主子,大人是带我们来办事的,可大人此行频频失误,王爷已经勃然大怒,现在跟着谁才能立功,你们就不会自己想想吗?”   死士们皆缄默,这也是低头的信号,袁三松了口气,复又怒视着黎秩二人,见到他们轻蔑的眼神,袁三心里那股怒气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活捉黎秩。”袁三咬牙吩咐道:“其他无用之人通通杀了!”   “无用之人”之一的萧涵惊奇地指了指自己,只见对面的死士们齐声应是,竟真的提刀而来,是真的要杀死他这个世子,萧涵好笑不已,将黎秩轻轻拉到身后,握住短剑迎上。   “既然你们非要来送死,那世子爷我今日就陪你们玩玩。”   萧涵动手之前,悠悠瞥了眼两名伤得比自己还重的暗卫。   “保护黎秩,这里我来。”   两名暗卫皆是一愣,黎秩也有些吃惊,但见萧涵不出手也罢,一出手对上其他人也毫不逊色,两名暗卫才放心退至黎秩身旁。而黎秩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涵,心头总觉不安。   诚然,萧涵的剑法是黎秩所教,黎秩知道他的功底,必然是在这些死士之上,本不该这般忧心,但萧涵受了伤,黎秩便有些放心不下。   南华神剑,在百年前的江湖上乃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剑法,曾经有武林前辈以这套剑法独步江湖,而萧涵又是个只看一遍便能学会的武学奇才,纵然这些年放纵自己没有勤加练习,可凑巧不久前黎秩就亲自帮他重温了一遍,让他将这套剑法运用得越发熟练。   在黎秩看来,萧涵可凭这套剑法与他这些年难得没落下的内功挤进江湖一流,也不怪萧涵如此自信。   数十招后,尽管面对的是七八人,萧涵手里端着的剑却是越来越稳,最后一剑以雷霆之势震退众人。   只听哐当一阵武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七八人都倒在了地上。   余光瞥见黎秩正在看他,萧涵握着短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下巴扬起的弧度怎么看都有几分得意。   “怎么样,还杀我吗?”   见众死士在地上痛苦翻滚,袁三面色大变,脚步悄悄地往后挪去,不想萧涵在心上人面前炫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袁三面色变得铁青。   萧涵冲黎秩安抚地笑了笑,便握着短剑走向袁三,“只剩你了,我劝你还是自觉一点,跪下求饶……”   话还没说完,袁三忽然双膝一软,冲萧涵跪了下来。   萧涵反被惊到,脚步一顿。   “你……”   “世子!小人知错了,是小人不对,小人不该对世子怀恨在心……”袁三言辞恳切,竟还朝萧涵重重磕头,边哀声求饶道:“小人知错,只求世子绕过小人,小人一定痛改前非!”   黎秩几人见到袁三的举动皆有些惊诧,便朝这边走来。   萧涵听袁三语带哭腔,险些笑出声来,指着袁三的短剑转了方向,“你刚才不是很恨我们的吗?”   袁三低着头哑声解释:“只因小人太痛了,一时口不择言……”   他的声音太低,萧涵为了听清,只得弯身靠近,“什么痛?”   “我的手,它每日每夜都在痛,黎教主怎就如此狠心……”   袁三的嗓音逐渐变得阴沉,充斥着浓烈的怨恨,无人见到他正面向地上的脸上只有一片阴冷。他说话间一边计算着萧涵与他的距离,一手在腰间抽出匕首,待萧涵接近时,袁三眸光一寒,举起匕首猛地刺向萧涵腰腹。   黎秩离得远,他的角度却正好将袁三突然的小动作看得清楚,见到匕首的那一刻他惊得双眼瞪大。   “萧涵!”   匕首离萧涵腰腹只剩三寸,就在黎秩这一声疾呼响起之时,一只手及时扣住袁三握着匕首的手腕。   顺着那只手往上,袁三瞪圆双目看向萧涵,对方正笑看着他,眼底的不以为意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论刺杀的本事,你比我见过的很多刺客都要差的多啊。”   袁三只觉自己的尊严都被踩到了脚下,心中怨恨更甚。   萧涵很轻易折了袁三的手,夺过匕首,随手就抛下山崖去,做完这些,他才笑着回身看向黎秩。   “别急,没事……”   话音戛然而止,萧涵也见到黎秩明显放松下来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之色,紧接着一双手便扑向他的大腿,如同藤蔓一般将他死死勒住。   萧涵低头对上袁三恨到发红的双眼,也是一惊,一句放手还没出口,竟就与袁三一同滚下了山崖!   “萧涵/世子!”   眼看着萧涵二人掉下山崖,黎秩与两名暗卫皆是大惊。黎秩飞快冲了过去,只来得及看到崖下稍瞬即逝的一道紫色身影,萧涵的身影在山崖下浓浓的烟雾中消失得太快了,快到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人就不见了!   黎秩双腿泛软,忽地跪坐下来,双手慢慢扒在崖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下面那层遮天蔽日的浓雾。   若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大概只能用空白了。   黎秩一瞬不瞬盯着山崖下良久,只觉手脚都在泛凉,本就微红的眼眶快速涌上一抹血色,漆黑双眸中重又溢出水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蠢货,混蛋,没事作什么死——”   两名暗卫也意想不到袁三竟敢抱着世子一起死,听见黎秩低声的咒骂,他们才回神,随之二人被吓得跪了下来,惊疑世子是真的没了吗?   数十丈的悬崖,下面全是尖锐的怪石,掉下去还能活吗?   没有人回答黎秩,黎秩也没有在意,只瞪着空荡荡的山崖下面,一想到萧涵之前还冲他笑,他就止不住红眼,双手无意识捏紧地上的碎石,直到手心被硌出血印,传来阵阵痛楚,黎秩才被惊醒,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早该知道,你总爱这样得意忘形,早晚要死在这上头。”黎秩紧抿着唇,气的指尖不住颤抖,微红眼眶却是悄然湿透,“可你一个人在下头,说句话也没人陪,怕是要憋死……”   两名暗卫听着心更慌了,皆看向黎秩,想问他该怎么办。   可谁知道,黎秩的下一句话就吓得他们魂都险些要飞了。   “你等着,我下去陪你。”   两名暗卫徒然一震,后知后觉要去拉住黎秩,却见黎秩已然跳下山崖,他们伸出的手连片衣摆都捞不到,二人的神情已不只是惊恐了——   “黎教主!”   黎秩闭上双眼,视觉的封闭让其他感官变得清晰,暗卫惊慌的大喊在山崖下回荡,变成不绝的回音,山崖下的山风果然十分凛冽,一不小心便会将他拍在陡峭的山壁上,然后摔成肉泥——可他没有求生的意思,他紧闭双眼,展开双臂,任由自己降落谷底。   这段时间以来黎秩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萧涵坠落山崖,他最后的倚仗也不见了,还是以这样突然且极具戏剧性的离场方式,在他人生里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仓促离开。   原来萧涵也会离开。黎秩突然意识到,原来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失去王庸和红叶一样,眼睁睁看着萧涵离开,他也许会再也见不到萧涵。   不是说过会一直都在吗?十一年前的那个山洞,萧涵亲口许下的承诺,黎秩至今才想到,原来萧涵那么久前的一句话,他就记了半辈子。   可萧涵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转头就不告而别。那今日,萧涵又要用不告而别来结束这一次的相遇吗?   黎秩双手十指紧张地蜷缩起来,用力到指节泛起一抹苍白。   他每次出事,萧涵总会及时出现,可见萧涵是喜欢着他的——那么若他坠崖,萧涵可会及时出现?   这无疑是一场毫无意义和理智的赌命,还是自己找死。   可黎秩跳下去之后什么也不愿去想,他只执拗的与天赌,要么萧涵回来,要么他与萧涵一起死。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秩手腕突然一紧,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你干什么!”   显然气急败坏的质问在上方响起,黎秩心头一震,正在他睁眼的时候,他与握住他手腕的人俱是猛地一晃,而后二人迅速往下坠了数尺。黎秩入目第一眼看见一年狰狞粗粝的平直山壁时,才发现他还在山崖之下,但是悬空的,上方有人握住他的手,而那个人着一身破烂的绛紫衣裳,模样很是狼狈,另一手正抓着一根拇指粗的树藤。   他低下头,一张带着许多擦伤的花脸看过来时,黎秩便呆住了,一动不动,眼睛好像都不会眨了。   萧涵好不容易拽紧枯藤止住二人下坠的趋势,低头一看黎秩正红着双眼傻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动,嘴角顿时抽了抽,心想完了,他媳妇估计是吓傻了,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趁机喊一声媳妇,傻了的该是不会因此打骂他的?   萧涵想到就马上去做,嘴角一咧,笑说:“媳……枝枝,你怎么下来了,是想我了,下来看我吗?”   黎秩不知萧涵有心没胆,喊一半了还是没敢叫全,一双湿润的黑眸定定看着萧涵,也没想要回答。   萧涵总觉得黎秩看他的眼神委屈极了,好像再不哄哄他就要哭出来似的,他便也心疼极了。然而他也知自己会有太多错觉,可很多时候都在自作多情。于是萧涵轻咳一声,试图将黎秩的心神拉回来,“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别在这吊着了,过去看看好吗?”   黎秩迟钝地顺着他眼神指的方向看去,在烟雾笼罩的山壁下方果然见到一个幽黑的洞口,并不远。   不过一眼,黎秩很快又收回视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萧涵看,生怕他一眨眼人就要丢了似的。   萧涵的错觉越来越多,让他心疼得厉害,恨不得马上抱住人亲一亲哄一哄。只是他也知道那是错觉,如此乖巧可怜的枝枝绝不是真的。   如今还在山崖下吊着,底下可是十数丈的怪石林,萧涵不想死,山风一吹,他一个激灵就醒过神。   “那你往上爬一点,抱着我,然后我们一起去那山洞?”   黎秩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萧涵,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漆黑的双眼里光彩竟然很是亮眼,但苍白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显得人呆呆的。   就在萧涵打算再说一遍时,黎秩才缓慢地点了头。   萧涵心中捏了把汗,当真开始怀疑黎秩是被摔傻了。他很快又想,傻就傻吧,反正他又不会嫌弃。   可就在他看见黎秩下一个动作时,简直被惊得大跌下巴。   黎秩静静地举起没被抓住的右手,袖中紧接着滑出一根蛛丝似的细线,末端应是一片银色的尖锐铁器,精准地射向斜下方不远那处山洞。   铁器稳稳插进山洞上方,拉直黎秩袖中的白色细线,黎秩抓紧这根线,便抬起头跟萧涵说:“松手。”   这回轮到萧涵发愣了,他有些怕这根线会撑不住,不过他还是小心地松开了抓紧枯藤的手。黎秩看准时机,一脚蹬在山壁上,借着反弹的趋势运起轻功,带萧涵飞进那处洞口。   整个过程稳得萧涵心头没有一丝涟漪,直到踩到平实的岩石上时,他才想到,哦,这么快就到了。他在空中吊了那么久都没处理的难事,真正的老江湖几个呼吸就能轻松解决了。   不过这是他媳妇,他当然不会眼红。萧涵那点挫败立马就没了,开开心心地揽住黎秩肩头感慨,“天无绝人之路,我萧涵掉下悬崖还能不死,想必将来必有后福……怎么了?”   萧涵本想趁机学习话本里的故事,哄着黎秩与他互许终身,不想回头就对上一双通红湿润的眼睛。   这是真的哭了。他们离得太近了,萧涵一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晶莹的泪珠就在黎秩眼里打转。   萧涵突然手足无措,揽住黎秩的手臂僵住,不知道是该收回去还是继续揽住,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哄。   倏然,黎秩一把抓住萧涵的衣襟,他无比配合地低下头,正想要不要借个肩头给黎秩靠一靠,黎秩就将他往后一推,后面便是这处狭小山洞的山壁,萧涵后背贴上去之时被硌得生疼,正要叫,下一瞬却被堵住嘴。   是柔软微凉的唇,碾过他嘴角的血口,咬着他微微裂开的下唇,急躁而生疏的举动间是浓烈的不安。   萧涵瞪着眼看黎秩,黎秩也在看他,黑眸中满是不确定。   “你,动一动……”黎秩语调含糊不清,双眼仍执拗地盯着他。   萧涵浑身僵硬宛如木头,他要动哪里,怎么动,枝枝真是……   越来越让人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订阅=3=   感谢在2020-02-05 20:55:48~2020-02-07 18:1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殊途亦同归 4瓶;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没等人回应, 黎秩突然双膝一软失力倒了下去,萧涵下意识伸出一手环过黎秩腰杆,将人捞进怀中。   黎秩埋首靠在萧涵肩头, 半晌不动,萧涵被惊吓得魂都飞了, 小心地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黎秩迟缓抬手扶住额角,眼帘微垂,面色极为难看, 抓住萧涵手臂以支撑全身的手捏得发白, 呼吸也变得沉重急促。萧涵心下不安, 伸手探向他眉心, 黎秩这才慢慢地摇了头。   “无事……”黎秩抬眼望向萧涵,嗓音又轻又哑, 透出浓浓的无力感,颇为艰难地说:“只是,晕……”   萧涵还是摸了黎秩额头, 手心下的光滑肌肤烫得厉害, 他很快想到是黎秩体内的蛊虫又开始作怪, 便对黎秩的话有些怀疑, “只是晕?”   黎秩晕得厉害, 视野也有些迷糊,只得紧扶着人眯起眼睛看他,半晌后轻扯了下嘴角, “你活着。”   萧涵笑道:“我自然活着,说好我的命是你的,你都还没发话,我怎么敢让自己死……”说到此处,他看见黎秩身后竟有一双眼睛,顿时惊得脸上笑容僵住,抱着人急急一个旋身将他护在怀里,朝山洞暗处大斥一声——   “谁在里面!”   里头的人好像被他吓到了,忽然朝他们这边扔了什么东西,萧涵想都没想举手挡下,那东西便砸到他手肘上,尖锐的刺痛让他抽了口气。   “嘶……”   黎秩也被惊到了,眼底恢复清明,望向山洞深处,里面有黑影涌动,发出连串古怪的吱吱声响。   “那是什么?”黎秩的手颤抖着按在萧涵被砸到的右手上。   砸到萧涵的东西后来又啪地一下掉落,滚到二人脚边,定睛一看,只是块二指大的石头。萧涵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将黎秩牢牢护住。   “没事没事,是石头。”   萧涵安抚着黎秩,边探头打量山洞深处那个会动的黑影。   这个山洞洞口极为狭窄,只一人高,容两人并肩而过,里头约莫并不太深,但光照不大好,二人初入山洞只觉里头一片黑暗,见到一个黑影跃动,时而发出尖锐的吱吱声响,仿佛警告一般,十分诡异,不知是不是人。   待眼睛慢慢适应这里的光线,里面的东西自然原形毕露。   萧涵不由轻嗤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身上箭弩拔张的紧张感转瞬消失,轻顺着黎秩后背说:“不怕,是只猴子……不,是两只,一大一小,躲在里面装神弄鬼吓唬我们,还敢拿石头砸我,我去收拾他们……”   见只是两只猴子,萧涵也完全不必再紧张,身心放松下来后,手肘的痛楚后才慢慢涌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说着就松开黎秩要过去。   黎秩也暗松口气,却一把拉住萧涵手臂将人拦了下来。   “且慢!它们应是本就住在这山洞里,说来也是我们搅扰了它们的清净,它们才会攻击我们。”黎秩缓了一阵,心中渐渐冷静下来,劝道:“寻个安身之所不容易,我们只在这暂时停留,没必要将它们赶走,算了。”   萧涵撇撇嘴,不知听进去没有,转脸故作凶狠朝里面的猴子呲起牙,两只猴子就被吓得一阵兵荒马乱——小猴子跳进大猴子怀里,大猴子躲到石头后面,一溜烟就不见了,而后又偷偷探出头,发现人还在,又立马缩回去。萧涵这才满意地扶着人在洞口边坐下,黎秩看在眼里,知道他这是气不过故意吓这两只猴子,心下无奈叹气。   萧涵让黎秩坐下歇会儿,便起身探出头去左右张望。   黎秩环着双膝仰头,看他走来走去,漆黑的眼珠随之转动。   萧涵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看得黎秩心头猛跳,就要起身,萧涵便缩了回来,苦恼道:“这处山崖应该差不多有三十丈高,我们现在所在的山洞已经在山崖中下,要往上爬,约莫得有二十丈的距离,枝枝,你看……”   萧涵指向黎秩的右手手,黎秩一愣,疑惑地举起手来。   萧涵干笑道:“我不擅轻功,你看你刚才能用这机关助我们来到这山洞,能不能也用同样的方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黎秩,关键时刻却总掉链子,现在还得靠黎秩出手……   黎秩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迷茫慢慢褪去,却摇了摇头。   “天蛛丝不够长。”黎秩看了看萧涵,随即垂下头,竟有些丧气地低声道:“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萧涵有些吃惊,只因黎秩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这是黎秩头一次在他面前低头,表示自己也对此无能为力。萧涵不会因此对黎秩表示失望,听他语气闷闷不乐,萧涵赶紧蹲下抱住他,温声哄道:“那也没事,上不去我们就往下爬。”   黎秩终于抬眼,黑眸中并未掩饰他对萧涵的依赖和信任。   萧涵只觉心口一下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忙道:“从这么高的山上掉下来我们都安然无恙,可见天命如此,我们不该死在这里,这往下区区十来丈的山崖又有何难?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往下爬,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法子确实不错,黎秩想了想,慢慢点了头,“那我们歇一会儿就下去,等大家回来救我们……”黎秩说着一顿,想到还不知有没有逃出去的燕八等人,面色很快黯淡下来。   萧涵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就地挨着黎秩坐下,自顾自揽过黎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那我们就在这里好好歇歇,等养足了精神再下去。”   黎秩轻轻颔首,静静将脑袋靠在萧涵肩上,神情确是很疲惫,正要闭眼,忽地又抬起头盯紧萧涵。   萧涵问:“怎么了?”   黎秩直直盯着他,幽黑的眼底闪过几分复杂之色,在山洞里待了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这是真的——萧涵还活着,他赌对了,也反应过来他方才将萧涵压在墙上亲有多冲动,他并非后悔,只是在后怕,不舍得移开眼。   忽而,黎秩吸了吸鼻子,拧着眉头坐起来,“你受伤了?”   他这时才嗅到萧涵身上有股血气,翻开他手心一看,手掌竟都是血,约莫都是擦伤,再看他身上的衣裳,早就不知破了多少口子,周身四处染着血色,左臂现在还是湿淋淋的。   大片血水往下晕开,左袖都快湿透,黎秩的手停在萧涵左臂半空,指尖微微蜷缩,没敢碰到实处。   萧涵一脸不甚在意的笑容,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下手臂,“就是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没大碍。”   黎秩眉头紧皱,低头在腰间暗袋里翻出一个青花小瓷瓶。   萧涵好奇道:“这是什么?”   “止血散。”黎秩看着对方这身破烂的衣裳,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苍白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萧涵见状只好自觉解开腰带,拉开上衣,奈何血水黏住布料,扯开时难免有些疼,萧涵咬牙忍住,黎秩便青着脸神情专注地开始上药。   萧涵见他紧张得脸色都变了,便故作轻松地笑说:“我只是受了些外伤,没伤到骨头,不像袁三,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八成已经摔成肉泥了,跟他比起来我运气还算好……”   黎秩听得脸色越来越黑,萧涵也没敢再说下去,看着他掀开外衫撕下大片里衣衣摆,比着自己的伤处开始包扎,伤处紧接着传来阵阵痛楚,萧涵这才皱了下眉头,很快又克制住。   “这里的伤是最重的,其他的都是很轻的外伤。”萧涵解释着,忽然笑问:“想不想知道我跟袁三一块掉下来,怎么就我一人在这里?”   黎秩听到袁三这个名字,难掩厌恶地皱了眉,看向萧涵。   萧涵将这个反应当作黎秩是想听的,便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当时,萧涵猝不及防被袁三推下来后,也及时抽出短剑插在山壁事暂缓下坠的趋势,若无意外他在那时就能爬上去,但不幸的是袁三抱住了他的腿,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袁三扬言要死一起死,怎么也不肯松手,萧涵便与他在上面有了一场打斗,其中惊险难以言说,萧涵现在回想起来心跳也不自觉加快。   “此人实在太烦了,逼得我没办法了,不得已抽出短剑刺伤他的眼睛,他吃痛了才松手,我们便一起掉了下去,幸好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根枯藤,可惜了你送我的短剑,也随他掉了下去。”萧涵绘声绘色地说着,满是惋惜与心虚地看向黎秩,可一见黎秩的脸,就忍不住向他诉苦,“然后我在上面吊了很久,本想喘口气就爬上去找你的,谁知道你竟然也掉了下来……”   说起这个,萧涵可算想起他见到黎秩下来时的震惊与愤怒了,他故意板起脸质问黎秩,“枝枝,你得跟我说清楚,好好的你怎么也下来了?别告诉我是后来又来了刺客,暗卫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也不小心掉了下来。”   这话萧涵都不会信,他与黎秩掉下来的间隔时间并不长,没有突如其来的危险黎秩怎会掉下来?   黎秩顿了下,低头在萧涵手臂上绑了一个结,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让萧涵有些哭笑不得。   萧涵轻握住他空闲下来的手,“你是黎秩,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从山崖上逼下来?在这江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死你。”   黎秩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你为何要跳下来,为了我吗?”萧涵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且认定这不是错觉。他遏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既期待又不认同地看着黎秩,“你这么对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心里也有我,你其实也是喜欢着我的?”   “所以,”萧涵推断道:“在我坠崖后你也跳了下来。是因为你以为我死了,你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黎秩却迟迟没有回应,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的眼眸仿佛是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绝无半点羞赧之意,让萧涵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好吧。”萧涵慢慢松开他的手,“看来又是我想太多了……”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黎秩哑声打断,他抬起一双幽黑的眼眸,极认真地看着萧涵,清楚地将萧涵面上未收尽的失望与茫然映出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江湖上我绝非真正的第一。而且即便我功夫再高,也斗不过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但在这世上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之赴死之人……”   黎秩直直看着萧涵,一字一顿道:“确实只有你一个人。”   萧涵还来不及失望,意外之喜竟来了,惊得他整个人呆住。   “这是……何意?”萧涵依照本心所愿,下意识问了出口。   黎秩眸光一转,默不作声从容而又坦荡地靠着山壁坐下。   萧涵后知后觉一脸惊喜地扑上去,“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黎秩神情自若,慢慢曲起一条腿,语调淡淡道:“自己想。”   “自己想是什么意思啊?”   萧涵俨然已快抓狂,他想听黎秩亲口承认,捅破那层窗户纸——明明就只差一点,黎秩竟然不说了!   萧涵心急如焚,又不敢冒犯黎秩让他厌烦自己,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格外小心地揽过他肩头。   “你再多说一句,一个字也行。”萧涵忍不住话末的荡漾,嘿嘿笑道:“或者你只要点个头就行。”   黎秩没眼看似的撇开眼,“自己想就是自己想,没得商量。”   萧涵心口一哽,想撒娇卖痴的路都让黎秩给绝了,可黎秩说到一半又停下,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这还不如不说……   “我想不到……”萧涵一脸委屈。   黎秩丁点也不曾退让,且冷淡地与他说:“那就继续想,实在想不到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   萧涵幽幽盯着黎秩看,后者始终不为所动,让萧涵又气又急,最终将脸埋进黎秩肩窝,忽然嗷地嚎了一嗓子,别说黎秩看他的眼神如何奇怪,躲在岩石后的两只猴子都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将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   看着往自己肩窝乱拱的脑袋,黎秩嘴角抽搐,无声笑了一下。   此刻在山崖之上,谢宁等人正在满山查找萧涵二人,其中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与他们在一起。   听说那个有些跛脚容貌极其俊美的白衣青年是伏月教教主的熟人,他身边的男人是九华山的小师叔。   燕八跟谢宁解释时,阿九正在检查温敬亭的状况,孟见渝持剑站在边上,感觉到不远投来的炙热目光,他侧首望去,果真见到了谢宁等人。   谢宁没有问燕八六大门派之一的九华山的小师叔为何会与伏月教教主的九叔在一起,燕八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告诉谢宁他们应该不是敌人。   阿九松开温敬亭的手,看着还在昏迷的人眉头紧皱。   孟见渝挑眉,“如何?”   “不大好。”阿九也会一点医术,虽然不大精通,却看得出来温敬亭脉象极弱,确实是不大好了。   那边燕八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谢宁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谢宁见阿九回头看来,眸光微微一亮,摆手让燕八下去,便走了过去。   “九公子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这个称呼倒是特别,阿九愣了一下,见谢宁正一脸笑意向他走来,自十来岁起便一人独闯江湖的他不知见过多少人,遂一眼看出谢宁对他的好感,他看了看温敬亭,眉梢一挑。   “我这位老哥伤得很严重,若不能即刻诊治,恐怕要熬不过去。我想请阁下的人送他下山,只要将他送到伏月教的地盘,交给他们即可。”   燕八点头,“确是如此。”   这并非什么难事,谢宁一口应下,“九公子是我的恩人,不过区区一点小事,我这就让人去办了。”   唤阿九恩人,只因在不久之前,谢宁等人在下山的路上被圆通安排的人拦路,便是阿九二人及时出现救了他们,将隐藏起来的火|药移到别处,还助他们拿下了埋伏此处的刺客。   如今这乱石山上,圆通的人多半已被就地斩杀或是拿下,陆轻波正在审问,山上已逐渐安稳下来。   但唯一的问题便是,萧涵不见了——他们派人绕道回到山崖上探过,发现萧涵和黎秩已经不见了。   山崖上也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就在他们逃走之后。   谢宁也很为难萧涵若死,他该如何向平阳王交待这件事。   但在知道阿九的身份后,谢宁便将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   这个阿九,据说是伏月教老教主黎姜的义弟——那他也就是姜蕴的义弟,他也许知道姜蕴的下落。   不过同时,阿九又是谢宁的恩人,谢宁便有些难办了。   谢宁正想如何不得罪恩人的基础上通过他得到姜蕴的消息,陆轻波便过来了,他回禀道:“公子,放火的人说她并非镇南王府的人,今日之事只是被圆通以儿子要挟逼迫,她的真实身份是江湖上七星堂堂主的夫人。”   人是阿九和孟见渝抓的,二人无比清楚此人的身份。   阿九嫌弃地斜了眼远处被侍卫押着的黑衣女人,“她是毒娘子胡秋兰,十年前在江湖也有些名气。”   谢宁惊道:“我听过这个名字,她是邪道上的恶人之一。”   孟见渝道:“如今正道武林盟正在全江湖追杀七星堂余孽。”   说起这个,阿九有些纳闷,“不是说她儿子让你们正道抓了吗,她怎么说圆通拿她儿子要挟她?”   孟见渝若有所思道:“我只知道,上个月折花山庄险些被人烧了,折花公子走后,陆玄英其实也很早就离开了三清楼,至于楼里关着的人武林盟还守不守得住,这很难说。”   的确,在圆通或七星堂那些人面前,武林盟确是漏洞百出。   他们就像老鼠,只要见到一道缝隙就会想方设法钻进去。   正说着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人看去之时,便见原先押着胡夫人的两名侍卫皆面色发黑倒在地上,而胡夫人已经趁人不备逃走了。   谢宁和陆轻波见状急忙过去查看两名侍卫的伤势,燕八帮忙检查了一下,取出解毒丹给他们服下。   “毒性不算太强,可以解。”   闻言谢宁也难免有些怒意,“这个毒娘子还真是不负盛名。”   “这个女人毒得很,我早就说过了,你要么抓到她就杀了她,只要留她一口气,她就一定能逃出去,我说的没错吧?”阿九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与孟见渝慢悠悠地走过去。   抓住人时他本是想直接杀了的,当时谢宁却拦住了他。   眼下谢宁也是理亏,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早年也曾涉足江湖,这几年在王府养尊处优,竟忘了江湖险恶,一日之内跌了两个跟头。   本以为能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谁知险些折了两个人。   谢宁也无话可说。   所幸就在这时,派出去找萧涵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人,没等人近前,燕八就惊喜地冲上去——   “十二十四!”燕八看向二人身后,“世子和黎教主呢?”   听到他的话,谢宁和阿九等人都快步走了过去,阿九走得着急险些跌倒,还好孟见渝扶了他一把。   而十二十四两名暗卫闻言面面相觑,竟是一脸悲痛与悔恨。   日头无声无息向西偏移,落下西山,月兔与之交替东升,漫天的红霞被黑暗吞噬,天色慢慢暗下来。   黎秩本只想歇片刻,却无意睡了半日,萧涵叫醒他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便见天边仅剩的一线光明,在张牙舞爪的黑暗群山中。   “枝枝,快醒醒,天黑了。”   萧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秩一点点收回心神,抬眼望去。   萧涵见他醒来,不由松了口气,摸着他的额头说:“你身上越来越热了,是不是蛊虫又在作怪了?”   黎秩确实很热,从头到脚,五脏六腑就没有一处不是难受的。从今日进山洞后的轻微眩晕到现在周身发热,他身体的不适也越来越明显。   黎秩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现在他还能忍耐,故而不以为意地问萧涵:“我没事,不是说好歇一会儿就下去看看吗,你怎么没叫醒我。”   萧涵欲言又止。   事实上,在黎秩睡过去之后,他叫过黎秩很多次,黎秩都没有一丝反应,他为此也慌张了很久。   萧涵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没忍住紧紧抱住黎秩,不久前满心的喜悦已然被此刻的紧张不安所取代。   “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黎秩没留意到他的反常,只背着他无声笑了笑,待他抬起头时脸上笑容早就收了回去。黎秩看了看山洞外,轻声感慨道:“天已经黑了。”   萧涵揽着他坐在洞口,“是啊,你太贪睡了,天都黑了。”   “那怎么办,我们不是还要下去吗?”黎秩道:“这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今晚如何熬下去?”   萧涵轻笑道:“不过一夜,等天亮了再下去也无妨。”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如,我们先下去看看?”   萧涵低头看向黎秩,天都黑了,这时候下去也看不清路啊。   黎秩在他的凝视下,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饿了,萧涵,你下去给我找点吃的吧。”他说话时,将手臂上的天蛛丝机关拆卸下来,连同怀里的火折子一块塞到萧涵手里,还懊悔道:“早知该将信号弹带在身上的,他们就能早些找到我们了。”   “真饿了?”萧涵问。   黎秩点头。   萧涵挑眉看了他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想骗我走?”   黎秩闻言眸光一顿。   萧涵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反而将人抱得更紧。   “我就不去。”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涵居然还很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病发了,想找借口支开我。也不想想你身上烫得跟开水一样,我是傻子才看不出来。”   黎秩浑身一僵,没忍住咬牙道:“那么烫你还抱这么紧?”   “我乐意。”萧涵笑得很是欠揍,思索了下,低头挨着黎秩脸颊,收了笑意温声问黎秩:“很难受?”   黎秩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萧涵不需多问,已然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了,他双手环住黎秩细瘦的腰肢,轻叹道:“若实在难受极了,便喊出来,虽然不能减轻痛苦,但好歹也能让我知道你身上有多难受。”   黎秩好笑道:“不还是难受。”   萧涵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那你难受了就咬我。”他说着撸起衣袖,将手臂送到黎秩嘴边,“你看着下口,别往骨头那里咬就行。”   黎秩微微一怔,“为什么?”   萧涵笑说:“怕你硌到牙。”   黎秩看着嘴边白皙有力的手臂,忽然觉得身上的痛苦仿佛消减了不少,许是因为心里好受了一些。   黎秩想了想,噗嗤笑了一声,推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   “不咬吗?”萧涵问。   黎秩双眼明明望着黑暗的夜幕,却映着亮晶晶的光芒。   萧涵没听见他回话,也不在意,握住黎秩的手说:“枝枝,你愿意跳下来,陪我一起死,我也是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宣布,从今往后,我们的命就拴在一起了,我们不能同日生,那便同日死,永远也不分开。”   黎秩眸光闪烁,恍然有种错觉——萧涵的手比他身上还炙热。   入夜后,山风愈加凛冽,萧涵半身挡住洞口吹来的风,凌乱散落的发尾却挡不住风的侵袭,飘荡在空中,与黎秩的一缕长发纠缠在一处。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静静依偎在山壁洞口上等待明月升起。   直到身后传来吱吱的声音,萧涵回头瞥去,双眼顿时亮了。   “你看。”萧涵拍了拍快要睡着的黎秩,指向山洞,“猴子。”   实际上快被体内的火毒烧得意识昏聩的黎秩闻声挣扎着睁开眼睛,眯起双眼看向山洞深处,“嗯?”   “不对,不是猴子。”萧涵眼里亮着几分笑意,“是桃子。”   黎秩拾回几分神志,眨巴眼睛看萧涵,什么猴子桃子的?   萧涵捡起火折子吹燃,噗的一下,这个狭窄的山洞便被这点微弱的火光点亮,黎秩一时觉得火光刺目,闭了闭眼。萧涵扶黎秩起来,让他靠着山壁站好,“那两只猴子居然有桃子,我去问它们要一个给你尝尝吧。”   黎秩一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在说什么?”   火折子点亮后,两只小猴子受惊地躲到了岩石后面。   想起黎秩方才说饿,萧涵眼馋它们手里那又大又粉的桃子,跟黎秩又说了一遍便要过去,这回听清了的黎秩却抓住他的衣袖,“这山洞里哪来的桃子?这山上也不可能有桃子。”   萧涵指向挡住两只猴子的岩石,“它们手里确实有桃子,又水又嫩,估计是刚摘下来没多久的。”   黎秩更是狐疑,“可这座山根本寸草不生,哪来的桃树?我们一直在这里,可曾见过它们下去?”   萧涵沉吟须臾。   黎秩在昏睡时,萧涵是清醒的,他一直守在洞口,也在留意这两只猴子,生怕它们又扔石子或是吵醒黎秩,可以肯定一只猴子都没有跑出去,那桃子必然是先前就有的。但黎秩说的也是,这山上长不了桃树,却有新鲜桃子出现,那这桃子到底是何处来的?   萧涵忽地想起来,黎秩睡觉时,这两只猴子就躲在那块半人高的石头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来过——   “枝枝,你在这里等我。”   萧涵怀疑猴子藏身的那块石头后一定有东西,匆忙给黎秩留下这句话,便举着火折子走了过去。   火光将萧涵的影子放大,宛如巨人,很快笼罩住两只猴子,两只猴子果真如先前那样缩回石头后。随着萧涵的靠近,石头后的吱吱叫声越发急促,等萧涵走到那块岩石前,两只猴子齐齐发出刺耳的尖叫,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石头后就彻底安静下来。   黎秩也扶着山壁走了过来,眼看萧涵走到了那块岩石后,没受到任何攻击,萧涵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拿后背对着自己,黎秩不放心地问他:“萧涵,你在那里干什么?”   萧涵看着脚边黑幽幽的洞口,鼻尖已清晰嗅到一缕桃香。   这是个倾斜向下的洞口,下面却非常宽敞,是一处天然形成的阶梯,不知有多长,但定有一处桃林。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萧涵由衷感慨,听见黎秩不安的问话,他笑了一声,起身回头朝黎秩走去。   “没事,你快过来。”   因为太过高兴,萧涵没控制住嘴把门,很是由心地向黎秩调笑道:“若是走不动,等我过来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没写完就发出去了……现在补全了,感谢订阅,啾咪=3=   捉虫   感谢在2020-02-07 18:19:54~2020-02-09 16:3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黎秩头脑很是昏沉, 即便听清了萧涵的调笑,却有些迟钝。萧涵自觉心虚,快步过来扶住人, 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改口,试图糊弄过去——“那边有个出口, 我们下去看看。”   “出口?”   黎秩微微皱眉。   山洞里光线幽暗,等黎秩跟着萧涵走到角落紧紧挨着山壁的那块半人高的岩石后时,也才发现下面还有个出口,若没留神很容易被忽略。   黎秩有些惊喜, 低头朝下看去, 隐约见到几道微弱的光。   “有光。”   “应该是另一处出口, 那两只猴子就是往下去了。”萧涵肯定地告诉黎秩, “我闻到了下面有桃香。”   黎秩眨巴双眼,漆黑的眼眸充满了困惑地看着萧涵。   萧涵心头一动, 笑着同他说:“这说明下面定是有吃的,你不是正好饿了吗,我们跟下去看看。”   饿是真的饿, 自随红叶出别院上山, 黎秩就没在进食过, 已有一整日了, 并非完全是他哄骗萧涵离开, 以免见到自己发病时狼狈模样的借口。但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与难掩的埋怨之意,黎秩难免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道:“不知下面会不会有危险, 小心。”   萧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得黎秩心虚地别开了脸,萧涵摇头轻叹一声,或有几分无奈与宠溺,转脸打量起脚边通向地下石阶的洞口,见这洞口一人通过尚有宽裕,但要两人同时下去却不行,他只好松开黎秩的手。   “我先下去探探路。”   萧涵举着火折子蹲下,琢磨着洞口里底下石阶的距离大抵有一人多高,正要往下跳,忽地一抬头。   站在边上的黎秩对上他的视线,苍白秀致的面上露出几分迷茫。   萧涵又站了起来,眼珠子牢牢黏在黎秩脸上,目光闪烁,抿了抿唇说:“下去之前,你就没别的话要说吗?比如,今日说到一半的话?”   黎秩靠着山壁站住,抬手按了按额角,仿佛没听见萧涵的话。   “不说就不说,我也想到了。”萧涵看着他避开的脸,微微低头贴近过去,“那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我现在问你讨点好处,你会给的吧?”   黎秩不解地抬起眼,就见萧涵的影子覆下来,在他嘴角上快速亲了一下,温软的触感稍瞬即逝。   偷亲后萧涵紧接着跳下出口,黎秩连一片衣摆都没抓到,更别说找他算账了。黎秩怔怔站在洞口边,好半晌才回神,呆呆地摸了摸嘴角。   大抵也因为被偷亲的羞怒或是为萧涵逃走似的举动啼笑皆非,黎秩恢复了几分精神,而后低头看向洞口下移动的那点微弱火光。之前已有两只猴子探过路,黎秩还是有些担心。   萧涵跳下去后,因动作太大,他手里火折子的光晃了几下,眼看着像要熄灭了,很快又稳住了。他拿着火折子在下头转了一圈,不过多时就走了回来,朝洞口上的黎秩伸出手。   “下面很安全,枝枝下来吧。”   黎秩稍微安了心,不疑有他小心地往下跳去,萧涵眼巴巴等了他许久,自然是一把将人接进怀里。   黎秩推开他站了起来,放眼看去,便见底下也是个山洞,比起上面的小山洞宽敞了不止一倍,脚下不规则层叠的石阶约莫是天然形成的,山壁也无人工开凿的痕迹,这个山洞中没有什么障碍物,两个出口一览无余。   他们跳下来的那个狭小洞口是其一,剩下的出口就在斜下方,仅有二三十步的距离,这个洞口颇为宽敞,银白的月光正是从这里照进来。   到了这里,不用萧涵提醒,黎秩也嗅到了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果真是桃子香甜的香气。   萧涵果然没说错!   黎秩欣喜地看向萧涵。   萧涵笑着扶着他往下走去,语气难掩得意地说:“下面有个桃林,我没猜错的话,那两只猴儿定是在这里摘桃吃,不过下头稍微有点深。”   黎秩随他走到山洞口,方知他说的稍微有点深是多深,这个暗洞的出口下方直接就是近十丈的山崖。   萧涵拉着黎秩站定在山洞口,指向下方的桃林,他方才匆匆瞥了一眼,现如今再看到这一幕,仍有些惊艳,“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乱石山里面,竟会有一个世外桃源。”   黎秩也有些吃惊。   下方十丈有余就到了这处山崖的底部,往上却极高,那是肉眼数不清的距离,只隐约见到一点天光,底下则是山体夹缝中的一处山谷。   在这处幽静的山谷里,有着一片映照在月光下的桃林,粉白的花枝与蜜桃竟然同在,甜香馥郁。清幽的月色静悄悄地透过山谷斜方的夹缝照射进来,映得遍地雪白,如同仙境。   景是美景,但让黎秩喜的是下面有吃的。而十丈距离在他看来是真的不高,况且这乱石山表面鲜少见到一点翠色,谁又知道山谷里竟暗藏着勃勃生机?藤蔓在山壁间如蛛网似的疯长,自乱石中抽长,直直缀到地面,无疑为他们下去打造了天然的助力。   这也不难解释为何萧涵二人会看到外面的山壁上也缀着几根枯藤,估计是这藤蔓生长力太过强大,穿插过了数丈厚的山体也要往外伸展。   黎秩勾了勾唇,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身形一晃,面露痛苦。   萧涵赶紧抱住他,见黎秩正白着脸捂住心口的位置,他下意识握住黎秩手背,入手感到滚烫至极,他心下已是恍然大悟,他面色一沉,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却让黎秩按住了肩头。   “没事,先下去再说。”   萧涵皱了皱眉,将人慢慢放下,又把火折子塞到他手里。   “我背你下去。”   黎秩咬牙咽下心口处传来的阵痛,捏紧火折子点了点头。   先前全身发热、乏力,只不过是蛊虫发作的先兆,现在心口剧痛,才是蛊虫真正开始作乱的征兆。   黎秩心知肚明,却不想让萧涵看出来。他现在也撑不了多久,起码是没办法运功带萧涵下去,他也没有强撑,而选择偶尔依靠萧涵一回。   萧涵将人背了起来,想了下,他拿黎秩先前给的天蛛丝将自己和黎秩牢牢捆在一起,让正忍痛的黎秩也忍不住失笑。萧涵见他还笑得出来,心神稍稍一定,抓住藤蔓往下爬去。   萧涵身上受了些伤,影响了他的发挥,不过爬下谷底也没花多长时间,看着还有一人高的距离,他松手跳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到谷底。   “枝枝?”   萧涵不安地喊了一声,他下来这一路黎秩都没有出声过。   实际上,黎秩只是咬紧牙关忍痛,就算同样的痛苦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每次发作还是很要命。   听到萧涵叫他,黎秩便靠在他肩上压着嗓音回道:“我没事。”   萧涵听到回应,解开天蛛丝将他放了下来,把人抱在怀里摸摸额头探探手腕,黎秩的状态瞒不住任何人,萧涵一眼便看出来了,可他不敢冒然用自己的内力帮黎秩,这荒山里也找不到大夫和要给黎秩。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眼神迷茫地抬头望去,半隐在黑暗中的山谷上空盘旋着几只蝙蝠,两面山壁竟有上百个黑幽幽的洞口。   这么多个黑洞仿佛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窥视着他们,想到这里萧涵心下一震,总觉此地有些诡异。   再看怀里的黎秩,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呼吸越发急促,显然已是痛到极致,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下去不行。   萧涵找了片刻,发现月光照进的源头应该就是这个山谷的谷口,便抄起黎秩双膝抱起人往谷口走去。   “我们去哪儿?”黎秩缓过一阵剧痛,急促的喘息微微停下,才发现萧涵正抱着他不知去往何处。   萧涵听他嗓音嘶哑至极,不由心疼,柔声解释道:“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先忍忍,很快就好。”   黎秩眉头倏然又紧锁起来,抓住心口衣襟的手也攥得极用力,萧涵看在眼里,急得加快了脚步。   忽地,一道黑影闪过,萧涵脚步一顿,快速侧身避开。   吱吱吱——黑影紧跟着扑过来,口中发出这样急促的声音。   萧涵徒然一惊,又闪身躲过黑影之后飞快回头定睛一看,正对上吊在身后桃枝上一双晶亮的眼睛。   “猴子?”   黎秩从他怀中探出头。   萧涵将他脑袋轻按下去,藏在怀里,面色警惕地看向对面。   袭击他们的黑影确实是一只猴子,看样子应该还是方才在上面被他们吓下来的其中一只大猴子。   萧涵沉吟道:“它是在报仇吗?”   黎秩愣了愣,“……不清楚。”   在剧烈的痛楚当中,黎秩想到他居然还有闲心跟萧涵讨论一只猴子要干什么,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萧涵也笑了,边抱着黎秩后退,边防备着挂在树上的猴子。   正在他以为大猴子要再度攻击时,远处传来吱吱声响。   大猴子看了过去,萧涵也跟着看过去,一双稍小的眼睛正躲藏在远处的一颗桃树后面,探出头来。借着月光,萧涵大概看出那双小眼睛主人的样子,可不就是另一只小猴子吗?   小猴子在远处小声叫了好一会儿,萧涵也没动,等那只小猴子突然跑走时,树上的大猴子也动了。   萧涵急忙抱紧黎秩,做好应对攻击的准备,黎秩也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干扰到萧涵,却见那只大猴子冲着他们吱吱叫了两声,竟转身跳下树,跟上了小猴子。   萧涵与黎秩面面相觑,萧涵没控制住发散了一下思维。   “它们是要去搬救兵吗?”   黎秩苦恼地拧着眉,不知该怎么回答。萧涵也不指望他回话,转身走人,“不管,我们走了。”   黎秩有些放心不下,从他怀里探出头去回头看了一眼。   “等等……”黎秩忽然开口,语调还有些颤抖,见萧涵没反应,怕他听不见,就拿额头去撞萧涵肩头。   正着急找地方休息的萧涵这才低头,便见黎秩抬手指向斜后方。   那是两只猴子跑走的方向。   “那边,有光。”   萧涵挑眉回头,不知该不该夸黎秩的眼力。约莫十丈开外,在桃林的另一个尽头,确有一点微光。   却不知是什么光……   这个山谷甚是怪异,萧涵迟疑不决,但他能等黎秩不能等。   萧涵还是走了过去,临近那点光时,他听见了水声,应是泉水流动的声音,还有急促的猴子叫声。   黎秩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轻喘着哑声道:“果然是猴子。”   前方不远是一个山洞,火折子的光照见了蹲在山洞口前的两只猴子,见他们走来也没再逃走。   大猴子颇为防备地抱着小猴子,边冲他们叫边指向山洞里。   “它们莫非是在引路?这山洞里难道有什么东西?”萧涵问。   黎秩摇了摇头,不小心将额头上的冷汗蹭到了萧涵衣襟上,他眸光一顿,偏头避开萧涵的目光。   “若是九叔在,应该能看懂。他小时候养在山里,就喜欢跟这些动物玩……我猜,它们应该是想让我们来这个山洞里休息,不要再跟它们挤在上面?”黎秩也不确定,说完之后他还有些后悔,因为这话很像在鬼扯。   都怪萧涵,跟他说这些……   而萧涵留意到的却是黎秩此时说话一句三喘,应是一点力气都没了,或是疼着疼着就麻木了,起码在下次阵痛加剧之前他还能忍着不喊出来。   “听上去九叔很厉害,当然,枝枝你能看懂也很厉害。”   萧涵故作轻松地夸赞道,一边抱着人走到了这处山洞前。   他如此捧场,听得黎秩耳尖红了起来,羞愧地将脸埋进他肩窝。   两只猴子看着萧涵过来,又冲着他叫了一阵,萧涵听不懂,却很配合地点头,抬脚走进山洞里。   正好黎秩累了,这山洞外有水有桃子,也可以休息一下。   两只猴子蹲在洞口处没走,只仿佛有些焦躁地来回跳动,眼见萧涵和黎秩带着火折子越走越远,光也走远了,它们才蹦蹦跳跳地跟上来。   连猴子都敢跟进来,萧涵莫名就放心了,他也没敢完全放下警惕,一步步慢慢走进这个山洞。   方才那点微光是在这个山洞里发出的,而源头还在山洞深处。山洞前就有一处泉眼,微弱的白光映在水面上流动,一直往山洞深处淌去。   黎秩手里的火折子照亮山洞,这里很大,山泉往深处蔓延了数丈,最终汇向一个白雾覆盖的池子。   光的源头也在这里,就在这个方圆不过三丈的池子中间。   萧涵一进来便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凉气笼罩,在这炎炎夏夜里为他驱散了身上的燥热,而黎秩也感觉到了这股凉气,却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其实他的病到了现在,体内凤凰蛊自带的火毒已很难用他的寒冰系内力缓解了,却没想到还能用外界因素影响,正是这山洞里的凉气,黎秩心下也十分惊讶。   “发光的是块石头?”   萧涵的发问让黎秩回了神,他跟着看向水池中的光源——   薄薄的白雾之上,一张石床坐落水池中央,散发出幽幽白光。   石床下方是岩石,而平坦的上方仿佛被切割出来一般,褪尽平庸,显露温润玉色,也透出阵阵凉意。   黎秩不知道那是不是玉,只觉得这处山洞实在是妙处。尤其是这个散发着寒气的水池,让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渴望,他扯了扯萧涵的衣袖。   “放我下来。”   萧涵匆匆扫过这个水池,兴致缺缺地移开眼,他更好奇的是他们身后远远跟着跑进山洞的两只猴子。看他们停下,两只猴子也跟着停下来,没敢靠近他们,只躲在远处石头后。   萧涵觉得古怪,听到黎秩的话,他开始打量起这个山洞。   洞中发出白光的是这张怪异的石床,这个山洞还很深,水池分出一渠通往深处,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而现在,黎秩正看着水池。   “想过去看看?”萧涵不消多想,一下就明白了黎秩的意思。   黎秩忙不迭点头,双眸难掩兴奋地直勾勾看向那张石床。   “那里好凉快。”   萧涵闻言多看了那张石床几眼,又见黎秩着了魔似的盯着那边不放,很快便想到了原因,心中惊喜之余,谨慎地运起轻功飞向水池中央。   他的轻功在江湖上或许排不上名次,但也算不得极差,抱着黎秩飞到一丈外,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转瞬二人便到了石床上,同时,萧涵感觉到脚底下一股刺骨的寒意正在上涌,冻得浑身一震。   好冷……   萧涵正犹豫着要不要放黎秩下来,黎秩竟一把挣开他的怀抱,稳稳地站在石床上,而后急急坐下。   萧涵有些心惊,跟着半跪下来扶住黎秩双肩,“怎么了?”   黎秩双目映着石床的白光,亮的惊人,嘴角随之慢慢扬起。   “枝枝……”萧涵顾不得双腿被冻得刺痛,惊疑道:“你怎么了?”   黎秩这才分了一点心给黎秩,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双手贴在冰凉的石床上,即使冻得细白的手指发红,他心中却欣喜无比。   “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寒玉床,可缓解我身上的火毒,我挨着它身上也没那么热了……”   所以不是被烧傻了,也不是着魔了,萧涵看着黎秩的笑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可见黎秩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寒玉床上的兴奋模样,萧涵嘴角微微抽搐。跟黎秩比起来,他只感觉到了冷,好似坠入冰窟的极寒,不得已运起内功驱寒,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萧涵突然想到,若是他不在这里,说不定黎秩就要不顾形象地脱光衣裳,贴着着寒玉床降温了。   这蛊虫果然不是一般虫,竟然要这么冷的东西镇着才肯听话。   黎秩长出口气,体内的燥热被强烈的冰寒降下来后,心口的痛苦也有所减缓。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萧涵在走神,且脸色发白、唇色发紫。   “你很冷吗?”   黎秩说着碰了下萧涵的手背,微红的指尖冻得萧涵一个激灵,险些要将黎秩的手抖开。可他萧涵是什么人,怎么会忍心拂心上人的兴致?   于是萧涵反而握住黎秩的手,却发觉那层外来的寒意很快消散,似是被他的体温蒸发了,他的手心眨眼就恢复了先前的高热,暖乎得很。   萧涵一顿,抓着黎秩的双手贴在寒玉床上,转而抱住黎秩。   果然,萧涵抱上之后就舍不得放手了——枝枝显然是个暖炉,他靠寒玉床降温,我靠枝枝取暖。   果真十分互补,十分般配。   萧涵心中想法转瞬百转千回,面上丝毫不显。分明不久之前他还在为自己无法缓解黎秩的病痛而狂怒,一眨眼黎秩就没事了,他心中难免激动,不动声色地亲了亲黎秩不知为何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是哄黎秩还是哄自己,笑道:“我说了,你我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都没有死,就是老天爷不让我们死,阎王爷也不敢收我们。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我现在就是因祸得福,往后我们还要一起享福呢。”   黎秩眨了眨眼睛,他其实已经做好今晚可能熬不过去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处寒玉床。   这是天意,是他命不该绝。   萧涵的话正中黎秩下怀,而明知萧涵的话是要他应下往后的承诺,是给他下套,他仍心动难抑。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在2020-02-09 16:33:05~2020-02-11 22:2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寒玉床的寒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即便是内功并不算弱的萧涵,也无法无视寒气侵蚀带来的损伤。   被黎秩赶上岸之后,冻得浑身发抖的萧涵眼巴巴地站在泉边。   “我出去捡些树枝回来生火, 顺便采一些桃子给你吃,你不要走开, 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黎秩正盘腿坐在寒玉床上,眼睫不住轻轻颤抖。外界的冷与体内的热形成鲜明的对比,互相抵消,这对他的身体也是一种折磨, 但在这种痛苦当中, 他心口里那只蛊虫反而逐渐稳定下来, 这对黎秩而言已是一种解脱。   听见萧涵不安的语气, 黎秩的心神在这种痛苦而愉悦中抽离出来,一双水雾迷蒙的黑眸略显迷茫。   萧涵当他是答应了, 留下火折子放在地上,便摸黑跑了出去,生怕他一出去, 回头黎秩就不见了。   可黎秩既然饿了, 又离不开寒玉床, 他总要跑这一趟的。   萧涵总是放心不下黎秩, 没敢再外面停留太久, 匆匆摘了些桃子兜在怀里,随意捡了一把枯枝就跑了回来,也没敢离开山洞太远, 很快就又回来了。所幸那时黎秩还坐在寒玉床上闭目养神,萧涵暗松口气,在池边坐下生火,这种事他只见属下做过,自己亲自上手时因不太熟练,费了不少功夫。   山洞前就有一大块巨石避风,但由于冷泉的存在,即便风没有吹进来,山洞里的温度也是极冷。   两人一个在寒玉床上打坐调息,内力配合寒玉床里应外合压制体内的火毒,虽功效不大也聊胜于无,另一个蹲坐在火堆前生火取暖,动作很是小心地没有发出声音,一时间,整个山洞中氤氲着一股异样温暖的安静。   萧涵好不容易生起火,圈出一个小小的火堆,见到脚边堆放的桃子,便下意识看向池中的寒玉床。   黎秩好像入定了,苍白的眉头紧皱,身上时而轻微颤抖。   萧涵想了下,捡起两只桃子起身,就着池子里冰冷的泉水洗了一遍,便轻悄悄地运起轻功到了黎秩对面,弯身看了黎秩须臾,到底没有吵醒他,将手里桃子放在一张折叠起来的干净手帕上,便不舍的转身飞回岸上。   青衣在寒玉床倒映出一抹朦胧的苍翠,端正而又冷清,无论哪个角度,都是萧涵最喜欢的模样。   萧涵是越看越喜欢,拿着桃子在衣袖上随便一擦,就塞到嘴边咬了一口,余光瞥见方才领路的两只猴子还藏在角落里偷看他们,嘴角忽而扬起,弯身捡起两只桃子就扔了过去。   不料两只猴子竟被吓得躲了起来,好好的桃子就砸到了地上。   萧涵有些可惜地摇摇头,转脸在火堆边坐下,随手扔了根枯枝下去添把火,自顾自吃起桃子来。   跟黎秩一样,萧涵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今日又用了不少力气,自然是饿的,况且这山谷的桃子许是吸收尽了山里的生机,格外的鲜嫩多汁。   因此,萧涵也没留意到角落里两只吱吱叫着不知在交流什么的猴子没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跳了出来,抱起两只桃就火燎似的又躲了回去。   萧涵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个山洞四处时才发现地上的桃子不见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猴子拿了。   萧涵勾了勾唇,又朝黎秩看去——黎秩仍坐的端端正正,双眸紧闭着,额角挂着几滴冷汗,唇无血色,但许是寒玉床起到了作用,他已经安稳下来,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几分。   如此看来,应该是在好转,萧涵定定看了半晌,才顾得上收拾自己身上的伤,除去坠崖时的擦伤的撞伤外,在山上爆炸时他其实也受了一些外伤,尤其是他的右腿。萧涵看了黎秩一眼,刻意背过身,慢吞吞掀开衣摆。   跃动的火光依稀照见膝盖上那一大片黑红色的污渍,似是干涸的血迹,在玄色的布料上很明显。   萧涵拿短剑在裤腿上划破一道口子,小心地揭开黏在膝盖上的布料,早已干掉的血痂随着布料被撕破,血水继而涌出,顿时疼得皱起脸。萧涵也没敢多看血淋淋的膝盖,咬开黎秩给的止血散的瓶塞,将剩下的药粉倒了大半,黎秩给的药很好用,不比王府里上好的金疮药,血水很快止住,萧涵很珍惜地收好止血散,才割下里衣一片衣摆将膝盖包起来,忽地动作一顿。   一个的黑影被火光映在眼前,萧涵后知后觉身后有人靠近。   萧涵惊喜回头,笑容却突然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的猴子,神色恹恹地回了头继续包扎。   一大一小两只猴子刚解决完萧涵给的桃子,不知怎么就跑了过来,凑到萧涵身后,见到萧涵回头,小猴子下意识躲到体型比它大了两倍的大猴子身后,熟料萧涵压根没理它们。   不是黎秩过来了,萧涵都不想搭理。他低着头给自己包扎好,又把伤口藏起来避免让黎秩发现,忽觉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他偏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只约莫巴掌大的小猴子。   再抬眼看去,大猴子就蹲在边上,两双眼睛巴巴看着他。   萧涵纳闷了,之前不是一直躲着人吗,这是要干什么?   小猴子叼着萧涵的衣角回头,似乎感觉到了大猴子的鼓励,它叼着那片衣角扒拉,像要带萧涵走。   萧涵眉梢一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两只猴子。   山洞里回荡着不知何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甚是幽静。   黎秩缓过气来,睁眼就见到面前摆放在手帕上的干净桃子,不由心头一暖,拿起桃子看向火光处。   紧接着,黎秩脸上的柔和之色尽褪,惊愕与警惕取而代之。   山洞里空空荡荡的,竟只有黎秩一个人,萧涵不见了!   黎秩自然不会以为是萧涵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他看了看手里微凉的桃子,起身运气飞到岸上,眸光扫过山洞四周,瞥见里面有一缕火光略过,黎秩连火把也没带就走了进去。   暗渠紧挨着一边山壁,流向山洞深处,在黎秩原本所在的外洞拐了一个弯后有条一丈宽的甬道,越往里越宽敞,水面反射出前方的火光为黎秩带路,走了约莫十丈,前方豁然开朗,火光也变得更大,远看有些刺目。   那里应该是一个较大的山洞,里面定然有人。黎秩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刚到洞口时险些被大堆的碎石绊到,他凝神避开这些隐没在黑暗中的障碍,在洞口边听了半晌,里头仍没什么声音,便耐不住性子走了进去。   咔嗒一声,极其突兀清脆地在黎秩脚下响起,回荡在整个偌大的山洞里。哪怕黎秩及时止住脚步,山洞里正背着黎秩翻看什么的人还是迅速回身,正与黎秩充满戒备的目光对上。   两人一看见对方,都纷纷松了口气,萧涵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过来,嘴角噙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怎么来了,可好些了?”   黎秩站在原地没动,等萧涵近前,他低头握住手里的桃子。   “没看到你。”   萧涵脚步一顿,竟听出来黎秩话里的委屈,再看他将粉嫩的桃子握在手里,竟像是舍不得吃……萧涵心头一动,轻笑着握起黎秩的手。   “我看你在忙,不好打扰。方才那两只猴儿扒着我,看它们带我们找到的寒玉床,我就跟进来看看,没想到这里还真的有些东西。”萧涵说着,牵着黎秩让他退开几步,指向他踩到的东西,“你看,这是一副骸骨。”   黎秩这才发现他踩到的是一截手指骨,且还踩断了,眉头倏然一紧,露出嫌弃的神情。这幅白森森的骸骨靠着洞口而坐,一手横在洞口上,若进来不留神就会如他这样踩到。   “别怕。”萧涵趁机抱住人,“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就算踩到了也不要紧,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黎秩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萧涵笑而不语,牵着人往山洞里带,这个山洞显然有着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角落有一尊石床,四周挂着的红纱已支离破碎,缠上了许多蛛网,四周摆着许多家具,石桌石凳,甚至有一个妆台。   妆台是梨花木打造,黄铜镜倒映着桌上烛台的火光,周边雕刻极其精致,虽难掩腐朽的痕迹,但上面的珠钗以及角落数个被掀开的箱子里堆积得满满的金银珠宝可谓奢华至极。   不过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所有摆设都很乱。   在萧涵点上四周的烛火后,这些金银财宝倒映出各色的璀璨光明,异常夺目,黎秩难以免俗地多看了几眼,最后才见到石床边相依偎的两具完整骸骨,一男一女两身金红华服未被时光完全腐蚀,仍能看清精美绣纹。   两相对比,洞口那具裹在黑色锦衣下的骸骨有些格格不入。   萧涵比黎秩先进来,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很多。   于是黎秩便抬头看向萧涵,等他回答。萧涵自然不会让他久等,马上就捡起床上一张白绢,上面血迹斑斑,正是他刚才扔下的东西。   “枝枝你看。”萧涵将那张白绢展开给黎秩看,边解释道:“这血书所言,这二人是一对夫妻,也是江湖中人,女子乃西北雪山派的弟子,而男人则是北疆明月宫的左护法……”   黎秩惊道:“明月宫?那不是二十年前的西北魔教吗?”   萧涵笑着颔首,黎秩觉得还是自己拿着比较方便,接过白绢自己看了起来,萧涵却不甘寂寞地在边上给他解说,“雪山派自称名门正派,与魔教之一的明月宫敌对多年,不料雪山派的弟子竟与明月宫护法褚千里相知相恋,雪山派与明月宫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于是褚千里盗走明月宫的宝物与无数珍宝,带着夫人息玉私奔了,此后遭到明月宫与雪山派的追杀,不得已逃到此处,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二人便打算在这里隐居,再不管江湖世事。”   黎秩头也没抬道:“明月宫二十多年前在西北也是一方霸主,可惜最后被玄月宫吞并了,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明月宫的存在,而雪山派……这些年来在江湖没有什么水花,应是后继无人,最终没落。”他顿了下,沉吟道:“明月宫以毒闻名,如今江湖上有名的毒娘子胡夫人就是得到了明月宫遗留的毒经,才有如今的江湖地位。”   他说着看向萧涵,“褚千里这个人我略有耳闻,据说明月宫当年有不少能人,他便是其中之最。”   萧涵道:“原来如此。这血书乃是他夫人息玉所写,他们无意中逃到这里,发现了这一方寒玉床,便在山洞里住了下来,但据息玉夫人所言,雪山派和明月宫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他们在这里居住了三年后,终于有人找上门,这人正是息玉夫人的师兄。”   萧涵瞥向门前那具骸骨,撇嘴道:“这人曾是息玉夫人的心上人,为了得到明月宫的宝物,他哄骗息玉夫人,离间他们的夫妻关系,恰好在那段时间,褚千里在研究明月宫的毒经,没有与夫人好好相处,频频争吵,竟真让他离间成功了。息玉夫人十分失望,最终选择离开,但在走之前,她师兄告诉她,褚千里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准备毒药要杀死息玉夫人,因为害怕,或许也因为死心,她同时也在褚千里的酒里下毒,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黎秩已经看完了血书上的内容,知道这个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倒也没有打扰萧涵的发言欲,让他接着说下去,自己翻看起周边的东西。   萧涵紧跟着他,嘴上也没停下,他叹息道:“可真到了那一天,当息玉真的喝下自以为被夫君下了剧毒的酒后,发现自己并没有中毒,而褚千里却明知酒里有毒,仍是喝下了毒酒,只因他反省过自己的疏忽,想让息玉出气,这让息玉十分震惊。不料在她想救褚千里时,她师兄破门而入,逼迫他们交出明月宫的宝物,息玉才知道这是她师兄跟明月宫合谋的计策。她被骗了,而为了保护她,褚千里不顾安危与她师兄拼死一搏,剧毒攻心再无可救,她师兄也死在了褚千里的剧毒之下。”   萧涵说得起劲,黎秩却无动于衷地在两具尸骨前蹲下。   萧涵也没死心,接着说:“息玉认为是自己的愚蠢害死了褚千里,她很后悔,很内疚,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于是吞了毒药自尽,在等待毒发死亡之前,她留下这封血书,希望后人能帮忙将他们夫妇二人合葬在桃林之下,那是他们一起栽种,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同时,她愿将明月宫的宝物,乃至这个山洞里所有宝物都赠与此人。”   萧涵由衷感慨道:“褚千里此人虽然是魔头,对妻子的感情却是极深,竟自愿服下妻子喂的毒药,只求息玉不再对他生气,这份痴情极为难得。可也就是他平日过于疏忽,才让旁人有机可乘,而息玉虽然怨他,却愿意与他一起死,最后殉情而死,纵然中间也曾有过可恨之处,却也可悲可叹。”   “世子向来怜香惜玉,自然不会把罪过推到女子身上。”   黎秩听他说完了才抬眼看他一下,而后低头伸手,在两具骸骨中间抽出一个扁平的雕花白玉方盒。   黎秩甚少对这种事情作出评价,闻言萧涵有些吃惊,而后快反应过来,急忙补救道:“我不是可怜他们……算了,不过若换了是我,我绝对不会为了什么宝物而冷落心上人。”看着黎秩脊背,萧涵认真道:“若是我的心上人要给我喂毒药,那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心上人生气了,我也会作出跟褚千里一样的选择。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跟他说清楚我们之间的矛盾,解决问题,再祈求原谅。我早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可我也不能枉死,因为我想要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开心,只要他愿意。”   黎秩顿了下,心道这马屁精在说什么?他用奇怪的眼神瞥了萧涵一眼,便偏开微红的脸,将手里的桃子塞给萧涵,默不作声打开玉盒。   萧涵隐晦的告白显然没有得到回应,他失望了一瞬,很快又振作起来,开心地抱住手里凉凉的桃子。   这桃子要不是他给黎秩的,黎秩又怎么会抱着那么久不吃?可见黎秩也是极为珍惜自己给的东西。   黎秩不知他又在浮想联翩些什么,打开玉盒后脸色一变。   “明月宫的毒经?”   这玉盒很好的保存了毒经的纸张,每一页都已泛黄,可见年月已经很久,但并没有损坏得太严重。   蓝皮书本上只有毒经二字。综合这是褚千里夫妇留下的东西来看,这毒经应该就是明月宫的宝物了。   萧涵也认真起来,看着黎秩颇为小心地取出毒经,翻看了几页,没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放了回去。   对于黎秩来说,这本毒经根本没有用,他并非此道中人。   萧涵有些好奇毒经的内容,见黎秩突然放下不看了,他便伸手过去想自己拿起来看,却没想到东西没拿到,收还让黎秩一巴掌狠狠拍开。   黎秩谨慎地合上玉盒,萧涵有些委屈,黎秩凉凉地斜了他一眼,“明月宫的人都擅毒,褚千里更是个中高手,何况这是先人留下的东西,以他对息玉的感情,却连息玉都不能碰这些东西,你也不用你全是风花雪月的脑子想想这本毒经会不会有问题?”   萧涵吃惊道:“有毒?”   黎秩点头。   萧涵后怕地缩起双手,又担忧地看向黎秩,正要问他会不会中毒,突然想起黎秩是百毒不侵的。   萧涵庆幸无比,又开始毛骨悚然,搂住黎秩就往外带。   “那这地方我们也别待了,万一这床上、凳子上也抹了剧毒可怎么办?说不定连这些尸骨上也有毒,地上也有……我们赶紧出去吧。”   黎秩闻言嘴角抽搐,就算褚千里有本事制出这么多剧毒,他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每个角落都撒上,毕竟他家中还有一位不擅医毒的夫人……   不过黎秩也跟着萧涵走了,出去时跟他说了这件事。   萧涵紧绷起来的一颗心慢慢放下,“人都死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应该入土为安,我明日找时间帮他们挖个坑下葬了。不过枝枝……”萧涵格外好奇地问黎秩,“万一你的心上人受人挑拨,想要杀了你,你会怎么做?”   黎秩抱着玉盒,靠在萧涵怀里语气淡淡,“先下手为强。”   萧涵面色一僵,不死心道:“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黎秩瞥向他,“那要怎么办?”   萧涵眼睛晶亮,饱含期待地看着他,“比如跟褚千里一样……”他的暗示黎秩不可能听不出来,世子爷是很耐打击,但偶尔也想听听好话。   然而,黎秩抬眼审视起萧涵须臾,凉薄的嘴角牵起极为不屑的一抹冷笑,“谁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他扔下呆住的萧涵,抱着玉盒快步走出甬道。   萧涵眨巴眼睛,眼珠转了转,随之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回到外面的山洞,黎秩将玉盒放在一边,便回到寒玉床上。   萧涵平复好心情跟出来时,脸上的笑容怎么藏都藏不住,也没顾得上身后跟着的两只猴子,更没听进去小猴子扒在他衣摆上急促的尖叫。   黎秩见那两只猴子可谓亦步亦趋跟着萧涵,不由纳闷在他调息期间萧涵怎么就成了猴子的老大了?   约莫是察觉到黎秩的注视,两只猴子灰溜溜地躲回了石头后。   黎秩不明所以地撇开眼,又看向站在岸边蠢蠢欲动的萧涵。   “不要过来。”黎秩不悦地警告道:“你今夜就在那里休息。”   萧涵只得收回刚迈出去的脚,不甘心地看着黎秩。   黎秩皱着眉说:“水很冷。”   萧涵一听,只能默默叹气,“你今夜若是冷了,就过来。”他抿了抿唇角,强压着上扬的冲动,“这里生了火,我身上也是很暖和的。”   黎秩先是一愣,随后羞脑地瞪了他一眼,便闭上双目打坐。   在内外兼并的压制下,到天亮之后,黎秩身体里的蛊虫终于真正安稳下来,只是还有些后遗症——   他现在才恢复了几分力气,身体仍然处在极虚弱的状态。   在山谷里一声声婉转雀鸣中被醒来,黎秩睁开眼,果真没见到萧涵,他起身上岸,便往山洞里走。   昨夜摸黑进去,没看清山洞里的真实模样,黎秩现在进去时,才发现山洞里的奢华程度比昨夜看到的还要高,原来另一个角落里也有十几箱的金银珠宝,可山洞里却不见一人。非但如此,山洞里那几具骸骨也不见了。   黎秩下意识看向自外面冷泉引进的那一道五尺宽的水渠,白日里光线充足,才发现这水渠环绕着整个山洞的山壁面,通向深处的一个夹缝。   那夹缝约有二人并肩而过的宽度,里头还不知道有多深。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山洞,被当做出水口使用,黎秩也无意进去。   正想着萧涵去了何处,黎秩突然想起昨夜他们回来时萧涵说过的话——对了,他要安葬褚千里夫妇。   如此看来,他可能是出去了。   黎秩转身就走,无意中,余光瞥见一点暗红在夹缝里涌动,他脚步忽然顿住,慢慢回头看过去。   不知为何,他心跳得忽然很快,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他只见到夹缝里黑暗的山壁。   叮咚的水声不住回荡,黎秩慢慢回神,想到他才刚恢复一些精力,这恐怕是错觉,他扶住心口,深吸口气,抬脚朝外面的山洞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夹缝里冷不丁传来了细微的哗啦水声,听去像是什么在水中浮动,一道暗红一闪而过。   出了山洞,黎秩的心跳才慢了下来,日光之下的桃林果然如仙境一般美好,而在林中一角,已然立起了两座新坟,皆是用碎石搭建而成。   一座大一些的,应该是褚千里夫妇,另一座则小很多。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黎秩会心一笑,不自觉变得柔和的眸光在林中徘徊。   可他人呢?   就在黎秩开始着急的时候,桃林的尽头响起一个声音。   “猴儿,接着!”   是萧涵。黎秩循声走去,不多时就找到了林中那个绛紫身影。   萧涵站在山壁下面,拿衣摆兜了不少桃子,正往上面扔。而在上面的山洞口,两只猴子接得正欢。   黎秩心下有些好笑。萧涵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就算不是人是猴子,他也得报恩。而他能帮猴子做的,也就是帮忙摘几个桃子。   等他扔完怀里的桃子,黎秩才慢慢走了过去,“怎么没叫上我。”   萧涵闻声回头,因为数到血红擦伤显得有些狼狈的脸上分明笑得很是灿烂,见到他更是欣喜若狂。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萧涵本想伸手碰黎秩,可见遍布血痕的手上还有些泥,他便自觉放下,还将双手藏到了背后去。   “已经好多了。”   大白天里那么强盛的日光下,萧涵身上的伤早已无处遁形。   黎秩从未见过堂堂亲王世子变成如此狼狈过,衣衫是破烂的,露出来的皮肤都是伤,所幸萧涵爱干净也好面子,头发拿布条绑住了,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的,正傻乎乎地冲他笑。   真是个呆子。   不过想想,萧涵也是不容易,身为亲王世子、皇帝堂哥,那么爱俏的一个人,沦落到这种破地方,没手下使唤,万事亲力亲为,受了伤还要照顾他这个病患,背着他爬上爬下、走了那么远的路,亲手给陌生人挖坑下葬,给山里的小猴子们摘桃子吃……   也是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呆子。   黎秩百感交集,忍不住对萧涵好一些,语气温柔了些。   他握起萧涵双手,翻过手心伤痕累累那一面,牵他走近山洞。   “洗手,我们该走了。”   仅仅一夜的停留,在这个世外桃源里,没有阴谋诡计,没有仇恨,什么都不用想,只有他们两个人。   若是可以,黎秩竟然很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停留一段期间。   可是萧涵这一身的伤需要治疗,他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啾咪=3=   感谢在2020-02-11 22:28:22~2020-02-13 21: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二人摘了些新鲜桃子带上, 便准备离开这处山谷。那本毒经也让黎秩包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萧涵既然给褚千里夫妇安葬了,那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应褚千里夫人的遗言都是萧涵的了, 就算他用不到,那也是他应得的。   不过目前这本毒经萧涵不能碰, 黎秩代为保管等回去之后让人处理了盒中的毒药,再交给萧涵。   听黎秩这么说,萧涵只好欣然笑纳,把桃子也包上就跟黎秩走人, 两只猴子竟然一路送到谷口。   站在山谷外和煦的灿阳之下, 二人回头望向谷口桃林尽头处。   萧涵啧啧称奇道:“跟到这了, 这是舍不得咱们走了?还挺有人性的, 不如我们带上它们一起走?”   黎秩将青布包起来的玉盒背起来,斜了他一眼就走了。   萧涵其实看出来这是让他随意的意思,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笑着朝眼巴巴蹲在谷口看着他们的一大一小两只猴子挥挥手,跟着转身离开。   出了这处山谷, 外面就是乱石山山崖之下望不见尽头的怪石林, 他们要找到出口离开并不容易。   萧涵遗憾地同与他相处一夜也一块玩了一个早上的猴子分开, 下回还来不来他也不敢肯定。萧涵思索了下, 快步追上前方高瘦的青衣人。   黎秩休息一夜, 精神已恢复许多,只是体力仍有些不济,面色透着几分青白, 在日光的照耀下,肌肤下的藏青色血脉竟清楚的呈现出来。   看起来格外脆弱。   萧涵盯着他苍白的侧脸半晌,轻轻握住黎秩垂在身侧的右手,在他回头之时笑道:“我扶着你。”   黎秩本想说不用,在萧涵殷切又心疼的注视下,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默默点了头,心道不是他心软,而是萧涵也没打算询问他的意见。   根据黎秩对当地地形的熟悉,两人奔着西北而去,那里地形稍微空旷一些,入夜前应当能找到出去的路——实际上,若按照原路折返,选择从山崖下爬上去确是最快的路,只不过悬崖太高,就算是轻功在江湖算的上前十的黎秩也没有带人爬上数十丈高的陡峭山崖的信心,这条路便只能作罢。   二人趁着天色还早,借日头辨别方向,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已经远离了那处偏僻的山谷,竟误打误撞回到他们昨日坠落的那处山崖下。   萧涵一眼就认了出来,还指了指上方几近平直的山壁一角的一个洞口,“我们昨日待的小山洞。”   黎秩目测那小山洞到地面足有十五六丈高,推测出在这面山壁背后的那个山谷水平线是比这边高的,再看向山崖下,成丛尖锐而不规则的怪石林从这边蔓延而去,鲜少见到草木。   忽地,黎秩眸光一顿。   “那是什么?”   怪石成丛的石林里,一个黑色的东西一动不动隐没在暗处。   萧涵面露警惕,伸手拦住黎秩,自己慢慢走过去。   距离并不远,仅二十来步,萧涵很快到了目的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神色莫名放松不少。   见萧涵在那边蹲下不知在做什么,黎秩也走了过去,走近时发觉是一具血肉模糊尸体,从身体特征看来还是他认识的人,顿时眉头一紧。   “袁三。”   那只自手腕处被截断的断手,显然是死者身份最好的证明。   萧涵正伸手将尸体眼睛上插着的黑刃短剑拔|出来,他是心善,也爱僧分明,要杀他的人落得如此粉身碎骨的地步,他自然不会可怜对方。   短剑上遍布新旧血迹,萧涵目露不忍,又有些愧疚,当下起身撕下一片衣摆,擦拭起剑刃的污渍。   “可惜了你送我的宝剑。”   黎秩不知他为何如此宝贝自己送的短剑七寸,心中难免有些欣慰,便随口接道:“找回来就好。”   萧涵将这当作是黎秩给的安慰,发现他并没有怪罪自己将他们的定情信物乱丢,心中忧虑顿消。   黎秩等他擦干净短剑,看了看日光下闪烁着暗芒的黑刃与竹制的粗糙剑柄,再看看萧涵,冷不丁伸手将这把二尺多长的窄细短剑夺过来。   萧涵刚放松的那口气当即提到喉咙口,紧张道:“怎么了?”莫非,黎秩要收回他们的定情信物了?   黎秩没有回话,埋头摸索起那一截青竹剑柄,神色颇为认真,细长白皙的手指不知碰到了何处,约二指粗的青竹圆剑柄便被他拆卸下来。   萧涵愣愣地看着黎秩手心上的轻巧平实的玄铁短剑,除去外表的装饰后,短剑整体皆是幽黑,不过剑柄上简单却大气的花纹给整体的格调平添许多,看去朴实无华却颇为神秘。   这么一看,这把短剑好像也能拿得出手了——于是黎秩随手扔掉那截青竹,把短剑塞回萧涵手里。   “拿着吧,好歹是个世子爷,手头上的武器不能太差。”   发觉黎秩是真的为他着想,也是真的嫌弃他之前拿那青竹剑当宝贝,萧涵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好,珍之重之地将七寸短剑收起来。   收回七寸后,二人继续出发,在怪石林里走了半天,在日上中天之时方才走出这片偌大的石林,找到山坡小道,可以肯定入夜前能下山。   萧涵和黎秩在原地歇了片刻,按照他们往日的体力,他们此刻就该下山了,奈何现在他们一个重伤一个重病,这对他们的行程影响颇大。   这乱石山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好在他们出谷时带了些桃子,不仅可以充饥,还能解渴,吃完桃子后二人肩并肩坐在山坡巨石上恢复力气。   这里四面环山,单是这一座方圆近百里的荒山,其中迭起丛立的许多石峰就占据了他们视野大半。小山坡前方不远,有几处坍塌的山崖。   那是昨日的爆炸祸及之处,看到那条崩断的山道,黎秩眸光微微一沉,“不知道圆通死了没有。”   萧涵面不改色地说:“那必然是死了吧,那边山崖比我们跳的那里高很多,况且还有火|药。”   黎秩忽而一笑,眸光却格外冷,“是,我险些忘了,即便圆通的武功再高,也奈何不了火|药。”   萧涵跟着笑了笑,将一颗桃子塞到黎秩手里,“再吃一个。”   黎秩皱起眉头,眼底的寒意与仇恨同时被无害的抗拒取代,用着温和许多而近乎羞赧的语气拒绝道:“不,我刚才已经吃了大半,你吃。”   说起这个黎秩就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带出来的十几个桃子被他吃了大半,不是他胃口大,是这一路上萧涵一直给他塞吃的,吃着吃着就没剩下多少了。   是萧涵总觉得他饿,还觉得他在硬撑,几次提出要背他。   黎秩体力是有些不支,可也没想要伤了腿的萧涵背,他昨日要是知道,也不能让萧涵背他一路了。   萧涵看了看黎秩的脸色,走了半日,黎秩的脸色越发苍白,不过眼下歇了一段时间,又被日头晒着,面色红润许多。萧涵看着心里也放心不少,这就扶着黎秩起身准备下山。   而此刻,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终于逃脱出来的胡夫人也重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山上,心中感慨那些世子带来的手下果真是忠心,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放弃。   不过下了山,胡夫人也没敢彻底放松,她知道今日又有不少人上山援助,就怕自己走时不巧碰上。   因此,胡夫人走得格外小心,还挑了幽静的丛林小道。   林中回荡着山中清泉淌过的清脆水声,约莫是从山上而来。   胡夫人正避过一队暗卫,自溪边林中走出来,忽闻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她浑身一震,下意识躲进树干后,可等了片刻也未等到脚步声,她犹疑须臾,到底是耐不住好奇走了出去,蹑手蹑脚走向方才传来声音的地方。   那是林中隐秘的小溪边,胡夫人拨开一簇树叶,隐约见到没过溪水面的树根后漂浮着一片白衣……   空旷苍茫的山上,黎秩与萧涵互相搀扶着下山,这里遍地怪石,堆积如山起此彼伏,基本没有路。   又到了一处矮坡,因为怪石颇高,与地面几近垂直,萧涵只好先小心跳下去,再回头接住黎秩。   其实也不过半丈高,黎秩完全可以自己下去,他的力气是没多少了,也不至于连这么点高都要人接。不过看萧涵还张着双臂在下面等他,想到这一路差不多都让萧涵抱过去了,黎秩索性不再坚持,干脆闭眼往下跳。   下一刻,黎秩果然被萧涵接住,在对方温热的怀抱里停顿了一下,便让萧涵放了下来。黎秩见他额头上都是汗,下意识拿袖子帮他擦了。   二人俱是一愣。   黎秩擦完就后悔了,萧涵却笑得很开心,牵着人往前走,他们走了半日,终于看到了山脚。   前方是一大片斜坡,该庆幸的是下面是一片平地,好走不少。   黎秩见萧涵不说,脸色也恢复自然,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行了。   “看来我们从山里出来了。”萧涵往下山脚感叹:“走对路了。”   黎秩清瘦的下巴微微扬起,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路是他选的,虽是偏僻了些,但肯定没错。   如今已见到山脚稀疏的林子,甚至一览周边丛山,黎秩也由衷地长松口气,微眯起双眼看向天际。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的爆炸吓到了山中野兽,空中竟盘旋着几只高大的苍鹰,声声鹰唳直上云霄。   许是发现了空旷的山坡上多了两个人,其中一只苍鹰忽然飞了下来,在二人上空来回,足半丈长的翅膀竟扇出呼呼的风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窥视,吓得萧涵赶紧抱住黎秩,“不会吧,刚从山里逃出来就要喂鹰了?”   黎秩倒是不怕苍鹰的,就算相比之下他们显得格外渺小。在伏月山的后山,他也偶见这样大的鹰。   只见这只苍鹰围绕在他们上方低空盘旋几周后,便收敛翅膀落到不远,双眼冷冷盯着他们,却不攻击,黎秩已猜到对方对他们并无恶意。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黎秩不敢确定,他将自己从萧涵怀里挣脱出来,便四处张望。   可就在这时,那只苍鹰眼珠一转,猛地朝他们飞窜过来!   萧涵没敢小看这只苍鹰,也没错过对方类似攻击的举动,鹰一动,他就抱住黎秩大喊:“快跑!”   这一声斥喝紧贴着黎秩耳边,震得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但萧涵反应再快,还是没跑过回飞的苍鹰,他抱着人刚转身跑了两步,就让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   他感觉到苍鹰在靠近,也做好了被抓伤或是被那尖锐的鹰喙啄伤的准备,紧紧闭起双眼,环住黎秩肩膀将人牢牢护在怀里。紧接着,萧涵双肩猛地一紧,感觉到被什么像钳子一样的东西紧扣起来,心道果然是来了!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人竟悬空起来,连怀里的人也跟着他一块被苍鹰抓到了天上,不由心中大惊。   狂风在脸上乱刮的感觉并不好受,萧涵一睁眼,就是低头看着怀里被他紧紧抱住的人,没敢挪开视线——纵然如此,他余光还是瞥见下面越来越小的山坡,看到下面嶙峋的乱石。   从这里摔下去少说也要少胳膊断腿,萧涵当即埋头进黎秩肩窝。   黎秩也有些惊讶,神色紧绷地抓着萧涵的衣服没有乱动。   苍鹰是往山脚的方向飞,因本就不远,不过多时,才刚刚在空中习惯了风中凌乱的二人就被苍鹰放到了一片平地上,落地时竟没半点伤。   途中说不上稳,可至少,苍鹰放他们下来时高度只有半人。   这个距离,本就有武功底子的两个人条件反射便稳稳落地了。   然而一直到脚踏实地,不说萧涵,黎秩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姜!你真的没死啊!”   两人正呆呆看着苍鹰拍拍翅膀飞走的方向,身后突然响起这样一个满是惊喜,而又异常熟悉的声音。   不等萧涵缓过劲,黎秩已是两眼生光,惊喜地回头望去。   这块平地上人还不少,只是他们一时没有发现,且都是熟人。三五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显然是萧涵的暗卫,带领他们的人只会是燕八燕九。   而先于所有人冲过来的,竟然是拄着拐杖的阿九,他嫌拐杖影响自己的速度,跑到一半时停下,丢开拐杖,一瘸一拐地展开双臂冲了过来。   黎秩不由自主往前一步,紧接着就让阿九抱住了,后背同时被用力一拍,疼得他立马皱起眉头来。   阿九毫无知觉,仰天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就说山上那个青点是你!就算是隔了那么远,这不,我放鹰出去一抓,就把你们给抓回来了!”   黎秩被阿九喜极之下的一掌拍回神,听到他的话后更是惊喜全无了,鹰果然是他放的,真的是……   都吓到萧涵了。   从发现这只苍鹰的怪异之后,黎秩就下意识想到了阿九——他早些年跟阿九学剑时,也是跟着他一块住在山里的,没少见识到他跟山中野兽|交流,甚至是指使这些野兽做事。   黎秩正要责怪阿九做什么吓人,伏月山出事当日又为何找不到人,一肚子话还没出口,就见到阿九身后的人,他突然就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付白也在,不知何时来的,此刻见到人便红着眼唤了声教主,声音沙哑,神色疲惫,伏月山失火后他连日来忙得连轴转,昨夜得知教主和红叶出事,他便急得什么也不管过来了。   黎秩朝他点点头,神情稍缓,随后目光惊疑地看向另一个人。   孟见渝居然也在,还捡起了阿九丢下的拐杖,如今就站在阿九身后,看着阿九皱眉的神色像是……   他,孟见渝,担忧阿九?   这是个相当奇怪的猜想。   黎秩静静按住阿九双肩,将这个手舞足蹈得意洋洋的人推开,也暂收再问他话的打算,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萧涵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就见燕八燕九一干属下过来,众人脸上皆是如释重负的喜色,也都很是疲惫。萧涵看看黎秩和阿九,又回头看向燕八等人,由心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在他们跪下前抬手拦住,“你们辛苦了。”   燕八等人是急红了眼,真见到人,众人心头大石可算放下。   “世子安全归来就好。”   谢宁便是在这时从不远的马车上下来,见到萧涵,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缓和不少,忙快步上前。   “世子没事就好。”   萧涵没有想到谢宁还在,他不是认为谢宁一定会死在爆炸中,只是没想到他会留在山上等他们。   因此,萧涵的回应也多了几分真心,“我们都没事,多谢谢大哥关心。这回,是我连累谢大哥了。”   “世子言重了,怎么能说是连累,总归是我自己要来。”如今萧涵活着回来,谢宁心中包袱也轻了几分。说到底黎秩在这里的消息还是他转告萧涵的,若他没说,萧涵就不会来。   可关于这一点,萧涵也是由衷感激谢宁的,不过没跟谢宁寒暄太久,就因黎秩一句问话静默下来。   “红姑呢?”   阿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付白抿着唇低下头,众人缄默。   这显然意味着红叶并没有跟他们一样,平安归来。   黎秩早有预料,可当他得到肯定时,心中仍是有些沉痛。他咬了咬牙忍下,又问:“温叔呢?”   阿九轻咳一声,伸手拉住黎秩说:“才刚回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看你这身上脏的,世子也是,怎么还伤到了?走吧,先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回头吃饭的时候再聊……”   阿九的避而不谈,让黎秩面色煞白,重重按住阿九手背。   “温叔他也……”   阿九倏然一愣,随后失笑道:“他好着呢,搬回去养伤了,你要是着急就赶紧跟我们回去看看?”   黎秩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目光落到阿九身后的付白身上。   付白倒是很肯定的点了头。   黎秩一时间也不知该信谁,不知怎么,就回头看向萧涵。   充满着依赖的黑眸中只有萧涵一人,让萧涵微微一怔,随之牵起黎秩的手,温声道:“回去吧。”   听到他的声音,黎秩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轻轻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130章   找到人后, 一行人当即用信号弹集合人马,下山回程。   萧涵和黎秩在山里走了半日,回去路上又在马车上晃悠了半个时辰, 一闲下来便感觉身体疲惫至极,都是又困又累, 便挨着肩头眯了一路。   待回去后,两人各自去沐浴更衣,该上药包扎的赶紧上药包扎,分开之后, 黎秩同阿九回房, 才知道原来昨夜阿九他们从山崖上爬下来找过他们。不过许是暗十二暗十四去搬救兵花了不少时间, 等阿九他们得到消息过来、准备绳索又花了不少功夫, 当孟见渝和付白替阿九下来时天都黑了。而不凑巧的是,那时黎秩跟萧涵从山壁小洞的暗道里进了山谷里, 双方便错开了。   因夜里光线太暗,付白他们没有看到山壁上的洞口,只下到崖底, 发现了袁三的尸体却没找到黎秩二人, 于是猜测黎秩和萧涵可能已经从别的路离开了, 众人便开始满山找人。   黎秩身上基本没有外伤, 病情也稳定了不少, 沐浴后换身衣裳即可,他一忙完便急着去看温敬亭,路上跟阿九说了那个隐秘的山谷与里面的寒玉床。阿九很是惊讶, 嘴上说着下回他也去看看,便解释起他先前的失踪。   据阿九所说,他发现破庙里藏着的火|药后马上就跑了,不过还是被波及到不得不跳崖,虽说他抓住树藤没掉下去,可还是撞摔了腿。也亏得他会御兽,唤来山中的苍鹰带他离开,到山下时便意识到不对,于是他便悄悄潜回伏月山,却让火海给困住了。   “我那时候伤得不轻,实在没办法只好先下山去了。”阿九感慨道:“咱们也是难兄难弟了,我刚跳悬崖就掉进火海,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泡了热水澡后,黎秩精神好了不少,听到阿九的话,他没说信,只带着隐晦的狐疑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我叔吗?”   阿九气道:“当然是啊!”   黎秩撇嘴轻笑,装作不经意地问:“九叔,你今年多大了。”   “你不知道吗?”阿九拄着的拐杖重重地敲了下地,皱起脸看着他,“枉我对你那么好,连我几岁都记不得了,小姜,九叔对你很失望啊!”   黎秩不知该说阿九警觉还是机敏,只得改口,“我是问你认识我爹多久了,我记得在我回山之前你就在了,那时候你好像才十二岁吧?”   阿九眨巴眼睛,看去无辜又迷茫,“是吧,怎么了?”   黎秩接着问:“那你是怎么跟我爹结拜的?不是说我爹常年在外养伤吗,你们又是怎么碰上的?”   “突然问那么久之前的事要干什么?”阿九一反先前的随意,神色谨慎起来,反过来审视黎秩,“是有什么人让你问我吗,莫非是世子?”   看来阿九一定知道什么,否则不会如此防备,黎秩正想赶快糊弄过去,好接着套话,阿九便嘀咕道:“今天那个谢公子也是,一直打听我的年纪和家人,好像是冲着大哥来的。”   黎秩一听就知道谢公子是谢宁,没想到谢宁比他更早在阿九这里套话,听起来还是在怀疑阿九——这与黎秩一个大胆的猜想不谋而合。   若红叶和圆通说的没错,那黎秩名义上的爹、伏月教失踪多年的老教主黎姜的确就是南王世子姜蕴,这两个身份重合之后,姜蕴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可疑起来,横巧合的是,姜蕴还是伏月教教主时与一个少年结拜为兄弟,这位少年正是阿九,而阿九今年适逢二十四,正与姜蕴的幼弟同岁。   事关姜蕴,一切巧合都不会只是简单的巧合,倘若当年被红叶遗失的南王府小公子还活着,如今也该是阿九这般年纪了,换了谁都难免多想,况且在黎秩眼里,阿九不仅是姜蕴的义弟,还跟红叶和王庸关系密切。   这两个人,都与姜蕴息息相关。   可是就算黎秩也怀疑阿九的身份,他却容不得旁人怀疑。   阿九是他的亲人。   黎秩顾不得再套话,忙追问阿九,“你可全都跟他说了?”   阿九皱眉,“我觉得他怪怪的,以为他是馋我的美色,就把年纪说大了两岁,他听到之后很失望,才问起我知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见黎秩的神色显然也有些在意,阿九又说:“别这么看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他隐居多年,我就跟着他在山里待了多少年,白天爬树抓鱼在山里疯,晚上跟老头子夜观天象,是会把人憋坏的,大哥就是我偷跑出来碰见的,我当年时初出江湖,武功又没现在这么好,就败给你爹了,然后他非说我长得像他弟弟……”   阿九摊手道:“就这样,我就被他逼着义结金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有癔症,还疯了很多年,不过我统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反而是山上的红姐、王哥和老温他们跟我比较熟。”   黎秩看他神色自若,眸光清澈,实在看不出来阿九有半点心虚。如此看来,阿九是年纪相仿才被姜蕴逼着结拜,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   黎秩始终没有下定论,他轻吁口气,转身往前走去。   “先去看温叔吧。”   阿九一脸迷茫,一瘸一拐哒哒哒地跟上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黎秩顿了下,放慢脚步与阿九并肩,微微侧首,“有人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爹也不是黎姜。”   “噗。”阿九笑喷了。   “谁说的,你不是你爹的儿子难道是在垃圾堆捡回来的吗?”   黎秩面无表情看着阿九。   阿九后知后觉黎秩的眼神很认真,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压着声音问:“莫非你真的相信这些话?”   黎秩道:“王庸说的。”   阿九脸色僵硬了一瞬。   黎秩又盯着阿九说:“王庸说,其实我是他儿子。红叶姑姑也说,我是他们用来骗黎姜的假儿子。”   阿九嘴角抽搐。   黎秩依旧看着他,还问:“九叔,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阿九眨了眨眼睛,忽然把拐杖夹到胳膊下,伸手碰上黎秩额头,喃喃道:“没发病啊,怎么突然说胡话?不会跟他爹一样,得了癔症吧……”   黎秩深吸口气,正色道:“这是他们临终所言,他们还告诉我,黎姜就是姜蕴,是南王府的世子,是弑君者;红叶姑姑是南王府的人,也是镇南王的义女,她参与了针对当今皇帝的谋杀;而我爹是王庸,是南王世子身边的一名属下,那么你又是谁?”   看着阿九不可置信的神情,黎秩压着嗓音质问:“他们都不是普通人,那么九叔,身为南王世子义弟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又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阿九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半晌才回神,惊叫道:“你说真的!”   黎秩抓住阿九吓得忘记收回的手,面容严肃道:“九叔,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已经有人查到你了,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你我相互扶持,才能渡过这次危机,我才能帮你……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跟我爹和红叶姑姑他们一样,为了隐藏一个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狗屁世子而死!”   阿九从没听过黎秩这样骂人,心想万一黎秩真的是姜蕴的儿子,骂自己亲爹,岂不是不肖子孙了?   阿九嘴角猛地一抽,随后急忙挣开黎秩的手解释道:“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我啊!”他怕黎秩不信,反过来抓住黎秩的手,一脸慌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爹,我大哥真是那个被灭门后杀了皇子的南王世子,身上还带着藏宝图的南王世子?”   嘴上说不知道,却清楚人家干了什么,还知道藏宝图的存在。   黎秩眼里的狐疑更甚。   阿九看得清楚,忙道:“这些师父跟我说过的,他以前就是朝廷中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些内情嘛!”   黎秩将信将疑地斜睨着阿九,后者一副快被吓哭的模样,抓住黎秩衣袖的手都在颤抖,“那我们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你爹在哪里,也不知道藏宝图在哪里,拿什么给他们?”阿九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黎秩问:“现在我们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   这要是在演戏的话,阿九的戏未免也太好了,黎秩凝视阿九须臾,最终轻叹一声,抬手拍拍他手背。   “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阿九会意松开他,“不知道就不会有事吗?那你怎么办?”   “我?”黎秩偏头瞥了眼身后一闪而过的黑影,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带着几分嘲讽,边走边说:“找找看哪里有藏宝图可以脱罪呗。”   阿九面色纠结了下,苦着脸追上,“那我也帮你找找!”   黎秩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脚步慢腾腾地等阿九跟上。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安置温敬亭的房间,温敬亭至今还没有醒来,情况也有些不妙,银朱只得寸步不离,却说不好他到底能不能醒来。   银朱面露愧色,也是因为之前没有救回黎秩不敢面对他。   黎秩安慰了句慢慢来,没有再给她施加压力,他与阿九在温敬亭屋里待了一会儿,便沉着脸离开了。   出去后,阿九送黎秩回房,也是一脸沉重,“老温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还有红姐……”阿九顿了下,下意识看了黎秩一眼。   就好像自觉触及禁忌话题,小心翼翼盼着黎秩不要生气才好。   黎秩苍白的面上无甚表情,他没有任何避讳,甚至主动问阿九:“红叶姑姑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   阿九暗叹一声,同时又觉得自己的避讳才像个笑话。黎秩并非心智脆弱之人,他早已接受了现实。   “在后堂,已经备好了灵堂,小白那小子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什么都准备了最好的,最漂亮的衣裳、最好看的首饰,红姐应该会喜欢的。”   黎秩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说得对,姑姑最喜欢这些,就算是死,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九听着也笑了。   两人说着说着,心情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去后堂看过红叶,上了一炷香后,他们便各自回房休息。   红叶从悬崖坠落,又离爆炸源那么近,早该面目全非,可她生前最是爱美,想必不愿意让人看到她难看的一面,故而阿九早就安排人将棺材早早封好,也是怕黎秩看了不好受。   纵然如此,也未能让黎秩心中的恨削减半分,若是圆通死了也罢,若是没死——派出去搜山的人,至今没有人找到圆通的尸身,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就没人敢确定圆通已死。   与红叶一同坠崖,都离爆炸源那么近,圆通能活下来的概率不会超过一成,可仅仅只是这点微末的概率,足以令黎秩等人忌惮与不安。   黎秩心知,若圆通今日不死,他日,圆通必死在他手上。   天色渐渐晚了,黎秩回房时,身上那股寒气徒然消散。   “你怎么来了?”   萧涵正坐在房中,他换下了那身血衣,遮住了身上的伤痕,但脸颊红肿的擦伤却是遮不住的,很是影响他这张脸的俊美。萧涵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桌上的茶都凉了,见黎秩回来他就要起身,可急坏了身后的燕八。   “世子您慢点!您那腿还伤着呢!”燕八急匆匆过去搀扶,燕九则默不作声地将手头的拐杖送上去。   萧涵没搭理二人,快步走到黎秩面前,步伐很稳,可仔细一看,他每走几步就要停顿一下,略显苍白的脸微微一僵,黎秩见状上前一把扶住萧涵手臂,竟就将他整个人架起来了。   “我没事!”萧涵可以想象到,黎秩下一步就是要将他扛起来。   这可不行!   萧涵后发制人,反过来揽住黎秩,将一半重量压在对方清瘦的肩头上,黎秩便只能被他困在怀里。   黎秩便由着萧涵折腾,扶着他坐下,才看向燕八燕九。   “你们怎么来了?”   “给你送饭。”燕八嘴快地说,不顾萧涵瞪来的那一眼,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二人面前,笑嘻嘻道:“还热着呢,黎教主应该不会嫌弃吧,顺便我家世子也还没吃呢,劳烦黎教主了,我跟燕九还有事要忙,也就走了!”   燕八早有准备,溜得极快,燕九竟然也扔下主子跑了。   黎秩看得一愣,回头看向萧涵,见对方也是一脸错愕,便知他也不知道燕八的安排,不过就算不知道,萧涵眼里的欣慰和喜色也藏不住。   黎秩摇摇头,将食盒里的菜色取出来,一盅鸡汤几盘小菜,一看就是药膳,不过闻着味道极鲜香。   萧涵假模假样地埋怨了燕八两句,见黎秩黑眸生光,便知道他喜欢这些菜色,遂邀功道:“这些药膳是我从王府带来的厨子做的,我见你不大喜欢吃药膳,便让他多费些心思。”   黎秩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只将另一副碗筷塞到他手里。   “一块吃吧。”   萧涵当然是应好,不过因为他手上的擦伤范围太大,他双手都被包扎起来,其中也有一些燕八为了帮主子卖惨主动包扎得严重一些,夸张一些的原因,让他双手臃肿难以活动。   看着筷子在手里滑溜溜地滑下去,萧涵眼前一亮,便转过脸委屈巴巴地看向黎秩,意思十分明显。   “我不是不想吃,是没人喂,枝枝,你能不能……”萧涵正要哄黎秩给他喂饭,求生欲便让他立马闭嘴,他见到黎秩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笑得这么假,肯定要挨打。   萧涵忍不住这么想,可事实上,黎秩那次是真的打他了?   黎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萧涵,鉴于萧涵从山谷回来之后对他可谓是得寸进尺,对于这种要求……   片刻后,黎秩面无表情地端起碗,舀了一勺汤送到萧涵嘴边。   “吃吧。”   萧涵喜滋滋地吃完饭,又在黎秩房间里磨蹭了一阵,便被燕八燕九接回去了,黎秩今日本就累了,等人走后关门关,回到床上很快便睡了。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眠,黎秩做了个噩梦——他梦见红叶带着火|药冲下山崖的那一刻,圆通竟然躲开了,仿佛还发现他的窥视,抬头冲他笑,那一笑格外阴冷,至今回想仍背后发凉。   黎秩惊醒之时,夜还未尽,房门正被人拍得啪啪响。   “何事。”   黎秩缓过神来,轻喘着气,抬手按了按抽疼的眉心。   门外是一把熟悉的嗓音,付白道:“教主,温堂主不好了!”   黎秩顿时彻底没了睡意。   他与付白匆匆赶到温敬亭房间时,阿九正在门口打着哈欠。   “你也来了。”   黎秩颔首,目光探向门内,阿九自觉让出道来,黎秩与付白快步进门,便见银朱正给温敬亭施针。   燕青和温敬亭共事多年的朱香主也在,见到黎秩纷纷喊人。   银针正在凝神施针,不好打扰,黎秩又久不见属下,便先过去低声询问了朱香主的伤势,那夜在山上大火之中,朱香主受了不轻的伤。   朱香主当日痛失一位好友,如今也算是他多年好友的温敬亭出事,他伤还没有养好便急着赶过来了。   几人没寒暄太久,银朱便白着脸起身,眼圈微微泛红。   而温敬亭面色已趋近青黑色,仍双目紧闭,气息越发微弱。   “教主……”银朱声音嘶哑,见到黎秩,忽然便跪了下去。   黎秩忙给付白使眼色,让他将他妹妹扶起来,也才发现银朱的状态很不好,还等他问话,银朱便哭道:“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我没本事,治不了教主,也治不了温堂主……”   见银朱奔溃大哭,房间里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再问话,示意付白哄好他妹妹,便去看温敬亭。   黎秩坐在床边,握起温敬亭手腕探了须臾,便轻轻放了回去。   “教主?”   朱香主面露急色。   黎秩摇摇头,轻叹一声,正要起身,门外便响起萧涵的声音,“听闻温堂主情况不大好,请恕我冒犯,可否让燕八和暗十九帮忙看看?”   闻声,屋中众人惊愣一瞬,回头望向门前那位一身贵气的世子爷,随后期待又询问地看向黎秩。   黎秩自是点头,银朱赶紧擦掉眼泪,眼巴巴地看向燕八。   燕八实在对自家世子大半夜给他找活干很无奈,可救温敬亭他也不是不愿意,这便带暗十九过去。   黎秩起身让开位置,退到萧涵面前,眼里难掩惊奇。   萧涵只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黎秩心中就又燃起了希望。他想,萧涵一贯运气不错,希望这次也一样。   阿九托着下巴坐在一边,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巡视。   燕八几人轮番察看温敬亭的病情,而后商量了片刻,暗十九和重新振作的银朱在床边配合施针。   燕八过来回话,脸色有些凝重,“按说温堂主身上最严重的伤应该是脑后,不过现在已经有所好转,可银朱姑娘说,他的脉象突然很乱,身体忽冷忽热,这个情况确实很奇怪。”   阿九皱眉道:“那有救吗?”   黎秩无奈地斜了他一眼,像在警告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阿九一脸无辜。   燕八道:“能拖上一日两日,只要能找出这些奇怪病症的由头。”   黎秩沉吟道:“那便先拖着,温叔便有劳你们了。”   为了给自家世子博一个功劳,燕八拍着胸口道:“大可放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治好!”   萧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让他差不多得了,别胡乱夸下海口,让黎秩有了希望,最终更加失望。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燕八几个医术都不错的人凑到一块,倒也真的让温敬亭稳定下来。   到后半夜,众人才慢慢散去,燕八十分自觉地留下来守夜。   付白送银朱回去休息之前,让黎秩招手叫到门外去,不知说了什么,再回去时看燕青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大像之前那样戒备了,燕青很快看出来了,这是黎秩帮他解释过了。   由于这两天一直没有机会找到萧涵,无法向他请示,燕青也没法告诉付白他们现在其实是自己人。他不解释,付白也没找到机会问黎秩,便一直防着他。付白又学到了黎秩的谨慎,偏要将他放在眼皮下看着,燕青也无奈极了,想着不由自主地看向萧涵。   不料正在燕青要去找萧涵请示自己日后的去向时,打发完属下的萧涵就牵着黎秩走了,燕青可不敢跟去打扰,他有种预感,他要是去扰了世子兴致,定会被派到边疆去种田的!   燕青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走了,再回头时,付白也送他妹子回去休息了,燕青孤零零站在门口,感受着微凉的晚风,最终将调职的希望寄托于房里的燕八身上,好歹是都是燕字辈,燕八又是世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此时,走在路上的萧涵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黎秩皱起眉头。   “冷了?”   萧涵忙摇头,“不是。”   黎秩摸了摸萧涵的手,萧涵的手总是暖暖的,现在也一样,没有过分发热,他才信萧涵没有撒谎。   萧涵眼底徒增几分笑意,温声道:“别担心,温堂主吉人天相,一定会好的。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梦到圆通后,黎秩半点睡意也无,“我不困,你回去吧。”   “你不睡我也不睡。”不等黎秩反应,萧涵就转移了话题,“要去哪里,这可不是回你房间的方向。”   黎秩看他如此执着,大抵是因为心中不安,他也没有再说出让萧涵回房的话,还想让他留下来陪陪自己,可这样的话他万万说不出来。   偏偏每一次,萧涵都能很巧的说出要赖在他身边的借口。   黎秩犹豫了下,还是牵着萧涵的手,带他去了后院的灵堂。   为红叶守灵的香主紫苏和几个教众都很意外,没想到教主今夜还会过来,他们都知道教主刚从山里回来,又忙着去看温堂主,想必累得不会再过来了,至少是今夜应当不会来了。   萧涵跟着黎秩过来,见到这一幕,已经明白了黎秩的意思。   黎秩摆手让紫苏回去休息,占据了她原先的位置,在边上抽了一根白布绑在手臂上,便跪坐下来往铜盘里丢下几张纸钱,俨然是要守灵。   他不说,也不赶萧涵走,留或去,全看萧涵自己的意思。   萧涵心中暗暗失笑,自觉地找来一个蒲团,在他身边坐下。   正望着面前的棺材失神的黎秩感觉到萧涵的靠近,没有回头,心中却多了几分暖意。垂眸望向铜盘中之时,他一双黑眸幽幽地映着火光。   “这些年来,姑姑为我做了太多。”黎秩叹道,“怪我总是让她费心,若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出事。”   萧涵眸光一转,没想到黎秩会这么说,他语调轻轻地安慰道:“别想太多,还记得她跟你说过的话吗?只有你好好活着,她才会开心。”   黎秩盯着火光若有所思,最终慢慢点下头,语气坚定,眸光却异常幽深,“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灵堂之内,并不方便说太多,做太多,萧涵能体会黎秩短短几日失去几位亲人的痛苦,如今温敬亭又危在旦夕,黎秩心中必然是慌乱的。   而萧涵能做的,便是静静地陪同他为红叶守灵,待他需要安慰时出口,待他疲惫时给他温暖的怀抱。   一宿慢慢过去,天光熹微之时,黎秩仍很精神地守在灵堂里,燕九却过来找萧涵,黎秩见萧涵脸色憔悴,哪怕因为他的腿伤黎秩不准他跪着,接连两天没怎么休息也是很不容易的,便吩咐他回去以后不必过来了。   萧涵完全不听,他劝不动黎秩,便想等他出去后先去厨房要碗热汤送过来给黎秩补补元气,却没想到他这一去真的没空再过来——因为温敬亭的病情又出意外了,燕八顶不住了。   萧涵就知道会这样,他思索了下,让暗卫拿自己的令牌去谢宁那里请人,谢宁手底下肯定有好大夫。   所幸医者很快请了过来,连谢宁听到消息后也来了,他手底下不仅有精通医理之人,更有上等的好药,帮了燕八一把将人救过来一回。   昨日是没时间,现下得了空,谢宁自然是要找萧涵问话的。   萧涵只好将人请去书房,仍留下燕八继续守着,走时瞪的那一眼仿佛在说要是治不好你就提头来见。   温敬亭这边的事肯定瞒不下去,黎秩很快就会知道。   燕八也心知肚明,可他实在是拿温敬亭这病没办法啊!   “要是有个神医来救场就好了。”燕八由衷期盼自己能得到上天眷顾,让温敬亭醒过来,给他家世子一个讨好黎教主的机会吧,也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早知道他就不敢随便夸下海口了!   与此同时,清晨浓雾方才散去,一个白衣人出现在街角隐蔽的院落前,却让门前守卫礼貌的拦下。   “这是我家主人的别院,敢问阁下是什么人,可有请柬?”   白衣人有着一张干净而漂亮的脸,扬唇一笑,一身疏冷气息顿消,两个微微下陷的酒窝甚是软和。   他的衣服是纯白的,肤色是玉白的,眼瞳是如墨一般漆黑的,长发也是墨色的,身上非黑即白,让他整个人干净纯粹得好像一张白纸,让人见之心喜,不由自主便放轻了语气。   “我找一个名叫黎秩的人。”白衣人道:“对了,我叫白沐。”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七千字_(:зゝ∠)_   捉虫 第131章   谢宁与萧涵所说之事, 之所以要避开众人,除开关心萧涵那日与黎秩坠崖之后的事,便是事关阿九——如阿九所言, 谢宁的确在怀疑他。   萧涵才恍然惊觉阿九也是个可疑之人,如今又回到黎秩身边, 可以说就在谢宁眼皮下。他知道谢宁派人在监视他们,也理解谢宁这么做的目的,上位者难免多疑,而他自己也未必信得过谢宁, 可事关黎秩在意的亲人之一, 萧涵下意识想要帮他们辩解一二, 却不想谢宁很快就说阿九没有问题。   萧涵有些吃惊。   谢宁见他如此, 不由失笑,“我昨日亲自问过九公子, 我相信他与此事无关,世子大可不必多虑。”   如此看来,应该是阿九早已为自己自证清白,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竟然让一心忠于摄政王的谢宁放弃对他的怀疑, 甚至为他作证。   萧涵思索着, 多看了谢宁几眼, 见他频频目光闪躲,显然是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定与阿九有关。   可要跟谢宁套话并不容易, 跟阿九套话更不容易。虽说萧涵与阿九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可单单从阿九曾假扮过黎秩试探他这件事,萧涵就知道阿九这个人不简单,还很狡猾。   萧涵只好不再过问,这样自己还少费了些心思,若还有疑问回头问黎秩便知,他与阿九比较熟。   “对了,我有事想见黎教主。”谢宁话音刚落,便见萧涵猛地转过来,一脸紧绷地看着自己,护犊子般的维护简直深刻到了骨子里,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红叶死后,我们就彻底断了姜蕴和藏宝图的线索。世子,说实话,我还是无法确定黎秩与姜家毫无瓜葛,但我现在要的也不多,姜蕴的线索或者藏宝图的线索,至少要给我一个。”   谢宁已经够开明了,若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早就逼着萧涵交出黎秩,也不会放过一个伏月教的人。   萧涵明白归明白,却无法认同,因为谢宁要的这个人是他在意的人。他思索再三,只这么说:“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逼他,地图或者姜蕴,我会尽全力去找。”   看似是在退让,其实还是在维护黎秩,甚至把所有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可见他对黎秩感情之深,谢宁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该庆幸的是他脾气宽和,对萧涵和黎秩都没有恶意。   双方达成协议后,萧涵便带谢宁去找黎秩,可到了灵堂后才发现黎秩不在,听说是来了客人,指明要找黎秩,黎秩一听说就急匆匆出去了。   萧涵很是惊奇,也有些担心,不知那个客人到底是谁,会不会跟红叶一样,要将他带去危险的地方。谢宁显然也有这个想法,二人相视一眼,便匆忙出门找人,没一会儿就找到温敬亭的房间,却见到燕八颇为鬼鬼祟祟地扒在门板上,盯着房间里的人看。   透过敞开的大门,萧涵见到黎秩那一身标志性的青衣,正与一个白衣人一同坐在房间里说话,他起初以为那是阿九,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与阿九身形相去甚远,且十分瘦弱。   黎秩背对着门前,并未发现萧涵,而那个人恰好被他挡住了。   萧涵不由自主停在门口,谢宁好奇地跟着停下来,便见萧涵皱着眉头,一手拍上燕八肩膀,吓得燕八浑身猛地一震,一下子跳出半丈外。   “谁……世子啊。”燕八抚着心口,眼神幽怨看着萧涵。   萧涵一看就知道燕八又肯定在心里埋怨他了,一巴掌拍上燕八后脑勺,没好气地朝屋里抬了抬下巴。   “那谁?”   这个人应该就是突然上门找黎秩的客人,正与黎秩相谈甚欢,且黎秩与他相处,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冰冷气息也没了,萧涵有些看不过去。   谁知燕八却是满脸兴奋,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我正要说呢!世子你肯定没想到,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烟波湖怪医白沐!他居然亲自上门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说到话末,萧涵几人集体抽搐的嘴角都僵住了,肉眼可见的纷纷露出惊喜或是诧异的神情,萧涵更是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中那个白衣人看,恰好见到他的侧脸,又是一惊。   “他竟这么年轻!”   传闻中能治黎秩的烟波湖怪医,竟然主动上门来了……萧涵说不惊喜都是不可能的,不知为何,谢宁听说这个人,一双眼睛也倏然一亮。   就在这时,屋中正谈话的几人不知是否起了争端,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让门外几人听得一清二楚——   “白哥哥,温堂主眼下危在旦夕,我求你救救他吧!”   这是银朱的声音,她与付白、燕青几人正站在黎秩身后。   仿佛稚嫩未脱仍带几分少年气的白衣青年稳坐在黎秩对面,在黎秩的注视下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冷淡道:“温敬亭曾废我师叔一条腿,与我师门结仇,我师父立誓绝不救他,身为弟子,我也自然不可能会出手救他。”   闻言门内门外不少人都很是错愕,白沐上门,他们下意识以为人是来救命的,现在看来却又不像。   就连一直盼着找白沐帮他弟弟治好嗓子的燕八也徒然清醒了,见萧涵几人陆续进门,他忙跟上去。   屋中众人发现他们的到来,黎秩回头看了一眼,朝萧涵点了点头,他神情仍是轻松的,在萧涵看来,他是不慌不忙,压根没将白沐的话放在眼里。萧涵眸光一转,突然想明白什么,微微一笑,静默地站在黎秩身旁。   燕八以为萧涵是要进来当说客的,没想到他竟装起哑巴来,让燕八一头雾水,眼珠滴溜溜转着,在几人身上来回,便见白沐正打量萧涵。   白沐的审视不加丝毫掩饰,直白至极,却让人生不起半点怒气,大抵是因为他的目光非常纯净,又或是生了一张让人看了就不忍生气的脸。   打量了一阵,这个江湖近两年名声鹊起的烟波湖怪医微微笑出两个酒窝,坦然笑问:“这位便是萧世子吧,果然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   萧涵头一回被夸得一脸迷茫,眨巴眼睛询问地看向黎秩。   这八成是听说了萧涵上山求亲一事,话是故意说给黎秩听的。心知肚明的黎秩对着萧涵轻轻摇头,才神色自若地跟白沐说:“不求你救他,只是银朱最近因为一些医术上的问题不得解而夜不能寐,你与她也是自小相识,也不忍心看她哭吧?你也算得上杏林好手,帮一个妹妹解惑又有何难?”   这话一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出来黎秩的意思了,这不就是拐着弯的让白沐帮忙医治温敬亭吗?   银朱两眼一亮,赶紧揉红了双眼,十分配合地哽咽道:“如果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也不想活了!”   白沐嘴角一抽,颇为无言地看着黎秩与他忠心的属下,须臾后,他轻叹一声,给银朱递去一方手帕,“不至于如此严重,有想不通的尽管问,我若是会,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银朱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惊喜,哪里又半点难过的样子?   幸亏白沐只是装冷漠,并没有揭穿他们如此拙劣的借口。   银朱激动地接过手帕,像模像样地擦了擦眼角,便说出温敬亭的病情,字字句句无一字提到温敬亭的名字,只说那是她教中一个普通人。   “他被人伤了头,颇为严重,至今昏迷不醒,可不知为何,用了药得到缓解之后,他的身体突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问题,起初是身体发冷,紧跟着手臂出现了许多淤血青斑,一直在扩散,昨夜里甚至七窍流血,且血流不止,脉搏极其紊乱!哪怕一时稳住了,病情也是反反复复,可这些症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我与几位朋友检查过很多次,确定他并没有中毒或是中蛊。”   听她说完,黎秩的面色便越发沉重,他亲眼所见时就知这些病症怪异,再听来更是替温敬亭紧张。   银朱确认过自己没有说漏,正准备将医案取出来给白沐看,原先一直安静听着的白沐忽地轻声一笑。   “原来如此。”   “白哥哥知道该如何医治了?”   银朱和燕八不约而同地直勾勾看过来,显然很是期待。   黎秩也直直看着白沐,当事人却镇定极了,慢悠悠地说:“病情之外的怪异症状应是外物所致无疑,那么既然不是蛊毒,那便是外伤。”   银朱一下听懵了,低声喃喃道:“可是他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普通的内伤不该出现这些急症……”   白沐笑问:“你检查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吗,可确定他身上真的没有蛊毒?他最初的症状隐约像是气血不通,我猜你当时必定给他吃了活血化瘀的药,却不知用错了方法,竟然适得其反,七窍流血便是这么来的。”   银朱听完脸都白了。   白沐适时出言安慰:“不必自责,那个人当时情况定然很是不妙,你也只能对症下药,这是害他的人给你和他下的圈套,并不是你害了他。若我没有猜错,症结所在必然还在他身上,他这样倒是像极了我曾经的一个病人,被人用针封住心脉。这种手法并不常见,一般人使不出来,通常在病危之际救人所用,可若用了针没有取出来,时间一长便会出现那些症状,最多三日,那个人便会因为心脉堵塞而死。”   银朱本来医术也不差,听白沐提点后当即恍然大悟,她犹豫了下,算来如今温敬亭被救回来已快三日过去,她抿了抿唇,快步冲向床边。   施针护住心脉这种手法,银朱也知道,而能落针的地方并不多,她扯开温敬亭衣襟,并没有见到针口,便唤来白沐,合力将人翻过身。   白沐见状也不能再睁眼说瞎话了,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黎秩,慢吞吞地跟人说了句,“你们骗我。”   黎秩面露无奈,起身走到床边,便见银朱在温敬亭遍布淤青的后背上摸索着,二指一寸寸顺着脊椎骨往上,不过多时,便在发尾处摸出了一根三寸长的细长金针,而后又在腋下三寸与耳根下抽出两根一样长的金针来。   细长的金针尾端还挂着血珠,看得几人面色越发难看。   难怪他们怎么做都没办法让人醒过来,殊不知圆通早就做了手脚,在隐秘之处藏了那么长的针,一来可暂时保住温敬亭的命,也让他醒不过来,二来若不告知他人,这些针很难被人发现,乱下药便会害死温敬亭。   好毒的心机,不愧是他。   萧涵看着,让燕八和暗十九过去帮忙,银朱到底有些不便,待几人仔细搜遍温敬亭全身,确定他身上没有埋着残余的金针时,又重新为他诊治把脉,脉象果然与之前截然不同。   银朱静等了片刻,面色慢慢放松下来,又不确定地看向白沐。   白沐静静用了一盅茶,见她看来随意地摆手道:“他的病情已过了最危急的时候,取针之后血脉逐渐恢复畅通,余下的你们看着来就好,别想再骗我救他,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多年好友,黎秩已知道白沐这是肯定温敬亭不会有事的意思,心下大松口气,回头跟白沐揶揄道:“是,你不会出手,只是会出口罢了。”   “不许胡说,师父在天有灵,听到你这话会骂我的!”   白沐坚决否认,黎秩便不再多说,与之相视一笑便知对方心意,却不知边上的萧涵看得双眼发红。   就在这时,一直缄默地谢宁两眼生光看着白沐,突然开口:“曾听太医院姜太医说过,江湖上近两年出了一位怪医,与他也算得上是同门,他对这位同门赞不绝口,且认为这位同门的医术绝不在他之下,今日在这里有幸见到白神医,方知姜太医所言非虚。”   白沐面上有些诧异,多看了谢宁几眼,而后慢慢起身,笑说:“贵人谬赞,我与姜太医确是相识,不过因为各自的师祖在医道上有所分歧,早已分道扬镳,自然说不上是同门。”他说的是实话,他师祖有些极端,与姜太医的师祖理念不同自然处不到一块,连他也学了几分,虽也学的一身医术,却从不轻易出手,除疑难杂症不救,也从不愿意踏出烟波湖半步,故而江湖人称怪医。不过他与师叔祖的徒弟倒不至于成仇,也常约着比较医术,各有千秋,也算熟人,白沐知道姜太医的身份,由此推断除谢宁非富即贵十分容易。   留意到白沐态度的转变,谢宁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原来如此,其实我也一直想找白神医,我……”   黎秩皱着眉看向萧涵,不知这位王妃为何对白沐如此感兴趣。萧涵默默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我听说沐沐来了!人呢?”   阿九突然冲进来,打断了谢宁的话,他一点自觉都没有,直奔白沐,脸上满是喜色。他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见拐杖都没拿,一瘸一拐的走到白沐跟前,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你怎么来的那么及时啊!”阿九激动地拍了一把白沐肩头。   却不想白沐整个瘦弱的身板当即委顿下去,赶紧捂着肩膀退后,边抽气边好笑道:“本就快到我跟黎秩约定的时候,又恰好听说六大门派围剿伏月山,我怕出意外,就自己来了。”说到最后,白沐有些无奈地跟黎秩说:“九叔这力气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黎秩深以为然地颔首。   阿九轻哼一笑,看看温敬亭那边,敛了笑容问:“怎么样了?”   黎秩看看白沐,又看看萧涵与谢宁,见萧涵余光瞥向谢宁的隐晦目光,便明白他在提示自己谢宁来意不明,遂正色道:“谢公子是来找我的吧,这里不方便不说话,九叔,你先帮我招呼白沐,我与他们去去就来。”   阿九似懂非懂,冷不丁一把扣住白沐手腕,吓了白沐一跳,他却说:“放心,我给你看着,人跑不了。”   白沐哭笑不得,“我就是来给黎秩治病的,我走什么?”   阿九就是不肯松手,硬是胡搅蛮缠,黎秩对他颇为放心,这便率先出门,萧涵亦步亦趋跟上。无奈之下,谢宁只好先放弃白沐,跟着离开。   几人回到萧涵的书房,萧涵没有出声,谢宁便自己说明来意。   “想必黎教主也知道,你身边的人是南王府旧人,那些人还是抚养你的前辈,你与南王府关系便再也扯不清了,我的意思也不是为难你,自然也不希望你们为难我,藏宝图或者姜蕴的线索,我必定要得到其中一个。”   黎秩并不意外,甚至出人意料的,很快他就点了头,“我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姑姑和老教主他们留下的东西,等山上清理出来,我会全都交给王妃,也会尽力找到藏宝图的线索。”   谢宁暗松口气,心想黎秩可比萧涵好说话多了,他看黎秩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亲切,“如此便好。此事非同小可,黎教主若身体不适,我可派人相助。另外关于圆通的下落,我的人还在追查,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黎秩顿了顿,有些急切地说:“若有了消息,请王妃一定要告诉我,不论生死,我都要找到他。”   找到圆通,然后为大家报仇。   谢宁对他的心情很是理解,几人谈了一阵,谢宁便告辞了,不过看他临走前特意问了白沐会在这里留多久,黎秩便猜到他很快会再次上门。   而谢宁找白沐的原因,黎秩和萧涵都认为是为了求药。   送谢宁走后,萧涵猜测:“谢大哥身体一直有些不大好,他找白沐,应该还是为了调理身体吧。”   黎秩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他跟萧涵回去时,阿九跟白沐聊得正欢,而温敬亭的病情已有好转。   黎秩心头大石落地,也不好放着好友不管,他问过萧涵,萧涵对来给黎秩医治的白沐要留下表示没有任何意见,听从黎秩的安排,黎秩便先领白沐去安置,让白沐这里先住下来。   他这里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一时间恐怕没空医治了。   白沐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黎秩心里实在很感激,两人叙旧了一阵,他便打算回灵堂接着为红叶守灵。白沐也听阿九说了红叶的事,没好意思拦他,只劝他要多保重身体。   好友的关心并不能让黎秩放心,他甚至因为白沐的到来而感到焦虑,从不踏出烟波湖一步的白沐竟然来了,这说明他的身体撑不下去了。   可是……可是萧涵……   黎秩心事重重地回到灵堂,刚踏进门槛,忽地整个人僵住。   萧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往日一身华贵张扬的紫衣被换下,此刻穿了一身素白,正在棺前守灵。   见黎秩走了过来,不可思议地俯视他,萧涵笑叹道:“早知道你会来,我就先过来这里等你了。”   黎秩走到他边上跪下,面色冷冷地夺过他手里的纸钱。   “这是灵堂,等我干什么?”   萧涵便摸不清他是不是误会生气了,只好接着解释,“就是想陪陪你。也好叫姑姑知道,虽然她不在了,也还有人会替她看着你,照顾你。”   黎秩眼圈一红,低头往盆里扔了一把纸钱,才慢慢地说:“若是腿疼了,熬不住了,就自己回去。”   萧涵听出这是随他去的意思,心头一松,忙道:“好。”   话是这么说,可连着守了三夜,直到将红叶送回山上下葬,萧涵都没走,只偶尔眯了一会儿眼。   送红叶回伏月山的那一天,晴光极好,天青如洗。阿九和白沐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后面,见到黎秩站在红叶坟边那个疑似王庸的坟包前站了许久,萧涵就在他身后不远等了多久。   待这些事忙完,两人才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萧涵醒来时,便听说温敬亭醒了。这是好事,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黎秩,两人一块过去。   然而过去之后,他们发现房间外的众人神情都很奇怪,看着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气氛颇为凝重。   阿九和付白他们早就到了,连白沐也被阿九带来了,一群人站在院子里,唯有白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悠哉悠哉地坐在屋檐下吃茶。   因为黎秩和萧涵这些天一直忙着红叶的丧事,今天刚闲下来,也是最迟知道温敬亭醒来的消息的。   黎秩本来是有些紧张的,见到白沐这幅闲适模样,便知道并没有出什么事。他与白沐多年好友,自然清楚对方为人,白沐碍于已逝的师父面上不能出手救温敬亭,可若温敬亭真的死了,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于是黎秩心中很快冷静下来,问白沐:“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都是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唯有白沐最老实,茶盏一搁,便指向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说:“人昨天后夜醒了,但不幸的是他不认得人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谁进去他就要打谁。”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订阅!   感谢在2020-02-18 17:28:07~2020-02-20 01: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白沐这话一出口, 黎秩脸色都白了,付白赶紧摆手解释说:“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温堂主没有打人,虽然, 他的确是不记得我们了……”   付白说着,也说不下去了, 温敬亭失去记忆,应该正是黎秩最在意的事,解释其他的事根本无用。   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没想到温敬亭竟然不记得他们了, 萧涵意外至极, 旋即担忧地看向黎秩。   但叫众人担忧的是并没有发生, 黎秩只是初时明显的有些难以接受, 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望向紧闭的房门,“他现在如何?”   白沐思索道:“身体已无大碍,不过至于何时能恢复记忆便不好说, 类似他这种伤了脑袋后前尘尽忘的例子我见过不少, 有的人很快就能恢复, 但有的人兴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白沐此人, 医术的确不错, 故而为人也有些傲气,若连他都说不好恢复,那便说明他的确没有把握。   黎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便上前走到门前,抬手敲门。   方才敲了一下,门中便传出一个沙哑中含着警惕的声音。   “谁?”   黎秩回头看向付白和银朱几人,他们一直守在这里,必然比他更了解该如何同现在的温敬亭交流。   付白当即意会,快步走到门前说:“是我们,我是付白。”   门里的人沉默下来,屋外几人多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明显听见屋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猜是温敬亭下床穿衣,又或是做了别的什么,等了许久才等到屋中迟疑的回复——   “进来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稳,与之前仿佛无甚区别,可仔细听来,黎秩却听出来几分惶恐不安,想到昔日温敬亭的模样,一时间当真无法适应。   黎秩皱了皱眉,等付白推开门,他率先踏进门槛。   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不足,有些昏暗,温敬亭正坐在床沿,肩上披了件外衣,一手扶住床头,一手撑着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额头,苍白的眉头紧蹙着,应是头疼又发作了。   银朱和付白见状急匆匆上前,可没等他们近前,温敬亭便摆手急道:“多谢二位关心!我只是起得太急,有点儿晕,并无大碍的……”   这无疑是在抗拒二人的靠近,如此看来白沐的话也不算夸张。并且,昔日的温敬亭何曾有过如此礼貌的一面?温敬亭不嘲讽他们就很好了。   黎秩静静看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前,银朱和付白二人面面相觑,只好尴尬地后退,等到温敬亭缓过来,抬头一看,不少人在他面前,他通通都不认识,眼神迷茫的看过众人。   他的视线直直略过黎秩,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路人,萧涵下意识垂眸一看,便见到黎秩垂在身侧的双手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捏紧成拳。   “这是……”温敬亭忽地一顿,目光又回头黎秩身上。   黎秩坦然与之回视。   温敬亭皱起眉头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我好像见过你!”   黎秩眉梢一挑,十指不自觉放松下来,而见到温敬亭对黎秩与众不同的反应,屋中众人皆是惊喜。   银朱急忙追问,“对,没错!您从前的确认得他,您再好好看看他是谁,好好想想他是你什么人?”   温敬亭看了银朱一眼,又看向黎秩,他有些好奇这个名叫银朱自称是他后辈的女孩子为何会带这么多人来看他,而且知道他对这个年轻人有印象后竟然比对方本人还要激动,只不过……温敬亭不由自主看向黎秩。   这个模样俊秀得不像话但脸色却极苍白的年轻人,他一见就很喜欢,温敬亭想,他应该真的认识这个年轻人,而且与这个人关系很不错。   可他是谁?   银朱的问话不断在耳边萦绕,仿佛蛊惑一般,让温敬亭不受控制地想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找到答案。   “嘶……”   想到这里,温敬亭忽然抱住头抽气,脸色也骤然煞白。   众人既期待又无措,就在这时,白沐从黎秩身后出来,一根银针快速扎在温敬亭后颈,后者顿时一僵,而后双眼阖上往后倒下,银朱和付白这才反应过来,将温敬亭扶到床上。   黎秩这才回神,先看了温敬亭昏睡的模样,再看向白沐。   白沐劝道:“不能让他这么想下去,他现在的情况不大好。”   银朱后知后觉露出惭愧之色,又有些不甘心,“可他不记得我们了,如此生分疏远,日后该怎么办?”   “罢了,忘了也好。”黎秩看着温敬亭稍微好转些的脸色,心中那几分被人遗弃的失落感早已消失,比起他的心情,温敬亭活着更重要。   黎秩想着,倏然勾唇轻笑一声,“世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不必这么丧气,他看起来对你还是有印象的,不想对旁人那样防备。”白沐安慰人的方式也别有意趣,“重新认识一下,倒也有趣。”   黎秩眸光一顿,沉默不语。   阿九眸光一转,颇为雀跃,“也是,听起来确实有趣。”   白沐这一针不过让温敬亭暂时歇一会儿,几句话的功夫,温敬亭就已慢慢醒转过来,阿九见他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捧着脸凑到他面前。   “醒了,你看看我这张脸,有没有很眼熟,你还记得我不?”   温敬亭愣住了。   萧涵好笑道:“您先等等吧,我看温堂主似乎有些不适。”   黎秩也是无奈摇头。   “看起来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好好聊聊吧,我就先走了,等你忙完了过来找我,别忘了,你的病也拖不得。”白沐拍拍黎秩手臂,白净的脸上虽是笑眯眯的,却不容拒绝。   白沐来这里就是为了黎秩的病,前几天黎秩忙着红叶的丧事,他便没有打扰,如今丧事忙完了,白沐这才忍不住提醒黎秩,不是他的耐心太差,而是黎秩的身体容不得再拖。   看着黎秩点头,白沐这才放心走人,燕八等人也自觉地跟着退出房间,没敢打扰黎秩等人说话。   银朱和付白将捣乱的阿九拉开,温敬亭才慢慢扶着床头做起来,而后直勾勾地看着黎秩,大抵因为先前头太疼,他没敢再回想那些被自己遗忘的东西,而是选择直接询问黎秩。   “我们以前认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温敬亭很肯定他以前认识这个年轻人。   黎秩竟难得地有些局促,直到萧涵捏了捏他的指尖,这仿佛一种催促的信号,更是在给他鼓励。   重新认识一次不难,可只有他一个人从前的一切,黎秩冷不丁想到,温敬亭从前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也就只有他总记得那个伏月教的前任教主洛云。   今时今日,他竟然体会到了温敬亭多年来的不甘与落寞。   黎秩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温敬亭那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终于出言:“我是黎秩,你的……学生。”   教主二字,黎秩却不大想说了,伏月教总坛已经被烧毁,眼下他们必须迁往他处,而见到温敬亭这模样,黎秩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温敬亭微微睁大双眼,“学生?”   莫说是他,叫阿九、萧涵和付白兄妹两人听到后都愣了。   黎秩镇定自若道:“不错,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吧?”   温敬亭点点头,而后又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温敬亭?”   “我乃皓月山庄的庄主,你是从小带大我的老师,数日前你因意外重伤,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   阿九惊叫出声,可当黎秩笑吟吟地看过去时,他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黎秩顺道介绍了他,“徐九,我的九叔,你以前的朋友。”   阿九很快被转移话题,满脸期待地盯着温敬亭看。   谁知温敬亭看都不看他第二眼,便直接利落地摇了头。   “不认识。”   温敬亭仰头看着黎秩,“我只认得你,也只相信你一个人。”   黎秩原本准备的满腹谎言因这一句话卡在咽喉,在温敬亭充满信赖的注视下,他慢慢勾起唇角,眼眶却无声无息地泛起一抹微红,他快速别过脸,将视线移到窗棂的一缕日光。   “好。”黎秩声音嘶哑,也很认真,“学生之前欠了您很多,如果老师不介意,今后我想为你养老。”   温敬亭也跟着笑了,没再问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就莫名的很开心。   温敬亭身体未愈,很快又困乏了,黎秩留下银朱照顾他,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便与几人一同离开。   一出门,阿九立马拉黎秩到院外,“你刚才说什么?你骗老温干什么,你哪来的什么皓月山庄?”   萧涵跟付白很快跟上来,刚到跟前,黎秩便不紧不慢地指向付白说,“很快就有了,你问小白。”   付白为难地看着萧涵和阿九,眼神询问黎秩真的要说吗,在黎秩又一次点头之后,他才苦着脸点头,“是有的,已经建好了。教主三年前便让我建立皓月山庄,作为伏月教的后路,若用不上,今后等几位堂主年纪大了,也可以去山庄里养老,没想到……”   没想到从前的未雨绸缪,今日竟然真的用上了,付白心情复杂地看着黎秩,他该说教主真是英明吗?   关于这个皓月山庄,萧涵虽然好奇,但因为曾经听黎秩提起过,现在再听到,脸上是无甚诧异的。   这在阿九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不可置信地指向萧涵,“你也知道?”他又悲愤地看向黎秩,“你那么早就搞了个山庄,居然不告诉我!”   黎秩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扯了扯被阿九抓皱的衣袖,脸色一正道:“温叔年纪大了,如今又是重伤未愈,不宜再牵扯什么江湖纷争。正好伏月山也被烧没了,这是个好机会,我打算就此金蝉脱壳,从魔教转为一个新建的山庄,也可免去不少争端。”   见他正经下来,阿九也跟着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是有道理,不过伏月教那么多年基业,你现在就迁至皓月山庄,岂不是要,解散……”   黎秩摇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伏月山我最终还是要回来的,至于皓月山庄,便交给小白。”   付白面色几变,先是为难不舍,随后瞪大双眼惊愕不已。   “你虽然是我的护法,不过从未与武林正道有过纷争,也算得上身家清白,况且只做个幕后庄主,也足够了。”黎秩神色认真,“不必再多想,我最近可能无法跟你们一起走,这些事只能交到你手上,劳累你了。”   付白一个激灵回神,“教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里有什么劳累的,教主您是要去治病吗?”   听付白这么说,萧涵和阿九不约而同地想到白沐来时说过的话,他跟黎秩似乎有约定,那么黎秩这段时间应该是要去烟波湖找白沐医治的。   这是大事,黎秩竟没跟他们说?二人脸上都有些不悦。   黎秩看得哭笑不得,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便让付白回去帮忙照看温敬亭,准备跟萧涵二人解释清楚。只是没想到付白刚走,燕九就来了。   不知燕九打了什么手势,萧涵脸色忽地一变,避过人与燕九在一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笑着过来,“我有事要先过去一下,枝枝……”   萧涵一脸不舍地看着黎秩,却又没提出要带黎秩过去。   他这样,好像是出什么事了。黎秩思索着,眉头微微一紧。   萧涵心头跟着一紧,赶紧解释说:“我爹派人来了,是他之前派去西南追查姜家后人下落的人。”   听到姜家这两个字,黎秩就下意识厌烦得沉下脸。   萧涵以为他在生气,忙哄道:“只是去一会儿,我绝对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爹的人他……”   没等萧涵说完,阿九就抢道:“行了行了,知道您忙,不方便我这就带我们小姜去找白沐看病了。”   黎秩也看出来萧涵的确是不方便,他倒不会为此生气。   “去吧。”   听他们说是去找白沐看病,萧涵又不想走了,可燕九还在等,萧涵不舍的看了看黎秩,还是走了。   阿九也说到做到,紧跟着就带黎秩去见白沐,黎秩虽然沉默,却不抗拒,人人都想活,他也不意外。   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二人过来时,白沐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世子没空,不就来了。”   阿九抢话的速度非常快,一把将黎秩按在凳子上,便抓着他的手塞给白沐,“神医,您给看看吧。”   黎秩跟白沐皆是无奈,诚然,黎秩对看大夫这种事是有些忌讳,但是每次他不都是老老实实吃药吗?   白沐摇头失笑,也听阿九的,先坐下把脉,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黎秩手腕上,脸色逐渐冷凝下来。   “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轻易动武吗?看起来,你又添不少新伤,前段时间蛊虫还受到一次重击。”   黎秩不意外白沐能知道这么多,白沐从多年前起就是他的专用大夫,白沐或许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   阿九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您可真厉害,还真有这回事。”   白沐缓缓松开黎秩的手,神色凝重道:“怎么回事?”   通常白沐这样的反应,就说明黎秩的身体很不好。   阿九气得拍桌而起,“还不是七星堂那个臭婆娘害我们!”   见阿九满腹怨气,黎秩便不与他争了,等着阿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白沐,最后还大骂一通。   白沐听完沉吟须臾,便问二人,“可知道胡夫人用了什么香?”   二人俱是摇头不知。   白沐轻叹一声,“那些人确实狠辣,下毒后便烧山,就算我再去山上也无法找到当日的香灰了。”说着,白沐认真看着二人,“前阵子让你们打听的无相莲,如今可有眉目了?”   说起这个,阿九脑袋都垂到胸口了,黎秩也是低头沉默。   白沐无力扶额,“那怎么办啊?”   阿九皱着脸想了一阵,“我再去催催,药,很快会有的。”他开始打量起黎秩,心想,若是黎秩用美人计的话,能不能让世子早点取药?   黎秩被看得一脸莫名,虽然不知道阿九在想什么,但以他对阿九的了解可以肯定阿九绝对又在憋坏。   而在另一边,正被阿九惦记着的萧涵也很想早点取到药救黎秩,只是药不在他手上,他也得等。   此刻,萧涵正在书房接见他爹平阳王派来的侍卫。   关于南王府旧人下落与藏宝图的线索,平阳王派去西南的人搜查数月,才得其一,不知为何,平阳王一看到回信,便匆忙派人将东西送来给萧涵,且特意嘱咐不得让黎秩看到。   萧涵对他爹颇有怨念,因为背着黎秩,他总觉得黎秩会生气,因此对他爹派来的人也不太热络。   “父王什么都没说,只让你们带来一副旧画?”萧涵打开匣子,随手将那画卷取出,表示不可思议。   那侍卫也是燕字辈的,排第一,是平阳王身边的心腹。   燕一微垂着头,毕恭毕敬道:“这是在西南寻来的一副丹青,据闻画上之人,乃姜蕴的生身之母。”   “不是死了很多年吗,在姜家被灭门之时,与此事何干?”   萧涵低声一笑,只觉无趣,倒也展开了画卷,自下而上,陈旧泛黄的画纸上渐渐露出一片青色裙摆。   不多时,萧涵便看清了画中青衣美人的面貌,惟妙惟俏,恍若真人,可他嘴角的笑容却忽然僵住。   燕一这才说:“听闻世子求亲一事,王爷也曾见过黎教主的画像。在属下来之前,王爷让属下带了一句话,您让燕七取的药,王爷允了,但药要不要用,端看世子您如何选。”   萧涵面无表情地看着画中之人,这个女子眉眼竟像极了黎秩,若是不明就里,恐怕要以为她与黎秩是亲姐弟,然而她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可平阳王给他送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告诉他,他身边的人模样像极了姜蕴的生母,加上他是姜蕴和姜蕴的人一手养大,那么他的身份……孙子长得像祖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萧涵又笑了起来,“原来这张脸是姜蕴生母的脸,黎秩从前一定见过,才会易容成相似的模样。”   燕一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听上去好像是萧涵在自欺欺人。   萧涵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不自觉抓皱了这幅旧画,“这个女人的画像,你们手里还有多少?”   “仅此一幅。”燕一这才回道:“数年前西南出了一桩奇事,南王府的档案全部被人烧毁,包括所有的画像。这一幅旧画,是在南王府旧居的地下室找到的,世间应再无第二幅。”   萧涵又问:“那这画父王怎么说?”   “任凭世子处置。”   萧涵点头,朝他摆手,“下去吧,你从未见过这幅画。”他将画像一角放在烛火之上,慢慢点燃,燕一从头到尾也不敢抬头,闻言如同得到特赦一般,匆忙应是,便退了出去。   退出房门后,燕一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到隔着一层窗纸仍极强烈的火光在无声燃烧着。   黎秩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周围都是火,而他在火海包围的伏月山上找人,终于在往生殿看到了王庸的身影,正要冲过去时大殿轰然坍塌。   黎秩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喘着气醒来,先唤醒嗅觉的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他没忍住皱了皱鼻子。   他现在正泡在浴桶里,白沐给折腾的药浴,据说能暂时让他的身体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功力。   不过这得泡两个时辰。   连阿九都无聊得跑出去玩了,白沐也回去午睡了。   一个时辰眨眼过去,黎秩低头瞥了眼深褐色的药水,他身上的里衣早被浸湿,全身都充满了药味,水也凉透了,不知白沐什么时候回来。   白沐说过一个时辰后要换上新的药水,再泡一个时辰。   正在黎秩无聊得数手指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沐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让黎秩暗松口气。   “时辰到了,我给你换水吧。”白沐颇为艰难地拖着一桶药水,好半天才磨蹭到屏风后,“你先起来。”   黎秩求之不得,起身要换下这身湿衣。白沐在他背后累得直喘气,看黎秩要除下上衣时,余光瞥见什么,眉头一皱,伸手贴上黎秩后背。   黎秩正解开衣带,忽地背后一凉,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怎么了?”   白沐收回手,盯着黎秩脊背看,在一层湿透后几近透明的白色里衣遮掩下,黎秩的后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簇血色的荆棘,正在后心隐蔽处。   明明之前没有的,白沐很是不解,转而又想,恐怕是黎秩身上的蛊虫造成的,虽说形状有些怪异……   白沐干脆不想了,大手一挥催道:“快出来,还要换水再泡一个时辰,再磨蹭下去药水就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感谢订阅!感谢在2020-02-20 01:39:35~2020-02-22 19: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因为黎秩背后那一簇血色荆棘藤, 白沐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总疑心是黎秩体内的蛊虫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在他身上显出那样的血色印记, 可这荆棘藤出现的毫无预兆,他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换水后的一个时辰直至今日份的药浴结束,白沐便一直守在屏风一头捣药,生怕会出意外。   然而事实上,黎秩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不适, 白沐这才安心些许, 让他换清水冲洗穿衣, 却还是愁眉不展。只因这药浴显然对黎秩没有效用, 白沐不得不再给黎秩换一个药方。   如此看来,今日的药浴算是白泡了, 白沐自然没好意思说出来,埋头准备明日份的新药浴配方材料。   黎秩冲洗过两遍清水,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充满药味, 可见那苦腥的药水是多么浓郁, 他干脆放弃了, 换上干净的衬裤里衣, 正系着衣带子, 余光瞥见白沐偷偷摸摸投来的目光。   白沐双手撑脸坐在矮几边,眉头紧锁,直勾勾盯着他看。   黎秩手上一顿, “有事?”   白沐猛地起身走来,皱眉道:“等等,你再给我看看后背。”   这个药浴的配方他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虽然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自己也不肯定会有用,但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黎秩用了竟然真的丝毫没效果,白沐有两个猜测,也许是黎秩体内的蛊虫已经进入准备助眠的状态,对外物无太多兴趣;二是黎秩体内的蛊虫被胡夫人的药香刺激过后有了什么变化,这个猜测的依据黎秩背后的血色印记,白沐以前也给黎秩准备过药浴,可以肯定黎秩身上从来没有这个印记。   这么一想,这个突然出现的怪异印记的影响可大可小。   黎秩不知道自己背后怎么了,但见白沐态度认真,便知道一定有问题,于是将刚刚系好的衣带解开,转身拉开衣襟,将整个后背露出来。   看着那片清瘦却不柔弱的白皙后背,白沐一下瞪圆了眼。   “怎么没了?”   黎秩心觉蹊跷,偏过头问白沐:“什么没了?”他想起方才白沐奇奇怪怪地摸过自己后背,很快想到什么,“我背上有过什么东西吗?”   “没错!”白沐很肯定地点了头,“有个巴掌大的血印,看模样像一簇荆棘藤,我当时以为是蛊虫造成的,不过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先前还明晃晃如同烙印在后背的东西,居然眨眼就没了?   白沐实在想不通。   黎秩也很匪夷所思,他不记得自己背后有过这种东西,不过印记在他背后,他自己也很难难看。   白沐左思右想,还是认为这个怪异的血印是由黎秩体内的凤凰蛊引起的,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为这团圆圆的荆棘藤看起来很像一团火?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可难倒了白沐,他摸着下巴思索半天,叹气道:“这血印恐怕是因凤凰蛊所起,我现在还不清楚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必须尽快找到无相莲。黎秩,这药你可有眉目了?”   不等黎秩回话,白沐便正色道:“我先前托人打听过,皇宫内廷药库也许有无相莲,看你与萧世子关系亲密,想必你们已经找到门路了。”   黎秩想要解释他接近萧涵真的不是为了无相莲,最后还是忍了下去,含糊道:“我会尽快取到药的。”   白沐便有些好奇了,“你真的相信萧世子会帮你取药吗?我听坊间传闻,他似乎并不怎么靠谱。”   其实白沐说的够客气的,萧涵的名声本就不大好,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世子。   黎秩皱眉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其实他为人极为负责认真。”   白沐只看出来黎秩一脸认真,让他越发好奇黎秩与萧涵的关系,“能得你如此维护,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果然不错,所以你真的要嫁他?”   怎么就说到嫁娶了?黎秩一哽。   白沐捧着脸揶揄道:“我看这几日他总跟在你身边帮着忙前忙后,想来他当日上山求亲,应该是真情流露,再看你现在帮他说话的样子,黎秩啊黎秩,你原来也会为情所困……”   “对了,你怎么突然出烟波湖了?”黎秩急切打断白沐,拙劣地转移注意力,“你不等那个人了吗?”   白沐脸上笑容顿消,兴致缺缺地背过身坐下,冷笑道:“你是我什么人,他又是我什么人?你有事我来相助有问题吗?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个鸽了我五年的王八蛋不管你?你有点自信好吗?再说了,那种混蛋哪里配让我等?”   黎秩眉梢一挑,他就是特别好奇白沐怎会出门,不少江湖人都知道白沐这个小神医有多难请,自成名以来足不出户,只能让人亲自上门求医,且规矩不少,其中一条竟还是负心人不治,令不少江湖人纷纷称其怪医。   而作为多年好友,黎秩当然知道白沐不出门的原因——他在等人,等一个一走就是五年毫无音讯的心上人,而且,这个负心人是个男人。   白沐是个十分执着的人,等不到人他绝对不会离开烟波湖。   这正是黎秩之所以奇怪他竟然来了渝州的原因,本以为他是等到人或是死了心,现在看来,他嘴上骂骂咧咧的,其实说口是心非,还是没有放弃,也很动容,白沐真是他的好友。   思及此处,黎秩没有继续戳白沐痛处,正想说点别的缓和气氛,白沐就自己硬生生地转开话题,“黎秩,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黎秩问:“什么事?”   白沐犹豫了下,颇有些为难地说:“我这两日找阿九打听了你们老教主的下落,才知道他不是你的生父……”白沐小心地看了看黎秩,见他虽有些诧异但并未不悦,才说:“可你不知道,这两年你吃的药都需要至亲之人的血做药引,没想到老教主不是你的至亲,可入药的血却没有任何问题……”   白沐的困惑也让黎秩心惊,“什么血?是谁给你送的?”   “是王庸王堂主,他每月都会派人给我送来。”白沐惭愧道:“我原本是将这个新药方告诉你的,可当时送信去时你不在,回信的人便是王庸,他还让我不要告诉你……我当时以为老教主还活着,就在你身边,或因我们不知道的缘故不愿与你相认,便没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黎秩只觉震惊,白沐说血没有问题,这说明药引的主人必定是他的至亲,很有可能就是王庸。   黎秩不禁想起王庸这两年总是苍白失血的脸色,本以为他是旧病难愈,现在想来,每月取血做引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可他从未留意王庸身上可有伤口,竟被隐瞒了那么久。   只是王庸这个人,要隐瞒他什么,黎秩也没有办法。   黎秩心知肚明,平静道:“是有人故意瞒着我,不怪你。”   白沐半信半疑,“那就好……我想了很久才敢跟你坦白这件事,就怕你会因此责怪我,疏远我……”   黎秩闻言失笑,白沐纯粹是想太多了,他又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可他到底无法理解,王庸为何一直隐瞒他,一直都不愿意与他相认,难道王庸与姜蕴主仆情谊超出父子之情,他宁可舍去亲子,也要找到姜蕴吗?   今日份的药浴到此为止,看着天色不早了,还不知道温敬亭醒过来没有,黎秩便与白沐告辞。   白沐因为隐瞒他那件事对他总是愧疚,小心将人送到门前,谁知二人一出门便见到阿九与萧涵。   听见房门吱呀呀的声响,本来挨着萧涵不知道说些什么阿九立马跳出三尺远,萧涵也抬眼看过来。   黎秩微微皱眉,心知阿九一定偷偷地催萧涵去取药了,却没想到阿九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药浴泡完了啊,都半天了,累了吧?赶紧回房歇着吧。”阿九笑嘻嘻地蹦过来,十分自然地推着黎秩出去,“正好,我还要找白沐换药,送你回房休息的事就交给世子了。”   黎秩听他前面嘘寒问暖,就知道他心里有鬼,最后直愣愣被推到萧涵面前,哪里还猜不透他的意思?   黎秩不由暗地翻了个白眼,回头果然见到阿九冲他挤眉弄眼,而白沐也是一脸兴奋看戏的表情。   二人结伴离开,萧涵今日有些奇怪,话少的奇怪,一双桃花眼静静看着黎秩,却非要挨着黎秩走。   黎秩主动退开两步,“我身上全是药味,你离我远点。”   萧涵怔了下,满不在意笑着走近,“不难闻,很香。”   哪家的登徒子才说得出这种话,黎秩没好气瞪他,想想还是言归正传,“九叔刚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黎秩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想了想,跟萧涵说:“九叔是为了我才如此无礼,你不用跟他计较。”   萧涵道:“当然不会。”他顿了下,微微朝黎秩偏头说:“你要的药我已经在想办法,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你不提,我也会给你找来的。”   黎秩一时无言,他从来没有跟萧涵开口求过药,一是他最不愿意欠萧涵的,开不了这个口,二是他最不想让萧涵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他心中百感交集,愣了半天,最后动了动唇,声音低哑却极为郑重,“谢谢你。”   他这一辈子很少跟人道谢,可跟萧涵怎么也说不够。   黎秩想着,又急道:“这几天,我让小白清理出来一些红叶和王庸从前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若是想要,倒是可以从这里查查。”   萧涵自然应好,仍目不转睛看着黎秩,桃花眼中眸光闪烁。   黎秩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烈,“看我干什么?”   萧涵垂眸沉吟须臾,再望向黎秩,眼底光芒难得很是郑重。   “枝枝,你的脸,是不是真的?”   又是这个问题?黎秩皱眉。   可这一次,萧涵却很认真,不像以往一样,问了出口就假装出一副会被他打骂的怂样玩闹收场。   黎秩无奈地拉住萧涵他的手,让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距离地接触着,“我没有易容。”   掌心下的肌肤如玉般微微泛凉,细腻,一碰就知真假。   黎秩都不知道萧涵为何如此执着这个问题,只要他动手摸一摸,不就知道这张脸并非易容吗?因此,黎秩一直觉得,萧涵肯定早就知道他这张脸是真的,大概是因为他三年前用这张脸接近萧涵,后面却易容骗他,萧涵心生不满,便想听他主动说出来?   黎秩心下叹气,萧涵的心思太难猜了,比小孩子还善变,总是在意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又比小孩子还单纯,这正是黎秩喜欢的地方。   反观萧涵,他一动不动,半晌不言,一双桃花眸直直望着黎秩,似惊似喜,好半晌,才张口回答。   “你真好看。”   但这张脸,始终是个祸患。萧涵近乎痴迷地望着黎秩的脸,不可否认,黎秩生得极好看,恰巧很是合他心意,无论那个角度,都叫他喜欢得紧。所以他从三年前,就对黎秩一见钟情,奈何当初的黎秩哄骗了他,竟然不告而别,在萧涵心中留下一股怨气。   萧涵想,许是他们无缘。   萧涵又想,下回若再见到枝枝姑娘,定然不能轻易让她走了。只不过,萧涵希望她能自己回来。   因为这样,他从来没有找过枝枝姑娘,一直到数月之前。   萧涵追查圆通,找到伏月教教主身上,从江月楼的提醒,他终于知道,枝枝姑娘其实不是个姑娘,他又被骗了,被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欺骗了感情,也知道对方绝不会回来。   那也没关系,萧涵当时便想,那我就去找他再续前缘好了。只是,他可不会喜欢一个骗他感情的男人的,他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黎秩,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又栽了。   时至今日,萧涵想起当时的计算都觉好笑,他轻轻握起黎秩的手,在他手背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下。   “真的,很好看。”   我喜欢。   萧涵心道,黎秩绝对是个骗男人心的好手,令他初见便今生难忘,让小姜成了他多年记挂的人,再见便一见倾心,让他三年念念不忘。   就算他如今身陷囹圄,就算他的身份不简单,拉他上岸无疑会惹上一身是非,可是,黎秩值得的。   想来之前西南那桩南王府所有档案与画像皆被烧毁的奇事,也是护着黎秩的人在背后下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姜蕴,是黎秩的生父。   可姜蕴既然一直没有现身,还令红叶、王庸等人诱导所有人往黎秩与姜蕴无关的方向去想,说明他就是想保住黎秩——有了画像那样的铁证,再回想王庸与红叶行事中总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这并不难猜到。   萧涵不知道如今姜蕴在哪里,但他已下定决心全力保住黎秩,他找到了黎秩,便不可能会放手。   黎秩全然不知萧涵到底在想什么,看他神情有些不对,还频频走神,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萧涵笑着摇头,“没有。”黎秩是个聪明人,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蛛丝马迹,以免黎秩多想,萧涵很快反问,“可还记得之前的三月之约?”   黎秩果然没再多想,想起那个约定,只觉荒唐,懊悔当时怎么话赶话说到那里上了萧涵的当?   可到了如今,他和萧涵经历了那么多,他心中也不再如当时那样混乱不清,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黎秩思索了下,轻吸口气道:“如今方才过去不到半月,不过你要的答案,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不必说出口!”萧涵忙道:“当时我们说好三个月就是三个月,我想要你三个月后亲自跟我说。”   他总是在怪异的地方上多做坚持,黎秩不解,却无可奈何。   萧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揽住黎秩,勾唇轻笑,整个人都放轻松了。黎秩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只听他在耳边说:“走,送你回房间休息。”   黎秩不想回房间,抬头看萧涵,“你不去调查藏宝图线索吗?”   “交给手底下人做就是,我可是世子,何必亲力亲为?”   见他如此不以为意,黎秩又问:“那小白整理出来那堆东西?”   “回头叫个人去取就是。”萧涵答得非常随意,转脸便笑吟吟看着黎秩,“不回房等下要去哪里?”   被他揽住肩膀困在怀里,黎秩只好如实道:“去看看温叔。”   “也行。”萧涵眸光一转,笑说:“那我们去看温堂主,回头跟你吃饭转转,就送你回去休息。”   萧涵半抱半推,黎秩也没办法,半推半就由他去了。   不巧的是,二人去看温敬亭时,人喝过药已经睡过去。   照看温敬亭的付白和银朱神色倒是好了许多,私下与黎秩说,温敬亭见过黎秩后对他们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不过他总在问黎秩何时再来,他们何时回皓月山庄,他对这个地方好像很好奇,大抵是因为这是黎秩说的。   黎秩听了后沉默片刻,只道了声也好,便当着萧涵的面吩咐付白二人,等温敬亭再问,就说过段时间就送他回皓月山庄养伤,到时他们也跟上。往后伏月教剩下的人便迁往皓月山庄,任何人不要再提伏月教的事,只因目前多事之秋,而伏月教处于风波当中,他们必须先离开避难,但有朝一日他会回到伏月教。黎秩又让付白着手处理此事,通知一众属下先去皓月山庄。   先前与萧涵说过的红叶与王庸的遗物,也让付白交给萧涵。   付白与银朱自是恭敬听命,黎秩看望过温敬亭,便与萧涵离开。   离开人前,黎秩身上那股威严便没了,还着实松了口气。   萧涵看得好笑,心知黎秩是为温敬亭捏了把汗,如今可算放心了,他为温敬亭编造的谎言,确实是为了温敬亭好,也是为整个伏月教好。   虽说六大门派败于黎秩手下,从此多年恩怨一笔勾销,可温敬亭年轻时在江湖人也做过不少错事,他这一生便很难再从这江湖纷争中逃离出来,可谓一入江湖,一辈子都在江湖。   这样的日子,温敬亭本人也未必开心,黎秩确实是他的学生,虽说并未正式拜师,但黎秩很了解他。   黎秩这样做,不仅给了温敬亭后半生的安宁,也让他忘记了那些不该记得的痛苦,至于温敬亭愿不愿意接受,这得等他想起来一切再说。   萧涵本人的立场,自然是站在黎秩这边的,不过他就是特别好奇,出门便问黎秩:“你与左护法说的可是伏月教的秘密,怎么不避着我?”   黎秩想都没想,直言道:“当时没有外人,有必要吗?”他有些不悦地瞪向萧涵,以往他总拿自己当自己人,现在才想起来不对了吗?   “原来我是内人啊。”萧涵故意笑道,乐滋滋地看着黎秩。   什么内人?   黎秩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可一对上萧涵那双总是温柔的双眼,耳尖就红了,随后不自然地别开脸。   萧涵开开心心地陪黎秩去用饭,再送黎秩回房休息,彼时天色已晚,萧涵从黎秩院中离开,一转过身,脸上笑容便没了,只余满脸冷漠。   黎秩都看不见,笑给谁看?   萧涵瞥了眼院中一角,桃花眸中寒光幽幽,冻得隐没在黑暗夜色中的暗卫背后直发毛,静静搓了搓手臂,心道世子还是跟黎教主在一起好,整日笑眯眯的,比暗地里总黑着脸好。   可瞧见萧涵招手的动作,暗卫只能忍下心底惊悚现身。   “世子。”   萧涵点头,“看你这么闲,给你安排件差事,附耳过来。”   暗卫当即应是,小心翼翼近前,萧涵低声与他说了什么,暗卫眼珠一转,听完便急急拱手应是。   萧涵再一挥手,人便又潜入了黑暗中,萧涵看了看那暗卫离开的方向,再回头看了黎秩房间一眼,眸光不自觉柔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转身离去,他走的却并不是回房的路,而是独自一人去往白沐所住的客房。   不知是不是巧了,白沐房间里还亮着烛光,人还未睡下。   萧涵走到门前,正举手要敲门,房间里便传出一个慢悠悠又绵软的声音,一听便知是白沐的调子。   “是世子吧,进来吧。”   萧涵惊愕挑眉,果真推门进去,一眼便见坐在窗前捧着医书的白沐,对方瞥他一下便又低下头,显然对他本人毫无兴趣,且还有些傲慢。   萧涵从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很好奇,“白神医知道我会来?”   白沐撇嘴一笑,头也没抬,“不知道,不过猜到世子也许会来。”说着,他抬眼望向萧涵,眼里含着几分揶揄笑意,“为了黎秩,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第134章   萧涵今夜是刻意避开黎秩来寻白沐的, 自然不可能告诉任何人他会来,他之前并未与这位传闻中脾气怪异的怪医有过多少交谈,仅仅几次会面罢了, 想不到他都还没进门,就让人猜到了来意, 萧涵无比坦然地点头承认,看向白沐的眼神难免有些意外,“白神医不仅医术过人,更是神机妙算。”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我能猜到世子会来, 是因为我相信黎秩。”白沐捧着医书上前, 清澈的双眸毫不掩饰眼底好奇, 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萧涵,笑说:“他看人的眼光一向都很不错, 这也正是我最羡慕他的地方。”   萧涵亦笑道:“白神医这是在夸我?看来我在你这印象还不差。”   白沐敛去笑容,颇为惊奇地看了萧涵一眼,今夜同样也是他头一次与这位传闻中的纨绔世子独处相谈, 三言两语便让他看出这位世子爷脸皮颇厚, 不过他又无意考较对方的人品。白沐只是路过萧涵时多看了他一眼, 便收回视线在矮几边坐下, 随手将医书反扣在几上, 态度随意地睨了眼对面。   “世子今夜若是为黎秩而来,这便请进来坐下,若是在下猜错了, 那请世子慢走,在下不送了。”   “白神医果真如传闻中一样。”萧涵由心一笑,掀开衣摆走进房间,同样不客气地在白沐对面坐下。   白沐正提茶壶为客人斟茶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末了撇嘴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声恐怕不大好听,所以也绝不会问出传闻中的我是怎样这种话。世子既然打听过我,便该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我这里规矩很多,稍有半点不悦,便不肯为人诊治。”   听上去颇为无情,萧涵面上的笑意却未减半分,他抬手接过对方送来的清茶,轻轻颔首以示谢意,“但我相信白神医绝不会这么对黎秩。”   白沐顿了顿,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都是实话,他眉头皱了皱,干脆直接点头承认,“不错,我既然为他而来,不治好他的病又怎会甘心?”   这样的话在萧涵听来,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涟漪,看着白沐颜色颇好的一张脸,他忍不住问:“我见白神医与黎秩似乎关系不错,竟不远千里为他而来,不知白神医与黎秩是……”   说到这个,白沐轻哼一声,微带这几分不悦地抬起下巴道:“世子可别乱想,黎秩是我第一个病人,也是我第一个、更是最好的朋友。”   萧涵暗松口气,眼底的隐晦之色不着痕迹消失,转眼又堆起满脸笑容,“原来如此,有白神医这样的至交好友,想来黎秩也是三生有幸……”   “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白沐摆手,再三提醒萧涵这个问题,脸上已有些不耐烦,“世子今夜来找我,应该是为了黎秩的病,我之前已经与他们说过,我对他的病情已经束手无策,除非有无相莲在手,或可一试。”   萧涵神色变得凝重,“除了无相莲,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白沐十分肯定,“世间除我之外,我所知道的能医治黎秩的人仅有两人,一人在宫中,乃太医院一把手,另一人在北疆,江湖人称蛊仙,躲在十万大山里养虫子,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恰巧,我与宫中那位有过联系,对黎秩的病情都束手无策,能为黎秩拖延十年,已是集我与师父还有宫中那位三人之力,如今黎秩的身体对太多药都已经没有反应了,就是他自身修炼压制蛊虫带来的火毒的内功也没了作用,而我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祖师留下的记录里找到的偏方,也就是无相莲。”   萧涵皱眉道:“为何不能将他体内的蛊虫取出来?我记得他说过,当年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才不得已用凤凰蛊这种偏方续命,如今他的外伤早已好了,反而受体内蛊虫连累,常年病痛缠身,为何不能取出蛊虫?”   白沐看萧涵的眼神,直白点说,便是仿佛在说他太天真。不过话说出来时倒也很是客气,“看来世子先前做过功课,世子说的话听上去确是像那么一回事,可实际上,真的把蛊虫取出来,只会立刻要了黎秩的性命。”   萧涵顿时噤声,心下甚至有些后怕,他这一个猜想竟会要了黎秩的命,幸好他从来没敢让人去做。   白沐这才端着茶杯施施然解释,“黎秩的身体和蛊虫相互之间已经有了依赖性,轻易无法分离,说白了,问题就是蛊虫失去控制,即将陷入长眠,而黎秩的身体又太过依赖蛊虫,所以现在只能想办法控制住蛊虫。”   萧涵冷静下来,“无相莲可以帮你们控制住凤凰蛊?”   “不能。”   白沐说得轻巧,吓得萧涵先是一愣,紧跟着大惊失色。   “什么?”   白沐嗤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拿到无相莲就可以一劳永逸?那不过就是一株有几分奇效的血芝罢了,比起黎秩先前吃过的仙芝血莲丹效用强些,只能暂时稳住蛊虫,其实根本就是是治标不治本。”他说着,又缓了语气,“不过能稳住一两年也行,如此一来,我就有时间去北疆找蛊仙了。”   萧涵原以为找到无相莲就可治好黎秩,谁曾想这不过只有暂时缓解的作用,不得不说,这让一直将希望寄托于无相莲的他非常失望,但听到最后,萧涵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蛊仙?”   白沐道:“是啊,毕竟人家才是专门养这些东西的,想来知道的也比我们更多……”他看见萧涵的表情变化一下从失望变成惊喜,猜测萧涵马上就想派人去找蛊仙,他便多说了一句,“就算蛊仙能有办法,但是世子,我得提醒你,你知道上一次蛊仙现身江湖,是在什么时候吗?是二十年前!”   白沐比着手指头说:“二十多年前,传闻蛊仙在西北出现过,而蛊仙可是六十年前就在江湖成名的,在上次现身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谁也不知道蛊仙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他在哪里。”白沐自己说着,都开始泄气了,“当然,世子要去找蛊仙的话,我也是支持的,若是能找到他的传人,或是同门后人,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萧涵将刚到嘴边要派人先去北疆找人的话咽回去,沉吟半晌,沉声问:“这些话你没跟黎秩说过?”   白沐好笑道:“我与他说这些做什么,特意扫他兴吗?”   “那就继续瞒着。”萧涵立刻做了决定,又望向白沐,“拜托了。”   看萧涵神色沉重,白沐缓慢地点了头,可是他与萧涵说这些的目的还未达成,他又装作一脸淡漠地问:“世子不会是想当自己未曾听说过这件事,就此丢下黎秩不管吧?这也无事,反正他也不是你什么人,而且如此麻烦,即便你见死不救,我也无话可说。”   白沐本还想多嘲讽几句,好教自己的激将法更加成功,不料萧涵默默望向他的那一眼,他就被冻得说不出话了,手臂汗毛都竖了起来。   萧涵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冰冷似的,只不动声色起身,随后竟双手抱拳,向白沐拱手一礼。   “无相莲我会想办法,蛊仙我也会派人去找,黎秩便交给白神医了,今夜我来找你,你我二人说过什么,不论是谁问起,还望白神医保密。”   白沐愣愣点头,眼睁睁看着萧涵转身出门,才后知后觉他的激将法似乎成功了,却是苦笑连连。   想不到这位世子爷还挺凶的,不过跟黎秩也是很般配啊。   而在今夜,黎秩也迟迟没有入睡,他留了一盏烛光,正在灯下展开王庸给他的地图,独自一人查看。   黎秩心知这张地图绝不简单,王庸也不可能会给他一张假图骗他要用这张图能换伏月教安宁,而且这张图,极有可能就是姜家的藏宝图。   可到底是不是,黎秩根本不清楚,当日在乱石山上跟圆通说的那些话全是哄骗他的,这张地图地形是有些复杂,可这大周万里河山,他不是每一处都走过,也不是每一处都不同,单看地图,很难猜出这是什么地方。   况且这张地图除了一些特殊的山势与河道标识,没有半点提示,黎秩盯着看了小半个时辰,翻来覆去检查这张羊皮卷地图,还是没看出来哪里可以证明它就是藏宝图的特征。   黎秩默默埋怨起了王庸,他这亲爹真不靠谱,就留下那么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就走了,他要是真的拿这张图出去,不说谢宁,就是萧涵恐怕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姜家的藏宝图,可是黎秩也明白,他现在必须拿出藏宝图。   因为谢宁在等,因为萧涵的任务也是这张图,找不到姜蕴,就一定要找到藏宝图,因为老教主黎姜就是南王世子而深陷风波之中的伏月教,为了抽身此事也必须交出其中之一。   否则,不说谢宁会不会放过伏月教,镇南王府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只有东西交出去了才是安全的。   怀璧其罪的道理,黎秩并非不懂,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不是别人想要的。   黎秩没有太多时间,从跟温敬亭说出谎言,决定让伏月教金蝉脱壳脱离出这件事,黎秩就知道,他得交出一张地图,以交换伏月教的安宁。   从乱石山回来之后,到为红叶守灵、送红叶回山安葬,黎秩想过很多,红叶死前带他去乱石山的路上,与他说话的态度显然不对,他当时旁敲侧击过,确认红叶不知道王庸给了他这张图,可连红叶都不知道的藏宝图,为何会落到王庸手上,还给了黎秩呢?   王庸和红叶的破绽都太多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不,或许有人知道。   姜蕴,这个让圆通、谢宁和萧涵都为之而来的逆贼余孽。   藏宝图会不会是王庸从姜蕴手上拿的,又或是他给王庸的?   黎秩曾叫了黎姜二十年的爹,也就是姜蕴,也曾找了他十年,至今仍不清楚姜蕴是否还活着。   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让王庸与红叶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掩护,哪怕是死。黎秩也不由自主想起曾经带他在姜家村住了十年的姜蕴……   姜蕴其实,算个好爹吧。黎秩不得不承认,他每次出现的时候都对自己很好,是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可惜姜蕴并不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   黎秩想来想去,才平静没几天的脑子乱腾腾的,只觉先前的谜团不仅没有解开,反而越积累越多。   看着天色已晚,黎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已有放弃之意,他端起水抿了一口,按了按眉心,正起身要将地图收起来休息,门前就传来敲门声,紧跟着响起阿九荡漾的声音。   “小姜快来开门,九叔来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了。”   闻言黎秩手一抖,不小心撞倒半满的水杯,眼看凉水沾上羊皮卷边沿,马上就要蔓延开,黎秩眼疾手快拿起地图,一手扶好水杯,便拿袖子擦拭起地图。门外的阿九等不到回应,拍门的动静越大,黎秩只得将地图卷起来,正要收进怀里,忽地一顿,回过头将地图小心地压在放着毒经的玉盒下面藏好,这才放心去给阿九开门。   这玉盒放这抹了毒药的毒经,阿九绝对不敢乱碰,可若放在黎秩怀里,阿九碰拿到的机会就太大了。   黎秩自以为藏得很安全,却未见到他去开门的时候,玉盒靠近烛台的那一面面,羊皮卷的一角并没有藏好,恰巧是被凉水湿透的那一角。   许是被水打湿,那一角二指大的范围颜色有些深沉,远看像一块抹布。所幸夏夜闷热,没一会儿便开始干了,怪的是不知为何,被玉盒压着的地方隐约透出一点红,那血色极弱,又因灯下幽黑,不仔细便瞧不见。   黎秩站定门前,轻吸口气,才将房门打开,一眼就见阿九嘿嘿傻笑着探头要往他身后看,“人呢?”   “……什么人?”   黎秩站在门口实在挡路,阿九干脆推开人蹦进门来,黎秩房间是萧涵别院的厢房,不算太大,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可谓一眼就能看全。   阿九跳着进去,没一会儿,便又蹦回来问黎秩,“世子呢?他不是送你回来吗?怎么没留下过夜?”   黎秩很久以前就知道阿九不正经,没想到他还能如此不正经。   黎秩面无表情地看着阿九,“腿好了,跳那么远来查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啾咪呀=3=   感谢在2020-02-24 00:42:44~2020-02-26 21:1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把酒临风 75瓶;:-D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阿九没听到黎秩话里的嘲讽似的, 一瘸一拐走过来,瞥向门外,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问:“人走了?”   事实上, 萧涵压根就没在黎秩房间里待太久,自从乱石山回来后, 他们一直没什么时间私下说话,因为红叶的丧事和温敬亭的病,他们也没有心思谈感情的事,现在又忙着找到藏宝图和姜蕴, 哪儿来的时间管这些?萧涵知道黎秩这段时间心情不好, 便自觉地没有再闹他, 自然不可能留在他的房间里, 都不知道阿九整天都在想什么。   黎秩脸都黑了。   阿九仿佛从黎秩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一蹦一蹦跳到门前, 先将脑袋探出去,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贼兮兮地关上房门, 拉着黎秩进去。   “不在也好, 我有事找你。”   黎秩问:“何事?”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烛火, 光线很暗, 阿九却是轻车熟路地拽着黎秩往床边走, 边小声跟他说:“今天我暗示过萧涵很多次,催他去取无相莲,他回头怎么跟你说的?有没有告诉你药什么时候到, 什么时候给你治病?”   黎秩早知道阿九会这么问,只道:“他说他会想办法。”   没等到下一句的阿九脚步停顿,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摊手道:“就这样?没说别的了?”   黎秩反问:“你想要他说什么?”   阿九还真的想了一下,而后握住黎秩的手,眼神脉脉,用萧涵的语气说:“宝贝枝枝,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就走,带你去取药?”   黎秩静默一瞬,甩开阿九的手说:“……药又不是他家的。”   “可是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取到药。”阿九非常理直气壮,又很是忧愁,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但是他就只给你留下这样一句话,会不会是在哄咱们?万一他根本就不想帮我们求药,那我们就只能舍弃这个光明正大拿到药的办法,偷偷潜入宫中去盗药了。虽然说这是九死一生,可时间不多了,若他真的不去办,我们也只能……”   “你别乱来!”黎秩吓了一跳,匆忙打断阿九的想法。他知道阿九这人行事没有规章,说了会去进宫盗药就八成会去,可那皇宫里守卫森严,内廷高手如云,岂是说去闯就去闯的?就算是阿九,也有八成送命的可能!   阿九不以为意地撇嘴,“要是萧涵不去,我就去。”   这还威胁上黎秩了?有没有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黎秩深吸口气,“他说他在想办法,我相信他。”   阿九眉头一皱,盯起黎秩的脸看,半晌不说话,看得黎秩浑身不舒服,他才一脸怀疑地说:“想当初萧涵不远千里而来向你求亲,又在黄沙帮救过你一回,这段时间对你也很上心,这些我都亲眼所见,我以为凭他对你的这份心意,足够让他向皇帝求药,但现在看来,陷进去更深的人好像是你啊。”   黎秩皱眉,“你想说什么?”   阿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绕着黎秩转了一圈,打量了黎秩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我着急啊,你也急着要用药,可他迟迟没有动作,连一句承诺都不给!说不定他是觉得你只是一个合心意的小玩意,玩玩也罢,不值当他如此费心……”许是想到这话伤人,阿九脸色一变,立马改口,“不过也说不定是你给他的甜头不够,所以我让你多陪陪他,哄哄他,就算他真的无情,把药哄到手后你也可以跟他无义。”   又是哄他骗萧涵的话,黎秩听了就头疼,他要怎么跟阿九解释他跟萧涵在一起不是为了骗他取药?也许连萧涵都这么以为……可他又不好意思跟阿九说出他跟萧涵是两情相悦这样的话,也不能让阿九真的跑去盗药。   黎秩心下疲惫,按了按眉心道:“盗药的事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劝我是为我好,我也相信萧涵不会让我失望,我更不想利用他。”黎秩顿了顿,郑重地凝望着阿九,“我很早就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也知道很多人都在为了让我活着做了很多事情,我很感谢你们,也不希望你们因为我出什么事,那我就算拿到药,活了下来,也永远不会开心。没有人不想活,但我不希望我的命是用你们的命换来的。”   阿九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在黎秩如此认真的注视下,最后丧气地点了头,“好吧,我可以不去盗药,只要萧涵能把药找来,否则……”   黎秩听到这里,看着阿九的目光变得冷幽幽的,阿九当即识趣地改了口,“那我再等他几天。”   一旦黎秩真的生气,就是跳脱如阿九也不敢再乱说话。   阿九想了想说:“沐沐说,明日起他会为你准备药浴和针灸,最多可以为你再拖三个月,我接下来也会留下来陪你,一直到你好起来为止。不过前两天听你骗老温说什么皓月山庄,我刚去看他,又听到银朱和小白说了你的安排,你这是要离开伏月山了?”   “我现在还不能走。”说起这件事,黎秩眉头微微皱起,“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伏月山大火之后圣教是元气大伤,事情没解决之前,大家留在这里只会受累。只不过就算我不走,只让大家走,我也得费些功夫。”   阿九当即意会,“你是说,那个朝廷派来的谢宁?”   黎秩警惕地瞥了眼门窗,示意阿九小声说话,一边轻轻点头。   阿九竟也很是赞同,“我也发现了,那个谢宁应该是宫中派来的人,恐怕还能直接接触到皇帝,他身边的人都出自天罗,而且功夫极高。”   黎秩没什么反应。   阿九见状便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黎秩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现在都在这个谢宁的监视下,就算在金水城我们是地头蛇,也不能动他分毫,否则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也因为他,事情没解决前,我们要走,就由不得我们自己,得先给他一个交待。”   “可是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无辜被牵连的啊。”阿九皱了皱脸,“谁也不知道老姜跟红姐他们居然是南王府的人,他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凭他背靠摄政王。”   阿九眨巴眼睛,将刚才的话收回,“那我们怎么办?”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自九岁登基后,朝局便一直是摄政王把控,比起皇帝,摄政王更叫人忌惮。   黎秩别有深意地看向阿九,“只要你把姜蕴的下落告诉他,或者将藏宝图交出来,就能保住伏月教,说不定皇帝一高兴,会赐我无相莲。”   阿九恍然大悟,“这样啊。”   黎秩微微侧首,往前一步走近阿九,“那你把图交出来吧。”   黎秩的言行反常,暗示性十分明显,阿九不是傻子,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幽怨无比地瞪着黎秩,“又试探我?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黎秩脸色淡淡,不见一丝愧疚,比阿九这个被试探的人还要坦荡,也不指望在阿九这里拿到答案。他知道谢宁放过阿九的原因——阿九的师父曾经是国师,是先皇伴读,奈何如今把控朝局的人是摄政王,即便是先皇的亲生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阿九的师父三十年前便告老还乡,也不可能再回到朝堂,这个身份仅仅只能让阿九自保,其实大家都知道,阿九是最可疑的。   阿九是除黎秩之外,与姜蕴、红叶、王庸接触最为密切之人。   有阿九在,就连黎秩也要往后排,再之后的温敬亭其实也有些可疑。然而如今温敬亭头部受伤,丧失记忆,这反而是因祸得福,让那些质疑的目光没有理由再盯着他。因此,在得知温敬亭失去记忆后,黎秩立刻做出决断,雷厉风行地为温敬亭铺好后路。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对那个人反而是好事。   如今他们三人,一个有曾经的国师师父当挡箭牌,可暂且为他证明,一个前尘尽忘,再盯着他毫无意义,于是所有目光都落到黎秩身上。   黎秩其实是很乐意包揽全责的,但阿九依旧可疑,在他们没有拿出姜蕴的下落或藏宝图的线索之前,黎秩可以肯定,他们谁都跑不了。   就算他现在有萧涵作保也不行。   “不是说小白收拾了一些红姐跟王哥的遗物,交给萧涵的人去查了吗?”阿九的语气有些惴惴不安,“万一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我们就走不了。”说着,阿九忽地一惊,“难怪,这几天在这住着,总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我跟孟见渝都以为是萧涵的人,现在看来也许不只是他的人,还有!”   阿九谨慎地指了指窗外,小声说:“你这院里院外,暗处也多了很多人,我刚刚过来时见到,还以为是萧涵在你这,原来也是在监视你?”   黎秩也知道他房间外的暗卫增多了,这是在今日开始的。   说来也怪,今日萧涵有些奇怪,还给他调了这么多人给他守门,阿九一提起,黎秩就免不得多想。   “哎,你这是什么东西?”阿九终于看见烛台下那个玉盒,那玉盒通体白透,玉质上乘,能用这种玉盒装着的东西,只会是更值钱的宝贝,一想到这点,阿九不由自主地蹦过去。   黎秩想起来玉盒下压着的那张羊皮卷,快步赶在阿九过去之前,抽出底下的羊皮卷塞进怀里。   他的动作极快,且都是背着阿九的。等阿九蹦过去时,只见黎秩手里捧着个玉盒,神色竟有些紧张。   阿九更好奇了,“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世子爷送你的吧……”   “别动!”眼看阿九的手就要碰到玉盒,黎秩急急喊住。   阿九被吓得僵住,手停在玉盒上方二指之距,“怎么了吗?”他不知想到哪里去,有些委屈地说:“九叔就是看看,又不会要了你的宝贝,这可是世子送的,我怎么会敢抢?”   是他主动说起这个话题,黎秩听了就忍不住嗤笑,“上回你假扮成我骗走的那枚玉戒你还我了吗?”   阿九心虚的同时又开始耍无赖,“后来世子也没要我还啊!”   黎秩不管不顾,朝他伸手,“那你现在还我,我帮你还。”   阿九扁了扁嘴,伸手揪住黎秩的衣袖晃啊晃,“不见了,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找不回来了怎么还你?你就让我看一眼吧,我就看看我不动!”   这个大个人了居然还跟侄子撒娇?忒不要脸!黎秩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心想就知道东西进了阿九手里,就绝对找不到了,他就是只貔貅!   黎秩忍了忍,将玉盒递了出去,见阿九两眼发光伸出手,才慢慢地说:“这玉盒里装的是我与萧涵在山洞里找到的毒经,书上抹了厚厚一层药粉,我检查过了,是剧毒,如今玉盒内外也沾上了不少毒粉,你要碰就碰。”   话音落下,阿九笑容一僵,火燎似的抽回就要碰到玉盒的手,一下跳出几步远,惊恐又后怕地冲他喊道:“有毒你怎么不早说啊!”   黎秩嘴角轻扬,笑意清冷道:“我说了让你别碰。”   阿九想不出来反驳的话,委屈巴巴地瘪了嘴,便不甘心地盯着玉盒看。黎秩看懂他的意思,心下无奈地打开玉盒,让他看清里面的毒经。   见玉盒中真的只有一本毒经,阿九彻底死心了,赶紧跟黎秩摆手,一脸嫌弃地说:“放回去吧,我不看了,你也别收着这种东西了,改天让人把毒粉擦干净了,别害了自己。”   黎秩似有意似无意地慢吞吞合上玉盒,“我又不会有事。”   “可九叔怕。”阿九没有百毒不侵之身,他心有余悸地盯着玉盒,也没敢再靠近黎秩,支吾道:“那什么,我没事了,你早点睡吧,我回了……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孟见渝今日出门也被盯上了,他好像被我们连累了。”   阿九要是没提起,黎秩险些将这个人给忘了,说起孟见渝,黎秩肃容道:“大抵是因为他不久前收到过姜蕴给他的信吧。”其实信是不是姜蕴写的,根本没人知道,黎秩摇了摇头,“我就不去见他了,省得再连累他,离我们远点对他现在更好。至于被人盯上这事,你让他先忍忍,等过段时间我们找到姜家的地图了,他就自由了。”   阿九问:“听上去你已经有线索了。”   黎秩摇头,“回去睡吧。”   阿九不太想走,可因为黎秩手里的玉盒又不敢靠近,他便小声嘀咕着出门,“本来怕你被占便宜,特意给找你,想跟你一块睡的……”   黎秩静静看着他出门,闻言撇嘴一笑,心道鬼才信你。   房门开了又关,阿九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黎秩面色淡了下来,转身将玉盒放回案上,取出怀里的羊皮卷,第一眼,便是看向原先湿透的角落,却见那个角落早已经干透了。   在这样燥热的夏夜,东西干得快些也正常。问题是,他要怎样做才能证明这是谢宁要的藏宝图呢?   黎秩眉头紧皱,懊悔当日竟没多问王庸几句,没料到王庸一语成谶,今时今日当真到了伏月教生死存亡之际,可这图他实在是拿不出手。   如阿九所言,忙完红叶和温敬亭的事,白沐便立即开始着手给黎秩医治,继上回的药浴无效后,白沐又换了药方,还是让黎秩泡药浴。   自然,内服的药也断不了。   应黎秩要求,白沐给他的药都是助他尽快恢复功力的药。   黎秩不想像在乱石山上时那样,功力时有时无,要劳萧涵照顾,他的功夫,是他唯一能帮萧涵的。   要泡药浴治疗这事萧涵是知道的,他早上比阿九还早就过来了,陪着黎秩吃完早饭,送黎秩去给白沐新设的药房时,阿九才姗姗来迟。   阿九完全忘了昨晚说过萧涵的坏话,见了人还笑眯眯地跟他问好,萧涵也笑着跟他打招呼,几人一块到了白沐那里时,药汤已经熬好了。   白沐跟萧涵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让黎秩照常泡药浴。   黎秩觉得昨天的一身药味还没散,现在又要往药汤里泡两个时辰,他眼底的嫌弃都快遮掩不住了。   不过比起这个,在在白沐催促他脱衣服进浴桶时,黎秩心里的不适感越发强烈。他直挺挺站在冒着热水的浴桶前,看着墨绿的药汤,清瘦的脊背是不自然的僵硬,感受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他忍无可忍回过头,默默看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迟迟没动,白沐跟阿九他倒是不在意,可是萧涵……   一想到要在萧涵面前脱衣服泡药浴,黎秩就有些难为情,记忆里那一段与萧涵肌肤相亲的意外又再次浮现眼前,让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黎秩只能盼着萧涵快点走,奈何对方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直看得黎秩双颊一红,冲阿九用力眨眼。   因为黎秩的示意太过明显,阿九很快反应过来,推着正不明所以冲着黎秩微笑的萧涵往外走去。   “世子爷日理万机,且先去忙吧,小姜不过就是泡个药浴罢了,这等琐碎小事有我跟白沐就够了,若有什么事,我们会马上去找你的!”   萧涵后知后觉黎秩看着他不说话的原因,他指了指自己,又回头看向黎秩,黎秩却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萧涵失笑,这可是害羞了?   这下不必阿九推,萧涵也自觉退出门外,不过在阿九关门前,他越过挡在门口的阿九,看着门内背对着他的黎秩说:“那你好好泡药浴,我这就去找地图,等两个时辰后,我就过来接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黎秩微垂下头,都没敢面对白沐跟阿九揶揄的目光。   萧涵最终被关在门外,其实送黎秩去泡药浴时他真的没有想太多,他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低声笑了笑,他家枝枝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不过为何阿九跟白沐能留下?   萧涵想着忽然黑了脸,白沐就算了,他是大夫,可是阿九好像不是黎秩的亲叔叔,他怎么留下了?   不得不说,萧涵此刻真的很羡慕阿九,也很眼红阿九。   而这时在药房里,在阿九和白沐的调侃的注视下,黎秩愣是没给半点反应,一言不发泡在浴桶里。   阿九啧啧两声,有些夸张地感慨起来,“不就分开两个时辰,这世子爷也太粘人了。说来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有人这么跟小姜说话了,跟哄小孩似的,居然比老王还过分!”   白沐笑着往浴桶里扔药材。黎秩闭了闭眼,而后幽幽看向阿九。   阿九很识趣地捂住嘴。   白沐将药材都放进浴桶里,在黎秩看似古井无波实则生无可恋的目光下,又取了金针回来,昨日的药浴无用,他今日便想试试金针刺穴。   “我要开始施针了,若有哪里不适,你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白沐一脸正色的叮嘱,阿九也不再笑了,看看白沐手里近三寸长的金针,他心头一颤,同情地拍拍黎秩肩头,“没事啦,忍过去就好。”   黎秩给阿九翻了个白眼,自顾自除下上衣做好准备。   今日的针灸加上药浴果然起了作用,同时,也给黎秩带来了一些痛苦,虽然比病发时轻了数倍,泡完两个时辰后,黎秩险些站不起来了。   白沐撤针后,黎秩已是浑身酸软无力,脸色极其苍白,阿九不再嬉皮笑脸,扶着黎秩起身,等他坐下来缓了一阵,才换了清水让他清洗。   白沐默默收起金针,在案前提笔记录什么,眉头一直紧皱着,等黎秩走进屏风后沐浴之时,阿九凑过去跟白沐小声问起黎秩情况如何。   黎秩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他们声音太小了,黎秩又累得头脑昏沉,听不进去,随便冲洗掉身上的药味便起身穿衣,扶着额角走出去。   阿九听到声响匆忙过去扶他,“怎么不叫人,很难受吗?”   白沐搁下笔过来,跟他们解释道:“施针后会有一阵昏沉无力,休息上半日就好。他这样说明这次的药有用,三日后再施一次针试试。”   阿九似懂非懂地点头。   见黎秩只穿了一身里衣,如同脸色一般苍白,显得格外瘦弱的身板轻轻颤抖,阿九将人交给白沐,回头去找衣服,很快就在浴桶边的屏风上找到黎秩带来的天青长袍,随手将其取下,未料兜里突然掉下来一个东西。   紧跟着,阿九就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阿九吓了一跳,怕把黎秩的东西弄坏了,手忙脚乱在浴桶里的热水上捞出一张湿透的布料,东西到了手里他才发现这不是布料。   “咦?”   阿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九叔,衣服没找到吗?”白沐问。   黎秩已是冷得浑身发抖。   阿九闻声拿着一张湿透的羊皮卷走出来,边走边看,臂弯上挂着黎秩的衣服,白沐顺手扯过黎秩的衣服给人披上,才问:“这什么?”   “他的东西。”阿九的神情变得很凝重,在黎秩反应迟钝地看过来时,他将手里泛黄的羊皮卷展开,递到黎秩眼前,“这是什么东西?”   湿透的羊皮卷上透出湿热的气息,白沐神情茫然,黎秩却慢慢睁大了眼睛,他看见原本只有黑线绘制的地图上出现了许多极细的红线和突兀的红点,远看隐约像是线将点勾连起来,竟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这些线和点让原本看不出来任何特征的地图在瞬间变成了一幅无比详细和清晰的藏宝图。   他们之所以确认这是一副藏宝图,是因为左下角的几行蝇头小字,因为字迹太过潦草,黎秩只看懂了一部分,不过这一部分已经足够了——   七星龙脉、藏宝之处、复我姜楚,前朝正是楚国,皇室姜氏。   黎秩快速眨了眨眼,确认所见为真,激动得一把夺过羊皮卷仔细端详起来。有了这些红线与红点后,整张羊皮地图变得繁复而清楚,这是一副前朝的舆图,是整个前朝,姜楚国的领土,并非一个地方,而那所谓七星,则是前朝疆土七个毫不相干的地方。   阿九小声读完几行小字的大概内容后纳闷了,“这意思是,姜家人把复国之本分成七份,藏到了所谓姜楚龙脉的七个地方,这也太麻烦了吧?而且如果这张地图被人切割分散,让人费尽心思却只得到其中一份宝藏的话想必并没有多少,这不是坑自家人吗?”   黎秩和白沐齐齐看向阿九,俱是一言难尽,不能理解他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这种坑人的计策。   “这真是藏宝图吗?”白沐疑惑道:“你们要找的图?”   阿九已是一脸笃定,“绝对是真的,比珍珠还真。”他的手慢慢伸向羊皮卷,目不转睛地说:“若是不信,小姜,不如咱们先去探探路……”   话还未说完,快到手的地图就不见了,阿九抬头看向黎秩。   黎秩正面无表情地将地图收起来,只扔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一步”,便扔下阿九和白沐出了门,他捏紧手里的地图,只想尽快找到萧涵。   如此看来,黎秩手里的图一定是姜家的藏宝图,他心中仍有很多疑问,不知道王庸怎么得来的藏宝图,也不知道他将这张藏宝图交给自己时在想什么,但他只想尽快见到萧涵。   可等黎秩到了萧涵房间,暗卫说他正在书房与谢宁谈事。   黎秩脚步顿了顿,还是转过身朝书房走去。谢宁和萧涵谈话屏退众人,院中是没有人守着的,暗卫想拦又不敢拦,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而等黎秩走到书房门前时,才发觉自己一路太过通畅,隐约听见房间里萧涵跟谢宁说话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谢宁略显支吾的声音传了出来来,“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知世子,你前段时间求药的信王爷看过了,昨夜他的回信便到了。”   黎秩怔了下。   原来萧涵没有撒谎,他信对人了。他又有些骄傲,下回阿九怀疑萧涵时,他可以有力的反击了。   屋中的萧涵也很惊喜,激动得坐都坐不住了,猛地起身。   “当真?竟这么快……那谢大哥,我求的药?”萧涵一双桃花眼满含着期待地看着谢宁,却见谢宁面色有些为难,他的笑容也跟着僵住。   萧涵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宁,他俨然从谢宁的反应猜到了回信的内容可能不是很好,仍存了几分侥幸,追问谢宁:“四哥回信说了什么?”   谢宁欲言又止几回,才商量着说:“不瞒世子,你要求的药,宫中确实有,但在几年前,太上皇病重,那株无相莲便已经,已经用了。”   看着萧涵骤然变得煞白的面色,谢宁即好奇又有些不忍。   “世子,若我没猜错,这药想来你是为黎教主求的。可惜这药确实已经用了……只不过,王爷说,除了这药,宫中还有许多珍稀药材,世子不妨再问问,可能换一味药材?”   书房里突然静了下来。   门外,黎秩眸中的光渐渐暗了下来。他没有再听到萧涵说话,他猜想,萧涵现在应该也说不出话来了。昨夜萧涵才信誓旦旦跟他说过会想办法,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以黎秩对萧涵的了解,萧涵此刻也许会很自责,说不定会偷偷的哭?他也绝对不敢告诉自己,自己要的药没有了,萧涵就是这样的人。   想到萧涵或许会红着双眼,或是耷拉着脑袋不敢面对他,黎秩无声勾了勾唇,随之面色一黯,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放轻脚步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又近了一步XD   感谢订阅,啾咪=3= 第136章   谢宁匆匆而来, 没多久就又走了,不他与萧涵密谈了些什么,二人走出书房时脸色都不大好。   而送走谢宁后, 萧涵才知道黎秩来找过他。自打来了渝州,萧涵的手下们都知道黎教主便是他的心尖宠, 萧涵又数次表明让他们保护黎秩、且不得烦扰黎秩的态度,不过这回是世子与王妃议事,暗卫不敢拦黎秩,可怕会出事, 也老老实实禀告了萧涵。   “黎教主似乎有急事要见世子, 属下拦不住, 不过刚到书房外, 知道您有要事,便先走了。”暗十五悄悄看了眼萧涵的脸色, 自他说起黎秩时,萧涵脸上沉重的郁色顿时消减了。暗十五心道果然,快速垂下头道:“黎教主还没走, 他在您的房间里等您。”   萧涵有些意外, 下意识走向房间, 脚步刚迈出去忽地一顿。   “他何时来的?”   暗十五小心地说:“约莫是一刻钟前?来了很快就走了。”   萧涵面色几变, 调头走向寝室, 步伐临近房门时却又变得迟疑起来,门是敞开的,他只要站在门口, 就能一眼见到静坐在窗下的黎秩。   他仍穿着一身浅淡清冷的青衣,身上总有一股傲然出尘的气质。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如浓墨一般,无比柔顺地垂落下来,贴着过分苍白的侧脸,单单一个侧影,就让人心旌摇曳。   萧涵深吸口气,抬腿走了进去,动作极轻,但很坚定。他直直走到黎秩身后,不顾对方在捧着他的字帖看,毫无预兆地在背后抱住黎秩。   黎秩浑身一僵,略微失神的黑眸迅速恢复神采,“萧涵……”   “嗯。”萧涵应得很快,同时垂首靠在黎秩肩头,与黎秩几乎脸贴着脸,环在黎秩腰腹的双手也在慢慢收紧,这让黎秩完全没办法回头。他的声音闷闷的,情绪也不似以往那样。   黎秩轻声问:“出事了?”   萧涵没回答,也没看黎秩,为了掩盖他的情绪,他拉下黎秩手里的宣纸,往下摩挲着细白的十指。他离黎秩很近,清楚的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药味,并不难闻,那几缕清苦萦绕在鼻尖,反而让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萧涵轻吸口气,让清苦的气息充满了鼻腔,才慢吞吞开口。   “听说,你刚才来找过我。”萧涵看向黎秩侧脸的眼底有些犹疑,不知道黎秩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黎秩的反应很平静,点头说:“去了,王妃在,就走了。”   这短短八个字,并非萧涵想要的答案,可他没办法把心中的疑问道出,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黎秩。   “那怎么不进来?”   “你们谈事,我去不方便。难不成你们在谈关于我的事?”黎秩微微皱眉,推了下萧涵的手,“松开。”   萧涵不确定地看向他,倒也真的松了黎秩的手,却拉着人转过身来,然后无比自然地又抱住了人。   黎秩看着低着头埋首在自己肩窝的人,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干什么?出事了?”   萧涵不知道要怎么说,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告诉黎秩他需要的无相莲已经被用了。萧涵眉头紧皱,回想着谢宁临走前说过的话。   谢宁说,虽然药没有来,但可以让萧涵带黎秩进宫求医。   毕竟宫中非但有着世间最大最齐全的药库,还有最好的医者。   这是谢宁以个人名义给萧涵的承诺,当然,摄政王也会给他这个面子,他们要的人本来就有黎秩。   即便萧涵可以保护黎秩,他也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会考虑,而谢宁见他心情不好,便自觉告辞了。   萧涵其实不想带黎秩进宫,他定定望着黎秩的侧脸,发现黎秩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也是冰凉的,他将人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感觉到黎秩又清减了许多。   真是越看越心疼。   萧涵不自觉收紧环住黎秩的双臂,看黎秩还在等他的答案,他想了想,撇嘴道:“没有,只是这么久还找不到姜蕴和藏宝图,谢大哥有些着急了,这次来除了告诉我一些线索,就是催我尽快找到人,还怪我没用。”   萧涵说完,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转念一想,他实在遏制不住心底的失望,很容易让黎秩看出来,那就只能委屈谢大哥来背这个黑锅了。   黎秩嘴角微扬,“什么线索?”   他的反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萧涵观察了这么久,此刻才放心,也没有隐瞒谢宁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查到了姜家人的特殊之处,也就是当日红叶姑姑说的姜家人生来就有的胎记,那其实是一种家族图腾,确实有点奇特,姜家血脉似乎都有,只不过位置不同,我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找人。”   “什么图腾?”黎秩问得有些随意,萧涵也没留意到他的语气有些轻飘飘的,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谢大哥说过会儿把图样送来,枝枝想不想看看?”萧涵终于松开黎秩,牵着他的手问:“那我们去取?”   黎秩兴致缺缺,“不用了。”   萧涵实则也没心情管这些,随手将图样往书案上一放,又抬手抱住黎秩,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黎秩愈发无奈,“你今日怎么这么黏人?”   “因为我今日心情不好。”萧涵眼睛也不眨地撒着谎,将脑袋枕在黎秩肩窝上,仰头望着黎秩的侧脸,一脸委屈地说:“枝枝,你哄哄我。”   黎秩微愕,“你在撒娇?”   “算是。”萧涵一点都不觉得羞耻,硬是赖着黎秩要安慰。   “枝枝,你抱抱我。”   黎秩不禁失笑,笑意很浅,很快淡去,他默不作声地抬手环住萧涵后背,将脸埋在萧涵肩上。在萧涵看来,这像是对他无可奈何的配合。   两人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再多的话说来也无用,如黎秩所料,萧涵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许会偷偷寻找替补的药材,但在那之前,他必然会消沉一阵,这个过程不会太久。萧涵渐渐缓过心情,才发觉黎秩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不免慌张。   “枝枝?”   “嗯。”   靠在萧涵肩上的黎秩发出一声沉闷的应声,在萧涵没看到的角度,他深呼吸几遍,平复了心情,才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对上萧涵。   萧涵见他眸光清明,不像是不舒服,还是不放心地握住的冰凉的双手,“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黎秩知道萧涵观察入微,自己这点异常他肯定会发现,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刚刚泡过药浴,有点累。”   萧涵见他眉宇间果真有些疲惫,不疑有他将人扶到床边,“那你别乱跑了,先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黎秩恹恹点头,眼皮半阖,看去的确有些精神不济。   萧涵对他的身体十分紧张,轻手轻脚扶着人坐下,温声道:“你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黎秩抿着嘴角轻轻颔首,难得的没有一丝抗拒,任由萧涵紧张地扶着他上床,给他盖上被子,看着他全程小心翼翼的样子,双眸略微失神。   今日的黎秩格外乖巧,没有抗拒,没有口是心非,萧涵将这些异常都归结于黎秩身体不适,他坐在床沿,拿手背探了黎秩光洁的额头。   黎秩的额头泛着一丝凉意,这只是表面,实则还是温热的,也并没有发热,萧涵才定了心神,转而握住黎秩的手,低声训道:“下回若有不适,要尽快告诉我,这可不是小事。”   黎秩略显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慢慢牵起几分笑意。   药浴与针灸过后给身体带来的疲惫悄然涌上,让黎秩很快陷入睡意,也或许是因为萧涵在身边,他格外安心,一觉无梦,醒来已是午后。   萧涵不在房间里。   黎秩坐在床上静静等了片刻,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等萧涵时,黎秩脸颊微微一红,忙起身下床,稍作整理,便推门出去。门外候着一名玄衣暗卫,黎秩一看来,他便拱手而礼。   “世子去了书房,特意交待我留下照看,黎教主可要过去?”   黎秩不由愣了下,这是刻意留个人给他报信的?思及此处,黎秩心觉好笑,他是有些好奇萧涵去了哪里没错,但他对着暗卫摇了头,便走出萧涵的院落,他现在不想见萧涵。   也许萧涵的心情是缓过来了,可黎秩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黎秩头也不回离开,让暗卫有些错愕,只得苦着脸回书房回禀主子,他很肯定,他家主子知道黎秩走了之后定然会心情不好。   黎秩睡了一个晌午,体力恢复了不少,刚离开萧涵的院落,正要回去找白沐和阿九,就迎面撞上燕八燕九兄弟,对方还特意打了个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黎秩只好在原地顿步,等他们过来。   燕八手里捧着巴掌大的方木盒,冲他挤眉弄眼,笑问:“哥,你这是刚从世子房间里出来吗?”   黎秩无视了他满脸的八卦,瞥向那小木盒,“这是什么?”   燕八直接将木盒送上,一脸讨好,“王妃那边送来的东西,据说是姜家人生而有之的图腾图样。”   同行的燕九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燕八不以为意地摆手,“东西是要给世子的,黎教主看了也无妨,而且就算我们不给黎教主看,回头世子不还是要给黎教主?都一样!”   听上去仿佛很有道理,燕九眉头紧皱,倒也没有阻拦。   实则黎秩就是随口一问,听燕八说起,他想起来自己睡着前萧涵与他说过这件事,当时他心情烦乱不想看,现在既然撞上了……黎秩看着那小木盒,正不知要不要点头,没想到燕八已经手快地打开木盒,将里头那一方雪缎取出来,立马就展开给黎秩看。   “东西我们都看过了,哥看看也没关系。”燕八眨巴眼睛说:“不过呢,哥你看完之后,能不能给帮个小忙,我想认识一下白神医?”   燕八此人果然是无利不起早。黎秩心下感叹,却在看清那张雪缎上的图样时心头一震,在那片雪白之中,一簇火红的荆棘藤仿佛在燃烧。   许是日光太热烈,又或是雪缎的映衬,那一团红隐约透出血色。   黎秩彻底怔住,白沐说过的一句话适时出现在他耳边——你背上有个巴掌大的红印,像一团荆棘。   燕八也在这时开口,一字一句落到耳边,和着黎秩擂鼓似的心跳声,让黎秩不自觉攥紧十指。   “据说这图腾只有真正的姜家直系血脉才有,而且生来就有,就像胎记。我们要找的姜蕴正是姜家直系血脉,他的兄弟后人身上应该都有这图腾。”燕八嘀咕道:“不过我们要怎么找?让所有人脱光衣服一个个查吗?”   他的猜想听去颇有些好笑,黎秩捧场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果然很僵硬,他干脆不笑了,哑声问:“只有姜家后人,姜蕴的血脉才会有?”   燕八道:“线索是摄政王派人去西南查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黎秩微微垂首,借此隐藏眼里的仓惶和震惊——姜家的荆棘图腾他有,这说明他被骗了,王庸是骗他的,红叶也是骗他的,他们都在骗他……   恐怕他们慷慨赴死,也是为了让谎言更加真实,死无对证?   黎秩眼底倏地泛起一缕血红,他捏了捏拳头,深吸口气抬起头,动了动唇,本想跟燕八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可到底什么也没说便快步离开。   他走得太急,背影很是匆忙,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哥!你……”   燕八来不及问黎秩怎么了,人就已经走远了,他既错愕又担忧,回头问燕九,“这是怎么了?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吗?”   燕九看着黎秩的背影摇头。   燕八也不指望他回答,眼珠一转,将手里的雪缎小心折好,边叮嘱燕九,“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你也什么都没看到,黎教主不高兴跟我无关,不过你想说也说不出口,你要是敢偷偷报信,你就不是我弟!”   竟然还搞威胁?燕九嘴角抽搐,对他哥表示无言以对。   黎秩仍旧按照原本的打算去了白沐房间,他难得的有些焦虑,因走得太快又藏着心事,进门竟险些跌倒,闹出的动静惊到了屋里的人。   “谁……”白沐询问的话到一半,便见到扶着门框站在门前的黎秩,态度顿时缓和许多,“你来了,世子刚不是派人来说你今天不过来了吗?”   黎秩闻声猛地抬头看进房间里,双目沉沉,无端有些骇人。   白沐惊了一下,背后随之探出一个脑袋,见到黎秩脸上溢出喜色,一蹦一跳跑到黎秩面前,急道:“怎么样?说了没有?藏宝图给了没有……”   黎秩恍然回神,只觉脑中一团乱麻,阿九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一掌将阿九凑过来的脸推开,紧跟着拉着阿九手臂将阿九推到门外,轰的一声关上房门,还谨慎地上了门闩。   阿九扶住门板站稳,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把他关在门外?他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得罪黎秩的话吧?   此时此刻,黎秩也没有心情去关心阿九在想什么,他快步走向被他的举动吓呆的白沐,临近跟前时,他停了下来,压低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你说,你昨日在我背后看见了一个血印,是什么样的?”   白沐看着黎秩泛红的双眼有些发愣,他清楚黎秩的状况很不对劲,可他不知道黎秩怎么了,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急切和小心。   这也许与他的问题有关,白沐便斟酌着,重复了当日的话,“是小孩巴掌大的血印,荆棘藤样的。”   话音落下,黎秩脸上因为疾走的血色徒然消失,整张脸煞白煞白的,漆黑的双眸里的光忽然暗沉。   看他脸上透出几分阴沉之色,白沐直觉不妙,急忙解释说:“我猜这血印应该是凤凰蛊造成的,因为昨日的药浴,我加了一些新的药材,这也许会让蛊虫出现一些奇怪的……”   白沐说不下去了,因为黎秩垂下一双黑眸,眼眶突然便红了,他像是在隐忍怒气,又很像是快要哭了的样子,白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黎秩,你会好的。”   白沐知道自己的安慰很苍白,然而他完全不知道黎秩发生了什么事。他尝试着伸出手,按在黎秩颤抖的手背上,“相信我,会好的。”   黎秩只是摇头,手依然在颤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听上去竟然有些像是隐忍的啜泣,须臾后咬着牙开了口,声音低哑,不知是悲是怒。   “他们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原本的打算上个月就该完结了,然而上个月没有日更所以就……明天开始恢复日更啦,应该很快就能完结,感谢订阅=3=   捉虫 第137章   黎秩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琢磨的话,便不再出言,垂着头默不作声坐在白沐对面。白沐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黎秩现在情绪不佳,他静静倒了杯温茶送到黎秩手边, 什么都没问。   “你们在干什么!”外面的阿九气得开始狂拍门板,“为什么单独把我关在外面?臭小姜,你在密谋什么?你有本事关门那你开门啊!”   黎秩恍若未闻,他并非听不见, 只是心神慌乱, 无暇理会。   白沐看在眼里, 也没理会阿九的吵闹, 因为黎秩现在很不对劲。   房间里怪异的安静与房间外的吵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没过多久, 阿九叫门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插进来另一个人的低声询问,低柔嗓音传进来的刹那, 白沐留意到黎秩身形一顿。   “世子来了。”   门外的人在低声交谈, 黎秩却没再动, 白沐只好出言提醒。   黎秩垂头不语。   阿九与外面的人说了一阵话, 门前重又响起敲门声, 不轻不重,随之传来萧涵不紧不慢的语调,“枝枝, 是我,萧涵,我可以进来吗?”   黎秩捧着水杯的手倏然一紧。   白沐听到萧涵说话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陪黎秩有点多余,因为此刻最该陪伴黎秩的人正被他们关在门外。白沐忍着尴尬,压着声音劝道:“黎秩,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这样,不过看得出来,世子很担心你,而且,你如今需要他帮忙求药。”   黎秩仍是没反应,在白沐看来,也就是不拒绝的意思。   白沐迟疑道:“那,我去开门了?”   白沐等了一下,黎秩仍低着头不说话,他便暗叹一声起身,脚步刚迈出去,手臂忽地一紧,他一低头,便望见黎秩微微泛红的双眸。   “不要说出去!”   黎秩压低的声音很急切,眼里竟也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白沐与黎秩十年好友,见过黎秩哪怕是得知自己无药可医时也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像眼下这样颓丧与失落的黎秩却是第一次见。白沐心下有些吃惊,思索了下,点头承诺道:“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黎秩这才松手。   白沐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缓步走向门前,他知道门外的人是萧涵,而黎秩是与萧涵见过面后才变得如此怪异,难道是萧涵做了什么?   可若是他,黎秩不至于如此。   在白沐的印象里,黎秩向来是个能动手就绝不浪费口舌、谁人敢伤他他定然当场就要报复回来的那种人,这么一想,应该不是萧涵的错。   白沐犹豫着开了门,果真一眼就见到神色紧张的萧涵。   “枝枝……白神医。”萧涵看清楚门前的白沐,脸上的喜色肉眼可见地变作失望,目光不做任何掩饰探向白沐身后,“黎秩他在里面吗?”   这哪里像是跟黎秩吵架的样子?那眼神黏腻得过分了吧?   白沐果断侧身让道。   萧涵颔首道谢,便快步进去,他刚听阿九说,黎秩突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现在不知有多担忧。   一进房间,萧涵就找到了黎秩,黎秩正背对他坐着,消瘦的背影明显透出消沉的气息,果然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萧涵眸光一转,放缓步伐,边走边道:“先前看你睡得熟,就没吵醒你,原本打算等你起来一起吃饭,没想到你先走了,我真的好失望……”   萧涵假装不经意地绕到黎秩面前,话音倏然顿住,黎秩微垂着眼眸,脸色甚是煞白,往日清冷矜傲的眼眸泛起微红,闪烁着示弱的水光。   他哭过了?   萧涵心头一紧,缓缓坐到黎秩对面,轻握起他的一只手,将他攥紧的五指一根一根展开,温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在萧涵进来之前,黎秩以为自己已经将情绪处理得很好,就是不想被看出来。可听到萧涵的后话,他眉头一皱,很疑惑萧涵为何这么问。就算看出来他心情不好,又与他何干?   萧涵福至心灵,同黎秩解释道:“燕八回来时说在路上见到你,说你从我房间出来便不高兴,我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你是从我那里回来的,你现在不开心,那一定是我的错,枝枝,你告诉我,我下回一定改。”   黎秩听得满脸错愕,他何时说过是萧涵的错了?萧涵的解释听上去很明显就是燕八为了推卸责任,把黑锅扣在自家主子头上吧?可是……   萧涵一听说他不高兴,就赶来了?黎秩心头一顿,攥起衣角。   萧涵不问缘由就认定是自己的错,其实黎秩很清楚萧涵是在哄他,只不过看见萧涵那双满目温柔的桃花眼,黎秩方才压抑下去的情绪就忍不住了,他没由来的开始委屈,完全覆盖了心头复杂的情绪,眼眶忽地湿透。   萧涵更是紧张,手忙脚乱地给黎秩擦眼泪,“怎么哭了?”   黎秩遏制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也收不住眼泪,他快速摇头,心道一定是萧涵太过纵容,他才会忍不住。他忙推开萧涵,快速眨了眨眼睛敛去水光,口不择言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出去走走,没有不高兴。”   萧涵愣了愣,“想出去走走?”   黎秩也反应过来他随口的借口太过拙劣了些,可别的理由他一时又想不到,他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派人监视我,王妃也是……”   萧涵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只是因为不能出去就哭了?”   就不能不要再管他为了什么而哭的吗?黎秩咬咬牙,佯怒道:“我在自己家里却不能自由走动!”   萧涵面色几变,眼底温和的笑容全无,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枝枝是不是觉得他是傻子,会相信他就为了出去走走却不能而掉眼泪?   黎秩知道这个借口很拙劣,但他没有心情再想别的借口,见白沐与阿九几人正走进来,他向白沐投去一个眼神。白沐当即会意,轻咳一声胡诌道:“今日的针灸对蛊虫有些影响,所以,他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这个黑锅也只能让蛊虫来背了。白沐见黎秩微不可查地点了头,而萧涵也是神色稍缓,心中一定,便接着道:“我适才已经为他施针舒缓过了,他很快就能好起来,不过……”白沐看向黎秩,眼里略过几分狡黠,又添了一句,“在世子身边,他好像更安心。”   “原来是这样。”阿九不疑有他,原本因为被关在外面而对黎秩生起的不满当即被抛之脑后,急忙追问白沐,“是蛊虫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不论黎秩今日的情绪失控的话,从黎秩如今外强中干的身体看来,确实如此,于是白沐点了头。   “所以无相莲必须尽快找到。”   他说这话时特意看着萧涵。   萧涵也听出言下之意,眸光一沉,有些不敢面对黎秩。   黎秩也是一怔,眸光闪烁望向门外,当做自己并没有听见。   萧涵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当作听不见出来白沐的暗示,目光专注地看着黎秩,“我先送他回房。”   白沐忙不迭点头,他实则巴不得萧涵赶紧走。他同样不善于撒谎,萧涵对他是很客气,可若再多看他几眼,他说不定就要露出破绽了。   萧涵压下心头的愧疚,扶着黎秩起身,“我们走吧。”   黎秩迟缓点头,任由萧涵送他出门,经过白沐身旁时,刻意避开萧涵,与白沐对了一眼,眼底流露的恳求之意让白沐既是无奈又很困惑。   想来黎秩要他隐瞒的事一定很重要,白沐是真的想不通,那短短一句问话到底隐藏了什么,让黎秩如此着急,甚至连阿九也不能知道?   黎秩没有给白沐答案,他也知道白沐一定会帮他守住这个秘密,这个让他险些崩溃的秘密——   他曾经以为王庸与红叶的死是因为姜蕴,他从未想过王庸和红叶的死也许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如此沉重的代价,黎秩承受不起。   从白沐房间出来后,黎秩便一直心不在焉,他自知自己身份有问题,不敢与萧涵多说,而萧涵心中有愧,也不敢告知黎秩。二人皆是心中有鬼,一时谁也不敢说实话,萧涵便忽略了很多细节,信了白沐的话,以为是蛊虫作祟,小心翼翼地哄人回房休息。   天色渐渐变得暗沉,仿佛下一个眨眼,就又到了天亮。   萧涵心里藏着事,总觉得愧对黎秩,黎秩便装睡让他先走了,不想萧涵走后没多久,他就真的睡着了,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心思休息,事实上恰好相反。他今日的确是累极了,加上心情起伏太大,一沾床就睡着了,却是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噩梦。   他梦见伏月山大火时,王庸让他进密道前与他诀别,梦见红叶坠崖之前,曾嘱咐让他好好活下去……   画面一转,他看见王庸在后山坟地前眼睛也不眨地同他撒谎,乱石山上红叶在众目睽睽下欺骗他。   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黎秩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却来不及多想,如今仔细回忆,其实不论是王庸还是红叶,他们的目的都一样的——告诉所有人黎秩与姜蕴无关,他是无辜的,他是被牵连的,他不知道姜蕴也不知道藏宝图。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黎秩在梦里旁观着他们对梦里的自己一遍遍说谎,很想问他们是听了谁的命令要这样保护他,可等他醒来后,他又明白自己这是在迁怒。   他不愿意背负这么多人的死为他换来的苟且偷生,他想找个人与他一起背负,这个人便是姜蕴。   然而现在,姜蕴下落不明。   也许,他正在背后操控一切,也许他正如自己一样陷入同样的困境当中,但藏宝图一定是给姜蕴给的,他也许还安排了王庸和红叶的死。   那么会不会有下一个人?   若王庸和红叶的死真的是姜蕴的安排,是为了黎秩,那还要用多少人的性命来保全他一个人的命?   下一个人又会是谁?   无尽的焦虑与恐惧将黎秩淹没,他意识到自己已触及真相一角,而前路仍旧迷茫,忽觉自身如坠冰窟,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透骨的冰凉。   梦醒时,天色仍很是暗沉,黎秩却没了睡意,抱着双膝坐在床上走神,等着天光由暗转明,第一缕日光钻进窗缝,慢慢爬到床沿,脚边。   死寂的房间重又热闹起来,忍了一晚上火气的阿九一大早就过来了,为了黎秩昨天将他关在门外的事兴师问罪。他很不满黎秩居然有秘密不告诉他,在黎秩开门时,忽略了黎秩苍白的脸上的疲惫之色,像尾巴似的跟在黎秩身后转,怨气冲天埋怨不停。   “九叔还是不是你最亲的人?你居然把我关在门外!说,你跟沐沐偷偷说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黎秩自顾自洗漱穿衣。   阿九委屈极了,又识趣地改了口,“你昨天拿藏宝图去找世子,跟他说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你有没有跟他说拿藏宝图换无相莲?”   黎秩语气淡淡地回道:“这事我有分寸,你不要说漏嘴。”   “你还没说吧!”   阿九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黎秩。   “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世子知道你不舒服放低身价来哄你,一天一夜的时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时机,趁他有心哄你赶紧把药哄到手啊!”   对于通过萧涵取得无相莲,是靠骗还是别的方式,黎秩与阿九在这个问题上始终说不通,黎秩将其归咎于是阿九二十多年单身,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自然不知道情爱的滋味,所以还是觉得到手的利益最实在。黎秩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若是以往也罢,可他昨日才偷听到谢宁的话……   最麻烦的,还是他的身份。   黎秩轻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整理好衣襟就要出门。   阿九幽怨地抓住他的袖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负心人,“你去哪儿?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不能走!”   “看温叔。”黎秩简洁道。   阿九僵持了下,最后松开黎秩的衣袖,“那一块去吧。”   黎秩知道阿九没有坏心,只是过分紧张他的身体状况,同样,他也很担心老朋友温敬亭的病情。因此,见阿九腿脚不便,走路不利索,黎秩犹豫了下,还是将一手伸了出去。   阿九果然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他本就比黎秩高半个头,远远看去,几乎要压倒黎秩这根小苗。   走着走着,阿九忽然道:“你别嫌九叔多话,如今王哥和红姐都不在了,你跟我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好起来。”   黎秩一怔,“你也要走吗?”   阿九被问呆了,“什么?”   黎秩垂眸道:“他们走的时候,都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他们谁……”   阿九猛地一顿,他猜到黎秩说的是谁,便有些气恼,“你当我这是临终遗言吗?你居然在咒我!”   黎秩定定看了阿九须臾,末了撇嘴道:“不是就好。”   阿九本想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黎秩嘴角那一抹稍瞬即逝的笑容分外嘲讽,让他不明所以,就在这时,黎秩道:“没有第三次。”   阿九挑眉,“什么?”   黎秩望着长廊前方,面色微冷,“王庸和红叶的死。”   黎秩声音很淡,却很冷,“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为我而死。”他直直望向阿九,“听到了吗?”   阿九只觉得黎秩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透过自己与什么对话,他这话又像是在警告,不仅仅是针对自己。阿九呆呆眨了眨眼睛,一脸迷糊。   黎秩幽沉的黑眸将阿九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只是顺口一提,说完便转过脸,扶着阿九往温敬亭住处走,“你这腿怎么还没有好?”   “因为伤的重啊……”阿九闻言很快将方才的话题给忘了。   两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就到了温敬亭的住处,阿九刚好在八卦黎秩昨天萧涵送他回房后做了什么,黎秩抗拒回答,推开阿九走进房门。   温敬亭正好醒着,还在喝药,一见到黎秩便露出笑容。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间,他伤在后脑,且身体仍在恢复,需要大量的时间来休养。   温敬亭其实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纯粹与灿烂,他只会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样,眼里从来都充斥着算计,哪怕是最纯真的笑容,也从未如现在这般,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故而黎秩有些惊吓,脚步一顿,才收敛心神走过去。   “您醒了,今日感觉如何?”   温敬亭如今有些毛躁,因起身太急,险些跌了下去,幸亏朱香主反应及时扶住了他,他扶住额角缓了缓,冲黎秩笑道:“我没事,你来了。”   黎秩不放心地看向朱香主。   朱香主苦笑道:“他知道您会来,早上起来就在等教……您,劝都劝不住。”他本来想唤教主,想起付白传下来的话,中途生硬地改了口。   竟还是特意等他?黎秩心中微微一动,点头道:“快坐。”   温敬亭听话坐下,自打黎秩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让昨夜起就在照看他的朱香主感慨不已。   “小温很想见庄主。”这声庄主,朱香主同样喊得不是很适应。   黎秩倒不怎么在意,与温敬亭一同坐下后,才想起来阿九。   阿九一瘸一拐在边上坐下,黎秩便道:“九叔也来看您了。”   阿九揉了揉酸疼的小腿,听到点名抬起头朝温敬亭招手。   温敬亭却看也不看他,双目含笑直勾勾望着黎秩。   “你好像很忙。”   黎秩道:“还好。”   温敬亭又问:“我听小白和银朱说,你的身体不是很好。”   黎秩一板一眼地应道:“无事,已经寻到大夫了。”   “可惜还没有药而已。”   阿九低声嘟囔着打断了二人之间生疏又客气的对话,果然不出所料,被黎秩警告地瞪了一眼。   实际上,温敬亭并没有听清阿九的话,“他在说什么?”   阿九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惊喜,“您终于知道我也在了?”   温敬亭这才回头看了阿九一眼,之后回过头,竟无比利落地换了一个话题,苍白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昨夜想起一些过往,正想找你。”   听他这么说,不止黎秩,阿九和朱香主也有些惊讶。   温敬亭却认定了黎秩,只跟黎秩说话,他苦恼地道:“我每次想回忆我的过去时就会头疼欲裂,昨夜开始才想起了一些东西,见到一个满脸褶子的灰衣老人拿花瓶砸我的头……”   黎秩面色一沉。   朱香主也面露怒色。   阿九狐疑中又有些不屑,“是徐长老那个坏东西吧。”   温敬亭摇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接着又说:“后来,我又想起了几个人,一个一身黑的女人,手里拿着这么长的针……”他拿手指比了一下,约莫是三寸长,又道:“我隐约记得她身边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光头,他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听到这里,黎秩脸色愈发冰冷,“那些都是害你的人,徐长老已经死在我手上,剩下的一个叫胡夫人,另一个叫圆通,他们定会命丧我手。”   几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黎秩这话不是空口白话,他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温敬亭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点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会为我报仇。除了这些,我想不起更多过往,不过有一个名字,一直在我脑海里出现,每当我梦到徐长老那些人,陷入梦魇时,他便会出现,我好想很在意这个名字的主人,想起来就无端觉得很骄傲。”   听他这么说,几人都很好奇。   阿九问:“那是谁啊?”   温敬亭总算没将阿九当做空气,笑着回道:“小姜。”   黎秩怔住。   阿九险些被口水噎到。   朱香主先是一愣,随后睁大眼睛,面色怪异地看向黎秩。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温敬亭那张昔日仿佛常年戴着狐狸面具让人看不透的脸在这时是格外的坦率与单纯,他茫然地看着几人,“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吗?”   “不,你是真认识。”   阿九笑了起来,拍向黎秩肩头,“他,小名就叫小姜,你记得他是应该的,他本来就是你的学生嘛。”   温敬亭眼里充满喜色,“当真?”   在温敬亭满含期待的注视下,黎秩慢慢牵动嘴角,笑容由略微僵硬变作苦涩,再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缓缓点下头,心头倏地放松下来。   这大抵是他最近唯一的安慰,虽然是迟来了,但这微不足道的一句话,足以让他与过去的温敬亭和解。温敬亭放下固执与偏见,他也等到了老师对真实的自己的一句承认,多年以来与温敬亭师生间的罅隙终于消散。   温敬亭的身体仍非常虚弱,喝过药后,很快又睡下了。   黎秩与阿九没再多留,一同回到黎秩的房间吃了个早饭后,便开始准备药浴,不过在他们准备去白沐那里时,萧涵的暗卫叫走了阿九。   阿九与那暗卫耳语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跟人走了,走前还让黎秩先别走,等着他回来。   见日头还早,黎秩便等了片刻,不过多时,门外果然来了人。   黎秩打开房门时,面上有些意外,门外的人是燕九。   燕九捧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站在门前,什么都没说,只将衣裳递给黎秩,作了一个整理衣服的动作。黎秩看懂了,这是让他换衣服,他有些迷茫,却也抱着衣服回房照作,这定是萧涵的主意,而且衣裳正好合身。   这不像是黎秩平日穿的料子,倒像萧涵穿的上乘衣料。   这身云锦衣裳掐腰掐得极准,腰身稍微壮一些便要穿不进去,便显得黎秩腰身格外纤细,衣摆上暗绣云纹,倒是很衬黎秩的清冷气质。   黎秩整理好衣襟,仍有些不解,他思索了下,在枕下取出什么收进怀里,快步走出房门。燕九还等在外面,朝他点点头,便往院外走去。   黎秩看懂他的意思,只好跟上,刚走出别院就见到站在门外穿着一身低调雪青的萧涵,他挑了挑眉,见萧涵朝这边招手,缓步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萧涵笑而不语。   等黎秩走到跟前,萧涵牵起黎秩的手,轻握在温热的掌心里,含笑打量着黎秩,却是满目惊艳。   萧涵由衷感叹,“就知道枝枝穿上这身衣裳一定很好看。”   门外除了萧涵,再没有其他人,他没带侍卫,而燕九在带黎秩到门前时也悄悄离开了,再看萧涵应是刻意穿得不那么显眼,黎秩猜到什么。   “你要出门?”   “是我们。”   萧涵纠正,说着叹息一声,像是无奈极了看着黎秩,“你昨日想出门都急哭了,我怎么能不答应你?”   黎秩脸色一僵,他昨天是说过这样的话没错,可那是随口胡扯的,萧涵真的信了?不就是小闹了一场,胡说的话,萧涵至于这么认真吗?   “我特意问过白神医,他说今日不泡药浴也没关系,可以让你休息一天。”萧涵轻笑道:“这既然是你的要求,我自然是要让你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第一遍不满意,推翻重写一遍,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捉虫   感谢在2020-03-01 21:26:27~2020-03-04 01:2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黎秩不好意思提昨天的事, 只能跟萧涵出门,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巷口, 仍感觉不到有人跟上,他忍不住问:“怎么不带护卫?”   萧涵道:“今日不带, 只有我和你,你可以放心玩。”   听出萧涵意有所指,黎秩一时哑然,都是昨日乱说话的错——他怪萧涵派人监视他, 萧涵就把人给撤了, 连出门都不带护卫, 黎秩是又尴尬又不赞同, 萧涵至于这么当真吗?   萧涵也怕惹恼了人,见好就收, 微抬起下巴望向前方不远的喧闹市集,“今日时间不多,我们便只先在城里走走, 枝枝, 你想去哪里?”   前方不远的街角传来阵阵声响, 时而有人路过, 黎秩见到一个人影, 下意识挣脱萧涵的手,将手背在身后,一脸正色地与萧涵拉开距离。   “随你。”   萧涵很是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就先随意转转?”   黎秩没有意见,与萧涵走进闹市,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紧了又松,目光频频望向身旁的萧涵。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觉得手上凉飕飕的,很不习惯,而萧涵今日居然很守礼,很正经。   与三年前那一次见面时真像。   当时他与萧涵接触不多,在萧涵看来也是初次见面,萧涵对他礼貌些也是应该的,而时至今日,黎秩早就知道萧涵本质就是个不正经的。   可偏偏这人今天特别正经……   黎秩不自觉捏红了指尖,犹豫着主动开口,“我从十岁起就住在山上,前两年一直在养病,后来不是练武便是寻药,其实很少在山下玩。”   萧涵脸上显而易见地浮露出怜惜之色,“等你以后好起来,你想去那里我就陪你去哪里,三川五岳,五湖四海,只要你想,我们就去。”   黎秩有些啼笑皆非,他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山下也不是那么熟悉,不知道要去哪里,萧涵却向他许诺。   就在这时,萧涵一手揽住黎秩肩头,将他拉到一边。   “小心!”   黎秩不明所以地跟着萧涵后退,站稳之后,才见一个小贩背着插满糖葫芦的棒子在他身旁擦肩而过,萧涵很是紧张地抬手挡在黎秩脸侧。   那还不一定能碰到他呢……黎秩一愣,浅红的唇角微扬起一个弧度,秀致的容颜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萧涵一下看呆了,忘了松手。   集市上本就人来人往,他们又无意中挡在了摊子前,黎秩忙扯了扯萧涵衣袖,提醒道:“我没事。”   萧涵恍然回神,扶着黎秩走开,若不是街上人太多,他就要忍不住将人抱在怀里亲上一口,可惜这是在外面,黎秩脸皮薄,一定不愿意。   萧涵暗叹一声,不舍地松了手。   事实上,金水城就这么大点,黎秩和萧涵没走一回儿就找了一处茶楼坐下,说书人偶尔会说一些江湖事,黎秩听书,萧涵就在边上喝茶。   也就只是这样,两人就在小茶楼里待到日上中天。   即便那些江湖传闻都是早就知道的,什么六大门派围剿魔教总坛,或将伏月山的大火说成是六大门派不甘落败的小人行径,黎秩也能就着糕点听得有滋有味,萧涵则是哭笑不得。   他家枝枝太好哄了吧,给他一把瓜子就能自己待上一天。   走出茶楼时,萧涵问:“去吃饭?”   黎秩微微皱眉,微不可查地揉了揉肚子,他其实已经吃了很多糕点了,他本来没打算点那么多的,是萧涵觉得他吃不饱,硬塞的……   “吃。”黎秩重重点头。   萧涵这回没忍住噗嗤笑了,在黎秩红着耳尖瞪他时,他借宽长衣袖的遮掩,偷偷牵起黎秩的手,豪气干云道:“尽管吃,我有的是钱!”   黎秩:……   尽管黎秩很想揍萧涵一顿,但每一次,他都没有动手。   饭还是要吃的,黎秩狠狠地宰了萧涵一顿饭,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虽然这点银子对萧涵而言不痛不痒,可这家酒楼是伏月教的,银子转手就到了黎秩手里,黎秩吃完就消了气。   吃完饭后两人都没说要回去,好不容易跟黎秩出门玩,不用去想什么姜蕴什么藏宝图、镇南王府,萧涵自然舍不得那么快回去收拾烂摊子。   尤其是今夜还有花灯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萧涵听说之后更不愿意回去了,非要和黎秩逛闹市。   天色逐渐变得暗沉,一盏又一盏花灯慢慢点亮清澈的江面。   街上的人竟比白日更多,且添了不少年轻的姑娘,多是精心装扮过,比街边的鲜花还要娇艳动人。   黎秩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城中的风俗,可这人挤人的花灯会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萧涵面上也是不甚在意的态度,一看看黎秩皱眉,就牵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   萧涵没走太远,只挤开了人群,带黎秩到了江畔柳岸边。   黎秩喜静,方才在人群里那般拥挤,此刻脸色已不大好。   萧涵道:“这里好热闹,我想再看看,枝枝陪我好不好?”   黎秩敛去眼底不悦,故作嫌弃地说:“你怎么那么烦。”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萧涵笑道:“自然是因为有你陪我,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早就回去了。”   黎秩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却见萧涵双眼发着光盯着不远高高挂起的各色花灯,他赶紧警告萧涵,“什么都不买,这里人多眼杂,难说不会有危险,也走了一天了,回去吧。”   萧涵一把抓住黎秩手背,“不怕,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黎秩被气笑了,“萧涵,你居然好意思让我保护你?”   萧涵心思没在黎秩身上,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在花团锦簇的人群里来回,漫不经心道:“再等等。”   黎秩看他是玩得心野了。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萧涵从前是什么样的,萧涵既得了纨绔子的名头,必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不怪阿九总觉得他不靠谱,认为他眼下也许是真心的,却是见一个爱一个那种人。   黎秩心下狐疑,倒不是怀疑萧涵想趁机猎艳,他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很自信的,只是猜不透萧涵要做什么,萧涵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一声尖叫,紧跟着江面传来扑通一声——这声音在喧闹的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留意,而黎秩和萧涵离得太近,听得很清楚,回头一看,江上果然有个人在不断扑腾,一边高声大喊救命。   二人对视一眼,除了他们留意到这个安静的角落,好像再没有人发现有人落水了,四周也无人靠近。   萧涵有些不悦地将手里的玉坠偷偷收进袖中,率先过去。   泡在水里的是个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很大,娇憨秀气,声音很是细弱,纵然全身湿透、发髻凌乱,也只是楚楚可怜,不见一丝丑态。   见到岸边有位高瘦的锦衣公子正在走近,小姑娘哭着向他求救:“救我!小哥哥快来救救我……”   黎秩正走到萧涵身后,听到这个称呼挑眉看了萧涵一眼。   萧涵摊手道:“我什么都还没说。”他想了想,嘴角一撇,看向水中的小姑娘,笑道:“这水不深,你站起来看看,我一个外来的都知道,这里的水只有五尺多,差不多到你腰上。”   小姑娘浑身一僵,忘记了扑腾,果然没有下坠,她白嫩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很快羞得红透。   黎秩看了看这小姑娘,眉头一皱,又偏头看向萧涵。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萧涵便指向黎秩,“他告诉我的。”   黎秩回想了一下,肯定自己今天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那小姑娘尴尬了一阵,站在水里抱着双臂轻轻颤抖,似乎很是为难地问:“那请公子回避一下……”她慢慢抬头看向萧涵身上的衣服,咬唇道:“可不可以借公子一件衣服……”   萧涵好笑道:“为何只找我借衣服,而不是借他的?”   被祸水东引的黎秩听到这里,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开几步。   小姑娘显然也没想到萧涵会这么说,整个人愣在了水里。   看着黎秩的举动,萧涵忽地笑了起来,慢慢在岸边蹲下。   “天色已晚,你从水里出来没人能看到你什么样,而且天气这么热,你上来没一会儿衣服就干了。”萧涵面不改色地说:“而且我和我的断袖伴侣本就体弱多病,实在不适宜借衣服给你,你看,我们很容易着凉的。”   那小姑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仿佛他不是人。   然而下一刻,萧涵就笑说:“我看你也是可怜,怎么会掉到水里呢?你不用说,我不会问的,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方便打听。不如我帮你挡一下,你赶紧回家吧。”   小姑娘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硬是没找到机会说出来,面色变了又变,直到听完后话,她双眼一亮,眼里很快蓄上水汽,泫然欲泣道:“公子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公子不必多虑,我是城中福安客栈掌柜之女,客栈就在往西的街上,我不是骗人的,求公子送我回去,我必有重谢!”   “听上去好像不是不可以。”萧涵摸了摸下巴,思索一阵,就在小姑娘以为他要伸手拉自己一把时,萧涵忽然起身面向黎秩,“那我去一下?”   小姑娘一张脸都僵了,险些忍不住瞪向萧涵身边那个青衣青年,虽然这个生的比紫衣的好看……也正巧,青衣青年那双极致漂亮却仿佛没有温度的清冷黑眸看了过来,像是徒然被霜雪覆盖,小姑娘浑身泛起凉意,再也不敢对这个人有任何的想法和埋怨。   黎秩只是淡淡一瞥,目光很快便移开,落到萧涵身上,仔细一看,似乎有几分无奈,“随你吧。”   “那你先等着,我很快回来。”萧涵叮嘱完,转过脸就不见了笑意,还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快起来吧,我送你走后还得赶回来呢。”   小姑娘脸颊通红,这回是被气的,深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但好歹愿意送她回去,她忍着气蹚水走到岸边,狼狈地爬上来,带了一身泥浆,还没靠近萧涵,对方就快速后退,气得她险些吐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鬼怪。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不止萧涵和黎秩二人看到了她如此丢脸。   不过在萧涵的无情催促下,小姑娘来不及多想,赶紧带路。   萧涵同黎秩摆了摆手,转过身一脸沉郁地跟了上去。   小姑娘挑的是一条人极少的路,她应当很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没一会儿,就走出了灯市,昏暗的街道上只剩下她与萧涵一前一后地走着。   萧涵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发觉前面的人忽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他眉梢一挑,嗤笑道:“到了吗?”   原本抱紧双臂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转眼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稚嫩娇憨全然消失,她慢慢转过身,眼神冰冷,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就在她牵起一抹自以为残酷的冷笑时,萧涵忽然抬手。   “燕一。”   “什么?”小姑娘问。   萧涵自然不会回答,而燕一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见到小姑娘惊愕失色,萧涵反而一点兴趣都没了,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这个刺客交给你了,处理干净点,我没时间陪他们玩。”   燕一拱手应是,在刺客惊讶的目光下抽出一把短剑上前。   萧涵走得匆忙,没有回头,只听见利刃划破布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心下很是感叹了一番,老头子身边的人就是能耐。   而这个刺客这么着急动手,看来并不是他要钓的鱼。   既然如此,萧涵就没心思跟她玩了,他着急地往回赶,有些担忧他走开片刻暗卫能不能守住黎秩。   可刚走出这处街角,前头迎面驶来一架马车,就在他前方不远停了下来,萧涵有些惊讶,因为陆轻波守在马车边,里面的人必定是谢宁。   果然,车帘被一只手掀开,谢宁熟悉的笑脸随之出现。   “世子没事吧?”   萧涵闻言只觉蹊跷,上前问:“谢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与此同时,在江边的黎秩久未等到萧涵回来,望着街上双双对对的人们,反观自己孤零零站在角落,心里的不适一点点扩大,他正打算去找萧涵,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在等人?”   这个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黎秩愣了下,正要回头看看是谁,身后那个声音便道:“不要回头!”   黎秩脚步顿住。   极轻的脚步声在黎秩背后传来,他似乎离黎秩更近了几分。   “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不听话,就还会有第三个人。”   黎秩心下一震,“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身后那个声音温和而又冷漠,他说:“黎秩,不要轻举妄动,你身边有很多人,你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他们将我包围,但你知道我是谁,你会看着他们抓住我吗?”   黎秩全身上下在这一刻仿佛化作僵硬的石头,他不敢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乱看,“……你果然在。”   黎秩的声音很是干涩,压抑的激动导致话语间明显的颤抖。   是的,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今天早上,他才跟阿九说过,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   他来了。   黎秩咬了咬牙,须臾后在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到底是谁?”   那个声音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你若不知道,我不会出现。”   黎秩眼底一黯。   身后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动作很轻但黎秩听得很清楚,他似乎做了什么,“我很欣慰你能认出我,虽然我更希望你能笨一点,这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便不会露出破绽,但现在,你知道了。”   黎秩捏紧拳头,“所以呢?”   “找到无相莲后,马上离开萧涵,届时我会来接你。”身后的人说:“不要试图忤逆我,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所有都是我给的,我能给你,就能收回,我并不是一位仁慈的父亲,你若不听话,就该有不听话的代价。”   他沉吟了下,说道:“第三个人会不会出现,看你怎么做。”   “你威胁我?”黎秩气极冷笑,“你以为我愿意做你的儿子吗?那么多人为你而死,你居然还想对他们动手,姜蕴……你到底有没有心?”   “黎秩,你没得选,他们能不能活全看你。”那个声音冷凝下来,仿佛覆上一层厚重的冰霜。   “我该走了。”   话音落下,轻微的脚步声在黎秩身后响起,黎秩又气又惊,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可当要回头时,那个刻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   “记住……我会来接你。”   他中间生硬地停顿了下,与后面的话显然衔接不上来。   黎秩愣了一下,正要追问他些什么,回头却什么都没见到。   昏暗的树下只有他一个人,不远则是灯市拥挤的人群。   黎秩踟蹰了下,到底还是追了过去,可人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姜蕴往何处去了,他呆呆地看着街上的人,只觉得双手双脚都在发凉。   姜蕴怎么敢……   敢如此威胁他?若他不听话,就要伤他身边所在意的人吗?   黎秩从未觉得姜蕴竟然如此残酷无情,又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给他带来无尽的恐惧,姜蕴一直都在,连他跟阿九私下说的话姜蕴都知道……   黎秩不得不承认,他在害怕,因为他不想听姜蕴的话。   在突如其来焦虑和恐惧之下,黎秩完全丧失了一贯的理智和平静,忽地,眸光一顿,落到脚边。   铺着一层泥土的青砖上,一滴深红的、还未干涸的新鲜血迹映着远处灯光,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黎秩见到这滴血,没由来地平静下来,这是谁的血?   就在这时,一只手覆在黎秩肩头,惊得黎秩呼吸都滞住。   “枝枝?”   熟悉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春风化雨,让黎秩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慢慢回头,萧涵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萧涵?”   黎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确定,他在不安,或者说害怕。   “没事了,我回来了。”   萧涵意识到这一点,冷下脸往暗处瞥了一眼,便动作轻缓地将黎秩扶进怀里,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黎秩愣愣地点了头,萧涵带他走,他便呆呆跟着。   直到到了江边,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黎秩才慢慢回神。   “刚才我不在时见到什么了??”萧涵轻轻拨开黎秩紧捏的五指,见到白皙手心上几个血红的印子时,眼底一沉,眉头倏然拧紧,“不疼吗?”   黎秩眼底逐渐恢复清明,仍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去了那么久。”   “担心我?”萧涵问。   黎秩没怎么想就点了头。   承认得如此利落,叫萧涵有些意外,没忍住失笑,“罢了,现在不想说就不说,我不逼你。”   黎秩是心虚的,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姜蕴太了解他了,将他的所有弱点都掌握在手里……   黎秩望着萧涵那双满是纵容宠溺的桃花眼,心中微微一动,顿时忘却了姜蕴给他带来的烦躁不安。   “萧哥哥不是送姑娘回家去了吗,这么久才回来,在她家里可是得了什么好处?比如以身相许?”   黎秩说着,倏然勾唇笑了起来,亮晶晶的眼底满是狡黠。   萧涵怔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黎秩居然在调侃他?   只不过……   萧涵握紧黎秩的手,笑眯眯道:“好处倒是没拿到,险些吃了刀子。不过听到枝枝这一声哥哥,我心里好受多了,枝枝,再喊一声听听?”   黎秩笑容僵住,一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你还是跟那姑娘走吧,说不定还能继承他们家的客栈。”   萧涵心道枝枝又在口是心非,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背,桃花眸子含着几分温柔笑意,“我才不走,我的心上人就在这里,我要走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晚了,但是你们看这章字数其实能顶两章的,我明天一定赶早!   感谢订阅,啾咪=3= 第139章   黎秩怔了下, 有些明知故问地问:“你的心上人是谁?”   萧涵望着他笑意渐浓,“我眼前的人,便是我心上之人。”   黎秩眨巴眼睛, 缓缓勾唇,却偏开脸望向灯海不再多言。   萧涵眼尖地发现黎秩耳尖变红, 知他害羞,顿时心头大悦。他一直牵着黎秩的手,感觉对方逐渐平静下来,便试探着问:“刚才在找人?”   黎秩顿了顿, 转过脸反问萧涵, “刚才可是遇上麻烦了?”   看来是真的不打算跟自己说, 萧涵心下暗叹, 唯有老实地说:“不是我要找的人,早就让暗卫处理了。不过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谢大哥——今夜他难得出门一趟, 却遇上了刺杀,来找我们的那个就是从他那里逃出来的,他发现人跟我在一起, 便有些担心, 亲自来找我, 跟他说话耽搁了一阵。”   “你出门是为了引诱圆通的人?”黎秩很快听出萧涵原先的安排, 说起那个名字时, 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不过他更在意谢宁遇刺的事,“王妃可有大碍?会不会连累到你?”   毕竟谢宁可是在萧涵眼皮下遇刺的, 黎秩也听闻过摄政王护妻的传闻,只怕会因此连累到萧涵。   萧涵笑道:“不至于。只是王妃的行踪一定是泄露了……”他忽地停顿,揽上黎秩肩头,“不管了,今晚只管玩我们的,其他人自有安排。”   黎秩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面无表情地审视起萧涵,“你不是说今天不带护卫?”   萧涵:……   萧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其实还是带了的……”他可不敢欺瞒黎秩,当然也不敢带黎秩冒险,在黎秩渐渐危险的目光下,他赶紧解释道:“圆通还没有找到,据我了解,他手底下一定还有不少人藏在这里,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如今这关头,我们实在不宜出门,所以我必须得带人……”   黎秩皱眉道:“哦。”   没追究,没责问,没骂人也没打人,黎秩这反应叫萧涵整个人愣住,回过神急道:“其实他们只远远跟着,我们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在的!”   他的声音不小,虽说在人声鼎沸的灯市里并不很突兀,但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听到自家世子这句话,皆是无语凝噎。   黎秩其实是真的没生气,见萧涵这么着急,他轻声一笑。   “我知道。”   萧涵见他笑了,反而更惊悚了,小心地问:“你不气吗?”   黎秩问:“我为何要气?”   萧涵自觉认错,“我骗了你。”   黎秩摇头失笑,嘴角笑意一如既往地很浅,眸子却很亮。   “为了我们的安全,带上护卫自然是好的,并不算欺骗。”   “只不过。”在萧涵放松地笑起来时,黎秩倏然板起脸,吓得萧涵不自觉挺直腰板,黎秩才缓缓说道:“我还是很讨厌被骗,不管初衷是什么,你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涵暗松口气,笑着抱住黎秩,“我知道了,绝不再犯。”   黎秩皱了皱眉,也没有推开,只听萧涵在耳边说:“枝枝放心,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好哥哥,我没碰过那个刺客,身体和心都是你的!”   因为萧涵的尾音过分荡漾,黎秩忽然很想封住萧涵的嘴。   好在萧涵还记得这是在外面,就算是人少之处,他也很快松开黎秩,还殷勤地抚平了黎秩的衣襟。   黎秩不着痕迹拍开萧涵的手,因实在没眼看他傻兮兮的笑脸,别开眼问:“你还准备了什么。”   “什么?”   黎秩瞥了他一眼,“你特意拖我到现在,什么也没安排?”   萧涵轻拍额头,似懊恼又好似骄傲地笑叹一声,“就知道枝枝一定会猜到,随我来。”他握起黎秩手腕,快步带着黎秩往江水下游走去。   黎秩边走边回头,面上很是好奇,他们离灯市越来越远了。   片刻后,他们停在了江畔桥头。   萧涵望向点亮清冷街尾的源头,回头笑问:“就在这里。”   “画舫?”黎秩问。   桥头之下,江水中停泊着一艘精致秀美的画舫,船头挂着一串串花灯,照亮窗纸上的山水墨画。   萧涵笑着点头,仿佛没看见黎秩眼里的嫌弃,牵着黎秩上了船,坐在船头上早已布下的酒席前。   “我知道枝枝肯定又要说我浪费、没新意。”萧涵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可是我就是想哄你开心。”   黎秩打量着船上布置,虽说画舫这种东西华而不实,不过萧涵应该早就派人来船上布置过,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三人,每一处都很干净。   可见萧涵是用心的,黎秩一时竟觉得自己初时浪费银子的想法庸俗极了——虽然他也没有很喜欢。   黎秩看了一周,目光回到萧涵写满期待的脸上,“你喜欢船?”   萧涵就知道黎秩能懂他的心思,他激动得一把握住黎秩的手,笑道:“是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船上照看了我整整三日!”   黎秩有些意外,“你这么在意?”   萧涵重重点头,又有些受伤地看着黎秩说:“那是让我喜欢你的契机,你居然一点也不在意吗?”   黎秩是真的不在意,在萧涵的眼神质问下,他无端有些心虚,忙辩解道:“第一次见面是在那时吗?”   这回轮到萧涵哑口无言了,他心想真正的第一次见面要说到十一年前,那时候他们才多大一点,哪儿能谈感情了……想归想,他却不敢说出来,只得顺着黎秩的意思说:“是我说错了,不过枝枝从小到大都很好看!”   萧涵说完,赶紧换了话题,“其实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黎秩也是心虚,便顺杆往上爬,“我没有准备礼物。”说完后黎秩更心虚了,面上却是理直气壮。   萧涵道:“你不用准备,我今日本来就是要哄你开心的。”他在袖中取出一只玉坠,思索了下,直接戴在黎秩脖子上,一边俯身将黎秩被红绳压到的头发轻轻拨出来,几乎整个人笼罩着黎秩,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算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就是在给你的聘礼里翻出来的,这块玉坠据说是用药材温养过的,可安神助眠。我知道你最近总是睡不好,问过白神医,他说有点用处,就想把玉坠送给你。”   他的轻声呢喃仿佛贴着黎秩耳畔,分明没有那么近,黎秩却感觉到一股暖意自耳尖流淌至胸膛。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任由萧涵摆弄。   萧涵看了看黎秩胸前挂着的白玉坠,比照了下黎秩微微泛红的白嫩耳尖与苍白的脸颊,竟觉得黎秩比这玉还要白,遂好笑道:“反正都是要给你的,枝枝不要嫌弃我今夜大张旗鼓就只是把该是你的东西送你就好了。”   “不嫌弃。”黎秩没有一丝犹豫,垂眸捏起胸前的白玉挂坠。   这玉坠雕琢精细,样式很简单,是平安符的模样,手感微凉,让黎秩觉得很舒服,玉质通透水润,无一丝瑕疵,隐约泛着一缕幽蓝的光芒。   黎秩一个不懂玉的,都看得出来这玉坠定然不是寻常之物。他握着玉坠半晌,竟有些爱不释手。   萧涵一眼就看出黎秩喜欢这玉坠,也跟着笑了起来,余光瞥见黎秩身后一点微光,忽地睁大眼睛。   “险些把这个给忘了!”   黎秩看着他起身进了船舱里,很快便提着一盏莲花灯出来。   这江面上也漂浮着许许多多像萧涵手中这一盏一样的花灯。   黎秩看着萧涵点亮花灯,黑眸中倒映起一点暖光,忍不住想,换了任何人,都要喜欢上萧涵的吧。   他很好,黎秩一直都知道。   萧涵端着花灯放到黎秩面前,一抬头就见到黎秩正定定看着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方才在灯市看到很多人在放花灯,我就眼馋了,枝枝,咱们也来应个景吧,你快许愿!”   不知是不是火光太过温暖,黎秩素来清冷的黑眸也染上几分暖意,他竟有些不舍得移开视线,一瞬不瞬看着萧涵,声音细听有些干涩。   “我不信这个。”   萧涵早有预料,仍是找来了纸笔,在黎秩面前铺展开。   “在遇到我的心上人之前,我也不信这个。”萧涵笑望着黎秩道:“可自打遇见了这个人,我恨不得天天求神拜佛,只求他能留在我身边。”   黎秩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真的不想许愿?”萧涵看他明显在抗拒,只好收回纸笔,放在膝盖上,背过黎秩动笔写起什么,嘴上故作不开心地说:“那我自己写。”   黎秩微微垂眸,没有回话,他知道他的愿望不会实现。   既然不能,就不必许愿。   黎秩静静看着萧涵的后背,看他有些孩子气地背着自己,黑眸中慢慢浮上绚烂至极的星点笑意。   萧涵很快写好了,他很是宝贝地将纸条折叠起来,放在花灯中间,正打算放进水中,发觉黎秩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他没忍住回头看去。   “枝枝不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黎秩恍然回神,眸光闪躲望向别处,淡然道:“望你如愿。”   这一句话说到了萧涵心坎里,他重又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到水面,望着它一点点飘远。   水波层层舒展开,往外飘远,恰好桥下传来怀春少女的低声许愿——愿与君心同,岁岁长相伴。   少女的愿望载着满腔的青涩与真挚,听上去天真极了。   萧涵眼珠一转,脸上带着浓浓笑意,回过头看向黎秩。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黎秩先是一愣,而后勾唇笑了起来,抬起手朝萧涵招了招。   他笑起来极好看,又本就是萧涵喜欢的人,萧涵心旌摇曳,像被迷惑了似的,想也不想走了过去。   “枝枝。”   萧涵在黎秩身旁坐下。   黎秩仍是笑着,一手放在萧涵肩头上,他似乎有些踟蹰,停顿一瞬后,右手慢慢往上,环上萧涵的脖颈,就在这时猛地一拉,萧涵不得不低下头,就在他迷茫之时,黎秩竟然微微抬起下巴,唇向着萧涵的吻了上去。   黎秩心知,他不能满足萧涵的愿望,岁岁相伴,白头到老。   不过只是这一刻,倒也不难。   萧涵惊喜得双目圆瞪,下一瞬身心皆失守,被按倒下去。   画舫微微摇晃了一下,很快,除了船头高挂的花灯,其余灯火倏然全部熄灭,桥头恢复一片幽黑。   江上水波层层叠叠,推着孤零零的几盏花灯往远处飘去。   夜色渐深,风雨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还是晚了几分钟_(:зゝ∠)_   捉虫   感觉订阅! 第140章   一夜风雨拂去盛夏的燥热, 水洗过的天际格外干净纯粹。   晨露方收,桥下画舫在清晨微风中轻轻晃动,萧涵在略显狭小的船舱床榻上醒来, 还未睁开眼睛,下意识向枕边伸出手臂, 却抱了个空。   萧涵一愣,猛地醒神爬了起来,果然没在船上见到黎秩。   人又去哪儿了?   萧涵维持了一整夜的美好心情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沉下脸边整理微敞的衣襟边下床往外走去。   “枝枝?”   掀开竹帘的那一刻, 船头一个青衣背影顿时映入眼帘。   萧涵心口一松, 快步走了过去, 想也不想一把抱住黎秩。   “起这么早。”萧涵语调有些含糊, 忍不住亲了亲黎秩脸颊,眼底满是温柔与餍足, “怎么不叫我。”   黎秩浑身僵直,快速将什么东西收进怀里,没想到萧涵眼疾手快, 一只手就要往黎秩怀里探, 黎秩急忙按住他的手, 回过头来狠狠瞪他。   萧涵胆子越发大, 一脸无辜地与他回视, “神神秘秘的藏了什么东西,难道不是送给我的吗?”   他说话时就挨着黎秩耳畔,微微泛红的耳尖随之抖了一下, 萧涵见了后心头一喜,笑着捏了捏白嫩的耳尖,手感果然如他想象那般柔软。   他敢如此放肆,自然不是没有道理——黎秩雪白颈子上的红印昭显着他昨夜的所作所为,被衣服掩盖的种种痕迹无不是拜他所赐,但这是黎秩主动的,萧涵很擅长得寸进尺。   眼下黎秩却不像昨晚那么坦荡,他一掌推开萧涵的脸,眼神嫌弃地斜睨萧涵说:“你还没有洗漱。”   萧涵不舍地看着黎秩,黎秩很是坚定,眼神逐渐危险,大有不去洗漱就将他扔下江的意思,二人僵持须臾,萧涵瘪瘪嘴,松开人起身。   “那宝贝不要走开啊。”   听到这个称呼,黎秩脸颊倏地涌上两抹红晕,“不要乱叫!”   萧涵嘿嘿笑了笑,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一头钻进船舱。   看他进去后,黎秩暗松口气,一手按在心口,将怀里的东西藏得更严实,他不想把东西给萧涵了。   萧涵根本找不到无相莲,就算黎秩将藏宝图交出去,也没办法取到药,虽然不知道姜蕴要药做什么——黎秩也不想知道姜蕴是为了救他。   就算是因为迟来的叛逆,黎秩不想将藏宝图交出去。   萧涵进去不久就出来了,就一眨眼的功夫,听见身后竹帘响起的动静,黎秩有些惊讶地回头,却猝不及防被人抱住,嘴角随之触及一点温热,转瞬便退开,对方还沾着水珠的脸蹭到他的脸颊,让黎秩一时有些懵。   “枝枝好甜。”萧涵偷亲完,笑眯眯地埋在黎秩脖颈深吸一口,闻到黎秩身上隐约有些一丝他常用的檀香的气味,萧涵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   黎秩仿佛看到萧涵身后有条尾巴在欢快地摇晃,不知是不是他心态老了,他难以习惯萧涵的转变——昨夜之前,他勉强算是个守礼的人,顶多只敢拉拉手,一夜过去就放飞了?   太粘人了……   黎秩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将萧涵推开些许,“别闹了。”   萧涵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黎秩,显然很开心。   “我以为你又走了。”   他似乎在不安,黎秩突然心生惭愧,说话时温和不少,“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去哪儿你会没发现?”   说着黎秩猛地反应过来,昨夜分明是萧涵占了便宜吧?怎么说得他好像骗男人身心的负心汉一样?   黎秩正一肚子不满,萧涵总算松开他,开心地说:“也是啊,现在我们是两情相悦,不一样了。”   谁跟你两情相悦了。黎秩目光闪躲,别开脸望向江面。   萧涵光顾着乐呵,看了眼天色,才猛地想起来什么,“居然过了一夜了!天都亮了,我们回去吧?昨天的药浴已经推了,今天不能再迟了。”   在黎秩的病情上,萧涵比他本人还要紧张,“昨夜本想回去的,没想到枝枝你突然……半夜又下了雨,你又睡着了,我也只好等你醒来再说,没想到才眯了一会儿眼天就亮了。”   看萧涵说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傻笑,黎秩面色尴尬,笑容僵硬,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萧涵在乐什么。   果然,萧涵握住黎秩的手说:“枝枝,你这次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吧?我们昨夜都没喝酒啊。”   黎秩额角青筋一跳,假笑着将话题引回去,“我不想回去。”   萧涵有些怕黎秩笑的,尤其是这种明晃晃写满威胁的假笑,他心下暗叹枝枝脸皮还是太薄了,可见黎秩这次没有要否认昨夜的事,萧涵心中一定,也不再逗黎秩了,“为何?”   黎秩眼神飘忽,“先不回去。”他一想到回去后又会陷入姜蕴的监视,就有些抗拒回到那个别院。   萧涵见他态度坚定,又哄了一句,“那吃完早饭再回去?”   他退了一步,黎秩静默了下,慢慢点下头。他也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不回去,总还是要面对现实。   萧涵轻呼口气,心中暗道黎秩许是怕回去要扎针,想到昨夜借着微弱的灯光,见到雪白的肌肤上许多还未淡去的血色针眼,萧涵牵着黎秩下船,一边心疼地说:“回去后我跟白神医说说,让他下回针灸时轻一点。”   黎秩心不在焉地点头,做贼似的微低下头避开行人的注视。   画舫昨夜起就一直停在桥头下,虽说昨夜风雨飘摇,江边可能不会有太多人看到异常之处,可下了船,黎秩才想起萧涵手下的暗卫——就算萧涵吩咐过,暗卫们离得远,可人到底还是在附近的,黎秩突然懊悔极了。   一时冲动实在要不得。   就在这时,萧涵忽然伸手按在黎秩后腰上,几乎半抱住他。   黎秩一个激灵全身僵直,就听见萧涵的小声嘀咕。   “枝枝,你就没有一点点不舒服吗?”萧涵很纳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黎秩的反应太平淡了,平静得让他怀疑昨晚什么都没干。   黎秩听不出来他的意思,还当他在关心自己有没有发病,遂心头一暖,应道:“放心,我没事。”   萧涵欲言又止的看着黎秩,见他脸色红润,与以往的病态比明显好了许多,俨然一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萧涵嘴上说好,心下却是浓浓的挫败感。   转念又想,黎秩没事就好,他为何要盼着黎秩不舒服?   萧涵心中豁然开朗,看见桥头巷尾就有一处面摊,便与黎秩一同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黎秩坐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黎秩坐下时稍有过停顿,萧涵一愣,忙倒了杯热茶,殷勤地捧到黎秩嘴边。   街上小摊上的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黎秩不渴,随手接过放到一边。他们来得有些晚,错过了早点,如今摊上没什么人,面很快就上来了,鲜浓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尤其黎秩还饿了一早上。   萧涵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抄起筷子要位黎秩,眼底温情脉脉,看得黎秩嘴角直抽搐,忙抢过筷子。   “你自己吃。”   萧涵有些怨念地看着黎秩,他真的很想感受一下新婚夫妇那种新婚燕尔的感觉,奈何黎秩不配合。   黎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一定不正经,也懒得理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就要送到嘴边时顿住,微微侧首,看向炉灶前的面摊老板。   正暗暗偷看的老板被黎秩抓了个正着,慌忙低下头揉面。   黎秩眉头一紧。   一直注视黎秩的萧涵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不吃了?”   黎秩缓缓回头望向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四周,随即低头垂眸,看向眼前的面碗,筷子却没动。   “不好吃吗?”   萧涵伸手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面碗,黎秩忽然眸光一沉,抓住他的手将人拽起来。他的动作太大,长凳与桌子险些被掀翻,就在这时,破风声自萧涵背后传来,猛地劈向桌子!   轰的一声,桌子被劈得支离破碎,滚烫的面汤也撒了一地。   动手的人面摊老板,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摊上零星几名食客也都纷纷在桌下抽出兵器。   黎秩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萧涵,他的脸色很冷,声音也很冷。   “面里有毒。”   萧涵在对方动手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此刻不禁失笑。   “这是早有准备吧?”萧涵眸中含笑,却莫名叫人心下惊悚。   几名伪装的刺客对视一眼,一言不发便握着刀冲了过来。   黎秩冷嗤一声不自量力,一手轻拍向身侧的桌子,桌上竹筒中的十数支竹筷悉数被震起半空,紧跟着被卷入浑厚的掌风当中,随着黎秩一掌挥出,竹筷变作锋利的箭齐齐射出。   几名刺客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抵御攻击,他们的身手还算不错,这些竹筷虽未能伤到他们,却让他们的进攻缓了下来,他们已然失了先机。   黎秩不需要出剑,便拿下了数名刺客,萧涵愣在当场,呆呆看着黎秩身姿矫健而轻快的在众人的攻击下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不是惊奇黎秩的功夫如此厉害,而且不相信黎秩居然一点影响都没有,且功力恢复得极好。   不过眨眼的功夫,面摊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碎木屑。   数名刺客翻滚在地,黎秩轻拂衣袖,眼神傲然又轻蔑。   真是好看极了。萧涵合上嘴巴,心中的挫败变成了痴迷,一直到黎秩向他走来时,他才回神,招手让暗卫出来处理,而后痴痴望着黎秩。   他家枝枝,居然在打架的时候才是最自在、耀眼的,他现在神采飞扬的样子,与平时宛若两人。   萧涵笑叹一声,迈开脚迎上去,却见黎秩脚步一顿,面上露出几分难堪来,一手慢慢扶住后腰。   萧涵急忙快走几步扶住黎秩,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黎秩摇头,瞥了一眼后面的暗卫,低声道:“扭到腰了……”   萧涵呆了下,随之有些哭笑不得,但见黎秩的脸色沉了下去,他赶紧扶着人找条完好的长凳坐下。   “没事。”萧涵一脸正色地拍了拍黎秩手背,哄道:“你功力还未恢复,又许久没动手,难免生疏。”   “你说得对。”这话在黎秩这里很受用,脸色当即缓和许多。   看黎秩口是心非的样子,萧涵心里头激动得很,一边觉得他可爱,一边又很心疼他,正要顺着黎秩的意思再说几句好话,暗卫便过来了。   “世子。”暗卫呈上一个黑色木牌,“是镇南王府的死士。”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开船_(:зゝ∠)_   更啦~啾咪~ 第141章   自从乱石山上那场混乱后, 圆通和他的人皆销声匿迹,今日他们终于现身,实在叫人惊喜交加。   黎秩顿时将身上的难受抛之脑后, 一把夺过那块黑色铭牌。   萧涵道:“还真是他们。”   黎秩眸中露出寒光,缓缓收紧五指攥住铭牌, 抬头望向刚被扣住的死士,也是巧了,暗卫们正要审问,他们就接连口吐黑血, 倒地不起。   暗卫们面面相觑, 上前查探一番, 而后垂头道:“断气了。”   镇南王府的死士皆是咬破口中的毒囊, 剧毒封喉而死。   黎秩脸色越发阴沉,冷冷盯着那几名死士的尸身。   萧涵轻拍黎秩肩头, “镇南王府的死士向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只有死路一条。”   黎秩皱起眉头, 仍有些不悦地说:“他们竟敢行刺你。”   萧涵也觉得这些人有些蹊跷, “圆通一旦出手, 绝不会如此简单, 不顾性命来刺杀我, 只会暴露他们自身,这些人应当不是他指派来的。”   黎秩垂眸思索片刻,“莫非, 圆通没跟他们会合?他们易容乔装守在这里,明显是在等着我们。”   如此看来,他们的行踪也暴露了,萧涵也想到了,他拿起黎秩手里的黑色铭牌,转手抛给暗卫。   “去查查这些人……”   “世子!”   桥头边传来一声轻呼,马蹄声紧接着接近,竟是陆轻波。   本该在谢宁身边护驾的人,居然来找萧涵,萧涵不由挑眉。   陆轻波利落地跃下马快步走来,掀了衣摆拱手一礼。   “公子有请。”   陆轻波道:“查到了镇南王府死士的落脚地,请世子速来。”   这便叫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们正要查镇南王府的死士,谢宁那边竟然已经找到他们的据点。   萧涵眸光一亮,回头握住黎秩手腕,朗笑道:“这就来!”   这群死士藏得很严实,同样是在金水城里,据点却是黎秩这个东道主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地方,并非多么惹眼的地方,而是一开始就查过、且被忽略的民宅,离城西桥头并不远。   说来也巧,昨夜谢宁出门遇刺,刺客虽然与镇南王府无关,却无意中知道哪里有一窝异常的人,在陆轻波审讯时终是熬不住供了出来。   早上得到消息后,谢宁便派人去将这群死士给端了,如萧涵这边一样,这些死士宁可自尽也不愿落入他人之手,他们也没有抓到活口。   萧涵等人到时,谢宁已在巷尾的偏僻小院里等了有些时候,院子已清扫干净,一滴血迹也没找到。   谢宁正在厅中坐着,侍卫们轻手轻脚地四处翻找着什么。   “谢大哥。”   谢宁见到几人进门,面露意外道:“世子来得倒快。”   萧涵同谢宁寒暄了几句,路上他们已听陆轻波说了这边的情况,他更好奇谢宁这边有什么发现。   黎秩听说死士俱在独独没有圆通时,心下大失所望,如今陪着萧涵过来,面上明显是兴致缺缺。   谢宁眼神频频望向黎秩,他没想到萧涵会带黎秩过来,而且来得这么快,想必他们本就在附近。但谢宁更好奇的是,黎秩知不知道萧涵在为他求药?而且,无相莲已经没了……   谢宁并不是多事之人,他只是偷偷好奇一下,很快就移开视线,起身道:“世子莫急,虽然我们没能留下一个活口,但有个发现,你一定会有兴趣。”他卖了个关子,笑着走出大堂,引几人到了隔壁的厢房——房间里的桌上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桌底放着一堆染了血的白布,血气颇重。   谢宁摆手让房间里的侍卫下去,在桌上捡起一个巴掌大的长颈瓷瓶,“这些都是外伤药,我手里这一瓶更是出自镇南王府的极品烧伤药,桌下的布上血迹干透,应是今日换下的,可我们包围这里时这些死士没有一人受过伤,世子以为这些药会是谁留下的?”   萧涵若有所思地接过药瓶,打开瓶塞看了一眼,就递给身旁的黎秩,他是不懂药的,而黎秩略懂,轻嗅两口后,皱着眉头地朝他点了头。   “谢大哥的意思是?”   谢宁莞尔一笑,“当日在乱石山上,除了圆通和毒娘子,没有一个镇南王府的死士活着逃出来。”   暗示到这个份上,黎秩再不明白的话简直就是傻子了,他沉声道:“能用的上镇南王府最好的伤药,又能令这些死士听命,以自身性命护着他提前逃离这里的人,只会是圆通。”   他一时竟说不清心底是喜还是恨,喜的是圆通还活着,他可以亲手报仇,恨的也是圆通竟然还活着!   萧涵也是神色凝重,“偏偏这条漏网之鱼是最重要的。”   谢宁摊手道:“昨夜刺杀我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应该也知道了那些人,因此昨夜他们行刺失败后,圆通也收到了风声,这才提前逃走。”说着,他想起来一件事,望向萧涵二人笑道:“对了,险些忘了一件事——住在附近的人曾经见到过一个黑袍女人最近常在这个院子出没,还数次前往药铺抓药,我想,她应该就是毒娘子。”   “胡夫人。”黎秩面色冰冷。他与七星堂有过交集,知道胡夫人的能耐,她的毒术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同样,她的医术也不会太差。   胡夫人跟圆通是一丘之貉,毋庸置疑,她必定会救活圆通。   萧涵最是清楚黎秩对圆通的恨,听他咬牙切齿,便知他心中不快,轻揽住黎秩肩头予以无声的安慰,便问谢宁:“可知道他们逃亡何处?”   谢宁无奈摇头。   能查到这个据点已经是意外之喜,萧涵没再强求,谢过谢宁后便送黎秩回去,黎秩没再拒绝,只是因为圆通的事回去时难免心情沉重。   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多想,萧涵一回去就把他送去白沐那里。   昨日的药浴治疗已经推了,今日可不能推,萧涵送黎秩去时,正好白沐已经熬好了汤药,因为萧涵留了燕八在这里帮忙,白沐轻松多了。   二人过来时,白沐正跟阿九说话,燕八一个人跑来跑去,在八|九个炉子前忙得满头大汗,看去可怜兮兮的,可别人要想帮忙,他还不让——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讨好白沐。   “世子,你们回来了!”   燕八一见到门前二人,竟是热泪盈眶。虽然他是自愿来帮忙的,但还是很苦很累的,只要等黎秩回来泡完药浴,他的工作就完成了,因此见到黎秩回来,燕八就忍不住流下眼泪。   萧涵敷衍地朝他摆摆手,便扶着黎秩进去,白沐跟阿九听到声音纷纷起身。不知为何,白沐看到黎秩时眼神闪烁了一阵,竟颇有些沉重。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晚上都没回来,你们干什么了?”阿九很是不悦,看向萧涵的眼神也有些不满,显然是在气恨萧涵骗了他,他嘀咕道:“说好了只出去半天的,结果呢?”   萧涵轻咳一声,将黎秩推到阿九面前,干笑道:“枝枝很久没有出门了,一时兴起就待久了些……”   可那是整整一夜的时间!阿九瞪着萧涵,一夜能发生多少事?完全足够萧涵将黎秩吃干抹净了?   黎秩这才回神似的,漆黑的眸子望向阿九,却是不言不语。   萧涵不敢得罪黎秩的前辈,赶紧岔开话题,“药浴准备好了吗?”   白沐默不作声抓起黎秩的手,二指轻轻搭在黎秩腕上,忽地眉心一跳,神色怪异,“……好了。”   白沐欲言又止,末了叹道:“你准备一下,可要我们回避?”   黎秩眸光一顿,猛地回头看向萧涵,很快又恢复淡然。   “九叔留下就够了。”   看懂黎秩眼神,满目怜惜愧疚又饱含期待的萧涵闻言呆住。   黎秩挺直腰板面无表情地与之回视,眼中一派凛然正气。   阿九摸了摸后脑勺,很是好奇二人之间的眼神剑锋是为何。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阿九,萧涵走前捏了捏黎秩手心,才依依不舍地跟白沐、燕八一起退出房间。   白沐十分利落地关了门,回过头冲燕八道:“你可以回了。”   猜测他们有话要说,燕八抹了下额上的汗,识趣离开了。   庭院中便只剩下萧涵与白沐二人,白沐瞥了眼院中角落。   “谈谈?”   萧涵颔首,在面对其他人时,他仍是温和有礼的,眼底却全无与黎秩相对时的温柔,一双惹眼的桃花眸子暗藏着一股令人不敢亲近的冷肃。   而此时在房间里,浴桶里的药汤已经调好了,黎秩还站在边上一动不动,阿九急得要帮他脱衣服。   所幸在阿九碰到黎秩衣襟前,黎秩及时扣住他的手。   就知道黎秩不爱与旁人亲近,就是自己人有时碰了他,他也要六亲不认。阿九撇撇嘴,正要催黎秩,手腕竟被对方反手一折卡在脖颈上!   阿九手疼,脖子也被硌得难受,下一刻人还被按在屏风上。   黎秩并没有松开阿九,甚至用冰冷无情的眼神望着阿九。   阿九咽喉不适,忍不住咳了起来,却没有反抗,更别谈反击。待缓过来后,他只是狠狠瞪着黎秩。   “你干什么!”阿九不可思议道:“你吃错药了,竟敢打我?”   黎秩眼里有过一瞬犹豫,到底还是没松手,“你也可以动手。”   “我要是动手,你可能会死。”阿九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拍了下黎秩制住自己的手,“没大没小,也不怕被雷劈,快松手,不然我生气了!”   黎秩岿然不动,不过力道却松了不少,他道:“你见过他。”   阿九一脸烦躁,“又在说什么胡话,九叔真的要生气了啊!”   黎秩全然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定定望着阿九,眸光深沉,几近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昨天早上,我跟萧涵出门后你也出去过,你见过谁,跟他说过什么,你记不清了吗?”   即便黎秩很不想承认,可昨日的话只有他和阿九听到。别院四处遍布着萧涵的暗卫,姜蕴不可能潜入,但他还是知道了黎秩跟阿九的对话。   只能是有人告诉了姜蕴。   而这个人,只会是阿九。   黎秩的心里既纠结而又迷茫,九叔他会是姜蕴的眼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3=   感谢在2020-03-06 20:37:36~2020-03-07 20: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阿九神色微变, 也就只是这点细微的变化,黎秩就知他说中了,手一松,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你果然见过姜蕴。你非但见过他, 还与他说了不少我的事,可我方才一直在等你主动坦白,你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阿九有些无措地靠在屏风上,欲言又止, 可在黎秩充满嘲讽的眼神注视下, 他到底坚持不了多久, 咬牙承认道:“是, 我是见过他!”   黎秩轻声冷笑。   阿九很快又急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他说着狐疑地看着黎秩,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约我出去时,应该没有人看到我们,莫非……莫非, 他去找过你?小姜, 他跟你见过面了?”   阿九睁大双眼, 满脸震惊。   黎秩没料到阿九会承认得如此痛快, 这样也好, 省得他再费口舌了。不过听阿九的意思,他似乎不是有意隐瞒,也不知道姜蕴做了什么。   黎秩定定看着阿九, 眸光深沉,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姜蕴知道了我所有的事,不都是你亲口告诉他的?”   阿九一脸有口难辩的表情,“我也不想说的,可我打不过他啊!而且他说了,他好歹也算是你爹,与你父子一场,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他敢说你就敢信?”   阿九指天立誓,“我可以保证,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才告诉他的!”   黎秩见他神情恳切,到底是多年叔侄兼好友,身上逼人的气势减弱不少,“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阿九半点不敢松懈,他用委屈又内疚的眼神看着黎秩,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昨日清早,你们出门后,他托后院倒夜香的杂役给我送了信,说要见我一面,我知道他是谁,可他到底也是我义兄,便不敢声张……”他的声音慢慢变弱,“我在仙客楼与他见了面,他一见到我就问起你的近况。”   说起这个,阿九仍是不解地抬头看向黎秩,但触及对方满含谴责的冰冷视线,他眨巴眼睛道:“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你跟王哥的关系,他只问了你的身体状况,而且他也知道你手里有藏宝图,还知道你需要无相莲。”   黎秩听到此处不禁轻嗤。   姜蕴知道藏宝图在他手上。黎秩猜测,也许藏宝图本就是姜蕴让王庸交给黎秩的,而王庸又说东西是红叶给的,可当日去乱石山的路上,从与红叶的交谈中,黎秩可以肯定红叶并不知情,难怪王庸和红叶的话对不上。   还有一种可能,藏宝图是王庸从姜蕴那里偷来的。   只不过王庸有必要这么做吗?黎秩认为前者该是事实。   阿九闻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让我告诉他你的近况,他说,只有他能救你,我没办法,便跟他说了,然后他就走了。我昨日是偷偷出去的,很快又回来了,应该没有人发现我出去过,我想,一定是他出卖了我。”   愧对黎秩的同时,阿九也感到很是不忿,“他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出卖我?”   黎秩沉吟,“还有呢?”   阿九犹疑了下,苦着脸道:“我走时,他吩咐我好好照顾你,并且要劝你尽快将藏宝图交出去,同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还说,让我留意你与世子,劝你不要与他走太近,待取得无相莲,他就会来找我们,带我们走。”   这与姜蕴昨夜与黎秩所说的一样,兴许真的是这样。   黎秩微微皱眉,“他想拿到无相莲,这又是要做什么?”   “是你需要。”阿九纠正道:“他自己用不到这种药。”   “他逼我向萧涵骗取无相莲,竟还是为了我好?”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姜蕴恐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黎秩心下百感交集,嘴角仍有一丝讽刺笑意,就算无相莲还存在,他也不会用自己人的性命来换。   想起昨夜见到的可疑血迹,黎秩沉默片刻又问:“他受伤了?”   阿九一时被问呆了,“什么?”   不过眼珠子一转,阿九就忙不迭点头,“是吧,我昨日与他见面时,他身上隐约有一股药味,像是有伤在身,可他功夫还是在我之上。”   黎秩将信将疑地看着阿九,忖度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同时心想,那昨夜他见到的血迹可会是姜蕴的?   若是姜蕴受了伤,为何又要冒险来找自己?黎秩就此打住,不愿多想,冷眼看着阿九,“就这样?”   阿九重重点头,“对!”   黎秩神色复杂,“你不要骗我。”   阿九一脸正色,“我绝不骗你!”   黎秩记下了,缓缓颔首道:“那你可知道他藏在何处?”   “你要去见他吗?”阿九却是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他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为人谨慎得很,只能等他下次联系我,我找不到他的。”   黎秩眉心紧蹙,沉吟不语。   阿九稍稍放松些许,揉了揉脖颈和手腕,没忍住低声埋怨:“你下回大可好好说话,我疼死了……”   黎秩闻言抬眼看来。   阿九对着他眨眼睛,很快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举起双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比较耐打,不疼了。”他怕黎秩想起来又怀疑自己,机灵地指向边上还冒着热气的浴桶。   “你该泡药浴了!放心,我就在这里,跑不了,你先忙正事!”   黎秩心中仍有许多疑惑,也清楚万事急不来,而眼下他只有配合白沐的治疗才是正事,这不仅仅是他的活路,也能让关心他的人安心,只不过眸光一转,仍是不放心地看向阿九。   阿九心下叫苦,再次强调道:“你放心,我绝对不跑。”   阿九险些就要说出若是不放心,他就在这个房间里陪着黎秩,谁知黎秩下一刻却跟他说:“出去。”   阿九愣在当场,转念一想,黎秩许是余怒未消,纵然愿意相信自己与姜蕴无关,可自己还是把黎秩的事全都说了出去,黎秩会气他也无可厚非。思及此,阿九悻悻闭嘴,没敢多问也没敢多说,听话地退出房间。   殊不知阿九耷拉着脑袋出门后,黎秩反而松了口气,一手慢慢按在后腰,眉头紧紧拧着,似是不大舒服,又不知想到什么,耳尖悄然红了。   而阿九出了门后,一看院中无人,意外地挑起眉头,忽而耳尖微微一动,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放轻脚步走向墙角。墙角下果然有人在说话,一看见背影,阿九就认出那两个人是白沐跟萧涵,二人正背对着他低声谈论着什么,气氛似乎不怎么好。   不在门口守着,偷偷躲到墙角干什么?阿九心下好奇,白沐微微拔高语调的话便传了过来,“你昨日早上问我无相莲能不能用其他药材代替时我就已经猜到不对,我早就跟你说过无法替换,你却又多此一问,原来无相莲早已经被人用了,我猜的果然没错!”   萧涵压着声音道:“此事还请白神医不要声张,虽说……”   他眉头紧皱,本想呵斥白沐让他声音小点,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猛地顿住,望着白沐身后面露惊愕。   白沐也察觉到什么,睁大眼睛缓慢转身,与萧涵不约而同地充满了惊讶的一双眼睛看着呆立在不远的阿九,顿时心道不妙,捂住嘴巴。   萧涵反应更快,想也不想大步流星拦在阿九面前。   “九叔……”   萧涵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急切与惊慌,他展开手臂挡住阿九的前路,面色匆忙,语气卑微地请求,“你别着急,听我解释。”   事实上,阿九也顾不得着急了,他满眼失落地被萧涵与白沐拽到了墙角后,良久也未回神,还在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药真的被人用了?”   萧涵与白沐面面相觑。   白沐按了按额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下来,说道:“是这样,世子说无相莲已经被人用了,宫中求不到,再往别处去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到,为了黎秩能活命,我们也该作些别的打算。”   萧涵跟着补充道:“九叔别急,其实白神医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传闻北疆有一位蛊仙,蛊术登峰造极无人能匹,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阿九抓到一线希望,当即清醒,“蛊仙?他能治好小姜?”   白沐一脸肯定,“可以!”   阿九暗松口气,嘴角轻勾起,转而又抬手扶住心口,闷闷地一语点破二人话中破绽,“可这个人一定不好找,否则你们就不会如今紧张了。”   猜的非常精准,阿九实在太过敏锐,让人防不胜防。   白沐心下一沉,索性不再装了,将蛊仙的传闻与阿九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脸色沉重道:“人是很难找,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找到他了。”   萧涵听着心中有些不喜,他想说黎秩一定能活下去的,可事实就是如此。他面色一黯,仍不死心地说:“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蛊仙的下落。”   “虽说药没了,我这边也不能轻易放弃,说不定到时我也能想出办法。”白沐苦中作乐地臆想了一回,眸子一转,一只手默默按上阿九肩头,说道:“总之无相莲没了这件事,九叔你一定不能让黎秩知道,不然……”   若让黎秩知道他唯一的希望成了泡沫,他又该如何失望?   阿九当即意会,自嘲一笑道:“放心,我没有那么傻。”   得到阿九的保证后,萧涵和白沐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新的药浴需要一个时辰,时间悄然而过,日上中天时药水已经凉透,不过眼下是夏日,倒也无妨,于黎秩而言,他不怕冷,也已经习惯了这股浓郁的药味,因昨夜没睡好,他如今困乏得很,竟靠坐在浴桶里睡着了。   直到一双手将黎秩轻轻抱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睡了过去,身体悬空的感觉让他惊愕不已,见到是萧涵,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萧涵留意到他的变化,轻笑道:“时间到了,可以回去了。”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在他怀中的黎秩能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两手僵硬着不敢乱动,目光闪躲不止,这才发现萧涵的衣服都已被他身上那件湿透的单衣打湿,他急忙抬手轻推向萧涵肩膀,“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萧涵看着黎秩睡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甚是喜爱,自然也舍不得将人松开,他一直抱着黎秩,直到将人放到盛着清水的另一个浴桶。   清澈的温水没过全身,将身上的药味冲洗干净,水中很快染上几分青墨色,为被水浸湿后几近透明的雪白单衣添上一层朦胧屏障,隐约遮挡住了白皙肌肤上暧昧的斑斑红印。   黎秩先是松了口气,低头见到这些污水后又有些不适,“你先回房换一身衣裳吧。”黎秩看向萧涵湿透的衣襟,“都湿透了。”而且他是要沐浴的,萧涵在这里看着算是怎么回事?   萧涵自然听懂了黎秩要求他回避的意思,纵然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过了,黎秩还是相当矜持,脸皮极薄,萧涵只好遗憾离开。   等房门重新关上,黎秩才真正放松下来,他飞快地冲洗干净,穿衣服时都不敢低头看一眼身上,他现在无比懊悔昨晚干的蠢事,一点也不想面对那件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可明日白沐还要给他针灸,若到时那些痕迹还没有消……   太丢人了!   黎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底暗骂萧涵这个始作俑者,赶紧穿上干净的衣服,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见到萧涵,他已然换了一身衣服,想来是为了赶回来,衣襟口稍微有些凌乱。   门前只有萧涵一人。   纵然黎秩往日总会忽略萧涵的外表,但黎秩不得不承认,萧涵这人外貌还是相当不错的,不仅面容俊美,高挑清瘦,实则也十分结实有力。   那一身紫衣如往常般惹眼,与他天生矜贵从容的气质确实很相衬。   往日黎秩虽然嫌弃萧涵,可现在一看,黎秩倒觉得不亏了。   黎秩怨气顿消,抬脚出门。   萧涵听见动静回身,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开口又是那一声熟悉的、温柔到了令人发腻的轻唤。   “枝枝。”   别院层叠起伏的屋檐上,一只青鸟每日都在别院上空来回巡视,藏在暗处里的暗卫被这只鸟抓到过无数次,只要有这只鸟在,他们的行踪就很容易暴露——然而就算怨声载道,他们也没敢动这只漂亮的青鸟,因为这是阿九带来的,阿九是什么人?是黎教主的亲友,是他们世子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他们岂敢乱动人家养的鸟?   不仅不敢动,每日还要往屋檐上放一把肉干供奉青鸟。   以免这鸟饿了跑来啄人。被它抓到过的人都知道这只鸟有多凶,被抓了之后能忍住不动的忍耐力是有多强?而他们没有得到命令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形,就是不称职,尤其是燕字辈暗卫之首的燕一也在,定要受罚。   每一日,别院中的暗卫都在埋怨阿九这个主人为何不给青鸟喂食,可这只鸟又听话得很,默默跟随着自家主人,顶多每日飞出去转一圈。   今日晌午之际,青鸟在空中盘旋两圈,按照惯例飞出别院。   暗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相视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只鸟肯定要飞回来。   青鸟在金水镇转了一圈,最终在城东一角落下,它扑腾着翅膀站在一处窗棂上,啾啾的叫了两声。   房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咳,一个人慢慢地走近窗台,伸出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在青鸟脚上取出一张纸条,慢慢展开,落款处仅有一字。   九。   字写得极小,他看了很久。   片刻后,那人捏着纸条的二指倏然收紧,手背上青筋突起,而后慢慢将纸条放下,一手轻揉青鸟背上漂亮的羽毛,低声道:“蛊仙……”   作者有话要说:  阿九跟姜蕴真的是一伙的,他是个很聪明的演员(不是_(:з」∠)_   捉虫 第143章   药浴结束后, 黎秩与萧涵结伴去看望温敬亭,他昨日一天没来,听闻温敬亭便有些不悦, 不过不巧的是他们去时温敬亭又睡了过去。二人扫兴而归,直到用晚饭时, 黎秩才发觉身边太过安静了,他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一时竟觉索然无味,“九叔去了何处?”   往日阿九是总想撮合他跟萧涵, 但也每日会来看他几回。   萧涵盛汤的手一顿, 面不改色地将参汤喂到黎秩嘴边。   “九叔说他不舒服, 回房歇着去了, 我看他像是心情不大好。”   黎秩偏头避开,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笑, “他还心情不好?”貌似被出卖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阿九。   谁惯得他跟人发脾气?   黎秩想着,是半点也不担忧了。亏得他先前还担忧阿九大半天没出现, 会不会是被姜蕴给抓走了。   自昨夜起, 黎秩就开始忌讳姜蕴这个名字, 一想起便厌烦地皱起眉头, 一把夺过萧涵手里的汤碗。   “我自己来。”   只要他愿意吃饭, 萧涵能有什么意见,自能是笑着应好。   就在这时,门前来了一人。   “教主。”付白敲响房门。   黎秩已有几日未见付白了, 而付白忙于处理伏月教迁至皓月山庄之事,又要安抚教众又要看顾温敬亭,从头到尾都没有来打扰过黎秩。   这些事都不简单,付白倒也忙得过来,看来他没选错继承人。   黎秩心中深感欣慰,搁下勺子和汤碗道:“进来吧。”   付白抿唇笑了笑,脚步轻快走进门槛,在见到萧涵时笑容顿了顿,很快便压抑下去,轻咳一声,一脸正色地拱手而礼,“教主,世子。”   在世子面前,白沐心想,他可不能给教主丢脸。   萧涵颔首回应。   黎秩倒是对他今日格外礼貌有些好笑,“怎么这时来了。”   “前几日您让我整理出来二位堂主的东西交给世子调查,燕九侍卫似乎没查出什么,又将东西还了回来,不过属下检查时发现多了一物。”   付白在袖中取出一物,送到黎秩面前,“我问过几位香主,此物并非我圣教中人所有,是弟子们在山上的废墟中找到的,而且这个指环内刻平阳王府的印记,想来是出自王府。”   付白送来的是个青玉指环,黎秩第一眼见到便觉眼熟,捏在手上端详须臾,萧涵跟着好奇地看了一眼,忽而轻声失笑,“原是我的没错。”   黎秩眨了眨眼睛,也想起来了,“被九叔骗走那个玉戒?”   萧涵笑着点头,见黎秩紧跟着面露不喜,很快猜透他的心思,又道:“也说不上骗,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九叔想要,我也不会小气。”   黎秩还是有些介意,因为当日阿九骗走萧涵的玉戒时实在不是很光彩,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这玉戒当日就被阿九带走了,他必定会藏得很好,怎会落在山上废墟里呢?   黎秩有些不解,遂问付白,“这是在何处捡到的?”   付白其实就是借送玉戒的名义来看望黎秩,顺道歇上片刻。听黎秩一问,他不免有些疑虑,“山上大殿挖出来的,教主,是哪里不对吗?”   这么说来,玉戒应该是阿九在大殿落下的。黎秩初时觉得不对,很快想起阿九同他交待过,他当日被迫跳崖之后回过山上,不过当时山上火势太大,阿九不得已又走了。想来或许就是那夜,阿九回去时将玉戒弄丢的。   黎秩想了想,将玉戒递给付白。   “没什么,给九叔送去吧。”萧涵都说不要了,那就给阿九吧。   付白不明所以地接回玉戒,借着公事与黎秩闲聊几句,发觉黎秩的脸色比他这个整日奔波跑来跑去的人还要疲惫,便没敢再耽误黎秩用饭,走时还不忘多叮嘱几句“好好养病”、“教中事务有我,大可放心”之类的话。   只是付白走后饭菜都已凉了,黎秩也没什么胃口,萧涵哄着他喝了两碗汤,便叫人撤了饭菜,从头到尾十分体贴,让黎秩心中十分熨帖。   待到入夜,看黎秩喝过药开始犯困,萧涵便走了,可黎秩准备入睡时,方才告辞回去的萧涵又去而复返,黎秩刚才换上睡袍上床,见到萧涵不客气地推门进来,不免有些惊诧。   黎秩坐了起来,“怎么又来了?”   萧涵谨慎地关门,插上门闩,生怕有人打扰似的。他这一系列动作十分流利,黎秩看得满脸迷茫。   萧涵应该是刚才沐浴过的,发尾还挂着的一滴水珠,他在床沿坐下时,身上温热气的息裹着淡淡的檀香向黎秩侵袭而来,瞬间驱散了床上的冰凉气息,让黎秩一时有些恍惚。   “想你。”萧涵双眸直勾勾看着黎秩,“想看着你。”   黎秩本能地想要赶萧涵出去,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扰人清梦?却忽地一顿,心想,他与萧涵又不是那样生疏的关系,亲近一点也无妨。   于是黎秩便迂回了一下,说道:“那你看完了就回去。”   萧涵笑容一顿,颇为无言地望了他良久,叹息着抱住黎秩。   温热的气息包围住黎秩,他被迫将下巴抵在萧涵肩上,只觉闷闷的不大舒服。不曾想,萧涵先发制人地同他委屈道:“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一刻见不到你果真很难受。”   黎秩身上沁凉沁凉的,在这暑天抱着果然很舒服,萧涵都舍不得松开了,他挨着黎秩耳畔蹭了蹭,才不舍地将人放出怀抱,嘴角一瘪,对着黎秩作出一幅可怜又无辜的表情。   “我一个人睡不着。”   黎秩立刻恍然大悟,萧涵是想跟他一块睡!可是他才跟萧涵好上,还不想那么快与他住在一起,那也太明目张胆了!黎秩故作不懂,拍拍萧涵脑门说:“我一个人睡得很好。”   萧涵不死心地抓住黎秩的手,“那我留下跟你一起睡,想必我也能跟你一样,睡得很好。”他咬咬牙,狠心道:“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黎秩哪里是担忧萧涵会做什么?只是纯粹不习惯罢了。   最后,萧涵还是如愿留下,与黎秩隔着半臂之距躺在床上。   房间中流淌着一股诡异的宁静,黎秩望着床帐,面上有些尴尬。   他在想,萧涵为什么不说话?   黎秩并没有去看萧涵,也便不知萧涵用充满暗示的眼神看了他许久,一手试探着慢慢来到他的手边。   终于,黎秩感觉到手被萧涵握住,他先是全身一僵,随后没由来的安心不少,转过头看向萧涵。   床帐内光线晦暗,萧涵朝他笑道:“我觉得这样比较安心。”   黎秩也觉得。   因此,萧涵的举动得到默许,而黎秩很快回头面向床帐。   黎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本以为有萧涵在,他今夜该是要睡不好了,就像昨夜,他累得睡过去后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了,但当萧涵躺在身边时,他心中竟很宁静。   “萧涵。”黎秩轻声道。   萧涵目不转睛望着他,“嗯。”   黎秩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而又这么亲近地与萧涵说话,他感觉有些陌生,反过来抓住萧涵牵着他的手。   “我睡不着。”   话出了口,黎秩惊觉自己的话有点无病呻|吟的味道。   但在萧涵听来,他觉得黎秩像是在与他撒娇,不禁心头悸动,不自觉放轻语调,“那我唱曲给你听?”   黎秩闻言心中那点赧然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毫不犹豫否决。   “不。”   萧涵想了想,“那我给你讲故事?”   “不要。”黎秩皱眉。   萧涵又想了一下,有些苦恼地问:“那枝枝有什么要做的?”   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萧涵给他故事或者唱曲哄他入眠,黎秩在黑暗中撇了撇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眼底略过几分懊恼与迷惘,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萧涵安静下来,他动了动,默不作声地翻身拉近了与黎秩的距离,紧挨着黎秩肩膀。他将额头抵在黎秩耳边,一手随之环过黎秩腰间。   黎秩有些惊愕,同时全身僵硬,不是说好什么都不做的吗?   “枝枝有心事。”萧涵独特的温柔嗓音贴着黎秩耳畔,气息落到黎秩脖颈,黎秩在同时轻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萧涵看得很清楚,桃花眼里添上几分笑意,“可以跟我说吗?”   黎秩很少与人靠这么近,但这个人是萧涵,他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转过身与萧涵在黑暗中对视。   “萧涵。”   萧涵很快便应了,“我在这。”   黎秩突然有很多话想跟萧涵说,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没有告知萧涵,但他不能说。他斟酌许久,一手虚虚按在萧涵手背上,缓缓开口。   “你……想要藏宝图吗?”   萧涵愣了一下,而后轻声笑道:“摄政王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找到藏宝图,按理来说,我是想要得到它的,但是呢,我也不缺什么藏宝图。”   听到他的答案后,黎秩轻吁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甚至主动靠进萧涵怀里。萧涵眉梢一挑,惊喜之下一时有些无措,手不知该放哪里。   “我知道了。”   黎秩突然说,之后便闭上了眼睛,萧涵等了许久,没等到后话,他不明白黎秩冷不丁问这话的意思,可低头一看,黎秩已然睡了过去。   他在睡梦中攥紧了萧涵的衣袖,睡颜显得沉静而又安心。   萧涵留意到这一点,嘴角轻勾,望着黎秩的眸光愈发温柔。   黎秩这一觉睡得很是安宁,没有做什么噩梦,仿佛一眨眼天就亮了。他睁开眼睛时,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像是萧涵的声音,他回神看向枕边,萧涵果真不在了,不过他的枕上还留有一丝余温,想来是刚起身不久。   天光透过窗纸映入房间,其实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   房间里的唯一一点光源是床头的一盏烛火,如今只剩下一截手指长,光芒微弱,房中略显昏暗。   萧涵不在,黎秩也俨然没了睡意,神情怔怔地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已醒来,门外的谈话声忽地止住,一串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床边。   回来的人正是萧涵,他头发披散,单衣外随意披着件外袍,略微凌乱,眉宇间稍显慵懒,可见他也是匆忙起身,衣衫不整却也雍容清贵。   “醒了。”萧涵在床沿坐下。   黎秩看了萧涵一阵,才慢慢适应他这幅模样,“出事了?”   萧涵笑问:“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无事,就他手底下的人,谁敢大清早的来吵醒世子爷?   黎秩静静看着萧涵,眼神中隐约有几分无奈与固执。   萧涵脸上笑容慢慢淡去,一手轻轻抚着黎秩后脑长发,不由自主亲了亲黎秩眉心,而后悠悠叹息。   “你猜对了,这是奖励。”   黎秩嫌弃地看着萧涵,他有说过自己需要什么奖励吗?   萧涵被逗笑了,捏住黎秩的手放在掌心把玩,犹豫了一下,与他说道:“父王来信,说镇南王于日前逃出长安,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回到西南。虽然父王很早就跟我说过,这次摄政王极有可能不能一举拿下镇南王,可他真的跑了,回西南后也是一大祸患。”   朝中局势,黎秩是看不懂的,故而,他似懂非懂地看着萧涵,并没有发表任何感言。萧涵便是喜欢他这一份天真与纯粹,耐着性子解释道:“想用红叶之过除去镇南王,本就不大合理,况且西南十数万兵马皆握在镇南王手里,一旦动了他,他手底下那些人必定要反,朝廷投鼠忌器不敢乱动,但这次是镇南王自己给人送来的把柄,不用白不用,他们便借此机会将镇南王困在京中,暗中派人前往西南……”   黎秩稍微睁大双眼,似在吃惊。萧涵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可他太瘦了,脸上也没有什么肉。   萧涵即心疼又惋惜,“不过那些事都与我们无关,这都是摄政王的安排,是他与镇南王的对赌。他趁机削弱镇南王,而镇南王敢用红叶向天子下毒,其实不过是让与红叶关系密切的姜家后人重新出现在朝堂,而今一时的折辱,能让他日后谋反时不再理亏。”   “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而且我手没那么长,还管不到那些事。”见黎秩皱起眉头,似是不悦,萧涵就此打住,“如今镇南王逃回西南,想必朝中局势不会安宁太久了。同样,我怕他回过头来,会派出更多人马来援助圆通,这样的话,你将来会很麻烦。”   听到此处,黎秩惊愕之余,嘴角勾起冷笑,“如此看来,我们都不过是他们眼中的棋子,他们双方对赌,却累及我们这些人家破人亡……”   萧涵忙安慰道:“在他们眼中,你我都是棋子,但在我眼中,你就只是我的宝贝。枝枝不要生气,我们以后多注意,离他们远点就行了。”   黎秩紧抿着唇,面露不甘。他并非生气,只是觉得不值得,他本来好好的在江湖上逍遥,当他的魔教教主,却被迫卷入这场朝廷风波。   犹豫再三,黎秩不安地看着萧涵,“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见心上人知道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关心自己,萧涵心中甚是欢喜,情不自禁又亲了亲黎秩的脸颊,看似安慰,其实带了几分私心,他甚至还给黎秩下了个套,笑语间带上几分认真的试探,“入我王府就没事了。”   黎秩很是狐疑。   萧涵索性将话说得更加明白,眸光灼灼地看着他,诱哄道:“你我成亲吧,只要昭告天下,你站在我身边,镇南王府便不敢打你主意了。”   “……你在骗我。”黎秩面无表情地推开萧涵,这么严肃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会想到趁乱骗婚呢?   黎秩断然拒绝,“我不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主线还是在江湖,阴谋诡计不会有的,朝廷局势只是背景,乱写的不要在意什么逻辑啦,本章过渡一下,准备准备就要开始打反派了_(:з」∠)_   感谢订阅,爱你们,啾咪~   捉虫 第144章   萧涵藏着不说, 不代表黎秩不知道,萧涵如今是在替摄政王办事,可自己却是摄政王与镇南王都想要的姜家后人。萧涵不知也罢, 黎秩却是心知肚明,他很清楚自己会给萧涵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断不可能答应萧涵与他成亲,昭告天下与萧涵站在一起——   这样做只会让所有矛头对准萧涵,让萧涵做他的挡箭牌。   即便黎秩本无意拒绝萧涵。   南王府一脉的姜家后人身负的,不仅是传闻中囊括了前朝姜楚国库乃至整个皇室复国根本的宝藏, 还有本就令人忌惮的前朝皇室血脉。   得到姜家后人不能得到皇位, 但也可以得到很多, 至少是财富。   诚然, 若平阳王与萧涵有心,并非没有能力向九五之位拼力一搏, 但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从平阳王得到皇权象征的千机阁,直到今时今日,平阳王府甘愿依附先皇与摄政王, 黎秩也不会让自己破坏萧涵一家的安宁。   “我不想与任何人成亲, 包括你。”黎秩不想害了萧涵, 趁他才刚起了心思, 一口断绝他的念想, 且冷脸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萧涵不由一愣。   黎秩推开他的手,自顾自下床。   萧涵望着黎秩面色微冷从他面前走过, 下意识想,枝枝是生气了。萧涵不知黎秩为何如此抗拒与他成亲,一时懵了,又有些气恼——黎秩不愿与他成亲,是对他的喜欢还没有那么深吗?可黎秩不是已经接纳他了吗?   萧涵心里不舒服,他不想就此放弃这个话题,他跟着起身,在黎秩身后问:“为何不愿与我成亲?”   黎秩正在穿衣服,因要穿上衣袖的手高高抬起,正好挡在萧涵面前,萧涵往后退了退,语气有些不安,“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么爱我?”   怎么说到这个了?黎秩听到这里,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   萧涵却觉得他的眼神很冷漠,不过从他遇见黎秩开始,黎秩就一直是这样,黎秩本就是外冷内热的。萧涵自我安慰黎秩不一定是在针对自己,忽略心底的猜疑,抢在黎秩之前拿走木架上的腰带。黎秩疑惑地回身面向他,萧涵本想说不回答就不给他腰带,但黎秩又不缺着一根腰带,他顿了下,环过黎秩后腰,亲手为他系上腰带。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体了,不管成亲与否,你的事都是我的事,我也不可能放任别人欺负你,可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何不愿与我成亲。”   萧涵说话间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怨气,他弯下腰,微低着头跟黎秩的腰带较劲。他对此不太熟练,但态度十分认真,他也不是做的不好,只是一开始有些笨拙,想必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头一回为人做这些事。   黎秩看在眼里,心中泛起名为悸动的波澜,却无法说出真相。   说他是姜蕴的儿子吗?   萧涵是不会在意的。   黎秩很了解萧涵,也正是因为他对萧涵的了解,他才不容许自己说出来。萧涵一定会主动为他背负这一切,但黎秩不愿意,这会非常麻烦,他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连累萧涵。   萧涵低着头找了一阵,才找到腰带上的暗扣,终于系好腰带,他看着黎秩纤细得看着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过来的腰肢,心想可以趁机量一下。   事实上萧涵也的确这么做了,他的手掌在同时粗略地量过腰围,发现原来他的一个巴掌握不过来。   不过也是极纤细的。   萧涵反应过来立刻就收手了,抬头时还是见到了黎秩洞察一切却无语凝噎的眼神,他顿觉尴尬,轻咳一声回到正题,“你是嫌弃我吗?”   黎秩腰上有点不舒服,因为系得有点紧了,他自己低头整理了一下,也借此避开萧涵的眼神,含糊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什么人成亲。”   萧涵不死心地问:“我也不行吗?”   黎秩没有犹豫,直接摇头。   萧涵不太能接受黎秩如此痛快的拒绝,一股郁气涌上心头,迫使他追问下去:“枝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可现在我才发觉,你从未与我说过喜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若不是无意中触及这个话题,萧涵竟没想过要问一问。   黎秩从来没说过喜欢他。   萧涵恍然惊觉,黎秩一向对他冷淡,即使也会拼了命救他,可他也会拼了命救他在乎的其他人。萧涵很不安,他无比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黎秩同样察觉到此时的萧涵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双桃花眸执拗地看着他,势要得到答案,但这个问题黎秩也从未想过,他沉默了很久。   在不久前,他方才发现自己喜欢萧涵,之前当他是少时朋友……   许是因为太久等不到答案,萧涵不受控制地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忽然握住黎秩手腕,催道:“你说啊。”   黎秩不是没感觉到萧涵的急切,但他确实想不到该怎么说出口。他又能把萧涵当成什么?萧涵是如何看待他的,他便是如何看萧涵的啊。   但这一次萧涵破天荒的对黎秩没了以往的耐心,他也不愿意去为黎秩找借口,他忍不住想,黎秩竟然连骗他一句都不愿?他慢慢松开了黎秩的手,想说些什么,几度张口欲言,但在黎秩注视下,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将手背在身后,冷下脸转身就走。   萧涵匆忙离开,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黎秩听见他低落的声音。   “我回去了。”   正打算将自己心中想法直白地说出来的黎秩怔怔望向萧涵的背影,一时呆住,见萧涵果真头也不回开门走了,竟然真的不等他将话说出来。   萧涵是真的生气了。   黎秩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眉头倏然皱紧,心中却是想,萧涵怎么突然走了,真不是在同他撒娇?   要追上去哄一哄吗?   可是一想到萧涵要听的那些话正是让他羞于启齿的话,黎秩就有些难为情,刚迈出的脚又缩了回去,但萧涵刚才走时好像有点不高兴……   算了,去看看吧。   黎秩正这样想,门口哐哐响了两声,探进一个脑袋。   “小姜?”   是阿九。   一见到他,黎秩面上的纠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摆出了一脸的冷漠,当没见到人背过身洗漱。   阿九是个粗神经,习惯了黎秩的脾气,昨日又刚惹了黎秩生气,黎秩没表态,他也敢厚着脸皮进来,但眉目间竟有几分忧愁,“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应该来跟你道歉。”阿九耷拉着脑袋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随便出卖你的,就算那个人是姜蕴。”   黎秩利索地拧干帕子擦脸,对阿九的道歉置若罔闻。   阿九看了眼正认真擦脸的黎秩,忽然叹息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出卖了你,你还让人送我玉戒,你这样以德报怨,我都没脸来见你了……”   黎秩当即放下湿帕,嘴角勾起冷笑,“那你来做什么?”   得到回应,阿九眼睛亮了几分,一看到黎秩的脸却又暗了下去,脸上的愁苦之色更甚。他摇头道:“不管是我还是姜蕴,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还有王哥、红姐、失忆之前的老温、小白、沐沐他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可他们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无相莲,竟然早已不存在,所有努力成空,所有的牺牲都变得可笑至极。   阿九及时咽下后话,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神看向黎秩,“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起来,小姜,不如,我们走吧……去见见姜蕴?”   黎秩将湿帕扔回水盆,没好气道:“去见他我就能好起来?”   显然不能。   阿九摇头,他怜悯地看着黎秩,心想,可萧涵也救不了你,没有无相莲,那接近萧涵也无意义了,倒不如去找姜蕴,蛊仙他也想办法能找。   但是这些话阿九一个字都不能说,绝不能让黎秩知道。因此,阿九多看黎秩一眼,眼里便多一分愁色,这与往日跳脱活泼的他差别极大,但黎秩以为他是心虚,所以才怪怪的。   黎秩故作冷淡的目光由上而下,从阿九脸上恹恹的神色再到他乖乖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瞥见他手上那只青玉指环,一时好笑不已。   “算了。”黎秩也不是真的跟阿九生气,他看向窗外天色,晨雾方散,天光大白,拖延了这一会儿,都不知道萧涵到哪儿了。黎秩急着去找人,便道:“我原谅你了,你回吧。”   “你过会儿还要去施针,我陪你去。”如上一回施针后,黎秩浑身力气全无,虚弱至极,比白沐预想的还要严重,阿九这次便有些不放心。   “随你。”黎秩也由他,但他都说原谅阿九了,阿九竟然还闷闷不乐,没有半点反应。黎秩总算发觉不对,昨日那件事给他打击如此大吗?   只是因为阿九,黎秩没时间去找萧涵,只能想等一会儿在白沐那边碰上萧涵,便找机会哄一哄他。   黎秩想着,由衷叹息一声,他都不知道萧涵这么爱撒娇。   如黎秩所料,也许在等他去哄的萧涵果然没再回来,看时辰差不多了,等阿九吃过早饭,黎秩便与他一同去找白沐,临出门前又回了头。   阿九问:“东西忘带了?”   黎秩点点头,进了房间一趟,很快抱着一个玉盒出来。   阿九瞥见颇为眼熟的玉盒,眼皮一跳,当即退出三步外。   “至于吗?”黎秩道。   “那上面都是毒,你说呢?”   黎秩不以为意,他百毒不侵,自是不怕毒经上的毒粉的。   而这本毒经是萧涵应得的,他按照息玉夫人的遗愿,埋葬了褚千里夫妇,这是他该得的报酬。   然而这本毒经上抹了毒粉,他碰不得,黎秩之前便像带回来让人抹去上面的毒粉,再交给萧涵的,这几日却是忙得忘了。方才出门时,黎秩灵光一闪,想起这本毒经,便想请白沐帮忙抹去那层毒粉再将其还给萧涵。   黎秩想,毒经本就是萧涵的,还他是该的,反正就是随便哄哄,不能惯着他,这本毒经就够了。谁让萧涵连他的话都不听完就跑?还怪他不喜欢……那他们前晚是在干什么?   黎秩想着,带着几分迁怒白了阿九一眼,先一步走了。   虽然很怕中毒,阿九还是跟了上来,一路上多有埋怨。   其实他的武学胜过黎秩不少,不过这是因为黎秩晚他习武,且身体素质极差,在基础上,黎秩就比他差了很多,但黎秩仍是年纪轻轻就有此武学造诣,可见天赋不在他之下。除此之外,阿九还有驯兽的能耐也是黎秩比不上的,黎秩在这方面没有一丁点天赋。   这也是阿九唯一可以跟黎秩炫耀的地方了,在其他方面,他往往被黎秩碾压得十分卑微,而最让他抬不起头的便是毒术。有些人百毒不侵自然不怕毒,还在他面前玩就过分了吧?以往多年,阿九吃过不少次被黎秩下毒的亏,虽然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毒。   有人怕便有人喜欢,阿九怕毒,白沐却喜欢与这些东西打交道,黎秩把毒经交给他时,他十分开心。   “这就是毒经。”白沐小心翼翼打开玉盒,身后的燕八闻言探头看来,同是满眼好奇。阿九见状急忙后退一步,提醒道:“别把毒粉扬出来!”   白沐微微勾唇,笑容十分纯净无害,他将玉盒放在桌上,回头取出一双天蚕丝织成,薄如蝉翼的手套,才将盒中的毒经慢慢取出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就没移开过这本毒经。燕八同样擅医,在毒这一方面也有涉猎,与白沐一样眼睛也不眨看着他手里的书。   燕八大气不敢出,“是真的吗?”   白沐的动作非常谨慎,他粗略翻看过几页,眼底的光越发明亮,嘴角弧度上扬,语气难掩兴奋,“这就是二十多年前明月宫丢失的毒经!”   看来是确定了,燕八倏然两眼生光,“我能一起看吗?”   白沐闻言恍然惊醒,抬眼看向黎秩,眼神甚是炙热。   黎秩解释道:“这本毒经是萧涵的,若是他愿意,燕八倒也可以看。不过你若能将这层毒粉抹去,我就帮你问问,能不能抄录一份下来。”   白沐一脸感动,“靠你了!”   燕八也是一脸高兴。   阿九看着他们露出嫌弃之色,“至于吗,不就是一本毒经?”   “九叔有所不知,北疆明月宫的人擅于毒术,在鼎盛时期,也曾震撼过江湖。他们于毒术上钻研极深,你且看毒娘子只得了一本残卷,便足够她独步江湖,就该知道明月宫的毒功有多高深。”白沐感慨道:“就算后来明月宫没落了,只余部分弟子被并入玄月宫中,无法恢复昔日辉煌,这毒经仍是至宝,有些毒方甚至是治病良方。”   燕八猛点头,“没错!”   他说了一堆,阿九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不过这就足够了,他抚掌大喜,“太好了!那你赶快看看,毒经上有无能治好小姜的治病良方!”   白沐摇头失笑,无法再与阿九这个行外人解释,当一个医毒皆涉猎的医者见到传闻中毒术巅峰的明月宫的毒经后,为何会这般欣喜若狂。   不过正事要紧,再宝贝毒经,这事得再往后延。白沐解下手套,仔细盖上玉盒,答应黎秩帮他抹去毒粉,便让燕八取出准备好的金针。   黎秩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与往常无二,不过脱衣服时稍微有些迟疑,且目光频频望向门前。   这些几乎微不可察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白沐的眼睛,白沐推说药材不够今日药浴的份,让九叔跟燕八出去磨药粉,二人不疑有他马上走了。   房门一开一合,屋中仅剩二人。   黎秩不由自主地暗松一口气,解开上衣踏进浴桶,触及还有些滚烫的药水时不自觉顿了顿,他咬咬牙,忍着直冲脑门的热度坐进了药汤里。   白沐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在边上一遍遍整理着金针,听见身后的水声平复下来才慢慢回过头,细白的两根手指间捏着一根二尺长的金针。   白沐下针只看穴道,眼里再无其他,神色异常专注,让黎秩跟着放松下来,也暗自庆幸萧涵那晚故意弄的痕迹现在都消得七七八八了。   “我要等多久才能完全恢复功力?”黎秩忽然发问,他刻意没有低头去看金针刺破白皙肌肤时的场面,妄图以此忽略那种细微却钻心的痛。   白沐抬眼看他,一边抽出新的金针,一边思索着说:“药浴是针对蛊虫的,现在看来效用不大,今日若再没什么用,就到此为止了,施针倒停不得,三日一次的话……大抵,至少要等半个月后,你的功力可完全恢复。”   黎秩等到了准话,但因为要等太久,心中便有些失望。   白沐拍拍他手臂,“放松一点。”   黎秩马上松开紧攥着浴桶边缘的手,边苦中作乐地想,不用药浴了也好,就不必每日带着一身浓重的药味了,他每夜在梦中都闻到了苦味。   白沐凝神静气施针,忽然又说:“别怪我不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体外强中干,其实极其虚弱,我不建议你动武,还有房事也要尽量避免。”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死寂。   被暗示了什么的黎秩,脸快速红到了脖子根,久久说不出话。   这样的安静,一直延续到今日的治疗结束,白沐跟燕八留下来处理毒经,阿九扶着脸色煞白的黎秩回房,后者有气无力的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更何谈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二人回到房间后,阿九扶黎秩上床,盖上被子让他睡觉。黎秩也确实累了,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时阿九还在,只不过萧涵似乎没有来过。   而没过一会儿,吃晚饭时,阿九也说了萧涵的确没来过,黎秩知道后愣了下,下意识担忧起萧涵来。   他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出了事?   黎秩想起今早萧涵说过的镇南王的事,眉头紧紧皱起。   没了无相莲之后,阿九不大爱提萧涵,一提起萧涵,他便要想起无相莲没了,又要愁一会儿,看着黎秩喝完药,他提出要在黎秩屋里睡。   原因无他,萧涵都没用了,何必还要委屈黎秩去讨好他?   又不能现在就撕破脸皮,阿九只能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他还觉得,小姜该感谢他保住他的清白的。   阿九也不去想想,黎秩是会为了活命献身讨好别人的人吗?   阿九耍起无赖来,黎秩也赶不走他,连想出门叫个暗卫来问问萧涵去了何处都没办法,就怕阿九回头跟姜蕴报信,说自己与萧涵关系密切。   姜蕴现在在黎秩眼里,那就是一个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人。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何况姜蕴是连皇储都敢杀的人,他与皇室有仇,黎秩只怕他会针对萧涵。   前两天黎秩都是萧涵一起睡的,枕边突然空了,他竟很不习惯,而这一夜,有人也同他一样没睡好。   萧涵今日就是故意没来见黎秩的,并非太忙,他就是生气了,想要黎秩来哄哄他,可等到天黑黎秩都没有来,萧涵摁耐不住,问了暗卫,才发现黎秩是真的一整天都没找过他。   别说是来哄他,就是找都没找一下,可见他一点都不重要!   萧涵又失望又难过,谁知晚上还听说阿九留在黎秩房里过夜。   他竟然留了别的男人在房间里过夜!两个男人共处一室!   萧涵简直要气炸了。   就算萧涵很清楚阿九跟他不一样,不会对黎秩有非分之想,可萧涵还是很气,半夜跑到黎秩房门前,结果站在门口什么都没做就又走了。   不行,他不能这么惯着黎秩,得让黎秩知道,自己也是很硬气的!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萧涵莫名地固执起来,硬是要跟黎秩僵持到底,绝不认输!   施针过后,黎秩会虚弱上一段时间,五感不复以往那样灵敏,萧涵有没有来过他并不知情,他正默默看着床下地铺上打着小呼噜的阿九。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   黎秩望向床帐,突然很想萧涵,这么晚还不来,在干什么?   而在这时,白沐跟燕八还在彻夜研究毒经,这种机会对二人而言都不多,他们连夜设法抹去了毒经上的毒粉,两人一合计,决定偷偷看完。   燕八其实并不着急,他知道萧涵不懂毒术,这本书最后肯定要落到他手底下那些擅医毒的人手里,其中就有一个他,但他乐于讨好白沐。   他还要请白沐帮他弟治嗓子。   二人达成共识,看了一宿毒经。   天将亮时,燕八早已熬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反观白沐,还相当精神,他看了一夜,已然看到最后一页。白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便要合上毒经,闭目小憩一下,却在这时忽地一顿,猛地睁开眼睛,指尖捏了捏末页书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白沐感觉布包的封皮厚度不对。   白沐比照了其他位置,确定这一角与众不同,仔细一看,会发现边角微微鼓起,里面藏了东西。   这引起了白沐的好奇心,他取了极薄的刀来,小心剖开封皮,他的手很稳,即便没练过武,但力度把握的十分精准,最后开出一角裂缝。   裹着极薄的藏蓝布料的精致封皮缝隙中间竟真的有一张纸条,白沐惊愕了下,还是带上了天蚕丝手套,取出纸条,一点一点地慢慢展开。   白沐黑亮的眼里充满新奇,想不到这毒经还内藏玄机。   这张纸条约莫巴掌大,字不大,稍显凌乱,应是匆忙写下,纸张边角泛起黄,应是出自多年前。   白沐逐字逐句,低声念道:“吾乃明月宫护法褚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果然好晚啦_(:з」∠)_   捉虫 第145章   与黎秩吵架之后, 萧涵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五更天不到就起来了,一个人生着闷气等天亮, 总算见到日头爬上窗棂,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可打开门一看, 来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等了一夜的黎秩。   失望归失望,听暗卫说白沐有急事请萧涵过去,那白沐可是黎秩的大夫,萧涵还是打起精神去了。   而当萧涵站在药房门前, 见到房间里那抹青衣时, 眼里当即迸射出惊喜的光, 黎秩竟然也在这里!   事实上, 在萧涵来之前,黎秩和阿九等人已经等了好一阵。   几人无不是一大早被叫过来的, 阿九在打哈欠,黎秩端着刚煮好的茶,雾气扑在脸上, 神色淡淡。   头一个发觉萧涵到来的人是白沐, 上一刻还与黎秩说话的他, 这时回头一看, 脸颊浮现两个酒窝。   “世子来了!”   萧涵无暇去猜测白沐见到他为何会这般急切, 双目定定看向黎秩,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却见黎秩听到他来后只抬了抬眼皮, 看了他一眼。   萧涵精准的对上那双淡漠的黑眸,心中忐忑地想——枝枝要是主动跟我示好,原谅他也未尝不可。   然而黎秩就只看了这一眼,就自顾自将手中热茶递给阿九。   萧涵期待落空,双眼不由得睁大几分,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居然不理我!   萧涵险些没绷住喊出来,所幸还是忍住了,面色几变,最后板着一张脸走进房间。还是燕八心细,马上识趣地让出了黎秩右手边的位置。萧涵犹豫了下,见黎秩只顾着跟阿九说话没理他,深吸一口气……闷闷坐下。   “世子可算来了。”白沐跟着坐下,捧着毒经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萧涵,“听闻这本毒经乃世子所有?”   说话间,燕八倒了杯茶送到萧涵面前,萧涵此刻正不高兴,摆手让他走开,有些刻意地微微侧身背对黎秩,与白沐说话的语气倒很正常。   “若这本是在乱石山带回来的毒经,那应该是我的没错。”   白沐眼里的光愈发灼热,萧涵受宠若惊,不自觉往后仰了几分,“我不通岐黄之术,要这本毒经也无用,白神医若想要,大可拿去……”   声音猛地一个停顿,萧涵睁大眼睛看着送到手边的茶,目光跟随撤离的细白五指往上,心中激动万分——黎秩给他倒茶了!亲手倒的!   他哄我了!   萧涵的心情在这一刻来了个急转弯,阴转晴不过一眨眼。   而在黎秩看来,是萧涵突然回头看他,不知为何呆住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沐满心扑在毒经上,得到萧涵的慷慨赠与后乐得见牙不见眼。燕八则是无法接受萧涵要把毒经交出去,他心想世子你看看我啊,我也想要的!却没敢说出来,只心痛地看着毒经,哪里还有心思去发现萧涵的异样?   萧涵便十分忘我地看着黎秩,眼底被喜悦一点点填充满。   被萧涵盯上的黎秩是一脸的迷茫,低声问他:“你看什么?”   萧涵回神,满目温柔地望着黎秩,“你昨夜没有睡好。”   黎秩的脸色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   黎秩昨夜的确是没睡好,没想到萧涵如此敏感,他只是噩梦缠身,早已习惯。可见萧涵眼里遍布着细微的红血丝,神色比之以往憔悴许多,他猜测萧涵昨日一定忙得没空休息。   黎秩看萧涵的眸光不自觉柔和许多,他说:“我没事。你这段时间定然很忙,但也不能忘了休息。”   萧涵一听心里头更是熨帖,虽然不知道黎秩怎会觉得他忙。   二人说起话就忘了周边的人,也没留意到边上的阿九暗中观察的眼神,眼看萧涵就要情不自禁地握上黎秩的手,阿九适时轻咳一声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一出声,黎秩就回头看来,靠在桌上的手也收了回去,而萧涵眼看碰不到黎秩了,也悻悻地缩手回去。   阿九看穿一切,心中暗喜,面上捧着茶杯老神在在地说:“请世子过来,是沐沐在毒经里发现了一封遗书,这本毒经就是世子的,想来还是得世子在场。沐沐,遗书拿过来。”   燕八正跟白沐商量能不能把毒经誊抄一遍自用,没想到萧涵一句话,就让风水轮流转,现在换了他要借书抄阅,燕八现在是懊悔极了。   而白沐一听见阿九叫他,赶紧摆手敷衍燕八,将书中夹着的遗书取出,“世子请看,这遗书上言明身份乃明月宫护法褚千里,他因身中剧毒,猜到自己活不过三月,但又不甘心旁人就这样夺走他为之被追杀数年换来的宝贝,便在这本毒经上抹了剧毒……”   萧涵闻言有些错愕,褚千里不正是他前些日子在山谷里埋的那幅骸骨吗?那个为讨夫人欢心甘愿服下剧毒的痴人?没想到他也留了遗书。   这激起了萧涵的好奇心,他接过纸条,黎秩等人在他来之前便已看过遗书上的内容,在等待他看完的时候,黎秩在他边上解释说:“原本是想请白沐帮忙擦掉上面那层毒粉再把毒经还给你,没想到里面暗藏玄机。”   萧涵一目十行,看得很快,此时已看了七八,听到黎秩这么说,他心中暗道,这藏的还是宝贝!   不怪萧涵心中激荡,这封遗书乃褚千里留下,比他夫人息玉的遗书还早了一段时间——遗书上,褚千里说他无意中被明月宫至宝所咬,身中剧毒无药可医,最多只能再活三月,同时又得知夫人与外人合谋欲夺他手中宝物,令他气恨不已,曾想过给夫人息玉下毒一起死,可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他们曾经为了对方舍弃一切,不管不顾千里逃亡,他们也曾经热烈的相爱过。褚千里对息玉的爱胜过了仇恨,意识到息玉要离开是因为他从前一心扑在宝物上从而忽略妻子,让息玉失望,而息玉曾爱慕的师兄出现,他却已时日无多,遂决定成全他们。   褚千里将毒经交给息玉,好叫她带着此物回雪山派去有个交待,可当他想要把明月宫的至宝交给息玉时,他发现息玉的师兄是另有图谋,来找息玉并非真心,这让他改变了先前的打算——他在毒经上抹了剧毒,他要让那些算计他夫妻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也让息玉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   遗书的最后,褚千里并没有交待他具体是怎么做的,因为发生了那些事后他已经死了,而他在那之前也有过预想,知道自己也许活不过这场阴谋,他猜想息玉会以为他是死在旁人之手,辜负她一片真心的丈夫与欺骗她的师兄都死了,她会开始新的生活。   而褚千里原本准备交出来的,他从明月宫偷来的宝贝被他藏了起来,就在那个乱石山深处的山洞。   他说,见到此书之人,想来与他有缘,倘若不怕死,尽管去山洞中取那明月宫珍藏多年的宝物。   萧涵看完遗书,不免有几分唏嘘,“褚千里隐瞒一切,揭穿那些人的阴谋,是让夫人好好活下去,为此宁肯赴死。可他却没想到,在他死后,息玉夫人会因为内疚而为他殉情。”   黎秩似有所感悟,眸光闪烁,将唇瓣抿出一个苍白的印子。   阿九翻了个白眼道:“世子,现在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个褚千里夫妇的感情,而是明月宫的宝物。”   萧涵经他提醒,目光回到手边那封绝笔书上,“春秋蝉?”   白沐忙不迭点头,激动道:“春秋蝉,其实是一只蛊虫的名字,是明月宫好不容易练成的万蛊之王。据说明月宫为了这只蛊虫耗费量多,倾尽整个明月宫的财力与历代宫主的心血,方才成功!而这春秋蝉虽说毒性强烈且复杂,但据传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萧涵总算明白这位向来眼高过顶万事不关几的小神医为何如此激动,他听了后心中跟着震荡了下,猛然起身,“这春秋蝉能治好枝枝?”   黎秩仰头看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慢慢勾起几分弧度。   可萧涵这话一出,大家的热情反而悉数消减了,萧涵也冷静下来,不明所以地追问:“不能吗?”   白沐摇头,之后又点头,凝重道:“我不知道春秋蝉和凤凰蛊哪个更厉害,春秋蝉能不能镇住百年的凤凰蛊,又能不能真的做到续命。”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连阿九脸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黎秩这才开口:“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他望向白沐道:“我会先找到春秋蝉。”   白沐问:“你想试试?”   黎秩郑重地点头。   在萧涵来之前,白沐已经跟黎秩谈过,想要以毒攻毒借春秋蝉续命,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三成。   白沐仍在迟疑,萧涵听见黎秩这么说,也挤出牵强的笑容赞同道:“枝枝说的对,只要还有机会,我们就不能轻易放弃,在无相莲到手之前……”萧涵望向黎秩,违心地说出谎言,“况且说不定无相莲马上就到了,这个春秋蝉,也就是先抓起来备用的。”   一提起无相莲,屋子里接连响起两个人的咳嗽声,白沐笑着附和,阿九也拍手道:“世子说得好!”   白沐勉强笑道:“是呢,况且我对这个春秋蝉真的十分好奇,就算黎秩用不上,我也抓来玩玩。”   萧涵接道:“春秋蝉藏身的山洞并不好找,白神医要去时尽管叫上我,多个人多一份安全保障。”   白沐自然是应好,“那就麻烦世子了,我这就去准备。”   两人一拍即合,萧涵笑应:“也好,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早抓回来是好,我也跟着去走一趟!”   另外几人坐在边上看着他们达成一致,愣是没插上话。   阿九不说话是怕说多错多,他们都知道无相莲没了,春秋蝉成了唯一的希望,可黎秩还不知道。   燕八则是紧张极了,“世子,您还是别去了吧,危险!”   萧涵理都没理,敷衍地朝他摆摆手,便回头看向黎秩。   这一看,萧涵笑容都僵了。   黎秩支着下巴仰头看着他们几人,漆黑眸中含着笑意。   他分明没有说话,萧涵竟生出一种他已经知道一切的错觉。   见萧涵突然沉默,其余几人也发现了黎秩的异常,心里有鬼的几人面面相觑,白沐下意识捂住嘴。   阿九最先反应过来,拿手肘撞了黎秩一下,“你去不去?”   黎秩微眯起黑眸,眉头拧起,像是在犹豫。萧涵在他身旁坐下,跟着问:“枝枝,你想不想去?”   黎秩问:“现在?”   白沐理所当然道:“当然,早去早回,趁现在天色还早。”   黎秩思索了下,在萧涵期待、白沐与阿九忐忑的目光下,像是故意折磨他们一样,慢吞吞地点头。   “好。”   几人齐齐松了口气,而燕八一点发表建议的机会都没有。   白沐对此事十分上心,黎秩一点头,他就高兴得跑出去。   “那我先回房收拾一下!”   萧涵没想到他这么着急,不等自己说话人就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他讪讪地收回刚伸出的手,回过头有些好笑地跟黎秩说笑,“白神医真的不会武功吗?他这跑得太快了吧。”   黎秩望向门前,轻声笑了下,便垂头翻起白沐留下的毒经。   看样子白沐应该没有穿帮,萧涵仍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黎秩,却不由自主被他沉静而认真的侧脸吸引了。   又聪明又漂亮还给我斟茶递水,萧涵心想,那就原谅你好了。   那边厢,白沐方才出了药房。他昨夜熬了一宿,精神是还很充沛,但从未练过武功且偏虚弱的身体体力跟不上,刚跑出门就一头撞上人,险些撞飞出去,幸好对方及时扶住他。   “大胆,什么人……”   白沐被撞得头脑发昏,下意识抓上扶住他的人手臂,依稀听见有个声音响起,像是在斥骂自己,扶住他的人温声一打断,那个声音就停了。   “无事。”   被白沐攥住衣袖的人的嗓音清澈,透出几分冷冽,很是独特。他比白沐高半个头,身量颇为清瘦。   “白神医,你还好吗?”   这是扶着他的人说的,白沐晃了晃头,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清冽暗香,一个抖擞松手退出几步外。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个曾在温敬亭房间见过一次的谢宁!   白沐按住额角缓了缓神,抬头一看,果真是那个人,他先是一愣,恢复往日的冷静后忙躬身抱拳。   “原来是王妃。”白沐早从黎秩那知道谢宁的身份,只因谢宁似乎有意找他,黎秩让他多加防备。   察觉对方的疏离,谢宁微笑道:“白神医不必多礼。”他眸光一顿,弯身在草地上捡起一个物件。   白沐眼光不错,一眼看清那是块有些眼熟的玉佩,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向来挂着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谢宁捏着手上的玉佩转了转,他知道这是白沐的东西,本是想还给白沐的,可一见这玉佩他就觉得眼熟,直到他见到玉佩背部雕刻的字。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一只修长的手摩挲玉佩的画面,两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挂绳颜色不同。   记忆中那块,羊脂白玉配着墨色络子,看去颇为沉闷,这块却是群青色,但玉质雕工是一样的。   “这是……”谢宁面露愕然。   “这是我的玉佩!”   白沐有些急切地扑上去夺回玉佩,他警搞地看了谢宁一眼,小心地捧着玉佩擦拭沾上的泥灰。所幸地面泥土不太硬,玉佩没有丝毫损伤。   白沐轻舒口气,轻握着玉佩放在心口,才警惕地看向谢宁。   只因谢宁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玉佩不放,白沐忙申明道:“玉佩是我的,多谢王妃帮我捡起来。方才出门没留意,撞上您是我的错,我在这里给您陪个罪,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宁这才回神,目光仍不时看着他手里的玉佩,“我无事。不过白神医手中的玉佩,可否借我看看?”   话音落下,发觉白沐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前,露出防备的姿态,谢宁顿时哭笑不得,“我只是看这玉佩眼熟,像是京师柳家之物。”   白沐闻言愣了一下,眸中的光徒然亮了起来,“什么柳家?”   谢宁摇头不答,嘴角含上三分笑,反过来问白沐,“冒昧问一句,这玉佩,白神医是从何处得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枝枝哄我了,我原谅他了(^O^)   教主:??我哄了?   抱歉,有点不舒服,睡过头更晚了……   捉虫   白沐这对副cp戏份不多不用担心,在这本就是走走过场,谢宁跟他家王爷也是,当个工具人推动一下剧情罢辽_(:зゝ∠)_   感谢订阅! 第146章   白沐的声音不小, 萧涵几人在房间里听到动静出来,发现白沐与谢宁二人的氛围有些不对,黎秩面露忧色, 看向萧涵的眼神是在求助。   萧涵当即带着笑脸上前,扬声道:“谢大哥怎么来了!”   谢宁笑应:“本是来寻世子的, 听闻世子在这边便不请自来了,没留神撞上白神医,正要赔罪呢。”   “谢大哥说笑了,白神医向来大方, 自不会计较这等小事。”看谢宁不像是与白沐起了冲突, 萧涵心里也有底了, 给了黎秩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者看出他的意思, 默默上前将白沐拉走,萧涵同时拦在谢宁面前, “谢大哥找我可是有急事?我们去书房聊。”   谢宁是好奇白沐手里的玉佩,不过找萧涵确是有事,萧涵这么一说, 他便也从善如流跟着走了。   黎秩暗松口气, 正要将白沐带回房间, 却没想到原本一直发愣的白沐突然挣开他, 追着谢宁跑去。   “王妃留步!”   白沐拦住谢宁, 将手中玉佩递过去,急道:“您见过这玉佩?你刚说的柳家,是玉佩的主人吗?”   他突然冲上来一举动险些让陆轻波将他当成刺客, 谢宁跟萧涵也是吃惊,在陆轻波拔剑时才回神。   谢宁低斥道:“不可!”   陆轻波迟疑了下,剑是收回去了,仍是警惕地盯紧白沐。   黎秩和阿九也是一惊,看情势不对,都赶过来拉住白沐。   白沐没有挣扎,却固执地拿着玉佩追问谢宁,“王妃,这玉佩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在那之后,他就失踪了,我找了他很久都没找到,我只是想找到他!”白沐急得眼睛都红了,嗓音却慢慢染上哭腔,“您是这五年来第一个见过这玉佩的人,不管您知道的那个柳家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王妃,我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他说着眼眶忽地湿润了,谢宁顿时有些无措,就是熟识白沐的黎秩和阿九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不自觉松开白沐。   萧涵一脸茫然,他怔了下,干笑道:“白神医别激动……”   “我只是眼熟,不确定是不是一样的玉佩。”谢宁眼里有过一瞬挣扎,最终叹道:“我会帮你留意。”   萧涵见他回了话,便自觉闭上嘴。这位摄政王妃可不像他家王爷那样无情,不曾想竟怕别人哭。   白沐听到回答时有些失望,而后很快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这回很是感激地拱手一礼,“多谢王妃。”   谢宁轻轻颔首,嘴角笑意很浅,似是有些不自在,没再多说便与萧涵走了,身后白沐一直目送他们。知道内情的黎秩跟阿九颇为无奈,等他们走远后,阿九强硬地推着心情不佳的白沐回房休息,毕竟劳累了一宿。   黎秩暗叹一声,跟一头雾水的燕八交待了一声,也走了。   谢宁来了不久就走了,萧涵赶回来时在路上见到了黎秩。   这处别院后院有一处池塘,荷蕊与绿伞下,金红鱼儿摇着尾巴四处躲藏,黎秩正坐在树荫下喂鱼。   他席地而坐,清闲而宁静,一身疏冷气息无形中消减不少。   萧涵突然想到王府也有这么一池红鲤,黎秩应当会喜欢,心头便很是愉悦,放缓步子走了过去。   然而在他悄无声息靠近之前,黎秩就先回头见到了他。   黎秩眸光先是一顿,倏然勾唇一笑,冲萧涵招手,萧涵便像被勾了魂似的走过去,黎秩让他坐他便坐,一点也不介意地板上的泥沙与枯叶。   黎秩见他这么听话,脸上笑容越发畅快耀眼,“王妃走了吗?”   萧涵目不转睛望着他,“嗯。”   黎秩与他肩挨着肩,双腿悬在池塘上晃悠,日光恰好透过树枝间隙倾斜而下照到他苍白的笑脸。   萧涵看得失了神,连黎秩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直到黎秩回过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王妃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还在说藏宝图的事?”   黎秩脸上的淡笑已消失,萧涵心中很是遗憾,仍含笑望着黎秩,“藏宝图是其一,他就要走了。”   黎秩惊道:“为何?”   萧涵道:“摄政王每日三道急信的催王妃回京,他没办法在这边留太久,只盼在走前拿到藏宝图。”   他这话其实有些玩笑的意味,不过黎秩没听出来。   “那谢宁可确定了何时走?”   萧涵轻笑道:“他的行踪是机密,又怎会轻易告诉别人?”   黎秩闻言心头一沉,又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些,一抬头却对上萧涵含笑的凝视,不由全身僵硬。   他才发现,萧涵今日有些奇怪,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黎秩越想越慌乱,心虚得往后退去,不知是不是看出他想要逃离,萧涵突然抱住他,蹭着他肩窝含糊地说:“我再也不想跟你吵架了。”   萧涵深吸一口黎秩身上独有的药香,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还品出这股清淡苦涩中隐约有一丝凉凉的甜意,他一靠近便觉满心欢喜,而今竟有些久违的感觉,他由衷感慨,“才一天没跟你说话,我就受不了了,枝枝,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黎秩反应过来,却是一脸懵,呆呆靠在萧涵肩头,“吵架?”   他昨日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跟萧涵原来吵过架吗?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黎秩猛然醒悟过来什么,他稍微退出萧涵的怀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昨日,还有昨夜,你一直没来,是在生气?”   准确来说,是在生黎秩的气,因为他没有回答萧涵的问题。   萧涵提起这个还是有点闷闷的,垂头抓住黎秩的手说:“看在你方才哄过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   黎秩已然说不出话了,他不可思议地回想着,他哄过了?   事实上,黎秩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有刻意的哄过萧涵的举动,他甚至都不知道萧涵在生他的气。   黎秩怜悯又好笑地看着萧涵,心想,这人也太好哄了吧。   黎秩忍了忍笑,打断萧涵把玩他手指的行为,反过来握住萧涵的手,“你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了?”   萧涵其实还有点不开心,面上闷闷不乐地抱住黎秩。   “只有你是例外啊。”   黎秩却笑不出来了,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怨恨不甘来,任由萧涵抱着他。萧涵不松手,他也没提醒,闭上双眼,沉醉在萧涵温暖的气息里。   惟愿时间停在这一刻……   可黎秩清楚,他终究还是会离开萧涵,在萧涵的记忆中慢慢消失。   黎秩不甘心,他一点点收紧环住萧涵后背的手,放任自己钻进萧涵怀中,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萧涵察觉到黎秩的主动,心里头仅剩的那点不高兴也没了,嘴角翘了起来,说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告诉你谢大哥方才说的事吧。”   黎秩一动不动,躲在他怀里嗓音闷闷地说:“不想听。”   萧涵乐了,“真不听?这可是事关你那位神医朋友的。”   “白沐?”黎秩惊得一下子退出他怀中,双眸略微睁大。   萧涵怀中一空,心中生出几分懊悔,却还是点了头。   “是他,你想听吗?”   黎秩忙不迭点头,“听。”   萧涵只好跟他说:“谢大哥其实知道白沐那块玉佩出自何处,也知道还有另外一人也有这样的玉佩。”   黎秩问:“那他为何不说?”   “这个有点复杂。”萧涵还没说完,就长叹一口气,叫黎秩莫名揪心了一把,萧涵牵住他的手,才慢慢说道:“玉佩的出处是长安柳家,这个柳家三代为官,书香门第,但五年前被卷进一桩谋逆案中,早已家破人亡。”   黎秩惊愣了下,随即解释道:“白沐曾经有过一个心上人,因生而带来的胎毒难解,辗转求得白沐的师父医治。白沐与他日夜相对,渐生情愫,背着师父偷偷在一起,然而正好也在五年前,这个男人突然离开,音讯全无,包括白沐,没有人知道他家在何处,又该上何处去找他,唯独白沐不死心,在烟波湖苦等此人,一等就是五年。”   萧涵颔首,“难怪白神医从来不出烟波湖,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竟还真的等了整整五年。”   黎秩催道:“白沐要找这个人的理由我告诉你了,你快说这个人是谁!我可以保证,白沐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若那人如今作恶,他绝不会盲目追随,他虽然痴情,却并不蠢。”   萧涵苦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钦佩白神医罢了。而且,他要找的这个人,恐怕……”   黎秩一双黑眸紧盯着他,“快说!”   萧涵再三叹息,“这块玉佩是出自柳家没错,而柳家经历五年前那一劫,如今仅剩下一个活口,他年约二十有三,如今在皇上身边做事。”   黎秩错愕道:“皇上?”   萧涵挑眉道:“他是柳家知书达理的小少爷,也是柳家唯一的活口,在柳家出事后以戴罪之身净身入宫,仅用半年时间就从宫中最下等的罪奴辗转到鹿台宫,走到太上皇面前。这也是他的机遇,太上皇颇为器重他,在新帝登基、太上皇回宫之时也将他带了回去,太上皇病逝前还将他擢升为内廷总管兼掌印太监,要他辅佐皇帝。”   黎秩听完已不知该惊叹还是惋惜,“跟白沐那位年纪对不上……”   连他都无法接受那个人已经入宫当了内廷总管,白沐又如何能接受?黎秩下意识否决了这个可能。   萧涵没敢一口说死,他道:“一个人的年龄和身份都是可以造假的,唯独那块玉佩假不了——那是柳家之物,我也曾见过这位柳总管,谢大哥经常出入皇宫,与他更是常打照面,一眼就认出那块玉佩与柳总管的一样……”   说到这里,发觉黎秩的脸色不大好看,萧涵忙改口道:“谢大哥也说了,他曾问过柳总管玉佩的来源,柳总管说这玉佩是他祖父赠与,他的兄弟姐妹手中都有一块,不过刻字略有不同。柳总管名为柳岐,玉佩便刻了他的名字,而白神医那块似乎略有不同。”   “岘。”黎秩道:“我曾见过那个人,他说过他本名是柳岘,但因为年幼时被送往道观静养,往常便让人都唤他师父取的道号,无月。”   萧涵有些纳闷,“据我所知,宫中那位柳总管未获罪前可是京中以文采出众而得名的柳家小少爷,他自小便在京中,应该不是柳无月。”   黎秩道:“但他们同为柳家人,他一定知道柳无月在何处。”   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找到柳总管,便能打听到柳无月。   然而萧涵面上却露出了几分苦笑,黎秩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总管也没了?”   萧涵噗嗤笑出声,“没有这么严重,但他的确已离开京师。”   黎秩追问:“他在何处?”   萧涵不答反问,“看样子你定是要帮白沐找人了,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与白沐为何这么要好?”   萧涵已有些醋意,若非知道白沐心中有人,他这醋坛子早就打翻了,可黎秩这么用心还是让他不悦。   黎秩没猜到他的心思,但也给足了耐心解释,“我十岁那年,因凤凰蛊入体产生排斥,痛不欲生,温叔便带我去烟波湖求医,但因为他曾经得罪过白老先生,老先生不愿医治。那是我第一次跟白沐见面,他比我大一岁,当时只是一个刚学医的小学徒,他见我可怜,便常给我送水送吃的。”   黎秩说起旧事,面上露出怀念的柔和之色,“他见我的病实在熬不住了,便给我想了一个法子——服下他给的药。他不保证那药能治好我,但可以确定只要我为他试药试出问题,他师父一定会出手为他收拾烂摊子,就这样,他师父帮我镇住了凤凰蛊十年。”   萧涵听完后是又心疼又气恼,抓住黎秩的手一紧。   “我该早些来找你的。”   萧涵再次懊悔当年自己的不告而别,若是他回头看一眼,说不定黎秩后来就不会被病痛折磨。即使不能挽回,王府也有不少出色的医者,黎秩就没必要去苦求那些脾气差的大夫。   他本来可以将当年健健康康的黎秩带回王府,让他避开那十一年的病痛,也许他会与黎秩两小无猜,早早与他定情,或许早该与他成亲了。   但他们终究错过了十一年。   对于那些过往,黎秩只置之淡淡一笑,他说道:“我是白沐的第一个病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仅此而已,萧涵,你完全不必多想。”   事到如今,黎秩哪里还听不出来萧涵话里话外的醋意?   不过他竟然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萧涵有一点点的可爱。   萧涵眼下也想不到吃醋了,他满目怜惜地看着黎秩,丧气道:“我早该回来找你的,是我不好。”   黎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萧涵耷拉的脑袋,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动作好像有点不对。   黎秩暗笑一声,回归正题,“你说吧,柳总管在何处。”   萧涵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恹恹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黎秩肩上,才慢吞吞地说:“他呀,日前跟着镇南王走了,皇上被下毒,他近身伺候未能发觉本就有过。镇南王逃得如此顺利,未必没有他相助的可能。”   黎秩紧皱起眉头,眸中涌上寒意,“又是这个镇南王。”   萧涵道:“谢大哥之所以没有告诉白沐,是因为要找柳无忧就得通过柳岐,他不想让白沐去冒险。”他见黎秩面露疑惑,故而解释道:“几年前,摄政王遭人所害,人没事,剧毒却伤了喉咙,至今未能治愈,发作起来严重的话连话都说不出,只能靠谢大哥从中传话,谢大哥便一直在找药。”   黎秩总算明白谢宁为何从第一次见面便对白沐格外有礼了。   果真是有求于人。   萧涵长臂一伸抱住黎秩,感叹道:“谢大哥与摄政王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远没有传闻那么简单,他们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夫妻。若非你不愿意,我还想求皇上赐婚呢。”   萧涵的话语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黎秩却是哭笑不得。   他居然还敢妄想赐婚?   “皇上没事吗?”黎秩忽然想起,皇上不是被红叶下毒了吗?   萧涵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皇上没有中毒,中毒的是替他试毒的小太监,这也足够让摄政王震怒了,他趁机清洗了朝堂,扣住镇南王往西南添了不少钉子……他如何谋算,我不想掺和,我爹说了,朝廷的事管得越多,死的就越早。”   萧涵笑了起来,嘲笑他爹平阳王,“他也就这点胆子。”   黎秩已不是第一次听萧涵说起平阳王的立场,这让他对平阳王越发好奇,也越发敬重,平阳王未必是胆小,他不动,应当是知足常乐。   其实黎秩还挺钦佩平阳王的,权势在握却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很多人站在这个位置上,都极其容易被权势迷惑了心神。   黎秩想了想,又问萧涵,“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过?”   萧涵仰头看向黎秩,“枝枝想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   他明显是在把问题拋回给黎秩,黎秩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忍住,捏住他的耳朵将人提了起来。   “疼疼疼!”萧涵大叫着,没敢乱动,眼巴巴看着黎秩。   黎秩也不大适应,于是松开萧涵,同时警告他,“老实点。”   萧涵捂住被揪红的右耳,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眼看黎秩又冷下脸,他急忙说道:“我想跟你成亲,带你回王府见我的爹娘弟弟,然后我们一起过日子,我出门赚银子给你吃饭、买话本,你舒舒服服在家玩就好,若是得了空,我们就去江湖上转一圈,或者回伏月山、去你的皓月山庄看看。”   他的愿望并不很难办到,甚至没有什么野心,可黎秩听着,心中竟有些向往,微笑道:“真好。”   谁能比萧涵想的更加胸无大志?不愧是有名的纨绔子弟。   可像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谁不羡慕,谁不想要呢?   黎秩笑着笑着,眼底添上几分苦涩,在萧涵期待的目光下,他敛去笑意,轻拍了下萧涵的脑门。   “我想,即便结果不是好的,哪怕柳无月已经死在了五年前柳家的那场浩劫当中,白沐也应该知道真相,一直无望的等待对他并不公平。”   黎秩道:“我去告诉他,是去是留,他自己会选择。”   萧涵赶在他起身之前拉住他的手,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我呢?枝枝,你不多陪陪我吗?”萧涵委屈道:“我昨天一整日都没见到你。”   可分明是他自己不来。   黎秩叹息一声,看着萧涵的脸,俯身在他嘴角亲吻一下。   大大方方,丝毫不拖泥带水。   惊喜来的太快,萧涵整个人呆住,全身僵硬如被石化。   这下黎秩很轻松便拉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去找白沐了。”   他说走就走,等萧涵回神,只见到一个远去的青衣背影,萧涵摸摸嘴角,心中是又欢喜又悲愤。   “我生气了!”   萧涵心中愤愤,居然为了去找别的男人对他使了美人计!   可惜黎秩走得太远了,没有听见,看着他无情的背影渐行渐远,萧涵撇撇嘴,特别委屈地低声嘟囔:“我都生气了,还不回来哄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147章   黎秩找到白沐时, 阿九正在白沐房间里劝他,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握着手里的玉佩静静看着。   看见黎秩进来, 白沐猛一抬头看来,阿九跟着停下口中的念叨, 见是黎秩,便像是见到救星似的。   “来的正好!我让他别想太多,先睡上一觉他不听,刚才还收拾东西说要进山, 你快劝劝他!”   阿九急忙让出位置, 推着黎秩坐下, 一脸无措。他显然不是一个会哄人的人, 对这种情况最没办法。   黎秩被他逗得好笑,发觉白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时, 嘴角将要上扬的弧度转瞬化作一声叹息。   “你问过了?”白沐嘴上是在问黎秩,面上却是满满的笃定。   黎秩缓缓点头。   阿九吃了一惊,随即好奇地搬着凳子坐过来, “怎么说?”   白沐看黎秩的眼神越发急切, 眼尾仍挂着一抹虚弱微红。   黎秩暗叹道:“结果并不很好, 白沐, 你确定要知道?”   白沐心下一个咯噔, 面色煞白,不过很快就重重点头。   意识到情况不妙,阿九缩了缩脑袋, 再好奇也没敢多言。   黎秩反而说不出口。   白沐道:“黎秩,你说吧,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走。我绝对不会做傻事的。”   黎秩对他的反应是早有预料,他仍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的确问过萧涵,谢宁也告诉了他。”   黎秩没有隐瞒,萧涵说过的柳家的事,他都一五一十地告知白沐,见白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静默须臾道:“萧涵说,谢宁原本想向你求药,所以,他应该没必要骗你。”   没想到白沐找的人出自京师柳家,在五年前就被灭门了?   阿九听完很是惊愕,怕自己一时激动说错话赶忙捂住嘴。   白沐果然很难接受这件事,他缓了好一阵,最后满目无助地看向黎秩,好半晌才发出嘶哑的哭腔。   “黎秩……你说,他还活着吗?”   在不知道结果前,黎秩也不知道白沐找的柳无月是否还活着,他固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残酷,仍是如实说道:“他极有可能出了事。”   白沐的眼泪一下滚落下来,压抑不住的哽咽涌至咽嘴边。   阿九斜了黎秩一眼,推开他一把抱住白沐,“他不会说话,你别当真!其实柳无月还是有可能还活着的,既然柳岐能活下来那他也可以!”   黎秩站在边上皱了皱眉,不可否认,阿九安慰的话没错,只是柳无月的生死到底太过渺茫,于是他先给白沐一个心理准备,好叫他日后不必太过绝望,见白沐埋首阿九肩上浑身轻颤,黎秩也有些无措,一手按在白沐肩上说:“柳岐或许知道他的下落。”   白沐仿佛得到特赦,全身一僵,抹了把脸快速抬头,“真的?”   黎秩看着他哭红的脸,暗叹一声,如实说道:“柳岐去了西南,听说,他是与镇南王一起走的。”   “他在镇南王府?”阿九听到这里,惊得没忍住脱口而出。   白沐若有所思,“镇南王府?”   “想去找他吗?”黎秩问。   阿九闻言又瞪大了眼睛,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黎秩。   这时候告诉白沐这件事,白沐定会为了那个人前往西南。   可黎秩的病只有白沐能治……   黎秩神色坦然地按上白沐肩头,“镇南王府太过危险,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若要去,我帮你。”   白沐黑白分明的双眸氤氲着湿润水光,呆呆望向黎秩。   从心而论,苦等了五年的心上人,一朝得知此人也许已经死了,但死不见尸,白沐又岂能甘心?   他想过去找那个同样出自柳家的柳岐柳总管,问问他有没有见过柳无月,就在黎秩说出此人时。   可当黎秩这么轻易地说出,帮他去西南找人时,白沐混乱无比的内心突然安静下来,陷入沉思。   白沐呆了一阵,慢慢捂住脸,声音难掩疲惫,“黎秩,我……我,要再想想,今日我就不进山了。”   阿九看得着急,他想再劝劝白沐,不如把黎秩治好再走。   黎秩却痛快地点了头,“你累了一夜,好好休息一下。”   白沐抿着唇慢慢点头。   阿九急得在边上团团转,想说话又怕惹到白沐跟黎秩。   最后,阿九还是让黎秩带走了,黎秩拽着人出了院子才松手。   阿九耷拉着头,一脸不解地嘀咕:“为何不劝他留下来……”   黎秩看着他挑了挑眉,“我是你侄子,他就不是你朋友了?”   阿九没话说了,虽然能理解,可他心里还是焦躁不安。   “但愿他先不要走。”   阿九也只能盼着白沐能帮忙帮到底,但他若要走,硬要拦也说不过去,毕竟他与白沐也是朋友一场。   黎秩摇头道:“你去跟燕八说一声,今日就不进山了。”   阿九闷闷应了,心里又想起来那只藏在山里的春秋蝉。   黎秩看他背影几乎写满了心事重重,不禁勾唇轻笑一声。   真是爱操心。   黎秩默默摇摇头,拐了个弯准备回去找萧涵——他走时好像听见了萧涵喊他,听上去不大高兴。   竟是个要人哄的醋坛子。   虽然面上很嫌弃,黎秩还是想起了回去后该如何哄萧涵。   不过当黎秩回去时,萧涵却忙了起来,已经不在别院里了。   大抵是因为谢宁即将离开,不管如何,萧涵都要做个着急寻找姜家后人还有姜家藏宝图的样子。   黎秩不难理解,况且到了晚饭的点,萧涵还特意让人给他送回来金水城中最大的酒楼的招牌菜。   黎秩心血来潮地想,他是不是在向自己报告他的行踪?   不管如何,他这份心意确实哄到了黎秩心坎里,黎秩见不到人的担忧与失落皆被难言的喜悦取代。   柳家的消息,给白沐的打击极大,黎秩本以为他会需要很久才能冷静下来,但没想到不过第二天晌午,白沐就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与淡然。   萧涵一整夜没有回来,黎秩不免担忧起来,又不放心白沐。   听阿九说,白沐自昨日起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出来,燕八有些担忧就去找了他。   可阿九今早去了白沐也不见,他只说自己想要休息一下。   阿九比白沐黎秩都大一些,辈分是高了一代,不过他与二人年龄相近,不仅是看着二人长大,更是与他们一起玩大的,不可能不担心。   于是阿九等了半天,终究放心不下跑来找黎秩,那时黎秩正在探望温敬亭,闻言便跟阿九走了一趟。   两人急匆匆赶到客房,迎面撞上燕八,燕八却兴冲冲地抱着什么跑走了,浑身上下疯狂的洋溢着兴奋的气息,一路欢呼大笑。阿九望着他的背影,讪讪收回刚想打招呼的手。   “他怎么了,这么高兴?”   黎秩微眯起眼睛,静静摇头。   “因为我给他配了药,他急着赶回去给燕九侍卫用。”   阿九跟黎秩俱是一惊,齐齐回头,一眼便见到门前的白沐。   白沐还是穿着一身不染纤尘的雪白,面色有些苍白,在二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抿起嘴角无声笑了。   许是日光太过温热,他的笑容也添上几分热度,很是温暖。   黎秩回头望了阿九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朝门前走去。   “你没事了。”   白沐轻笑一声,微扬起一张白净俊秀的脸,带着几分倨傲。   “是他对不起我,不过一个负心人,我该为他一蹶不振吗?”   阿九都惊呆了,眨巴一双眼睛,迟钝地松了口气凑过去。   白沐见他过来,忽地想起什么,“九叔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你来得正好,我帮你把固定板拆了。”   阿九现在走路已经不再一蹦一蹦,只是被木板固定着,走路还有些不便,闻言他两眼一亮,“好!”   白沐摇头失笑,不过没有马上动手。他思索了下,走下石阶到黎秩面前,收起笑容认真道:“我想了一夜,既然早就答应要治好你,我就该有始有终,等你好了我再去办自己的私事。明日为你施针后,我们就进山去找春秋蝉。黎秩,我会治好你的。”   黎秩和阿九都有些意外。   白沐见他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重又扬起一个稍显软和的笑容。   “不用这么惊讶,也不用担心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白沐说着,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他往前一步抱住黎秩。   “谢谢你们,这五年来一直在安慰我,一直这么照顾我。”   其实在一年前,白沐的师父病逝后,烟波湖就只剩下白沐一个人,他收了几个药童,身边难免还是有些冷清,而在这偌大的江湖上,也就只有黎秩跟阿九他们会常去看望他了。   白沐是很感激的,别人对他好,他便会加倍还给那个人。   黎秩听出他话中深意,先是一愣,抬起手拍了拍白沐后背。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因为面对门口,白沐一眼便见到来人,面色忽地一僵,之后手脚僵硬的松开黎秩,什么感动的氛围都散了。   黎秩这才得以回身,果真见到萧涵,眸光不由自主变得柔和。   “你回来了。”   黎秩话音刚落,萧涵便边走来边幽幽道:“是啊,我来捉奸。”他说着颇为不平地看了白沐一眼。   黎秩却是愣住。   白沐讪笑着又抱了抱旁边的阿九,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   萧涵阴沉着一张脸,刻意盯了白沐好一阵才转向黎秩。   阿九后知后觉明白什么,赶紧拉着白沐进房间,“那什么,你不是要给我拆固定板吗,我们走……”   白沐忙不迭点头配合,跟阿九逃似的跑回房间,萧涵静静看着,倒也没拦,随后幽怨地看着黎秩。   看样子是又打翻醋坛子了,黎秩眼底涌上几分绚烂笑意,嘴上却是一句没提,只道:“忙完了?”   “还没查到姜蕴的下落,只是顺路回来看看你,待会儿要去谢大哥那里走一趟。”萧涵一口气交待完,定定望着黎秩,语气充满了委屈,“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你在抱别的男人,想来是我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黎秩早就看出萧涵吃醋了,可听见他说得这么惨,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眼看萧涵脸色黑沉下来,他竟是肆无忌惮地笑得越发开心。   萧涵:“……”   “你笑什么。”萧涵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妄图用自己的气息覆盖了白沐留下的药味,“不准再笑了,你看不出来我生气了吗?”   萧涵越想越气闷,“被我撞见了,竟然也不跟我解释一句?”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黎秩漫不经心地笑着反问。   萧涵如鲠在喉,到底还是泄气了,“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难得找到机会可以趁机做点什么,没想到黎秩竟然不上钩。   萧涵暗自惋惜,转眼便换上一脸纵容与温柔,松开黎秩。   “我回来跟你吃饭的。”萧涵笑道:“带了你喜欢的菜色。”   萧涵牵起黎秩的手,由衷感叹道:“再找不着人,我就不找了。也不知道这个姜蕴到底在哪里,为了找到他,我都没时间跟你说话了。”   黎秩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笑容明显淡了几分,“还没线索?”   萧涵说起此事就头疼不已,“黎姜的线索有,可他这个身份在十一年前就被弃用了,现在也查不出什么。”其实若从黎秩身上找姜蕴的线索,会容易许多,不过谢宁每次提及,萧涵都会明确的告诉他,黎秩跟姜蕴接触不多,不想让他跟黎秩扯上关系。   萧涵藏了一半的话没说出来,偏头望上一眼黎秩,便觉满心愉悦,肩上沉重的担子瞬间减轻许多。   “不管了,先去吃饭。”萧涵道:“不看着你我都没心情吃饭了,枝枝,我不在时你吃得下去吗?”   黎秩本来复杂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问,只剩下一脸的心虚。   为什么会吃不下?黎秩心想,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吗?   不过为了让萧涵开心,黎秩也没说出来就是了,可他倒也忘了,萧涵不在时他的确吃得少了许多。   萧涵赶着去谢宁那边,仅仅吃了个饭,跟黎秩磨蹭了片刻便得走了,黎秩一路送他到别院门前。   看着萧涵策马而去的背影,黎秩愣了一下,他站在别院门外等了片刻,等见不到人了才回了别院。   萧涵在金水城的这处别院地处偏僻,门前门后都面向江流,景致极好,但因为人少,便格外冷清。   暗卫们是轮班守在院中的,没有命令绝对不会现身人前,为了安全,萧涵没找太多仆人,只找了几个杂役,往日都在后院,轻易不会出来。   故而黎秩回去这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一个人影,但在即将回到房间时,在长廊见到一个黑衣暗卫。   穿着与萧涵手下的暗卫一样,他就像是无意中被发现的,半个身子正要藏进草丛,就见到了黎秩。   黎秩不是第一回 见到了,他并不怎么在意,以他的功力发现这些暗卫轻而易举,所以难免会撞上暗卫来不及躲起来就被他看见的画面。   往日黎秩都当看不见,那些暗卫也会当作无事发生过。   可就在黎秩目不斜视望向前方,抬脚要走时,那个黑衣暗卫居然走出草丛,在他面前半跪下去。   “属下惊扰黎教主实属无意,还望黎教主莫要怪罪。”   黎秩挑眉不语。   所以,特意来禀报他惊扰了自己,而且还拦住了路?   “我没看见你。”   黎秩无意跟他计较什么,绕过那名暗卫就要走,却在擦身而过时,脚步忽地停了下来,眸光冷厉。   只因他听见了声音被压得极低的一句话——“我自西南来。”   只有镇南王府的人,才会这么说,他是潜入别院的刺客?   可若此人想要刺杀黎秩,便完全没有必要自爆身份。   黎秩冷冷地望着黑衣人,他的脸被暗卫的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此刻正望着黎秩。   他好像笃定了黎秩不会杀他。   黎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同时感觉到有几名暗卫赶到附近。   “你随我来。”   黑衣人没动,似在犹豫。   黎秩心道装得倒是好,他垂眸敛去眸中寒光,给此人找了一个掩护他的借口,“我要给世子写信。”   黑衣人这回痛快起身,跟上黎秩,一路上也没有暗卫拦他。   黎秩也是忍了一路,待那人跟着自己进了房间,房门一关,他眸中冰冷再也不必掩藏,快速而狠厉地一手按住那人后颈,将其压在桌上。   那人也是一脸惊愕,脸贴到冰冷的红木桌面上,才冻得醒过神来,也顾不得后颈与被反折的右臂的疼痛,他只感觉到身后之人浓郁的杀气。   他是真的会杀了我!   想到这一点,黑衣人慌忙道:“我不是圆通的人!黎教主冷静!我是嘶……我手里有你要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今天准时了o(*////▽////*)q 第148章   那黑衣人认为自己已经给出极大的诱惑, 为了那药,不说黎秩对他能有多客气,至少也该松开他。   事实上, 按在他后颈上,仿佛随便一用力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的那只手反而更加用力, 而他竟然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   黎秩讥笑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在找什么药。”   黑衣人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并不吃这一套,为了活命, 他只能匆忙地道明自己的来意——“在下并无威胁黎教主的意思!我乃镇南王爷亲自指派前来, 为黎教主送救命药的!”   不等黎秩回应, 他又急道:“当然, 我也是奉命来赔礼道歉的!还望黎教主明鉴,我家王爷一片诚意, 圆通所为绝非他本意!是圆通那小人自言黎教主生母是他师妹,自请而来,王爷当时身陷囹圄分|身乏术, 这才信了他的鬼话!并不知他会伤害您!”   此人言辞恳切, 字字句句充满了真诚。黎秩只是嗤笑, 到底还是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松了手。   那人大松口气, 忙捂住脖子退出半丈开外, 脸都吓白了。   黎秩眸中嘲讽更甚,他都还没动真格,人就吓成这样了?   这人敢冒险潜入别院, 还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黎秩面前,可谓十分胆大,谁料不过眨眼就怂成这样。   他自己也有些尴尬,强自恢复镇定,仍警惕地不敢靠近黎秩,隔着远远的,拱手向黎秩深深一礼。   “我名长源,随师父客居镇南王府,我师父是圆通的师兄……”他生怕黎秩误会似的,立马解释道:“圆通虽然是我师叔,但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代表镇南王府!而我师父康平才是王爷最信任的心腹,王爷近来得了空闲,才得知圆通所为,因担忧黎教主安危,特特派遣长源赶来渝州保护黎教主!”   黎秩并未错过长源眼神闪躲中的惊恐,这大大取悦了他,他淡笑道:“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长源道:“我在王府多年,有一位颇得王爷倚重的朋友,名叫袁三,这次圆通来中原也带走了他,可就在不久前,王爷收到他送回的密信,才知这个圆通竟在伏月山上花言巧语蛊惑黎教主,妄图挑拨黎教主与我家王爷,他对王爷早有反心。王爷得信后着实气了一场,派长源来时已下了手令扣押圆通,不想当我来时袁三竟已被害……”他说着重重叹息一声,咬牙恨道:“定是圆通发觉他告密,这才暗害了他!”   黎秩并不在意他的真情流露,甚至淡淡地说:“不,他是跳崖而死。而且,圆通也被他害得很惨。”   长源静默了须臾,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接着愤愤道:“好叫黎教主安心,圆通已被长源拿下,王爷说过不管如何,都会将圆通交给您处理。”   黎秩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句对他而言有用的话,他眉梢挑起,眸光瞥向长源,“他在哪?”   长源不愧为镇南王亲自指派而来的人,他敏感地捕捉到黎秩话中的一分在意,两眼亮了起来,“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黎教主应该也清楚,现在的金水城遍布着王妃跟世子的人,长源只得在城外寻一个安全之地,不过黎教主也请放心,圆通身受重伤逃不出去,只要您愿意,他就是你的。”   黎秩眸光深沉,“你威胁我?”   方才说了那么多,口口声声说镇南王会将圆通交给他赔罪,结果不还是威逼利诱的一种手段?   长源状似慌忙地垂首,“长源不敢,为了让黎教主知晓王府的诚意,长源特特带来了王爷的亲笔手书……对了,黎教主可还记得百里寻?”   黎秩微眯起眼睛,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代表他的耐心已经告罄,长源看出来后匆忙取出一封信件送上,边说道:“百里公子乃是我家王爷的第七位义子,王爷听闻他与黎教主乃是故友,便也命公子来了,想必有他在,黎教主多少会对长源多几分信任。”   算盘倒是打的好。   黎秩冷眼瞥了一下,随手接过,抽出信纸展开,入眼第一感觉便是字不错,苍劲有力,竟十分端正。这很不像他想象中镇南王的形象。   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来,倒不尽然。黎秩一目十行,不过多时便看完了,眸光微沉,若有所思。   信上镇南王唤他侄儿,先是怀念了一番当年与南王府的交情,谈及南王府遭人陷害没落,而他委曲求全,为救南王府部下暂时将他们收揽麾下。他道自己苦寻姜蕴多年,终于得到消息,正要将他们迎回西南,将一切都还给他们,奈何义女红叶被人蛊惑,令他被困在宫中,而他不怨红叶,只恨圆通竟也阳奉阴违,为泄私愤公报私仇暗害姜家遗孤,令他甚是痛心云云。   黎秩逐字逐句全都认真看了,他不知道这封充满歉意与真诚的信是不是镇南王亲笔所写,但最后的确盖了他的亲印,他将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实则以退为进,最后再三向他道歉,且言明让百里寻来接黎秩一事。   若镇南王以为能用百里寻要挟黎秩,未免太过天真,但他不只有百里寻,百里寻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黎秩所在意的只有他的仇人。   长源见黎秩放下信件,试探道:“王爷吩咐过长源,此番来渝州,只是向黎教主赔礼道歉,不得无礼,长源也不敢乱来。可城中戒备,长源也无法将圆通送进来,只能请黎教主移步,百里公子也正等着与您叙旧呢。”   黎秩倏然勾唇,长源还以为有戏,却见那一笑冷到极致。   “是不能送,还是不想送?”   看来百里寻在黎秩这里没有任何意义。长源眼珠一转,又道:“其实,王爷也通过圆通得知了黎教主的病情,王爷还派了府中最好的大夫随行,您看,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的药!”   长源小心翼翼地在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双手奉上。   “这是王爷珍藏多年的培元丹,解毒养气功效极好,想来能缓解黎教主病情,黎教主且先用着,剩下的便交给大夫,他那里还有好药。”   黎秩看着玉瓶未动。   长源自以为看出来什么,眼底略过一丝得意,笑着将玉瓶放在桌上,“长源不知世子许了您什么,但可以肯定,去了西南你可以得到更多——您会与我家王爷并肩。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世子也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凡人。您可以不爱权势,却不能不爱自己的命,随我去西南,您将得到重生。”   话末,黎秩的眸光直直落到长源身上,带着浓浓的杀气。   长源以为他戳中了黎秩的痛处,在玉瓶边上留下一个物件,便作势要离开,“长源不能在这里留太久,黎教主若是想明白了,便吹响这只骨笛,长源听到笛声,会马上赶来接您。”   他全没了方才的恐惧,深深望了黎秩一眼,便推门出去。   殊不不知在背后,黎秩瞥了眼桌上玉白的二尺骨笛,再望向他的背影时,脸上满是无须遮掩的讥讽。   “谁稀罕你的药……”   长源走后,黎秩烧毁了他带来的信,随后倒掉那瓶培元丹。   他坐在树荫下,看着池中鲤鱼哄抢豆大的白色丹药,眼中不见半点波澜,却迟迟没有扔掉那只骨笛。   他还是留下了那只骨笛。   萧涵这一回出门,刚入夜就回来了,自然又是先跑来与黎秩见面,顺道一起吃了个晚饭,之后一直坐在黎秩房间里,看着人几度欲言又止。   侍卫安静地送上温茶,萧涵接过后,先送到黎秩手边,见黎秩神色如常,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枝枝,你今日,是不是让人给我送了信?”   黎秩有过一瞬迷茫,很快便想起了今日长源来时,因为举动鲁莽曾引起过一些暗卫的留意,他就随口帮长源找了个借口,便是给萧涵送信。   当时在场的其他暗卫听见了,一定是他们告诉了萧涵。   然而借口就只是借口,黎秩没有给萧涵写信,本就是冒充平阳王府暗卫身份的长源也不可能找到萧涵把信送过去,这只会让暴露他的身份。   黎秩端着茶碗思索了下,眸光一沉,倏然皱眉说:“我今日发现你的暗卫里有一个人很奇怪,怀疑他是刺客伪装,便叫他过去试探了下。”   萧涵闻言也顾不上自己心心念念了一天的信了,他一想到自己的别院可能潜入了刺客,而黎秩还与这个人正面交锋过,便心惊不已,当即坐直起来,“那个人当真是刺客?他是如何混进来的?枝枝,他做了什么?”   黎秩假装回想了下,语气不大确定地说:“他有些奇怪,与很多暗卫都不同,我刚带他回房,他就说暗十一找他有事,要先走了。”   说着,黎秩作出一脸不解的神情问萧涵,“暗十一今日在别院里吗?他走得很快,我没有追上。”   “连你都没有追上!”萧涵听完后愈发后怕,“你的轻功那么好,就算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也绝对不差,这个人的功夫说不定相当高……”   也许是比黎秩还要强的人!   想到这点,萧涵坐不下去了,急忙放下茶碗起身,“暗十一今日随我出门,根本就不在别院……那个人一定不是暗卫,我这就去查……”   “这么晚了还去?”   黎秩跟着站起来。   萧涵头也不回走向门口,“你在这里住着,真有人混进来了,我不放心……”他说着脚步一顿,回头温声交待道:“你先睡,不必等我。”   黎秩心头一暖,看着他跨过门槛,又喊道:“等等!”   萧涵便回过头,迷茫地看着黎秩,脸上满是焦急。   黎秩不想骗萧涵,又气长源竟敢威胁自己,忍不住起了坏心,遂提醒萧涵道:“他走后,我看过别院中并无什么损失,想来他是没有成事,应该还没跑远,你在附近查查。”   话末,出卖了长源的黎秩微笑着添上一句,“小心。”   萧涵点点头,回了他一个笑。   “知道了。”   黎秩目送萧涵离开,就早早上床,半点也不在意长源的死活,伴着别院中不大寻常的异动睡去,等到第二天早上,黎秩才又见到了萧涵。   萧涵是特地过来接黎秩去白沐那里施针的,一路上先跟黎秩说了他昨夜搜查的结果,暗卫中有一人失踪了,尸首是在后院枯井里找到的——人该是昨日被杀的,衣服被人扒了。   萧涵面色颇为沉郁,“应该就是跑到你面前的那个人。我昨夜筛查过整个别院,发觉有一个杂役也有问题,没等问出什么,人就自杀了!”萧涵冷冷一笑,没好气道:“可惜,我还是查到了他们在附近的窝点。”   “多亏你提醒。”   萧涵跟黎秩说:“我抓到了四五个镇南王府的死士,不过让他们的头儿跑了,据说那个人叫长源。”   黎秩早有预料,闻言还是忍不住笑了,心中畅快得很,还不忘安慰萧涵,“能把镇南王安在我们身边的钉子拔|出来,已经是很好了。”   “是,可这镇南王府总是不死心,看来是非要带你走……”萧涵顿了下,眉头紧皱了下,便避开了这个话题,桃花眸一转笑望黎秩,“是你先发现了问题,我才能找到那些人。”萧涵眨巴眼睛,盯紧黎秩的唇道:“枝枝立了大功,我得给你一些奖励才行。”   有过前车之鉴,黎秩一下就听出来他说的奖励是什么。   可这是在去找白沐的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在附近盯着,黎秩想都没想一掌盖在萧涵凑近的脸。   萧涵眉头一皱,只能退而求次地亲了亲黎秩手心。   掌心贴上一阵温软,黎秩惊得睁大双眼,立马收手,耳尖泛起一点微红,斜了萧涵一眼,便马上说起白沐准备过两日进山找春秋蝉一事。   事关黎秩的病情,萧涵也正色起来,“准备何时去?”   黎秩摇头,“你待会儿问他。”   白沐早已经做好进山的准备了,跟萧涵商量后,决定两天后出发,因为黎秩每次施针后总会有些身体不适,今日施针后还得再缓上一日。   黎秩没有意见。   半个时辰后,白沐收针,萧涵抱着黎秩回房。黎秩一如既往在每次施针后都会浑身无力,酸疼难受,已无力拒绝,干脆靠在他怀里装睡。   回到房间后,萧涵将黎秩放到床上,在他因为痛苦而紧紧拧起的眉心上印下一吻,“枝枝,等我们找到春秋蝉,你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黎秩睁开眼睛,轻声笑了笑。   萧涵握住他苍白无力的手,眼里满是心疼,“笑什么?”   黎秩小幅度摇头,他只是在想,萧涵和白沐他们已经很少提及无相莲了,想必已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春秋蝉上,可是春秋蝉真的能治好他吗?仅仅不到三成的希望,黎秩没敢心存侥幸,不过这也是萧涵唯一的希望。   黎秩静静地看了萧涵一阵,忽然问他:“今日要出去吗?”   萧涵利落道:“不去,陪你。”   黎秩道:“我想回山上看看。”   “现在?”   黎秩颔首,眼巴巴看着萧涵。   可他的美人计这会儿是不管用的,萧涵看着他不见半点血色的脸,很是坚定地摇了头,“今日不行……明日,明日陪你回山上,好不好?”   一见黎秩皱眉,萧涵就动摇了。   黎秩有些不满,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那就明日吧。”   萧涵心下暗松口气,跟黎秩再三保证明日一定带他去,怕他一会儿要改口忙哄他睡觉,而黎秩被扎了一身针眼早就累了,也很快睡了过去。   萧涵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后仍不安的脸色,脸上既无奈又满是怜惜,俯身在黎秩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声又好笑地说:“怎么突然这么乖。”   黎秩没有回答,只是因为被人骚扰,在睡梦中皱起眉头。   跟黎秩约好的事,萧涵从来不会忘记,等黎秩在屋里躺了一天,缓过那阵疲惫后,第二天一早,萧涵便让人准备好马车,带他上山。   这种事阿九自然也凑了个热闹,白沐从来没有去过伏月山,见阿九都去了,便也好奇地跟上了。   这是伏月山大火后,黎秩第二次回来,上回还是为红叶扶灵下葬。   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过去了将近半月,期间下过几场雨,焦黑的山上悄无声息地钻出了绿色的幼苗,在日光的照耀下细嫩得宛如碧玉,雨水冲洗过的伏月山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机。   白沐跟阿九,还有黎秩不知道何时跟上的孟见渝跟他们交待了一下,便结伴跑进了那片已被伏月山弟子整理过的那片本该房屋林立的废墟。   黎秩没有跟上,萧涵先下了马车,回头朝黎秩伸出双手。   黎秩已然恢复了力气,甚至恢复了八成功力,但在萧涵面前,他也可以偶尔示弱一回,他眨了眨眼,抬手按在萧涵掌心,任他抱下马车。   萧涵望了眼白沐几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黎秩平静的面色,似有几分小心地问:“枝枝想去哪里?”   黎秩微微眯眼,瞥向后面的马车,“不是带了香烛吗?”   在黎秩昨日说要回伏月山时,萧涵怀疑过他会回去祭拜红叶或是王庸,于是偷偷让人准备香烛纸钱,不过他又不敢确定,便没说出来。   而今被黎秩点明,萧涵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因黎秩对王庸和红叶的死一直未能释然,偶尔提及,眼里蕴含的恨意都叫萧涵心惊。   但黎秩此刻却笑得很是轻松。   “先去看看王叔和红姑。”   得知自己是姜蕴的儿子后,黎秩再也没有办法对着王庸喊出那一声爹,他对王庸的感情变得很复杂,其中更多的是自责与迷茫。黎秩却不想让萧涵看出来,便开玩笑似的跟萧涵说:“山上都长草了,坟地里想必也是,我累极了,你一会儿替我去拔草。”   萧涵愣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而事实上,黎秩说地并不是玩笑,后山坟地确实长满了野草,黎秩看不下去,也不准暗卫帮忙,就要萧涵亲手去拔,难得的霸道了一回。   萧涵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拔得很欢。他让黎秩乖乖地坐在远处的石头上,自己蹲在王庸与红叶坟前拔草,一边拔一边小声嘀咕。若是黎秩走得近,便能听见萧涵在跟两位长辈说,让他们在下面放心,黎秩既然收下了他的聘礼,便已是他们平阳王府的人。   不过黎秩也没有那么霸道,后山一大片的新坟地,一段时间没来便是荒草丛生,不可能全都让萧涵来,周边的坟头还是让暗卫帮了忙。   黎秩坐在树荫下,避着热烈的日光,静静看着萧涵。身旁有一处新坟,一个暗卫弯着腰接近了这边,见到黎秩坐着的石头下冒出一株颤颤巍巍的碧色嫩芽,一只手便伸了过来。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不要动。”   听见上方的话,那只手停了下来。   黎秩仍望着远处的萧涵。   那个暗卫也没走开,而是压着声音在黎秩边上恨恨地说:“黎教主好狠的心,长源不过是奉命来劝你归降西南,未伤你分毫,还给你送来救命药,你却转头就卖了我!黎教主对一根野草都如此怜惜,却忍心要我性命。”   黎秩顿了顿,垂眸瞥了他一眼。   “你还敢来?”   长源仍带着面罩,混进萧涵的黑衣暗卫堆里,遮不住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怨恨,却不敢妄动。黎秩只看了他一下便撇开眼,眼神极为轻蔑。   “我不喜欢你昨日说的话。”   黎秩并不打算给镇南王府的人面子,见长源气得全身一震,他勾唇一笑,嗤道:“看来你还不明白,我是镇南王的贵客,就算是镇南王本人,也要向我赔礼道歉,想威逼利诱让我低头,就凭你?长源,你还不够格。”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看看能不能有二更_(:з」∠)_   捉虫 第149章   黎秩的话说戳中了长源的痛脚, 他是暗恨黎秩对他这样轻蔑的态度的,可黎秩说得属实,他确实没有资格。为了王爷的大计, 为了他自己能完成任务,长源就只能忍下这番屈辱, 咬牙道:“你误会了,我并无要挟……”   黎秩无意听他解释,只问:“你准备拿什么药救我的命。”   长源憋着一口气,哑声道:“我从西南带来一个大夫, 他手中有一只蛊虫, 能让人起死回生, 我们从圆通那里知道你的情况, 你可以活。”   又是蛊虫,这是要往他身体里塞多少只蛊虫才够?   黎秩低声一笑, 面色漠然,“无凭无据,我为何要信你?”   长源深吸口气,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黎教主要怎样?”   黎秩眸光一闪, 用无谓的语气问:“你们到底藏在何处。”   长源静默了下, 最终只是沉声道:“你随我走, 王爷有令,命我等待你如座上宾,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只要跟我走,你可以得到……”   看来这个长源也不是个傻子,在他这里套话颇为艰难。   黎秩打断道:“圆通还活着?”   “是。”长源应了一声,回答的明显有些不以为意,“他背叛了王爷,王爷对他很失望,但他与你有仇,王爷让我们抓住他交给你赔罪……”   “行了,我会去找你的。”   黎秩没再听下去,忽然起身。   是黎秩要问的,还没说完就让人闭嘴,长源一口气哽在心口。可四周都是平阳王府的人,避免让人看出来,长源只能忍气吞声,借起身往别处去的动作间隙问了黎秩一句话。   “你何时走?”   “等我消息就是了。”   黎秩仍是一副冷漠的态度,没再停留,快步走向萧涵。   萧涵已经亲手在王庸跟红叶坟前点上了香烛,一切整理妥当,而周边的暗卫们也跟着忙活起来。   长源见状趁机往山下偷溜,黎秩走到萧涵背后,倏然勾唇。   祭拜王庸和红叶等伏月山老人比萧涵预想的要顺利,他很好奇黎秩今日为何脸上总挂着笑——他的笑容很奇怪,像是许久的心结终于放下。   日头落山,马车赶回别院。   下山的路有些颠簸,黎秩掀开车帘,回头望向伏月山,他一身轻松,好像完成了很重要的事,慵懒地趴在窗格上,小声说道:“我第一次来伏月山,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我身边坐着九叔、红叶姑姑,我下了马车,在山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温叔……”   转眼十一年过去,红叶不在了,温敬亭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唯一相似的,是在后面马车上的阿九,他仍然与黎秩同行。   闻言,萧涵心中那种怪异感越发浓郁,默默在背后抱住黎秩,与他一同回望被落在后面的伏月山。   萧涵的声音充斥着不解,“既然喜欢,为何不重建?”   黎秩轻轻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涵侧首望着黎秩的脸半晌,心中渐渐生起几分不安。   黎秩这才看他一眼,“怎么了?”   “总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   萧涵眉头紧皱,环住黎秩腰身的手同时收紧,下巴搁在黎秩肩上,神情有些迷茫,“你今日很开心?”   黎秩面色一僵,很快便说:“我们要去找春秋蝉了,拿到了药,我就能活下来,我当然很开心。”   “是吗?”   黎秩嗯了一声,等了须臾,又说:“我明日不去了。”   萧涵皱着眉头坐直起来,不安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   黎秩低头枕在手臂上,望向窗外,闷闷地说:“我的功力还未恢复,有点不舒服,不想去拖你们后腿,而且,我不知道春秋蝉能不能……”   这是黎秩难得在口头上示弱,萧涵便道:“那我也不去……”   “我知道无相莲没有了。”   萧涵徒然哑声,一双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秩。   黎秩没有回头,悠悠望着窗外略过的黄昏山色,语气轻松,“你跟谢宁说的话,我那天听到了。如果春秋蝉也救不了我,我会不会死?”   他是真的知道了……萧涵呼吸一窒,急道:“当然不会!”   黎秩没说信或不信,静默了下,跟萧涵说:“我怕。”他这次没有撒谎,没有人不怕死,他既想得到春秋蝉,又不想那么早就用上春秋蝉。   萧涵张口欲言,可对上黎秩眼里的迷惘与惊恐,他最后什么都说不出。他张开手臂轻轻抱住黎秩,不知是在安慰黎秩还是安慰自己,低声喃喃道:“放心,有我在,会好的。”   黎秩默不作声靠在他肩上,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原来,萧涵也在怕。   马车回程的一路上,萧涵跟黎秩都没再说话。天色黑透,下马车时,阿九见到他们竟吃了一惊,“世子,你怎么了?怎么眼睛这么红?”   一路都快睡过去的黎秩停下揉眼睛,跟着看了一眼。   大抵是因为黎秩本就是这样性情冷淡,他话少些、情绪低落些也无人能看出来什么。可萧涵情绪不好,是脸色煞白,眼睛竟真的有些红。   黎秩愣了一下,觉得十分惊奇。   在众人关怀的目光下,萧涵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无事,没留神沙子进了眼。”   可他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的,很让人怀疑他受了重创。   萧涵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他也没管其他人怎么想,紧握着黎秩的手,牵着人先进了别院。   明日一早大家就要进山,本该早点歇下,但萧涵又请了白沐和阿九过来,他们到时才发现,黎秩没有进来,就坐在门外的长廊上喂鱼。   萧涵和黎秩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阿九跟白沐对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费解,萧涵并未多做隐瞒,请他们二人坐下便直入主题。   “他知道了。”   白沐跟阿九面露疑惑。   萧涵按了按眉心,嗓音难掩疲惫,“无相莲没了的事。”   “真的假的!”阿九惊得拍桌而起,他很快察觉到自己动静太大,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廊下灯火阑珊,黎秩正背对着他们优哉游哉地喂鱼,顺道喂一下一见到他便凑上来的那只青鸟,一身轻松,叫人更不可思议。   白沐也木了很久,才诧异地问:“他何时知道的?”   “比你们还要早。”因对黎秩太过内疚,萧涵至今未能释然,“我何时知道,他便是何时知道。”   可黎秩一直在他身边,他却从来没有察觉到黎秩的绝望。   萧涵回想起前些日子二人相处,每一处都在为黎秩心疼。   阿九狠狠抹了一把脸,才缓过神来,指向窗外的人,不知是气是惊,被压抑的声音还是很激动,“那么早就知道,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萧涵苦笑,“我也很好奇。”   白沐也不知该说什么,黎秩演技太好,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萧涵请他们来并不是让他们同自己一样自责的,他想起黎秩的意思,便转告道:“他说,明日不去了。”   “不去山里?这又是为什么?”阿九不解,“无相莲没了就没了,反正我们现在得到了春秋蝉的线索,也算是一线生机,他为何不想去?”   白沐可以理解黎秩的心情,“等了那么久,他也许是累了。”   阿九便说不出话了,独自气闷许久,才说道:“蛊仙我会尽快找到,春秋蝉我也要找到,我们做好两手准备,总之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其余二人皆是神色沉重。   不过多时,白沐与阿九一同离开,路过黎秩时,阿九忍不住蹲下来按住黎秩双肩,吓了黎秩一跳。   黎秩手上的青鸟扑腾着飞走,他难得露出怔愣的神情。   “你干什么?”   阿九欲言又止,最后出口的话已然变了意思,“明日真不去?”   黎秩还当是什么事,默默回头望一眼,便见到窗前站着的萧涵,似是因为他在看,萧涵冲他笑了笑。   可笑容十分苦涩,比哭还难看。   黎秩恍然明白阿九的意思,顿时啼笑皆非,至于吗?   他拍拍阿九手背,坚定地摇了头,“我在这等你们回来。”   “……行吧。”阿九知道再问黎秩为什么装不知道也没意义了,他皱着脸看着黎秩,“等叔回来不。”   黎秩缓慢地点了下头。   阿九这才松手,黎秩与白沐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无奈。   二人走后,萧涵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出来面对黎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黎秩也没有想到坦白这件事会对萧涵影响这么大,莫非他以为能瞒一辈子?   黎秩听见身后木质地板传来的脚步声,故意忍着没有回头。   可在下一刻,黎秩便被一双手揽住一个温暖的怀抱,萧涵埋首在他肩窝深吸一口气,才哑声开口。   “对不起。”   黎秩不解,为何要道歉?   萧涵自责道:“我不该隐瞒你无相莲的事,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早就知道,我,我很怕你知道……”   他有些语无伦次,显然还是无法释然,还在钻牛角尖。   黎秩忍不住笑了出声,引得萧涵担忧地看了过来,在见到他脸上笑容时愣住,惊愕地瞪着眼睛。   他现在肯定很想问笑什么。   黎秩猜透了他的心思,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萧涵的发顶,“萧涵,我从来没有生气,也没有很失望,你愿意帮我求药,我其实很开心。”   萧涵撇嘴,“可我没有求到。”   竟是为此事耿耿于怀?   黎秩皱了皱眉,又说:“在重新遇到你之前,九叔、红姑和伏月山上的很多前辈,我们找过很多药,最终都不是我需要的那种,不过只要你们是真的关心我的,我就很感激了。”   “不一样的。”萧涵埋头躲进黎秩肩头,闷闷道:“我明明已经离无相莲那么近了,最终还是错过了……我跟大家都夸下海口,结果却……”   黎秩又想了想,“你觉得丢脸?”   萧涵浑身一僵,没再说话,不只是丢脸的问题,他是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而且黎秩居然一直看着他们隐瞒也不说破,独自承受那种绝望……   萧涵就是很心疼,又怕真如黎秩所言,春秋蝉也治不好。   可他这样不行,只会给黎秩徒增压力,萧涵想明白后,还是没忍住撒娇似的蹭了蹭黎秩脖颈,便抄过黎秩膝下,慢慢起身将人横抱起来。   黎秩只得扶住他臂膀,一抬头便见到萧涵一脸还未收回的心疼之色,“天色不早了,回房睡吧。”   黎秩:“……”   好吧,看在这家伙真的难过的份上,就当安慰他一回好了。   可萧涵说的回房睡,却是带黎秩回他的房间,将人放到床上,一声不吭在黎秩面前蹲下要给他脱鞋。   不等黎秩反应,他抬头跟黎秩说:“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干嘛要用一脸悲伤的表情看着他……黎秩嘴角抽了抽。   片刻后,黎秩还是在萧涵床上睡下了,原本二人是隔着半臂之距各自平躺着的,萧涵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翻过身来将黎秩抱进怀里。   黎秩已经彻底无语凝噎了,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床帐内黑暗的空间里响起萧涵低沉的嗓音,他说:“我不知道要去多久,不过枝枝,你一定要等我。”   黎秩倏然睁大了双眼,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他竟觉得萧涵看穿了他的心思,让他突然心虚不已。   “我会找到春秋蝉。”   萧涵如是说道。   他不敢再作承诺,是怕自己无法做到,又要黎秩失望。   可是黎秩不在他眼皮下,萧涵会放心不下,会害怕。   他的枝枝,不会跑吧?   就在萧涵即将陷入胡思乱想时,黎秩动了动,在黑暗中摸索到萧涵的手,把一个物件塞进他手里。   萧涵正要拿出来看,黎秩就紧张地拉住他的手,叮嘱道:“不要打开,这个锦囊里面,是,是我爹给的护身符,他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萧涵道:“为何给我?”   “因为你要出门。”黎秩看向萧涵黑亮的眼睛,“你要平安回来。”   萧涵抱紧了黎秩,“好。”   黎秩又道:“你记得不要打开,我爹说打开就没用了。”   “你怎么这么迷信?”萧涵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黎秩迷信的一面,让他更觉得黎秩可爱,忍不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故作无奈地叹道:“知道了,一定不打开。”   黎秩还有些不放心,“你要记得,随身携带,不要弄丢……”   “知道了知道了。”萧涵笑了起来,“快睡吧,小迷信。”   “……”   黎秩沉默须臾,默默环住萧涵手臂,将自己埋进对方怀中。   萧涵发觉他的小动作,心头更是愉悦,早忘了方才的纠结。   这一夜过得很快,黎秩醒来时,枕边早已经凉透。   黎秩看了一眼,心中难免有些失望,随后默默下床洗漱。   他如往常那样,先去看望了温敬亭,路上听到萧涵特意交待过的暗卫说,他们早已经出发,看黎秩睡得熟便没叫他,望黎秩不要生气。   黎秩点点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去了温敬亭房间。   温敬亭醒着,他这段时间休养下来已经好了许多,眼下精神充沛,随时都能下床。黎秩留在他房中,陪他说了一阵话,温敬亭许是看出来什么,冷不丁问他:“你有心事。”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黎秩本来不想承认,最后还是点头,他认真起来,看着温敬亭问:“温叔,你想不想回皓月山庄?”   温敬亭面上不见丝意外,且笑道:“你可算问起这事了。”   若是以往的温敬亭,猜中黎秩确实心思不难,可现在……   黎秩狐疑地看着他。   温敬亭道:“其实,我是可以恢复记忆的,但因为你不允许,所以他们没有帮我,我说的对吗?”   黎秩面色煞白。   温敬亭说中了。   他不该小看狐狸,失去记忆的狐狸,仍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温敬亭是有康复的可能的,虽然不大,但黎秩的确不允许。   他跟姜蕴见过面,还是姜蕴的部下,他恢复记忆便会引来很多想要找到姜蕴的人,那会很危险。   可他知道了。   黎秩心中忐忑,他会生气吗?   事实上,温敬亭面上仍是温和的笑容,比他从前更加真挚,“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发自内心的信任你,也是因为这样,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所以我没有生气。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怀疑过,我对这个皓月山庄没有一点印象,你可能在骗我,我就猜到了会有今日,我们要离开了,我说的对吗?”   黎秩心中无不是震惊的,片刻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   黎秩深吸口气,郑重道:“那么温叔,你愿意跟我走吗?”   温敬亭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来不及回答就被人打了岔。   门前有一个黑衣侍卫过来,告诉黎秩谢宁忽然上门造访。   谢宁要求见黎秩。   黎秩只能跟他走一趟,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日光刚好打在黎秩身上,让他不适应地微眯起双眼。   “我从未见过你。”   领路的黑衣侍卫一顿,意识到黎秩清冷眸子在看着他,确实是在跟他说话,他垂首应道:“我名燕一,以往在平阳王跟前伺候。世子担忧黎教主安危,特意安排我留下保护您。”   黎秩眸光柔和下来,“他会去多久?明日能不能回来。”   “燕一不知,但一旦找到春秋蝉,世子定会马上回来见您。”燕一不知道黎秩是否还要问话,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世子待您很好。”   黎秩脚步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如春雪初霁,温暖与冰冷共存,却又藏了一缕苦涩。   “你说的对,他会平安归来,我们也很快就会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完了,啾咪~   感谢在2020-03-13 16:21:29~2020-03-15 22:2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乱石山地形复杂, 即使萧涵一路都刻了印记,当他们带着大队人马找到山谷时也已经过去了半日。   所有人在桃花林中修整,萧涵带着阿九白沐还有燕八几人进了山洞, 去了褚千里夫妇曾经的住处。   白沐不会功夫,体力在众人中较差, 这半天在山里转得够呛,却也没有嫌苦嫌累,燕八机灵地帮忙背了药箱,阿九也扶着他走了一路。   进入山洞, 一股沁凉的气息覆面而来, 转瞬散去众人身上的热意。玉色的寒潭勾住了众人的视线, 阿九双眼发着光跑过去, 蹲在岸边。   “好凉快!”   孟见渝提着剑跟在他身后,颇为警惕地打量起山洞四周。   听阿九说, 孟见渝是他喊来的,也不知道春秋蝉好不好找,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萧涵也很认同。   白沐缓步跟上, 目不斜视看着几乎隐没在一潭冷雾中的玉床。   “这就是黎秩说过的寒玉床?”   “是。”   萧涵应了一声, 接过燕九递来的水袋, 见阿九掬起一捧寒潭水, 满目惊叹地同时倒抽着冷气,他想了想,上前将水袋递给阿九, “九叔。”   阿九就是想玩水,也没拒绝萧涵的好意,洗了下手接过水袋,还不忘道谢,转过头又给了白沐。   白沐正好渴了,也没客气,接过水袋猛灌了几口才缓过来。   萧涵借着休息的间隙给他们介绍了山洞里的状况,还有他与黎秩上次机缘巧合找到这里的见闻,孟见渝渐渐松开手中的长剑,跟着席地而坐,说完正好暗卫们摘了桃子送进来。   暗十一还有了一些发现,“对面山壁有一些山洞,属下等听见里面有动静,发现里面是一些猴子。”   说起猴子,萧涵不免想起上回给他和黎秩带路的那两只,笑道:“我知道,它们本就生长在这山谷,我们只是来找东西,没事别打扰它们。”   暗十一表示明白了,便退出山洞外跟其他暗卫交待一下。   阿九就着寒潭水洗了桃子,咔嚓一口吃了起来,便凑到白沐身边去,看白沐蹲在岸边拨弄潭水。   阿九很喜欢这里的凉爽,只因被晒了半日,他都感觉自己快鳥了,一进这山洞他又感觉活过来了。   可见白沐默不作声在这玩水,目光频频望向寒潭中央的石床,阿九看得有些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白沐摇头,“黎秩以前也用过寒玉,但效用不大,这寒玉床应当是多了这处寒潭才缓解了他的病。”   正走来的萧涵听见这话,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我看这寒玉床有用,还打算挖回去,现在看是不必了。”   “不到万不得已还用不上这些东西,避免寒气入体。”白沐甩了甩手上水珠道:“去里面看看?”   萧涵正有此意,叫上阿九孟见渝,便带燕八燕九先进去。   自萧涵和黎秩走后,山洞中应当无人来过,一切都如他们离开前一样,角落金银珠宝一箱没少,一进去就晃花了阿九的眼睛,所幸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目的,忍住不让自己多看。   不过也很可惜,他们翻遍了整个山洞,都没有找到春秋蝉。   众人大失所望,不过也算是预料当中,褚千里临死前特意将春秋蝉藏起来,就是避免被旁人找到,容易找才奇怪了,而从褚千里含糊不清的遗书中只能肯定它一定在这个山谷里。   萧涵此番带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五感敏锐善于观察的暗卫,就是猜到春秋蝉不会容易找到的缘故。   暗卫们在这山洞中开始找春秋蝉,可谓是挖地三尺,待天际正中的日头没入西山,仍未有好消息。   谁也不知道春秋蝉长什么样,又多大,要找到实在太难了。   因此,忙碌了整整一日未有收获的众人不得已在山谷里留宿。   夏夜燥热,暗卫在山洞内外燃起火把,阿九等人也在凉爽的山洞里歇下,萧涵睡不下,他很想黎秩。   上回来,他与黎秩皆是狼狈受伤,可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   可这一次,因为黎秩不愿意来,他找不到春秋蝉也不能回去,萧涵只能望着山谷的新月遥寄相思。   夜深人静,守夜的暗卫没敢打扰,眼睁睁看着自家世子在月下黯然神伤。过了片刻,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转身进了桃林,暗卫这才听见细微的响动,正要跟上,萧涵却摆手拦下。   暗卫只得止步,只见萧涵在昏暗的桃树边招手,没一会儿,两只猴子便在树后迟疑地慢慢跳了出来。   见不到黎秩,跟上回带路的猴子叙叙旧也不错。   萧涵长叹一声,重又舒展眉目露出了个笑容,抬手揉揉小猴子脑袋,小猴子并未抗拒,吱吱叫了两声,不再像方才那样瑟缩,反而主动跳到萧涵脚边,指着亮着火光的山洞口。   大猴子显然也放松了许多,跟着小的指着洞口叫了起来。   萧涵猜测它们是看见火光,知道里头有人,所以在害怕。大抵是忍了一天对黎秩的思念,跟其他人又没话可说,萧涵竟真的解释了起来。   “那是我的同伴,不会伤害你们。”萧涵笑着拍拍猴子脑袋,“不用紧张,他们也不抢你们吃的。”   等萧涵说完自己也是一愣,而后低声失笑,松开猴子起身。   他家枝枝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萧涵恨不得马上赶回去见黎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打出了别院,一颗心就不上不下乱得很,总觉得不安。他在怀中取出黎秩前夜送他的护身符,指腹摩挲着薛鹏锦囊上的祥云暗纹,他摸到里面是有东西的,像是符纸,又应该不只是符纸——锦囊有些重量,微微鼓起,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这让萧涵越发好奇,黎秩给他的护身符里面都有些什么?   可是黎秩不让他打开……   萧涵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四周,远处的暗卫见他看来纷纷低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萧涵心里便有了底气,反正黎秩现在也不在这里。   于是萧涵转身背过暗卫们,打算打开锦囊偷看,可就在这时,山洞里传来一阵骚动,惊动了门前假寐的暗卫们,萧涵正打开绳结的手一顿,意识到山洞里一定是出了事,他神情一凛,匆忙将锦囊收进怀里便赶回去。   山洞里也是一片混乱,萧涵进去时,所有人都围着燕八。   而燕八面露苦色,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所有人都在,都好好的站在寒潭边,萧涵扫了一眼,心中同时安定下来,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白沐睡眼惺忪,一脸迷茫,阿九跟他差不多一样,燕九和孟见渝也很正常,对比之下,燕八的状态显然不太对,萧涵便直直看向燕八。   燕八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一些声音……然后被吓到,不小心把大家吵醒了。”   阿九打着哈欠在边上补充,“他说听见水声了,这边上就是一个池子,你说听见水声不很正常吗?”   萧涵不是第一天认识燕八,他武功不大好,但绝对不是没见过世面会拖后腿的人,便问他:“你刚才听见的水声很奇怪?怎么吓到的?”   燕八无意识挠了挠脸颊,语气不大确定地说:“是有点奇怪,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游,听上去快要爬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我当时睡着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几人说话时,燕九已带暗卫在水下查过,并位发现活物,况且这寒潭水这么冰寒,也养不了活物。   燕八听见回话后面上有些尴尬,“看来是我听错了……”   “我也听见了。”   孟见渝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他今日在队伍里基本没说过话,这一开口,不少人都觉得惊奇。   阿九惊得瞌睡都跑了,“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   孟见渝望着寒潭,“燕八被吓醒的时候我也听到了水声,比先前更大更急,不过他的叫声更大。”   说到最后,孟见渝看向燕八,眼里似乎有几分无奈。   燕八原本是不确定的,听见孟见渝这么说了,也开始怀疑,“我刚刚好像也听到了,应该是有的……”   萧涵可以肯定,孟见渝说的燕八一定没听到,他只是大脑混乱了,下意识选择附和孟见渝。不过孟见渝一定不会撒谎,而且他还很笃定。   萧涵看向寒潭,水面常年漂浮着一层浓厚的白雾,加上天黑,底下有什么火光有时也会照不清。   “水下有东西。”萧涵道。   此言一出燕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真的会有东西吗?”   萧涵没有回答,但他相信孟见渝听见了就是真的听见了。他没再多言,直接吩咐暗卫在水里搜查,这回不只是在上面看看,还下网去捞。   闹了这一出,大家都没了睡意,皆有些不安后怕的等待着。   结果在半个时辰后出来,暗卫们终于有了发现,在寒潭中捞出来一样东西,赶忙送到萧涵这边,竟是一颗头颅骨,阿九见到也吓了一跳。   “哪儿来的头骨!”   其余几人皆是惊愕。   可紧接着,在岸边指挥的暗十一又大惊道:“水下还有很多!”   闻言众人面色俱变。   等水下的东西差不多都捞出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却再没有一个人睡得着。看着铺满地面的白骨,萧涵慢慢蹲下,捡起一根细小的肋骨。   “这么小的头骨,不像是大人的。”阿九也在琢磨,他们脚边足有十几个完整的头骨,可最大的明显要比成人的脑袋小上一圈,阿九突然有个想法,“不会都是小孩子的尸骨吧?”   阿九眉头紧皱,怒道:“这也太残忍了,到底是谁干的?还在这里抛尸,是那个褚千里吗?”   一想到他们来时还喜欢得不得了的寒潭底下竟然有这么多尸骨,碰过池中水的人都觉得恶心不已。   萧涵看了阿九一眼,随手扔掉手里的骨头,接过燕九递来的干净帕子边擦着手边道:“不是孩子。”   白沐眼里一片了然,接着说道:“是山谷里的猴子。”   阿九愣了一下。   萧涵便特意同他解释说:“外面山壁上有很多洞口,想必从前这里有很多猴子,但这些山洞大多空了,余下的猴子胆子都很小,平日鲜少出没,想来是这山谷里有什么东西。而这些骸骨与人有异,确实是猴子的。”   阿九惊道:“所以这个山洞里真的有东西,还吃猴子?”   角落里的孟见渝难得主动出言回应,“那东西跑了。”   燕八听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后怕,默默抱住手臂。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猴子尖锐的叫声,众人一看,是被暗卫挡在外面的两只猴子,萧涵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个认得那两只,便招了招手。   暗卫们见状不明所以地让了道,便见两只猴子真的跑了进来,颇为警惕地躲到了萧涵脚边,眼巴巴地看着地上那堆骨头,低声叫着什么。   阿九好笑道:“你在山里养的猴子?倒是挺听你话的。”   萧涵道:“不过是同它们一起在这里待过一夜……”他说着恍然大悟,望向小猴子笑道:“我明白了。我和枝枝上回刚到这里时,它们给我们带过路,让我们找到这个山洞。我当时以为它们是怕我们占了它们的山洞,所以才给我们找了别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它们应当是想要我们帮忙捞起水里同伴的尸骨,或是帮它们解决凶手。”   阿九扑哧笑了,“我承认万物皆有灵,这些小东西会通人性并不稀罕,可你说得它们也太聪明了。”   萧涵也笑了笑,“也许是我想多了。”他摸了摸小猴子的脑袋,望向黑暗处,眸光发亮,“不过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确定,东西就在山洞里。”   泉水自洞外而来,通过天然的渠道分流入山洞中,落到洞中,地下应是有难解之寒冰,导致泉水积累成寒潭,而暗卫们一直守在洞口,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进入山洞,这说明东西是下游而来,是寒潭水往山洞里的分渠游上来的,也就是说,就在山洞里。   在这个山洞里出现的怪物,会与褚千里藏起来的春秋蝉有关吗?不管如何,这也是唯一的线索。   萧涵说得很明白,众人便往山洞里的水渠调查,这才发现除了褚千里夫妇曾经住过的内层山洞有一道通往山体深处的夹缝的水渠,还有一道隐藏在那个洞口边分叉出来的暗渠。   两条水渠不算小,都有七寸宽,水流清澈,能看清底部,约莫也有差不多半人高的深度。两条水渠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流向山体深处,听水声,里面该有一个不小的山洞。   但两个夹缝都相当狭窄,除了下方大上一些,唯有小孩子能挤进去,众人只好放弃钻进去的打算。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水渠周边还是发现了一些痕迹,像是爪子印,又像是刀刻过的印子,以及几根没被处理的骨头,让凶手暴露了。   既然没办法进去找,那就只能等里面的东西自己出来了。   没有人确定春秋蝉会在里面,但是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这些发现下来,天边已经爬上几分鱼肚白,好像眨眼就凉了。   熬了一宿的众人没再得到任何发现,萧涵便让他们都去休息了。上一次,他跟黎秩在这里时,对山洞里的东西没有半点察觉,而昨夜燕八叫了一声,那东西就跑了,想必它是不敢在有人时出没,萧涵便想到一个办法。   这需要他们白日里养足精神。   在发现山洞里可能有东西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离山洞远一些,也幸好他们不想在褚千里夫妇住过的地方休息,昨夜才避开与那东西近距离接触,燕八想起来还觉心有余悸。   进山的第二天,萧涵等人仍未归来,日暮西山,山中如常沉静。   山洞中渐渐昏暗下来,没有火光,暗处中却隐藏了不少人。   萧涵跟阿九、白沐几人藏在洞口外,手中拉着一根绳子。   孤零零的小猴子蹲在寒潭边瑟瑟发抖,发出细弱的叫声。   天色逐渐暗沉,山洞里没了最后一缕光线,伸手不见五指。   万籁俱寂,只有细微的水声,这种氛围很容易让人入眠。   不知过去多久,水中突然哗啦响起一声突兀的响动,黑暗中的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们很难在这样的黑夜中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必须靠自己的听觉,他们听见水声从山洞深处而来,那东西游得极快,好像眨眼就经过了耳边,令人下意识呼吸一窒,浓重的腥气略过鼻尖,他们的心跳骤然加快。   那一个瞬间,就好像与死神擦肩而过,令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小猴子的叫声愈发不安,在水声抵达寒潭之时,它的叫声突然拔高,且变得十分急促。   水声却停了下来,它已经离小猴子极近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到嘴边的食物一口吞没,可就在这时,接近洞口的角落里响起一声叱喝——   “点火!”   萧涵话音未落,就已急急拉紧手里的绳子,火光噗地一声在四角亮起,照见被吊到洞口的小猴子,它叫得很急,声音尖细好高昂,有些刺耳,此刻突然亮起的火光也是那样刺眼。   水中的东西吓得翻腾起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断,萧涵匆忙将小猴子捞回手边,扔给山洞口被暗卫抓着的大猴子,才有空闲看清那东西的样子,而后与众人一样,露出惊恐之色。   水中的东西像是一条大鱼,说像,是因为它通体深红,且长了四爪,口中还有两排尖利的牙齿——加上尾鳍,它长近八尺,鱼身巨大。   阿九愣愣地嘀咕了一句,“娘啊,这得有几百斤吧……”   萧涵这才回神,同时又觉得十分恶心,因为那怪物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   他自行屏息,抬手挥下,向四周的暗卫们示意,“动手。”   在听见人声的那一刻,怪鱼就已经准备折返回去,可惜它慢了一步,让手持武器的暗卫们拦住去路。   它身形庞大,又是一身见之叫人触目惊心的深红,远处看着它毫无章法地想撞开暗卫们的萧涵几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色,但这怪鱼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抓,它的利爪和锯齿竟然丝毫不亚于刀剑!   十几名暗卫前后包围,竟还有几人被抓伤了,甚至有一人被撞飞出去很远,这怪鱼战力非凡,后面的暗卫紧跟射出数道铁箭,刺中了它的鱼鳍,它吃痛之下发出了一声怪叫——   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不断回响,骇人而刺耳。   阿九晃了晃脑袋,露出一脸嫌弃的神情,抽出身后暗卫的剑便冲过去帮忙,孟见渝紧跟其后。   被怪鱼攻击的暗卫们心中叫苦不迭,因为这怪鱼力气太大,且十分蛮横凶狠,爪子比刀剑还锋利。   等阿九上去,一剑砍在怪鱼背上,也发现了这怪鱼的异状。   “还长了鳞片!”   那鳞片泛着血红光芒,一剑砍下去,都没砍到血肉!   不过怪鱼还是感觉到了痛苦,它疯狂扭动着鱼身。   阿九站不住脚,轻身往后跃去,可没等他站稳,怪鱼的鱼尾便横拍过来,一把将他拍了出去。   所幸半道上被孟见渝扶住了,没直接撞到山壁上,二人刚才站稳,阿九便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水。   萧涵与白沐见状匆忙赶了过去,阿九朝他们摆手,一边抽气一边含糊道:“没事,是撞到牙了。”   萧涵暗松口气,若是阿九出事,他可没法跟黎秩交待。   阿九道:“皮厚,刀砍不进,力气还大,这怪物太厉害了。”   萧涵也看出来了,暗卫们不过拦住它片刻,受伤的已有七八。   怪鱼疯狂的攻击着拦路的人,寒潭已被血水染红,暗卫没想到它如此厉害,一时间难以拿下。而它的叫声越发尖厉,仿佛要贯穿耳膜。   萧涵正在想办法,忽然见到白沐走了过去,离怪鱼越来越近,他心下一惊,快步跟上抓住他的手。   “白神医!”   白沐没有回头,只专注地盯着怪鱼额上二指长的银角。   “白神医,你怎么了?”萧涵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便有个猜测,他不会是被怪鱼迷了心神吧?   忽地,怪鱼往后退来,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萧涵的声音,或者是觉得身后人少比较容易突破,它灵活地转了头,庞大的鱼身竟飞扑而起!   那个方向正好是暗卫的包围圈中一个还未来得及补上去的破绽,怪鱼大张的血口也正对着白沐!   萧涵想都没想,一把拽住白沐后衣领往后拉,白沐也下意识抬起手臂挡脸,可还是被怪鱼抓伤了。   幸好暗卫们反应及时,在怪鱼落入水中后飞快护住萧涵二人,却不料怪鱼伤了人后就趁机溜走——   不再有人挡路的水渠被血色晕染开,怪鱼逃窜而去,追上去的暗卫最终眼睁睁看着它钻进山中夹缝。   这一轮厮杀下来,双方皆有损伤,暗卫们就没一个身上没见血的,而白沐手臂上的抓伤深可见骨,血水一下湿透雪白的衣袖,他却是满脸通红——是被憋红的,他差点憋死了。   窒息的感觉让白沐暂时想不起手臂伤口的痛,等他缓过气,刺痛传来,他红了双眼,扶着山壁回头怒视萧涵,“世子下回可别再救我了。”   这哪儿是救人,衣襟勒得白沐险些窒息而死,这是杀人!   萧涵神色讪讪,心道我不拉你一把,你就要被鱼吃了。   白沐其实也明白,不过还是憋不住气,回头还是道了谢。   去阻拦怪鱼的人,无一例外都受了伤,包括阿九和孟见渝。   白沐的伤很重,等暗十九给他包扎后,因为失血有点晕。   也有几名暗卫伤势颇重,也中了毒,燕八打架不行,解毒还可以,在白沐体力不支时派上了用场。   怪鱼爪子和鱼鳍也带毒,被抓伤的都中毒了,幸而毒性并不强烈,燕八很快配了解毒散给众人服下。   等众人缓过来时,所有人都在桃林中休息,无一人靠近水源。   白沐服了药也没那么晕了,跟阿九几人一起坐在火堆边等萧涵看完伤员回来,这便说起了怪鱼。   白沐疼得脸色煞白,但一双眼睛很亮,他竟然在兴奋。   “我找到春秋蝉了,它就在怪鱼身上,那个银色的独角!”   刚坐下的萧涵激动地险些又站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线仍在颤抖,“你确定吗?”   阿九也是一脸惊喜,刚要笑就抽着气捂住略微红肿的右脸。   白沐十分确定,“那怪鱼身上带毒,又长得怪模怪样,定然是褚千里养的,用来存放春秋蝉的容器……你们也见到了这怪鱼的凶悍,这原本应该是大鲵,也就是娃娃鱼,长成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是被种了春秋蝉。”   “我可以肯定,它的独角上面有东西,就是春秋蝉……”白沐说到激动处还有点头晕,他按了按额角,长话短说,“我们一定要抓到它!”   萧涵大喜过望,原本因为大家受伤而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喜悦取代,如此看来,大家的伤没有白受。   找到春秋蝉,黎秩也可以……   萧涵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九捂住肿脸,也是一脸惊喜得要哭出来的表情,“太好了……那等我牙好了我马上就去抓鱼!我跟你们说,我这次是没有准备,而且那怪鱼跑的太快了,所以我才被暗算了……”   不等阿九说完,萧涵便忍着喜色重重点头,“我马上就抓!”   “倒也不用这么急。”白沐被萧涵那么一勒,如今对他还是有些不喜,所以语气不太好,但也是由衷提醒,“大家的伤都还没好,而且我们经过这一回,得好好想个法子,怎样抓住怪鱼——鱼在水里本就比人灵活,况且还是变异成这样刀枪不入的怪鱼……”   萧涵知道白沐说的有理,要抓住怪鱼得从长计议。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想想眼下首先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在谷口守着的暗卫领着一个人过来求见。   看清那个人的脸,萧涵眉头倏然一紧,“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燕青,萧涵出发之前把他放在别院保护黎秩的人。   燕青一身狼狈,他赶了一路,在山里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一见到萧涵,他便跪了下去,神色慌张道:“世子,属下有愧于您,所有人都不见了……伏月教上下所有人,小白,温堂主,几位香主,还有教主……”   燕青急得红了眼,声音嘶哑道:“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不见了,伏月教的所有人全部都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终于补完了,就是觉得写不完想要写的内容就睡不着……   本章最早订阅的是初始字数的晋江币,订阅完之后才添的字数不会追加晋江币,你们刷新一下就能看到多了几千字的内容啦   感谢在2020-03-15 22:26:58~2020-03-16 20: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我不知道小白是不是特意支开我, 等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不见了,而且我们的人全都被替换了,我发觉不对, 便偷偷潜回别院看过,发现您留在别院的所有暗卫都中了软筋散, 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燕一也不见了!”   燕青紧跟在萧涵身后,声音里压抑着许多不安与愧疚。   “现在整个别院都是陆大人带来的人。世子,黎教主他们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是谢王妃!”   说话的间隙, 他们已然下马, 回到了别院的大门口前。   萧涵忽地止步, 抬头望着别院门口,面上竟是一片冷肃。   天才刚刚亮, 自燕青赶到山谷中报信,得知黎秩等人悉数失踪,萧涵便再也待不住了。阿九等人也十分担忧, 可春秋蝉已有眉目, 这是黎秩的唯一希望, 而黎秩显然更加重要, 所以阿九让萧涵先回去找到黎秩, 他与白沐、孟见渝等人留下继续抓春秋蝉。   萧涵便挑了几名暗卫,带上燕八燕九兄弟连夜赶回别院。   可当他回到别院门前时,他反而不敢进去了。黎秩不是与他说好了, 会在别院等他平安回来吗?   站在门前的这一刻,萧涵竟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这些日子他总觉不安,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没有人可以逼迫黎秩,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宁折不屈,而且实力摆在那里,又是住在层层守备的别院里,可萧涵才走了两天黎秩就不见了,萧涵心中清楚,黎秩或许是自己走的。   否则又有什么人,能连带着让伏月教上下那么多人都消失?   可萧涵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心理,鼓起勇气踏进别院。   燕青燕八等人快步追上。   如燕青所言,这处别院的守卫已悉数被天罗的人取代,但当他们看到萧涵这个主人回来之时无一人阻拦,甚至有一名侍卫主动引萧涵去见谢宁,到花厅前时让陆轻波拦了下来。   “世子可是要见公子?我这就去通报……世子你不能进去!”   萧涵沉着脸挥开陆轻波,因对方纠缠不清且有些身手,他手速极快地将他的手反拧在后,随后扔给燕青,便带着一身冷气压走向进花厅。   陆轻波见他来势汹汹像要杀人一样,哪里还顾得上喊疼?他心惊胆战地推开燕青,急忙追上去。   “世子!公子可是王妃!”   正走到门槛的萧涵突然侧首回望,眼中寒意冻得陆轻波背后发毛,却在这时,厅中传来谢宁的声音。   “陆大人,下去吧。”   陆轻波闻声迟疑下来,萧涵则回过头,大步流星走进去。   花厅里只有谢宁一个人,桌上却有两杯茶,一杯是满的,应是刚烹煮好不久,杯上冒着阵阵雾气。   茶香在花厅中缭绕,萧涵急促的脚步缓了下来,谢宁笑着起身相迎,神色如常地指向对面位置。   “世子来的正好,茶还温着。”   萧涵只站定在他面前,面色冰冷如覆寒霜,一字一顿地咬牙质问:“谢大哥,是不是你在帮他?”   谢宁有过一瞬怔愣,脸上笑容淡去,露出费解的神色。   “我以为,世子回来后会先质问我我把黎教主怎么样了。”   谢宁没有辩驳,便已是默认。萧涵闭了闭眼,攥紧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谢大哥,为什么?”   萧涵以为他已经足够冷静,可一出声,听见止不住颤抖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确是极怒的。   这也是谢宁第一次见到萧涵恼怒,原来他生气是这样的,不像以往那样随和,反倒像冷面阎罗。   是杀气,萧涵对他有杀气。   是因为黎秩。   谢宁欲言又止,末了竟弯唇笑起来,他重又坐回去,抬手示意对面,不紧不慢道:“世子且先坐下。”   萧涵眸光越发阴沉。   谢宁笑意渐重,“你先坐下,喝口茶,再听我说说为什么。”他猜萧涵也许不会听话,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反正你现在也追不上他。”   听到这话,萧涵心头一直紧绷的弦仿佛啪嗒一声断了,慌张取代震怒,身体竟不由自主坐下了。   谢宁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叹息一声,捧起茶碗转了转,斟酌了须臾,方才开口,“世子进山的前夜,我收到了伏月教左护法送来的信,黎教主想见我一面,就在你走后。”   即便早有预料,当猜测被证实那一刻,萧涵还是怒不可遏,指尖不自觉用力,在掌心掐出血印。   “……他给了你什么。”   谢宁道:“藏宝图。”   萧涵的手松了又紧,紧抿唇角,自嘲的冷笑到底压不下去。   不过谢宁很快又说:“黎教主求我帮他做两件事,只要我帮忙,他就给我藏宝图,而我要做的,便是帮他秘密将伏月教的所有人都送走。”   萧涵声音嘶哑,“还有呢。”   谢宁看着萧涵,没有很快回答,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最终,谢宁叹息道:“他用藏宝图换我的信任,让我帮忙将他送出别院,有一个人在等他——那是镇南王府派来与他接洽的人……你听我说完!”见萧涵神色俱变,谢宁语调跟着拔高,“他想去镇南王府,他想报仇!”   “他告诉我镇南王府将他当成真正的姜家后人,他便有机会可以混进去,可以为你我做探子,也可亲手为他的亲人报仇,这是一举两得!”   萧涵再忍不住,捏紧拳头低吼:“不是为我,是为你们!”他心中已说不清是悲是怒,或许如今是可笑占了上风。他遍布血丝的双眼满目讥讽地看着谢宁,“我从未要求他为我做什么,如何对付镇南王是你们该做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谢大哥,不知是我何处做的不好?你明知道我想要护他,却还是将他送去西南那么危险的地方当什么探子,我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为四哥做事,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谢宁心道果然如此,苦笑道:“世子,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萧涵咬牙道:“我不想听你们如何解释,你叫人把他找回来!”   谢宁耐心道:“世子,你应该很清楚黎教主的性子,他这一走,便不是我能叫回来的了。况且即便我没有帮他,他就真的不会走了吗?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没有人逼他。”   萧涵哑口无声。   谢宁轻出口气,又道:“我猜到世子回来后定会大发雷霆,对我有所误会,确实,我背着你答应黎秩这件事,还对你的人动手是我不对。我也犹豫过,倘若你真的不愿意,在你和黎教主之间我定然会选择你,我早已派人暗中保护黎教主,且与他保持联系。”   萧涵眼底瞬间亮起光,他猛地抬头,一把扣住谢宁手腕。   “他在哪里?”   谢宁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碗,而且手腕上的力道也太大了,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哭笑不得道:“我的人是与他一起走的,目前还没有回信,世子且耐心等等,今夜必有消息。”   萧涵静默须臾,一时间不知该失望还是高兴,还要等一夜……他皱紧眉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松开谢宁的手,面露歉意,“没事吧?”   谢宁哑然,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刚刚还横眉冷对,转眼就嘘寒问暖,黎教主对世子影响太大了。   萧涵到底是不放心,狐疑地盯了谢宁许久,“你没骗我?”   “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看我何曾骗过你?”谢宁失笑道:“这件事我没有问过王爷就匆忙做了决断,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王爷原本的计划,但我也没有办法拒绝黎教主,做了之后我却又定然无法面对世子,便特意留了后路,但我不确定黎教主想不想回来。”   萧涵面色徒然黑沉,“您不必管他如何想,他必须回来。”   谢宁摇头笑叹,只道:“还要等半日才有消息,世子先回去歇会儿吧……还有燕一侍卫与你的暗卫,我怕他们乱来,便先扣押起来,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伤害他们,想来世子现在急需用人,我这就叫人放了他们。”   萧涵险些忘了这一茬,他犹疑了下,便点了头,他不知谢宁是不是缓兵之计,还是听话地起身离开。   事到如今,他即便再生气也无用,他必须马上冷静下来。   黎秩也必须找回来!   见萧涵背影颓然,脸色也十分疲惫,谢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低声道:“黎教主离开之前,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世子可有兴趣听一听?”   萧涵脚步止住,眸中恢复几分神采,满脸迷茫看向谢宁。   关于黎秩的事,他一点也不想错过,哪怕谢宁也许会骗他。   而谢宁垂眸望着杯中似琥珀般清亮的茶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大抵因为这是他不太喜欢的话题。   “他问我,倘若我时日无多,是会选择继续留在王爷身边,还是会选择离开他,余生不再相见。”   谢宁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听见这句话时的惊讶与怔愣,他快速想起萧涵曾向他求过一株叫无相莲的药材,为了黎秩,可是无相莲早就没有了。   在那一刻,谢宁恍然大悟,黎秩是知道了自己无药可医,所以想在自己仅剩不多的余生做点什么。   谢宁有过惋惜,哪怕他与黎秩的认识并不深,他很早前就听说过这位魔教教主的,黎秩很年轻,而且很有本事,他的武功之高远超同辈,他甚至在不久之前成为了武林神话。   可是传闻冷血无情、几乎无所不能的魔教教主却说出了这样绝望的话——武林传说方才出现便将陨落,这于江湖上很多人而言都是遗憾。   谢宁不是不知道,这也可能是这位魔教教主在打感情牌,试图让他答应与之交易,但他认真的回答了。   谢宁认认真真地想过,他回答黎秩——如果是我,我会走。   他以为他切身地体会到了黎秩要离开的心情,以为黎秩是怕自己走后,萧涵会为黎秩伤心难过,这不如让萧涵永远也不要知道他的死讯。   如此一来,便还会心存侥幸。   谢宁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后话,他没有说出来,但他很肯定。   若他死了,他家王爷会疯,王爷甚至可能会随自己一起走。   谢宁不要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只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他以为黎秩也一样。   所以他答应了黎秩。   萧涵听到这句问话后愣了许久,动了动唇,结果什么都没说,而是快步离去,竟像是落荒而逃。   他想,让黎秩听到他与谢宁的话,也许是断了黎秩的生志。   萧涵陷入了极致的自责,他其实也明白黎秩偷听到这件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可他就是无法释然。   倘若黎秩没有听到,他就还心存希望,现如今就不会走。   可他已经走了。   萧涵很刻意地想要自己忘记黎秩问谢宁的那句话,他甚至不敢再见到谢宁,他匆忙走出花厅,便是想逃避,可走着走着竟到了黎秩房间。   猜想一下黎秩问出这句话的心情,萧涵只觉心口隐隐发疼,他心中百感交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萧涵狠狠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赶紧恢复冷静,可一看到黎秩空荡荡的房间,双眼便开始泛红。他忽然疯了似的一样翻出黎秩前两天夜里给他的护身符,双手抖了半晌也没打开。   所幸,在块要拆烂锦囊之前,萧涵终于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手心两个物件,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还有手指粗细的陈旧羊皮卷。   萧涵本能地想打开纸条,里面应该是黎秩留下的话,在手要碰到纸条之前,却拐弯拿起了羊皮卷,很轻松便将其展开——这是半张地图。他看不懂,却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脸色突然煞白,慌忙打开剩下的那张纸条。   果然是黎秩给他留的话。   黎秩跟他说,我必须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到我的余生能不能安宁,你不必找我,我很快回来。   果真是黎秩会有的态度,不说废话,也不容他质疑否决。   他根本就没想过跟谁商量。   萧涵呆呆看着手里的纸条半晌,似是被抽去了身上所有力气,慢慢坐在了门槛上,往日神采飞扬的桃花眸只余迷惘无措,黎秩真的会回来吗?   若不回来……萧涵眸光一黯,抓着纸条的手慢慢收紧,将一张纸条抓皱了力道也没有放松,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黎秩不想回来也得回来。   他是亲王世子,他的真心,可不是半张藏宝图就能打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黑化了(bushi,下章就去找媳妇。枝枝目前没啥事,就是想搞事_(:зゝ∠)_   ps.上一章昨天半夜补了几千字内容,不知道最开始订阅的小天使有没有看到 第152章   暮色晚霞被黑夜彻底吞没的那一刻, 江岸缓缓飘来一艘小船。   远离人烟的独立小岛上,林深处隐约亮着数十点渺小的星火。   走了一日,最终抵达这个地方, 黎秩静立在层层砂石上远眺岛上灯火,素青衣袂被晚风轻轻吹起。   这个人不动时竟如仙人, 其实却是个玉面罗刹,当那一双黑眸染上杀气,夺人性命就在眨眼之间。   长源敛去眼底不满,微微躬身, “黎教主, 这是我们暂时的落脚之处, 天色已晚, 还请您将就一宿,待接我们的船来了, 便可直回西南。”   黎秩无声回首,只见江上的小船退回水中,渔火悄然远去。他眉头紧了紧, 眸光重又回到长源身上。长源前两次吃了亏, 如今在他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哪怕已经到了他的地盘。   黎秩嘴角轻勾, 冷笑稍瞬即逝, 负手往前走去,“带路吧。”   “是。”   黎秩没有拒绝,长源着实松了口气, 快走几步在前方带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黎秩随长源到了隐在竹林中的小楼前,他是只身与长源会面的,未带一人跟随。   在他来找长源之前,已安排伏月教的所有人迁往皓月山庄。   眼前这座二层小楼显然精心布置过,廊下六角琉璃宫灯通明,窗台青纱如云,望去很是精致奢华。   屋中摆设虽然简单,却十分整洁,两侧垂首立着两排梳着双丫髻的粉衣侍女,门前更是守着十数名黑衣护卫,遍布在小楼周边每个角落。   黎秩一路走进小楼,隐约摸清楚楼里楼外明里暗里的人大抵有近三十人,其中大半人蹲在暗处里。   也就是说,当他走进这座小楼,就已然进入长源的监视。   黎秩停下脚步,眸光淡淡落在长源后背上,长源似有察觉,同时回身向黎秩解释,“这是岛上最好的屋子,为恭迎黎教主,长源特让人精心收拾了一番,还望黎教主不要嫌弃。”   黎秩望向楼中花厅,一眼便叫周边几面绣面屏风吸引了,红木精雕的桌子、玉器摆件全被忽略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长源提前打听过,这处小楼无一处不透着清雅的味道,也正对了黎秩的喜好。   长源见黎秩不说话,也未动怒,便知他对这里还算满意,试探道:“那长源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黎秩痛快摆手。   长源当即逃也似的小心后退数步,而后脚步匆匆跑出小楼。   才刚出了小楼,长源脸上的讨好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脸的阴沉。他回首瞥了眼楼中背对着他的青衣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长源在小楼中留下六名侍女,皆是花一样的年纪,容貌秀美,且十分懂事,起码备了热水让赶了一日路的黎秩沐浴这点,让黎秩很满意。   天色已经很晚,待黎秩沐浴更衣后,已是子时。楼内外的人没有异动,黎秩尾随侍女来到二楼卧房,心知长源还不敢动他,便挥退侍女独自推门而入,一股幽香随之扑鼻而来。   花蜜一般甜腻的熏香让黎秩下意识拧起眉头,而当他看到床榻上时,苍白的脸色倏然间冷了下来。   两名只着亵裤与肚兜的少女躺在床上,脸颊红扑扑的,一见黎秩进来,两人便跪坐起来,垂首时如云的青丝滑落肩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后颈,嗓音也都如黄莺出谷一般娇甜。   不等黎秩发问,二人齐齐软声道:“见过公子。听闻公子体寒,长源大人特命婢子们来为公子暖床。”   黎秩道:“暖床?”   如今正是暑天,天气燥热,将两个丫头送到他的床上来给他暖床?   若真信只是暖床,才是傻子。   黎秩感到可笑至极,心下又有些新奇,活了二十一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女人……黎秩看着两名婢女,嘴角轻勾,眼神却极冰凉。   长源手段还真不少,可惜的是他今夜送来的大礼还是错了。   黎秩望着二人的眼神没有一丝回避,却冷得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其中一名婢女玉白的身子瑟缩了下,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另一名婢女胆子倒是大一些,跪行几步到床沿,仰起年轻漂亮的脸望向黎秩,杏眸中似含着水汽。   “公子,天色已晚,您……”   她的手将要够到黎秩衣袖时,黎秩竟飞快往后退了一步。   婢女面露惊诧。   黎秩的脸色已是阴沉至极,冷冷望着二人道:“来人!”   门外守着的侍女们皆是惊愕。   下一瞬,房门忽然被打开,方才开口之人已然踏出房门,她们后知后觉跪下,只见到一片青色衣摆自眼前晃过,接着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扔下楼……还给长源。”   话语一顿,他语气幽幽地嗤笑道:“就说,本座无福消受。”   ……   黎秩没有心情留意那些人在他走后是如何处理的,他在隔壁找到比方才那个房间稍小一些的客房,牢牢插上门闩,将就着在这里睡下了。   这个房间虽然简陋了些,却没有让他恶心的熏香,也没有人蹭过他的被褥,还算干净,勉强睡得。   长源的人动作很小,黎秩耳力不错,也只隐约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之后整个二楼都变得安静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方才的大发雷霆,所有人都跟着退下了。   黎秩想来只觉可笑,暖床丫头在富家公子间都很常见,在长源这种王府出身的门客眼里也是习以为常,而送女人也是他们一种讨好的手段。   可惜黎秩是江湖出身,他从小就病着,长辈们从不让他接触外来的人,更莫谈什么女子。黎秩也没心思谈那些,若要美人,他身边的人相貌都不差,从小看到大眼光自然高,且他就是不睡床,也不愿跟陌生人同床。   欲|望与女人,在不解风情的黎秩眼里还没一个铜板重要。   故而长源的这些讨好手段,在黎秩这里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这一夜,长源大抵不会有好心情休息,黎秩也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萧涵身边有没有这种……丫头?   黎秩发现,他对萧涵还是不够了解,等回头再打听一下。   大概是因为前夜送暖床丫头的事惹恼了黎秩,第二天黎秩醒来之时,侍女们悉数被替换成了小厮。不过长源应该还没有死心,因为几个小厮皆是唇红齿白,相貌不亚于那些侍女。   是因为婢女被扔下楼,让他觉得黎秩不爱女子,便送来少年?   可是少年有哪里好看的?   长源怎会觉得他喜欢男子?   黎秩觉得匪夷所思。   论相貌,这些人不及他与萧涵;论武功……这些人都是弱鸡。   这也或许是长源对黎秩的试探,而黎秩也能反过来揣测长源的本事到底如何,推测镇南王为何选他前来。   黎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几名小厮,同样也没有让一人近身。   他会下意识想到萧涵,这个人可是连他与男子接触都吃醋的。   长源莫不是常与纨绔子弟打交道,使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   天光大亮,长源领着一名锦衣少年行至楼前竹林,临近门前时,他压着声音同少年说:“这位黎教主性子古怪,还望公子能够留住他。”   后者面无表情望向这座小楼,平静的眼底藏着几分激动。   长源并不担忧少年会不听话,“鹂夫人总盼着少爷立功。”   少年眸光一凛,却低下头。   长源撇嘴一笑,带着几分轻蔑嘲讽,先行一步走向小楼。   少年盯着他的后背,垂在身侧拳头捏得很紧,到底垂首跟上。   不料二人刚要进楼之际,几条人影横飞出来,摔在地上,其中一人险些跌到长源脚边,长源快速后退,神色警惕,大腿却被那个人抱住。   那人嘴角溢血,面色发白,显然被打得不轻,他急道:“长源大人!公子,公子他非要出去……”   长源一眼认出那是自己派来守住小楼的侍卫,功夫在他手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想竟与大家一同被打出楼,这让他更是惊悚,不敢进去。   可就在这时,侍卫们正在地上翻滚着起不来身,一个青衣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语气格外讽刺。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长源见到黎秩,脸色顿时僵住,要笑不笑地说不出话。   黎秩瞥他一眼,眸光触及他身旁少年时顿了一下,心中有些惊诧。比起上回见面,百里寻长高了,也瘦了不少,最明显的差别是成熟了。   会在这里见到百里寻,黎秩并没有诧异太久,原先长源便说过,只是没想到百里寻也在这座岛上。   黎秩思索着,冷冷望向长源,“你似乎忘了我说过的话,我是镇南王的贵客,可你就是这样对待你主子的客人的?让人将我困在这座楼里,莫非你根本就无意带我去见镇南王,而是跟圆通一样阳奉阴违想要我的命?”   这么一口锅扣下来,长源冷汗都要下来了,忙赔笑道:“长源岂敢?黎教主误会了!长源并未派人困住您,只是这岛上有许多野兽,到底不安全,长源是怕您出去有危险!许是吩咐下去时没说清楚,让他们听岔了……”   看样子是要推属下出来顶罪了。黎秩嗤之以鼻,“如此说来你还是为我好了?也罢,看在你主子一片诚意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不过听好了,管好你的人,没有下一次。”   长源忙不迭点头,他的功夫不如黎秩,制不住人就只能先低三下四地哄着,谁让他是王爷要的人?   且黎秩功夫这么好,又强求不得,难保他路上不会反悔逃走。   必须留下他,不择手段。   长源心中算盘打的响亮,正想如何应付黎秩。却不知黎秩已看透他的能耐,不过一个擅于谄媚奉承的小人,黎秩还未放在眼里,每每见到他这副要使坏的样子,就止不住冷笑。   “既然你来了,我便直说了。”黎秩忍着不悦道:“你昨夜说的回西南的船何时到,我要在这座岛上停留多久,给我的救命药在何处……”最后,黎秩嗓音微沉,“圆通又在何处?”   长源的手下才刚爬起来,一个个面如菜色走路踉跄,长源迟疑了下,露出讨好的笑容道:“黎教主莫急,您也知道,王妃与世子都在渝州,最近盘查得紧,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必须谨慎,再谨慎,接我们回去的船大抵还有几日才到,黎教主可否再等几日?”   黎秩冷冷一笑,“果然让我猜中了,那还有其他事呢?”   余下的,可都是长源引诱黎秩去西南的筹码,他虽然手段不入流,胆子不大,却并不蠢笨,他笑说:“大夫在岛上,本就想带他过来的,可他前几日不巧染了风寒,长源怕黎教主被他过了病气,自然不能让他来见您。”   “至于圆通……”长源笑得很贼,“他并不在这岛上,不过只要黎教主随我去西南,自然能见到他。”   黎秩显然并不相信长源的话,清冷黑眸冷冷斜睨着他。   与黎秩相处了几日,看出这是黎秩即将动怒的前兆,长源心头一颤,忙将身旁的少年推了出去。   “对了,听闻黎教主上了岛,百里公子昨夜就想来拜访,又怕扰了您休息,等了一夜才敢过来。想来你们还要叙旧,长源这便告退了。”   黎秩眼神讥讽地看着长源灰溜溜带人离去的背影,到底没有去拦,双眸带上几分狐疑看向百里寻。   百里寻苦笑道:“黎教主可还想出去,我带你去岛上走走?”   黎秩犹豫了下,慢慢点头。   百里寻见他竟利落走在了前面,面上无不是惊愕,随即展颜轻笑,快步追上,声音却压得很低。   “抱歉,我是被逼的,我这次回渝州,是王爷的命令。”   黎秩没有多问,他知道远处还有长源的钉子,便随百里寻一样低声说话,“圆通确实不在岛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写不完了,世子下章再来吧=_=   感谢订阅!感谢在2020-03-18 00:46:39~2020-03-19 02: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故人踏星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吉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凉风袭来, 潮水涌上沙滩,推着一层一层浪花覆盖过遍地砂石,再慢慢退去, 归于暂时的宁静。水上一点青山,看去很近, 实又极远。   这处独立的小岛隐藏在数百里浩瀚的江湖中,远离人烟。   百里寻带路,与黎秩在岛上走了一圈,他们到了沙滩, 周边已无藏身之处, 长源的人离他们很远。   “他方才与你说, 人不在岛上。”百里寻这才重谈旧话。   黎秩反问:“你信他?”   百里寻笑了笑, 低声道:“我上岛已有数日,一直没有见到圆通, 只不过,我猜他一定在岛上。”   黎秩脸上显然有了兴趣。   百里寻望向远处的矮坡——在山林的隐蔽下,那边有着一群木头搭建的屋子, 正是长源等人驻扎之处。百里寻也住在那里, 再后面便是黎秩的小木楼, 站在楼上, 可一览无遗。   “我没有亲眼所见, 但我见过一个人,七星堂的胡夫人。她与长源见过面,也在岛上, 她的住处很隐秘,长源似乎有心藏着她,而且他们还藏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长源让他带来的医者给那个人医治,我觉得那人很奇怪,但长源并不希望我知道些什么。”   黎秩眸光闪烁,“他在何处?”   百里寻摇头,“我不清楚,事实上,从我上岛那天起,直到长源让我来见你,这是我最自在的一天。”   黎秩听出他自嘲之余的言下之意,“长源派人监视你?”   “他们对我并不放心。”   百里寻看着黎秩,由衷感叹道:“黎教主,你不该来的。这座岛上至少有着近百人,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艺高人胆大,你仗着自己的本事来到这个狼窝,这本没有什么。但是黎教主,我必须提醒你,这里很危险,镇南王府更危险,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黎秩只道:“如此看来,找到胡夫人,应该就能找到圆通。”   百里寻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你曾经救过我,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提醒你,七日之内,不出意外的话,长源的师父会上岛将你接走,他是圆通的师兄,他与圆通不同,他的武功与谋智都远超于圆通,他一来,你就走不了了!”   黎秩的神色似有松动。   百里寻心中了然,解释道:“那个人叫康平,是王爷的心腹,他的功夫极高,可你现在身体并不好……”百里寻到底忍住没说出黎秩可能打不过康平的话,神色凝重道:“长源只是先来试探,真正来接你的是他师父。”   黎秩微微垂眸,“镇南王派心腹来接我,还真是抬举我。”   百里寻道:“他只是怕其他人没办法将姜家后人带回来。你可能也发现了,这座岛上没有一条船,长源就是害怕你会逃走,交不了差。”   难怪昨夜送他来的船又走了,黎秩心下恍然,低声一笑,越过百里寻就走。如果这个康平要来,那时间就不多了,他要尽快找到圆通。   百里寻快步追上,本想再多劝几句,却见黎秩神色冷淡,他恍然发现,黎秩或许根本没将他说的话听进去,又或者是已有对策。他与黎秩关系并不大亲近,也无法揣度对方心思。   百里寻沉默下来,跟在黎秩身后走着,忽而自嘲一笑。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帮忙,而且我也帮不了你什么。”百里寻道:“王爷对我并不信任,他的态度便决定了长源那些人的态度,在这里,甚至是在王府里,我什么也做不了。”   黎秩难得有心情回答他,语调仍是淡淡的,“你大可离开。”   百里寻摇头失笑,上回黎秩见他还是朝气磅礴的少年,如今这一身朝气没了,眉宇间总有几分郁气。   他笑得很嘲讽,“我走不了。”   黎秩闻声不对,回头望了一眼。   百里寻竟从那双清冷的黑眸中看出来疑惑之色,他又莫名地笑了起来,不过心头郁气竟淡了许多。   他知道黎秩面冷心热,多年前也曾被他耍过,再见到黎秩这些微妙的眼神,他只有久违的熟悉感。   在黎秩的注视下,百里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垂首道:“我娘还在王府,她是个天真又脆弱的女人,如果我离开王府,她会很难过……”他顿了下,抬头跟黎秩解释说,“她会在王爷面前为难,她还有一个女儿,如果我背叛王府,她们在王府不会好过。”   黎秩猜测,百里寻这次回去,肯定是叫镇南王府的人敲打过了。百里寻曾经说过他的母亲做了镇南王的姬妾,导致他在王府的身份很尴尬。   百里寻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听他说话的人,话匣子开了头,便下意识想跟黎秩这个年少时遇见的恩人诉苦。“我其实也有爹,我爹是江湖人士,他为镇南王而死,镇南王说要报恩,却派人将恩人的夫人带走,强行将她带去王府。当年为了救我母亲,我第一次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找她,一路上挨过打挨过饿,可我没想到当我走到母亲面前时,她竟然心甘情愿地成为镇南王的姬妾,还有了他们的女儿……我的母亲,就这样被镇南王抢走了。”   百里寻不住嗤笑,“她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可她还要我留下,她说,我永远是她的儿子,若是我不在,她会很痛苦,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们,可是她总说不能没有我。”百里寻道:“王爷收我为义子,我不知道他是为报恩还是为了我的母亲和妹妹,他也用心培养我,就跟他培养他的其他义子一样,就算我们都知道他不信任我。他也总提防我,或许也跟我一样觉得与我相处太过尴尬,所以在几年前,他送我去浩然山庄学武……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真心感激他的一次。”   黎秩微微侧首,静默地望着这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少年。   “我又何尝不想逃离镇南王府,我做梦都想逃出去!”百里寻苦笑道:“所以母亲和妹妹含泪送别时,我没有犹豫,只有满心欢喜。在浩然山庄那几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放松的日子,让我几乎忘记了王府里的压抑和痛苦,可我最终还是回去了。这次回去,我又见到了母亲,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心只盼我忠诚王府,为王爷立功。”   百里寻显然很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他说完后也慢慢冷静下来,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并非是博取你的同情,当然,我也不觉得你会因为我而走进镇南王府,我只希望我的存在不会拖累你。”   黎秩静静看他半晌,背过身回去,边走边道:“你的提醒很有用,而且已经帮了我很多,多谢。”   他是有过可怜百里寻的想法,但他到底也帮不了百里寻。   可百里寻听见他的话后,不知为何心胸徒然开朗,方才的沉郁顿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与黎秩相处,确实让他感到十分轻松。   黎秩回了小木楼,长源果然在他们分别后带走了百里寻。   黎秩看在眼里,心中思索,百里寻的处境或许比他想的还要难堪。   黎秩并非不信百里寻,相反,他对这个多年前在西北遇见的少年有着天然的信任,他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百里寻不会对他如何,也一如既往对自己的第六感很有自信心。   如黎秩所料,百里寻果然被长源逼问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百里寻也确实没有多说,他不可能告诉长源自己把他们的机密消息告知了黎秩,这只会坑害到自己,让他处境愈加尴尬,诚然,这也是黎秩放心问话的原因。   而黎秩问的话也不多,最多只是让人知道他较为在意圆通。   百里寻根本就没有多问,也自然得不到黎秩的什么弱点。   因此,长源只能失望而去。   长源坐立不安,黎秩才上岛一天就坐不住了,若非是岛上没有船,他甚至觉得黎秩今天就会逃走。   在师父来之前,得想个办法留下他,若能让他一动不动……   长源双眼一亮,正走到百里寻被许多侍卫把守的房间外,忽地加快脚步离开,他到了一座小竹楼前,脚步不停,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   啪嗒几声,门前珠帘发出乱响。屋里的人没有反应,坐在一堆药草前往玉盅倒入小小的一瓶血水。   若近前去看,便会发现里面游着一只遍体猩红的蝎子。   “蛊师。”长源一见到人,便扬起一脸谄媚的笑,哪怕对方拿个后背对着他,他笑着近前套热乎,“原来你在屋里啊,怎么一直没出声呢。”   被唤作蛊师的青年头也没回,语调缓慢却充满警告。   “有事说事,我忙得很。”   这个蛊师,可是连长源的师父都不敢得罪的人,玩蛊毒的,手里头脏得很,可偏偏又擅长蛊医一道,能杀人也能救人,长源自是讨好着的。   “不敢打扰蛊师。”长源在接近此人半丈就立马止住,站在安全距离后,笑嘻嘻地问:“蛊师还记得王爷请你来渝州是为何吧?那个需要你救治的人,到了岛上,不过他有些不听话,不知你这有什么东西能治治他?”   正盯着蝎子在血水里游的蛊师一顿,“那个伏月教的教主?”   “正是。他功夫极好,只怕这岛上留不住他,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求你要些能让他不要乱跑的药。”   蛊师冷声一笑,“你想要毒药?”   长源道:“蛊虫也无妨。”   蛊师慢慢抬起手,一条细长的小青蛇同时吐着信子爬了出来,蛊师微微侧首,望向长源,“这个如何?”   看见小青蛇红艳艳的蛇信子,长源心下一悚,身体抖了抖。   “这,毒性如何?”   蛊师思索道:“咬上一口,半身瘫痪,再咬一口,毒性全解。”   长源咽了口唾沫,心动难抑,险些将蛊师当成心灵之友,连那阴冷的小毒蛇在他眼里都变得可爱起来,他心想,他只是用来震慑黎秩,并非是真的害他,这小青蛇正正合适。   长源这么想着,便宽了心。   “就它了。”   黄昏时,黎秩才再见到长源,自打他今早对岛上的人动了手后,长源便不再管他出不出门,仅仅半日功夫,他便已将岛上的状况摸得很清楚,也圈出来几处长源有可能会将圆通隐藏起来的地方,可惜那几处皆有人把守。   黎秩目前还不想与他们撕破脸皮,便先回去再伺机查探。   长源的到来,让黎秩有些不喜,同时又在意料之中——这个小人一天不搞小动作,他才该感到奇怪。可偏又妨碍他出门查探的时间,烦。   长源俨然忘了白日与黎秩的不愉快,腆着脸请黎秩赴接风宴。   那接风宴摆在长源的屋子,黎秩去时,宴席上已有一人。   并不是镇南王的义子百里寻,而是个裹着黑袍的高瘦青年,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唯有眼睑与唇透着一缕微红,虽五官平平,一身如死人的气息与眼白过多的死鱼眼却很惹眼。   黎秩见到他的第一眼,几乎以为他脸上刷了城墙厚的粉。   “这位是王爷为您请来的大夫,蛊师,自北疆而来,乃明月宫后人。”长源带着笑脸热情地为二人介绍,“这是黎教主,南王府后人。”   黎秩知道明月宫,现在这年头,用毒的都爱吹自己出自明月宫,不过这个蛊师外貌奇特,难免叫他多看几眼,便叫长源请到了首席落座。   三人分席而坐,面前的条案上都布满了精致而美味的菜肴。   黎秩与蛊师谁也没搭理谁,但谁也没落下打量对方的举动。   长源捧着壶酒,来回给二人斟酒,便坐在右侧,举起酒杯道:“昨夜来时已是也是,太过仓促,这接风宴便只好推到今日了,黎教主莫怪。来,蛊师,咱们一同敬黎教主一杯。”   蛊师虽然没说话,倒也给面子的端起了酒杯,可黎秩却一动不动,眼神只在一桌菜肴上停顿过一瞬。   长源笑容越发尴尬,蛊师也冷笑一声,砰地一声搁下酒杯。   “我病弱体虚,喝不得酒。”黎秩实在很没耐心解释这种问题,他很少喝酒,他惜命也是真的惜命。   “那确实不便勉强……”   长源只好尴尬地独自干了这杯酒,放下酒杯,酝酿了一下,便捧着一个木盒起身,送到黎秩桌上。   “黎教主,长源这几日总惹您不快,心中实在不安,这是长源特意准备的赔礼,望您莫要计较。”   黎秩只瞥了眼那雕花精细的梨花木盒,便收回视线。   “哦。”   他的反应也太过冷淡,但在长源取出这个盒子之时,黎秩也并未错过蛊师忽然变得有兴趣的神情。   长源面露干笑,在他的计策里,黎秩应当马上打开木盒……不过这也不要紧,等他回去后打开盒子发现有问题,长源再找借口推说这是下人将他的礼物与蛊师的东西弄混了即可。   长源便笑着退回去,就在他转身之际,黎秩开口道:“等等。”   长源脚步停顿,因为心虚,眼珠子往蛊师那边转去。蛊师支着下巴静静看着,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黎秩看着长源僵硬的后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回来。”   长源转过身,对着黎秩笑得格外殷切,“黎教主有何吩咐?”   黎秩瞥向面前的木盒,“打开瞧瞧,你的赔礼能不能让我解气。”   长源愣愣指着自己,“我?”   黎秩道:“不然是我吗?”   他一双清冷的黑眸仿佛看穿一切,让长源浑身不自在起来。   僵持许久,长源身体颤抖着蹲下来,面色一点点发白。   他的手慢吞吞地按在木盒上,仿佛已经摸到了盒子里冰冷滑腻的东西,手跟着抖动起来,半晌没动。   “黎教主。”长源放弃了,仰头看着黎秩那张仿佛写满嘲讽的俊秀脸庞,“要不我们还是先喝酒吧?”   他抱住木盒,正要起身,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按住木盒。   长源抬头一看,正是黎秩。   黎秩俯身靠近,轻易拨开了他的手,将打开的方向转向长源,微笑道:“我更想看看你送的礼物。”   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将木盒打开一道细缝,随后猛地打开。   长源早已不敢看,双手挡在前面,一屁股往后跌坐下去。   “不要!”   就在他发出尖叫之时,一旁看戏的蛊师无声勾起了薄唇。   可长源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痛楚,他下意识活动了双腿,发觉腿还有知觉,呆呆地放下手抬头看去。   隔着一张低矮的条案,黎秩已默不作声地看了他许久。   长源才发现盒子里只有一截雪锻,便空空如也,他愣了愣,回头见蛊师面色铁青,才知没有成事。   黎秩眼里似乎很是疑惑,抬手冲着长源招了招,长源这才后知后觉,尴尬地爬了起来,半跪在黎秩的酒席前,还挂着冷汗的脸上满是谄媚。   “是长源失礼了……”   “你送的礼物不错。”黎秩仿佛没听见长源的话,自顾自道:“我还挺喜欢的,你是怎么挑中的?”   长源又是一愣,“礼物?”   黎秩缓缓眨眼,出色的容颜舒展,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   长源又看呆了,不可否认,黎秩的容貌极好,他笑起来的风情,王府最美的女子也不及万分之一。   可这抹笑容深处,是阴寒的,带着不悦与浓浓杀意的。   当长源意识到这点上,黎秩的手已然落到面前,他那漂亮的五指慢慢舒展开,嗓音清越而寒冷。   “好东西自然是要与大家一起分享,长源也来瞧瞧如何。”   话音落下,白净的五指间猛然窜出一道青光,那是一条阴冷潮腻的小蛇,猩红蛇信对准长源鼻尖。   “啊!”   剧烈的痛苦与惊恐让长源崩溃,他下意识捂住脸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蛊师忽然拍桌而起,将手中一物射向黎秩!   黎秩眸光一凛,并未回避,反而抬起右手迎向那一道红影。   那东西极轻,微微有些硬,到了手上,黎秩才发现是只猩红小巧的蝎子,眉梢一挑,蝎子要蛰他的钳子也停了下来,忽然直直往下掉落,幸而那只手及时接住它,手掌一翻,将这只窝囊的小毒蝎放到了玉白手背上。   长源仍在地毯上翻滚大叫,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可见小青蛇并非只咬他一口,但他并没有好起来。   “你骗我!”在这样的剧痛当中,长源竟还有精神指责蛊师。   蛊师正瞪大双眼专注黎秩,“不可能!它为何不咬你?”   正垂眸望着手背毒蝎的黎秩闻声歪了歪头,眸光瞥向蛊师。   那一眼的倨傲与冰凉叫蛊师心头一震,面色反而红润起来。   “看来你们准备得很充分。”黎秩冷幽幽道:“想毒昏我?好将我握在手里,任由你们捏扁搓圆?”   蛊师仍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我的蛊王怎么会失去控制……”   “所有玩蛊虫的人都一样吗,把自己养的虫子叫做蛊王?”   黎秩淡声一笑,起身将手里的蝎子放到地上,这小蝎子才又动了起来。黎秩敲敲它前头的地板,望向蛊师,“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会是蛊王,回去找你主子试试你的本事吧。”   蛊师下意识后退一步,很快停下,他不相信黎秩能控制他的蛊虫,可当他专心盯着真的对着他快速爬来的蝎子时,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黎秩却是低声一哂,指尖微微一动,一根黑色的长针便刺入了蛊师脖子。蛊师浑身一僵,捂住脖子慢慢跪下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让他只能仰望黎秩,一双眼睛都瞪红了。   “你!”   不是蛊师不会说话,而是他发觉自己快说不出话了,他的五感在快速消失,身上的力气也突然没了。   蛊师跪在一边,蝎子感应到主人受袭却僵在原地不动,长源正拼命与疯狂啃咬他的小青蛇搏斗……   黎秩望着这一屋子荒唐,最后不解地问蛊师,“你我有仇?”   长源该不至于痛到极致还要撒谎,而且他还不敢杀黎秩,如此看来,应该是蛊师策划了一切。   但黎秩从未见过他。   蛊师气得双目赤红,用几近气音的声音咬牙恨恨道:“都是因为你……阿彩才会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阿彩?”这名字有些耳熟,黎秩皱眉,想起一个肤色偏黑的少女,不确定地问:“玄月宫那个?”   蛊师说不出话了,匆忙翻出一个药瓶给自己喂了一把药丸子,可看他嫉妒得发红的眼神来看,黎秩猜的应该没错,黎秩一时间只觉无言。   果然是出来混的都要还吗?他都不相信自己会经历这种事。   黎秩思及此处,嗤笑一声便走了出去,只扔下一句警告——   “如果你还能活下来,管好你的人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这话显然是针对长源的。   长源听见的同时,手里呲牙要咬他的小青蛇突然委顿下来,他先是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蛇身上有一根泛黑的长针!他定了定神,再看向一边只顾自己运功逼毒的蛊师,就觉得身上哪里都疼,下身甚至失去了知觉。他眼里含上恨意,捂住满是咬痕的脖子,忍痛朝屋外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   正走到竹林前的黎秩并未错过长源的呼救,忍不住勾唇轻笑,蛊师骗了长源,长源必定会报复,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两个人狗咬狗了。   黎秩的脚步越发轻快,时而抬头望上一眼竹林上空的明月。   与此同时,乱石山山谷。   阿九与白沐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用毒与铁笼双管齐下抓住怪鱼,此刻白沐正在调制能令种下春秋蝉而变异的怪鱼中招的毒,萧涵留下帮忙的暗卫们一部分被打发下山准备铁笼子。   白沐伤势未好,还有些发热,忍着头疼连夜熬制毒药。阿九劝过好几回,才终于让白沐回帐篷歇下。   正好,与大家一起下山定制铁笼子的孟见渝回来了,他是独自回来的,其余人要等明日再将铁笼送来。   孟见渝与萧涵留下的暗十一交待清楚,便见到站在桃花树下一身白衣的阿九,见阿九冲他招手,他静静走了过去,与阿九去了角落里说话。   阿九颇为谨慎地压着声音,“怎么样,信送出去了吗?”   孟见渝眼里光芒一顿,微微垂首贴近阿九耳畔,嗓音同样被他压抑得很是低沉,“他已走了。”   阿九惊得睁大双眼。   孟见渝补充,“听到黎教主的消息后,他马上就去找人了。”   阿九心头紧绷了整整两天的那根弦总算放松了,扶住心口,满目感激地看着孟见渝,“这次又麻烦你了,不好意思,我以后会加倍报答你的!”   被阿九惦记了一整日的姜蕴此刻正在向被他下了迷香的天罗侍卫套话,“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   侍卫无神的双目半阖,迷糊地说了一个地址,“那有座岛……”   说罢,他彻底晕了过去。   追了一天一夜,才得到准确消息的姜蕴心口大石终于落下,他没管这侍卫,马上就要去岛上找人。   不想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姜蕴只得停下,立刻回过头吹熄桌上那一盏油灯。   但脚步声已近了门前,而这个侍卫藏身之处连个窗户都没有,姜蕴咽下到嘴边的咳嗽,一双黑眸在黑暗中摸索着,苍白的眉头渐渐拧起。   扣扣扣,房门被敲响。   门外的燕青没有得到回应,回头请示身后的紫袍青年。   萧涵眸光沉沉望着房门,“我看到灯灭了,你就在里面。出来开门,我是你家主子要你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要跟枝枝爹见面啦_(:зゝ∠)_   这章算是双更二合一了,啾咪=3=   感谢在2020-03-19 02:20:34~2020-03-19 23: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小棍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萧涵就堵在门前, 他身边绝对不止一个人,而房间已无退路,姜蕴冷静地将趴在桌上昏睡的侍卫拖到床底下, 摘去腰牌,期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他稍作整理,将宽大的披风兜帽戴上,走到门前按住门板。   门外的人已然等了一些时间,他们没有再出声, 但在这份安静中, 燕青一手握住剑柄, 神色警惕。   姜蕴猜测到对方已经起疑, 闭了闭眼,一手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 昏暗的门口内,一条高瘦的人影出现在萧涵眼前。   姜蕴将帽沿压得很低,屋外灯笼的微弱光芒依稀照见他半垂的眼眸以下苍白的脸, 这是一张很俊美出色的脸, 绕是萧涵见了也不免惊艳。   仅仅是一眼, 就让萧涵心头猛地一震, 他竟觉得此人眼熟。   但事实上, 萧涵也很清楚,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他很不明白,天罗竟有这样一个容貌出众之人, 他从前分明未见过,却觉得似曾相识。   “世子。”姜蕴模仿着他们的礼数,试探着躬身行礼。   萧涵觉得姜蕴应当是他见过的一个很重要的人,奈何一时间想不起来,可姜蕴方才的行为很是怪异,他便狐疑地打量着姜蕴,“你是谁。”   姜蕴同时也在暗中打量他,闻言不慌不忙地双手奉上方才摘下的腰牌,燕青犹豫了下,松开剑接过腰牌给萧涵送去,一边频频望向姜蕴。   他常年在外,从未跟摄政王手下的天罗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此人会不会是冒充的,但他还是觉得怪异,他也同萧涵一样觉得这人眼熟。   萧涵瞥了眼腰牌,“十九?”   姜蕴压着嗓音应是。   萧涵盯着他看了一阵,只见姜蕴从容不迫,十分镇定。   腰牌是真的,萧涵看清楚了,遂挑了挑眉,望向昏暗房中。   燕青当即意会,将腰牌递还回去,姜蕴刚伸手来接,燕青装作寻常地问:“方才为何迟迟不开门?知不知道我家世子赶了多久的路才找到这里来,没曾想竟会被你拒之门外。”   姜蕴从善如流,微微垂首道:“附近常有外人徘徊,今夜格外多,十九担忧会是刺客,不想耽误了世子……”姜蕴说着忙又道:“想必世子是为了黎教主的消息而来,十九今日恰好得了消息,得知黎教主被镇南王府的人带到了一座岛上,恐怕会有不测!”   萧涵一听已无心再观察此人的异常,追问道:“岛在何处?”   姜蕴便道:“十九这便带路!”   萧涵静默须臾,到底是让对黎秩的担忧占了上风,“走。”   几人出了这个江边村落里的小院,外面便迎上了十数名侍卫。姜蕴见状眸光微微一沉,庆幸他方才没有冒险动手,背着这个假身份,一脸战战兢兢地带路,他敢肯定只要事关黎秩,萧涵就不会有时间多想,但屋中真正的十九还在,他势必会很快露馅。   那就只能在露馅之前先赶到那座岛。姜蕴算计得很是精细,他一人上岛,不一定能带走黎秩,但萧涵不一样,他手里有人,是一大助力,因此他并不吝啬将这个消息告知萧涵。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姜蕴不想提也不得不承认的——他的话,在黎秩面前一定没有萧涵管用。   一行人不过多时便到了码头,准备好了船,等待的时候,姜蕴不时低声咳嗽,引来了萧涵的注意。   萧涵瞥了一眼,便回了头。   姜蕴注意到他隐晦的打量,抬手捂住嘴角压抑喉头的不适,没一会儿,燕青就捧着一碗热茶来了。   姜蕴捧着茶碗,望向码头上的萧涵,高瘦挺拔的青年背对着他,玄色披风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燕青也没有多话,扔下一句世子所赐就解释完了,随后看着姜蕴微笑道:“你身体似乎不大好啊。”   姜蕴收回视线,沙哑的嗓音回道:“这几日染了风寒。”   燕青的防备心极重,观察力也不弱,他认为姜蕴有问题,只因姜蕴的一身矜贵气质不大像只是一名普通侍卫,一双温润的眼眸仍盯着姜蕴不放,正想多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便见几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结伴而来。   萧涵也留意到了,回身面向几人,见到燕七时面色一顿。   几人齐齐拜见萧涵。   萧涵很快摆手叫起,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你回来了。”   燕七也是满面激动,“幸不辱使命,将世子要的东西带回来了。”他说着小心地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送上,“不过取东西时被王爷的人瞧见了,拖延了些时日,绝非属下偷懒。”   “我知道了。”从燕一带了平阳王的话来那天,萧涵就知道燕七为何回去取金还丹去了那么久,他是被人拖住了,不过最后平阳王还是准了。   但是……萧涵接过木盒,嘴角勾起一抹稍显阴冷的微笑。   他为之求取金还丹的人已经跑了,见到燕七奔波多日才取回来的金还丹,萧涵只觉得嘲讽。所幸他忍住心头冲动,未将金还丹扔进大江里。   萧涵不愿承认,却很是小心地将木盒收进怀中,这才望向一旁的燕八燕九,燕八一下会意,大笑道:“世子,我们在江上抓到了两个人。”   能让燕八如何高兴,只因他们抓到的那两个人是镇南王府的人,并且,还带来了镇南王府的消息。   燕八将搜刮来的信件送上,“这是镇南王那老匹夫的心腹康平喇嘛叫人送来的信,他在来的路上,三日后就会到达那座岛上,接走黎……”   想起这几日萧涵因为黎秩心情不佳,总沉着一张脸,燕八小心翼翼收了笑容,干巴巴地道:“那两个人,是去帮长源制住黎教主的……咳,属下的意思是,那座岛上都是镇南王府的人,我们实在不宜贸然行动,不如,让属下与弟弟代替那二人身份,先去探路,试试看能否劝黎教主随我们离开?”   果不其然,萧涵听着脸色又阴沉了许多,可听完燕八的话,他摇了头,“不必,我亲自去一趟。”   燕七在赶过来的路上撞见燕八燕九两兄弟,就听说了这件事,他不知道他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一眼看出自家世子心情不大好,便没敢多话,一听到这话他就忍不住了。   “世子可是千金之躯,不可冒险!”燕七思索道:“您若实在不放心,就让属下与燕八去走一趟吧。”   不远姜蕴听见萧涵的决定,眼里也露出几分惊奇,也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放下茶碗,快步过来,掀开苍青衣摆便半跪了下去。   “世子,十九请命同往!”   燕七不认识这人,这也不阻止他对这人心生纳闷,世子八成劝不回来他知道,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萧涵也不免多看了姜蕴一眼,“你身体似乎不大好,为何一定要随我前去,你与黎秩有过交情?”   话到最末,萧涵望着姜蕴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并非真正信任姜蕴,只是姜蕴的行为越发怪异。   燕八几人仍在劝说,而姜蕴俨然一副不答应就一直跪着的态度,萧涵看了他许久,慢慢抬手一摆。   “那便由你随我同去。”萧涵不容置疑,直接吩咐道:“我与十九用那二人的身份先上岛试探,你们带人守在附近,一旦发现信号,就马上赶来援助——若是三日后仍未见到我们的信号,你们便带人上岛,听到了吗?”   燕七几人见他面容严肃,心知劝不住,只得拱手应是。   姜蕴则是喜上眉梢。   凛冽的晚风吹拂江畔,扬起众人衣袂,江水滚滚流向远方。   事不宜迟,萧涵与姜蕴稍作易容,换上被燕八擒住那两人的玄色衣袍,便上了他们带来的船出发。   扬帆起航,不大的船经过两个时辰顺风而行,上了小岛。   这座小岛无名,成了长源等人的窝点后索性也叫无名岛。   发现外人到来,岸边盯梢的人马上回去告知长源,等长源披着外袍从床上爬下来时,萧涵二人已经取出镇南王府的令牌,被请到会客厅。   长源第一眼见到他们二人,只觉陌生,随即便是觉得此二人外貌颇为不错,他们二人本就是冒充,也未多话,直接取出截获来的信件。   信是康平的亲笔书信,也就是长源师父所写,长源自是认得,当即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完信件后,他对二人的态度也转变许多。   “二位是新来的?我从未见过你们。”长源打量着二人,又有些纳闷,“师父说,你们能制住黎秩?”   这是萧涵和姜蕴第一次跟长源见面,还道是个多机灵的人,才能将黎秩骗走,可他们见到的这个人,吊着胳膊,缠着脖子,脸上还有许多血口,俨然是伤得不轻。二人相视一眼,纷纷觉得,此人看起来就不大聪明。   萧涵轻咳一声,按照燕八打听来的消息说道:“我们精通蛊术,康平大人选中我们,便是希望我们能控制住那个人,让他为我们所用。”   那两个人的确是西南来的养蛊人,只不过运气不好,武功也不大好,被燕八兄弟俩出去巡夜时发现了怪异之处,然后给骗到了他们那里。   等他们发现自己进了敌人的地盘,燕八早就搜刮了他们身上的蛊虫和毒物,将他们牢牢捆起来了。   然而长源听完他的话,只是轻蔑一笑,也牵动他脸上、脖子上的伤,叫他疼得好一阵抽气,缓了半天,才不屑地与二人说:“算了吧,我这有个蛊师,今夜还想给那人下蛊,结果反害了自己,我劝你们别也太自信。”   “你们下手了……”萧涵脱口而出,眸中凶光显露之时,姜蕴推了他手臂一把,他才猛地收敛起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们的本事是康平大人也赞赏不绝的,你相信我们,只要我们见了那个人,一定会成功。”   姜蕴跟着点头,借垂首的小动作遮掩眼底的不悦与杀气。   长源倒是一点也没察觉,一来是他身上毒性刚解,困倦不已,二来是他压根就没将二人放在眼里。   “得了吧,那个人根本没有弱点,除了我师父没人抓得住他。”长源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一顿,挑剔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一手摸着下巴,琢磨道:“不过他好像也有弱点……”   他的眼神让二人很是不适,甚至有种易容被他看破的担忧。   但在长源眼里,他所见的二人,一个身姿清雅,一个高瘦挺拔,皆有着一张叫人惊艳眼红的俊脸。   长源摸着下巴,低声笑了起来,“他喜男色……不如,你们就先去他身边伺候几天,暂且安稳住他?”   话音落下,二人脸色俱变,长源这意思是叫他们作男宠?   姜蕴心下更是大呼岂有此理,气得止不不住地咳嗽起来。   萧涵面色变了变,听见身旁的咳嗽声才慢慢找回理智。他默默地打量起长源,心中猜测黎秩到底让到底经历了什么,导致他竟有此想法。   莫非,黎秩在这岛上左右逢源,已有了不少男宠服侍左右……   长源只觉自己的想法好极了,当场拍案定了下来,“那二位稍作休息,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过去!”   他说完也不管二人会否拒绝,不耐烦地给门前侍卫使了个眼神,几名侍卫便进门来为二人领路。   倘若二人不答应,想必长源今夜定要对他们动粗了。   萧涵沉吟须臾,微笑道:“那我等便听长源大人的。”   姜蕴咳得越发厉害,几次想反驳,却叫萧涵按住手臂。他偏头看去,只见萧涵意味深长对他摇头。   这已然是最好,最快接近黎秩的办法,所以萧涵没有拒绝。   姜蕴深吸口气,努力咽下到嘴边的一句荒唐,垂眸点头。   忍一时,将那小子带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内容啦_(:зゝ∠)_   感谢订阅,么么哒~ 第155章   继冒充天罗十九的身份后, 姜蕴又多顶替了一层新身份,与萧涵混到岛上,很快就要见到黎秩, 虽说如此,他与萧涵对长源的安排极不爽。   长源走后, 将他们安置在一间客房,混入敌营的二人没敢真的睡下,分坐在屋中两角小憩,就这样将就着等了几个时辰, 终于等到天亮。   在十九这个假身份前, 萧涵地位在他之上, 但自上岛之后, 萧涵就再未命令过姜蕴,未再与他说话, 姜蕴也一反先前的态度变得无礼,萧涵必然是察觉到什么,姜蕴倒也从容。   天亮后, 长源派人来叫他们时, 暗中观察以及提防对方的两人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和平, 互相检查了对方的易容, 随后整整齐齐地出了门。   一夜过去, 长源鼻子和脸颊的血色印子红肿得越发厉害,因为身体不适,他的耐心也不如以往。   尤其是见到萧涵二人身上裹着的乌漆抹黑的宽大袍子时, 长源是一脸嫌弃,二话不说就让人带他们去换衣服。等二人强忍着不适回房换上他让人特意准备的锦衣出来,掐腰合体的衣裳果然衬出长腿细腰身形颀长秀美的优势,即便同为男子,长源也移不开被艳羡到的眼睛,心想连他也觉得不错,黎秩至少也该看上其中一个,这才对二人有了点好脸色,叫上他们便出门。   姜蕴心中憋着气,咳嗽不断,只觉自己比花楼的姑娘还不堪!   更令他难以启齿的是,长源这厮还打算将他送到黎秩床上……   简直不知廉耻!   可长源听见了反倒回头质疑他是不是得了肺痨,一副要将他扔到水里自生自灭的态度,姜蕴脸色越发黑沉,沉默了许久的萧涵才算开口。   “他身体本就弱了些,又有点晕船,看上去便这般病弱。”   “是吗?有人就爱柔弱美人,他这样的还真有些楚楚可怜。”长源盯着姜蕴看了半晌,勉强信了萧涵,带着一脸怪异的笑容转身走出房间。   姜蕴缄默不言,暗中深呼吸数遍,方才忍下胸腔内的怒火。   萧涵见状扔给姜蕴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先一步跟上去。   姜蕴眉头一紧,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垂眸敛去眼中的惊疑。   萧涵方才的笑,是幸灾乐祸?   萧涵不知道姜蕴是怎样想他,他也完全不在意,随长源到了坐落竹林中的雅致小楼前,见到等在门前的百里寻时眸光一沉,微眯起眼。   长源见到百里寻在这里,意外地挑起眉梢,“公子怎么来了?”   百里寻一见到他便低下头,看去像是有些唯唯诺诺的味道。   “蛊师来找黎教主求解药。”   长源有些吃惊,“他还敢来?”   百里寻道:“蛊师身中之毒至今未解,他好像也解不开,一大早就来了,我怕他又惹恼黎教主。”   长源现在一听到蛊师这个名字就是满腹怒气,哪里还管百里寻为什么过来,听说蛊师中毒难解,他是既解气又不忿,当即大步走进小楼。   “我去看看他又想做什么!”   仔细听来,他的话末尾音有几分兴奋,俨然是在幸灾乐祸。   百里寻暗松口气,正要跟上去看热闹,身边经过两个人,一前一后自他身旁走过,走进那座小楼。   这二人的装扮,在这座岛上显得格外的风流倜傥,也是相当的格格不入。百里寻先是一愣,忽地,发现走在后面的那人侧脸有几分熟悉。   就在百里寻怔愣间,萧涵察觉到他的留意回头瞥了一眼。   易容可以改换一个人面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睛,这双桃花眼分明招人得很,却是满目冷傲。   百里寻心中那种熟悉感越来越浓郁,看着萧涵走进门口,盯着他的背影,百里寻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百里寻脸色骤然大变,双眼止不住瞪大瞪圆,难掩震惊。   所幸,他还记得四周有长源的人,马上收敛面上激动追上。   长源屁颠屁颠跑进楼里,本还想看黎秩再整治一番蛊师,进门时连一会儿的借口都找好了,没想到“蛊师你要干什么怎能如此无礼”的话才喊到一半,蛊师就骂骂咧咧出来了。   砰地一下,被扔到门口,直愣愣砸到刚进门众人脚边。   脸色发青的蛊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楼上大骂,“魔头贼子!你给我听好了,别妄想用毒药控制我!你给我等着,我蛊师一定会解开此毒,总有一日,你会栽在我的蛊毒上!”   他说话间,一手捂住右脸,挡住眼睛的指缝间插着一根透着灰黑色的银针,痛得他的嗓音不住发颤。   长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躲到百里寻身后,他现在对黎秩是越来越怕,对昨夜之事也是心有余悸。   就在众人惊愕之时,楼上响起一个语调轻慢的清冷嗓音。   “长源,管好你的人。”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往上仰望,只见一青衣人站在楼上栏杆前,一双黑眸正冷冷俯视着他们,一时间,让人联想到海上孤月,凛冬之雪。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冷傲,但他的周身气质异常干净,像是霜雾,又仿佛皓月一般遥不可及。   蛊师猛地回头,这才发现长源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见到他的狼狈模样,本就如鬼魅般苍白失血的脸色更难看,他瞪了长源,又狠狠瞪了楼上一眼,冷哼一声推开几人出了门。   长源被推了一把,跟着回神,瞪了蛊师的背影一眼,心想等师父来了,定要好好告上一状,求师父为他报仇,不能杀也得好好磋磨一番。   可黎秩刚才提到了他的名字,长源越想心跳越快,忙换上讨好的笑道:“黎教主明鉴,长源可管不住这个人!他是王爷最器重的大夫,往日在王府就是个横着走的,长源在他面前其实也不敢说什么……”长源说着灵机一动,将姜蕴跟萧涵两个人推岗上前,“不过您看,咱们管不住他,还不能防吗?这是长源的师父手底下的侍卫,功夫尚可,且精通蛊毒之术,也极会伺候人。昨夜多亏黎教主救了长源,这两个人,便是长源孝敬您的,您看如何?”   黎秩正缓步下楼,一时尚未看清那二人是谁,只看他们衣着打扮十分惹眼,不打像是侍卫模样,倒像是捯饬得风光靓丽特特来开屏求偶的两只公孔雀,故而他下意识轻嗤一笑。   “想往我这里添人?长源啊,你似乎忘了我先前做过什么。”   见楼上那青衣人越走越近,萧涵与姜蕴两双眼睛都发直了。   黎秩不适地皱起眉头,顿时很想将那两个人打出楼去。   前夜的暖床丫头他叫人扔了,那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厮他今早也打发了,只因这些人实在太过碍事。   他还想找机会出去找圆通,怎么可能会让长源再送人来?   名为伺候,实为监视,黎秩早就看透长源的把戏,时间不多,他也不打算再陪长源继续玩下去了。   长源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就不信黎秩真的没有弱点,见黎秩走来,便忍住心下恐惧,腆着脸谄媚地迎上去,弓着身说:“黎教主,您不如再多瞧瞧?我看他们模样功夫都是顶好的,留在您这不但可以给您端茶递水,还能防备着蛊师那小混蛋给您下蛊。”   他献宝似的指向身后二人,“您看,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黎秩走到几人跟前,百无聊赖的眼神首先看向边上的百里寻,而后落到那两只公孔雀身上,眼底的轻蔑不屑正撞上两双充满怒气的眼睛。   “……”   刹那间,小楼陷入沉寂。   黎秩脸色一僵,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脸面向长源。   他很想问问长源,你到底是怎么把我爹跟我心上人给搞来的……   而且长源的意思很明显,是把他们当作男宠给黎秩送来的。   黎秩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长源却是一脸的期待,“怎么样,黎教主,可有看得上的?”   那两个人还盯着黎秩不放,这让黎秩浑身不适,原本那不可一世的高冷气势瞬间外强中干,他没敢回头,只能迁怒地用幽幽目光看着长源,“……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件事?”   长源还是摸不透黎秩的心思,他试探着问:“黎教主可是有其他吩咐?您尽管提,长源一定办到。”   黎秩道:“圆通。”   长源笑容满面,“他不在岛上。”   黎秩瞬间变脸,“滚。”   “哎!”长源闻声竟觉此字格外亲切,忙不迭应好,“那长源便不打扰您了。你们两个记好了,好好伺候黎教主,若是不听话……”他看看萧涵和姜蕴,又转头笑吟吟地看向黎秩,殷勤道:“那黎教主您大可随意调|教。”   黎秩抿唇不语。   长源回过头,对着萧涵和姜蕴二人大喝一声,“听见没有!”   二人不大整齐地应了声是。   黎秩:“……”   长源稍微满意了点,心下觉得这两个人一点也不懂事,不过看黎秩的态度也没有让他带走的意思,还默认让他将两人都留下,长源以己度人,嘿嘿笑了两声扯上百里寻走人。   百里寻是不想走的,可他认出了萧涵,他此刻是最能理解黎秩心中尴尬的人,他也觉得十分尴尬,便默默跟随长源退出这个尴尬的地方。   几人一走,长源还识趣地带走了门前护卫,小楼又静了下来。   黎秩僵在原地,没了外人,他的目光不再偏移,落到那二人身上,心中的震撼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倘若只是萧涵也罢,姜蕴竟也来了,黎秩心道这就麻烦了。   但随着长源等人的离开,萧涵面上不再作任何伪装,他冷着脸一把抓住黎秩的手,就将人往楼上带。   黎秩呆呆地随他走,慢了一步的姜蕴反应过来急忙追上。   萧涵站在楼梯前吩咐,“你看好楼下,不得让人上来打扰。”   未免姜蕴听不懂,萧涵眸光冷冷地望着他,“包括你。”   姜蕴愣在当场,颇为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而后望向黎秩。   萧涵随之回头望向黎秩,面色仍是那样冰冷,“你认得他?”   他终究是说出来了。事到如今,姜蕴也不怕被揭穿身份,他放下手,神似黎秩的眼眸静静望向他。   黎秩被四目紧盯,只觉被两股威压牢牢压制,大气不敢出,可很快,他便朝萧涵摇头,“不认识。”   姜蕴面色发白,眼底隐有怒气,萧涵却是这几日难得舒心了一回,撇嘴冷笑一声,带着黎秩上楼。   姜蕴不得不被留在了楼下望风,心中恨得不停怒斥不孝子。   黎秩忤逆完父亲,心中也是暗爽不已,直到被萧涵带到楼上,随意找了个房间将他推了进去,黎秩才慢慢回神,打量起这个房间,这正好是他这几天睡的屋子。再看萧涵,他在哐哐地用力关门,还牢牢插上了门闩。   黎秩静静看着,见他转过身面向自己,眸中不自觉涌上笑意。可在看到萧涵冰冷的脸色时,他终于后知后觉萧涵在生气,下一刻果真见到萧涵气势汹汹向他走过来,萧涵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咬碎吃掉一样凶狠,他头一次见到萧涵这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涵并未错过他这一瞬的细微退缩,这反而激得他隐忍数日的满腔怒火悉数爆发,他一步步朝黎秩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怕了?”   黎秩却又停下后退的脚步,站在原地等萧涵过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涵了,他知道自己偷偷走了萧涵会生气,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   黎秩从小就知道,自己惹的祸得自己解决,自己惹的火也一样,虽然他现在有点紧张,悄悄捏紧手指头,正要解释,却见萧涵停下了脚步。   “怎么,你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萧涵满目嘲讽看着黎秩,“我功夫不如你,我能把你怎么样?”   黎秩一愣,“你……”   “我好得很!”萧涵冷笑道:“我可没有因为你走了就寻死觅活,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照样过得好好的!因为你黎秩根本就不值得我伤心!”   黎秩瞪大双目,“你说什么?”他心中猛然蹿起一簇怒火。既然不在意,那萧涵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萧涵咄咄逼人道:“我说,我不喜欢你了,你满意了吧?”   黎秩沉默了,一双黑眸或是气的或是因为其他什么泛了红。   萧涵却笑了,“我这么说你高兴了吧,不用担心你时日无多会死在我面前对我有多大影响,不用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刻意躲着我,只要我不喜欢你了你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不是吗?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现在就能做到,只要你跟我回去我马上就答应你!”   他这一番话说完,黎秩心中由不解到愤怒再到迷茫,起起落落,经历颇丰,最后露出一脸的疑惑。   凶的人分明是萧涵,他却把自己说得红了眼睛,他深吸口气,不甘心又不舍地用颤抖的手握住黎秩双肩,双目直视黎秩,声音沙哑道:“黎秩,相信我,我萧涵绝对不会为你殉情,你别跟那些傻子一样自暴自弃,而且你现在也不是不能活,你还有活路!”   黎秩皱着眉看了他半晌,发觉他的情绪颇为复杂,时而愤怒,时而哀怨,时而伤心时而愧疚自责。   黎秩听不下去了,“你在说什么?”   “我这几天都在想你问谢宁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倘若你会因为我对你的感情而离开,那我宁愿从此以后不再喜欢你,只要你别走。”萧涵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不舍,他很快略过这句话,而后直勾勾望着黎秩,“我想看着你,你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你的每一刻我都不想再错过。”萧涵道:“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我不要藏宝图了,你不能这么敷衍我……黎秩,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萧涵实在对黎秩没办法了,他想了那么多天,哪怕再生气,还是决定委屈自己让黎秩回来,可等他真的见到了黎秩,他还是舍不得放手。   黎秩于他是打不得,骂不得,萧涵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黎秩满意,他现在比黎秩还要迷惘。   黎秩到底要他怎么样?   黎秩并不是无心,他感觉到了萧涵语气里的卑微和绝望,他心头蓄积的怒气徒然消失一空,皱着眉想了须臾,有些苦恼要怎样安慰萧涵。   萧涵终究是等不及黎秩的答案,他是真的害怕黎秩会答应,他到底没忍住展臂抱住黎秩,埋首在黎秩耳畔,鼻尖嗅到熟悉的浅淡药香,让他心中的不舍瞬间倍增不少,他下意识收紧双臂,也刻意压抑自己不去挽留。   “我拿藏宝图跟你换,你跟我回去吧,我只是想看着你。”   黎秩心头一震,伸手慢慢推开萧涵,“你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信吗?”他忧愁地看着萧涵,“我放在锦囊里的信,跟藏宝图放在一起的。”   提及此事,萧涵脸色几变,最终咬牙道:“你的借口很烂,我们拼了命在为你找春秋蝉,你留下这样一个一点就破的谎言扔下我就走。”他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只觉得黎秩是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他,这让他很生气,“你还没说,你到底回不回去?”   黎秩也生气了,“你连我的话都不信,却相信其他人的猜想,我说我的话是真的,你为何不肯信?”   “你在转移话题。”萧涵笃定道:“跟我回去有这么难吗?你知不知道西南有多危险,那里没有我能保护你,你一个人去就只能是送死!”   黎秩不服气道:“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不信我留的话?”他就是气不过,萧涵为了一个猜测就跟他说以后再也不喜欢他了,凭什么?   “你骗过我多少回,还要我信你?黎秩,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萧涵心下失望越发浓郁,他执拗地盯着黎秩,倘若黎秩不愿意同他走,那他刚才说的就全都不算数了。萧涵心想,他就是打,也得把黎秩打回去。   黎秩觉得怎么说都是萧涵占理,他犹豫了下,重重点头。   “好,我不骗你。”   黎秩咬咬牙,低头解开腰带,一把扯下衣襟。萧涵见之眸光一顿,当即扣住黎秩要除下衣衫的手。   “你干什么!”萧涵怒道:“我不要藏宝图不是图你……”   黎秩不等他说完,就拨开他的手,闷闷道:“我是骗过你一些事,也不想一直瞒着你,倘若说不清,说不定你要与我动手,既然如此,那你我就坦诚相见,今日定要说个清楚。”   他的理直气壮让萧涵措手不及,一个怔愣间,黎秩已将上衣除到腰间,露出了莹玉般白皙的胸膛。   萧涵心下失望不已,黎秩难道觉得他会是那种登徒子吗?   “够了,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黎秩将一个小瓷瓶塞到萧涵手里,便背过身趴在桌上,拿一整片光洁的后背对着他。   “来吧。”   萧涵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瓷瓶,黎秩竟准备得如此充分,他是早有预料吗,还是为其他人准备的?   他猛地想起长源方才说的话——长源给黎秩送过“伺候”的人!   黎秩这回看不到萧涵的神情,也没办法跟他冷静交流,他趴在冰凉的桌上,一脸无奈地跟萧涵说:“动手,把里面的药水倒在我后背上。”   此言一出,叫深陷绝望与即将崩溃的萧涵一下子回到现实。   “后背?”萧涵想问,黎秩不傻吧,也不是头一回跟他做这种事了,做这种事怎么会在后背抹药?   “没错。你要的坦诚相待,我现在就什么都告诉你。”黎秩却是坦荡极了,实则心中也有一些忐忑。   看见背后的姜家印记,萧涵就该知道他是姜蕴的儿子了。   到时候,他们之间就没有秘密了,萧涵又会不会被吓到?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一晚上,终于憋出来了,我太狗血了_(:зゝ∠)_ 第156章   萧涵握着瓷瓶在原地静默许久, 黎秩没等到回应,带着几分疑惑回头,乌发如瀑随之滑落肩头, 将整个雪白的脊背暴露出来,萧涵眸光倏然一暗——当你的心上人脱了衣服站在你面前, 且一副任人施为的态度,是个人都会心动,但黎秩以为他是在生气。   黎秩知道自己让萧涵这么做有点突然,他没有多做解释, 如他方才所言, 他很早就想告诉萧涵他所隐瞒的事, 而眼下, 他觉得机会来了。   “瓶子里是乌头水。”   黎秩只作这个解释。   到了现在,萧涵不可能还误以为黎秩想用身体敷衍他的真心, 他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有过一瞬惭愧,余光沉沉瞥了对方赤|裸的后背一眼,反而将手里那瓶乌头水慢慢放到桌上。   黎秩看着眼前的小瓷瓶, 先是一愣, 身后忽然被披上一件外袍, 不等他反应, 背后之人已扶着他起来。从萧涵僵硬的动作看来, 他是勉强冷静下来了,可他心里的气绝对没消。   萧涵将黎秩转了过来,在黎秩无辜且困惑的目光下, 他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声音也因压抑而沙哑。   “你背上有什么。”   黎秩本想让他自己看的,奈何萧涵不配合,黎秩思索了下,回头捡起那瓶乌头水,抬眼跟萧涵说:“我背后有一个红印,应该是生而有之,不知何时被人用药水抹去,唯有碰到与之药性相冲的乌头水时才会重现。”   黎秩郑重地凝视着萧涵,重又将乌头水塞到他的手心里。   “那个红印,与谢宁给你送来的姜家人世代相传的胎记一模一样。萧涵,我们其实都被他们骗了。”   萧涵只静静看着他,刻意冷着的一张脸上不见一丝惊愕。   他竟没有反应?黎秩犹疑了下,索性直接告诉他答案。   “我是姜蕴的儿子。”   说完,黎秩忐忑不安地看着萧涵,眼睛也不眨,生怕错过他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是很在意萧涵想法的。   然而萧涵的反应远远超出黎秩的预料,他举起手里的瓷瓶,问:“这就是你选择离开我的原因?”   黎秩愣了一下,“你不意外吗?”   萧涵自然是意外的,他还十分懊悔,没想到烧掉了画像,还会有胎记,姜家后人的特征也太多了。   诚然,萧涵是不会告知黎秩画像的事,自画像烧毁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然烂在萧涵肚子里,他不在意黎秩是谁,他现在只是非常生气。   萧涵没忍住心中的怒火,声音又重了几分,“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从我主动接近你之前,不仅是圆通,我也早就怀疑过你会是姜家后人。既然王堂主和红叶拼死为你隐瞒,你又何必来自证身份?而且这么看来,”萧涵苦笑一声,眼里的失望很是明显,“黎秩,你从头到尾对我也不曾在意过。”   黎秩是想趁机告诉萧涵自己的身份,听萧涵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错了,他在不安什么,这来源于他打心底对萧涵的不信任。   你从未说过也喜欢我……   萧涵不久前说过的一句话在脑海回响,黎秩眉头紧蹙,一时间心虚不已,甚至不敢看萧涵的眼睛。   萧涵见他说不出话,便当作是黎秩默认了,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随即用力扣住黎秩手腕道:“不想让王堂主和红叶他们白死,你就该远离镇南王府和姜家,黎秩,你跟我回去。”   黎秩没动,“不行。”   萧涵脸色愈发黑沉,看着黎秩的眼神像在盘算从何处先下手。   黎秩心头猛地一跳,忙解释道:“岛上没有船,走不了的。”   萧涵道:“我找来船,你便走?”   黎秩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我要办的事还没有办完……”   果然,还没说完萧涵脸就黑了。   黎秩急道:“圆通就在岛上!被长源他们藏了起来,如果我不赶在他们回西南之前杀了他,那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我想报仇!”   萧涵闻言怔了一下。   黎秩机敏的找到突破口,反过来握住萧涵双手,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软化,哀求道:“我只是想亲手报仇……萧涵,我不能让红叶他们白死。”   “那报完仇之后呢?”萧涵的态度仍是没有松动,“你对谁都重情重义,可偏偏只忘了给我交待。”   “给了的。”黎秩道:“我给你留了信,说好很快回去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来冒险,所以……”   “所以就不告而别?”萧涵幽幽道:“你自然是愧疚的,所以还留下了半张藏宝图来给我作为交待。”他说着,冷冷低嗤一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这是抗拒与黎秩交谈的动作。   黎秩意识到他怎么样也没办法跟萧涵说清楚,因为萧涵早就给他定罪了,除非他跟萧涵表明心意。   黎秩暗叹一声,往前一步贴近萧涵,眸光盯紧萧涵紧抿的唇,可还没靠近就让萧涵按住肩头拦住。   “别碰我。”萧涵冷脸说:“我不缺人暖床,也不需要敷衍。”   被看出意图的黎秩被臊得低下头,“现在真的不能走。”   萧涵紧皱着眉头看着黎秩,黎秩也低着头没再说话,他看起来好像很苦恼,因为萧涵太过决绝。   僵持许久,先让步的人还是萧涵,他捏着拳头坚持了很久,最后深吸口气咬牙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黎秩,倘若你没有说到做到……”   黎秩当即抬头,素来清冷的眸子正亮晶晶地望着萧涵,因为萧涵的话,他像是得到特赦,很是高兴。   萧涵偏头望向窗外,闷声道:“记住了,你只有三日,三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将你带走。”   黎秩忙不迭点头,想了想,抬手抱住萧涵,这回萧涵没有再阻止他,黎秩暗松口气,眸中含笑。   “我答应你。”   萧涵别扭着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黎秩的拥抱,见黎秩抱着他半天也不松手,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对上黎秩靠在胸膛上仰头望着他,仿佛在撒娇的黑眸。   黎秩好像是故意盯着萧涵,就等着他在什么时候回头。   萧涵又是一声冷哼,他不打算再给黎秩什么好脾气,却也没主动推开人,而是跟他说:“穿好衣服。”   黎秩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衣服被自己褪到腰间,身上只披了萧涵的外袍,这件外袍是玄黑色的,黎秩低头看到,还有些不习惯,马上脱了下来,就在同时,萧涵转身背对着他。   黎秩眨了眨眼,倏然一笑,边看着萧涵后背边穿好衣服。   “楼下那个人,是你带来的?”察觉萧涵不那么生气了,黎秩这才有闲心想起楼下还有个人,他顿时不安起来,快速整理好腰带,追问萧涵:“以前没见过这个人,新来的吗?”   萧涵假装没听见身后细微的穿衣声响,垂头把玩着那瓶乌头水,闻言撇嘴低笑一声,“你莫非认得我手下所有人?连我手底下哪个是生面孔都留意到了,可偏偏就是不在意我。”   萧涵说话酸溜溜的,同为被长源送来伺候黎秩的“男宠”,他对姜蕴相当不满,而姜蕴本就奇怪,黎秩又如此关注他,萧涵不可能待见他。   黎秩听出来了,萧涵气是消了一半,可却打翻了醋坛子。   黎秩觉得好笑,也故意假装没有听出来萧涵的醋意,只说:“我看他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萧涵轻哼一声算是回应,仍然背对着黎秩,且脊背紧绷。   黎秩从未觉得萧涵如此好玩,也知道再激他就又要生气了,他笑了笑,放轻动作在背后抱住萧涵。   萧涵浑身一僵,分明冰冷脸色已有了几分柔和,偏还嘴硬地说:“别跟我使美人计,我不吃这套。三日之内必须跟我回去,没得商量。”   黎秩也没打算商量,清冷的眉眼一弯,轻笑着问萧涵,“你真的不觉得姜家后人的身份很麻烦吗?”   “……麻烦死了。”   萧涵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转过身面向黎秩,神色凝重道:“为了你这个身份,我已经赔进去不少,倘若你再敢跑,我必定全江湖追杀你。”   放狠话不是这么说的,黎秩听他表面凶狠实则委屈的语气,止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一手扯住萧涵衣襟往下拉,岂料萧涵岿然不动,在黎秩惊愕时,萧涵板着一张脸按住他的手。   “道歉不是这么来的。”   黎秩顺着话问:“那要怎样?”   萧涵本该推开的,可最终舍不得,也咽不下被黎秩这样敷衍的气。他忍了忍,微扬起下巴离他又远了几分,拿眼角瞥着他说:“诚意。”   黎秩听懂他的意思,眉头微微皱起,要不是这次真的做错了,换了平时,他定然故作冷静矜持不动,极少主动,但转念一想,反正都已经主动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多一次。   于是黎秩抬手环住萧涵后颈,因为萧涵故意仰着脸,又本就比他高了半个头,黎秩目测二人距离还差了一些,思来想去,只得踮起脚尖。   如此一来,黎秩果然顺利地离萧涵的唇近了许多,可就在他要亲到萧涵时,房门猛地被人用力踹开。   二人俱是大惊,萧涵下意识将黎秩抱进怀里牢牢护好,一看门前,脸色立马冷了下去,“滚出去!”   姜蕴站在门口,眼神淡淡望着萧涵怀里的黎秩,即便被骂了,也依然保持着往常的从容冷静,他像是故意的,慢悠悠地说:“有人来了。”   黎秩闻声一个激灵站直,所幸萧涵比较在意姜蕴的话,并没有留意到黎秩的一时异常,“什么人?”   姜蕴道:“世子下去就知道了。”   萧涵很怀疑姜蕴在撒谎,又见姜蕴盯着黎秩,他跟着回头看去。黎秩被两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他很清楚长源等人被他教训过几回,绝对不敢再来打扰他,这时来的只会是送饭的人,这该是姜蕴在找借口支开萧涵。   萧涵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看黎秩,又看了姜蕴一眼,随后竟真的往门外走去,“我下楼去看看。”   黎秩不喜欢跟姜蕴独处,他想要喊住萧涵,但在姜蕴的注视下,他的求救卡在了嗓子里喊不出来。   萧涵下楼去了,还吩咐姜蕴看好黎秩,莫让他再跑了。   姜蕴一口应下,格外认真。   黎秩看得嘴角抽搐。   萧涵一走,姜蕴便走进房间,直直朝黎秩走来,他的步伐不快,一步步刻意发出一点声响,叫黎秩的脸色青了又白,险些忍不住要后退。   姜蕴站定在黎秩面前三步开外,黎秩悄然捏紧双手十指。   “你来干什么。”   姜蕴微微一笑,他那张脸看上去非常年轻,一如黎秩印象中小的时候常见到的父亲,他好像从未变过。但自从上回在灯市一回,黎秩就开始害怕他,更准确来说,是黎秩在察觉到王庸、红叶的死也许跟姜蕴相关时。   姜蕴没有漏掉黎秩对他的防备,这反而叫他连连失笑。   “不是不认得我?”   黎秩脸色一白,反问姜蕴:“你怎么会跟在他身边?”   姜蕴道:“既然不认得我,那么你就没有资格问我这么多。”   黎秩有些恼火,干脆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要动萧涵?我警告你,你若敢动他分毫……”   姜蕴打断他道:“你能如何?”   黎秩哑然半晌,“我会出手。”   姜蕴低声笑了,随之面色一顿,抬手捂住唇角低咳几声。   黎秩猜测姜蕴一定是病了,上回见到的血珠也该是他的。黎秩也没有因此放下警惕,姜蕴连红叶都能下手,其他人的命在他眼里更是草芥。   黎秩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老姜,只要我一开口,你就会被镇南王府和世子的人抓起来。”   这个称呼颇有些奇怪,姜蕴看黎秩的眼神也添上几分趣味。   “小姜,别忘了,只要我把你供出来,萧涵也护不住你。”   黎秩咬牙道:“那行,你若不怕死,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了。”   姜蕴脸色骤然一沉,忽地往前两步,黎秩眼神瑟缩了下,坚持着没有后退,姜蕴黑着脸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很生气,抬手伸向黎秩的脖颈。   就在黎秩以为他要动手之时,他的手在半空顿住,往上捏住黎秩的下巴,冰凉的手指贴上肌肤,黎秩由心感到毛骨悚然,“你要干什么?”   姜蕴转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指腹轻轻摩挲过柔软的唇角,他看得认真极了,像是在检查什么。   “方才我在楼下,你跟那个人在这里做了什么?”姜蕴瞥了眼黎秩的衣服,皱眉道:“衣服都乱了。”   他说话时刻意贴着黎秩,冷幽幽的语气叫黎秩心底发毛,再忍不下去,一掌拍掉姜蕴的手往后退去。   “我是你儿子!”   黎秩脸色红了又白,他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姜蕴。方才贴得那样近,他都怕姜蕴要对他做什么。   “你现在认识我了。”   姜蕴眸子一弯,扑哧笑了,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与狡黠。   黎秩愣了一瞬,脸颊紧跟着红了起来,这是被姜蕴气的。   老东西这是故意玩他!   黎秩越难堪,姜蕴就笑得越开心,他感叹道:“你看,你威胁我的时候是那样像我,你就是我的种。可你偏偏有一点不像我,太任性。”   黎秩拿手背用力擦着下巴,咬牙切齿道:“我能比你任性?”   他算是看清楚了,老东西一点没变,他就是这种随性又张狂的人。从前他年纪小不方便,他现在长大了,老东西对着他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黎秩难堪到了极点,忍无可忍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蕴也不笑了,“离萧涵远一点,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黎秩怒极反笑,正要反问姜蕴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门前便传来萧涵透出肃杀之气的低沉嗓音。   “该离他远点的人,是你。”   姜蕴身形一顿,黎秩面露惊喜,越过他往门前看去。   萧涵就站在门前,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一张脸冷得惊人。   “我在这里,你也敢威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老姜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也很复杂,他是不会伤害枝枝的,放心吧=3= 第157章   听到萧涵的后话, 黎秩转喜为惊,双眸默不作声看向姜蕴。   萧涵一定是听到了姜蕴那句话,那他可是在向姜蕴宣战?   而且, 听他傲慢的态度,他好像压根就没把姜蕴放在眼里。   姜蕴思及此处, 神色变得难看,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心生警惕,沉着脸转向萧涵, 袖中五指悄然紧绷, 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想萧涵带着一身冰冷气息缓慢上前, 却直直握住黎秩的手。   “下去吃饭。”   黎秩惊道:“吃饭?”   萧涵没有多作半句解释, 寒着一张脸直接牵人下楼,全程看也不看姜蕴一眼。黎秩边走边回头, 眼神很是迷茫,他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   姜蕴也是不明所以,望着萧涵二人, 眉头慢慢紧皱起来。   如黎秩所料, 姜蕴说楼下有人来了, 也的确是真的有人来了, 正是黎秩预料中的给他送饭来的人。   萧涵一下楼就松了手, 默不作声坐在桌边,将饭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来,脸色比下楼前还要冰冷。   黎秩无端感到心虚, 紧跟着他坐下,一双黑眸疑惑地盯着他。   萧涵先舀了一碗米汤搁在黎秩面前,又将勺子塞到他手里。   他的手暖乎乎的,让黎秩依依不舍,却在他追逐上去的同时,萧涵撤了手,黎秩只摸到一片衣袖。   萧涵分明瞥见了,却很快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   茶水是新煮的,热气蒸腾而上,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水雾。   那一双桃花眸子浮现潋滟水光,瞬间柔化了眸中的肃杀。   可他就是不看黎秩。   很显然,发现姜蕴的存在后,萧涵刚消的火气又回来了。   黎秩无意识拿勺子搅着白米汤,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解释。   这时姜蕴也下了楼,一眼见到二人,脚步一转就走了过来。   四方小桌上,黎秩左手边坐着萧涵,姜蕴停顿了下,挨着黎秩右手边坐下,正与萧涵面对面,他坐下那一刻,发觉萧涵抬眼看了他一下。   只看了一眼,他就偏开脸喝茶,但姜蕴看出他在警告自己。   姜蕴感觉适才被无视的郁闷消了大半,撇嘴一笑,回头见到黎秩低头喝粥,那一抹笑当即僵住了。   “小心有毒!”   黎秩闻声顿时不动了,看看姜蕴,又看看碗里浓白的米汤。   萧涵突然道:“我用银针试过。”   黎秩一双黑眸紧跟着望向萧涵,清澈的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   萧涵神色柔和了些,可在转向对面的姜蕴时还是十分冷厉。   姜蕴哼笑一声,“世子用心了,黎秩,你该好好谢他。”   黎秩闻声又看向他,因此没见到萧涵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将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黎秩听见砰地一声,条件反射地回头,却见萧涵抓起筷子,将一个小糕点塞到他嘴边。   “别没话找话,快吃。”   黎秩心道我没有没话找话,我也根本没有说话。不过他也清楚萧涵是在内涵姜蕴,他原以为萧涵没跟姜蕴打起来,是想跟他好好谈谈,但现在看来,萧涵分明是不愿搭理姜蕴,也不准姜蕴骚扰黎秩,暗中较劲呢。   黎秩有些好笑,却也乖乖张口,咬下萧涵喂给他的小糕点。   萧涵便得意地瞥了姜蕴一眼,随后继续给黎秩投喂点心。   姜蕴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暗笑,自顾自抄起筷子吃起来。没人给他准备碗筷他就自己拿,没人管他就自己吃,他还有闲心给黎秩夹包子。   黎秩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小包子,下意识抬眼看向姜蕴。   就在这时,萧涵轻咳一声。   “……”黎秩静默须臾,识趣地低头喝汤,当作没看到姜蕴。   但下一刻,姜蕴也咳嗽起来,压抑的咳嗽声一直不断,他慢慢放下筷子,偏开头拿帕子挡住嘴角。   他咳了很久,黎秩忍不住斜了一眼,便见到白帕上一抹红。   姜蕴捕捉到黎秩眼里的担忧,忍下咽喉的不适,不动声色将白帕收进袖中,染了血色的嘴角微扬起苍白的弧度,“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黎秩定定看着他藏了手帕的袖子半晌,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姜蕴避着他冲萧涵笑了笑。   萧涵盯着姜蕴咬牙半晌,竟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闷声说道:“你说要找圆通,可知道他在何处。”   黎秩都以为萧涵要发火了,没想到他又忍住了,他眨巴眼睛,回头看了姜蕴一眼,不知该不该说。   萧涵看懂黎秩的意思,随之神色稍缓道:“圆通不仅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某些人的仇敌,他不思报仇也罢,至少也不该向仇敌报信。”   姜蕴慢慢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望向黎秩,“你想杀他?”   萧涵抢道:“不管能不能杀他,三日后你都必须跟我回去。”   他刻意地咬重“跟我”二字的发音,着重强调与提醒黎秩。   黎秩规划的时间本就不多,七日一下子紧缩到三日,让他有些为难,“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这座岛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我准备晚上偷偷出去查探,但这里需要有人守着。”见萧涵和姜蕴不约而同地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黎秩斩钉截铁道:“长源时不时派人往这里走一趟,我若不在会引起他的怀疑,他手段是不怎么样,可藏人的功夫却极深。我答应你三日后一定回去,你们也要答应我帮我找出圆通。”   萧涵幽幽道:“一定要这样?”   黎秩郑重点头,他必须杀了圆通。   在黎秩充满了期望与哀求的注视下,萧涵闭了闭眼,沉声道:“今夜我陪你去,老头留下掩护。”   黎秩点点头,笑道:“好。”   姜蕴却有疑问,“老头是谁?”   萧涵与黎秩齐齐静默了下,缓缓转过来看着姜蕴,不言而喻。   姜蕴笑了,“从头到尾,我可都没有答应过谁什么要求。”   萧涵不紧不慢地回道:“若不配合,我现在就卖了你。”   姜蕴敛去笑容,“你能出卖我,别忘了我也能出卖他。”   萧涵抓住黎秩左手,扣住五指,明晃晃地举起来给姜蕴看。   “我会保护他,不会保护你。”   黎秩耳尖慢慢染上一抹薄红。   姜蕴看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由衷笑叹道:“多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平阳王,他是个大智若愚的人,胸襟之宽广令我十分钦佩,今日见到世子,我方知晓什么叫做虎父无犬子。”   这句话很明显在讽刺他们父子,萧涵回以假笑,“你说的对。”   姜蕴如鲠在喉,缓了一阵,他慢慢点头道:“我并非输给你。”   姜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刚才起就沉默着低头扒饭的黎秩,他只是在迁就这个年轻任性的小儿子,可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儿子却只顾着吃。   姜蕴怒从心中来,险些又吐了一口气,这叛逆的不孝子!   三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计划,萧涵满意地拾起筷子,继续投喂黎秩,总算和谐地吃完一顿饭。   但在那之后,短暂的和谐就没了,萧涵牵着黎秩出门,扔下姜蕴一个人在楼里收拾东西,美名其曰让黎秩带着他在岛上转转,熟悉环境。   至于姜蕴,他晚上又用不着出去查探,就没必要跟上来了。   姜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一人站在楼前的身形看去迷茫又萧瑟,黎秩想了想,还是跟紧萧涵出门。   这次出门是萧涵特意找来的与黎秩独处的机会,可他一路上都不说话,脸色沉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秩本来说好坦诚相待的,可姜蕴的事他还是隐瞒了萧涵,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揭穿了,换了他是萧涵,这股气也肯定是没那么容易消的。   黎秩频频看向萧涵,心想该怎么道歉,又觉得萧涵握着他的手太用力了,分明就是在等他先开口。   黎秩便轻轻晃了晃萧涵的手,“你刚才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萧涵头也没回道:“听到什么?你说圆通可能藏在哪里?”   “岛上有两个地方可以藏人。”黎秩追问:“真的没听到吗?”   没听到是不可能的,否则萧涵也不能对着姜蕴喊老头了。   但是萧涵拒绝这个话题,他道:“先带我去附近看看。”   黎秩只好先带他去附近踩点,可能藏了人的两个地方,一个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洞,不知为何有人看守,一个是长源的住处,他就是再怕死,也不至于让几十个人守着他吧?   黎秩带萧涵转了两圈,一路上就没有人敢过来打扰他,就算是撞见了,那些人也会迅速远离,萧涵看在眼里,确定黎秩在这里很安全。   日头逐渐大了,燥热的日光打在身上,轻易叫人大汗淋漓。   二人往回走,慢悠悠逛到竹林里,前方小木楼若隐若现,凉风沙沙,吹着枯黄的竹叶缓缓飘落。   静谧中,萧涵突然开口,“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逍遥。”   黎秩顿了顿,“嗯。”   萧涵问:“不问了吗?”   黎秩有些苦恼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不爱听吗?”   “那也许现在就愿意听了。”萧涵停驻脚步,凝望着黎秩,“那个人就是姜蕴,他一直在你身边?”   他似乎更在意姜蕴是不是一直都在,黎秩摇头道:“我不知道。”   萧涵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黎秩思索了下,无奈道:“萧涵,我不会再跟三年前一样不告而别了,这次我特意给你留了信,也是真的打算杀了圆通之后就回去的。”   萧涵这回冷静了不少,但还是有点不相信,“那藏宝图呢?”   黎秩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道:“我把另一半给了谢宁,还留了一半,便是不想让镇南王府的人知道我手里已经没了藏宝图,我也不能把藏宝图带过来,让他们轻易拿到藏宝图的话,我的价值就少了一半,所以我把藏宝图留下,而你身边正是最安全的。”   萧涵狐疑道:“你想的还挺深的,那你问谢宁的话呢?”   黎秩很有耐心地同他一一解释,“我是姜家后人的事,目前只有你知我知,还有姜蕴知道,在谢宁跟镇南王眼里,我并没有藏宝图重要,藏宝图便是我的护身符,而我只给了谢宁一半,他会猜不到另一半可能还在我手里吗?即便我还要通过他的帮忙去西南,答应为他做探子,他对我还是不放心,他心思单纯,所以我就哄骗了他。”   黎秩也不怕萧涵会觉得他坏,坦然道:“我那么说,只是想打动谢宁,让他对我更加信任,也为自己留了退路,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   “先是拿藏宝图找到谢宁,再通过谢宁帮忙接触西南的人,以为朝廷做探子的名义前往西南,从头到尾,你就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姜家后人,日后回来便不必背负逆贼余孽的骂名。”萧涵还是半信半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黎秩成功算计了谢宁的欣赏,“你与谢宁接触过几回,便如此了解他?”   黎秩道:“他若是满腹心机的恶人,你会如此亲热的唤他大哥吗?与我一样,你往日也是在哄他。”   “也没有很亲热,我与他,还有四哥也算是私交甚笃。”萧涵快速解释清楚,满眼惊艳地看着黎秩,“其实他并不是什么人都相信的,换了真正的恶人,他绝对不会出手帮你。”   黎秩道:“我知道。”所以他才敢哄骗和利用谢宁,但倘若他这次去了回不来,谢宁就得遭埋怨了。   黎秩见萧涵沉吟不语,心知他在犹豫要不要相信自己,他轻叹一声,在怀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的锦囊。   “我也知道我太任性了,不该不声不响跑来这里,让你担心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去,所以在走前我又写了一封信,想留给你。”   黎秩将锦囊递过去,看着萧涵说:“但出发时我就后悔了,我不可能回不去,因为我打算碰到危险就马上离开,不管我这次能不能成功杀死圆通,所以我就把这封信收了回来。”   萧涵本能地伸手过去,却在即将接触到锦囊时缩回了手。   “信上写了什么?”萧涵竟不敢看了,黎秩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死而留下的绝笔。   黎秩淡然一笑,“你看。”   萧涵挣扎了片刻,还是接过锦囊,慢慢打开,锦囊中有块不大的玉佩,他先取了出来,发现是自己曾经赠与黎秩的龙纹玉佩,抬眼看了黎秩一眼,眸中明显有着几分幽怨之色。   这是他交给黎秩的定情之物,即便那时他们还没有定情,黎秩就这么还给他,萧涵不可能会高兴。   但因为黎秩先前的话,萧涵忍住不悦,将锦囊里仅剩的书信取出,动作忽然便得极致的轻柔小心。   那只是一张最普通的纸张,萧涵一展开就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萧涵愣了一下,看看黎秩,又马上低头仔细的,逐字逐句重新看了一遍,一双桃花眼中迸射出喜色,捏着纸张的双手却莫名的颤抖起来。   黎秩耐心地等待着,他没有打扰萧涵,也没有任何催促之意。   萧涵终于抬起头,像是很不可置信,愣愣地问:“你心悦我?”   听他这么直白的问起,黎秩耳尖红透,垂眸望向他手中的信,“信上怎么说,就是什么样的。”   萧涵挑起眉梢,忽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信上是这么说的——吾爱萧涵,黎秩自知欠你一个交待。”   黎秩一听他念就变了脸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信,萧涵眼疾手快避开了,笑吟吟地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如果我们还能再见,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做赔……”   黎秩被臊得耳根通红,瞪着眼睛扑过去夺信,没想到萧涵见状竟展开双臂,笑着将黎秩抱进怀里。   黎秩急红了眼,在他怀里挣扎着抽出手,对准萧涵耳朵掐下去,萧涵倒抽一口凉气,不得已松开黎秩表示投降,黎秩便趁机夺回信。   被松开的萧涵仍是一脸笑意,在黎秩低头检查信件时,在黎秩背后抱住他,黎秩却是气得脸都红了。   “信上没有那么多话!”   黎秩羞愤不已,他分明只抄了坊间流传的一句隐晦示爱的诗,哪里有空闲写那么多话?黎秩瞪了萧涵一眼,一怒之下就要撕了手里的信。   “别呀!这是我的信!”   萧涵急忙拦下黎秩,宝贝不已地将信折叠好放回锦囊中。   黎秩在一旁冷幽幽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没有出手阻拦,但从他的眼神就足以看出来他是被惹恼了。   萧涵收好锦囊,再抬头一看,面上笑容僵了一下,试探着抱住黎秩,见他没有挣扎,温声道:“你不要生气,我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黎秩抿紧嘴角,没有理他。   萧涵却知道黎秩不是真的生气,否则早该将自己推开了。   这是萧涵等待已久的回应,黎秩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萧涵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的餍足与喜悦,即便他与黎秩早已水乳|交融,他还是觉得不够,便是因为缺了黎秩的一句话,而从今往后,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了。思及此处,萧涵喜不自禁收紧环在黎秩纤瘦后腰的手臂,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黎秩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琢磨着先哄一哄黎秩时,瞥见了竹林前方站着一道黑影。   姜蕴站在竹林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紧紧相拥的萧涵二人。   准确来说,他只是在紧盯萧涵,冷静的神情下是想吃人的心。   萧涵眸光一顿,随之对着姜蕴露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   姜蕴心中感到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姜蕴便亲眼见到萧涵垂首吻向黎秩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姜:傻儿子快推开他!   更啦,啾咪=3=   捉虫 第158章   黑夜已至, 空荡荡的竹林深处,小楼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火,阁楼青纱浮动, 偶有人影在窗前徘徊。   借着夜色的遮掩,黎秩和萧涵避开监视他们的人, 悄无声息离开竹林,姜蕴被留了下来,在萧涵这里,他没有反驳的机会, 不说萧涵会不会听, 关键是黎秩根本就是偏帮萧涵。   姜蕴气闷得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天没人提及, 萧涵今日一整日都极开心, 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萧涵的气全消了,不过仍然坚持三日内黎秩必须跟他回去。   说实话, 萧涵从不认为杀死圆通是一件简单事,这座岛上太危险了,更何况圆通的师兄又即将到来。   他可以纵容黎秩一时的任性, 满足黎秩想亲手报仇的心愿。   但更重要的是黎秩的安全。   未免打草惊蛇, 两人白日商量过, 决定今夜先去山脚查看, 剩下长源的住处, 等找到机会再去。   黎秩走过数遍这条小道,不用灯火也能凭记忆走到山脚,他和萧涵一路格外小心, 很快就到了他怀疑过的那处山洞附近,山洞口亮起火光,握剑的黑衣死士正在边上严阵以待。   一眼略过,便知这里明里暗里大概有十来名死士看守。   藏身在树丛中的萧涵回头看看黎秩,手指指向洞口人群。   黎秩缓慢点头,脸上有些不放心,萧涵已自顾自拿黑色布料蒙住脸,起身之时,却被人拉住手臂。   萧涵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黎秩,他显露在外的桃花眼涌上笑意,带着几分疑惑看向黎秩,只见黎秩拉起他的手,细白的手指在他掌心写字。   一笔一划,在萧涵心中格外清晰。   黎秩跟他说,小心。   萧涵勾了勾唇,反过来握住黎秩微微泛凉的手,随即俯身而下,在他白皙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薄薄的一层黑色布料似乎没有隔开对方温热的气息,黎秩被握住的右手像被烫到,轻轻颤了一下。   萧涵笑意更浓,黎秩也没说话,在黑暗中与之无声对视,不过二人却默契的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   黎秩躲在树干后,一直看着萧涵走到他再看不清的夜色中。   不过多时,在山洞外另一个方向传出一声尖叫,听上去像有人在喊救命,守在洞口前篝火边的死士们纷纷握住刀剑朝那个方向而去,但他们谨慎地留下了一个人在洞口边守着。   黎秩等了一下,见那个人在洞口来回走动,就是不离开,他皱了皱眉,捡起地上一粒石子打出去。   啪的一声,对面的树丛中发出一阵不小的沙沙响动。   那个人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抽出剑离开洞口。   黎秩看准时机,紧跟着潜入山洞。   这个山洞颇深,入内走了十数步有一处拐角,黎秩正走到拐角处,竟见一道人影被映在山壁上,他迅速躲到岩石后,待那人影远去后才探头出去,一眼看尽洞中境况,里面有个铁牢,有人被关在里面,正是胡夫人!   她像是被关了不短时间,发丝与衣裙皆有些凌乱,面色也颇为苍白,脸上满是明显的防备,不住打量着洞中的黑衣人,一边将身后半隐入黑暗之中的另一个人无声护在身后。   而在她腿上枕着的人,显然就是她一直想救的七星堂少主。   比起黎秩上回在三清楼所见,孙少主消瘦许多,面色潮红满头大汗,身上不住发抖,八成是病了。   这个山洞里只关着他们母子二人。   黎秩眸光一沉,悄然退出山洞,在他安静离开后,方才去树丛中查看的那名死士才匆匆赶了回来。   黎秩悄无声息离开了此处,便往沙滩走去。来之前萧涵与他约定好,不管他等下进去有没有见到圆通,今夜只是查探究竟,不宜轻易动手,待会儿就在沙滩前的老槐树下见。   黎秩走时没有半点顾虑,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可他找到那棵老槐树后,等了将近一盏茶也没等到萧涵。   想到他独自一人引走十来名镇南王府的死士,竟去了那么久也没有回来,黎秩心头就越发不安。   他在原地踌躇须臾,到底忍不住抬脚往山上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忽地响起什么动静,黎秩脚步猛地一顿,条件反射地飞快接住即将擦过耳边的东西,他本以为会是暗器,入手时的感觉竟是圆圆滚滚的。   毫无杀伤力……   黎秩一看,手上是颗青李子。   黎秩先是一愣,黑眸中徒然亮了,转身往树上看去。   萧涵正坐在树干上,一手扯掉面纱,笑着朝黎秩招手。   黎秩暗松口气,同时由衷弯唇一笑,可惜只是稍瞬即逝。   萧涵低声道:“上来。”   黎秩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提气一跃,眨眼就轻飘飘落到萧涵坐着的那根枝丫上,一身青衣格外轻盈,如履平地般走到萧涵萧涵身旁。萧涵满目温柔地看着,等黎秩到了面前,他伸手拉住黎秩在自己身旁坐下。   “怎么去了那么久?”黎秩一双黑眸不安地在萧涵身上打量。   萧涵笑着揽住黎秩,“放心,没受伤,也没被发现,我随手抓了只小山猫,让那东西替我顶罪了。回来的晚,是因为在路上给你摘了果子。”   黎秩举起手里半熟不熟的李子,眼神俨然在问他就这个?   萧涵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你不大爱吃酸的。”   黎秩轻声一笑。   萧涵说的没错,他的确不爱这种酸溜溜的果子,倒也没将果子扔出去,反而紧握在手心里不放。   潮起潮落,水声被送来耳边,萧涵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色,十分自然地收紧揽在黎秩腰间的手臂,桃花眼直勾勾看着黎秩白皙的脸颊,多看一眼,心头就越发喜欢,枝枝这张脸真是漂亮极了,就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黎秩见他半晌不说话,心觉古怪,便抬起眼皮看向他。   萧涵快速眨了眨眼睛,借此掩饰满心的惊艳与喜爱,他垂涎着黎秩微微泛着一缕薄红的唇,竟然还不忘说起正事,“方才见到人了吗?”   提及此事,黎秩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应该是个圈套,是为我而设的,长源这个人心思很多。”   萧涵点头,望着月色下的静谧沙滩,又脉脉望向黎秩,见他发丝被晚风吹得凌乱,有一缕挡在了脸颊上,他看不过去,伸出一手,想要将那一缕长发拨开,同时温声道:“没事,我们再找机会去另一处探探,就算圆通不在岛上,我也会尽全力找到他。”   黎秩勾了后勾嘴角,算是回应萧涵的一片好心,他有些心烦,余光瞥见萧涵伸来的手,便顺手将李子塞给他,起身拍拍衣摆,“回去吧。”   话音落下,那一袭青衣已自萧涵身旁擦过,稳稳落到地上。   快得萧涵都来不及喊停,刚张开的嘴抽了抽,默默看着手心里的青李子,暗叹枝枝真是不解风情,竟然看不出来他这是特意留他独处的。   两人趁早赶回了小楼,刚推开门,竟见到楼中一片混乱,瓷器碎了一地,桌椅摆件都是乱的,看去像是有人趁他们不在特意来砸场子。   而作为这座岛上唯一掌权的人,长源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莫非是有人来刺杀了?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这点。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什么响动,黎秩面色一白,越过萧涵大步上楼。想到还留在这里的姜蕴,萧涵也稍稍睁大双眼,急忙追上楼去。   楼上也有着明显打斗的痕迹,但比楼下的惨状要好很多。   临近楼道的第一个房间门是敞开的,正是早上被姜蕴踹烂的那个门,动静从里面传出来,二人急急进了房间,而后在门前齐齐松了口气。   姜蕴正用窗下撕下来的青纱将蛊师一圈又一圈地绑在柱子上,而蛊师的右眼裹着层层白纱,身上有多处小伤口,浑身僵硬像被点了穴道。   从楼下的门被打开时,姜蕴就知道他们回来了,见他们站在门口也不过是瞥了一眼,便低头专心绑人,他的脸色有些红润,还在低咳不止。   黎秩敏锐地察觉到他苍白的嘴角有一抹红晕,下意识想到白日被姜蕴擦掉的那一口血,他皱着眉上前,在姜蕴身后犹豫许久,而后看向蛊师。   “他怎么会来。”   姜蕴在柱子后面牢牢地打了一个结,慢吞吞地用沙哑的嗓音说:“他来偷解药,发现你们不在楼里。”   黎秩和萧涵面露了然。   蛊师是来偷解药的,无意中发现他们不在楼上,倘若让他告知长源,长源再查到山脚山洞陷阱的异常,顺藤摸瓜,就能知道黎秩做了什么,从而掌握黎秩的软肋,以此威胁。而姜蕴扣住蛊师,便是不想让黎秩暴露。   蛊师听到姜蕴的话,也想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疯了一样不让自己走了,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嘴角勾起冷笑,“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骗长源那个蠢货,你来这里另有图谋,还有你们两个也不是康平的人,你们是冒充他们的身份上岛就是来接应姓黎的!”   姜蕴掩唇低咳几声,神色平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己被绑在这里,逃不出去了。”   蛊师瞳孔一缩,狠狠地瞪着姜蕴,“你们想干什么?”   姜蕴抽出匕首,用冰凉的刀面拍了拍蛊师的脸,动作很轻,语调是极平静的,眼神却冷得叫人打颤。   “我不喜欢多话的人,按我的习惯,我现在该做的,就是割掉你的舌头,让你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蛊师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虽说这几年在镇南王府被捧得极高,在生死面前也会有所敬畏,他瑟缩了下,又挺直脊背,虚张声势道:“我不信你真的敢动我!我告诉你,姓黎的的病只有我能治,我可是蛊仙的徒弟!”   黎秩闻言挑起眉梢。   姜蕴的匕首有过一瞬停顿,却依旧贴着蛊师的脸颊滑至他嘴边,锋利的刀尖在蛊师嘴角来回打转。   “蛊仙是谁?”   不得不说,他很适合做吓人这种事,黎秩心下暗暗点头。   原来在黎秩身后默默看戏的萧涵在听见蛊仙二字时却是激动得想冲上去拍掉姜蕴手里的匕首,好叫他对蛊仙的徒弟客气一点!但萧涵忍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紧姜蕴手里的匕首,盼着他不要因一时冲动真的杀了蛊师。   姜蕴像是没发现身后两道炽热的注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匕首的刀尖正轻轻撬开蛊师发抖的唇,“或许你不知道,我可是连皇帝都敢杀的人,至于你说的蛊仙,我是听都没听过,你再找一个能让我放过你的机会。”   萧涵攥紧拳头,比蛊师还紧张。   其实姜蕴的分寸把握得极好,他手里的匕首没有伤到蛊师一分一毫,只是慢慢的插|进蛊师嘴里,而后冰冷刀尖轻轻磕到了蛊师的牙齿上。蛊师感觉到牙齿一阵酸麻,生怕匕首要从他咽喉破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在此时猛地崩溃,朝他拼命眨着眼睛。   姜蕴取出匕首,装作不知情地问,“你是有什么遗言吗?”   蛊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被黎秩的毒针扎到的时候没慌过,是觉得黎秩要求他医治,一定不敢杀他,可黎秩一再对他下手,今早又伤了他,他便有些怕了,担忧黎秩不会给他解毒,所以才来偷解药。只是没想到还有人比黎秩更狠,蛊师缓了好一会儿,心跳都没慢下来,他怕姜蕴等不及,抖着唇哆嗦道:“我,我师父,江湖人称蛊仙,她是北疆最厉害的蛊师,她的本事很厉害,尤其是医人,能起死回生!”   姜蕴挑眉道:“听上去很厉害,那她人呢,她会来救你吗?”姜蕴故意在蛊师眼前把玩着匕首,雪亮的刀光略过蛊师面前,又说:“如果你的舌头断了,她可以帮你接回去吗?”   “我真的可以救黎教主的!”蛊师闭眼大喊:“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说!而且这些天我已经在想办法医治他的病了,不信你问长源,我来渝州就是要治好黎教主!”   姜蕴手里的匕首没再动了,像是在思考蛊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黎秩看着他这个反应,淡然开口:“我好的很,没病。”   蛊师瞪眼道:“你,你别骗我,圆通说过你的病很重的!”他说着下意识看向姜蕴,见他皱起眉头,心头就是一慌,忙补救道:“我师父给我留下一只替命蛊,是我手上最好的蛊虫,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都能救活!”   姜蕴看着他没说话。   蛊师只好着急地自己接上,“那蛊虫绝对能让他好起来的!”   萧涵闻言不免上了心,这替命蛊名字虽然不好听,可听蛊师言之凿凿,毕竟是蛊仙留下来的蛊虫。   姜蕴也有些心动。   但是没有人说话,蛊师惊疑不定,目光看向三人中最为镇定的黎秩身上,“你不想好起来吗?你看,我现在中了你的毒针,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拿到解药,我也不可能害死你吧?”   蛊师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想,哄骗这三人拿到解药后一定要报仇,也是眼底这一缕凶光让他暴露了。   “哦。”黎秩没兴趣听下去了,他跟姜蕴说:“人交给你了,随你处理,最好不要让他走出这座楼。倘若长源找来,就说我留蛊师住几天,他刚在蛊师手下吃过亏,不会帮他的。”   姜蕴闻言回头看来,他很不明白,黎秩为什么会不在意。   “我们要去歇息了,隔壁还有房间,你自己挑一间住。”   黎秩明显不喜欢这个话题,也不想看姜蕴的反应,拉上萧涵的手就出门,不管萧涵频频回头,也不管姜蕴由惊变怒瞪着他们后背的眼神。   一走出房门,黎秩就松开了萧涵,他也不挑,直接推开隔壁房门,打算今夜就在这个房间凑合一下,反正他最多只会在这里逗留三天罢了。   萧涵自打出来后就心不在焉,屡屡回头看向隔壁房间,黎秩看了他好几眼,他好像都没有发现。黎秩挑了挑眉,走进房间就要关门,所幸萧涵还留了点心神,见状趁着门没关上,急忙上前拦住,“我还没进来呢!”   黎秩按着门板不放,站在门缝里跟萧涵说:“楼上还有房间。”   萧涵急道:“我就睡这里!”   黎秩皱了皱眉,松开手转身进了房间,萧涵喜滋滋地跟着进来,刚踏进门槛就利索地关上了房门。   黎秩听见声响,面上略过几分不适,头也没回脱了外袍。   换了平时,萧涵定是要想入非非,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蛊师。他对把姜蕴跟蛊师放在一起很不放心,思索了下,决定跟黎秩吹一下枕边风。   “枝枝,姜老头一个人看着蛊师,会不会看不住?要不我过去看看,你看他刚才还咳得那么厉害。”   黎秩一顿,回过头匪夷所思看着萧涵,“你叫他什么?”   萧涵没觉得哪里不对,但看黎秩的样子好像对这个称呼很在意,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带着几分试探,又很是理直气壮地说:“姜老头子?”   黎秩抿唇不语。   萧涵心下猜疑,黎秩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样称呼姜蕴?正当萧涵打算压下对姜蕴不喜,勉为其难地准备改口时,却见黎秩嘴角一扬,倏然笑了。   “没事了。”   萧涵被黎秩漂亮的笑容晃得愣了一下,晕了半晌,末了看着黎秩的笑容恍然道:“你故意吓我呢!”   黎秩嘴角扬起浅淡一笑,没有回答萧涵的话,只是与他说:“你不用管他的,我不会再听他的话。”   事实上,从十岁那年出事至今,黎秩与姜蕴只见过两次,即便是小时候的黎秩也未必会听姜蕴的话,何况他失踪了那么久?黎秩敛去笑意,在床沿坐下,垂眸道:“他走了那么多年,我不认识他了,他也管不着我了。”   黎秩微眯起双眼,抿紧嘴角,像是掩饰什么,他背过身去,抬手在后脑发髻上摸索了下,忽然抽去木簪,失去支撑,一头柔顺的乌发缓缓散落肩头,黎秩随手顺了一把,就将那支简朴的木簪扔到桌上,再回过头时眸光凌厉,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也许是烛光太过昏沉,或是长发修饰了眉目间的英气,他脸上覆着一层柔色,平添了几分秀美,本就漂亮到不像凡人的容颜惊艳至极。   萧涵目不斜视看着,再一次的,心神不由自主地为之动摇。   “你若不想睡,就出门去。”昏暗的烛光下,黎秩斜睨萧涵,朝门外轻扬起精致的下巴,抿出一线薄红的苍白唇瓣微微开合,“把门带上。”   黎秩心情不好了。   萧涵当即回神,似乎是在蛊师说起能治他的病后,黎秩就有些不高兴,不……萧涵想着很快摇头。   他认为,黎秩会不高兴,蛊师的冒犯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因为姜蕴,证据在黎秩方才低语的那一句话——姜蕴既然已经失踪了那么多年,为何不继续躲着?为何要在黎秩危险时追来岛上找人?他是否真的关心黎秩?   萧涵猜测黎秩会这么想,不过这只是他的想法。黎秩不想提这事,萧涵便不再问。他见黎秩果真上床躺下,闭上眼睛一句话都没再说,心下暗叹一声,也不管那蛊师的死活了。   黎秩并没有马上睡过去,他感觉到身边躺下了一个人,紧接着就被人抱住,熟悉的温暖气息将他笼罩着,渐渐抚平了他心底的焦躁不安。   “你不想治病吗?”   萧涵到底没忍住问出这个问题,他看见黎秩眼睫颤了下,而后眉头紧皱,清冷的黑眸随之睁开。   黎秩看了眼萧涵,眸光闪烁了下,侧身面向萧涵,“你相信蛊师的话?你相信镇南王会让我好起来?”   萧涵陷入沉默。   黎秩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萧涵激动的内心徒然恢复冷静,是了,镇南王那个老狐狸,不可能会让黎秩真正好起来,他只会想方设法拿捏住黎秩,他要的不仅仅是黎秩手里的藏宝图,还要把握住黎秩这颗棋子。   蛊师的话水分很大,他也许能帮黎秩续命,但他绝对不会让黎秩彻底好起来,他的主子也不允许。   刚燃起的希望在瞬间破灭,所幸萧涵天性乐观,他道:“至少我们知道了蛊师与蛊仙有关。枝枝,我们可以通过他找到蛊仙的下落,白沐说过,世上没有比蛊仙更懂蛊虫的人。”   黎秩皱了皱眉,见萧涵神色凝重,便没有再扫他的兴。   萧涵没错过他的小眼神,一手轻轻搭在黎秩细瘦的腰身上,好奇道:“枝枝在想什么,有心事?”   黎秩迟疑了下,拉住萧涵的衣袖,小声而纳闷地与他说道:“你怎么碰到姜蕴的,他为何来找我?”   黎秩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他也很不明白,“他这个人太奇怪了,我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他那么多年都没出现,偏偏这时才出来帮我。”   萧涵看出他的不解与求助,却是一愣,“……我也不知,他是伪装成谢大哥的手下混到我这里的。”   黎秩泄气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萧涵想了想,握住黎秩的手,轻声安抚道:“不管他要做什么,枝枝,我们都不搭理他,他让你离开我的话,你就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黎秩本来还有些烦躁,见萧涵又这样不安,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无奈又耐心地扣住萧涵的修长手指。   “我都说了不用管他的。”   萧涵点头,将黎秩细白漂亮的五指揉进手心里,止不住抱怨道:“这个老头子坏的很,竟然要棒打鸳鸯,分开你我,他比圆通还要可恶!”   黎秩失笑不已,也没让萧涵改口,反而觉得特别有趣。   大抵是因为在对待姜蕴这件事,他跟萧涵是一个立场的。   夜色渐深。   黎秩与萧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依靠在一起睡去。   而在隔壁房间,姜蕴站在门口,幽幽凝望着边上紧闭的房门,听见没了声响,他眸子一暗,转身回了房中,重又抽出匕首,向蛊师走去。   ……   天光熹微,霜露深重。   黎秩是最先醒来的,一睁开眼,就见到萧涵的睡颜,他先是一愣,清冷眼底不自觉涌上几分笑意,动作极轻缓地挣开萧涵缠绕在他身上的长手长脚,扶着床头起身,小心翼翼地从萧涵脚边越过,下个床竟跟做贼似的。   岛上四处都是长源的眼线,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昨夜二人其实只是相拥而眠,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黎秩却觉得比以往同床还要温馨甜蜜。   险些让黎秩忘了这是在仇人的地盘,忘了隔壁失踪多年的老父。   所幸黎秩还记得他们昨夜将蛊师绑起来了,他没有叫醒萧涵,轻手轻脚地开门去了隔壁。昨夜蛊师的话,他不是没有任何想法,还有姜蕴,昨夜太过安静,可是姜蕴做了什么?   黎秩走进隔壁房间时,一眼见到绑在柱子上的蛊师,蛊师果然是被堵住嘴巴,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黎秩看了一眼就放心了,目光在房间里来回,很快便找到了姜蕴——他正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黎秩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姜蕴,本想悄然退出房间,余光瞥见姜蕴脚边地板上一滩猩红血色时一顿,地上有很多血水,已然是干透了。   这是谁的血……   黎秩回头望向蛊师。   显然,蛊师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再看姜蕴,他垂落桌沿的苍白指缝间赫然有着一道血红色的印子。   黎秩愣住了,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快步上前,直到走到姜蕴身后,他才发现姜蕴的脸色白得像金纸,不见一点血色,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   黎秩心头一震,只觉手脚冰凉,呆在原地竟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门前响起脚步声,萧涵打着哈欠走了进来,见到黎秩神色怪异,他带着一脸疑惑走过来,很快便见到姜蕴的异状,“他怎么了!”   绕是再不喜欢姜蕴,萧涵也没想要弄死他,他下意识看向黎秩,心中有直觉认为黎秩不可能动手。   黎秩定定看着姜蕴苍白的脸色,有些慌乱地快速摇头。   “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黎秩心中很是不安,还有些害怕,他一手猛地按在萧涵手臂上,止不住轻轻颤抖。   “他,他不会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后台一直发不出去,再发一遍 第159章   蛊师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被冻得浑身哆嗦,睁眼时正一脸迷糊,一股大力猛地扯着他的衣领拽着他往前走, 没一会儿就他丢到了床边。   “不想死就医好他!”   说话间,萧涵抽出一柄短剑抵在蛊师后颈。蛊师感觉到后颈一凉,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躺在床上脸色发青的姜蕴,他心下惊喜,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一抹青色衣角, 他笑容一僵, 缓慢回头。   黎秩站在一旁, 苍白的脸上如覆霜雪,正冷冷凝视着蛊师。   萧涵留意到蛊师的神色变化, 握住七寸短剑的手加重了力道,顿时在蛊师后颈划出一道血痕。   “不听话的人,我们不会留。”   空气中晕开一丝淡淡的血气, 蛊师眼珠子转了转, 忙指着床上的姜蕴说:“不是我干的!我一直被他绑着!他这样跟我无关, 我说过可以给他治病, 是他不要, 还堵住我嘴巴不让我说话,可不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听他这么推卸责任,恐怕是早就知道姜蕴会吐血昏迷了。   黎秩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涵见之同样面色一沉, 冷声问:“那他是怎么回事?”   蛊师道:“昨夜你们走后,他就咳血了,不,在他非要拦下我,跟我交手时他就已经不大好了。你们走后,我也好心劝说过他,可是他不听,还嫌我说话声音大,吵到你们睡觉,把我嘴巴给堵上了,可不是我不救他。”   蛊师这一番话就差直接告诉二人,姜蕴会这样就是咎由自取。   黎秩越看他那副暗爽的表情心情就越差,尤其是在听到他说姜蕴怪他吵到自己睡觉时,他心头突然一顿,而后冷冷拽起蛊师衣襟,“我再说一遍,治好他,否则,你非但拿不到毒针的解药,我还会将你千刀万剐!”   蛊师被他要杀人似的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下,没敢出声。   在黎秩扔开蛊师后,他僵持了一下,到底是爬到床头,在萧涵与黎秩二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给姜蕴把脉,这是他头一回在二人面前展示他的医术,不过很快,他就目光闪烁地收回手,他似乎有些为难,踌躇须臾,才低声说道:“他的病,我治不好……”   赶在二人反应过来之前,蛊师有些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起来,“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内伤,伤在多处,已有多年,就是换了神仙来也没法治好他!他这个伤,只能养着,用最好的药温养着,没准还能多活几年,舒坦一些。”   黎秩闻言一愣,“多活几年?”   萧涵听见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眼里不免有几分担忧。   蛊师犹疑了下,“他这伤,是积年陈伤,应该当年受伤时没有养好,年纪大了便渐多病痛,在不久之前,他应该还有过不轻的新伤,所以才引发了旧疾,所幸他身体底子不错,坚持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就是这伤得静养。”   黎秩一时迷茫极了,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个什么样的反应。   还有十年八年,这并非坏事,可是蛊师说,姜蕴最近受过重伤。   既然病成这样,为何还来找他?   蛊师发觉这几人中还是黎秩说话管用,年轻俊俏的那个哄着他,那个年纪大的也哄着他,他还得求解药,就只能忍着心中对黎秩的不喜和怨恨暂时向他低头,等着黎秩发话。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黎秩开口。   萧涵见他眼珠乱转,便道:“不管如何,你先让他好起来。”   蛊师撇嘴笑了一声。   萧涵挑眉,“你不肯?”   不怪萧涵误会,蛊师的笑声实在有些奇怪,蛊师见他冷下脸,却是坦坦荡荡地摊手说:“我会养蛊虫,会下毒,独独不会医人。我只能看出他的症状所在,我手里头也没有能救人的药,要他醒过来,那得上好的药。”   不料萧涵的脸色是越来越冰冷,他看着蛊师,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会养蛊虫,会下毒,独独不会医人?那镇南王到底让你来作甚?”   蛊师心知自己暴露了镇南王的目的,垂下头没敢说话。   萧涵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蛊师根本就不是镇南王派来来救黎秩的,而是镇南王用来拿捏住黎秩的工具,他的替命蛊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得不说,哪怕前夜黎秩有过提醒,萧涵此刻还是很失望,他忍了忍心头那股郁气,拽住蛊师后衣领将人拖走。蛊师吓得胡乱扑腾起来,然而萧涵的力气太大了,他挣不开,还被萧涵扔回远处,重新绑在了柱子上。   蛊师急道:“我这里没有药,长源能没有吗?你们放开我,我去问长源要,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给!”   萧涵罔若未闻,他牢牢捆住蛊师,在地上捡起一抹青纱,团成一团塞进了蛊师嘴里,耳边立刻安静下来了。到这时,他才淡淡回道:“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建议。不过你好像得罪过长源,拿药这事,就用不着你了。”   蛊师唔唔唔半天,还想要说些什么,愣是没留住萧涵,眼睁睁看着萧涵又给他点了昏睡穴,在他的意识昏聩之前,气得直瞪着萧涵背影。   那边再吵闹,黎秩仍是直直站在床沿,看着姜蕴不说话。   萧涵过去时,将自己要取药的想法与他说了一遍,其实方才黎秩已经听到了,听萧涵说要去偷药,他摇了摇头,“不必冒险,他手里若有好药,早就送到我这里了,他们根本就不想救我,怎么可能会带来什么救命的药。”   就算是有,长源这个人也会藏得很严实,留着自用。   黎秩轻叹口气,在床沿坐下,碰到姜蕴手的那一刹那,他的手顿了下,他感觉到了一股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怀疑自己摸到了死人。他慢慢握住姜蕴的手腕,嗓音变得有些低哑,“没有好药,就将就一下,我给他开个方子,药材长源总是愿意给的。”   萧涵缓缓点头,静默下来。   姜蕴的病并非急症,他的旧伤已很难治愈,只能静养。   黎秩久病成医,虽然比不上白沐燕八之流,却也吃不死人,至少比蛊师给的药安全,方才一时慌了神,他险些忘了自己也略通医术。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三诊断过姜蕴的病情,之后列了一张药单子,本想去找长源给药材,却让萧涵先拿走了。   萧涵现在用的身份是长源的师父康平亲自介绍来的蛊师,算是长源那边的人,就算长源对他们并不抱希望,他去拿药也比黎秩更方便。   因为姜蕴来时本就病歪歪的,长源有印象,当有人说萧涵给了方子让他们取药材时,长源大手一挥就给准了,跟着又听说蛊师昨夜跑到木楼里一夜没出来,好像是让黎秩扣住了,长源当场就抚掌大笑,暗爽不已。   可给了药材之后,长源想了想,还是亲自过来走了一趟。   彼时萧涵正在楼下煎药,见到长源带人过来,他的神色微微一变,装出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长源也没敢直接闯进小楼,招手让萧涵过去。   长源没带属下,二人一直走到竹林里,他才低声询问:“听说昨夜蛊师那贱人又跑来偷袭黎教主,黎教主现在怎么样了,蛊师可还活着?”   最后才是长源来这的目的。   他师父后日就到,他见自从萧涵这两个人住进楼里后,黎秩基本就没出过门,就知道这人是送到黎秩心坎上了。只要再坚持两天,黎秩就是不想走,也得跟着他师父去西南,但镇南王也很看重蛊师。蛊师也不能死,虽然长源跟他有仇,也得保住他的命。   萧涵唯唯诺诺地应道:“回大人,昨夜蛊师来偷解药,让黎教主教训了一顿,只是黎教主也知道他是王府的人,只让我与师兄二人将他关起来,饿上几天,好叫他长个记性。不过蛊师吵了一夜,黎教主心情有些不佳。”   他与姜蕴上岛时用的身份,便是一对蛊毒门派的师兄弟。   萧涵思索着,苦着脸问:“我那师兄昨夜为蛊师求情,也让黎教主打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大人,你说得对,黎教主此人竟然不怕蛊毒,还如此暴戾,我师兄弟二人真的招架不来,不知我们何时能走啊?”   长源大吃一惊,“你师兄被打了?”   萧涵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可不是,原先他刚来时,黎教主似乎对他挺温柔的,可昨夜挨了一掌,吐了一地的血,现在还是半死的。”   长源道:“难怪你要那些药材……”   萧涵一听,心道果然,他就知道长源不会看都不看就给他药材的,长源是查过的,所幸他虽然有过怀疑,但黎秩检查过他的药材没有问题。   这一次来,说不定也是试探,萧涵想了想,露出一脸哀求,“大人,我可以跟师兄搬出来养伤吗?”   长源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萧涵的话才回神,他挤出了理解的笑容,又假装很为难,“黎教主没发话,我也没办法……”长源长叹一口气,神色沉重地拍了拍萧涵肩头,“老弟且再忍两日,只要你好好伺候黎教主,莫要忤逆他,想必他不会如同对待你师兄那样对你的,等我师父来了,一切就好了。”   萧涵皱着脸诉苦道:“可他好像不大喜欢我这样的……”   长源又是一惊,又重新打量起萧涵,心想这样丰神俊逸的男子,黎秩瞧不上,竟然爱他师兄那种病弱的……他以为自己又发现了黎秩的一个喜好,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口敷衍萧涵道:“他若不喜欢,也不能留着你了。”   听说黎秩今日心情不好,长源可没兴趣去触霉头,他也没什么耐心再跟这个自怨自艾的小蛊师聊下去,随口安慰两句,摆摆手就走人了。   萧涵目送长源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他保持着一幅不情不愿的神情回到楼下,做足了全套戏,才将煎好的药倒在碗里,送到楼上去。   由于蛊师非常碍眼,姜蕴被换到了另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养病。   萧涵一手端药碗,一手推开门,正好见到黎秩坐在床沿,耐心地一遍遍将姜蕴额头上的湿帕子换掉。   萧涵关上房门,谨慎地取出银针试过,才将药送到床边。   黎秩借起身换帕子的动作避开了萧涵,其实是抗拒喂药。   他对姜蕴,还是有些别扭。   尤其是在有其他人在时。   萧涵意识到这一点,无可奈何地低笑一声,却也默默接替黎秩在床沿坐下。他确实不喜欢姜蕴,却不能看着人病死。他在姜蕴脑袋下多加了一个软枕,尝试着给他喂药,一手拿勺子递到姜蕴嘴边,另一手颇为僵硬地捏住他的下颌,让他不得不微张开口。   黎秩悄然回到萧涵身后,看着萧涵的动作,眉头微皱起。   萧涵忽地笑了一声,背对着他道:“这可是我除了枝枝以外,第一次给别的男人喂药,姜老头,你醒来后可千万别忘了我这喂药之恩啊。”   黎秩眨了眨眼睛,心下冷不丁释然了,笑道:“我来吧。”   听到这话,萧涵立马回头,佯怒道:“不行!枝枝,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的,你这第一次应该是给我的,就算他是姜蕴,我也不能让!”   黎秩嘴角抽搐,这也要计较?   下一刻,黎秩摇头失笑,他知道萧涵不过想让他开心一点,可转眼看到姜蕴,他的笑容很快淡去,默不作声拿干净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药汁。   萧涵看着眸光一顿,笑而不语。   在二人默契的配合下,不过多时就将这碗药给姜蕴灌完了,姜蕴的脸色似乎好转几分,黎秩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下,转身出了房间。   萧涵见姜蕴暂时没有转醒的迹象,而黎秩今日心情不大好,他不放心黎秩一个人,就跟了上去,没一会儿就在楼下找到黎秩——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静静望着对面的青翠竹林。   今日风很大,竹林中的沙沙声响未见间断,颇为嘈杂。   萧涵在黎秩身后站定,温声道:“早饭送来了,吃点吧。”   黎秩摇头,又不想让萧涵看到他不开心,便抬手挡住眼睛,假装自己只是有一点累,在揉眉心。   萧涵抬起一手轻轻按在他肩头,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极了。   “你很担心他?”   黎秩干脆不再压抑自己,微抬起头看向萧涵,眼里满是迷茫,“他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这已经不是黎秩第一次问这个问题,萧涵挨着黎秩坐下,黎秩偏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挣扎与迷惘。   萧涵从未见过他这样苦恼,突然手痒,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地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但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曾经找了他十年,哪怕很多人都说他死了,你也不曾放弃过,你再见到他,为何要这样对他?”   黎秩垂眸沉吟须臾,如实道:“我上次在灯市见过他。”   萧涵面露意外,“是在我离开那时?”   话已经开了头,黎秩不想隐瞒萧涵,点头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王叔和红叶他们临死前说的话根本对不上,他们都说我不是姜蕴的儿子,可我还是发现了背后的印记,就在那时,我试探过九叔,那夜他就出现了。”   萧涵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那夜黎秩情绪有些失控,如今回想,猜想黎秩当时是已然知道自己是姜蕴的儿子,而且姜蕴肯定说了什么。   黎秩闷闷道:“我问九叔,王叔和红叶姑姑都因我而死,会不会还有第三个人?他来告诉我,如果我不听话,那么他不介意再多一个人。”   话音落下,萧涵惊得睁大双眼,没想到姜蕴竟敢这么说!   难怪黎秩对他这么冷淡。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想问了。”黎秩道:“他这个人太危险了,我怀疑王叔和红叶姑姑的死跟他有关,我有点害怕,我想甩掉他,可他好像无处不在……萧涵,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坏人。”   黎秩低下头,捏着指尖说:“可是就在今天,我突然觉得,他已经老了,他其实很病弱,没有那么可怕。他是不是在吓我,我该心软吗?”   “我小的时候,他对我是很好的,我不会忘记他是我爹的事实。”黎秩苦恼地问:“我应该多问他几句当年的事,再相信他一回吗?”   萧涵很实诚地说:“我不知道。”   黎秩愣了。   他倒没有失望,他自己都想不通,又怎么能指望萧涵帮他?   萧涵温暖的掌心覆在黎秩手背,“说实话,我不希望你跟他走太近,他或许并不坏,但他的身份太过危险,你与他接触越多,便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可是枝枝,我又不能让你离他远一点,他毕竟是你血浓于水的父亲。”   黎秩听得很认真,低头看着萧涵修长白皙的手,神色沉重。   萧涵面上略过犹豫之色,最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如果你想要他好过一点,我手里有一颗金还丹,是上等的好药,我问过白沐,这药与仙芝血莲丹效用差不多,我原本是准备给你用的,但这药对你似乎没什么用。”   黎秩猛地抬头,满目错愕。   如他所料,萧涵问他:“我手里有药,枝枝,你想救他吗?”   黎秩没有马上回答,五指无意识收紧,攥紧了萧涵的手。   日上中天,金水城别院门前。   进山数日的一行人终于归来,所有人皆是神色疲惫,也无人一例外的,身上都是伤。阿九先下了马车,掀开帘子朝车厢里伸手,“沐沐。”   白沐浑身哆嗦着从弯身走出来,酷暑之际,他身上竟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子,但他并不觉得热,非但如此,他冷得眼睫上都挂了一层霜。   阿九顾不得再请人帮忙了,自己急忙背上白沐回了别院。   孟见渝只得拎着长剑跟在一旁,脸颊赫然多了一道划痕。   从山里回来的众人回到别院后,没有一刻停顿,纷纷回房休息,这一次进山,他们并非没有收获,而且还满载而归,但出一些小意外——就在昨天夜里,他们用铁笼困住了怪鱼,将它额上小角里寄生的蛊虫取出。   白沐很确认,那就是春秋蝉。   然而在白沐准备取蛊虫时,这不到米粒大,如冰粒般晶莹剔透的春秋蝉竟然飞进了白沐口中。   因此,白沐才会浑身发冷。   除了春秋蝉这个收获之外,他们收服怪鱼后,又在怪鱼藏身的山洞深处的石壁上发现了被藏得非常严实的一只木盒,装的是褚千里的札记。   记载了关于春秋蝉的所有特性。   白沐如获至宝,即便被蛊虫的寒毒冻得浑身颤抖,在赶回来的一路上都捧着这本陈旧的札记没放下过。   回到房间后,阿九马上请暗卫们在白沐房间里准备了数个火盘,还找来了几条厚重的被子,他们在房间里面站一会儿都热得浑身湿透,白沐却还是喊着冷,大家都熬不住了,最后只留下阿九一个人在房间里照顾白沐。   阿九抹着大汗,不停地懊悔着前几天没有将萧涵留下。   白沐来回翻看着札记,眼睛几乎黏在这本书上面,头也没抬,一边打颤一边说道:“世子是去找黎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阿九越看他越不放心,“他练的内力是暖和的,要是他在,可以找他来驱寒。沐沐,这春秋蝉怎么如此奇怪,你除了冷还有什么感觉?”   白沐道:“这倒不必,九叔,我想今夜就将蛊虫取出来,不过我自己不行,得请世子手下的人帮忙。”   “这么快?”阿九惊了下,“快点也好,我看你也快受不了了。”   那么热的天气,白沐竟裹着几条厚厚的棉被,阿九看着都热,白沐还要一直往里缩,“我从小到大吃过很多药,身体就像一个药罐,暂时用来存放春秋蝉无妨,可我到底不是黎秩那样百毒不侵的体质,得尽快取出。”   白沐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旧书,“我们这次没白跑,九叔,你可知道,褚千里在这本书上写了什么?”   “什么?”   阿九在热水盆里捞出一条手帕拧干,小心的敷在白沐额头上,他手都被烫得泛红了,白沐却是一脸相当享受的表情,他看着特别难受。   白沐舒服得眯了眯眼,笑叹道:“讲了春秋蝉的来源。”   阿九拿起暗卫留下的折扇快速扇动着,试图让自己凉快一点。   两人一冷一热,对比鲜明。   白沐没忍住笑了起来,“其实春秋蝉,本不叫|春秋蝉,百年前,明月宫的宫主阴差阳错,在一处古墓里找到了一对蛊王,一雄一雌,一冰一火,相生相克,本为一体,褚千里猜测,这是前朝没落时皇室遗留的宝贝……”   白沐说着冷得倒抽一口凉气。   阿九惊得双眼瞪大,“什么?”   白沐哆嗦了一阵,笑道:“褚千里认为,春秋蝉是他的师祖在一前朝皇室古墓中盗出来的蛊王,但他师祖的运气并不很好,他只取到了其中之一,便是这只春秋蝉,余下那一只,至刚至烈,留在了古墓里,仍在沉睡长眠。他的师祖将春秋蝉带回明月宫,半辈子也没琢磨透春秋蝉的特性,一代传一代,直到褚千里将春秋蝉偷走。”   明月宫历代宫主与褚千里都曾经对春秋蝉进行过改造,不过这只春秋蝉本就已经是登峰造极的蛊王,他们做的,最多只是锦上添花。   多年来,因为没有办法克制春秋蝉,明月宫的人也不敢乱用,而褚千里却发现了春秋蝉的弱点。   它怕热,畏火。   褚千里其实也身中春秋蝉的寒毒,他在那个山谷里数年,日夜与春秋蝉相对,最终染上剧毒,无药可医,却也将春秋蝉的药性记载了下来。   他认为,唯有将另一只古墓中的雌蛊取出来,才能与春秋蝉对抗,互相抵消对方的毒性,它们本就同根生,能共生,甚至能一直活下去。   而且这对双生蛊只要一只在附近活跃,另一只就不会长眠。   同样,只要其中一只醒来,另一只也很有可能会被唤醒。   褚千里在最后,十分沉痛地斥责了他师祖当年的行为,他自以为只能带走一只蛊王,其实也唤醒了另一只,说不定那只蛊王已经逃走了。   白沐冷得说不清楚话,将札记给阿九看,一边苦笑道:“我终于明白,黎秩病发时是何等的痛苦。”   阿九看完后慢慢放下札记,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白沐一脸了然。   “札记上褚千里对于另一只蛊王的特性猜测与凤凰蛊一模一样,九叔啊九叔,你打算怎么解释?”   阿九还没缓过神,愣愣地说:“那是大哥在他祖坟里找来的……”   因为黎秩近来的遭遇,白沐对南王府姜家的事略有耳闻,他知道阿九说的大哥是指黎姜,也就是姜蕴,那另一只蛊王被带出来,还种到了黎秩身上就不奇怪了,他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姜蕴在自家祖坟里找到的凤凰蛊,其实应该有两只,只不过另一只被明月宫的师祖盗走了,他就只能带走剩下的那一只,给黎秩种下了。   而黎秩又在无意之中掉下山崖,找到褚千里藏身的那一处山洞,从而找到明月宫与春秋蝉的线索……   白沐想着,由衷感慨道:“看来这老天都想让黎秩活。”   闻言,阿九缓了口气,已然是高兴到做不出任何表情。   白沐忽地叹息一声,“不过我恐怕暂时不能为他医治了。”   阿九惊恐地看向白沐,“难道因为春秋蝉,你的身体……”   赶在他胡思乱想前,白沐忙摇头,“我要尽快取出春秋蝉,否则我的身体会抗不下去。但要取出蛊王,我要下重药,我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   白沐看向阿九,正色道:“最迟半月,最少五天,我不知道黎秩会不会急用,他现在可能很危险,所以这春秋蝉,只能让九叔你先送过去。倘若不急,便等我来,倘若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候,你就将春秋蝉交给他。”   阿九长松口气,同时诚恳求问:“可是这蛊虫要怎么用?”   白沐道:“直接用。”   阿九担忧道:“管用吗?”   白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确定地说:“两只蛊王分开了那么多年,即便本是一体,却经历了不同的成长,不可能还与原来一样。它们也许需要一段时间相融,这也许会对黎秩的身体有损伤,只是看损伤多大。”   见阿九开始犹豫,白沐只好笃定道:“至少,能保住命。”   夜色中慢慢挂上一轮明月,姜蕴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黎秩坐在床沿,正握住他的手,姜蕴初醒时神志昏沉,尚且没有发现,黎秩呆滞一瞬后迅速松开他的手,白净而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醒了。”   姜蕴没有说话,他好像是睡懵了,一直盯着黎秩看。   黎秩不自在地蜷缩起五指,提醒道:“你病得很重。”   姜蕴动了动唇,半晌才找回声音,颔首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还很沙哑,有气无力的,黎秩听着,只觉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却很快别开脸。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姜蕴酷似黎秩的一双黑眸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似含着笑意。   “你一直在照顾我?”   黎秩下意识想要否认,可没等他想好怎么说,萧涵就从外面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慢悠悠走到黎秩身后,冷眼俯视姜蕴。   “真是要让你失望了,不巧,照顾你的人是我。”萧涵放下汤药,一手环过黎秩肩膀,姿态亲昵的俯身抱住黎秩,“怎么样,开心吗?”   姜蕴见到他时脸色变了变,抖了抖唇,末了直直看向黎秩。   看得出来,姜蕴仍是有些排斥萧涵,黎秩这次却不想让他继续误会萧涵,主动解释道:“药是世子给的,没有他的金还丹,你绝对不会醒来的这么快,今日他也在帮忙照顾你。”   “……荣幸之至。”   姜蕴眼里亮起几分喜色,甚是欣慰地看着黎秩,“他在帮忙?那就是说,小姜果真一直在照顾爹爹?”   这一声小姜,让黎秩哑然。   十岁之前,他叫小姜。   他有一个年轻的父亲,人称老姜。   他们在姜家村生活,虽然从记事起,小姜每个月只能见到父亲一次,他仍是很喜欢父亲,因为他对小姜很好,他也是小姜唯一的亲人。   年幼时的多年相处仿佛还在眼前,突然拉近了黎秩与姜蕴的距离,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小姜的爹爹……   黎秩神色缓和了些,却是浑身不自在,甚至不敢看姜蕴。   见到黎秩轻易被姜蕴的亲情牌打动,萧涵眉峰当即紧拧起来,一脸不悦地瞪着姜蕴,“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你这老头子真讨人厌!”   黎秩恍然回神,像是在配合萧涵,忙垂眸避开姜蕴的视线。   姜蕴笑容也没了,幽幽望向萧涵。   “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早上好,捉虫_(:з」∠)_ 第160章   姜蕴跟萧涵一言不合就敌对已是非常寻常的事, 黎秩并不怎么在意,姜蕴醒来后,他已放心许多, 只是姜蕴一直盯着他看,那种老父亲欣慰的眼神叫黎秩浑身不舒服, 看着姜蕴喝过药,他就端起药碗找借口下了楼。   而黎秩前脚刚走出房间,原本在房间两边互不理睬的两个人便对上目光,抱着双臂坐在桌上的萧涵率先开口, 脸上充满了警告, “姜世子未免太过自信, 须知你当初一走十年, 一回来就想动他身边的人,还逼他与心上人分开, 谁家爹是这么当的?如今他照顾你已算是仁至义尽,可你说两句好话就想打动他,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姜蕴靠坐床头, 苍白的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 “父子没有隔夜仇, 我说那些重话, 是怕他不听话。倘若纠缠他的人不是萧世子你, 我又怎会狠心棒打鸳鸯?可那个人偏偏是你。”   萧涵很是匪夷所思,“你这老头对我到底是有什么偏见?”   “你姓萧。”姜蕴看着他道:“你的瑞王叔叔死在我手里,你的皇祖父也是为此事气死, 你觉得呢?”   “天家无父子,他们在时也没少祸害我爹。况且姜世子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对我的性情该有所了解,若我并非真心,黎秩会理我吗?”萧涵嗤笑一声,一手撑在桌面站直起来,俯视着姜蕴道:“反倒是你,若我对黎秩是雪中送炭,你就是落井下石,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来黎秩经历了什么,可知道他身体如何,可曾顾及过他的感受?”   萧涵摊手道:“你什么都不管,一回来就让他跟你走。”   姜蕴面不改色道:“这些就不必萧世子提醒了,他是我的儿子,我对他很不放心,一直在他身边。”   “好。”萧涵笑着点头,追问:“那你又为何一直不出现?”   姜蕴静默了须臾,一双与黎秩足有七分相似的漆黑眼眸望向萧涵,眼神依稀添了些许寒意,“你没必要知道,这是我跟我儿子父子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萧世子,请自重。”   萧涵好笑不已,“行,我是没有某人那么无耻,逼着黎秩离谁远点,可黎秩也一定不会听他的话。”   姜蕴眸光一沉,隐约有怒意蕴积,但他闭了闭眼,眼底又恢复了平静,“世子在这与我浪费口舌无用,你无法说服我,我也无意改变主意。”   萧涵敛去嘴角那一抹嘲讽,正了正脸色道:“倘若你不是枝枝的生父,倘若他不在乎你,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你。姜蕴,你真的很讨人厌。”   姜蕴竟也是赞同地颔首,“你说得对,他是被我连累良多,若非身为我儿子,他不会受这么多苦。”   但下一刻,姜蕴抬眼看向萧涵,浅淡的笑容里带上几分挑衅,“但没有我,也就没有他,他是个很乖的孩子,我相信他最后会听我的话。”   “你还真是很自信。”萧涵讥讽道,“但自信过头就不好了。”   姜蕴微笑道:“若世子说这么多,是想要我改变想法的话,那是不可能的。看在你赠与我如此珍贵的金还丹的份上,我不怕在这里多提醒你一句——妄想用一颗金还丹换走我的儿子,是绝无可能的,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姜蕴这辈子最落魄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拿我的孩子来交换什么。”   姜蕴面上是带着笑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他身上有一种威慑力,那是长年累月在刀尖下积累而来的,看似温和,其实暗藏刀锋,凌厉中又透出几分血气,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健谈,甚至隐隐压过了萧涵的气势。   “我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   萧涵竟被他的话震慑到,不是被他的气势压倒,而是为他话中对黎秩的爱护,这让萧涵有些吃惊。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倘若你敢伤他一根手指头,我萧涵不会再给黎秩面子,定会跟你算账到底。”   放狠话谁不会,萧涵说完,耳尖微微一动,他听见楼下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便知道黎秩上楼来了。   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萧涵放弃做姜蕴的思想工作,压着声音又警告了一遍,“我现在很怀疑你这病是自己故意折腾出来,好叫黎秩心软的。我告诉你,他现在身体很不好,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别再烦黎秩。”   姜蕴眸光闪烁,抿唇不语。   萧涵刚说完这句话,黎秩就从门外进来了,他去楼下转了一圈,平复了心情,就开始担忧楼上的状况,生怕萧涵跟姜蕴会打起来,超过了对姜蕴的畏惧,于是匆匆赶了上来。   所幸,楼上很安静。   黎秩站在门前,狐疑地看了看萧涵,又转向床上的姜蕴。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不闷吗,但是又一直大眼瞪小眼的……   黎秩这一眼被姜蕴捕捉到,姜蕴一脸慈祥地冲他笑了笑。   黎秩浑身一僵,迅速别开脸,姜蕴若是跟上回一样凶一点还好,可不知他为何又换了态度,变得跟小时候一样,甚至还要更像一个慈父。   黎秩受宠若惊,难以接受。   他暗中深呼吸,缓步过去,仍是刻意避着姜蕴的视线,不与他有任何目光交汇。而在萧涵那双桃花眼温柔地看过来时,黎秩下意识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一颗心莫名安定下来。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黎秩瞥了眼姜蕴,与萧涵说道:“你忙了一天,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姜蕴眨了下眼睛,脸上浮上几分疑惑,黎秩是故意不理他?   萧涵特意看了姜蕴一眼,会心一笑,温声道:“那我们回吧。”   姜蕴脸上的微笑险些没保持住。   萧涵正觉得意,谁知黎秩摇了头,“我今晚在这守夜。”   萧涵不可思议地看向黎秩。   黎秩解释说:“他的身体很差,没有人看着恐怕不行。”   就好比昨夜,没人留意,姜蕴就吐血昏迷了半宿才被人发现。   黎秩还是放心不下姜蕴,怕一时没看住会出什么意外。   萧涵的心情顿时不好了,脸都青了,目光幽幽看着黎秩。   反观姜蕴,他心下大喜过望,却装作很平静的样子,笑问:“你们今夜不是要查圆通的下落吗?”   萧涵木着脸看他,臭老头笑得那么开心,还装什么冷静。   黎秩仍有心结,对姜蕴的态度并不热络,在面对他时,一改对萧涵的好脾气,淡淡道:“不去了。”   姜蕴不甚在意,且笑道:“抱歉,是爹爹这病拖累你了。”   黎秩听他自称爹爹,又感觉到那股令他头皮发麻的不自在。   萧涵在边上冷眼看着,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姜蕴是故意在黎秩面前卖惨。   萧涵看不下去了,“枝枝自己身体就不好,你好意思让他照顾你?”奚落完姜蕴,萧涵一脸严肃地斥责黎秩,“今夜你回房睡觉,这里用不着你来,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再说。”   黎秩道:“可他……”   萧涵打断道:“你的身体最重要,在我这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姜蕴眼神不悦地看向萧涵,若黎秩在这里守夜,他怎会让黎秩熬夜?难道他是那种恶毒的后爹吗?   黎秩可是他亲生的!   姜蕴觉得萧涵很不识趣。   同样,萧涵也觉得姜蕴很烦,不管黎秩说什么,他冷冷斜了姜蕴一眼,大手揽住黎秩就往门外带,黎秩竟一言不发,顺从地跟他走了。   姜蕴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感到十分失落——他知道黎秩的功夫在萧涵之上,即便他的胳膊很细,倘若黎秩不想走,萧涵是拦不住他的。   而出了门后,避开了姜蕴的注视,黎秩就推开萧涵的手。   “我照顾他。”萧涵抢先道,他知道黎秩没有生气,但他却是一脸肃容,“白神医说,不能让你劳累,你乖乖回房睡觉,我帮你照顾他。”   黎秩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放心,“那,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萧涵好笑道:“他都病成这样了,我怎么会跟他动手?”   就算姜蕴没病,有黎秩在,萧涵也不会真的跟他动手的。   萧涵不明白黎秩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黎秩还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好奇道:“不放心我?”   “怕你挨揍。”黎秩如实道:“你的剑法就是他教我的。”   所以,萧涵打不过黎秩,也可能打不过熟知这套剑法的姜蕴。   黎秩不得不担心。   萧涵听完后正张笑脸僵住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那么弱的,枝枝,你对我要多一点信心!”   黎秩挑眉不语,在他看来,萧涵的武功比他弱,而在他的记忆里,姜蕴的武功在阿九与他之上,那么,论武功,姜蕴应该是在萧涵之上的。   这就是事实啊。   黎秩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他也不想打击萧涵的自信心。   可是萧涵已经看出来了,他瘪瘪嘴,满腹委屈地抱住黎秩,脸埋在黎秩肩上,闷闷说道:“枝枝,你相信我,我的武功没有那么差的!”   黎秩想了下,抬起手拍了拍萧涵后背,应了一声“嗯”。   这样拙劣与敷衍的安抚,让萧涵哭笑不得地搂紧黎秩纤细的腰身,叹道:“好吧,我不惹他就是了。”   黎秩心满意足地点了头,认真叮嘱道:“若是他做的太过分了,你也不用因为我而对他处处忍让。”   萧涵开心起来,“知道啦,枝枝果然是舍不得我受委屈的。”   萧涵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说着没了笑容,稍稍退开些许,一脸正色望着黎秩,“枝枝,明日就是第三天了,你可别忘了要跟我回去。”   黎秩眉头皱了起来。   萧涵抓住他的手,“你答应过的。”   黎秩道:“还没找到人。”   他的运气真不好,第一天查探无果,第二天因为姜蕴的病,他们不得不留下照顾,就没空找人了。   而现在只剩一天了,黎秩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到圆通。   萧涵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没打算改变自己的原则,只说:“我会让燕七他们明天傍晚上岛接人。”   黎秩用一双黑眸定定看着萧涵。   萧涵皱眉道:“不许撒娇。”   黎秩:“……”   黎秩垂头泄气道:“好。”   萧涵这才笑了起来,握住黎秩的手开心揉了揉,忽而想到什么,试探道:“枝枝可还记得,你还是小姜的时候,我承诺过你的一件事?”   黎秩面露困惑。   萧涵提醒道:“我说,要带你回我家,带你去看我的爹娘。”   那已是相当遥远的记忆了,黎秩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这只是萧涵单方面的承诺,黎秩当时并没有什么回应。   但也因为萧涵的话,黎秩对他家的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向往,对萧涵话中温柔的母亲很是好奇。   黎秩隐约猜到萧涵的意思,面上随之露出了犹豫之色。   萧涵不给他否认的机会,直接问:“知道你不想成亲,我也不逼你,但是枝枝,我想带你回家。”   黎秩愣住,“回家?”   “对,回家。”萧涵道:“那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   黎秩像是被他蛊惑了一样,心中当真又生出了几分向往来。   但很快,黎秩回了神,犹疑地看向姜蕴所在的房间。   他的家原本在姜家村,后来是伏月山,现在没有了。他曾想过,也许下一个家会是他原本精心布置的皓月山庄,但现在,他恍然发现,那里不算一个完整的家,只是一个住处。   而他最初的家,从姜蕴失踪开始就已经没了,又在王庸与红叶接连没了之后,新的家也彻底没了。就算温敬亭和阿九,付白还有很多伏月教的教众还在,这个家已不再完整。   只不过,姜蕴又回来了,说起回家,黎秩就下意识想到他。   萧涵心里门清,就算姜蕴这个爹再不合格,也还是黎秩的爹,但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握紧黎秩微凉的双手,满心期待地又问了一遍。   “枝枝,你愿意吗?”   黎秩闻声抬眼看向萧涵,眸中渐渐变得坚定,应道:“好。”   萧涵本是不抱希望的,在黎秩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失望道:“我知道你可能担心我爹娘会……等等!”   萧涵猛地顿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秩,“你答应了!”   黎秩看着他夸张的反应,轻勾起嘴角笑了笑,“嗯。”   萧涵被这份意外之喜震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知道用力抱紧黎秩,高兴得一边欢呼一边抱着人旋转。   此时,房间里原本竖起耳朵偷听却什么也没听到的姜蕴,突然被门外乍起的欢呼声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听到萧涵高兴得变了调的嗓音——   “枝枝!我好爱你啊!”   姜蕴静默一瞬,露出嫌弃的神情。   外面吵闹了一阵,出去的人终于回来,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闷着脸的姜蕴听见动静立马整理好表情,虚弱的靠坐在床头。   他的脸色本就没有一点血色,装起病弱来毫无违和感。   姜蕴也很机灵,听见脚步声进门,就低低的咳嗽起来。   发现回来的人是萧涵,姜蕴面色一黑,不死心地探头看向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前只有萧涵一人!   姜蕴装不下去了,坐直起来冷冷看着萧涵,眼底充满怒气。   萧涵难得没有搭理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来,然后在半途的桌子边坐下,双手捂脸傻笑不断。   被无视的姜蕴心下纳闷极了,不得不出言询问,“小姜呢?”   “回房睡觉了。”萧涵头也没回,捂住通红的脸颊,那是黎秩刚刚亲过的,他这辈子都不想洗脸了。   姜蕴看清楚他这幅春心荡漾的表情后被恶心到了,不自觉后仰离他远一点,眉心慢慢紧皱起来。   刚才门外一定发生了什么。姜蕴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萧涵,不安的想,儿子不会跟他私定终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早就情定终生了好吗=v=   本来想睡一下起来再更新的,没想到又睡过头了,明天再打反派吧_(:зゝ∠)_ 第161章   即便萧涵跟姜蕴是互相看不上眼, 萧涵答应了黎秩给姜蕴守夜照顾他,那也是说到做到的,姜蕴这一宿醒来数次, 每回都能见到萧涵在床边走动,有时摇摇晃晃像是刚醒过来的样子, 有时一脸不情不愿地送来热水。   一夜悄然而过。   清晨微风将楼下的浓郁药香送至楼上,寂静的走廊上,一处房门无声打开,身着单薄青衣的苍白青年站在门前, 他似乎有些不适, 皱着眉心按住胸口缓了口气, 便走向隔壁房门。   黎秩推门进去时, 姜蕴已然醒来,正坐在床头轻拢长发, 闻声回了头,正好跟黎秩对上眼。因为病中出了不少汗,姜蕴脸上的易容被黎秩去掉了, 此刻一张与黎秩相似的苍白脸庞映入他眼帘, 让他不由自主愣了下。   姜蕴可真是……十年未变, 十年前, 他的脸就是这样年轻。   黎秩微微垂眸, 走进房间。   房中窗户大开,清晨温暖的日光照进房间来,混杂着竹香的空气沁人心神, 一切都是全新的模样。   姜蕴看着黎秩靠近,凌厉的眸光随之变得柔和,“醒了。”   黎秩脚步一顿,转向桌前,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水,温热的水雾气一涌而上,朦胧了他的黑眸。   黎秩一愣,迟疑地摸了摸杯沿的温度,便转身将水送到床边。姜蕴有些意外,眉眼弯了弯,笑着接过。   就在这时,黎秩问:“萧涵呢?”   姜蕴一早起来见到儿子的好心情立刻没了,淡淡道:“下楼了。”   黎秩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就算昨夜萧涵的确照顾了他一夜,姜蕴心中自觉有亏欠,也不想在黎秩面前提他,他正想趁这个机会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却见黎秩转身就走。   姜蕴急道:“你去哪里?”   黎秩顿了下,回头答道:“找他。”   诚然,黎秩对姜蕴的的态度比起前些天要好很多,会乖乖给他端茶送水,会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可这次姜蕴还是险些被气吐血。   “……爹爹有话要跟你说。”   一听到姜蕴这个温柔的语气,黎秩就头皮发麻,他站在原地不动,睁着一双黑眸远远地看着姜蕴。   姜蕴心下很是挫败,他深吸口气,朝黎秩招手,“过来。”   黎秩将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抗拒的意味,“你说。”   姜蕴面露无奈,“你是爹的儿子,爹是不会伤害你的。”   黎秩只静静地看着他。   姜蕴头疼不已,只能在心下懊悔自已作孽,让儿子跟他不亲近了。他也不再强求,边叹气边说:“今日就是世子给你留在这里的最后期限,我很赞同他的做法,但今日我们离开这里后,你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或者去你的皓月山庄。”   黎秩脸色微变,似是为难,“皓月山庄没有准备你的房间。”   姜蕴静默了须臾,笑容僵硬道:“我可以跟温敬亭同住。”   “他不喜欢与人同住。”   姜蕴:“……我可以住客房。”   “那让九叔送你去。”   黎秩精致的眉头紧紧皱起,姜蕴听出些眉头,“你不想走?”   “我答应了萧涵在先。”黎秩道:“我会跟他去平阳王府。”   姜蕴惊诧之余又觉得本该如此,萧涵那小子果然捷足先登了!   姜蕴平复一下心情,语气沉重道:“你不该轻易答应他的。”   黎秩断然道:“但我已经答应他了。所以没办法再答应你。”   姜蕴如鲠在喉,黎秩这样理直气壮,说明他是铁了心要跟萧涵去平阳王府,这让姜蕴更加头疼。   就在姜蕴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黎秩改变主意时,房门被人敲响,二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一身玄衣俊美矜贵的世子爷站在门前——萧涵回来了,手里端着姜蕴的药,一见到黎秩,那双惹眼的桃花眼就涌上星点笑意。   “枝枝醒了。”   难得的父子会谈被打断,姜蕴瞪了萧涵一眼,神情不悦。   萧涵完全无视了姜蕴的眼神,目不斜视地走向黎秩,忽地笑容一顿,紧盯着黎秩苍白无暇的脸颊。   黎秩看向他手中端着的托盘上热气腾腾的汤药,心下了然。   “你给他煎药去了。”   姜蕴敏感地察觉到黎秩话中的这个他就是自己,抬眼看来。   他有种直觉,这是黎秩故意说的,黎秩想要他承萧涵的恩情。   却不想对上萧涵徒然变得冰冷的审视,姜蕴无意识瞪了回去。   萧涵斜睨他一眼,便温声问黎秩,“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黎秩缓慢摇头,“没什么。”   “真的吗?我不信。”萧涵眼神狐疑,在姜蕴和黎秩身上来回,只见姜蕴一脸坦然,黎秩一双漆黑眸子也是格外清澈。萧涵的目光落到黎秩比昨日略显苍白了些的脸上,不放心地俯身靠近,贴上黎秩光洁白净的额头。   姜蕴瞪大眼睛,脑海里浮现起前日早上在竹林见到的那一幕,心中警钟长鸣,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黎秩与萧涵额头贴着额头,双眸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萧涵的眼睛,耳尖微微泛红,手脚皆有些无措。   在姜蕴要骂人之前,萧涵很快退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额头好烫……”萧涵低声道,想着又搁下手上的药,抬起手摸了摸黎秩额头,只觉掌心下仿佛一个小火炉,与黎秩往日偏低的体温区别很大。   萧涵面色凝重,“你是不是快病发了?还有何处不舒服?”   在萧涵带着谴责的注视下,黎秩心底发虚,垂下双眸低声道:“没事,只是额头有一点烫而已……”   萧涵板着脸道:“这还没事?要是我没发现你就不说了是吧?”   黎秩惭愧低头。   姜蕴同感羞愧,他是误会了萧涵,但最关键的是,萧涵一眼就看出黎秩身体不适,而他这个当爹的,跟黎秩说了那么久话竟都没有看出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对黎秩的关心与重视竟还不如萧涵。   萧涵此刻没心情关心姜蕴如何想,他扶着黎秩坐下,摸着他同样暖乎乎的双手,眉心紧皱起来,“不要骗我,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黎秩快速摇头,“不要紧,这只是发病的前兆,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发作,我们今夜再回去也无妨。”   萧涵闻言无奈地看着黎秩,“一定要找到圆通才肯走?”   黎秩补充道:“杀了他。”   萧涵很不赞同,黎秩却是一脸坚定,僵持片刻,萧涵握紧黎秩的手,叹气道:“再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黎秩暗松口气,冲萧涵笑了笑,忙不迭点下头,“我记得。”   萧涵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下郁闷地捏捏他的脸颊,力道极轻,黎秩不自在地按住他的手背,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气氛太过甜蜜,沦为背景板的姜蕴木着脸端起自己的药,温热的汤药入喉,果然苦得他眉头紧皱。   姜蕴一口干完整碗药,见二人还是不看他,便开始掩唇咳嗽。   “咳咳……”   听到声音,黎秩徒然惊醒,耳根跟着红透,却坚持握住萧涵的手不放,但也没好意思回头看姜蕴——他要在姜蕴面前做足了姿态,才能让姜蕴明白在他心中萧涵的地位并不低。   萧涵闻声没好气地看了姜蕴一眼,“药喝了吗咳什么咳?”   姜蕴抬起下巴指向空了的药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   萧涵暗暗磨起后槽牙。   忽地,隔壁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响起一声压抑的呻|吟。   声音从楼后传来,几人都听到了,萧涵走到窗前一看,便见到一个黑衣人一瘸一拐钻进楼后竹林。   那身形眼熟,分明就是被关在隔壁的蛊师,再看隔壁房间洞开的窗户,一截长长的青纱垂挂下来。   黎秩跟了过来,只见到往竹林深处跑的一个小黑影,他很快明白过来,神色复杂道:“蛊师跑了。”   萧涵道:“不能让他给长源报信,我去把他抓回来。”   一旦让长源知道萧涵跟姜蕴是冒充身份上岛的,且还是黎秩那边的人,他们的处境会变得很被动。   黎秩也清楚这一点,“好,我也去,外面人多,你一个人追出去恐怕会有不便,我帮你打掩护。”   萧涵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行,你现在身体不适……”   黎秩打断道:“我的武功还在,在病发之前没有任何问题。”   萧涵拗不过黎秩,犹豫着点了头,仍是不安地握紧他的手。   姜蕴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倒没有插嘴说也要去,虽然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精力。   “你们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这是几日相处下来,萧涵对姜蕴说过的话里最满意的一句。   “好,那你好好养伤。”   眼看蛊师都跑没影了,黎秩不再多话,先行一步出了门。   姜蕴被黎秩安排的心满意足,只因为黎秩话里对他的关心。   萧涵看了看一脸欣慰的老家伙,不屑地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蛊师跳下楼时伤了腿,跑得却极快,黎秩和萧涵追出竹林时,竟没有找到他,二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凝重,担忧蛊师已然找到长源报信,便有了先回去叫上姜蕴避避风头的打算。   就在黎秩要回去之时,萧涵忽地按住黎秩手臂,“等等!”   黎秩不解地看向他。   萧涵如临大敌,谨慎地护住黎秩,目光指向竹林一角。   “那边有人。”   黎秩跟着看去,果真在竹林里见到几个黑色的身影,他的眼力不错,看清楚那几人皆是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想来八成是受了伤,他便推开萧涵护在身前的手臂,往前走去。   萧涵警惕地追上,黎秩却是没半点危机感,不仅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些人身旁,还在边上蹲下查看。   萧涵很看不下去,尤其是那些人皆是面色发青嘴角挂血。   黎秩细白的手指在那些人身上查探,萧涵的脸色就越发精彩。   “中毒太深,死了。”   黎秩得出结论,一起身,一条干净素白的手帕就送到面前。再一抬头,就见到萧涵嫌弃的表情。   黎秩挑眉,就是不接。   萧涵发觉他好像不高兴了,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亲自拿手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起来,“枝枝,你下回讲究一点,你这双手那么漂亮,怎么能碰这些脏东西呢?”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脸上分明是一副暴殄天物的表情,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地握住黎秩白皙的手。   黎秩撇撇嘴,拿着手帕抽出手,指向一人身旁,“你看那个食盒,他们应该是给我们送饭的人。”   不过他们的早饭显然已经全被打翻了,还混进了死人堆里。   萧涵看着黎秩惋惜的神情,忽然很担心黎秩会捡起地上的馒头,这个念头一出,马上就拉住黎秩的手,在黎秩看来时随口接上,“会是谁给他们下了毒?等等,那边还有……”   萧涵余光瞥见竹林深处,又见到了几个瘫倒在地的黑衣人。   这么看来,竹林附近监视他们的黑衣人应该是都出事了,否则蛊师跑出来这么久,不可能没动静。   黎秩猛地看向下方不远处镇南王府死士们的驻扎处,也是长源跟百里寻他们的住处,面露惊疑。   “恐怕是长源那边出事了。”   萧涵也猜到了,“去看看?”   黎秩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小楼没有出事,也许是动手的人意不在他们,那姜蕴应该没事。   思索着,黎秩点了头。   “好。”   此刻在竹林下方,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建筑群中,如黎秩所料,地上躺倒不少黑衣死士,而在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长源的住处,因是岛上人员最密集之处,更是遍地横躺着人。   而长源在这时却是毫无知觉的,他的房间与百里寻临近,往日便派了不少人看守百里寻,看守极严,但都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平日里便是在一个饭厅里吃饭的,今日也不例外。   自打前几天被蛇蛊咬了,解毒疗伤后的这几日,长源的精神便不怎么好,同时脾气也越发暴躁。他今日起的晚,出门时百里寻已在厅中用饭,长源捂住肿脸一脸阴沉地在对面坐下,只见百里寻看了他一眼就匆忙低头,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得长源满脸轻蔑。   就算百里寻是王爷的义子,也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长源身为镇南王心腹的徒弟,在王府立身比百里寻正,能压他一头,心中也是窃喜。   故而每次见到百里寻,长源都免不得讽刺几句,手下殷勤地送来了茶水,茶是上好的铁观音,长源抿了一口,微眯起眼啧啧叹道:“若无意外,明日师父就到了,待将黎秩带回王府,到时候七少爷可就立了大功了。”   长源意有所指地笑道:“也不知道王爷会如何赏赐七少爷,真是叫人羡慕。像我们这些人可就没那么好命了,拼死拼活干了一场,结果功劳全让人占了,谁让我们没个好娘呢。”   长源唉声叹气,又假意安抚道:“说来七少爷这回若立了功,鹂夫人在王爷面前就长了脸,王爷定会愈加恩宠夫人,而夫人得了宠,七少爷也有好处,到时王爷定会更宠信你。”   像这样的话,出西南这一路上长源说过不下十遍,百里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泛着寒光的眼睛看向半空的茶杯,跟着慢慢放下碗,抬头望向长源,少年面色阴沉到有些骇人。   长源啧了一声,惊奇道:“七少爷这是怎么了,想娘了?”   大抵在镇南王府,所有人都觉得百里寻如今的地位都是他母亲讨好镇南王得来的,事实也是这样。   百里寻看惯了别人嘲讽的目光,在长源的讥讽注视下,他抿直嘴角,身上透出一股隐忍的杀气。   长源察觉到他今日的反应跟往常那样逆来顺受又些不符,却也没放在眼里,这里的人可只听他的。   “七少爷,你想如何?”   长源这话刚问完,方才还瞪着他的少年身形一晃跌倒下去,双目紧闭地躺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   长源惊得一下,正要叫上还在厅中伺候的手下,却听见接连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三四名手下通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长源并不蠢,一看就知道他们中毒了,他见所有人都倒下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己也感觉到腹部隐隐作痛,他扶住心口,心中一阵慌张,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快步冲出花厅,正要喊人,却见院中也倒了一片。   长源吓得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的意识变得昏聩,扶着门框跪坐下来,最终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厅中最先倒下的百里寻却睁开了双眼,慢慢站了起来,眼神清明,哪里有中毒的迹象?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丝,走到门前,冷冷俯视着长源,末了一脚将人踢到门外去,便快步出了门。   而百里寻前脚刚走,黎秩和萧涵就来到了这座楼下,见到躺在院里院外竟有约莫三十多人,其中竟还包括了长源,二人俱是一惊,这手笔可不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二人在楼下转了一圈,竟然连一个清醒的人都没有找到。   萧涵惊疑道:“不是长源的人下的毒,还有其他人混上岛了?”   黎秩也说不好,但看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倒下了,他突然就有了一个打算,眸光灼灼地看向楼上。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对长源下手,就应该不是我们的仇人。萧涵,现在正好没人在,我想……”   “想看看圆通会不会藏在这?”萧涵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   黎秩用力点头,听萧涵语气幽幽,他便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定定看着萧涵,充满了恳求的意味。   而在萧涵眼中,黎秩这就是在撒娇,而且可爱到不行!   果然,萧涵招架不住,抬手捂住眼睛,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好。”   黎秩开心不已,清冷的眉眼一弯,莫名透出一股甜味来。   果然是很好看。   萧涵摇头失笑,跟着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的黎秩上楼。   二人在楼上找了一圈,终于找到长源的房间,不过进去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出来什么,长源的房间不大,布置奢靡,但没有藏身之处。   黎秩眉眼间满是失望,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在萧涵眼里,他现在就是焉巴巴的,叫人心疼极了。   萧涵将随手捡起的一卷许是长源用来装门面用的旧竹简放到博古架上,正要上前安慰,不小心撞到手边一个小香炉,本以为要摔坏了,不曾想那精雕孔雀模样的青铜香炉却岿然不动,他惊了下,握住香炉轻轻扭动。   这香炉果然被转动了,机关齿轮的声音由轻微到清晰,黎秩耳尖微动,忽地回头看来,黑眸晶亮。   萧涵则是小心地退出几步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黎秩面前。黎秩好奇不已,也担忧那机关有危险,一手抓住萧涵的手臂,在他身后探头。   然而他们预料中的危险并没有出现,博古架被缓慢推至一旁,地板上出现了一个七尺见方的洞口。   萧涵与黎秩默默对了一眼,这才慢慢上前来,在洞口前蹲下,下面一片混黑,只有这个洞口透进的几缕日光,不过一眼可看清底下状况。   这应该是楼下被隔出来的一个暗房,与楼上这个房间一般大,但没有门窗,只有这个入口,而且下面好像有人住过,有一张罗汉床,还有一张条案,凳子,和一些笔墨纸砚。   “我下去看看。”黎秩正要动,就被萧涵按住,“等等。”   萧涵起身抽出方才放回博古架的那一卷竹简,扔下洞口。   底下很快响起竹简着地的声音,还隐约带着回音,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黎秩便又问了一遍。   “下去?”   萧涵这才颔首,“一起。”   百里寻直奔竹林中的小楼,边走边频频回头,神色焦急,生怕有人追在身后一般,一刻不敢停。   直到到了小楼下,百里寻想起这里的人,一颗心莫名安定下来,长舒口气,便抬手敲响大门。   “黎教主,我是百里寻。”   楼内没有任何人应答,寂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百里寻回头看了看竹林,像是看到一口蛰伏的吃人野兽,心跳又焦急起来,越发急促地拍起门来。   但一直没有回应。   百里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试探着推了推门,只听吱呀的细微声响,没想到房门竟真被推开了。   百里寻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迟疑地抬脚踏进门槛,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做贼一样,还探头探脑的。   他没有再出声,因为这楼里太过安静,让人无端紧张起来。   而就在百里寻另一条腿也走进楼内后,门后晃出一个高瘦身影,一把匕首出现在百里寻后颈之上。   冰冷的兵器抵住后颈命脉的那一刹那,百里寻浑身僵住。   在下一个瞬间,他紧绷的身体全然放松下来,只因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是黎秩的声音。   “你在找我?”   姜蕴站在门后,一点点将房门关上,声线掐得与黎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没有写到反派领盒饭_(:зゝ∠)_ 第162章   只因黎秩往日性情便不近人情, 百里寻一时间并未想到要回头,只道是自己镇南王义子的身份让黎秩感到不安,他急忙解释:“黎教主, 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我在饮用的水源里下了毒, 长源和他那些手下全都被毒倒了,现在是你离开的大好机会!”   姜蕴有过一瞬震惊,随即压着声音,学着黎秩往日冷淡得不见一丝人气的语气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冰凉的刀锋仍旧抵在后颈, 说明黎秩对他的防备还未放下。   百里寻印象中的黎秩, 便是这样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他习惯了, 也从不觉得这样不好,相反, 他从第一次见到黎秩,就十分的羡慕黎秩。   黎秩此人行事往常是随性而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己有自己的底线, 也从来没人能勉强他。   在镇南王府生存的多年来, 百里寻每每回想起黎秩此人, 心头对他的崇敬向往便如野草般疯狂抽长。   黎秩是恩人, 也是百里寻做梦也想活成的模样,百里寻容不得他被人所害,自然是要拼了命救他。   这是他入镇南王府这些年来, 唯一强烈的想要做好的一件事。   百里寻道:“你不能去镇南王府,那里很危险。我打听到蛊师带来给你续命的替命蛊实乃毒蛊,并不能完全治好你,相反,那替命蛊会让你神志不清,成为镇南王手中的傀儡。”   “你说什么?”   因为过于诧异,姜蕴的声音几乎遏制不住其中怒火。   也是这时,让百里寻察觉了端倪,百里寻面色骤然煞白,浑身紧绷起来,“你不是黎秩,你是谁!”   朝气蓬勃的少年在眨眼变得阴郁极了,姜蕴见他对黎秩的关心不像作假,收手撤回匕首。在危险解除的同时,百里寻便快速退出数步外,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而阴沉地怒视着姜蕴。   却在看清楚姜蕴的脸时,百里寻徒然一怔,“你,你是……”   姜蕴跟黎秩太像了,尤其是那一双清凌凌的漆黑眸子。不过黎秩的眸子冷如冰刃,而他懂得藏锋。   姜蕴施施然将匕首归鞘,毫无防备的样子,看似已全然信任了百里寻,他用那双酷似黎秩的眼睛淡淡望了他一眼,“我是黎秩的父亲。”   看着这双眼睛,百里寻竟无法对此人生出一丝半点的猜疑。   太像了,让人第一眼见到,就下意识想到他与黎秩有关……   百里寻猛地回神,仰头往空荡荡的楼上看去,“那黎教主……”   “他出去了。”   姜蕴打量着眼前高瘦的锦衣少年,他尚且不够成熟,眼神不够坚定,纵然也是挺拔如青松的一个少年,跟萧涵比起来却是完全不够看的。   姜蕴心下暗暗叹气,怪不得黎秩偏偏在那么多人里挑中萧涵,世子爷那一身风仪也绝非常人所有。   姜蕴不动神色地放弃了对百里寻的挑剔审视,“你还有事?”   百里寻吃惊,“可是外面现在很乱,有些人还没中毒……”   姜蕴眸子一沉,“怎么回事?”他用不满的眼神看着百里寻,这少年手段是有,也够果决,可就是不大靠谱,毒都下了怎么偏就漏一些人?   百里寻在他的眼神下,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羞愧,他如实跟姜蕴说:“时间太赶了,我最多只能将聚集在这附近的人都毒倒,但这座岛上还有不少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出事了,所以我赶了过来给你们报信,希望你们能在他们发现之前趁机逃出去!”   “这座岛上可有船?”姜蕴心道果然还是太过年轻了,他没等百里寻回话,便先一步出了门,“他们是去追蛊师了,事不宜迟,我去找人。”   百里寻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冒险,闻言急忙追了上去。   而在这时,萧涵刚刚下了密室,便回过头朝上伸出双手。   还在上面的黎秩静默了下,往下跳去,精准地避开萧涵,在他手边落地,一点没晃悠,稳得很。   萧涵不满意,追上来抱住黎秩,假装自己已经接住了人。   “伤到没有?”   萧涵靠在黎秩肩头,温热气息打在纤细的雪白脖颈上,黎秩敏感的瑟缩了下,随即无语凝噎。   他轻功如何,萧涵能不知道吗?他就是想找些事来做,显得他不那么弱,黎秩又很需要他的样子。   黎秩任萧涵抱了一会儿,敷衍地应了一声,便慢慢推开他,打量起密室里的布置。条案上有支只剩下一截手指长的蜡烛,边上乱糟糟地铺展着一张又一张画满小人的图纸,黎秩捡起一张看了眼,俨然是一些武功招式。   萧涵见状也正经了些,背过身在密室四处翻找起什么来。   罗汉床上的单薄被褥并不整齐,近期定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密室中光线并不充足,颇显昏暗,且布置见到,萧涵转了一圈回来,又回到床边,定定看着地面。   青砖上,一小滩黑红的血迹在昏暗的密室里一点也不起眼。   “你过来。”   黎秩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没抬朝萧涵招手,萧涵被打断思绪,看了一眼那滩血迹,便听话过去。   黎秩坐在条案上,微垂着眼眸,一页页翻看着手中的书,连萧涵到了跟前也没反应,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萧涵挑了挑眉,挨着黎秩坐下。   “看什么呢。”   黎秩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竟是欣喜的笑容,他扬起手里的书,一双黑眸都在发亮,“是易筋经。”   萧涵惊奇地看向旧书,“真的?”   “是手抄本。”黎秩轻笑道:“笔墨和书页都还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抄录的。易筋经可是少林功夫,你我见过的那么多人,可有几人会的?”   萧涵了然,“圆通。”   黎秩眸中闪烁着精光,沉声道:“他一定在这里待过。”   萧涵也道:“地上有血迹,看上去应当也是最近留下的。”   圆通最近恰好受过重伤。   黎秩眸光深沉,“一定是他。不过在我们上岛之前,长源也许已经将他转移到了别处,会是哪里?”   “也许是送回了西南,也有可能还在这座岛上。”萧涵是不赞同黎秩在这时去找圆通报仇的,可他也没办法,他了解黎秩,若不能手刃仇人,黎秩心中的仇恨便永远无法释然。   萧涵看黎秩满心陷进了即将找到仇人报仇的病态喜悦当中,心下暗叹一声,却也只能客观地说:“最近这段时间西南频有异动,故而越是临近西南,就查的越严,长源自己都很难顺利回去,应当不会在这时送圆通走。”   这与黎秩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圆通多半还在岛上,等长源师父一来,便顺道将他也带回去……”   黎秩顿了顿,眼底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加上这里,他已经查过所有长源可能藏了人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圆通,他心知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这时,萧涵轻叹一声抱住黎秩,安慰道:“枝枝放心,只要他还在岛上,我们就有机会找出来——我不会等到康平来把他们接走,这里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最好是所有人都抓起来。等燕七他们上岛后,我就让他们去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黎秩知道现在失落也没有用,遂点了点头,思索了下,起身将易筋经塞到萧涵手里,“这手抄本不知有没有错漏之处,不过聊胜于无,你先拿着,回头我找机会去少林对一对。”   萧涵道:“怎么对?”   黎秩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抓一个老和尚逐字问清楚。”   萧涵嘴角抽搐,他竟又忘了,怀里的人不只是他眼里易碎的宝贝疙瘩,还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魔头。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只看到黎秩漂亮可爱的一面。可是不讲道理的枝枝,也还是可爱的。   萧涵温柔应下,“好。”   黎秩微微眯起眼睛,又在身后那堆图纸里扒拉出来一卷半旧的羊皮卷,在萧涵面前慢慢展开来。   “你看这个。”黎秩眼里含着讥讽,“这就是圆通练的功夫,叫紫阳神功,这功夫至刚至阳,虽然进益飞快,稍有不慎便极容易走火入魔。他改动过这套功法,融合了易筋经的一些精髓,才有了如今的深厚功力。只不过练这门功夫不容易,这是童子功。”   萧涵听完一愣,抿紧嘴角才没笑出来,他忍不住感慨道:“他练了一辈子的邪门功夫,到底还是败给你和九叔,可见他这运气着实不好。”   黎秩听了却不大赞同,“当时我与九叔是联手才能拿下他。”   萧涵反驳,“可你就是很厉害啊,你能赢他一次就有第二次。”萧涵对黎秩很有信心,笑吟吟道:“枝枝在我心里,就是最最厉害的。”   所有人都爱听好话,黎秩也不例外,他抿直嘴角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可微扬的下巴与眼神还是透露出几分得意,瞥向那本易筋经道:“你若是好好练功,说不定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萧涵苦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功夫也无法一蹴而就。枝枝,我就是再练十年也未必及得上你,除非你让我练那什么紫阳神功。”   “……这可是童子功。”   黎秩提醒完,白嫩的耳尖忽地一红,眼神闪躲扔掉羊皮卷。   说到这里,萧涵笑得眯起一双桃花眼,“是了,就算我如今想练这紫阳神功,也没那条件了。”   黎秩斜了他一眼,自以为是警告,却不知自己双颊泛红的样子更像是在撒娇,萧涵笑意果然更深。   “我突然觉得,我这不是找了个对象,而是找了个师父。”   萧涵长叹一口气,神色故作忧愁地看向黎秩,“枝枝,你说句实话,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想收我为徒?所以见到什么功法就都扔给我。”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他确实有过收萧涵为徒的想法,不过那时心境不同现在,如今萧涵竟还怀疑他的心意?黎秩心头隐隐涌上几分怒气,面上倒也只是淡淡地道:“没有。”   萧涵作西子捧心状,装出一脸忧伤追问:“真的没有吗?”   黎秩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被质疑得满心不痛快。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萧涵摇头道:“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黎秩心头火气顿消,只因这个问题很耳熟,不久前萧涵就问过,当时他没有回答,萧涵还生气了。   想起那时,黎秩就不敢轻易开口了,他又有些不悦地瞪向萧涵,为何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不是已经做出来了吗?已经用行动表达过了啊!   黎秩开始怀疑,萧涵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他真是执着。   黎秩不说话,萧涵这次却不打算跟上回那样放过他,情诗都敢写了,若能听黎秩亲口说出对他的心思……萧涵心想,他甚至能死而无憾了。   于是萧涵往前走近一步,嗓音轻轻的,像是在诱哄一般。   “我想知道,枝枝可以告诉我吗?我保证,只问这一次。”   萧涵脸上分明是温柔的笑容,黎秩却无端察觉到一股压迫感,或是他心中的矜持作祟,白皙的脸颊越发红润,萧涵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然而他的身后早已没了退路,后腰很快抵上了冰冷的条案。   黎秩怔住,回头看去,不过一呼吸间竟就被人抱着坐上条案!   这个姿势太过奇怪,萧涵就像是抱小孩子一样,面对面拎着黎秩的腰将他摆到条案上了,紧跟着,他上前一步卡在黎秩身前,堵住前路。   黎秩又惊讶又羞愤,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记得低头怒视萧涵。   易筋经被萧涵扔到了一边,他用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黎秩纤细柔韧的腰身,仰起一张笑眯眯的俊脸对上黎秩,温柔的笑脸上却有几分严肃。   “枝枝说不说?”   黎秩心头有气,还在做最后的坚持,面无表情道:“你放我下来。”   “不。”   萧涵一瞬不瞬地盯紧黎秩变得绯红的脸颊,只觉心上人越发让人移不开眼,恨不得将他此刻难得的明艳与赧然皆悉数描摹下来,日后再细细回味,可惜的是他的画技并不如何。   萧涵满心懊悔,也知道黎秩脸皮薄,不能欺负太过,因此看着黎秩的脸色越发红润,他始终不敢试探太过,且再退让一步,故作失望地叹息一声,“枝枝不愿意说,那就亲我一下,好叫我安心,知道你心里也有我。”   黎秩见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低眉顺眼甚是可怜,心头像是被什么触动到了,随即变得一片柔软,他生出几分羞愧来,埋怨自己不够坦然。   虽然萧涵是太过浪荡了些,比他这个魔头还要肆意妄为……   黎秩脸颊上的薄红逐渐褪去,眸中光芒坚定下来,看着萧涵伤怀的神色,他慢慢抬手,按在萧涵肩上,细白的手指并未停留太久,而是悄然地顺势往上,缓缓挑起萧涵下巴。   这同样是个极怪异的姿势,萧涵险些没绷住脸,被迫抬头仰望黎秩,眸中倒映着黎秩清冷的容颜。   在萧涵困惑的目光下,黎秩一双黑眸定定看着他说:“就一下。”   这还讨价还价……   萧涵差点噗嗤笑出声,他这心上人太过矜持,已经没救了。   但很快,黎秩语气淡淡地接着道:“剩下的回去再说。”   萧涵愣住,随即瞪圆双眼,露出一脸惊喜,“还有剩下的?”   黎秩不想说话了,倾身而下,对准萧涵那讨人厌的嘴巴正要啃上一口,忽闻楼上传来一声大喝——   “谁在那里!”   话音落下,密室之上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那声音太近了,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逃离了上面的房间。   方才有人在上面,而且这个落荒而逃的人一定不是自己人!   黎秩与萧涵面面相觑,双方这是震惊,萧涵抽出短剑退开,黎秩跳下条案,与萧涵齐齐往上看去。   只见上面几尺见方的出口上,一张圆凳滚落在边缘,这无疑是在告诉二人,刚才那人就在洞口边。   倘若他趁机启动机关,就有可能将二人困死在密室里。   二人下意识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诧与后怕。   万幸,那人被发觉了。   但发现那个人,并且出声吓跑他的,又会是什么人?   黎秩瞥向上方,动了动唇,无声询问萧涵:可要上去?   萧涵握紧短剑,慢慢摇头。   被控制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在密室上响起,紧跟着,一个脑袋出现在上方出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晰他的脸,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小姜,你在下面吗?”   闻声二人皆是大松口气。   萧涵笑着握住黎秩的手,朝那人喊道:“我们在!不过您老人家就别堵在那了,我们要上来。”   蹲在出口边的姜蕴一脸郁色,到底还是黑着脸起身退开。   在密室下面太过被动,经过方才那一场隐藏的危机,不管是萧涵还是黎秩,都不愿意在这个密室里再待下去。萧涵收起短剑与易筋经,思索了下,顺手收了那一卷紫阳神功。黎秩眼睁睁看着,也没说什么,他知道萧涵不会自己练的,当然他已经练不成了。   这个话题黎秩是绝对不会主动提及的,否则萧涵这人一定会顺杆往下爬,到时候还要敲诈他一番。   因此黎秩只瞥了一眼就匆匆移开眼神,在萧涵的催促下,他先提气运起轻功上了出口,姜蕴早早候在边上,见到是他便笑着拉了他一把。   到萧涵上来时,就没那么好的待遇的,他扣住出口那一层木板,用力一提气跳了出来,落地时晃了一下,也没个人来扶他一把,只因黎秩被姜蕴抓住不放,只能在边上看着。   萧涵没好气地斜了姜蕴一眼,一转眼发觉这房间凌乱许多,应该是刚才藏在这里的人逃走时弄乱的。   “刚才那个人呢?”黎秩这才挣开姜蕴,快步走到萧涵身旁。   姜蕴面露失落之色。   黎秩却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刚才不止你一个人在。”   姜蕴并不意外的在黎秩脸上看出他对自己的防备与怀疑,这让他感到相当无力,只能老实交代。   “我和百里寻来找你们,发现长源竟然醒了过来,在这个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一叫就跑。他和他的手下都中了百里寻下的毒,百里寻不会留下他这个活口回去报信,就去追他了。”   姜蕴三言两语,顺道把百里寻做的事统统都告知了黎秩。   黎秩放松下来。   所幸下毒的不是潜入岛上的神秘的第三方人,只是百里寻。   但是,他断然没有想到,百里寻会为救他做出这样的事。   倘若不慎留下一个活口回西南报信,即便那个人并不知道毒是他下的,只要他平安回去了,难免会被人猜疑,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顺畅。   黎秩有些动容,当年在西北无意中救下的少年,即便在镇南王府生存了这么多年,又在江湖上历练了那么久,却还是太天真了,但他也的确很感激百里寻这份难能仅存的天真。   楼下传来脚步声,不多时,锦衣少年白着脸回到房间里。   他的脸色煞白,非常难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没追上长源。   不等人问话,百里寻便低着头说:“我没想到长源中毒并不深,还是让他逃过一命,我追到了竹林,他明明中了毒,我竟然还是没追上。”   黎秩见他紧攥着拳头,整张脸没了血色,便知百里寻有想过长源逃走后他将面临什么,本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此时正极度不安。   出于几年前萍水相逢时的微末情谊,还有百里寻近来的屡次相助,黎秩出言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长源想来是不该死在你手里的。”   百里寻哑声道:“可是我娘……”   黎秩道:“倘若她愿意离开镇南王府,我会尽全力帮你。”   这便是黎秩报恩的方式。   百里寻愣了愣,抖着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却是慢慢笑了。   “我知道了。”   姜蕴与百里寻一路出来找人,见百里寻尽力帮忙寻找黎秩,又从他与黎秩的对话中听出来什么,见到少年这般强忍不安,不禁感叹一声。   “怪可怜的。”   回应他的是萧涵的一声低笑,充满了浓浓酸味的低声嗤笑。   他不可怜百里寻,只觉得黎秩安慰百里寻让他很不开心。   萧涵无意去管百里寻的闲事,倒也不得不承他这一份恩情。萧涵便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扣住黎秩手腕,面上却是一片冷肃,“一个小小的长源并不可怕,他不过是镇南王心腹的徒弟,而你却是镇南王的义子,纵然你身份尴尬,比起长源,却重要百倍。”   百里寻抬眼看来,他并未恼怒,苍白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萧涵握住黎秩的手,当着几人的面专注地把玩着白玉般无暇的细长手指,看似不以为意,实则意味深长地说:“若你愿为我所用,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保你母亲和妹妹平安。”   百里寻神色一震。   萧涵并不急着要他回话,语调仍是不紧不慢地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想清楚了自会有人来找你,只不过,百里寻,其实你不想留在镇南王府,大可不必勉强,须知皆因你先前的优柔寡断,方才有了你如今的困境。”   不过短短几句话,在百里寻听来却是震耳发聩,白净的面上渐渐露出几分羞愧来,他看着萧涵的眼神几度变化,流露在表面的脆弱忐忑被他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眼神最终仍是没有太过坚定,但他也对着萧涵重重抱拳,“谢世子赏识,我会慎重考虑的。”   萧涵撇嘴一笑,似感慨又似嘲讽,“路是你自己选的,种下什么样的因,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果,世事皆如此,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百里寻当场愣住。   黎秩听萧涵越扯越玄,眉头一紧,当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姜蕴在边上见到,乐呵地笑了一声,满目讽刺地看向萧涵。   这是姜蕴特意告诉萧涵,我就是在嘲笑你、挑衅你的意思。   萧涵回以轻哼一声,转脸就从高深莫测变成一脸讨好的笑容,追上去握住黎秩的手,变脸之快迅雷不及,正要开口,却见黎秩身形猛地一晃,他面色大变,眼疾手快将人抱住。   黎秩扶住额角倒在萧涵怀里,低着头靠在他肩上半晌没动,指缝间隐约露出的肌肤晕开一层绯红。   他的身体处于高热的温度,先前被忽略了,而今露出异常,萧涵一碰就感觉不对,摸了摸他的脸颊与手背,只觉掌心下仿佛小火炉一般。   其余二人也被这一转变吓到了,姜蕴更是急得要上前夺人。   “他病发了。”萧涵沉着脸看向姜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别自乱阵脚。这岛上还有没有大夫?”   最后这句话是问百里寻的,百里寻愣愣地道:“没了……”   姜蕴看到黎秩半阖着眼,神志不清却依赖地靠在萧涵怀里,便默默收回手,双眼仍是直直盯着他。   得到答案后,萧涵深吸口气,才勉强忍住心头的焦急,再看姜蕴这样,八成是给不了什么好主意,还是得靠他自己。萧涵一阵无言,垂首亲了亲黎秩额角,眸中满是温柔与心疼。   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看到会如何,轻柔地打横抱起黎秩,快步下楼,“还愣着干什么,先去找蛊师!”   作者有话要说:  憋出来了,下面可能会稍微虐一下,我确定这是最后一次了,后面会超甜,嘤qaq   41愚人节快乐~ 第163章   这座无名小岛上没有大夫, 懂得蛊毒的人就只有蛊师,当务之急,便是要先找到蛊师, 哪怕他并不能治好黎秩,他也是这座岛上最懂蛊虫的人, 也许能稳定黎秩体内躁动的蛊虫。   而不管能不能找到蛊师,萧涵也打算让燕七等人提前上岛,姜蕴回过神,对萧涵的安排很是赞同。   几人下楼时, 黎秩已稍微缓过来一些, 在萧涵怀里仰起泛着异样潮红的脸, 低声道:“我没事……”   萧涵一顿, 转而大步走进厅中,将黎秩轻轻放在长椅上。   这次病发其实早有先兆, 只是症状来得太过于突然,在那一瞬的眼前昏黑后,黎秩很快打起精神, 见到萧涵紧绷的神色, 颇为小心地看着他说:“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不打紧。”   萧涵一看就知道黎秩在打什么主意, 他一定是在怕萧涵着急之下现在就将他送走, 不让他去找圆通报仇,甚至为此强忍病痛。可听他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萧涵心头有火也发不出来, 他半蹲下来握住黎秩滚烫的双手,试图劝阻黎秩,“我们还有机会的。”   黎秩固执道:“我可以的。”   萧涵摇头,“不行,现在就走。”   黎秩皱眉,“可是岛上没有船。”   “会有的。我会让燕七他们提前赶来,到时候包围整座岛,谁也逃不掉。”萧涵手中有信号烟花,只要提前发出,守在无名岛附近的燕七等人就会上岛接人,只不过提前的话,恐怕就无法等到镇南王府的心腹康平前来,抓住他这条大鱼了。萧涵铁了心,不再与黎秩商量,“这件事我说了算。”   黎秩有些意动,正在犹豫,萧涵却已冷着脸站了起来,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轻擦过萧涵的衣袖。   萧涵转过身去,神色沉重地同姜蕴二人道:“外面还有人没有中毒,抓到蛊师恐怕不会很容易。枝枝现在身体不便,留个人在这里照看他,剩下的跟我走——百里寻,你留下。”   不说被点名的百里寻,黎秩也愣住,萧涵是怕他拖后腿吗?   姜蕴也是一愣,然后一脸惊诧地瞪向萧涵,“我留下照顾他!”   萧涵道:“不行。”   “为何不行,我是他亲爹!”   萧涵冷笑,“怕你趁机把人拐走。”   姜蕴哑口无言,因为萧涵说中了,他是真的打算在萧涵带黎秩去平阳王府之前偷偷带走黎秩的。   而被萧涵委以重任的百里寻则是一脸受宠若惊,“我,我照看黎教主?可是,这里可能并不安全……”   “那你能抓到蛊师吗?”   萧涵一言惊醒百里寻,后者羞愧地低下头,他的确无法将蛊师带回来,而且虽然他下毒这一手是够果决狠辣,却有一个极大的漏洞——他不能保证岛上所有人都中毒,仍留下了许多潜在的威胁,而姜蕴又本就在病中。   算来算去,这里几人中也只有萧涵功夫不错,且没有受伤。   “没时间了,就这么决定。”萧涵拍案定下,回身望向黎秩。   黎秩定定看着萧涵,似因病痛,漆黑眸子蒙上了一层薄雾。   萧涵被看得心底一阵柔软,叹着气俯身抱了黎秩一下。   “乖,我就去一下。”   黎秩抱住萧涵后背,他只得一动不动,温声哄道:“先放开。”   黎秩素来无甚表情的双颊满是潮红,身上体温极高,像一个暖烘烘的小火炉,又仿佛一汪正沸腾的清澈温泉,丝毫不见昔日故作的冷淡。   “不带我去吗?”   黎秩软声询问,形状姣好的微红唇瓣一开一合,越发叫人无法移开视线,低哑的嗓音像是饱含着浓浓的委屈,尤其是一双黑珍珠似的明透眼眸。被这样一双湿润眼眸看着,换了往日,他开口要什么,萧涵都会答应,可今日不行,萧涵态度强硬地摇了头。   “乖乖等着,我很快回来。”   高热烧得黎秩的大脑昏沉,他的神志仍不大清晰,却也很清楚自己跟上去会拖累他们,倒不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等他们回来。   若是以往,黎秩会很有自知之明地一早答应,可他现在浑身难受,竟然不想让萧涵离开他半步。   黎秩皱着眉纠结了许久,末了,双手环上萧涵后颈,将清瘦的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早点回来。”   这是黎秩贴在萧涵耳畔的小声低语,听上去像极了撒娇。   萧涵勾了勾唇,顺势在黎秩唇边落下一吻,哄人的腔调温柔极了,“好。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黎秩不由心头悸动,他很喜欢这话,总算听话地松开了人。   姜蕴在一边看着二人亲昵地抱在一起小声说着话,脸色早就一片黑沉,眼底隐约闪烁着一簇怒火。   萧涵摸到黎秩脸颊越发烫手,精神也很是涣散,也心知不能再拖。他又耐心叮嘱了百里寻一遍,让他千万注意安全,若遇到其他人不可动手,就假装下毒一事与他和黎秩无关。   百里寻地位再尴尬,再不如长源,也还是镇南王府的人,而且还贵为镇南王的义子,至于黎秩,可是他们的贵客,只要他们不自曝真相,镇南王府的人就绝对不敢为难他们二人。   百里寻还有些没缓过神,萧涵每说一句他便愣愣点头记下。   萧涵叮嘱完,深深看了黎秩一眼,忍不住捏了捏他绯红的脸颊,道了声“照顾好自己”,这才走了。   姜蕴不像萧涵那样依依不舍,利落地跟在后面,但走时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黎秩微垂眼眸以手扶额,眉头紧锁,似是极不好受。姜蕴跟着眉心一紧,满眼担忧。   百里寻神情呆滞地目送他们到门外,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一位病弱的魔头。他对黎秩的印象停留在他多年前在土匪窝里大杀四方,还有便是混入武林盟时的孤僻冷静,可他在世子面前竟那样温柔,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不过仔细回想,黎秩的爱恨一向这么坦荡,实在叫人钦佩……   一想到方才凶狠的魔头软软地抱住世子小声说着什么,而后世子温柔亲吻了他的那一幕,百里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下意识回头看向黎秩。   不想正好发现黎秩微眯双眼朝他看来,百里寻先红了红。   黎秩的视线已然开始有些模糊,只隐约见到了百里寻的身影,他便望着那边,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我要运功压制体内的蛊毒。”   百里寻此时是满心羞愧,慌忙摆手自证清白,“黎教主不必多想,百里寻定会尽全力为你护法!”   黎秩迟钝地点下头,便盘膝打坐,闭上双眼,“多谢。”   实际上,黎秩此刻反应迟钝,闭眼时才想到百里寻为何如此激动,不过还是尽快压制凤凰蛊要紧。   收获了感激的百里寻却猛地冷静下来,只因黎秩的嗓音太过沙哑虚弱,他从未见过黎秩这么虚弱的样子,这与黎秩往日的形象太过违和——他原来也有软弱的一面。百里寻并非失望,而是担忧,甚至比黎秩还不安。   百里寻看着黎秩红的异常的脸颊,暗暗捏紧拳头,黎教主可一定要撑住,不然他如何跟世子交待?   萧涵与黎秩在岛上转过几圈,对这里的形势也有几分了解——岛上人群聚集的地方有二,长源所在那片成群的木楼建筑,与山脚的山洞。   百里寻在长源那些人饮用的山泉里下了毒,只有山洞里那群人躲过了一劫,只因他们一直守在山洞里,往日饮用的水和食物都是自己准备的。   虽然不知道长源为何会派三十多人守在这边,但连黎秩和刚上岛的萧涵都知道这里有人,比他们更早上岛的蛊师不可能不知道。而蛊师从黎秩的小楼里逃走后,必定第一时间回去找长源,等他发觉这些人都中了毒,求救无门,他会去山洞那边找其他人。   不过若他在岛上藏了船,说不定会直接逃走,若是这样,早就守在岛外的燕七等人很可能会抓到他。   不管结果会如何,山脚下那个隐蔽的山洞还是要去一趟的。萧涵先点燃了信号烟花,他不确定燕七等人会在多久后到达,但一定不会太久。   做完这些后,萧涵便赶往山脚,跟在后面姜蕴看了眼白日晴空上的烟火,金红的尾巴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也在姜蕴眸中略过一道微光。   姜蕴的体力并不差,即便还在病中,一路上也没见喘过气,萧涵看在眼里,心下暗嗤一声,果断地放弃了原本想放慢脚步等他的打算。   果然,这老头就是故意装病弱,骗取黎秩的同情心的。   山脚那个隐蔽的山洞萧涵去过一回,熟知路况,他与姜蕴功夫都不错,脚程不慢,很快就到了地方。   然而山洞内外却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萧涵和姜蕴对视一眼,皆抽出兵器,谨慎地走进山洞里。   空荡荡的山洞里,只有铁牢里还关着两个人——很显然,所有人都已撤离,连关着的人也不管了。   萧涵失望不已,垂首收起短剑,“不是长源就是蛊师。”   姜蕴面有郁色,却没转身离开,他越过萧涵走进山洞深处,萧涵见他朝铁牢走去,面上有些疑惑。   “你干什么?”   姜蕴没搭理,径直走到铁牢前,而在铁牢里关着的人也发现了他们的靠近,孙少主仍在昏迷,大抵是因为姜蕴的脸色太冷,胡夫人护着儿子往角落缩了缩,忽地眼前一亮,不再后退,反而主动迎向姜蕴的冰冷目光。   “你们是来找蛊师的吧?放我出去,我告诉你他们去哪儿了!”   萧涵闻言眸子一亮,“你知道?”   萧涵其实见过这个胡夫人,在六大门派与黎秩约战那一日,不过因为易容,对方好像没认出他来。   胡夫人的确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二人的眉眼有些眼熟,但见他们穿着与镇南王府那些人相似,又在这座岛上,便将他们当成了长源的人。   故而胡夫人自以为是地说:“蛊师他刚带人走了,他说岛上出了事,连长源都不管了,还有,他们好像是在一个地方藏了船,这就要走!”胡夫人见二人果然神色不虞,便接着道:“我听说那是岛上唯一的船,而且很快会有人攻上岛,你们就不想走吗?”   萧涵眉心一紧,下意识回头看向姜蕴,眼神狐疑,很快变作了然——一定是蛊师偷听到了他们的话。   姜蕴也想到这一点,他有一点与黎秩很像,不管心情如何变化,面上依旧很冷静,隔着铁栅栏,他淡漠地望着里面那对母子,“在哪儿?”   胡夫人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船在哪儿,她却慢悠悠地笑了。   “你得先放我出去。”   “好。”姜蕴应了,然后回头,拿眼角示意萧涵开铁牢门。   萧涵面无表情与之回视。   姜老头怎么回事,三言两语就信了人,真打算放他们出来?要知道里面这对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是什么让姜蕴如此自信,觉得他可以指使世子做事?   僵持片刻后,萧涵默默别开脸,抽出短剑上前,抬手一挥,哐当一声便一剑斩断铁牢门上的锁头。   胡夫人喜不自禁,紧跟着搀扶起她儿子孙少主起身。   萧涵退回姜蕴身后,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姜蕴几人。   胡夫人母子被关了有段时间,形容颇为狼狈,力气也所剩无几,她架着孙少主跌跌撞撞地出了铁牢,倒也没有求人帮忙。不过看着眼前两名高瘦的青年,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笑吟吟看着二人道:“实不相瞒,我乃七星堂堂主夫人,擅于毒术,若是二位愿意带上我一起离开,我与儿子回到七星堂后,定会重重酬谢二位。”   萧涵嗤笑,“倘若我们不愿,你就不告诉我们船在何处?”   胡夫人胆识过人,对二人的不满毫无知觉一般,笑道:“二位何不好好考虑一下,一起走如何?”   “真是可笑,你好像忘了,刚才是谁救你们出来的……”   姜蕴摆手打断萧涵的讽刺,竟是毫不犹豫一口应下,“好。”   “当真?”胡夫人满目喜色。   姜蕴重重点头。   萧涵心有不满,看了姜蕴一眼,晒笑一声便别开脸去。   “船在何处?”姜蕴道:“我们还有一个人,他中了毒,需要有人解毒。蛊师他们的船在何处?”   胡夫人只觉自己又多了一份筹码,而有来有回才不至于激怒对方,她想了想,道:“我听到蛊师他们说,离这里不远的西边,老槐树根下有个隐蔽的山洞,里面有条暗河直接通往岛外,他们就在那里藏了一条船。”   萧涵挑起眉梢,“当真?”   胡夫人肯定地点了头,“自然是千真万确,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为何还要欺骗你们?”   萧涵还在半信半疑,姜蕴却已点了头,轻笑了一声,“好。”   胡夫人也跟着笑了,正要催促他们赶紧走,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光,她怔了一下,便觉脖子上什么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双眼徒然瞪大。   在她黑色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姜蕴手握匕首的冰冷面容。   胡夫人瞠目结舌,嘴唇抖动,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倒了下去。连带着她搀扶着的儿子也跟在倒地。   萧涵也是始料未及,不可思议地看着姜蕴,姜蕴面不改色地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微垂的眼眸映着一片血光,透出几分异常的冰冷狠绝。   “为伏月山的诸位兄弟报仇。”   胡夫人面露惊恐,身体猛地痉挛几下,便彻底断了气息。   不过萧涵看清楚了她连气音都未能发出的口型:黎秩。   她竟以为是黎秩在向她索命。   萧涵神色复杂,眸光沉沉看着姜蕴将匕首收回去,才咬牙问他,“不是说,让她给枝枝看病的吗?”   姜蕴忽地回头,他似乎很意外,看着萧涵的眼神很奇怪。   “这个毒妇的话,十句里最多只有半句是真的,你也信?”   他说完,转身出了山洞。   萧涵有一瞬间感觉到,姜蕴这个没有心的居然在蔑视他……   不过他说的也对,因为这个毒妇,黎秩是吃过大亏的。   萧涵并不曾怜悯胡夫人,只是很惊愕姜蕴会如何利落的过河拆桥。他长舒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垂眸看了眼胡夫人身旁的孙少主,他显然病得很严重,再不医治定会熬不下去。   但这与萧涵无关。   萧涵转身离去,只在心中暗叹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   与此同时,长源正偷偷跑到一间处在边缘的废弃的茅草屋里——他本来的确是中了毒,所幸中毒不深,很快就醒了。也是那时,他发现有人趁机潜入了他的房间,还发现了密室。   那里面藏了一些东西,长源初时是很想弄死里面的人的,可他偷听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惊觉下面的人是黎秩那个魔头!而且令他震惊的是,他师父送来的那个小蛊师好像叛变了,他很怀疑是黎秩给他们下的毒,可他任务在身,也不能出手杀了黎秩。   今夜师父就到了,长源这么想,又看看密室下面那一对亲密纠缠的狗男男,打算将他们关在下面。   但他运气太差了,即将动手时,让百里寻发现了。   长源发现百里寻竟然是假装中毒,下意识便逃走了,等他甩掉百里寻后回头一想,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那两个新来的恐怕是被黎秩的人冒充的,百里寻才是真正叛变那个!如此看来,黎秩一直在骗他们!   说不定,蛊师已经没了,黎秩还打算等他师父来再一网打尽!   长源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要逃走报信,不过他才刚走出一步,就改变了主意。   所以他来到了这间荒废的屋子,匆忙搬空了角落上的草堆,将上面的地板拆卸下来,扒拉出一个不小的洞口,下面竟然也有一个密室。   长源大口喘着气,被毒性的摧残下,他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但仍然不敢有一刻的停留,马上就跳下了密室,走过一长段倾斜的石阶,前方亮起昏黄的烛光,潮湿冰冷的青砖一直延伸到三丈之外,赫然也有一个铁牢。   而在这个更为隐秘的地下铁牢,被关着的人身着素白的僧袍。   铁牢里光线昏暗,草席上闭目打坐的人半身隐没在黑暗中。   长源每次见到对方,心中都止不住恐惧战栗,这次也一样,全没了上回那几分可怜的得意嚣张,他揉了揉脸,让自己的形容变得狼狈,再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便一脸慌忙地扑到铁栅上,张嘴就是刺耳的哀嚎哭诉。   “师叔!师叔救我!姓黎的反了,百里寻那小子也反了!”   回应长源的,是一片死寂。   圆通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石雕,对长源的话充耳不闻。   长源愣了下,忍着恐惧在衣襟下扯下贴身藏着的钥匙,一边看着圆通,一边哆嗦着打开铁牢大门,“师叔,黎秩那些人是要我死啊!而且我师父今夜就到了,求您看到师父跟您多年师兄弟的份上,帮长源一把?”   长满的铁锈的牢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铁牢里的人却没有回应,长源在原地等了片刻,就知道圆通不会轻易出手,他一咬牙,扑通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膝行至圆通面前。   “师叔!求求您救救长源吧!长源可是您唯一的师侄啊!”   长源一边假哭,一边偷偷看着圆通,急得险些就要喊爹。   就在这时,圆通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双眸,用那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满目怜悯地看向长源。   长源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隐藏在无奈之下的冰冷杀意,心头一震,当真流下了眼泪,“师,师叔……”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听上去像是快要哭了,圆通题格外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幽幽叹道:“师侄现在才来求师叔,又有什么用呢?师叔的本领不是全都教给你了吗?”   长源呜咽一声,敛去眼底的懊悔与不难以头抵地,“师叔,都怪长源不仁义,看您被王爷下令责罚,生怕您会出事,一身本领无人继承,这才起了贪念,逼您给出武功秘籍……”   圆通淡笑道:“是啊,师叔用了武功秘籍换来的药,伤势已快大好了,多亏长源给师叔这个机会。”   话里的嘲讽吓得长源真的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跟圆通商量道:“师叔再帮长源一把,回了王府,长源给您求情,也求师父保住您,可好?而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的那些童子功长源拿来也没用啊……”他还不忘埋汰起来,余光瞥见圆通没了笑容,他当即大叫着改口道:“师叔救命!黎秩伙同百里寻害了所有人,如今还在搜查您的下落,很快就会查到这里的!”   圆通道:“他已来了?”   长源不过是想逼一逼圆通,好叫他知道这里并非安全之地,他们可是一伙的,见圆通像是上钩了,可多年师叔侄,他总觉得其中有诈,故而试探着说:“应该快找来这边了……”   圆通垂眸沉吟。   长源知道他这是在犹豫,便不再出言,只期待地看着他。   不料圆通忽然挥出一掌,正对着长源额头,长源吓得放声大叫,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后逃窜而去,慌忙之下不小心绊倒自己,他也来不及调整姿势,便狼狈地半爬半滚缩到一边。   长源以为圆通下了杀心,后背抵在冰冷的铁栅上退无可退时,又见圆通起身走来,吓得双手抱头。   “师叔别杀我!我知错了!”   长源的声音带着充满恐惧的哭腔,全身上下抖得不像话。   然而,圆通只是起身稍作整理,轻拂衣袖,便走向牢门。他似乎心情不错,语调轻快,“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敲诈师叔、趁火打劫,看来你师父教的不错,师叔我很吃惊啊。”   长源屏住呼吸蜷缩在门边,浑身哆嗦着,大气不敢出。   圆通就站在他身后,静静俯视须臾,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师侄有了进步,做师叔的,是该给你一个奖励才对。那么,师侄啊,现在师叔给你一个机会。”   圆通说到此处,便见长源一脸惊喜地抬起头,眼角含泪。   真是天真极了。   圆通心中想着,低声笑了,“走吧,只不过你要跑快一点,不然,等师叔追上来,你就跑不掉了。”   长源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圆通仍是笑吟吟的,拍了拍长源肩头,便大步踏出牢房。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密道里,长源剧烈的心跳才缓过来,他扶着铁栅起身,一刻也不敢多待,带着满心的恐惧,踉踉跄跄地快速逃离此处。   他这个师叔就是个恶魔,不过这个恶魔冲着别人去了,长源却不敢庆幸,满脑子只有圆通那句话。   他要赶紧走!走得远远的!   长源住处的楼下花厅。   百里寻在庭前守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正闭目调息的黎秩,见他迟迟未动,紧皱的脸上满是担忧。   忽地,黎秩睁开双眼,却是偏头吐出大口深红偏黑的血液。   百里寻急忙冲进屋中,满脸无措,“黎教主,你还好吗?”   黎秩拿衣袖拭去嘴角的血珠,轻轻摇了头,“好多了。”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苍白,这次应当是缓过来了,面上却全无血色,怪不得百里寻会紧张。   百里寻想上前搀扶,黎秩摆手婉拒,他便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了,见黎秩又低咳了两声,他眼珠一亮,小心地问:“黎教主可要喝水?”   黎秩是有些渴了,便点了头,之后他想起来,这里的水都被下了毒,于是就想改口,百里寻却莫名的激动起来,“我房间里有干净的水!”   黎秩见他一脸期待,好像就等着自己点头一样,“……谢谢。”   果不其然,百里寻立刻笑逐颜开,紧跟着,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我房间就在旁边,黎教主且等一下,我回去取了水很快便会回来!”   黎秩看着少年匆忙的背影,愣了一阵,到底没忍住低声一笑。   却在这时,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黎秩笑容顿时消失。   圆通就站在庭院外背阴的一个角落,过分白皙的脸上,狰狞而刺目的殷红疤痕占据了他整张右脸。   他也见到了黎秩。   二人对视的那一刻,圆通遥遥一笑,不复以往的虚伪悲悯,眼底一片阴冷,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像是一种挑衅,但他很快就退回了隐蔽处。   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黎秩惊愕起身,便见到一抹白影在远处的竹林前出现,他眸中寒光闪过,不再犹豫,追了出去。   其实他此刻很高兴。圆通终于现身了,报仇的时刻也到了。   一切都将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的,结果写着写着,发现字数太多了还没写到最精彩的部分_(:зゝ∠)_   感谢在2020-03-31 23:02:39~2020-04-01 22: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烈日当空, 因酷暑而燥热的大地上不见一丝凉意,就连往日喧嚣的竹林也是一片死寂,遮天蔽日的茂盛枝叶下, 翠色竹叶飘落的速度极为缓慢,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仿佛与世隔绝。忽地, 枯枝断裂的咔哒声音划破了这片安静,紧跟着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高瘦的青衣人走进林中,清冷眸子满含警惕地四下打量。   翠色绵延不尽,未见一个人影。黎秩微蹙起眉心, 竟阖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青衣少年笔直地立在那里, 宛如一竿青竹, 与身后的竹子、枝上的青叶, 一同融入了这一片苍翠。   一片细长的青叶缓缓落下,轻轻擦过黎秩微红的耳尖。   就在这时, 黎秩倏然睁开双眸,回身望去,原本空荡荡的身后赫然出现一白衣人, 掌风拂面而来, 黎秩眸光一寒, 于同时抬手对上那人!   双掌相对, 两道浑厚的功力震起的掌风扫乱了周遭青叶。   下一刻, 二人同时收掌,而后又同时缠斗起来,谁也没有用兵器, 比拼的便是手脚功夫与内力。   黎秩刚才病发过,体力还未完成恢复,对方出手却毫无保留,招招狠辣,奔着黎秩的致命之处而去。   不过眨眼,二人已交手数招,只是不知为何,黎秩忽然改了攻势,且战且退,在圆通一掌劈来时闪身躲过,身后的竹竿未能躲避,应声而倒。而黎秩已飞身而起,往后掠出数丈,他的轻功极好,轻盈姿态堪比鸿雁。   圆通未乘胜追击,遥遥望着黎秩,过分白皙的肌肤与猩红的血痂相融,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   黎秩看着他的眸光竟是兴奋的,他冷冷望着圆通,嘴角却又慢慢上扬,“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圆通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腕上玉白的菩提珠串,微垂下眼眸,回道:“我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黎秩讥笑道:“你怕了?”   圆通转动珠串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向黎秩,浅淡的眼中闪烁着不再掩饰的阴冷光芒,“你受伤了。”   这话听上去意味深长,黎秩抬起下巴,笑容透出几分张狂意味,“不打紧,你同样是重伤在身。”   圆通颔首,“倒是公平。”   黎秩轻声一笑,侧首瞥了眼身旁因枝过于纤细而垂落的竹竿,上前将尖上约莫四尺的竹枝折了下来,手握的那一端,最多才不过拇指粗细。   尖上还有几张枯黄的竹叶,不过黎秩并不在意,他手中没有兵器,便只能将就着用竹枝了,他眸中掠过一丝凉意,握起竹枝,指向圆通。   这一瞬,竟让人依稀的感觉到一股冷厉剑气,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一截竹枝,而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黎秩黑眸中寒光灼灼,笑意疏冷,“那今日合该有仇报仇。”   自地牢逃出来后,长源就不敢再出现在圆通视线里,他放出圆通,无非是利用他牵绊住黎秩等人,之后,他便急匆匆往山脚上赶去——他藏了一条船,可不少人知道在哪里。   长源不用想都知道,岛上出了事,一定会有人趁机逃走,那么他藏着的这条船恐怕也会被人带走。   这可是这座岛上唯一一条船,长源也指望着用它逃命。   可当他快走到藏船的山洞时,前方已经有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长源定睛一看,当即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窜到树丛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那两个人正是长源先前在密室中见到的二人之一,与黎秩调情的那个年轻人,另一人则是那人的师兄……不,长源想起来这两个人应该是冒充上岛的,不一定是师兄弟,况且那个病弱的,连一张脸都变了,比先前更加温雅清俊,也叫长源觉得越发眼熟。   到底是像谁,长源还没想到,走在前方的二人就突然回头。   长源急忙将脑袋缩回树后。   萧涵站在槐树下凝神望了许久,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窥视。   姜蕴走出一段路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催道:“洞口就在前面。”   萧涵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追上去,什么都没有黎秩重要。   山脚西边的老槐树不难找,这颗槐树已有些年头,约莫有七八丈高,又生的十分茂盛,像一把大伞一般扣在山脚,在这片林子里本就是最突出的,而那个隐蔽的洞口就在树边。   这里不久前有人来过,微微湿润的泥土上还保留着一些脚印,路边的野草折倒的痕迹是新的,屏蔽了山洞的厚重枯藤也让人砍开了豁口。   二人一看,就知道在不久之前,一定有人来过这里,而当他们进了山洞,竟还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回音,他们不约而同放轻步伐,朝着山洞深处走去,那声音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   “船太小了,可我们这么多人,至少有一半人要被留下!”   “那到底谁走谁留?”   “不如我们回去救长源大人吧,说不定他还有其他船。”   前方果然有条暗河,斜坡下便是岸边,河道还颇为宽敞,水光倒映在上方粗砺的石壁上,姜蕴和萧涵藏身在斜坡上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柱后,往下看去,那里头应该有将近三十人,听上去是在为谁走谁留而争论不休。   而在这些人背后,是一条一丈长的无蓬小船,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站在岸边石台上,白纱蒙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余下的一只左眼却还在不安分地转动着,打量着这些黑衣死士。   是蛊师。   蛊师还没走!萧涵心中惊喜不已,他忙回头请示姜蕴。   姜蕴同是面露喜色,却摇了头。   萧涵皱眉,眼中满是疑惑。   姜蕴瞥向众人身后的蛊师,示意萧涵看去,萧涵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这才发现蛊师双手背在身后,背着镇南王府的一干人在腰间的绣着深红图腾的黑色小袋掏出一个瓷瓶。   他要做什么?   萧涵心下不解,忽地眸光一亮,而后耐心地盯着蛊师那边。   众人争论不下,才想起边上还有一位长源也不敢得罪的蛊师,于是安静下来,打算找蛊师做决断。   在众人各怀鬼胎的注视下,蛊师一张苍白如鬼魅般的脸挤出微笑,“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别走了。”   众人神色各异,也有那么几个生气的,上前质问蛊师这是何意,别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蛊师那干瘦的小身板被逼退到岸边,这才开始反击,挥手一洒,药粉就毒倒了数人。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蛊师是真的要把他们留下,躲过药粉的一群人里有人怒而动手,却突然倒下,身上随即爬出蝎子与蛇,邻近之人皆被牵连,毒物飞窜而出,咬完一个接着咬第二个,一时间山洞里满是尖叫痛乎。   萧涵看到此时,心中不禁感慨,蛊师这家伙果然很毒辣。不过狗咬狗的情节,他很乐意看,少了这么多人,他一会儿抓人时也省心多了。   待只剩七八人时,看着同伴尸体上的毒物,都不敢再动,甚至后退到了斜坡之上,面上皆是惊恐。   蛊师笑吟吟地看着遍地的尸身,吹哨招回了两只毒物。   “我需要有人划船,你们留下两个人,其余的都给我滚。”   剩下的七八人面面相觑,而后皆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其中有几人暗暗握住了兵器,却不妨有人抢先动了手,一刀便要了同伴的性命。   这像是一个隐晦的信号,余下的人便红了眼都打了起来。   蛊师没有半点意外,还一脸不耐烦,先上了船坐下等待。   这次他并未等太久,最终站着的两个人带着一身的血迹走到小船边,却也谨慎地不敢靠太近,但从他们眼中的渴望看来,他们是想走的。   蛊师抚掌笑道:“既然你们商量好了,那就上来划船吧。”   那二人紧绷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纷纷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时。   萧涵和姜蕴对视一眼,后者点了头,一抬手,指缝间闪过几道银光,就在那二人要上船之际,脚步忽地一顿,轰然倒在了混浊的暗河中。   蛊师闻声回头,见状当即惊愕失色,急忙抓住青色的小蛇。   “谁在上面!”   九曲八弯的深长山洞里回荡着蛊师充满惊惧的质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蛊师显然就是那只螳螂。   萧涵眉梢一挑,有些诧异,只因他没想到姜蕴出手这么快。   不过快也有快的好,萧涵朝姜蕴摊手,示意让他接着来。   姜蕴暗嗤一声,他曾经拿下过蛊师,知道蛊师的功夫底细,也只有那些毒物比较难应付,故而见到蛊师惊慌失措地在下面叫阵,他根本无意出面,而且又低头取出了几根毒针。   萧涵自觉退后一步给姜蕴让出更好的位置,也方便看戏。   蛊师久久等不到回应,也不敢再等下去了,他面色几变,脚步趔趄地在船上找到了木浆,想趁机逃走。而姜蕴也在他转身之际看准时机下手,手中三根毒针齐发,其中两根精准地钉在了两只毒物上面,却有一针落空。两只毒物齐齐掉落,蛊师惊叫一声,紧跟着就看到了深入船板的黑色毒针。   蛊师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船上,而后更是拼命地想逃走。   姜蕴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来,正要再取出最后一根毒针,却见蛊师猛地一僵,竟就趴在船上不动了。   姜蕴正觉吃惊,萧涵就在他身后走出,一边扔掉手里剩下的石子,“没别的人了,走吧老爷子。”   姜蕴暗松口气,仍是不忿地怒视一眼萧涵,才收针走去。   蛊师被关在木楼里那两天,身上的毒物早就被搜出来扔掉了,这次他手中的毒物应当是逃走后回了住处找的,不确定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毒物时,萧涵和姜蕴都没敢轻易近身。   萧涵正头疼该如何把这人弄回去,就见姜蕴取出一个小纸包,慢吞吞地打开,再慢吞吞地将浅青色的粉末洒到了蛊师身上,萧涵有种直觉,这粉末绝对不简单。也如他所料,紧跟着,蛊师那一身宽松的黑袍下就爬出来好几只毒物,有蜈蚣蝎子还有蜘蛛。   萧涵面色一下子青了,一脸嫌恶地往后退去,姜蕴见状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让萧涵相当怀疑,姜蕴就是故意不告诉他,故意吓唬他的。   蛊师身上的毒物陆陆续续爬出来,那不知名的粉末仿佛它们的克星,它们宁愿跳进水里也不肯再在蛊师身上待下去,看的萧涵纳闷极了。   “他身上怎么有那么多毒物,这些毒物不会啃了他的血肉吗?”   话音刚落,蛊师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越发僵硬,他认出来萧涵的声音了,被埋在船板上的脸都白了。   谁知这时,姜蕴凉凉地回了一句,“想知道就扒光看看呗。”   萧涵撇嘴道:“这倒不必。”   他斜了蛊师一眼,思索片刻,一把扯下蛊师身上的黑袍。   姜蕴的眼神当即变得很微妙,蛊师的脸上更是面如菜色。   萧涵则十分自然地将黑袍撕成一条条,然后将蛊师翻了过来,用这些黑色的布条将人牢牢捆住。   做完这些,萧涵随手将人扔回岸上,十分嫌弃地洗了个手。   “这里有船,我们可以趁早离开。我先回去把枝枝带来。”萧涵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跟姜蕴道:“老爷子,你看着这里,别让蛊师跑了。”   自打姜蕴亮了那一手后,萧涵对他的称呼都变得礼貌多了。   然而姜蕴还是软硬不吃,“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萧涵果真认真地打量起姜蕴,随后低声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没说清楚,意思也差不多了,反正就是默认姜蕴已经老了。   姜蕴脸色一沉,快步追上萧涵,萧涵便问:“还有事?”   姜蕴示意他跟上。   萧涵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后往山洞深处走了一段路,吓得躲在他们后面的长源缩回钟乳石下,却发现二人竟然往里越走越走。   眼看离暗河越来越远,萧涵停下脚步,神情已有些不悦。   “你要干什么。”   姜蕴也不再往前,他缓缓回身,指缝间最后一根毒针猛突然射出,正对萧涵,萧涵震惊之余,灵活地侧身避开,却不妨姜蕴还有后手——   两根手指在萧涵后背穴道重重一点,人便动弹不得了。   萧涵惊愕道:“姜蕴,你在干什么,枝枝还在等我回去!”   “他不必等了。”姜蕴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因为在我们离开这座岛之前,你是回不去的。”   萧涵岂能不知道姜蕴的言下之意,他气得咬牙切齿,“你果然还不死心,想趁机偷偷把黎秩带走。”   “他是我儿子,我带他走光明正大,怎么能说是偷偷带走?”   萧涵不想跟姜蕴争论,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固执。我说过,我会保护好黎秩,我对他的真心永远不会变,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舍下他!”   姜蕴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人心是会变的,我相信你这一刻是真的喜欢我儿子的,可将来如何谁都说不准。他的身份是那样敏感,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萧涵急道:“你到底讲不讲道理,什么叫我知道了就不能让我们在一起?你就不怕惹恼了我,将来我把你们都供出去吗?你快放开我!”   面对萧涵的威胁,姜蕴面不改色,“你果然心思不纯。”   萧涵快被他气炸了,“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我谁都不信。”姜蕴看着萧涵,眼中满是固执,或许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怜悯,“你还年轻,你根本不懂,黎秩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容许他身边存在一丝半点的威胁。我不知道将来你会不会变,我只知道我必须在我还能守护他的时候,为他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包括你。”   姜蕴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世子。”   萧涵始终无法理解姜蕴的执拗,但他算是听出来了,姜蕴的意思是绝对不会让他再出现在黎秩面前的。萧涵也清楚,他与姜蕴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而他现在已然落到了姜蕴手里。   萧涵慌忙之中,想到了一个理由,“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枝枝等不到我回去,他是不会走的。”   姜蕴皱了皱眉,还是出手将萧涵架到了巨大的岩石后面,将他放下,背靠着石壁坐着,位置十分隐秘,期间萧涵那双桃花眼一直怒视他。   姜蕴蹲在他面前,山洞中微弱的光线让他半张脸陷入黑暗。   “我会告诉黎秩,你扔下他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涵目眦欲裂,“姜蕴你疯了!为了赶我走你居然骗他!”   姜蕴微微一笑,“世子,你且在这里等等,两个时辰□□道自动解开,想必那时你的人也该到了。”   他说完便起身,萧涵看他要走,急得双眼通红,“姜蕴你站住!你回来,只要你放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回来,他还在等我的!”   姜蕴充耳不闻,后退两步,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萧涵又气又急,眼中不自觉湿润,嗓音止不住颤抖,“姜蕴!你回来!他不会信你的……”萧涵声音弱了下来,带上几分哀求,“算我求你,姜蕴,放过我吧……”   姜蕴脚步一顿,却是朝后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来:姜蕴你不是人!   还有一段没写完,等等补上!   补完了,摸摸=3=   捉虫 第165章   姜蕴步伐匆匆往回赶, 他很清楚,他并不能困住萧涵太久,这两个时辰内, 萧涵随时都有可能会解脱,那么留给他运作的时间就不多了。   诚然, 若杀了萧涵便不必要如此紧张,不过萧涵毕竟是亲王世子,又是帮过他们父子的人,更重要的是此人若死在他手上, 恐怕黎秩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姜蕴自然不会冒险。   所幸现在蛊师找到了, 船也有了, 只要他再找到黎秩,趁萧涵的人还未赶到, 且先将人骗出岛,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到了那时, 萧涵想再找到黎秩, 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   不到离开的那一刻, 姜蕴都难以安心, 也很担忧黎秩。稳定了的病情再复发, 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山洞忽然响起一声怒骂,伴着阵阵水声传来。   “长源你个贱人!居然敢打老子!有本事你别走, 给老子回来啊!你……来人啊,有人趁机偷船!”   姜蕴隐约听清了蛊师的话,顿时面色冷凝,加快脚步。   待他回到暗河边时,却已迟了,只见一人撑着小船遁入幽暗曲折的河道里,只给他留下一个远远的背影,姜蕴站在岸边,面色黑沉如墨。   “长源!”姜蕴咬牙切齿。   万万没想到,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偷跑的长源在窥视。先前费尽心思夺船,到此刻全没了意义。   可船已经没了,现在也追不上了,姜蕴不得不认清事实,他捏了捏拳头,咽下这口气,默不作声上前,一把握住蛊师的胳膊将人拎起来。   正对着暗河骂骂咧咧的蛊师当即闭嘴,面色青了又白。   “你们抓我也是没用的,我告诉你,船是长源那孙子偷的,与我无关!他还当着我的面嘚瑟……”   蛊师话到此处顿住,只因姜蕴解开他身上穴道,浑身放松的那一刻,一只手攥紧后衣领将他拖走,蛊师这才能看清姜蕴,心下惊悚不已。   “你,你要干什么?”   姜蕴幽冷的目光扫过蛊师泛红的右脸,很明显,他和萧涵离开时,长源在这里做了不少小动作。   姜蕴心口那股火气越发浓重,止不住低声咳嗽,却很快忍下,冷着脸拖上蛊师就走,“船没了便没了,你还在这里,就足够了,跟我来。”   任谁被五花大绑,还让人扯着后衣领拖着走都不会好受,蛊师被勒得脖子难受极了,只得脚步趔趄地跟上,忍不住纳闷道:“你带我去哪儿?我在镇南王府不过咳……不过是一个蛊医,王府里没有人会听我话的,他们只听长源的……你再不去追就迟了!”   此刻再去追也迟了,处理萧涵,姜蕴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黎秩不能再等下去。   姜蕴脚步不停,“去了便知。”   “我不……”   蛊师还想说些什么,姜蕴却走得飞快,一下子勒紧他的脖子,憋得他脸色通红,险些往前栽倒。   一路上,蛊师没再说话,只因姜蕴走得太快了,他根本没时间说话,只能在心中暗骂,不知这人前夜吐血是不是装出来,怎么恢复得如此之快?而且力大如牛,简直气煞人也!   姜蕴方才回到半途,猛地停下,蛊师止不住趋势栽倒下去,幸而姜蕴还拽着他,才没直接脸贴地。   蛊师累得气喘吁吁,仰头用满是埋怨的眼神瞪向姜蕴。   姜蕴竟然松开他,眸光沉重望向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人。   蛊师满脸惊奇,而后眼底涌上喜色,爬起来想趁机逃走。   却在他转身之时,一只手又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提溜回来。   蛊师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因窒息还翻起了白眼,只得收回逃走的心思,乖乖跟上,心下无能狂怒。   而前方的少年也发现了姜蕴所在,转身朝这边跑了过来。   “前辈!”   姜蕴带着蛊师信步迎上,见到百里寻惊慌失措的神色时,他心中微微一顿,已有了不好的猜测,但没想到,百里寻所言比他想的更严重。   “前辈,黎教主不见了!”百里寻急得脸色发白,满脸慌乱,“我去隔壁取水,回来时就不见了人!”   姜蕴闻言有过一阵无措,很快又恢复理智,“在何处丢的?”   “就在长源的住处。”百里寻神色焦虑,又不敢面对姜蕴,微低着头抹去额头上的大汗,自责道:“我走开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不见……”   在这世上,若论最了解黎秩的人,姜蕴认为自己当之无愧。   故而在听见百里寻的回答后,姜蕴面色变得很冷,眼眸中却有一团怒火,“他一定是自己走的。”   百里寻怔住,而后忽地抬起头用湿润闪烁的眼神看向姜蕴。   姜蕴却是一脸沉郁,他将蛊师丢给百里寻,“找人要紧。”   看着那双酷似黎秩的清冷眼眸,百里寻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应了是,便押着蛊师追上去。   蛊师正暗暗窃喜,熟料又叫百里寻用力扣住脖子,比先前还要难受数倍,让他再没心思幸灾乐祸。   竹林深处不住传来沙沙声响,青翠的竹枝无风自动,两道人影在林中纠缠,一青一白,缠斗已久。   一刻钟内,二人已交手上百招,因他们皆是旧病未愈,且都有着速战速决之意,下手未曾收敛一分力气,到了这时,二人皆身负重伤。   功力减半的圆通,与只剩五成功力的黎秩,算得上公平决战,到了最后,隐约是黎秩占了上风。   圆通已然开始节节败退,他的攻势变慢了,也变得迟疑了。而黎秩手中的竹枝势如破竹,竟是越来越锋利,一剑接一剑,皆无比惊艳。   这场决战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艰难,也比预想的更早落幕——   纤细的竹枝快而有力,如一尾冰冷的青蛇飞窜而来,圆通连连后退,竹枝却是咄咄逼人,紧随而上。接连七剑,圆通躲过了前三剑,就已力不从心,事实上并不锋利的竹枝,却冷冷地划过他的四肢腕部,快得只剩下残影,血珠飞溅,染红了枝头青叶。   因为剧痛,圆通面上越发狰狞,他的一身雪白僧衣上血迹斑斑,右脸的血痂让他看上去仿佛恶鬼。   黎秩手中的“剑”未停,眸光更加冰冷,他握紧手中竹枝,狠狠敲打在圆通胸膛前,紧接着,圆通口吐鲜血,终于无力地仰躺在一地竹叶上。   四肢筋脉尽断,旧病未愈又添了不轻的内伤,圆通惨败。   纵然圆通不愿意承认,同是重伤的情况下,黎秩的的确确是胜了他,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战,不管是他还是黎秩,他们都尽力了。   拼尽全力,毫无保留。   竹枝抵在了圆通脖子上,黎秩站在他身旁,冷冷俯视着他。   圆通气息微喘,微眯起眼望着被一簇又一簇竹枝遮蔽的苍穹,烈日与晴空被藏在后面,他看不清,只感觉到刺眼,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本该失望,却勾唇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上方传来黎秩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清冷嗓音,青衣少年背着万丈光芒,看不清神色,但耀眼至极。   圆通笑意却更深,胸腔随之不住起伏,而后咳出了许多猩红的血水,他竟还很欢快,“你也完了。”   黎秩缄默。   圆通很清楚,他的伤太重了,就算黎秩今日不杀他,他也是熬不过去了,即便得救了,他已是废人了。而不只是他,黎秩的伤势也不会撑太久,他跟黎秩,恐怕都要留在岛上。   永远的,留在这里。   一想到这点,圆通就无比痛快,他仰天大笑,全然不顾因此而导致嘴角不断涌出血水,他恶毒地笑道:“有你作陪,我死的倒也不亏。”   黎秩神色很平静,心情亦然,是他这半月以来极其难得的平静。这有些怪,他已快大仇得报,心中执念与仇恨释然,最终竟都归于平静。   但他不会放弃杀死圆通。   由于他过分的冷漠,圆通仿佛在演绎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笑着笑着,便慢慢停了下来,阴冷的眼神凝望着黎秩的脸,“上次在乱石山是我大意了,竟然信了红叶的谎话,以为真的是我认错人了。等我回去冷静下来,我就知道她在骗我,你看,你这张脸那么像我师妹,又那么像当年跟我师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是?”   黎秩淡声道:“是吗。”   圆通看着他的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眼底阴冷的精光变得柔和,“太像了,若我当年拦住师妹,早早与她成婚,孩子该有你这么大了。可惜啊,她始终是背弃了我。”   黎秩眉头紧蹙,他有种直觉,圆通这话是故意在恶心自己。   而且这是一种侮辱,不仅是针对他的父母,也在针对他。   “你想的美。”   黎秩毫不留情地抨击道:“像你这样的人,非但我娘看不上,你也绝对生不出来如我这样出色的孩子。”   圆通眼里微末的慈悲在这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道:“你果然很像那个男人,叫人非常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困得不行,先写一半,下章就弄死圆通老贼!   感谢在2020-04-03 20:29:27~2020-04-04 23: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黎秩知道圆通说的那个人就是姜蕴, 可见圆通的确痛恨姜蕴,可到底是为何,黎秩并不想问清楚。   染了红的竹枝尖端在打斗中被折断过, 毛躁坚硬的尖端上挂着一滴血水,在圆通脖子上抹上浓艳一笔。许是圆通脖子上的血更鲜艳, 竹枝越发猩红刺目,但只蹭破了皮肤表层。   黎秩没有直接杀了圆通,这无声的震慑也叫他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马上杀了你,你以为, 我是想要听你说这些吗?”   圆通早已是筋疲力尽, 加上四肢筋脉已断, 手脚只感觉到无边的刺痛与麻痹, 即使有心想逃也无力回天,他便安然躺在地上, 满目嘲讽。   黎秩冷眼俯视,“你在伏月教放火的那天夜里,可有见过我教中三堂主王庸, 他那夜, 没有死吧。”   圆通先是一愣, 而后失笑, “我本以为你会问你父母或是姜家的事, 没想到你回问起那个王堂主。”   黎秩道:“姜家的事,我不关心,我生在姜家村, 养在伏月山,我所在意的,是你杀害了我的母亲和亲友,你我之间的仇恨也仅此而已。”   圆通有些错愕,“那个叫王庸的人,在你眼里很重要吗?”   黎秩没有说话,但沉重的神色已表明一切,不仅仅是王庸,红叶、温敬亭、阿九,还有伏月山的很多人,他们在黎秩心中就是他的亲人。   少了谁,黎秩都不允许。   红叶已经没了。黎秩现在知道了,红叶当日回来本就是抱着死志的,在乱石山上的一切都是她故意做给所有人看的戏码,只为让他撇清与姜家的关系,让他日后远离这些纷争。   红叶是为黎秩回来,她也许就没想过自己那天还能活下去,当日赴死的方式她或许始料未及,但她由始至终都是心甘情愿且早有预料的。   黎秩忘不了,也对罪魁祸首圆通,甚至是镇南王府深恶痛绝,可他只是一个江湖人,他没办法去找镇南王报仇,也做不到为姜家洗冤报仇,姜家到底离他太远了,他只看眼前。   所以圆通一定要死,要死在他手里。不过在那之前,黎秩心底还存了几分侥幸,他没有亲眼看到王庸死去,也不能确认墓葬下的焦黑尸骨就是王庸,那么王庸会不会还活着?   黎秩道:“我会为我死伤的亲友向你复仇,今日你必死无疑。说出他的下落,我会给你个痛快。”   眼前的青衣人其实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一的年华,唤一声少年也不为过,就算他身负重伤,衣袂染血,即便他过分苍白虚弱,甚至是狼狈,他站在那里,就像清晨初升的朝阳,雪中屹立的青松,历经千锤百炼方才出鞘的锋利宝剑,他仍是少年,漆黑明透的眼眸中充满坚定,他是那样耀眼,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哪怕是圆通,也不由得叹服,黎秩太过出色,远胜于他。   圆通心想,他也太像那个人了。那个人可谓天纵奇才,文韬武略,天赋异禀,十七岁打赢人生的第一场胜仗,扬名立万,他们同样是天道的宠儿,但也同样命运多舛,那个人得到了莫大的荣耀,转眼就又失去了一切,却又做出了谋逆大举,刺杀储君气死老皇帝,他如愿报仇,但一生难以洗清冤屈,此后隐姓埋名,半生流离,妻子死于非命,连唯一的儿子也不敢亲近。   多少年来,圆通怨恨这这个人,以他的不幸为快乐,却又时常在午夜梦回想起因他背弃自己、甚至因他自刎的师妹,姜蕴惨吗?诚然,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太过出色,于命途上便失去很多,他的一声的确未曾好过。   可圆通始终不甘心,他望着黎秩与姜蕴相似的面容,眼底涌上浓浓的怨恨与不甘,“冬青是自杀的。”   黎秩眸光怔住。   圆通扯出一抹苦笑,浅色眼底各种情绪交织,神色复杂,又像是在怀念,“我没有杀她,是她以死相逼……她求我放过你们父子,却不肯为我想想,我放过你们,镇南王又怎么会放过我?所以,我没有答应,我让她跟我走,她不肯,就一剑抹了脖子。”   刺目的血色仿佛仍在眼前,圆通低声笑了起来,又咬牙道:“她又忘记了,即便我出家了,可她的父母临终前是将她托付给了我,她不曾记得我多年来对她的照拂之情,竟为了姜蕴背弃我,害我这么多年来在镇南王面前抬不起头……黎秩,你娘她该死!”   圆通恨声道:“她该死,你爹也该死!可惜我没能亲手杀死你爹,让他有了今时今日翻身的机会……不过若我是你,我只会觉得耻辱,你爹就是个懦夫!到现在都不敢出面!”   可见他对姜蕴夫妻的恨是真的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黎秩面色微微泛冷,“那是你的事,你愿意给姜蕴当儿子,便去找他,你在我这里说这些没用。”   圆通何尝不知道,可他就是不吐不快,当着仇人儿子的面骂他老子,圆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痛快。   黎秩冷着脸将竹枝深刺入圆通脖子,血水再度涌出,圆通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仍在大笑不止。   黎秩面色冰冷道:“我再问你一遍,我家王堂主何在!”   圆通没有忽略他的问话,他微眯起眼,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夜的火海,四周映照着灼热的火光,那个病歪歪的青衣男人倒在深黑的石阶下,嘴角挂着血丝,却用莫名熟悉的眼神冷冷望着自己,他本打算让人将这个人抓起来,借此威胁黎秩的,可是……火海中突然出现了一股浓烟,等烟雾散去,地上只剩下一滩鲜红血水,人不见了。   那个王庸一定是被人救走了,当时四周嘈杂,但圆通听到了一阵急促而突兀的脚步声,他还以为是黎秩,可现在黎秩竟反过来找他要人!   真是有意思……   圆通看着黎秩的表情,竟看到几分沉重之色,莫非他以为那个王庸在当夜已经死在了自己手里吗?   圆通思及此处,笑意更深,也叫黎秩逐渐失去了耐心。   “圆通!”   “他死了。我本来抓了他,是想用他威胁你,可他骨头太硬了,我一气之下,没留意亲手打断了他的全身筋骨,一片一片的将他的肉片下来喂狗吃,后来我发现他熬不住断气了,就让人将他分尸扔到了山上的乱坟岗。”   圆通长长叹息一声,面上却是满满的意犹未尽,“他看着也是个短命的,没想到比我想的还要弱。若非他断气太快,我已算到一千刀了。”   黎秩呼吸渐重,紧咬下唇,不自觉已红透眼眶,手也在颤抖,一半是悲一半是怒,“你竟然敢……”   千刀万剐……他竟这么对王庸!黎秩心中恨极,双目泛红。   圆通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此人,早知道我多留他一阵了,我那里还有好多刑罚还没用上……”   “你住口!”   黎秩遏制不住心中愤恨,右手颤抖着将竹枝往前送了几分,刺破圆通脖子血肉,就差一点,或许就要划到不远的脉搏,黎秩匆忙撤了竹枝。   圆通脖子上的伤口已有指甲盖深,血水泉涌般流淌而下。   黎秩并不是要放过他,他深吸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在圆通身旁蹲下,面色如覆冰霜,声音冷极,“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痛快的死去的,但是圆通,你也别想好过。”   圆通微皱起脸,慢慢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想怎么样?把我对他做的,统统在我身上做一遍?”   黎秩道:“你找死。”   圆通俨然是破罐子破摔,毫无畏惧地笑着接道:“那你杀我。”   黎秩红着眼瞪他,圆通越是无所畏惧,他心中便越恨!   好半晌,黎秩才动了手,他重新握起竹枝,起身退后两步,两剑挥下,圆通只觉本以麻痹的双腕又添两道新伤,温热的液体跟着喷涌而出。   血水流得很快,圆通身下厚厚一层竹叶很快就被染红了。   黎秩却随手扔了竹枝,他的力道很大,竹枝不受控制地被钉在了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震得竹竿重重摇晃起来,沙沙声不绝,可见黎秩方才下手时还是隐忍着的,没用尽全力。   圆通疼得面目狰狞,因快速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煞白得有些可怕,他的身体在快速变凉,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望着面前少年满目通红瞪着自己的模样,嘲讽道:“怎么,身为魔教教主,你就这点手段?比起我对他做的不过九牛一毛。”   黎秩眸光冷厉,咬牙道:“你不必激怒我,即便你不提醒我,我也定不会让你如此安逸的去死。”   黎秩取出衣襟下的挂坠,阿九赠与精致小巧又暗藏机关的墨玉笛子仍在,即便没了毒针,仍有妙用,他扯下玉笛,置于唇边吹出低哑笛声。   这笛声有些古怪,准确来说,它只是被雕琢成笛子形状的哨子,声音很低,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的声音,却能传得很远,在黎秩吹响不久后,整个林子里沙沙的风声越发嘈杂。   圆通因难以动弹,并未看见竹林中隐藏的危险之物正成群的爬了出来,向着他们所在之处慢慢而来。   “竹叶青。”黎秩轻轻的语调饱含着浓郁的杀气,“这个竹林里可不少,你若被咬了,发作到暴毙需要多长时间?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或许你也等不到那时了。”他冰冷至极的眸光落到圆通终于有了一丝惊恐的脸上,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你猜,是这些蛇先啃食完你的血肉,还是你身上的血先流尽,圆通,你想要怎么死?”   十数条冰冷的毒蛇向着圆通爬来,窸窸窣窣的吐着蛇信子,叫人头皮发麻。圆通脸色发青,又感觉到头脑昏沉,他看着黎秩道:“你很好。”   黎秩只道:“你去死吧。”   青蛇无声爬到圆通身侧,似乎打量了片刻,最后对准圆通脖子上的血肉,猛地一口咬下,圆通咬牙咽下痛苦,死死瞪向黎秩的方向,见他眼中似有快意,圆通忽然扬声笑了起来。   “你永远不会知道……”   剩下的十余条细长的竹叶青跟着爬到圆通身上,也有几条钻进他的衣服之下,独独不敢靠近黎秩。   圆通身上痛不欲生,他便笑得越痛快,竟然没有丝毫反抗。   他看着黎秩的眼里同样满是快意,只因黎秩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叫王庸的人从他眼皮下被人救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出现,想必那个王庸再也不会回来了,黎秩必定会痛苦一生。   那便值了。   越发浓烈的眩晕与痛苦同时传来,圆通像是完全无视了身上的痛苦,他瞪大了双眼深深望着黎秩,像是要努力记下这个人,做鬼也不放过他。他的笑容很是阴毒,一边抽气一边恨声道:“自我当年奉命追杀姜蕴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日,我跟你们姜家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过即便我死了,你们姜家人这一世也不得好过,只要你们父子不好过,我这辈子也够了!”   黎秩眸光阴沉,“你死了,我父子便也痛快了。”他像是刻意打击圆通,旁观着圆通痛苦的狼狈模样,冷笑道:“我爹已经回来了,他会长命百岁,而你,此生注定一事无成。”   圆通有过一瞬惊愕,随后终于有了反抗的动作,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想要将身上的竹叶青拍走,怒道:“他在哪里!姜蕴他到底在哪里!”   “他就在岛上。”黎秩道:“不过可惜,你已经要死了。”   不甘与怨恨占据了圆通的大脑,他开始剧烈的反抗,在地上翻滚,疯了一样要将身上的蛇弄下去。   “我还没死!”圆通拔高的语调充满了愤恨,“我还要杀他!”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黎秩深深望了圆通一眼,见他痛苦又悔恨的模样,忽地眼眶一热,便缓缓背过身去,仰天望去。   一刻钟后,竹林中恢复了安静,蛇群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圆通满身伤痕躺在地上,通红的双目仍瞪得极大,素白的衣服上血迹斑斑,但已经不会再动了。   他死了,也不知是蛇毒发作,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不过他死不瞑目,断气的前一刻还是满腹懊悔与怨恨的。   他死在了痛苦当中。   黎秩想到王庸和红叶也如这般痛苦死去,心头那一股郁气逐渐消散,一切都过去了。黎秩想,可是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他们都走了。   黎秩快速眨眼,敛去眸中雾气,扶住沉闷到隐隐作痛的心口转身离去,步伐竟有几分趔趄,呼吸也有些急促,如圆通所言,他也未曾好过——他刚才打斗时太过拼命,早就引发了体内刚才压下去的蛊毒,一直忍到现在,直到看着圆通死去,才甘心离开。   离开竹林的路变得很长,黎秩踉踉跄跄地走出去时,身上的力气就被耗光了,他忙扶住竹竿站稳。   外头的灼热日光终于不再受到阻拦,无声打落在黎秩身上。   黎秩已快被体内的高热烧得意识全无,他仰头望了望天色,时值正午,日上中天,他已去了很久。   萧涵呢,姜蕴呢?他们是不是已经回来,也发觉自己不在了?   黎秩身上难受极了,白纸一般苍白的脸上被冷汗晕湿,他是很想回去找他们的,可他却一步都走不动了,他已然力竭,双腿软软地跪倒在地,靠着那一杆纤细的竹竿坐下来。   “萧,萧涵……爹……”黎秩无意识呢喃,眼皮越发沉重,不停地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撑下去,却无比强烈地想要见到他们。   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一次见不到,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了。   可他还没有跟萧涵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圆通领盒饭吧,老王其实没有死,世子什么时候出来再说吧_(:зゝ∠)_ 第167章   姜蕴和百里寻在岛上找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终于才竹林外找到黎秩,姜蕴远远见到一抹青影,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发现真是自己在找的人,他激动之余心跳都停顿了一下。   黎秩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 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体温也极高,姜蕴唤了许久都没得到回应,摸摸黎秩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再握起黎秩手腕把脉。百里寻这才拽着蛊师找来, 发现黎秩嘴角半干的血痕, 眉心猛地一跳, 声音不自觉弱了许多,“怎么样?”   姜蕴沉着脸摇头, 余光瞥见百里寻身后累得像条狗一样吐着舌头大口喘气的蛊师,眸光倏然一亮,起身一把将拽住蛊师手臂将人扯过来。   “你来!”因过于焦虑, 姜蕴的呼吸不大平稳, 声音听上去也很是沙哑, “马上让我儿子醒过来!”   蛊师被拽的扑倒在竹叶堆上, 险些吃了一嘴泥巴, 一路上被姜蕴和百里寻如此对待,他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火气,闻声愤愤回头瞪向姜蕴。   姜蕴冷冷俯视着他, “别忘了,你身中剧毒,只有他有解药。若他醒不过来,你也休想活下去。”   蛊师到嘴边的怒骂一滞,低头看向脸色有些发青的黎秩,又慢慢咽了回去,一脸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朝姜蕴举起被捆绑的双手,瓮声道:“你们不先把我放开,我怎么给他看?”   姜蕴冷冷凝视他良久,到底上前抽出匕首隔断了捆在他双手上的布料,且警告道:“别耍花样。”   可算被松开了,蛊师活动着酸麻青紫双腕,哼哼唧唧地嘀咕,“你不在这看着吗,我哪敢乱来……”   姜蕴没说话,手里的匕首也没收回去,警告地斜了蛊师一眼,便蹲下护在黎秩身旁。蛊师岂能看不出来姜蕴这是在防备他,他翻了个白眼,缓了一阵,才慢吞吞地在姜蕴的冰冷目光催促下伸出手轻扣住黎秩的手腕。   蛊师看诊与常人不大一样,他先探了腕部脉搏,而后握起黎秩的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推去,如玉一般白透的肌肤显露人前,姜蕴当即皱起眉头,百里寻也眼神闪烁地犹豫着要不要回避,他觉得蛊师的举动有些冒犯。   不过很快,在看到蛊师运功用二指从黎秩腕部往上推,一道深红色的纤细脉搏随之隐约现身时,姜蕴与百里寻神色一变,由此可见,蛊师是有些门道的,见状二人皆紧张起来。   可下一刻,蛊师就松开了黎秩,一脸无谓地摊手说:“没救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烈性的蛊毒,且毒性早已渗透五脏六腑,我救不了他。”   话音刚落,他的衣领就被满面怒容的姜蕴用力抓起,整个人险些扑倒在黎秩身上,而后被提了起来。   姜蕴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蛊师原想趁机冷嘲热讽一番出气,可见姜蕴脸色发青,杀气腾腾的模样,蛊师心头一悚,眨巴着眼睛改了口,“他体内的蛊虫又太过厉害,早已经失控了,我是真的没办法!”   姜蕴眼底涌上一抹血红,眸中透出几分狠戾,攥住蛊师衣领的手收紧,像是恨不得手撕了他一样。   蛊师被吓了一跳,忙喊道:“等等!我手里有个药包,是师父怕我控制不了蛊虫,亲手为我调制的,可暂时安抚黎秩体内躁动的蛊虫!不过治标不治本,我还有一名为替命蛊的蛊虫,也许可以给黎秩用,以毒攻毒!”   姜蕴神色稍缓,抬头望向百里寻,他认为百里寻可信,而百里寻又比他更了解蛊师,百里寻回以一脸迷茫,随即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事实上,他们都不相信替命蛊能治好黎秩。   蛊师眼珠一转,手忙脚乱掏出衣襟下贴身的一个香囊,“你看,就是这个。你也知道,我不会医人,不过我师父会,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我师父,只要他撑过这段时间,找到了我师父,我师父一定能帮你们治好他的!”   姜蕴盯着他掌心里那只小巧的藏蓝香囊须臾,又回头看了看黎秩,见黎秩呼吸已非常微弱,他心头一紧,一把扯下蛊师脖子上的药包,蛊师只觉后颈生疼,却也不敢埋怨半句。   姜蕴略通医术,依稀分辨出药包中的确有几味罕见的药材,却无法判断是否真的能安抚蛊虫,可他现在别无他法,犹豫片刻,他深吸口气,轻轻将小药包挂在了黎秩脖子上。   蛊师捂住后颈小声道:“药包起效,需要一点时间……”   姜蕴半信半疑,他怕蛊师在骗他,心中很是忐忑,面上却是一片阴沉,他跟百里寻说:“我需要船。你可知道,这座岛上还有没有船?”   百里寻狐疑地看看蛊师,又看看姜蕴,一脸迟疑地点了头。   “我有办法。”   不过多时,百里寻带他们到了岸边,江水退潮,露出大片沙滩,在日光映照下很快变得干燥起来。   姜蕴背着昏迷的黎秩,一路过来,感觉黎秩的体温已然降下去一些,这大抵真是那个药包的作用。   而这一路上,蛊师没再被绑起来,却也没有逃走。相反,听说有船后,他还是跑得最快的那个人。   可当蛊师跑到沙滩上,见滚滚江水上空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他当即变脸,回头质问百里寻,“你说的船呢!不是说有船可以离开吗?”   往日在王府,忌讳人多嘴杂,百里寻会给他们这些为镇南王办事的人面子,哪怕是低头示弱也无所谓。可眼下这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百里寻就没必要再退让了,他缓步走去,一路上默默照顾着背着人的姜蕴,闻言只是应了一句,“这不是快要来了吗。”   蛊师见他再三肯定,又瞪大眼睛地望向江面,神色狐疑。   姜蕴和百里寻无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面上的了然之色。   蛊师压根不是为了帮他们救人,他不过是盼着快点离开这座岛,一听说有船可不就兴冲冲来了吗?   在蛊师不停地低声念叨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远远出现了一个黑点,蛊师先是一愣,瞪圆了眼睛盯了半晌,就欢呼着朝二人这边跑回来。   “有船了!”蛊师高兴得手舞足蹈,“真的有船来了!”他跑到百里寻面前,激动得扑了上去,大笑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可以走了!”   百里寻被抱住的那一刻顿觉毛骨悚然,所幸,蛊师很快就松开他,然后兴奋得不停在岸上跑圈欢呼,身上的疲惫与伤痛仿佛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洋溢着雀跃欢快的气息,百里寻愣愣看着一阵,后怕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他真的很想离开。”   姜蕴哼笑一声,继续低头拿被江水洗过的手帕擦拭黎秩额头和双手,他的动作很轻柔,颇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了黎秩。   百里寻守在边上看着,眼神复杂,一半是理解一半是担忧。   船来得很快,那不过是一条比长源偷走的小船大一些的小船,蛊师跑了几圈消耗完自己的体力,就目光灼灼地回到百里寻身旁等船过来。   小船逐渐接近,依稀看清楚撑船的人是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高瘦青年,船头另外还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比撑船之人瘦弱许多,女子站了起来,孔雀蓝的裙摆被江风轻轻扬起。   百里寻认出来人,显然松了口气,迈步上前,朝小船上的人招手呼喊:“裴大哥,我们在这边!”   船头站着的男子挥了挥手回应,便撑着小船往岸边靠近。   姜蕴重新背起了黎秩,正要过去,却连先前最着急的蛊师忽然往后退去,神色惊恐地跑了起来,姜蕴感到蹊跷之时,碍于手上没空,只来得及踢起脚边一块石子。只见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打到蛊师后背,蛊师应声面朝下扑倒,叫的很凄惨。   这动静也惊到了百里寻,他回头一看,见蛊师爬起来要跑,想都没想就奔了过去,一下扑在蛊师背上,抓住手反折背后,拿膝盖压住人。   蛊师的叫声惨痛,刚起来又被扑倒,都被摔出了一脸的血。   而小船就在这时靠岸,撑船之人发现岸上好像出了事,将竹竿一丢,便飞身而起先行上岸,看都没有半路的姜蕴,就直奔百里寻那边。   发现百里寻已经制服了蛊师,又看到蛊师糊了一脸血,连骂都骂不出来的凄惨样子,那人嘴角抽搐了下,神色凝重地问:“怎么回事?”   百里寻松了口气,“没事了。裴大哥,你有没有带绳子来?”   那人沉默了下,回了一句“等着”,就回头走向已停靠的小船,没一会儿,船上剩下的一男一女都下来了,那人也带着一捆麻绳过来,跟百里寻将疼得几乎半昏过去的蛊师五花大绑起来,一时间都忘了给人擦干净脸。   后面下来的一对年轻男女也有些惊诧,见无事后,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路过姜蕴时,二人一怔,父子二人皆是相貌不凡,令人惊艳。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只看了两眼,就快步跑了过去,可后面那蓝衣少女却是面色大变,似惊似怒,忽然抽出腰间红鞭,作势要挥向姜蕴,怒斥:“你是何人,为何会背着黎秩?”   闻声,抓住蛊师的百里寻几人俱是一脸错愕,阿彩分神解释道:“他背上之人是魔教教主黎秩!”   百里寻闻言急道:“他们都是自己人!阿彩姑娘切莫动手!”   阿彩一顿,面露几分疑惑之色,仍是警惕地拦在姜蕴面前。   听百里寻喊出阿彩的名字,姜蕴这才留意到原来是她。看她身上的蓝裙,发尾的青翠孔雀羽,姜蕴终于想起来那个北疆玄月宫的二宫主。   她曾跟黎秩有过交集,而姜蕴记得黎秩接触过的很多人。   百里寻发现气氛不对,急忙押着蛊师过来解释,先是同姜蕴说,“前辈,他们是我的朋友,自黎教主上岛后,我就给他们传了信,计划好今日的混乱,让他们在这时来接人。”知道阿彩没耐性,他又赶紧跟阿彩几人介绍,“他是姜前辈,黎教主的父亲。”   “父亲?阿彩神情错愕。   姜蕴颔首,“我听黎秩说起过你,玄月宫的二宫主对吧。”   阿彩原本冷厉的脸色忽地一红,她似乎还是有些怀疑,打量了姜蕴好一阵,才慢慢收回鞭子,上前看了看黎秩恢复惨白的脸色,见他状态很不好,阿彩当即蹙紧秀眉,“那……黎秩是怎么回事……我从前也未见过你。”   姜蕴却是摇头不答,“时间很紧,我们要马上离开了。”   百里寻正色点头,押着蛊师先上去,其余几人神色各异跟上。   百里寻见蛊师摔得神志不清,随手将他扔到了船上,看大家都上了船,裴炔重又捡起来竹竿,他忙摆手让他等一下,回头看向姜蕴。   “前辈,我们不等世子吗?”   姜蕴让黎秩枕在他膝上,摸着黎秩还有些滚烫的额头,闻言眉头紧皱,“不必等了,他不会来了。”   百里寻惊道:“真的不来了吗?”   姜蕴抬起眼皮,定定看着百里寻,用极认真的口吻与他说:“他要留下,等他的人来同他会合。”   百里寻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相信姜蕴,可姜蕴是那么认真,但世子真的会放下黎教主吗?   百里寻想不明白,最终也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他起身同裴炔说:“那,便劳烦裴大哥你们帮忙照看一下前辈和黎教主,你们一路顺风。”   此言一出,船上几人无不是一脸惊诧,见百里寻竟然真的要下船,姜蕴喊住他,“你不一起走吗?”   百里寻回以苦笑,“我现在还不能离开镇南王府。”   姜蕴道:“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不过长源已经逃走,而且世子的人很快就会包围这座岛,康平发现异常不会再来,你留在这里也没用。”   “什么?长源逃走了!”百里寻惊愕道,心中更是慌乱不已。   “船到桥头自然直,上船走吧。”姜蕴垂眸望向黎秩越发微弱的气息,面色随之沉重,不再多言。   百里寻已彻底呆愣住,站在船头一动不动,手心很快被冷汗湿透,若长源回去报信,他该怎么办,娘和妹妹又该怎么办?本想瞒天过海,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让长源逃走了。   如此一来,百里寻再回去镇南王府,注定面临王府的惩罚。   没有人再劝他,静默一阵后,裴炔支起竹竿,使小船逐渐远离岸边,一直没说话的陈清元看了看众人神色,起身拉了百里寻一把,小声安慰道:“听前辈的走吧,别想太多了。”   百里寻呆呆地坐下,神情恍惚,眼底充满了恐慌与悔恨。   他不是后悔自己帮了黎秩他们,是后悔没有计划周全,没能杀死长源,还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   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远,离这座无名的小岛也越来越远。   阿彩盯紧黎秩毫无血色的脸,又见姜蕴轻柔照顾着他的举动,忍不住小声又问了一遍,“他怎么了。”   姜蕴专注地擦拭黎秩额上冷汗,头也没抬,淡淡道:“生病了,我们要去找蛊师的师父给他治病。”   阿彩道:“你知道蛊师?可是他的师父蛊仙早就死了。”   姜蕴动作一顿,脸色忽地一冷,百里寻也猛地回了魂,不约而同地看向躺在船上不省人事的蛊师。   蛊师是在骗人。   姜蕴的眼神若能化作实质,恐怕早已将蛊师的身体洞穿。   而躺在那里被血糊了脸的蛊师就在这时抖了一下,而后很努力地翻过身来,目光幽怨地看向阿彩。   “……你出卖我。”   “蛊师?你在这里!”阿彩惊得险些站起来,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蛊师那张血糊糊的脸,神色几变,末了,扬唇发出一声冷笑,“我看他是想骗走前辈和百里寻,找机会杀了你们。”   蛊师无话可说,只觉得阿彩蛮不讲理,他都被害成这样了。   毫无疑问,阿彩说中了蛊师的心思,被骗的姜蕴一身杀气再也遮掩不住,可就在这时,躺在他膝上的黎秩突然动了一下,姜蕴惊喜不已,一低头,竟见黎秩侧身吐出了大黑血!   “小姜!”姜蕴心惊胆战。   黎秩并没有醒来,这次吐血后,他的脉搏也变得更加微弱。   姜蕴又慌又急,却无计可施。阿彩也被吓到了,随后又着急又气恼地踢了蛊师一脚,“你快点治好他!”   蛊师疼得抽了口气,气道:“药包效用过去了,现在我也帮不上忙了,除非给黎秩用替命蛊……”   阿彩不是外行人,怎么会不知道替命蛊是什么玩意,蛊师这狗东西居然敢给黎秩用?而且还如此理直气壮,气得她想一脚把蛊师踹下江。   黎秩的气息越来越弱,嘴角不停溢出猩红的血水,姜蕴急得双目赤红,颤抖着将人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上,双手不自觉抱紧人。   他们在岛上尚且没有办法,在这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更是没法找到什么灵药来让黎秩好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小心地起身,在晃悠的船板上走到姜蕴身旁蹲下,握起黎秩的手腕将二指搭上去。姜蕴排斥的眼神一看来,他便说:“前辈好,我叫陈清元,我是一个大夫。”   姜蕴眼底忽地涌上一点光,救命稻草似的盯紧了陈清元。   “你要治好我儿子!”   “我会尽力的。”陈清元安抚了一句,便在随身背着的布包里翻出了一包金针,用着商量的语气同姜蕴说:“我不太懂蛊毒,不过他体内毒性太强,我想用金针先护住他的心脉。”   不等姜蕴发话,阿彩忙不迭点头道:“你用!你快点用!”   姜蕴也跟着点头,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眼前这个才初次见面的年轻大夫身上,“我求你,救救他。”   即使不能,只要拖下去,姜蕴想,他们可以回去找白沐。   这种时候,姜蕴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不久前才暗算了萧涵,不想这么快就又想要回去自投罗网了。   “前面来了一条船。”   裴炔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叫船上几人皆提起一口气。   江风将不远处的水声送来,一条小船逐渐出现在几人眼前。   姜蕴面色倏然煞白,心中挫败之余重燃了希望——若是萧涵的人来了,他还是将黎秩交给萧涵吧,只有回去找白沐,才能救活他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还是没能一口气写完,枝枝可能要等下一章才能醒过来了_(:зゝ∠)_ 第168章   晌午, 日斜。   大船靠岸,平阳王府的人姗姗来迟,数十名护卫井井有条快速下船, 将整座寂静的小岛包围起来。   而他们的主子,萧涵也总算冲开穴道, 紧跟着步伐匆匆往外赶去,暗河上已不见了船只,萧涵停留一瞬,眸中略过一丝寒光, 便快步往外冲去。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在不能动弹的这段时间里, 他拼了命用内力冲开穴道, 根本不顾这样做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负面后果,只因他很清楚, 只要他再多拖延片刻,姜蕴将黎秩带走的成算就多一成,他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无比煎熬的这段时间里, 萧涵对姜蕴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走出山洞时, 对久待在昏暗中的萧涵而言有些刺目的日光叫他眩晕了一瞬, 他皱紧眉头, 刚走出没几步, 就听见树丛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听上去仿佛利剑出鞘,又像拉满弓弦。   有人埋伏!   而不等萧涵有所反应, 茂密林中便传出一声惊喝——   “且慢,是世子!”   听见这个声音,萧涵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缓,望向林子深处,只见许许多多的黑衣人从林中现身,戴着黑色面罩,显然是平阳王府的暗卫。   为首之人也是熟悉的暗十九,他正大步流星带人上前,走近萧涵面前时,扑通一下单膝跪了下去。   “世子。”   十数人跟着拜见主子,而萧涵神色冰冷,眉宇间氤氲一股郁气,一开口便问:“可有找到黎教主?”   暗十九道:“属下不知。属下等刚才上岛,已按照您的吩咐包围全岛,其他人还在别的地方搜查。”   “带我去见燕七。”   萧涵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便先行朝山下走去,一身寒气叫一干属下不寒而栗,匆忙小跑追上。   燕七是萧涵幼年时就被安排在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是萧涵的心腹,他不在时往往是燕七统筹全局,只因燕七是很了解萧涵性情的,他应对很多事时见解都会与萧涵不谋而合。   而今日上岛也不例外,燕七指派所有人出去找人,正在岸边等消息,这时派出去的多数侍卫都回来了,就差暗十九带出去的那一队暗卫。   想到侍卫们带回来的消息,世子还迟迟不见人,燕七急得坐立不安,所幸在这时萧涵带人回来了。   燕七眼底迸射出兴奋的慌忙,同燕八兄弟几人一同迎上去,走到萧涵面前行礼时心底抹了一把泪。   “谢天谢地,世子平安无事。”燕八是个嘴快的,扑上来忧愁的看着萧涵,脱口而出道:“这座岛上一个活口都没有,找半天都没找到人,我们都以为世子你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先前因为找不到人,几人被吓得可谓是心惊肉跳,如今见萧涵完好无损回来,着实松了口气,一时间谁也没发现萧涵的脸色异常的冰冷。   萧涵闻言面沉如水,不等燕八说完就打断道:“其他人呢?”   燕八一愣,“啊,谁?”   燕七和燕九这才发现萧涵的声音很冷,在萧涵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他们一下子都听出来萧涵隐忍的怒火,二人不约而同将燕八推到后面。   “世子,”燕七主动上前,试探道:“您是说,黎教主?”   见萧涵面色不善,燕七不敢有所隐瞒,但语气很是迟疑,“我们没有找到其他人……世子,在我们来之前,阿九和孟见渝已先带着春秋蝉来了,可是我们没有在岛上发现他们,却在江上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是被人一剑杀死的,属下猜测人是阿九他们……”   话还没说完,萧涵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在几名属下担忧之时,他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不说燕八燕九,燕七也吓得声音都变了,“世子!”   燕九最先反应过来,安安静静地上前搀扶住自家主子,萧涵脸色煞白,双眸中却泛着一片血红。   燕八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一脸惶恐要给萧涵把脉,可刚伸出手,萧涵就摇了头,赤红双目瞪向江面,声音嘶哑一字一顿怒斥:“姜蕴!”   无需多言,萧涵已经猜透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姜蕴带走了所有人,带走了黎秩和他需要的春秋蝉,他们不再需要他,所以不可能再回来了。   萧涵恨姜蕴过河拆桥,暗算于他,恨姜蕴棒打鸳鸯,更恨姜蕴带走了黎秩,他更惶恐会再也无法见到黎秩。萧涵咽下口中腥甜,咬牙切齿道:“接着找!把姜蕴和百里寻找出来!不管要多久,不择手段……找到他们!”   燕七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萧涵触霉头,忙拱手应是。   这一找,就找了半个多月。   然而,不管是萧涵指明要找的姜蕴和百里寻、还是带着春秋蝉一去不复返的阿九和孟见渝,在岛上消失的所有人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而萧涵最想找到,但无一人敢道出名字的黎秩也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再无踪迹。   而平阳王府的人,自从上了这座无名小岛,就在岛上常驻下来,他们平时不敢多言,私下却都知道,自家主子怒急攻心吐了血,先前的内伤随之加深,燕七等人屡次劝他回去养伤,他却硬是留在了竹林里那座小楼。   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在等什么人,在找什么人,可半个月下来仍是没有消息,而世子的内伤一直未好,还愈加严重,直到昨日再次病倒了,才让燕七几个连夜强制地送回了别院。   次日世子醒来,燕七几人就被罚了,一众暗卫们看着,谁也没敢多嘴。燕七和燕八、燕九兄弟二人无一人例外被打了二十棍,跪完两个时辰才敢回去上药,燕七和燕九有功夫在身还好,燕八这体格弱的是苦不堪言。   他们胆子大到把昏睡的主子劫回别院,罚二十棍子燕八认了,可他不甘心地是世子居然还要回去,燕八趴在床上一边上药一边跟燕九埋怨,“那岛上什么都没有,哪里适合养伤?世子怎么如此执拗,非要在岛上等,谁嘶……谁知道黎教主会不会回去!”   萧涵这病,说严重也不严重,但也绝对不是小事,燕八是给他看病的人,知道他的内伤迟迟未好又染了风寒,就是因为心气郁结,而岛上条件有限,他留在那里难免触景伤情。   燕九也没办法跟着埋怨主子,只轻轻地给燕八上药。   忽地,房门被人推开。   燕八惊叫一声,见到燕七从外面进来,他暗松口气,作势要起来,可一动后背就疼的厉害,他倒抽着冷气地趴回去,拿眼角怒视走路竟然还很稳的燕七。燕七无视他满脸的嫉妒,笑着问候了他,然后几人又说起这事。   “世子在收拾行李了。”   听到燕七的话,燕八撇撇嘴,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   燕七又笑了笑,“不过,咱们世子今天应该是走不了。”   燕八眨巴眼睛,“为何?”   燕九搬来凳子让燕七坐,燕七摆手婉拒了,挺直僵硬的后背跟两个小伙伴分享道:“王妃来了。”   燕七口中的王妃,正是如今朝中摄政王的王妃,谢宁。   谢宁原本该在半个月前就返京的,因为黎秩的事,延缓了回程,又因为萧涵应是冒险上岛,足足小半个月没有回来,他便拖延到了现在。   如今朝中暂时安定,镇南王已平安回到了西南王府,安全起见,摄政王又几度催促,谢宁不得不走了,而他要走自然要来跟萧涵道别的。   谢宁上门,萧涵只得暂缓今日就回无名小岛的打算,撑着病体与谢宁寒暄,谢宁见他面色不大好,也没有多说,很快就提出自己该走了。   不过在临走前,谢宁提醒萧涵,他父母平阳王与王妃已回了苏州,且旁敲侧击地安慰了几句萧涵。   从头到尾便魂不守舍的萧涵闻言才有了一丝反应,抬眼看了谢宁一眼。谢宁当他是听进去了,无奈地同他道别,刚起身要走,萧涵忽然喊住他,问:“皓月山庄在什么地方?”   谢宁笑叹,自己也不太清楚地说了一个位置,“好像是襄阳。”   萧涵低声念了一遍,低下头没再说话,谢宁叹息着离开,启程回京。而他前脚刚出门口,萧涵就急忙派了人前往襄阳打听皓月山庄的下落。   也因此,萧涵暂时不回小岛了,也是这一日,侍卫来回禀,取出春秋蝉后昏睡近半月的白沐醒了。   白沐醒来第一眼,便望见熟悉的素青床帐,缓过神先问了他睡了多久,而后起身后先去沐浴了一番,回来就见到燕八等在门口,他开门放人进来,这才知道这半月来发生的事。   得知黎秩和阿九都失踪了,白沐是很错愕的,紧跟着又听到燕八嘀咕他家世子多伤心多难过,白沐只能暗叹一声,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谁也不知道萧涵在想什么,他变得很少出门,话也很少,唯一不用人担心的就是他会积极喝药养病。   在萧涵等待襄阳的回信的同时,白沐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醒来第四天夜里,他才去见了萧涵。   燕七带白沐进院时,萧涵正在黎秩往日最喜欢的那一池锦鲤前喂鱼,他好像没发现身后来了人,双眸失神地望着池中倒映的那一轮明月。   燕七要过去通报,白沐摆手拦下,缓步走到萧涵背后,语调淡淡地说:“我了解九叔,他很在意黎秩,我把春秋蝉交到他手上,他就一定会给黎秩,如今他们没有回来,并不是坏消息,黎秩若好起来,定会回来。”   萧涵眸光沉沉望着池中月,神态没有一丝变化,却难得开了口,“春秋蝉一定能让黎秩好起来?”   白沐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微扬下巴道:“我很肯定。”   萧涵若有所思,神情恍惚,他似乎很难过,也很焦虑,同时也很愤怒,眸光晦暗,迷茫而幽冷。   白沐自顾自接了下去,“我该走了,去西南走一趟。”   萧涵愣了一下。他本想问白沐为何不再等等,他可是唯一能医治黎秩的人啊,说不定黎秩明日便会回来,黎秩还需要他。可白沐方才已很肯定的告诉过他,有春秋蝉在手,可保黎秩性命无虞,他又还有什么话可说?萧涵始终什么也没问,只道:“去吧。”   白沐轻颔首,沉吟须臾,微笑道:“不管他是死是活,为了让我余生没有遗憾,我都会去一趟。”   萧涵这才回头望向白沐,神色复杂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次日,白沐离开渝州,前往西南,送他去的是平阳王府的人。当日,萧涵又回到了那座无名小岛,他让所有人出去找黎秩、找皓月山庄,自己一个人在黎秩住过的小木楼住下。   燕七燕八几人私下讨论过,纷纷认为他们世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失踪已久的黎秩——我在等你。   而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只能盼望着,世子等的人快一点回来吧。   两个月后,盛夏的尾巴悄然扫过大地,一场雨水带来的寒气逐散暑气,枝上枯黄树叶缓缓掉落。   初秋。   黎秩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终于醒来。   正守在床边的阿九一愣,而后惊喜不已地冲出房门,喊来了不少人,再回到房间时,黎秩已经坐了起来,漆黑明透的眸子慢慢看过来。   姜蕴大喜过望,他深深呼吸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想出去跑圈的冲动,快步走到床边握住黎秩的手。   “你可算醒了。”阿九扑到床边,抢在姜蕴之前开口,忍不住诉苦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你是猪吗,居然能一觉睡几个月!”   黎秩眨了眨眼睛,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望向身旁的姜蕴,苍白的脸上竟露出几分陌生的警惕之色。   “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醒啦 呜呜呜呜呜呜呜X﹏X   感谢在2020-04-06 23:08:32~2020-04-08 20: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黎秩的话一出,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紧跟着,蛊师被阿彩拉出去暴打一顿, 陈清元被推搡着过来把脉,之后在众人包围下揪掉一把头发。   被折腾一番望闻听切下来, 听着屋里屋外的嘈杂,蛊师的哭闹、阿彩的怒骂,阿九急切询问还有陈清元充满了迷茫无奈的声音,坐在床上的黎秩在几人争论他只是种了第二只蛊虫为何会失忆时, 苍白的嘴角微微一抽, 淡声开口, “也许, 我只是失明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吵闹的所有人顿时消音, 面面相觑。   陈清元重新给黎秩诊脉,检查过他的眼睛,这回仔仔细细地问清楚了黎秩他的身体状况, 最后得出结论, 暂时性的失明, 以及功力全废。   跟死比起来,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两只蛊虫的融合让黎秩小死了一回,如今他是醒来了,身体仍是极度虚弱, 不仅是双目,其他地方也有程度不一的损伤,让他想站起来都很难。   万幸,这些损伤都可以好起来,只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这归功与两只蛊王双重的正面效用,不过由于两只蛊王还在融合初期,相互之间的毒性即便可以抵消,但也有少部分会成为漏网之鱼。那么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黎秩体内与体表可能还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损伤。   只要熬过了最初的生死关,后面只需要精心调理,出现问题时及时解决即可,黎秩算是活过来了。   陈清元的医术在江湖上寂寂无名,比不得白沐与蛊仙的名声,这并不代表他的医术很差,他是一名在合格线以上的医者,姜蕴与阿九边感激边将为黎秩调理身体这件事交给他。   陈清元受宠若惊地出去煎药了,见黎秩初醒,神色疲乏,其他人也没再房间里多待,跟着退出房间,最后,只留了姜蕴一个人在房间里。   黎秩看不见,只能用听的,他知道房间里人很多,这些声音很熟悉,也陌生的叫他意外,很快,那些嘀嘀咕咕说话的人好像都走了。黎秩正暗松口气,床沿被褥忽地微陷下去。   姜蕴并不意外的在黎秩脸上看到惊疑之色,若不是知道黎秩只是看不见,对周遭环境皆不安,他还真的相信黎秩把一切都给忘了。姜蕴摇头失笑,轻握住黎秩僵硬而苍白的手。   “是我。”   黎秩一双黑眸应声看来,可见他的听觉很好,即便是大病初醒难免受到影响,他一听到声音就能准确的找到方向,明亮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竟真的看不见的真相。他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个温柔低沉的嗓音,慢慢放下了防备,望着他问:“萧涵呢?”   姜蕴本有一肚子要说,闻言笑容一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黎秩反握住他的手追问:“萧涵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   自黎秩醒来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刻钟,没见到几个人,就已经确定了萧涵不在这里,他太过敏感,敏感到让姜蕴有些害怕,也相当不满。   别以为他不知道,黎秩声音听上去有平静,心里就有多着急。   姜蕴慢慢抽出手,幽幽说道:“他早就走了,回王府了。”   见黎秩怔愣住,显然有些失落,姜蕴忍不住添了一把火,“自从你出事,世子就没有再出现过。黎秩,你信不信,世子已经放弃你了。”   黎秩微垂眼帘,往床头一靠,神色淡淡道:“我乏了。”   姜蕴道:“你不信?”   黎秩恹恹地收回手,摸索着找到被子一角,“我想睡了。”   姜蕴又好笑又有点气,“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可是你爹。”   黎秩正在费力地躺回床上,根本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姜蕴心里好一阵气,可见他动一下就累得出了汗,就心软了,主动伸出手扶了一把。   “好吧。”姜蕴掖好被子,闷闷道:“我刚才是骗你的。”   黎秩闭了闭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再睁眼时眸子亮了许多。   姜蕴看得分明,没好气道:“睡吧,这段时间好好休养。”   言下之意,莫非是在说,休养好之前不会让黎秩见萧涵?   黎秩一双透亮的黑眸定定看向姜蕴,冷淡的脸色充满叛逆。   姜蕴冷笑一声,一手伸过去,拿手掌遮住了黎秩大半张脸。   “乏了就闭眼睡觉。”   黎秩:“……”   病弱无力的黎秩,最终还是败给了向来专横独断的老父亲。   这次醒来,无疑是黎秩好起来的信号,往后数日,黎秩几乎每日都在沉睡中度过,从未下过床,两只蛊虫的相争相融让他的身体自行进入沉睡状态休养,而鲜少有醒过来的时候,基本都是喝各种各样的汤药,身边陪伴的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姜蕴、阿九,还有陈清元百里寻阿彩等等。   蛊师也会出没,因为陈清元在,他体内的剧毒被暂时压制下去,右眼上的伤也好了,拆开纱布众人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根本就没瞎,伤的只是眉上一片,连个疤痕也没留下。   不过每次蛊师出现,都是在观察黎秩体内的两只蛊王,黎秩的房间里必然也会有很多人盯着蛊师。   而往常会同黎秩说话、时常陪在他身边的无疑是姜蕴和阿九。   醒来的第五日,黎秩终于知道,原来他们住在一幢竹楼里,楼里住着不少人,只不过因为他在养病,大家平时说话做事都会静悄悄的。   而因为黎秩的眼睛迟迟没有好起来,他一直不被允许下楼。   这日被允许下床沐浴,阿九陪在一旁,吧嗒吧嗒跟黎秩说了他昏睡前后的事,黎秩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裴炔和薛菱的藏身之处,若非百里寻,他们恐怕不会收留他们这些人;原来白沐冒险帮他找到了春秋蝉,也陷入了昏迷;原来姜蕴将他带走后,萧涵派人满江湖找他们和皓月山庄……   还有便是阿九和孟见渝在去往岛上送春秋蝉的半路上恰好碰上逃跑长源,顺手把他给杀了,之后他们正巧撞上了姜蕴一行人,把春秋蝉给病危的黎秩用了,再之后就到了这里。   一切都那么巧合,唯独萧涵一个人被所有人扔在了那座岛上。   见黎秩半天不说话,阿九紧张趴在浴桶边问:“怎么了?”   黎秩拿一双越发流光溢彩的黑眸斜他一眼,“你是叛徒。”   阿九嘴角抽搐,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黎秩,“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大哥这边的。”   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黎秩冷笑,“你还是个骗子。”   黎秩最厌烦骗子。   阿九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能怪我,我就只有一个大哥,而且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黎秩没再说话,但脸色一直很冷,阿九自觉心虚,缩在一边不再多话,等水凉一些了,才扶着黎秩起来,在黎秩摸索着自己穿衣服时,目光在黎秩背后停留了片刻,白皙的脊背上,一团火焰似的荆棘藤绚烂而妖冶。   阿九心道完了,彻底压不住了。   等黎秩回床上休息,阿九跟着就走了,出门去寻了姜蕴。   由于黎秩行动不便,姜蕴和阿九为了就近照顾他,一左一右住在他隔壁,阿九过去后好一阵由心,但姜蕴听完,就只说了一句不必再管。   阿九走后没多久,百里寻就来了,他见黎秩恢复的很好,这次是来告辞的。如今不仅仅是平阳王府放出消息追杀他,镇南王府也在找他。   谁也没想到,百里寻这一失踪,就是两个月,镇南王府迟迟等不到消息,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长源一行人已经出事了。而百里寻身为镇南王府的义子,生母又是镇南王的宠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镇南王都不可能放任百里寻不管。   黎秩理解百里寻如今的处境,也很感激他这段时间给予自己的帮助,向来话少矜傲的他也屡次道谢过,他真诚地劝说百里寻去找萧涵一趟,他得罪萧涵无非是因为自己,而萧涵曾经给过百里寻一个机会,以百里寻如今尴尬的位置,多一个靠山绝非坏事。   百里寻听完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本来也想去见世子一面的,只不过现在似乎不太方便……”   黎秩看不到百里寻的神色,也听出来了他话中的为难。   就在这时,姜蕴推门进来了,黎秩从轻缓的脚步声听出来是他,即便他和百里寻目前谈的话题是姜蕴最不喜欢的那个人,黎秩仍然面不改色,百里寻则是一脸尴尬,马上站起。   姜蕴端着滚烫的汤水放到桌上,便默不作声坐下舀汤,熟悉的参汤味道让黎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下一刻,汤碗就被送到了手边。   “喝汤。”姜蕴言简意赅。   黎秩细白的指尖碰到碗壁,感觉到过分的热度马上缩回手,朝百里寻站着的方向看去,自顾自接下去,“不久后就是世子的生辰,你若要去见他,可否帮我备上一份礼物送去?”   百里寻愣住,“啊?”   他下意识看向姜蕴,一开始从岛上离开时他不懂,后来知道萧涵在全江湖找他们这群人,他再蠢也知道了这是姜蕴得罪了萧涵,姜蕴不喜欢萧涵,可黎秩却在他面前提及萧涵……   果不其然,姜蕴面无表情端回汤碗,拿勺子搅动着散热。   百里寻浑身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尖,硬着头皮问:“送什么?”   黎秩道:“你看着置办吧。”   百里寻面露难色,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看着置办?   因为姜蕴在,百里寻没再问下去,他与大家道别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小楼,先是秘密回了无名小岛。   姜蕴根本不关心萧涵的事,只是给黎秩喂汤时一直黑着脸,可惜他这脸色是做给了瞎子看,黎秩的确是没有看到,也装作完全不知情。   姜蕴气得在喂完汤后捏了一把黎秩的脸颊,黎秩来不及躲,迷茫地看过来时,看着无辜可怜极了。   姜蕴见之心头一软,什么气都消了,闷声道:“瘦了。”   黎秩垂眸不语。   姜蕴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因从黎秩醒来后再也没有叫过他爹。   三日后,百里寻登上无名小岛,尾随燕七身后见到了萧涵。   他本以为面对自己的会是冰冷的刀剑,至少也会有一场下马威,结果他很顺利地上了岛,只是见到坐在小楼中,一袭矜贵紫袍的萧涵时,本是紧张不已的他震惊得瞪圆了双眼。   如他想象中,世子果然是高高在上地冷艳俯视着他——面对帮忙拐走心上人的人谁能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一身冷肃的世子怀里竟然坐着一个……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胖娃娃还揪住他的头发玩!   而世子面色冰冷一脸嫌弃,却没有真的动怒,只是扯出头发将小孩放到地上,然后小孩抱住他的大腿爬回去……这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   百里寻看得大跌下巴,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萧涵被惹烦了,提起小孩的后衣领就扔给了燕七,燕七诚惶诚恐地接住,又宝贝似的抱着跑出去。   他敢肯定,再不把小公子抱走,王妃最心疼的小宝贝就要挨打了。   而百里寻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个孩子,见他爬到燕七肩头,咯咯笑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小米牙,小模样看上去可爱极了,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百里寻觉得,这小孩跟世子长得好像!   萧涵本就不想见百里寻,见他走神,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   “你可算现身了。”   百里寻一个激灵回神,再没心思去管世子为何在这里养了一个孩子,忙拱手而礼道:“百里寻自知得罪了世子,今日是特意来赔礼的。”   萧涵微微侧身,手肘倚在雕花扶手上,看去慵懒而威严。   百里寻只好自己接下去,“听闻不日便是世子生辰,百里有一位朋友,特嘱托百里送来一份礼物。”   萧涵挑眉不语。   分明世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百里寻还是感觉到一股威压,但至少没有把他赶出去……百里寻在心底安慰了一下自己,低下头在怀中取出一个方长小巧的雕花木盒。   “百里答应了他人,不能告知世子他们的下落。不过这份礼物,却是那位朋友千挑万选出来的。”百里寻将简朴木盒双手奉上,忍着紧张,轻轻缓缓地接道:“望世子笑纳。”   萧涵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道:“放着吧。”   百里寻顿了下,顺从地低着头上前,将木盒放在桌子上。这是黎秩叮嘱的,他怕萧涵可能会扔掉,犹豫须臾,低声提醒道:“我朋友姓黎。”   萧涵睁大双眼,似惊诧,又似喜悦,刹那点亮眸中星光。   百里寻走后的第四日,黎秩的眼睛能模糊看到微弱的光线。   阿九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轮椅,每日带着黎秩出去晒太阳。   姜蕴过来时,阿九正趴在四方木桌上打瞌睡,反观黎秩,正无聊地拿手指拨弄着栏杆上的牡丹玩。   姜蕴眸中闪过一丝暖意,缓步上前,装作不在意地说:“听说世子昨夜连夜离开渝州,回王府了。”   黎秩一顿,循声回首望去,漆黑透亮的眸子被微微眯起。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姜蕴也不高兴,他认为,这是萧涵已经放弃黎秩的信号。   可下一刻,黎秩浅红唇角微微上扬,昳丽眉眼弯成新月。   他看上去很开心,而且回答时语气也透出几分莫名的雀跃。   “哦,知道了。”   姜蕴准备了满腹的安慰话憋在肚子里,完全搞不清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寻可能送了枝枝意料之外的礼物……可能明天见面,如果能一口气写完的话!   感谢订阅,啾咪=3= 第170章   黎秩的反应太过平淡, 平淡得让人不可思议,知道萧涵丢下他走了之后,他就这样?姜蕴久久未能回神, 仔细一想,甚至有些害怕。   由于走神得厉害, 阿九喊了他好几声姜蕴都没听见,眼看灶上瓦罐里的汤水都溢出来了,阿九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揭了锅盖,也因此被热气烫红了手背, 阿九倒抽冷气, 摸了摸耳朵, 然后纳闷地拿手肘撞了姜蕴一下。   “大哥, 你在干什么啊!”   姜蕴这才回神,抓住阿九的手检查了一下, 白皙手背上的一片红很明显,他眉头一皱,叫阿九去冲冷水。阿九无所谓地摆手, 一开始烫那一下过去了就不太难受了, 这点小伤犯不着那么紧张, 他更关心姜蕴的状态。   阿九是习武之人, 糙惯了, 虽然看上去就是一幅初出江湖的贵气小公子模样,其实本质是个老油条。   姜蕴也便随他去了,忧心忡忡道:“小姜今日不大正常。”   阿九迷茫道:“什么?”   他没有觉得黎秩有哪里不正常的, 黎秩吃了睡,睡醒了喝药吃饭然后接着睡,整日病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反倒是姜蕴今日不正常才对。   萧涵的消息是姜蕴托人打听的,这里只有他和黎秩知道,想来阿九刚才真的睡过去了,就是在边上也没听到。姜蕴实在是担心黎秩,便将这消息告知阿九,末了说:“你也看见了,他刚才一点也不难过,还笑了。”   阿九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平日是挺粗神经的,尤其是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他心思跟着懒惰下来,听姜蕴说起,他才发现,黎秩刚才的确很平静,跟往常没有区别,这很好,可是他不应该这样啊!   阿九摩挲着下巴,猜测道:“知道萧涵已经走了,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他是不是变心了?这难道是春秋蝉和凤凰蛊融合的后遗症?”   姜蕴显然更加忧心了。   见状,阿九轻咳一声,拍了拍他肩头,“想开点,小姜没事就是没事,也许他只是感情淡了而已,瞧不上萧涵了,反正他也好了不是?”   但黎秩绝非是这样的人,利用完后发现他人没有价值便一脚踢开。姜蕴相信,黎秩对萧涵是真心的。   阿九反正想不出来所以然,黎秩不难过是好事,而见姜蕴愁眉不展,阿九心想他就是想太多了,赶忙转移话题,“你在这熬什么呢?”   姜蕴心不在焉道:“骨头汤。”   一听就是给黎秩熬的,黎秩最近只能用些汤汤水水,姜蕴便托人找来许多温补之物,但凡黎秩入口之物,无不是经过姜蕴亲手熬制的。   阿九很是眼红,又有些嘴馋。   姜蕴听见他吸溜口水的声音,拿起边上的勺子搅动浓白汤水中的大骨头,好笑道:“这次有你的份,一会儿先去给小姜送去,再回来喝。”   阿九顿时笑开,相当容易满足。   “好!”   姜蕴无奈摇头。   自眼睛能感觉到光后,陈清元便调制了一瓶膏药,内服外敷配合,想温和地化去覆盖在黎秩眼睛上的毒素,避免弄脏什么便蒙上白纱。   起初黎秩很不习惯,先前他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有些麻烦,蒙上双眼后,他便有了一种突兀的感觉——这让他清楚的明白了,他的眼睛瞎了,他分辨不清白天黑夜,也看不清身旁的任何人和物。   对于黎秩而言,休养的日子并不好过,且很非常难熬。他只是没有向他人诉苦的习惯,在他这里,他醒来不像是只过了七八天,更像是过去了十年半载,他身边的人是陌生的,他所在的地方也是陌生的,而他看不见。   种种因素叠加,让他极度不安。   他其实也会在夜半被噩梦惊醒,也会在每次醒来分辨不清时辰时感到彷徨,也会偷偷想念一些人。   自醒来后,黎秩得到外界消息的渠道只有姜蕴和阿九,除了他们,住在这里的很多人他都从未与他们有过独处与更多交流,因为他们在。   但姜蕴不会将他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他,他们或许也不知道,他们的沉默与避讳给黎秩留下了大片的空白,而黎秩面临的还有无尽的黑夜。   也许是看出了黎秩不待见他,姜蕴日间很少会待在黎秩身边,来了也只是静静坐在一边,而他唯一信任的阿九便会被他派去整日陪伴黎秩。不过阿九有时候无聊极了会偷偷出去,然后不知道逛到哪里去,就不回来了。   阿九跟姜蕴的性情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他跟黎秩之间名义是叔侄,由于二人年龄相近,又是一块长大的,他跟黎秩并非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关系。他并不会以长辈的身份自居,不会跟姜蕴那样要把儿子放在眼皮下才放心,阿九这个年纪正野得很,因此自认为自己了解黎秩,认为黎秩需要独处的时间,这是黎秩的自由,叔叔不好干涉。   黎秩初次听到他这言论时,实则无语凝噎,这分明是在偷懒,但他也很喜欢阿九给他留的个人空间。   再一次独自在屋中醒来之时,黎秩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自温度与屋外蝉鸣的规律,黎秩猜测出此时约莫是晌午或是黄昏,他下意识摸了下眼睛上的白色纱布,随后不适地皱起了眉头,摸索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他恢复了一些力气,手脚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短暂时间的站立和走路是没问题的。黎秩不想继续睡下去,便回忆着阿九前几回带他出门的方向和距离,一步一步度量着、探索着,倒也真的顺利地走出了房间。   阿九跟黎秩说过,他们住在一幢二层的竹楼里,黎秩便住在二楼上,而楼上也就只有他、姜蕴、阿九三个人,往日没有人会来打扰。   在黎秩房间门口外面,正对着的是一个宽敞的露台。   黎秩每次走到这里,都能嗅到多种花香,这时也不例外。听闻姜蕴在四周栏杆上摆满了各色花卉,就是为了提醒黎秩前面是危险的露台。   黎秩记性不错,闻着花香走到露台上。而在这时,楼下走过一名身着藕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她采回来的各色山花,尤其是她手中那一支山茶花,开得格外张扬红艳,她本是专心摆弄着手中的鲜花,不经意抬眼一瞥,忽地一愣。   她见到一个身形颀长的青衣人正站在鲜花簇拥的露台上,蒙眼的白纱很长,在微风吹拂下绕过他及腰长的墨色长发。他的脸很好看,美得不像凡人,即便脸色很苍白,也不过是平添几分柔软,更叫人更加怜惜罢了。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弯唇一笑,快步走到楼下大堂。   再出来时,她手中的山茶花已经换成了一壶温热茶水。   上楼不过片刻功夫,大抵是她的脚步太轻,黎秩一时没有留意,而当女子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黎秩已经走到露台边缘,挨着半人高的栏杆,半个身子探出去,待女子看清,才发现他是在躬身摸向手边的一盘花。   女子提醒道:“那是紫铃兰。”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叫黎秩顿住,他慢慢收回手,起身站在原地回首“望”向声音来源之处。女子刻意踩出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过来,语调不紧不慢,十分温和,“黎教主再往右一步,便是栏杆,可要小心。”   黎秩微微侧首,“薛菱?”   薛菱将茶盏放在四方小桌上,带着几分意外抬眼望去。黎秩循声走来,脚步不见半分迟疑,从容地走到了桌前的藤椅上坐下。若非他还蒙着双眼,薛菱险些怀疑他的眼睛并没有失明,她愣了一瞬,随后低头一笑。   “没想到黎教主还记得我。”   “我听说这是你们的住处。”   黎秩坐姿端正,他听见薛菱在倒茶,而后将茶水送到他面前,动作轻缓,都在他能听见的范围。   不过这是他醒来以来,第一次听到薛菱的声音,第一次与她碰面,即便阿九早就跟他说过,这里是裴炔和薛菱、陈清元几人的藏身之处。   薛菱是个很识趣的人,她没有问黎秩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坐下,淡笑道:“不错。说起来,薛菱还未谢过黎教主先前在三清楼和九华山对我的相助,也多得黎教主,裴大哥才能与小陈兄弟相认。”   有百里寻在,黎秩对自己当时混在武林盟中用过的假身份暴露没有太多意外,而他并没有帮助过他们,陈清元兄弟相认之前他根本不知到他们是兄弟,便不会冒认领功,“不过是弄巧成拙,这阵子住在这里叨扰了。”   薛菱没想到黎秩比在武林盟时好说话很多,看着黎秩那张惹眼的脸,她实在难以理解当初黎秩当时为何要易容成那张普通到一把扔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脸,简直是暴殄天物。当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恨铁不成钢时,她也很吃惊,而后失笑一声,思索了下道:“黎教主客气了,不管如何,也是你与你的朋友帮了我们,再说这里也并非什么好去处,只不过一个落脚处。对了,我和裴大哥即将离开,我们不小心得罪了镇南王府,要离开避避风头,而小陈会留下来,直到黎教主好起来。”   对方的坦诚让黎秩感到错愕。   薛菱面不改色地说:“我们后日就走,打算今夜就跟几位前辈告辞的,正好见到黎教主,便想当面向你道谢,只盼你别怪我冒昧才好。”   黎秩点头表示理解,他大抵有些了解薛菱和裴炔等人的处境。   早前薛菱被带去镇南王府,裴炔和陈清元追去了,后来百里寻跟他们混在了一起,而他们也逃出了镇南王府,这其中也许有百里寻的相助。镇南王府不会放过他们,而今百里寻已经走了,他们也的确不宜在此地多留。   黎秩只是很意外,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病将陈清元留下。   这份纯粹的好意叫黎秩有些无措。   黎秩与薛菱不过是泛泛之交,二人坐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话题可说,所幸安静了没一会儿陈清元就上楼了。薛菱看着有人来照看黎秩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的确不方便与黎秩继续独处下去,这才安心起身离开。   “抱歉,阿九前辈和姜前辈去镇上了,临走前让我帮忙照看你,我刚才看你还在睡,就想先下去忙……不好意思!”陈清元说着,满脸羞愧地躬身认错,见黎秩脸色苍白,他又小心地问:“你起来后,身上可有不适?”   这段时间以来,作为黎秩的大夫,陈清元其实跟黎秩没说过什么话,因为除了姜蕴和阿九,基本没人能与黎秩独处,谁也不会去打扰他。而他跟黎秩曾经的相处也并不抬友好,让他与黎秩在一起,他是有些害怕的——   因为黎秩是魔头。   陈清元前段时间在西南时都听说了黎秩打败六大门派的凶名,可面对着黎秩这般叫人惊艳的真容,又看他病的如此严重,竟有些可怜,让他不由自主跟着姜蕴紧张起来,他颇为忐忑地问:“黎教主,我扶你回去吧?”   姜蕴跟阿九居然出去了?   黎秩有些吃惊,倒也顺从起身。   陈清元一脸紧张地伸出双手搀扶,黎秩感觉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过分僵硬,跟着很快想起他跟陈清元以往谈不上愉快的相处,不由笑问:“他们都不在,小陈大夫,你就没想过是要为我先前给你下毒要挟一事报仇吗?”   “报,报仇!”陈清元声音徒然拔高,显然很惊讶,“没,没有!我没有想要报仇……黎教主,你相信我,我陈清元不是那种记仇的人!”   听着他无措到结巴的解释,黎秩抿了抿唇,扑哧一声笑了,往日的清冷全无,笑容里明显充满恶意,让这张惹人怜惜的脸变得有些欠揍。   陈清元意识到黎秩是在耍他,先是一愣,而后涌上几分薄怒,脸上悄无声息红了。可见黎秩病弱到笑声带喘,他瘪嘴忍下心头的不悦,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将人送回房间去,心想魔头果真是魔头,还是很坏的。   可是这个魔头,坏又坏得很漂亮,还有点可爱……   思及此处,陈清元脸更红了。   两日后,裴炔与薛菱果真离开了。   远离人烟的二层竹楼接连走了三人,几乎天天被阿彩暴打泄愤的蛊师也很想逃走,奈何他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只能委委屈屈的待着。   在黎秩醒来的半个月后,眼睛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开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等着,看着一圈圈纱布被拆开,看着黎秩睁开一双比以往更加潋滟多情的清冷眼眸,漆黑明透的瞳仁里仿佛盛着星光,美得让人心惊。   陈清元这个拆纱布的都看呆了。   江湖传闻真的是真的!   亲眼看过魔教教主力挑六大门派那一场豪赌现场的江湖人都在传,伏月山的魔头乃天下第一绝色。   如此颠覆江湖人多年以来对魔头认知的传闻其实在偌大的江湖上并没有太多人相信。陈清元想,那只是他们无缘得见这个漂亮的魔头。   陈清元呆滞的时间太长了,耐不住性子的阿九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将他推开,伸出一手在黎秩面前挥了挥,“能看到吗,这是几?”   黎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毫不留情拍开阿九握成拳头还哄骗他数数的手,绚烂眸光越过众人望向门外,楼外正对着绵延青山,晴光如洗。   这是黎秩不知道的地方。   “这是哪里。”黎秩问。   姜蕴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能看见了,阿九高声欢呼,其他人也都面露喜色,这时,蛊师窝在角落里举起手,小声提问:“那能放了我了吗?”   姜蕴立刻变脸,“不能。”   蛊师恨极了,却敢怒不敢言。   阿彩看着他憋屈的表情,笑骂道:“你趁早死心吧,在黎秩好起来之前,我们都不会放你走!”   她本是一脸得意的,不料回头就发现黎秩在看她。   看着黎秩清冷的神色,阿彩不由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无理哭闹,又想到黎秩拒绝她的事……后来她听说平阳王府的世子去了伏月山求亲,才恍然明悟黎秩说的不是姑娘是什么意思。   每回想起,阿彩就觉得丢人,在黎秩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而今黎秩不过随意一瞥,她就浑身不自在,急得口不择言,“你,你看什么!我是不会叫你叔叔的!我帮忙只是想要报答你这些年来对我们玄月宫的提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话音落下,满屋子的人都面露惊诧。   黎秩眨了下眼睛,神色平静。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就让阿彩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扔下一句“就是这样”,就逃也似的跑了。   黎秩默默收回视线,分明眼睛已经好了,身体也恢复了七成,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悦,让被阿彩惊呆的众人谁也没敢出言调侃。姜蕴看出来他是心情不好,笑容也淡了许多。   明月初升。   姜蕴将参汤送上楼时,一眼便见到背对着他坐在鲜花露台上的黎秩,消瘦的青衣背影看去很是落寞。   姜蕴不会怀疑自己看过了,他站在远处踟蹰须臾,缓步上前将参汤搁在小桌子上,出言提醒道:“你快把小陈大夫养的花全揪坏了。”   黎秩头也没回道:“没有。”   可阿九说过这花分明是姜蕴养的,陈清元也可以作证。   姜蕴见他耷拉下脑袋,浑身笼罩着低气压,便无端觉得有些好笑。他在黎秩身后坐下,拿手指戳了戳他后背,温声笑问:“还在生气?”   黎秩躲了一下,静默不语。   这是默认。   没有人比姜蕴更了解黎秩。   这是黎秩重见光明的第一天,他终于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太过偏远了,这是他不知道的地方。   从黎秩醒来的那天起,从他不再主动跟姜蕴说话,再未喊过姜蕴一声父亲,姜蕴就知道——黎秩在生气,不过他先前病的太重,即便是生气也做不了什么,他很聪明地选择了不说不做不反抗,但黎秩现在已快好了。   他是想走了。   这时候,姜蕴竟希望黎秩没那么快好起来。他好了,就会走。   即便他是父亲,也留不住黎秩。   姜蕴光是想着就有点心酸,“这世上没有比你我血脉更亲近的人,黎秩,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黎秩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蕴尽量让自己笑得足够真诚。   黎秩眸光闪烁,问他:“这是哪里?”   姜蕴就知道会是这样,笑容变得勉强,无奈道:“荆州。”   竟然已经离开了渝州……   离伏月山已经很远了。黎秩一怔,又想到,荆州,离皓月山庄也不远了,也比伏月山更接近苏州。   萧涵在苏州。   姜蕴道:“你要去哪里。”   黎秩反问:“我可以走吗?”   黎秩还能想起来问他一句,已经很不错了。姜蕴如此自我安慰着,笑容十分勉强地说:“我希望在你好起来之前,哪里都不要去。”   黎秩静静看了他一阵,便转过头去。看黎秩背对着自己浑身充满抗拒的气息,姜蕴忍不住扶额。   “我想亲眼看着你好起来,不然我会一直都不放心。”   黎秩低声反驳,“我好了。”   “还不够。”姜蕴摇头,“我想要看着你彻底好起来,直到恢复功力。你如今连自己能仰仗的武功都没了,离开之后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黎秩费解道:“你不去?”   姜蕴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姜蕴心中十分熨帖,但嘴上说的话总是叫黎秩很不喜欢,“你如今病弱无力,万一叫人欺负了呢?”   黎秩心中早有盘算,他不会叫人欺负的,纵然没了一身江湖第一的功力,他也有信心,自己不会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地步。他学过很多防身之术,武功不过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   但姜蕴总是对他不放心。   黎秩心想,姜蕴变了,年轻时的他是十分轻狂,从不会像现在这也担心那也担心,一点也不利落。   可这只是姜蕴对他表示关心的另一种方式,黎秩无话可说,只道:“我答应了人,不能爽约。”   姜蕴意识到他跟黎秩在这个问题上可能无法达到一致,便毫不犹豫地换了个话题,“除了这件事之外,你就没有别的想问?那换我问了。”   黎秩皱了皱眉,还是搬着藤椅转身面对姜蕴,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似乖乖听话的样子叫姜蕴十分满意,颔首道:“那天为何不听话,自己跑了出去,可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黎秩一下听出来姜蕴是问在岛上病发的那天,说起此事,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露出些许愉悦,“我看见圆通,我杀了他,我报仇了。”   言简意赅,让姜蕴很意外,他又无法赞同,“太冒险了,你当时病发,遇见了他可知道会有多危险?”   黎秩轻扬起下巴,“他在临死前还在找你,他想杀了你,他还杀了娘、杀了王叔、杀了伏月山的很多人,他害得红叶姑姑惨死、让温叔忘了我们,给了伏月教一次重挫,他跟我们的恩怨不死不休,所以我要杀他。”   “如此看来,你杀了他还很骄傲,很痛快。行,我知道你要杀他的原因,你做的很好,但是黎秩,没有下次。”姜蕴严肃道:“记住了吗?”   黎秩皱眉,“我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必杀不已的仇人。”   “若是有,你也会不顾自身危险与他生死决斗了?”姜蕴头疼极了,“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像谁。”   黎秩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反而定定看着他问,“我做的不对吗?”   若黎秩不是这样理直气壮地问出口,若他不是一脸骄傲地看着姜蕴,俨然一副等着夸奖的表情……   姜蕴气着气着就笑了。   与此同时,姜蕴也难免有些自豪,还有那么一丝惭愧。黎秩尚且知道要为亲友报仇,而他却……   姜蕴语重心长道:“我老了,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我现在说的话你也许会觉得烦,但我希望你记牢。”   黎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上去乖巧,其实叛逆极了。   姜蕴见到他这张脸就又好笑又好气,他摇摇头,深吸口气道:“你母亲,红叶、王庸、温敬亭他们的命固然重要,但是黎秩,你的性命同样很重要,你若有半点闪失,不仅是我,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会为你伤心难过。”   黎秩眨了下眼睛以示回应。   “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切记,没有人会比自己更重要,我要你好好活着。”   黎秩道:“你跟一个人好像。”   姜蕴被打岔,愣了一下。   黎秩歪头打量着他,接着道:“王庸是你派来照顾我的吗?”   姜蕴拧起眉头,“他不好吗?”   黎秩黑眸闪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姜蕴,“你说话跟他好像。”   姜蕴沉默须臾,指着自己认真道:“我才是你爹,亲的。”   黎秩道:“他也说他是我爹。”   姜蕴觉得这个话题也说不下去了,他扶住额头,垂头深呼吸,再抬头时,不得已再次更换新的话题。   “想知道我们与圆通的恩怨吗?”   黎秩兴致缺缺,他问姜蕴:“王庸真的是你的侍卫吗?他是真的也有一个跟我同龄的孩子吗?王庸的脸长什么样,他的孩子长得像他吗?”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就差直接问姜蕴,如果王庸也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孩子,会不会是他们两家的孩子报错了呢,所以黎秩是不是亲的呢?   养大黎秩的这些年,姜蕴从来都知道,他儿子性子有点怪,但到此时此刻他才深刻的体会到了是有多奇怪,若非黎秩已经长大,他恐怕要打儿子了……姜蕴到底是忍了下去,尽管黎秩并不捧场,他还是自己接了下去,“其实我们跟圆通的恩怨,细说起来,应当要从南王府被抄家开始,追杀我母亲并且逼死她的就是他们师兄弟。”   黎秩闻言果然没再插话。   姜蕴暗松口气,赶紧趁机夸了黎秩一下,“你不仅是为伏月山的大家和你母亲报了仇,也为我母亲报了仇,黎秩,你一向是爹爹的骄傲。”   黎秩没有任何反应,迟到的夸奖在他这里好像已经没用了。   姜蕴坚强地接着往下说:“我并非是要你掺和进与镇南王府的恩怨,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好……”姜蕴顿了下,苦笑道:“也许圆通临死前跟你说过什么,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南王府蒙冤灭门后,我就已是一无所有,我背负百余条亲人的性命复仇,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我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我的复仇从瑞王死后就因为重伤不得不暂停,那时候,我遇到了你母亲,她是个很出色的女子,足够让我怀念一生,但她也走了。那一年的雪很大,我以为我们父子会死在那场雪里……”   黎秩专注地看着姜蕴。   “但我活过来了。”   姜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黎秩,嘴角仍挂着淡笑,“是你,让我活了过来。”   “你的哭声让我清醒,你的血缓解了我身上的剧毒,我们父子就这样互相扶持着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姜蕴神色怀念道:“那时候你才不到一个月大,没人知道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在雪山里撑过来的,但我永远记得。你冷了饿了会哭,你的哭声提醒着我还有你,也让我一直坚持到现在。”   姜蕴道:“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你就是我的命。我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无忧无虑的活着,远离那些是非仇恨,你想要什么,我会想方设法给你找来,我想要你代替我,代替你母亲,代替姜家冤死的所有人活下去。”   黎秩微愕,“我?”   姜蕴肯定地点头,“你是爹唯一的希望,可总是有人来破坏我仅剩的希望,十年前我一时不慎让你受了伤,至今也无法原谅自己。但我太弱了,我只能让你从小姜变成黎秩,无法彻底解决南王府遗留下来的问题。”   姜蕴其实很自责,“你每次蛊毒发作,我都很害怕。我怕你再受一点伤害,所以我让他们看着你,不让你下山,不让你跟外人接触。还有在岛上,我怕萧涵终有一日会辜负你,所以我不择手段地暗算了他……”姜蕴心虚又紧张地看着黎秩,声音也弱了下去,“我让他留在岛上,趁机把你带走了,他一定很生气。我还骗你说他不要你了,你也一定会生气,所以你就不理我,可是爹真的很害怕,我唯一的希望总是因为我给他的血脉和身份受伤,十年前时,这次也是,可我不过是想保护你。”   黎秩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姜蕴抬手抹了把脸,试图将眼角的红晕揉散,而后小心翼翼地向黎秩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   “对不起,爹伤了你的心上人。”   黎秩等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主动提及,无非就是在等姜蕴先开口,只是他没想过姜蕴的态度会如此卑微和诚恳。诚然,姜蕴先动之以情再道歉的这个套路很狡诈,可是他的过去假不了,这让黎秩根本无法责怪他。   姜蕴正忐忑地等着答案。   黎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紧又放松,面色始终很沉重。   终于,他站了起来。   姜蕴失望地低头,他本以为黎秩是听不下去要走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黎秩竟俯身抱了他一下。姜蕴全身僵硬,感受着儿子微微冰凉的拥抱,整个人都呆住了,只听见黎秩跟他轻声说,“爹,都过去了,我没事。”   姜蕴被这份巨大的惊喜震傻了,愣愣地问:“你,原谅爹了?”   黎秩眸光一转,耳尖泛红,“你对不起谁,该亲自去道歉。”   这无疑是在说萧涵。   姜蕴心中百感交集,黎秩已利落地松开他,向他轻轻颔首,道了一声早点休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蕴:“……”   不再谈谈心吗?   姜蕴目光追随着儿子匆忙的背影,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空的话,今天可能会有二更! 第171章   那一夜的谈心, 让黎秩和姜蕴之间紧绷的父子关系有了一丝缓和,而黎秩愿意再喊姜蕴爹,本就是原谅姜蕴的一个信号。之后黎秩虽然也很少喊爹, 但也喊过几回,姜蕴还是挺满足的, 但若不是每次见到黎秩隐晦的眼神都会免不得想到这是在提醒他去跟萧涵当面道歉的话,姜蕴会更加开心。   接连几日,姜蕴用给黎秩熬更多汤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欣慰。这对他人而言也许是折磨——黎秩喝汤快喝到吐,可因为戒口, 他能吃的东西并不多, 比起淡而无味的白粥, 他更乐意选择偶尔会有几块肉的汤水。   自从眼睛好起来后, 黎秩的身体也加快了恢复速度。   陈清元说,黎秩的身体内已经没有太多毒性了, 是在往好处发展。而蛊师的意思也是差不多,说是两只蛊王这段时间融合得还算融洽。   若无意外,半年内能养好。   只不过, 这个半年对于黎秩, 还有姜蕴而言都太长了。   由于现在留着蛊师也没什么用了, 黎秩找了个空闲, 给了蛊师一张解毒方子, 让他滚了,但因为阿彩还在,蛊师得到自由后也赖了下来, 还找了一个相当合理的借口——镇南王府肯定怀疑他叛变了,他回去就是死。   蛊师跟阿彩是旧相识,算是青梅竹马,阿彩虽然很讨厌他,但不至于看着他去送死,看大家都没有意见,就留着蛊师继续在楼下住着。   反正他也不敢再去得罪黎秩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黎秩提醒姜蕴离开的眼神就越发明显。   而姜蕴忽然躲了起来,让黎秩等了几天都没找到机会道别。   这日晌午,姜蕴又不在。   露台上围绕的鲜花开得正好,平日很少出现的孟见渝正跟阿九在楼外的树林里比剑,武功似有进展,能在阿九剑下走过百招,阿九也认真起来。陈清元在楼下平地上晒药草,今日日头不错,阿彩提着花锄和篮子往后山去了,不知是不是要去抓毒物,蛊师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原本苍白得跟死人一样的脸色大抵是因为这阵子常出门晒太阳变得红润起来,有了些许人气。   所有人都在忙,黎秩精致的眉眼微微一蹙,转身下楼。   孟见渝和阿九打得激烈,他进步不小,但始终不是阿九的对手,已落了下风,再有四五招便该落败,他的剑反而缠得更紧,让阿九想放水都没办法,只能全力以赴,忽地,孟见渝找到了破绽,剑锋直指阿九门面。   阿九及时调整过来,闪身避开锋利的剑刃。长剑落空,孟见渝一时收不住剑势,往阿九身后而去。   阿九本该由他去的,余光瞥见身后一个青影时,眸子倏然瞪大,右手中的剑快速换到更灵活的左手,长剑如银蛇般缠上了孟见渝的剑,一挑一推,便已将剑推回了孟见渝身前。   他的反应快极了,比他以往每一次挥剑都要快,这一手反击得非常漂亮,也非常惊艳,不说孟见渝不可思议,身后的黎秩也是满目艳羡。   阿九出剑神速,收剑也很自如,他并未乘胜追击,对孟见渝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提着长剑跑向黎秩。   “你怎么下来了!”阿九额角还淌着一滴来不及流下的冷汗,握住黎秩的手,将人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过,发现他没有受伤,神色才放松下来。   “没伤到就好。”   “我没事,也能躲开。”黎秩望了眼对面走来的孟见渝,后者态度随意地对着他颔首,黎秩挑了挑眉,总觉得孟见渝快成了阿九的徒弟了,不得不说,阿九带徒弟也是真的厉害,虽然教学方式简单粗暴,但进步飞快。   阿九一听乐了,“你现在能躲开?”   经他提醒,黎秩才想起他忘了自己如今是功力尽失,反应过来后也有些后怕,心虚地偏开脸,目光在林子里梭巡,聪明地转移话题。   “老姜呢?”   “去河边了。”阿九说着,一脸嫌弃地朝他摆手道:“你回楼上歇着去,我们还要练剑,你要是眼馋就在上面看着就行,别再撞过来。”   方才的确很危险,就是阿九也吓得心惊肉跳,若阿九没有拦住,孟见渝那一剑想必会伤到黎秩。黎秩无话可说,却也没有听话上楼,转身就跑进林子里,那是去河边的方向。   阿九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追问道:“你去找大哥吗!”   黎秩摆摆手,走得毫不留恋。   不可否认,裴炔他们找了一个好地方,此地远离人烟,风景秀丽,背山环水,是个极好的隐世之处。   这片金黄的银杏林不大,走出林子不过片刻功夫,外边就是一条蜿蜒小河,黎秩一眼就找到了坐在树下垂钓的姜蕴。几缕日光透过树荫倾下而下,落在他看不出年龄的苍白侧脸上,让他的脸颊线条看上去变得柔和。   黎秩抿了抿唇,缓步上前。   并未掩饰的脚步声在姜蕴身后响起,他懒懒地回头望了一眼,而后眼神闪躲地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来了。”   黎秩哪里还看不出来他在躲自己,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姜蕴做错了事情,去跟萧涵道个歉很难吗?还是说他不想见萧涵?黎秩百思不得其解,他思索着,走到姜蕴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望着鱼竿与平静河面之间的那一线相接,若有所思道:“你在钓鱼。”   他从前都不知道姜蕴有这嗜好。   姜蕴笑道:“是,给你做鱼汤。”   黎秩眉头皱得更紧。   他真的不想喝汤了。   姜蕴其实也很不自在,他怕黎秩一开口就说要走,赶在黎秩之前急道:“那些事过几日再说。”   黎秩回过头,一脸费解。   姜蕴既然开了口,也就顺畅地接了下去,“你先跟我说说,你以后想干什么,有什么打算。”   黎秩道:“先去苏州走一趟,再去看看皓月山庄。”   姜蕴闻言有些好奇,“皓月山庄是你和小白背着大家偷偷建立的,你怎会想到要建这样一个山庄?”   “我从前想,伏月教的年轻人里除了小白和银朱基本无人能用,若我不在了,教中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倘若六大门派趁机围剿,还要连累教中老人出手,我就想换一个没那么多纷争的地方,给大家一条退路。”   姜蕴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他没想到黎秩这么痛快就跟他说了建立皓月山庄的初衷,而且还说了这么多话,这可是黎秩苏醒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姜蕴也有些好笑,原来黎秩看来,伏月教大部分人都属于老弱病残。也是,那些武功低微的在正道人士手下也活不下去,那跟残废没什么区别的,但黎秩愿意给他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姜蕴沉吟须臾,由衷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在魔教长大,却太过仁慈。所幸这只是对待自己人,小姜,你的确是个很负责任的教主。”   他说的是教主,而非魔教教主,黎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淡然道:“所谓魔教正派,在我眼里,不过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我从不在意这些,若他人骂我是魔头,我就要活成江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样子,他人说伏月教是魔窟,我们便要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们跟牵线木偶有何区别?我从未将伏月教当成魔教,我只知道,我是教主,他们信任我,而我便该为他们负责,尽量保护好他们每一个人。”   姜蕴笑着点头,轻叹道:“是,魔教也好,正派也罢,有人身处名门正派,却做着下三滥的勾当,有人在魔教,竟也会做好事。世事无绝对,人心更是难测,江湖如此,朝堂如此,全天下都是这样,这个道理我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才明白。你比爹聪明,但缺点也很明显,你太冒进,太冲动,也太仁慈,小姜,我其实很不满意。”   “你将所有人都看得很重,却把自己看得很轻。”姜蕴肃容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不是好话,但我希望你能学学。日后处事三思而后行,即使要出手,也要确认此事不会祸及己身,有时自私一点并非坏事。”   黎秩静默着,慢慢点了头。   姜蕴满意地笑了,“我的话是不好听,但愿你真的能记住。”   黎秩微眯起双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该为自己而活。”   “你明白就好。”见黎秩听进去了,姜蕴的目的便达成了,拍拍衣摆起身收鱼竿,黎秩跟着起身,低头一看,树下的竹篓早就满了。姜蕴拉起鱼钩一看,上面果然空荡荡的,他忙着跟黎秩说话,本就没有心思钓鱼,连鱼饵都吃了,他摇头笑了笑,带上鱼竿提起竹篓,招呼黎秩道:“回吧。”   话音落下,黎秩就看见姜蕴特别豪迈地将鱼竿背在肩头上,他从未见过姜蕴这么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样子,嘴角一抽,主动上前抢过鱼竿。   “我来。”   姜蕴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欣慰,眼角隐约浮现一丝皱纹。   黎秩正好看见,忽地怔住。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黎秩也不知为何,姜蕴问他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让姜蕴知道了皓月山庄在何处,知道了他对伏月教众人的安排,黎秩甚至险些就要将那一句“你身体不好大可在山庄休养”说出来。   回来后,黎秩就有些后悔。   姜蕴对他何时离开一事避而不谈,反而从他这里套话。   可是与姜蕴相处时,黎秩总是感到很舒服,跟姜蕴待在一起久了,他又觉得姜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黎秩想不清楚,认为这归咎于多年前自己还未出事时与姜蕴的相依为命,毕竟他曾经找了姜蕴长达十年之久。   而姜蕴明知道他在找他,却一直不肯现身,他又会派很多眼睛盯着黎秩,仿佛不愿意错过黎秩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黎秩不想心软的,他怀疑姜蕴是故意提起那些旧事的。   这日之后,姜蕴不再躲避黎秩,他仅仅用一句话就又拖延了黎秩好几日,他会每日陪伴在黎秩身边,给他灌一堆的补药汤水,黎秩这才知道自己入口的东西全都是姜蕴亲手做的,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黎秩还小的时候,姜蕴也曾经亲手给他做过饭,但是当年的姜蕴进厨房只会炸锅,让黎秩吃了半个月水煮蛋。   黎秩想问他上哪儿学的炖汤,简直好奇得抓心挠肺。   黎秩休养的同时,姜蕴其实也在休养,大抵是因为萧涵赠与的金还丹,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他与黎秩之间的相处也一日比一日融洽,这让一直忧心他们父子关系的阿九竟然有了想一家人永远在这里生活的希望。   黎秩醒来的第一个月后,姜蕴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楼,有时白日出去,深夜才回来,如此几日之后,黎秩发现阿九也不太对劲。阿九平日里是最跳脱的人,这几日代替姜蕴陪在黎秩身边,竟然每日都是愁眉苦脸,黎秩每次问他,他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定是出事了,黎秩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陈清元和阿彩等人必然不清楚,他便开始担心姜蕴,还有离他很远的萧涵。   月上柳梢头,子夜。   姜蕴踩着轻缓的脚步上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他推开房门,只见桌上留了一盏燃烧过半的烛火。   黎秩已睡去了。   姜蕴到底还是走了进来,带着秋月夜里特有的冰凉霜气,慢慢靠近床沿,黎秩睡梦中很是不安,眉头紧皱着,手也压在了被子上。姜蕴轻轻握住他的手,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放了进去,却见黎秩猛然睁开一双黑眸。   他满脸惊恐,该是做了噩梦。   姜蕴用手帕擦去他额上冷汗,轻声道:“没事,睡吧。”   黎秩小口喘息,他心跳得很快,也不是梦到了什么被吓到,而是蛊虫偶尔会这样不受控制,让他有种窒息至死的错觉。黎秩彻底没了睡意,缓过神后,哑声道:“你又出去了。”   姜蕴点头,又笑道:“事情快办完了,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黎秩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在哄小孩子,他心底有些羞愤,皱眉道:“那,你还记得要跟世子道歉吗?”   姜蕴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掖了掖被子,“夜深了,睡吧。”   黎秩很是不满,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走。实则他并非没有姜蕴相助就走不了,而是想要带上姜蕴一起去找萧涵。一是道歉,二是寻个安稳之处——姜蕴的身份太危险了。   黎秩并不指望萧涵能原谅姜蕴,并且保护姜蕴,但若让他什么都不管,看着姜蕴在朝廷与西南双重的追杀下自生自灭,黎秩也做不到。他打算带姜蕴去皓月山庄,那里有黎秩为他准备的房间,他可以在那里养老。   但姜蕴的态度让黎秩有几分气恼,黎秩一把抓住姜蕴衣袖,让正要起身离开的姜蕴不得不留下来,回头便对上黎秩格外认真严肃的脸色。   “老姜,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黎秩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你不想跟萧涵道歉,那就不去见他,皓月山庄永远留着你的一席之地。”   姜蕴先是一愣,而后由心笑了起来,又无奈地看着黎秩。   “担心我会跑去找仇人送死?放心,你爹我不是蠢货。”   黎秩抓紧他的衣袖不放,充满不信任的脸上就差写着你就是笨蛋。姜蕴也不生气,还哄道:“真的没事,只不过是爹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姜蕴拍拍他手背,“小事罢了。”   黎秩真的信了他就是傻子,他说没事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姜蕴扒拉开黎秩的手,黎秩又追上去,这回勾住的是姜蕴腕上的玛瑙佛珠串。   姜蕴一脸无奈,“怎么这么粘人。”   黎秩脸颊泛红,闷闷的重复道:“那你就别去送死。”   姜蕴没想到黎秩会如此固执,让他没办法不点头,“好,听你的,我绝对不会去送死。”姜蕴心下补充,我只是让我的仇人去死而已。   黎秩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姜蕴充满慈爱纵容的眼神下,他满心羞耻地松了手,不忘再次警告:“别干傻事。”   姜蕴笑应:“好好,我回房了。”   天色已晚,姜蕴这几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略显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疲倦,黎秩便没再留他。姜蕴反倒很高兴,因为黎秩对他的关心,他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看着他的背影,黎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过的,”黎秩看着他清瘦的后背,忽然说:“活着最重要。”   姜蕴脚步一顿,双眸含笑,无奈地望了黎秩一眼便走了。   房门重新被关上,姜蕴的身影在窗纸上走过,脚步声远去。   黎秩捏了捏拳头,面色越发苍白,因为他嗅到姜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气。失明的那一段时间让黎秩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变得敏感,他很肯定,姜蕴今日出去,八成是杀人了。   这个认知让黎秩一宿没睡好,再次醒来时天都还没亮,他心烦不已,干脆起床等日出,然而今日的天亮来得格外迟,让他等得更加烦躁。   终于,山的那一边浮现了一缕橙光。等楼下有动静时,天亮了有一会儿了,隔壁的房门开了又关,属于姜蕴和阿九的脚步声往楼下去了。   黎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跟着下床,不料刚开门就见到站在门前的陈清元,黎秩被堵了个正着,还险些撞到了陈清元手上端着的药。   “有事?”   近距离看着黎秩的脸,陈清元愣愣地将手里的药碗送上。   “喝,喝药了。”   黎秩深吸口气,端起药碗一口喝完,忍着一脸苦涩越过他出了门冲向露台,没想到不过是喝碗药的功夫,姜蕴跟阿九的身影就不见了。黎秩回头瞪向陈清元,“他们去哪儿了!”   陈清元一脸迷糊,“谁?”   “我爹,我九叔。”   平日里姜蕴跟阿九偶尔也会不在,但在昨夜,黎秩刚刚发现姜蕴身上有异常的血腥气,今日一早姜蕴就带阿九偷偷出门,他难免担忧。   陈清元恍然,“不知道。”   黎秩本不该迁怒的,可听到他的回话,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为了避免发生一怒之下杀死救命恩人这种事的发生,黎秩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忍了忍,到底压抑不住心中的着急和怒火,沉着一张脸闷闷回了房间。   徒留陈清元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黎秩。   所幸,晌午时姜蕴就回来了。   阿九来敲门时,黎秩第一时间冲出去,两眼发着光地看着阿九,吓得阿九无措地抖着手指向外面。   “……出来吃饭了。”   黎秩跟着望向门外露台。   果真见到姜蕴站在桌前布置碗筷,空气中竟然飘来久违的肉香,黎秩受宠若惊地跟在阿九身后过去。   阿九今日有些沉闷,坐下后,一言不发先灌了自己一杯酒。   黎秩跟着坐下,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酒菜。从露台开阔的视野,他可以看到树林里练剑的孟见渝,楼下围在一起晒药草的陈清元、蛊师、阿彩三人,日光温暖,除了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他,似乎所有人都很安逸,可是姜蕴不会无端端地布置这桌酒菜。   就在黎秩困惑时,姜蕴在边上坐下,端着一碗面送到他手边,“你果然又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黎秩一愣,垂眸望向汤面。   阿九就在这时幽幽道:“这是大哥亲手给你做的长寿面,就只有你这一碗,其他人想吃都没得吃。”   黎秩挑起眉梢,所以阿九就是因为没能吃上面才不高兴?   姜蕴轻咳一声,将筷子塞进黎秩手里,笑道:“别管他,他就是发发牢骚。本来你生辰,我是想做些好吃的给你尝尝的,不过小陈大夫说你现在还得戒口,我就只能让阿九去捞些鱼和虾回来,勉强做了一桌菜。”   桌上只有四个菜,一盘炖野菜,一盘清蒸鱼,一盘蒸虾,还有小小的一盘炒腊肉,看去是有些简陋。   这都是姜蕴做的……   黎秩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蕴。   姜蕴只道:“趁着今日你生辰,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黎秩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阿九。   阿九气道:“我就是你叔!”   黎秩只是在想,他们忙活了这几天就为了给他做一顿饭?   这显然不可能。   黎秩看着面前的长寿面没动。   姜蕴跟阿九对视一眼,接过酒壶给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一杯,慢慢搁下酒杯说,“小姜,你今日又长了一岁,满打满算的二十二了。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才刚开始长牙,二十几年就像一眨眼,你就长大了。”   黎秩不爱铺张,往年生辰只是跟前辈们坐在一起吃个饭,即便是及冠那年,这是独属伏月教教主的习惯,姜蕴显然也知道了。实际上,这是自黎秩九岁生辰之后,终于又再一次跟姜蕴一起渡过,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知该是开心还是如何。   姜蕴见黎秩一直不动筷,便催了一句,“尝尝味道。”   黎秩犹豫了下,拿筷子挑起几根细面,在姜蕴和阿九的注视下,他默默地吃了一口。姜蕴也罢,阿九怎么也奇奇怪怪地看他……黎秩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清晰,他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回味起来长寿面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阿九闻言抿紧嘴角,偏开头望向楼下,像是没眼看下去。   而姜蕴只是纵容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黎秩脑袋,“也许是因为你喝多了爹炖的汤,味道还可以吗?”   黎秩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客观评价道:“淡。”   “你现在还不能吃重口的。”   淡是淡了一点,但面的口感和汤底都很合黎秩的口味。   黎秩终于相信姜蕴这些年学会了做饭,这也让他非常惊奇。   姜蕴收回手,忽地,将右手上色泽暗红的玛瑙佛珠串摘下来。黎秩看他总戴着这珠串,就知道这东西对他很重要,却没想到姜蕴随后握住他的左手,就要将这串玛瑙往他手上套,黎秩睁大眼睛,急着将手抽出来。   “这是你娘的遗物。”   姜蕴一解释,黎秩就不动了。姜蕴这才顺利地将玛瑙佛珠船套进黎秩手腕上,珠串有些长,在黎秩细白的手腕上绕了三圈,暗红的玛瑙衬得肌肤过分苍白。姜蕴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笑说:“爹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的,爹的家早就没了,我们拥有的东西,实在不适宜留给你,那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过你娘的东西,你大可戴着,你日后看见它,就能想起来爹和娘了。”   黎秩直觉他话里有话,“你……”   话刚出了口,黎秩感到大脑一阵眩晕,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也在快速溃散,而看姜蕴和阿九毫无反应,黎秩就知道他们给自己下了药。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黎秩晕得厉害,便狠心咬了舌尖。   见状,阿九竟是直接起身离开。   黎秩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心中又惊又气,瞪向姜蕴,“你,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别害怕,爹只是给你吃了一些能让你睡着的药。”姜蕴神色平静道:“放心,爹会让你如愿的,但是小姜,爹也要去做爹该做的事了。”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等我,从这里离开后,你就是王庸的孩子,姜蕴与你无关,他只是一个将旁人的孩子错认成自己孩子的疯子。”   “你,又要走?”黎秩准确地抓到了重点,他浑身无力,仅依靠靠在桌上的手支撑着自己,一双眼睛却执拗地不肯闭上,死死瞪着姜蕴。   姜蕴笑叹一声,“你很聪明,不愧是爹的骄傲。镇南王府要没落了,我等这个时机等了很久,小姜,你跟我不一样,我背负的血海深仇太过沉重,我必须要为我的亲人报仇。”   他果然要去西南了。   黎秩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姜蕴这一次竟然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给他下了药,跟很多年前一样,丢下他就再也不回来。   黎秩用尽全力向姜蕴伸出手,通红的双目直直望着他。   “你,不要走……”   姜蕴眼底也有许多不舍,却没有去触碰黎秩的手,他看着黎秩变得沉重的眼皮慢慢下坠,之后又惶恐地睁开,瞪大,眼里渐渐没了神采。   “睡吧。”这是黎秩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听到姜蕴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情,他说:“等你醒了,就可以去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明天有事要很早出门然后很晚回来,可能没时间码字,一会儿如果能赶完的话就还有一更,要是写不完的话就只能等后天了_(:з」∠)_   感谢在2020-04-10 21:40:03~2020-04-11 22: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黎秩醒来时, 是在一个小房间里,床板像是在轻微晃动,他先是一愣, 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手忙脚乱爬下床去开门, 只是没想到小门外竟是往后远去的青山与波光粼粼的江水。   他在一条大船上。   黎秩已经猜到了结果,扶在门板上的苍白双手不自觉扣紧。   “这是去江南的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响起,黎秩怔了一下,踏出门槛, 侧首一看, 就见到了刚才跟他说话的人。   阿九双手抱膝坐在门边, 看去像被无情抛弃的可怜小狗崽。   黎秩快速眨眼敛去眸中水光, 而后挨着阿九就地坐了下来。   “他走了。”   “嗯。”   黎秩问:“何时走的。”   “昨夜,送我们上船后。”阿九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如今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黎秩皱眉, 他还是不能接受,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就这么走了?”   阿九没搭话, 只望着江上飞过的候鸟说:“阿彩和蛊师回北疆了, 只有孟见渝、陈清元跟我们走。”   黎秩低头怒瞪阿九, “你……”   “他给你留了话。”   阿九看也没看黎秩, 慢吞吞地说:“做你想做的事, 见你想见的人,凡事三思而后行,别让人欺负。”   黎秩一怔, “那他呢?”   阿九歪了歪头,想了下,跟黎秩说:“他让我送你去江南,他不在,便是你我相依为命,你年纪小,他托我多照看你,别让你被人欺负。”   黎秩心头一顿,不自觉捏紧拳头,双目定定望着阿九,像是在求助,盼望一丝希望,“你会照做?”   阿九可算抬头望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是满满的迷茫,他笑说:“我不知道。”   黎秩沉声道:“那我们就去找他!”   就算姜蕴做过很多让他不悦的事,可姜蕴对他的好也是真真切切的。在竹楼里养病的这段时间,姜蕴对他细致的照顾,他是眼瞎了,心却没瞎,哪怕再生气,他也会念着姜蕴,记得他在小时候和姜蕴一起渡过的十年。   姜蕴不能死。   黎秩想保护他仅剩不多的亲人,这人还是他找了十一年的生父。   阿九看他如此认真,竟是想听到笑话一样失笑连连,可笑着笑着,笑容里又多了几分苦涩,他扶住额角,遮掩住自己半垂微红的眼睛,笑叹道:“朝廷准备对付镇南王了,最近来找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说,我们杀几个镇南王府的探子只是治标,唯有镇南王府倒了,才能让我们无后顾之忧,而这也是他等了二十多年的机会。”   “他跟我们不一样。”阿九轻声道:“我们并未亲眼所见姜家的灭亡,但他是眼睁睁看着的,就像你会为了红叶他们像圆通寻仇,他也一样。他其实从未放弃过复仇,不过起初因为他的身体,后来是因为放不下你,这才让我们劝住了。黎秩,其实我曾经想过,若是你晚一些好起来就好了。”   阿九说到此处,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黎秩笑了笑,“对不起。”   黎秩抿唇不语。   他知道阿九的意思,若他晚些好起来,那姜蕴就会留在他身边,就不会去报仇,能拖一刻是一刻。   阿九叹息一声,耸肩道:“可是他是我大哥,你也是我从先看着长大的侄子,你们都是我的血脉至亲,我看着你受苦,也不忍心。”   “当然,大哥也不会允许我有这种想法。”阿九跟黎秩说:“在他眼里,你就是他的命,真的,他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真是让人眼红。”   黎秩道:“我劝过他。”   “我也劝过,我还劝他去找世子合作,我觉得世子应该会帮你。”阿九看着黎秩的眼神并没有迁怒,而是很消沉,是无能为力的挫败,“但他跟我说,那是他必须背负的责任,他也不会同意跟萧家人合作,因为姜家是被萧家灭门的,虽然他从未迁怒过其他萧家人,但这是他的底线,他这辈子能坚持的事不多,这便是其中之一。”   阿九皱起眉头,欲言又止一阵,才摇头道:“他在这种事上相当固执,为此放弃了能保住他性命的一张盾牌,可是我没办法说服他。”   阿九说来也觉苦笑,摊手道:“他也不愿意带我们去,还说若是我不听,他便没我这个弟弟。”   阿九问黎秩,“我能怎么拦?”   黎秩从未见过阿九这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得出来,阿九心里也很纠结,但他还是听话的上了船,他不敢忤逆姜蕴,而黎秩跟他不一样。   “他在哪里。”   阿九并不意外会听到这句话,却是摇头,“我不知道。”   黎秩蹲下,双眸直直望进阿九眼底,“你不想让他活?”   阿九笑得很难看,他叹道:“你不知道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这么多年来都做过什么,若是我们去了,便辜负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心血。”   黎秩顿了下。   阿九反问,“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黎秩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忽然觉得心头十分沉重,但是姜蕴分明已经将他和阿九踢出了这场纷争,他本该一身轻松。   黎秩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是为何。他只知道,他无法反驳阿九的话,也无法再忤逆姜蕴的安排。   他如今的自由和性命,是姜蕴二十多年的心血换来的。   而现在的黎秩,跟阿九一样迷茫,他没了那一股要去西南找回姜蕴的勇气,感觉身上的力气在这瞬间全被抽干了,身上的虚弱无力让他回到现实——是了,他如今只是个功力全废,只能依靠上好的药温养着的病人。   即便去了,他也救不了姜蕴。   认清这个现实,黎秩无力坐在船板上,眼底一片空白。   “那,他怎么办?”   阿九神情迷茫,仍旧摇头。   “我不知道。”   不管黎秩问阿九什么话,他都是回答不知道。黎秩起初有些生气,但心里也明白他根本没有资格迁怒阿九,他挫败地低下头,半晌不语。   阿九一直看着他,像是将他当成主心骨,在等他拿主意。   片刻后,黎秩慢慢扶着门框起身,一步步缓慢回房。   阿九坐在原地看着他,看着他拖着病弱的躯体,缓慢地踏进门槛。黎秩脚步一顿,轻声道出他的决定。   “走吧,让他放心。”   事实上,黎秩没有办法不听从姜蕴的安排,他没有能力去救姜蕴、帮姜蕴,也无法阻止姜蕴去报仇,除了姜蕴自己,谁也没资格阻止。他或许可以从现在开始等待,也许下一个十一年后,姜蕴还会再出现——若是那时,姜蕴已经报了仇,也还活着的话。   大船自荆州南下,前往苏州,千万里之距,山遥水阔,也终究有到达的一日,小半个月后——   苏州。   繁华而内敛的江南与渝州不同,西湖、断桥、白墙黑瓦,每一处都是一副含蓄温婉的水墨画。刚入孟冬的苏州,枝头的红叶还未落尽。   得月楼是苏州排得上名号的茶楼,张承则是熟客,更是苏州出了名的纨绔公子,领着侍从刚走进茶楼,掌柜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张承则听着掌柜恭维的话,吊儿郎当地一眼扫过楼下大堂,偏没找到要找的人。   张承摆手打断掌柜的马屁,直接问他可有见到世子。   知道世子在楼上时,他二话不说就带着四名侍从冲了上去。   侍从们个个皆是八尺大汉,张承则也长得颇为高壮,见一行人来势汹汹,楼下许多客人见到,有几人都要怀疑这锦衣公子是要来砸场子的。   这时便免不得有人问起怀疑的客人,是不是初来的苏州。   而二楼上,十几名侍卫早早将楼上的客人清空,此刻只临窗的座上有人,十几名侍卫守在楼道前,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敢去打扰主子。   桌上摆了一桌精致点心,只去了二成,便没人再动了。   燕七看看趴在桌上睡着的胖娃娃,再看向胖娃娃对面的紫袍青年。他们世子今日气色很好,自病愈后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就是心情不好。   自打在茶楼里坐下后,萧涵就默不作声坐在对面喝茶,时不时望向窗外,频频走神,心不在焉。   眼看侍卫们都快站着睡着了,萧涵还没有回神,燕七回头撞了下身旁的燕八,正打瞌睡的燕八吸溜着口水醒来,一脸被惊吓的样子,燕七瞪了他一眼,而后指向睡得打起小呼噜的奶娃娃,白嫩的胖脸都被桌子咯红了。   燕八看出燕七眼中对小公子的心疼,嘴角抽了下,索性他胆子最大,还是顺从地轻咳一声,出言提醒萧涵,“世子,小公子睡着了。”   萧涵眸光一顿,缓缓回首。   稍显冷肃的桃花眸子望向燕七二人,二人当即低头,便转向了对面趴在桌上睡的正香的小孩。   萧涵搁下茶盏,幽幽望着小孩,“三郎是猪吗,吃饱了就睡。”   听到世子的评价,燕七忍不住为小公子抱不平,硬着头皮道:“小公子还小,本就比大人睡得多……”瞧见萧涵看过来的眼神,燕七马上闭嘴。   就在这时,楼道传来一声大笑。   “世子说的对,小孩子嘛,本来就是吃了睡醒了吃的小猪。”   话音落下,张承则自个上来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他的人都被拦下了,他也没敢多话,毕竟那是平阳王府的人。   张承则颇为狗腿地躬身小跑过来,给萧涵行了礼,“许久没见世子了,今日又带小公子出来玩吗?”   燕七听了很不高兴,说小公子是猪?哪有人这么拍马屁的。   萧涵同样没什么好脸色,态度冷淡道:“许久未见?前日不才来过王府,父王似乎还挺看好你。”   张承则起身嘿嘿一笑,“那不是因为您近来心情不好,王爷也是爱子心切,特特请我这纨绔过来给世子逗趣吗?看样子,王爷又出门了。”   萧涵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张承则倒没什么害怕的,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要不是王爷王妃不在,那小公子也不会是您带着……”说着,他压低声音,指了指睡熟的小公子,同萧涵说:“小公子都睡了,世子,不如去小的那里转转,我那排了新戏,就等着您过去给掌掌眼呢。”   萧涵兴致缺缺,不过张承则有句话倒是挺合他心意的,他竟真的起身,不过却是吩咐燕七二人——   “带三郎回府。”   他说完就走,燕七轻推了燕八一把,叫他去抱小公子,便快步追上,“世子,这就去张府了?”   张承则很快笑着跟上去,心里都开始想要向王爷拿什么赏赐。   不料萧涵却断然道:“不去,别跟来,我出去转转。”   燕七和张承则愣在原地。   萧涵径直下了楼,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淡的背影。被扔下的一干王府侍卫想跟上又不敢,纷纷无措地看向燕七,燕七踟蹰了下,回头跟燕八吩咐了一句先带小公子回去就跟上了。   萧涵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袍,发丝一丝不苟的用金冠束着,惹眼的装束愣是被一身冷肃压住了,看上去矜贵而又颇具威仪。如此耀眼的一个人走进街上,叫无数人频频回首,不管男女,也颇有鹤立鸡群的味道,因此,燕七很快就找到了人,低声唤了一声。   萧涵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就带着他随意走着。   而在王府的人都离开之后,黎秩和阿九便进了茶楼,见楼下有座,二人也不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茶楼伙计很快过来,笑着问二人喝点什么,话说道一半就卡壳了,双眼瞪大,人也呆住了,是被惊艳的。   这二人穿着朴素,一青衫一白衣,皆是高瘦纤长的身材,只看背影就知道是两名模样不错的年轻人,可一看正脸,这何止是不错!   一个塞一个好看。   白衣的俊美,青衣的秀丽。不过二人似乎风尘仆仆而来,神色疲惫,那着青衫的年轻人像是身体不大好,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病弱。   茶楼伙计就这么愣了半天。   阿九跟黎秩嘀咕了两句,回头见到他,不以为意地要了一壶龙井,再叫他随便上些点心便摆手让人走了,回头继续跟黎秩说话。伙计愣愣地走开了,也不知道这边一桌人都被楼上刚下来的锦衣公子盯了好一会儿。   那人正是哄世子不成准备打道回府的张承则,没想到下来发现了两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他向来荤素不忌,只爱美色,便在楼梯上睁大眼睛探头看着楼下的阿九二人许久,特意整理好了衣冠,才人模人样地下去。   阿九正跟黎秩埋怨坐了那么久船的辛苦,他们今早刚下船,先去了陈清元师兄家的药铺安置下来。阿九的意思是他先去王府打听一下萧涵最近在干什么,再找机会让黎秩去见他,不过黎秩现在就想要去平阳王府。   二人谁也不听谁的,僵持了一路,阿九说得口干舌燥,拉着黎秩进了茶楼,也是想让他在这待着,等迟些再找萧涵,至少先打听清楚。   坐下来后,阿九还再劝说黎秩。   黎秩听他越说越激动,便回了一句,“这里的芙蓉糕不错。”   阿九一愣,顺着话问:“你吃过?”   黎秩点了头,眼底涌上星点笑意。   他初次去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二人一路没吃什么,等夜宵上来之前,萧涵给他送来过一些点心让他垫垫肚子,当时就有得月楼的点心。那时黎秩没有吃,但后面偷偷尝了一块芙蓉糕,于是现在便想了起来。   阿九俨然不信,“骗我,你来过苏州几次?还找不找了?”   黎秩只来过苏州一次。   黎秩几年前基本就没来过江南,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北关外,因为王庸和红叶的坚持,他很少会离开伏月山太长时间。江南太远了,长辈们不放心,他便近几年才开始涉足。   “得月楼的点心在苏州是数一数二的,尤其要数芙蓉糕。”   一个声音从身后冒出来,二人俱是一愣,而后齐齐回头。   张承则就站在后面,笑得一脸温柔。他是个挺拔的壮汉,相貌也是周正的,乍一看,还挺像个好人。   张承则自以为很礼貌地抱拳拱手,“在下张承则,看二人不像是苏州人,这是头一回来苏州吧?不小心听到二位说是来找人的,我生在苏州,打小就在这苏州城里混……咳,这苏州城就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阿九和黎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怪罪。这个张承则很明显是过来搭讪的,别以为装得一脸正经,就能让人忽略他一直黏在二人身上贪恋又露骨的眼神,谁还不是老江湖了?   不过,阿九认为是黎秩招来的,黎秩则认为是冲阿九来的。   张承则见他们不说话,便把话说白了,“二位可需要帮忙?”   阿九朝黎秩挑眉,是他自己找上来的,要顺便用用不?   黎秩垂眸,那就看看吧。   二人打定主意,阿九挤出一个笑容,“那再好不过了,张公子快请坐下!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确实是来苏州寻亲的,可我们谁都没来过这苏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正愁着不知该去何处找人,张公子您就来了!”   美人跟他说话了!   张承则心跳都扑通扑通加快了,嘿嘿笑着坐了下来,就挨着阿九那边——只因对面的黎秩虽然也好看,但是表面病弱的他让人不敢接近。   他的眼神很冷,像冰雪凝成的锋利长剑,看一眼就能要命。   对比之下,阿九竟很温和。   张承则色迷心窍,双眼黏在阿九身上,一脸痴迷神态,“我这人就是热心肠……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徐。”阿九随口应道。正好茶水送了上来,连带着几碟小点心,他顺手倒茶,先送到张承则面前。   张承则激动得脸都红了,嘴上说不必客气,却喊起了小徐。   黎秩也不打扰他们,一边看热闹,一边低头吃点心。   阿九给了杯茶就直入主题,装出一脸急切,“你真的都知道?可是我们要找的这个人,他不是寻常人,没点身份的人恐怕都见不着他。”   张承则一听笑了,骄傲地拍拍胸口,“是吗?这可不是巧了吗,我娘是县主,跟皇家攀着亲呢,这苏州的平阳王知道吗,我常去他家玩!”   阿九能不意外吗,连黎秩都惊得抬头看了过来。只不过似乎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冰冷,张承则一个激灵,马上把险些暴露的本性收敛起来,正色道:“小徐,你们要找什么人?”   阿九心道这就是刚打呵欠就有人送枕头,他跟黎秩使了个眼色,叫他看着学着点,便一拍桌子大喜道:“你能进平阳王府?那真是太好了!实不相瞒,张少爷,我兄弟二人还有一个妹子,她正是进了那平阳王府!”   黎秩隐约感到一丝不妙。   张承则殷勤道:“是吗,也许我见过她,我前日才去了王府!”   “嗨呀,这可真巧!”阿九说着挤出泪光来,“我那小妹子,前阵子无意中见了世子一面,竟就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还留书出走来了苏州!老人都说美色害人,我以为只有女色才能叫人堕落,没想到男色也是如此!”   黎秩愣在当场。   阿九这个狗东西在说什么?他哪个妹子非萧涵不嫁?   张承则也惊了。   “……小徐,你家可是在渝州?”   阿九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张承则心道能猜不到吗,世子前段时间只去过渝州,据说,世子被那魔教教主迷了心窍,不仅要求娶,还为了魔头留在那边不肯回来。   要不是王爷施压,将小公子送了过去,恐怕世子现在还在渝州呢。   可徐家妹子竟就喜欢上了世子!   孽缘啊。张承则不忍心让漂亮的男孩子伤心,一边又很为难,“这,世子是去过渝州,不过他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了,并没有带人回来。”   阿九低头假装抹泪,“我妹子是偷偷去的,她身份低微,也许都入不了王府,但她功夫不错,也许会找机会偷偷接近世子。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混进了王府,我这样的身份也见不到世子,真不知该上何处去找人。”   黎秩已经捏紧了拳头,冷着脸想,等会儿回去打死阿九。   张承则听到这里,却仿佛看见了转机,喜道:“这不难!小徐若是着急,我明日便带你去王府,世子他其实很好说话,想必会帮忙的。”   黎秩顿了下,匪夷所思地看向张承则,这人还真上当了?   阿九果然停下抹眼泪的假动作,然后趁机揉红了眼睛,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张承则,“真的吗?那,今日我们就去王府,如何?”   张承则也很想答应,却面露为难,“今日恐怕不行。”   阿九问:“为何?”   张承则犹豫须臾,还是选择出卖世子,“世子自打回来后,心情不大好,今日正好出门散心了。”   阿九连装都不装了,急忙追问:“他干嘛心情不好?”   “这个我也不清楚。”张承则是好骗,不过关于世子被魔头玩弄然后无情甩掉的丑闻,他是决计不敢说的,一个字都不敢。世子看着脾气好,有时还愿意跟他们这帮纨绔一起玩,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软和的人,谁要是得罪了世子,少不得要剥下一身皮。   阿九很失望,脸上都表现出来了,“那行吧,不用麻烦你了。”   倘若明日要进王府,他自己就能去,他就是想打探一下萧涵的态度,看看他是不是还喜欢黎秩,要是不喜欢了那还去什么。万一萧涵因怒生恨,黎秩去了王府难保不会被欺负。   张承则一时间还没有察觉到阿九态度的改变,为了哄阿九开心,他正要再劝劝阿九,阿九已经别脸扭一边去跟黎秩说话了,也没有刻意避着他,“我再去打探一下,改天再说。”   黎秩皱眉。   这时,几名带剑的年轻男女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江湖中人,他们在讨论着什么,边走边说话,路过几人时,几人听得很清楚,“太湖出现那个魔头,是不是伏月教的教主?”   “真的是他?”粉衣少女就挑了边上的桌子坐下,脸上充满了困惑,迫不及待地问:“我听人说过,当初伏月教失火时魔头好像逃了出来!”   “小点声!”   与少女一起的年轻女子低斥一声,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四周。阿九和黎秩都在听,但二人不会做出探头探脑的动作,张承则也没有乱看,她才低声说:“谁都不知道当日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伏月教说没就没,这本就很蹊跷,那么大的一个魔教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多半是魔头的诡计罢了!”   “正是。”对面的青年赞同道:“自魔教出事后,所有魔教中人都消失了,邪道上甚至有了六大门派不甘败在魔头手下、反口回头围剿魔教的谣言,来羞辱我六大门派,这不是魔头以退为进的阴谋又是什么?我看这次太湖出现的那个灭人满门的恶贼,八成就是魔教教主!据说那家姑娘花容月貌,也失踪了,保不准就是魔头为了方便掳走那位姑娘,便恶毒地用砒、霜毒杀了那姑娘全家,简直令人发指!”   大抵是因为他太过激动,担忧周围的客人们听到会有麻烦,那年轻女子赶忙转移了话题,几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已是无关江湖的事了。   阿九慢悠悠喝着茶,脸上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魔头为掳走貌美女子,残忍毒杀女子全家?”   张承则惊道:“原来是真的啊!”   阿九挑眉,“你也听到了?”   张承则点头,看看四周,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世子最近在查这件事,还派了他的心腹燕九过去,他好像也想找到魔教教主……”   阿九嗤笑一声,回头看向黎秩。   “若真是你,会用砒、霜杀人?”   黎秩神色淡淡,“不,一剑一个。”   “你们怎么还玩起来了……”   张承则起初听他们二人对话还挺好笑的,可见黎秩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自己,他就说不出话了。   他好像看到这个病弱青年身上有杀气,比世子还叫人害怕。   几个月没出江湖,江湖对伏月教的风评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唯一不变的是,哪里有杀人恶贼,哪里就有人骂魔头,但哪里有人骂魔头,那里也有人偷偷地八卦起魔教教主的盛世美颜,并且坚信那么凶恶的魔头不是他。   到现在为止,江湖上没人知道伏月教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魔教教主和他的教众都去了何处,他们成了这个江湖上又一个谜团。   虽说魔教教主失踪了很久,关于他的话题却是层出不穷,其中包括他的行踪、他的相貌、以及他的感情,说到这,就要说起那位小世子。   这又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而在月前,皓月山庄的名字渐渐出现在江湖上。皓月山庄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山庄,那里却住着武功很高的人,他们不参与江湖纷争,遗世独立,俨然是江湖之中的一股清流。   乌蓬小船缓缓漂过喧闹的集市,潺潺水声划过耳畔。   船尾的萧涵静静望着水流的方向,船头的燕七握着竹篙卖力撑船。忽地,萧涵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他以前也跟我坐过这样的小船。”   燕七惊了一下,回头望去。   这是回到苏州后,萧涵头一次像从前那样,主动提起曾经与黎秩在一起的事。回到苏州后,萧涵的生活如从前一样,只是他的人变得格外的平静,仿佛没了从前的活力,更加成熟,更加孤寂,也不再提起黎秩。   但数日前,听闻太湖那边有魔头出没,他还是让燕九去了。   即便萧涵很清楚,那个恶贼不可能会是黎秩,可万一呢?   万一跟从前一样,听到有人在冒认他,黎秩又现身了呢?   萧涵期待着燕九给他带回答案,同时,他强装的镇定已然未能坚持太久,父王母妃察觉到他的变化,再次找借口出门把弟弟交给他,以为身边有个人,就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尤其还是个不懂事又精力旺盛的小皮孩。   可当身边不再吵闹,一个人待着时,他还是很焦躁。   燕七日日跟在萧涵身边,自然也看出来了萧涵在想什么,燕七欲言又止,终归是冒着也许会挨打的可能,说道:“我们去太湖一趟吧。”   萧涵闻声抬眼望了过来。   他的脸上满是迷惘。   燕七正色道:“不管是不是,世子,就像几个月前我们等到黎教主那样,我们去太湖守着,黎教主也不会坐视有人冒充他而不管的!”   所谓的道不同,该各归各处,这些他人可能会劝萧涵的话,燕七不认同,他只见到自家世子十分落寞,他在难过,但他总是自己憋着。   燕七早就看不下去了。   萧涵没想到燕七会如此直白的道出与自己心中一样的想法,他一时怔住,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珠串。   那是一串精致的红豆手链,一个月前,百里寻送来的。   他说,这是黎秩送他的生辰礼。   可他的生辰在二月。   错误的日子,却该是对的礼物,萧涵从不怀疑黎秩记错。   萧涵猜测,这是送礼之人找的借口,为的是将黎秩还活着的消息传给自己,但是不是黎秩呢?   萧涵无法确定。   他怕有人冒充黎秩给他送礼。   红玉磨成一粒粒圆润的相思豆,末端挂着一粒薄如纸张的精致小玉牌,刻着萧涵的字,字迹就不像是黎秩的了,但萧涵还是很珍惜。   收到这串相当贵重的珠链后,萧涵就一直戴在手上,他会时不时把玩,尤其是在思念黎秩的时候。   而在燕七眼里,世子每回看见这串红豆珠链,身上就有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息,他见状更是心疼,从前乐观的世子哪儿去了?   燕七见之面色略沉,又劝道:“世子,您在这里等是没用的,上一次您可以去找黎教主,这次也可以,只要你想,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萧涵眼底渐渐亮起了微光。   “找他?”   燕七重重点头,接着怂恿道:“黎教主不是自己走的,您说过的,他走之前跟您约好了,会跟您再见的,他现在一定在哪个地方等您!”   萧涵不是没想过去找黎秩,只是毫无头绪,而百里寻那里,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他并不是没有找,黎秩走了多久,他就派人找了多久。   但,数月前,黎秩曾为了他人冒充自己而现身江湖。   现如今,同样有人冒充黎秩,江湖上已有许多议论。   上一次的经验,加上燕七的劝导,萧涵心中那一点微末的希望,如同一点豆大的火苗,轰然一下燃了起来,他的眼睛迸射出亮眼的光芒。   “你说的对。”萧涵低声喃喃,他用力握紧掌心下的红色珠链,眼中逐渐恢复了以往的飞扬神采。   “回府,马上去太湖。”   “是!”   见世子终于重新振作,燕七长松口气,握住竹篙就要调头。   不知不觉中,乌蓬小船已经随风飘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约莫是城东一角的桥头,不远的岸上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燕七兴冲冲地调转了方向,往岸边撑去。他是世子的近身侍卫,又不是船夫,会划船才怪,还是上岸后再找别的法子赶回王府吧。   可刚转了方向,燕七就愣住了。   竹林前站着一个人,青衣,乌发,容颜苍白而昳丽。   他见燕七看过来,动了动唇,声音大,却足够让人听见。   “你这船,能送我一程吗?”   正低头摩挲着腕上珠链的萧涵忽地愣住,他呆呆地起身,四处寻找着声援,神色急切,竟略过了黎秩,之后猛地回头,定定看向岸上。   燕七也终于回神,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眼花,激动得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刚说要去找黎秩,谁知黎秩就现身了!   燕七下意识回头看向世子,见世子也被惊喜震呆了,他笑了笑,忙撑船过去。他将方才积累的撑船经验都用上了,小船很快就到了岸边。   小船接近之时,黎秩回头看了一眼竹林深处,便走过去。   萧涵愣愣地站在船头看他。   二人相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直到黎秩先偏开脸,微微抿着唇。   萧涵还没有反应。   燕七恨铁不成钢,赶紧道:“当然可以!您快上船吧!”   黎秩看了看萧涵,这是醒来之后,他终于再一次见到萧涵。   他其实有些无措。   阿九担忧的事,他也担忧,可萧涵没有反应,他竟然在发呆?   黎秩犹疑了下,还是上了船。   乌蓬小船逐渐远离岸边。   燕七使劲撑船,要快点离岸,让黎秩上了贼船就下不去。   青翠竹林前,阿九跟孟见渝慢慢走了出来,他们望着小船远去,一个一脸愁容,一个不以为意——事实上,是孟见渝无意中发现了萧涵在这里,等黎秩和阿九回来时,他便告知了二人,而黎秩还是决定来见萧涵。   阿九的眼神变得幽怨。   “就这么走了。”   黎秩就只回头看了一眼。   孟见渝捧场的应了一声,“嗯。”   真是个没良心的。阿九心情复杂,踌躇了下,回头向孟见渝道:“不管他了,孟见渝,多谢你一直在帮我们,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等他说完,孟见渝便了然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那些事说出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伏月山大火那天,我只在山上接走了你。”   阿九脸上露出歉意,而后郑重地想孟见渝拱手一礼。   “大恩不言谢,往后孟兄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要你开口,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阿九都帮你干了!”   静谧的江上,燕七开始装聋作哑,自打黎秩上船后,他就不再说话,他不想打扰世子和黎教主叙旧,然而事实叫他憋得险些背过气去。   世子没有说话。   世子呆站在那里。   黎教主也没有说话,他坐下来了。   很好……世子也坐下来了。   两人肩头紧挨着,都没说话……   燕七替他们干着急了许久,心里都想了很多互诉衷肠的画面。   终于,一直愣愣看着黎秩的萧涵有了一丝反应,他望着黎秩,眼眸微红,哑声道:“你想去何处?”   在这重逢之时,黎秩竟有些腼腆,这让他无法直面萧涵。   “可以去平阳王府吗?”   萧涵又是一怔,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为何要去那里。”   黎秩决定先将话说清楚,他鼓起勇气,用一双清冷眸子直直望着萧涵,开口却紧张得有些结巴。   “我,我跟人约定好了。”   萧涵深深看了黎秩一眼,忽然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脸。   黎秩这才留意到萧涵的异常,他看萧涵这样,不免有些担心,满心的紧张也被压了下去,他等着萧涵抬头,眼里很是担忧。可萧涵虽然还是红着眼睛,却笑了起来,神色轻松。   “坐我的船,可不是免费的。”   黎秩一愣,“那你要什么?”   萧涵握住黎秩的手,肃容道:“看你能给什么。王府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除非……你亲我一下。”   燕七偷听到这里,险些一头载下河,世子你就这么没出息!   没出息的萧涵表面严肃,望着黎秩的眼睛却满是忐忑。他不敢狮子大开口,吓跑终于回来的心上人。   黎秩被萧涵看得脸慢慢红了起来,可见到他的眼睛当真是红着的,他握着自己的手竟也在轻轻颤抖,黎秩心头一阵熨帖,应道:“好。”   萧涵眼里竟浮现一道水光,很快又被他敛去,他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小心翼翼贴近黎秩,唇在他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回来就好……”   蜻蜓点水的一吻后,萧涵用力抱紧了黎秩,声音似带哽咽。   他竟然还哭了?   黎秩闻声心头一酸,不由自主地跟着眼眶泛了红,他眼里略过一丝挣扎,沉吟须臾,便抓住萧涵手臂将人推开来,皱眉道:“不行。”   “要亲就好好亲,不能敷衍。”   赶在萧涵面色变化之前,黎秩斩钉截铁地抓住萧涵的衣襟,抬头亲向他的唇。黎秩难得的主动总是如火一般热烈,萧涵眼底的忐忑不安随之散去,涌上笑意,揽住黎秩纤细的腰肢,俯首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心上人。   江上略过一行飞鸟,水波微漾。   一层一层,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最后,我是个笨蛋,昨晚写到半夜才写了半章存稿想放上来,结果定错时间不小心发出来了,还有一半内容是我不想要,我就先全部换上废稿,等晚上写完了替换,现在一口气写完了,三千字替换成了一万字,惊不惊喜!   明天再继续王府日常番外吧_(:зゝ∠)_   感谢在2020-04-11 22:39:04~2020-04-13 20:0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17163 25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傍晚时, 迷路的小船在燕七的努力下,终于回到出发点。   落日余晖尾随萧涵和黎秩身后,缓缓落到王府恢宏的大门前。   这并非黎秩第一次来到平阳王府, 在进王府前,他难免有些犹豫, 不管是他的名声还是三年前跟萧涵回来时闹的不愉快,都让他很紧张。   万一老王爷知道他就是三年前拿了银子就走人的那个“枝枝”,那岂不是很尴尬?又万一,老王爷和王妃对他这个魔教教主有什么成见……   可萧涵忐忑地看了他一眼, 紧握住他的手不放的小心模样, 黎秩不由心软, 一咬牙跟他进了王府。   进门时萧涵显然很高兴, 桃花眸含着笑意多看了黎秩微红的唇几眼,便牵着人往里走去, 步伐轻快,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小跑起来。   黎秩不太能跟上, 忙拉住萧涵问, “我们要去哪儿?”   “去我院子, 那有个大池子, 养了很多小金鱼!”萧涵几乎手舞足蹈, 身上洋溢着喜气,眨巴眼睛看黎秩,一脸的期待仿佛在求表扬。   遗憾的是黎秩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反而茫然极了。   “小金鱼?”   萧涵提醒,“你之前也养了鱼。”   黎秩恍然大悟,“我是养来吃的。”   黎秩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萧涵的脸色有些尴尬,他便猜到了,萧涵给他养的小鱼八成是不能吃的。   黎秩赶紧又说,“我想看看。”   “……我带你去。”萧涵哪能看不出黎秩是给他台阶下,他在心里记下了黎秩只爱吃不爱养这一条,又笑了笑,牵着黎秩缓步前行,脸上看不出来不悦。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算不上打击,黎秩如约来找他了,这已是给萧涵最大的惊喜。   平阳王府不似坊间传闻中那样金碧辉煌寸土寸金,只是较之寻常官宦世家大一些,处处皆是按照亲王府的规格来,只能说一声端庄大气,唯有后院一个偌大的花园能昭显王府的雍容华贵,那还是王爷王妃亲自改建的,而由于主子们皆不爱奢靡,王府中的仆人并不太多,加起来都没暗卫们多。   大概也是因为王府养了太多暗卫,毕竟手下还有个千机阁。   而当萧涵牵着黎秩回院时,一路上见到他们的奴仆与暗卫们都被吓到了——这阵子一直闷闷不乐的世子爷今日竟然笑了,还带回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而且还是手拉手!可他们世子不是向来不喜他人近身的吗?   众所周知,曾经也有人想攀上世子,甚至爬上世子的床榻,结果那么一个小美人愣是被扔了出去。   然后被一群暗卫们扔回了家中,浩浩荡荡的队伍吓得那家人连夜逃离苏州,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多年前的事,当时世子还没及冠,就已有了洁身自好的好名声,奈何他后来竟成了个纨绔……坊间甚至偷偷称他败家子、散财童子。   因此,萧涵身上极少有什么绯色新闻,只有几次,其中就有三年前他带回来一位貌美的枝枝姑娘。   而今黎秩再来平阳王府,俨然又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王府,黎秩却是头一次踏进萧涵的住处,上回来是住客房,而现在,萧涵正带着他熟悉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里,顺道带黎秩去看他养的一池子小金鱼。如萧涵所言,他的院子很大,前庭就有一个池子,清澈池水中游荡着许多金色鱼儿,池边正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   听见主人的声音,白猫回头睨了一眼,便马上回头指向池中的小金鱼,软糯地冲萧涵叫了一声。   那一声“喵”叫得百转千回,像极了在跟帝王撒娇的妖妃。   其实是想要主人给它抓鱼。   萧涵这个重色轻猫的充耳不闻,这才感到尴尬,晃着黎秩的手说:“不好看,我们进屋歇会儿吧。”   黎秩脸上有些无奈,便随他走了,走时忽地回头望了一眼。   小白猫委屈巴巴地蹲在池边,低声叫唤着它远去的主人。   黎秩还记得,这只小猫好像叫枝枝,是萧涵自己说的。   不过,一点也不像他。   他才不会跟人撒娇。   黎秩只瞧了一眼,便被萧涵揽着肩膀带进屋里,萧涵殷勤又小心的让他坐下,接着又是斟茶递水的。   萧涵没有问黎秩这几个月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只是将视线牢牢黏在黎秩身上,一刻也不放开。   “累不累?”萧涵凝望着黎秩许久,才终于出声,“瘦了。”   黎秩笑着摇头。   他从前很少在人前笑,但在今日,见到萧涵后就常常在笑。   萧涵的手停顿在黎秩苍白的脸颊旁,一时间竟不敢触碰。   他直直看着黎秩的笑容,而后抿紧唇,双臂一紧环上黎秩的腰身,紧跟着就将脸埋进黎秩肩窝上。   黎秩好奇道:“你怎么了?”   “好想你。”萧涵委屈地说着,低头蹭了蹭黎秩雪白的脖颈。   黎秩觉得脖子痒痒的,低声笑了起来,抬手轻拍萧涵脊背。   没等到黎秩安慰,萧涵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见他竟然在笑,萧涵不满地收紧双臂,“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在岛上等了你很久,等的好辛苦,可你一走就是三个多月……”   黎秩听着他委委屈屈的诉苦,竟无端端觉得很好笑,为了不让萧涵看出来,他只能拼命忍住笑意。   萧涵吸了吸鼻子,又靠在黎秩肩上,叹气道:“好了,我没有怪你,我就是太想你了……你回来就好了,以后不要再走了,我会死的。”   黎秩听到此处眉梢一挑,笑容迅速淡去,“不要胡说。”   “不是胡说,就是想你。”萧涵赖在黎秩肩上,含糊地说:“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能把自己愁死,所以你下次不准再走了……”   黎秩这才听出来萧涵是在跟他撒娇,他心下好笑,耳尖却悄然红了,别开脸望向窗外说:“不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萧涵抬起头,“真的?”   黎秩眼神闪躲,迟疑点头。   “我不信。”萧涵道。   黎秩一顿,黑眸望向萧涵,皱起眉头,脸上有些惊诧。   萧涵却又笑了起来,抱着人说:“不过我看好你就是了。”   黎秩想问他不信自己,可见萧涵确实很不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无先前的数次不告而别,萧涵也不会对他失去信心,就算这次的离别并非黎秩所愿,黎秩这错还是定了。   于是黎秩说:“随你吧。”   萧涵像是得到什么夸奖一样,冲黎秩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黎秩看着不免心酸,没忍住在心底暗道一声,真是个傻子。   可这个傻子是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黎秩无比清楚这一点。   萧涵正抱住黎秩妄图补偿这段时间黎秩不在时他的思念,却让黎秩推开来,其实黎秩没用什么力气,只是他要推开,萧涵便顺势退开了。   一双微凉的手轻抚在萧涵脸上,让萧涵不得不面向黎秩。   黎秩的脸色很苍白,又很认真,萧涵见之茫然地眨巴眼睛。   下一刻,黎秩捧着萧涵的脸颊,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萧涵惊得睁大眼睛。   黎秩抿唇一笑,轻捏向他的耳尖,清冷的神色倏然变得温柔极了,这是萧涵从未见过的温柔一面。   “呆子,我真的不走了。”   萧涵惊呆了,又情不自禁沉溺在黎秩这难得的温柔当中。   许是因为黎秩对他太温柔,萧涵心中想着什么,也忘记了要收敛、要压抑,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   “那,枝枝做我的世子妃好吗?”   黎秩笑容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3=   感谢在2020-04-13 01:02:18~2020-04-14 22: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4章   萧涵和黎秩在屋里说话时, 守在院门前的燕七赶走了一批又一批找了各种借口来看世子热闹的侍卫、暗卫,但当燕八闻风而来时,燕七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睡得正香的奶娃娃, 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这家伙怎么贼精。   但燕八依然被拦下, 他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还理直气壮地责问燕七:“你干嘛,没看到小公子要找世子吗?快撒手,小公子要哭了!”   燕七默默望向对方抱着的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小公子。   “别去捣乱, 世子忙着呢。”   “看来真的是我哥找来了!”燕八两眼放光, “我去看看!”   燕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燕八说的哥是指黎教主, 这家伙还真管人家喊哥。燕七嘴角抽搐,肃容道:“知道还敢来打扰?不怕世子罚你?”   “怎么说话的, 真是,哪里是我来打扰世子,是小公子!”   燕八举起小公子冲燕七晃了晃, 晃得小孩眨巴眼睛醒来。   燕八嘿然一笑, 将小孩轻轻放到地上, 看小孩迷迷瞪瞪地用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揉着睡得粉扑扑的小肉脸, 他赶紧扶住小孩摇晃的小身板, 之后指向院子里诱哄道:“三郎呀,你的世子哥哥回来了哦,给你带了好吃的。”   小孩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蹭的亮了, 顿时重振精神。   燕八笑嘻嘻地将小孩转向屋里,不等他发话,小孩便低喃着“好吃的”飘似的跑进院子里,燕七在一旁为他的无耻叹为观止,燕八耸肩,笑着追了进去,口中喊着“小公子跑慢点”,荡漾的尾音实在听不出几分关心。   于是不巧,在萧涵刚刚问完黎秩可不可以做他的世子妃就发现黎秩神色一变,生怕他会生气,还想自打嘴巴时,一个小孩跑了进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萧涵二人下意识看去,然后就见到了一个小白团子呆呆地站在门口。因他五官与萧涵相似,黎秩还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那双水润的桃花眼分明与萧涵如出一辙,只是……看上去圆润了点。   黎秩倏地回头看向萧涵。   萧涵见到小孩只觉得头疼,“你来干嘛?不是睡了吗?”   黎秩发现萧涵的态度很不客气,但明显是对待熟人的语气,让他开始怀疑这个小孩是谁,却发现小孩也在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看。黎秩微微蹙眉,与小孩对视了片刻,身旁的萧涵站了起来,他也跟着起身。   小孩回了神,扶着门框跨进了略低的门槛,而后向他们走来,萧涵本来是要去抱他的,谁成想小孩竟然绕过了他,然后小碎步冲向黎秩——   就这么一扑,黎秩小腿就被抱住了,脚边多了一坨白团子。   萧涵双手还维持着伸出来的动作,此刻僵在半空,他一脸纳闷地看向身后的小孩。黎秩也惊了一下,结果一低头,便见到小孩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脸上扬起一个颇为傻兮兮的甜甜笑容,然后奶声奶气地唤道:“哥哥!”   小孩的体温像个小火炉,烫的黎秩一动不敢动,僵硬扭头地看向萧涵,清冷的眼底充满了迷茫。   萧涵先是一愣,而后甩了甩袖,没好气地瞪着小孩说:“你哥在这呢,三郎,你这是还没睡醒吧。”   小孩充耳不闻,双手抱紧黎秩小腿,脸上挂着呆呆的笑容,仰头看着他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黎秩面色凝重。   萧涵一把抓住小孩,“你是小母鸡吗,别乱喊人了!”奈何小孩抱的死紧,愣是不肯松手,萧涵只得去扒拉他的双手,一边跟黎秩解释道:“别怕,这是我父王母妃的老来子。”   黎秩:“……”   据他所知,平阳王还不太老……   萧涵废了好大的力劲,才将小孩从黎秩小腿上扒下来,小孩不高兴极了,被抱走的时候还委屈巴巴地冲黎秩伸出双手要抱。黎秩暗松口气,满眼惊奇地看着他们,反倒是萧涵被看得不好意思,将小孩的手无情按下。   “别管他,他就是认错人了。”   黎秩专心看着萧涵与小孩相似的脸,在心下惊叹,真像。   小孩在萧涵怀里挣扎不停,奈何他的力气太小了,最终还是屈服在对他而言力气贼大的哥哥手下,抱着被按下的小手含着热泪看向黎秩。   “要哥哥……”   萧涵青筋暴起,“我在这。”   小孩目不转睛盯着黎秩,急得声音都大了许多,“漂亮哥哥!”   萧涵眉心一挑,臭小孩原来是看上了他的人?休想!   这时,屋外的燕八假惺惺地喊着小公子过来了,而在他身后远远跟上的燕七显然也同流合污了。   萧涵跟黎秩说:“他还没睡醒,我让人送他回房接着睡。”   黎秩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可小孩却不乐意,急得一把揪住萧涵披落肩头的头发。   “三郎醒了!三郎不困!”   萧涵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抓住头发往回扯,板起脸威胁小孩。   “松手!”   小孩瘪瘪嘴,果真松了手。   黎秩本以为小孩会哭,没想到他只是凝望着萧涵,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小孩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借此表达自己的决心,萧涵都被他念烦了,两根手指抬起捏住小孩嘴巴。   看得黎秩没忍住笑了起来,回头便见走到门前的燕八笑着冲他招手,燕七则是看着小孩一脸忧心。   黎秩敛去笑容,颔首回应燕八,便跟萧涵说:“算了。”   萧涵正用眼神威慑还在不停发出呜呜抗议的小孩,闻声回头,便见黎秩颇为无奈地笑看着他们。   “让他留下吧。”   但萧涵更想跟黎秩独处……   因为黎秩发话,不仅小孩留下了,脸皮极厚的燕八也嬉皮笑脸地留下了,但被萧涵没好气地叫去煮茶了,燕七也被指派出去找些点心来。   萧涵满脸警告地看了多余的小孩一眼,避免小孩再跑去抱黎秩大腿,他只得将人禁锢在怀里,然后抓住他那一双躁动不安的小手,“他叫萧沛,大家都喊他三郎,三年前你来时他还没出生呢,他特别黏人,其实脸皮厚的很,你不喜欢的话不用惯着他。”   萧涵简短的介绍了几句,却见黎秩认真点头,仿佛是要记下来,且正襟危坐,应当很在意王府中人对他的看法,甚至还有些紧张,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忙道:“枝枝,父王母妃如今都不在府中,你不用紧张。”   黎秩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看来黎秩真的在紧张,萧涵有些不可思议,心中又是一阵熨帖,空出一手覆在黎秩手背上,笑问:“枝枝,你是担心他们会不喜欢你吗?”   黎秩心事被戳穿,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否认,“没有!”   萧涵一脸正经地忍笑附和道:“那好,既然如此,等他们一回来,我第一时间带你去看他们。”   黎秩脸色白了几分,眉头紧皱,“还是先通报过再说吧。”   萧涵听出他话中畏缩与不安,心头一酸,也不再说笑了,忙道:“别担心,他们并不关心我跟谁在一起,只要我喜欢他们都会认同。”   黎秩闻言有些好奇。   萧涵一脸无谓地说:“我们平阳王府人是不多,就爹娘、我和两个弟弟,不过就算我废了,他们还能把剩下的扶上来,有我没我都一样。”   黎秩皱眉,“胡说什么。”   萧涵没弄明白黎秩为何不高兴,但直觉是为了自己,他便欣慰的笑了笑,再开口时随意了许多,“我就是说,家里不指望我给延续香火。”   黎秩只是听不惯萧涵话中的自我轻贱,同时,为此开始怀疑是不是平阳王与王妃往日对萧涵不太好,听到萧涵的后话他方知自己想错了,臊得耳尖发烫,微垂眼帘没敢看人。   萧涵又笑着说:“前阵子天太热,我二弟自小身子骨不大好,就被送去清凉寺静养,前几日父王母妃他们便是去接人回来,不过照我父王的性子,他估计会先去附近的太湖转上几圈,等玩够了再去接我二弟回来。”   黎秩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袖子下的五指蜷紧,“要多久?”   三郎也听见了萧涵的话,听他说起父王母妃,便仰起头,跟着黎秩看向萧涵,脸上满是期待。   萧涵道:“十天半个月吧,看来老二得多吃半月素斋了。”   黎秩听他话中对二弟竟是浓浓的幸灾乐祸,眼皮子跳了一下,惊愕之余,不由得好奇起来——这平阳王府中的人们往日都是如何相处的?   三郎听完后则是一脸忧心忡忡,忽然握紧萧涵的大拇指。   萧涵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低头看了一眼,便见小孩冲他眨眼,嗓音软软却坚定地说:“不要吃素。”   萧涵嗤了一声,大力揉了揉小孩脑袋,看他晕头转向晃着小脑袋时还得意的笑了,熟料一抬眼就发觉黎秩怪异的眼神,仿佛是在怪罪。   萧涵静默了下,当即坐直起来,一脸正经地指着三郎。   “他特别挑食,一根青菜都不吃,就吃成了个小胖子。母妃很担心,特意叮嘱我给他多吃点菜。”   萧涵一脸的正义,就差写上“我是好哥哥,我是在他好”。   黎秩静静看了半晌,垂首失笑。   当谁不知道萧涵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现在才来装晚了吧。   萧涵以为黎秩不喜欢他欺负弟弟,故而在燕七回来之前控制着自己没去蹂|躏怀里碍事的小弟,还温柔的对弟弟嘘寒问暖,自然,也不会漏了黎秩,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了他对黎秩是真心的,对弟弟是敷衍的。   所幸三郎才是个两岁多的小孩,话还没说全,也还未能用言语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习惯了被哥哥这样对待,便没有跟黎秩告状。不过事实上,三郎一直看着黎秩发呆,一双黑亮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即便是黎秩,也能看出来小孩对他是相当喜欢的。   因此,黎秩稍微安心了些。   燕七燕八回来时,茶水点心没备上,倒是去准备了接风宴。   萧涵这才想起来,黎秩回来都半天了,竟然还没吃饭!   萧涵十分自责,也对识趣的燕七二人十分满意,本想赏他们点金银财物,燕八便自己坐下来讨赏了,他也想跟黎秩叙旧。萧涵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心道燕八果然还是很欠揍。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萧涵总还是有办法整治手下的。   萧涵顺便叫燕七也坐了下来,将三郎往他们中间一放,叫他们喂孩子——主子有命,属下不得不从。   而三郎又是个见到吃的就移不开眼的,此刻早就忘了什么漂亮哥哥,手指头一点,这个要吃那个也要吃,而燕七燕八则是奉命给他夹青菜,急得三郎闹了起来,二人招架不住,不得不偶尔给他夹点肉。看到对面手忙脚乱投喂三郎的二人,再回头看看终于清静下来的黎秩身旁,萧涵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在桌下偷偷握住黎秩的左手,便也跟着殷勤地给黎秩投喂起来。   黎秩对他小孩一样的作风哭笑不得,倒是给夹什么吃什么。   乖极了。   萧涵一脸满意。   华灯初上,燕七燕八将吃着吃着最后又睡着了的三郎送回房,萧涵和黎秩才终于能独处。萧涵有一肚子的话要跟黎秩说,可见黎秩打起哈欠,也不像白日那样精神了,他便只要暂时作罢,牵着黎秩回了自己房间。   黎秩起初并不知道那是萧涵的房间,直到萧涵带他在宽敞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书案上发现摆着自己的画像时,他立刻回头看向萧涵。   纸上,高瘦的红衣人被定格在挥剑的刹那,凌厉而冷艳。回眸那一瞥,神韵与黎秩有七分相似。   被发现画像后,萧涵一下子红了耳尖,又忍不住诉苦:“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太想你了,就自己画了你的画像,这是我画的第六十四张。”   六十四张?黎秩心头一顿,“难怪,画的越来越好了。”   话虽如此,黎秩接下来频频望向萧涵,若是萧涵再仔细一点,便能看出黎秩眼底深处的几分心疼。   萧涵只哦了一声,不是失望,反而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见黎秩的目光落在下面的画纸上,他脸颊一红,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牵着黎秩走了。   黎秩只是想看看他画的怎么样,察觉萧涵不想让他看便也不看了,跟着萧涵走到床榻前,萧涵才小心地问:“枝枝,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好,很宽敞。”   黎秩心道不愧是王府,随便一个摆件至少都值百两,这个看似简洁大方的房间处处透着银子的味道。   萧涵心头紧绷的弦松了几分,“那,你住在这里如何?”   黎秩看了方才那些画,就知道这里该是萧涵的房间,他听到问话,下意识回头看向萧涵,似有些不可置信,脸颊也跟着萧涵的红了起来。   萧涵望着他,眼底藏着莫名固执,“我想跟你在一起。”   一起睡的那个意思。   黎秩福至心灵,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可能会有点长,就是纯甜日常_(:з」∠)_   捉虫   感谢在2020-04-14 22:04:23~2020-04-15 23: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萧涵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黎秩还没见过平阳王和王妃,就先住进了萧涵房间里,让人怎么看他?黎秩不想承认, 也知道自己很紧张。   不过犹豫了片刻,见萧涵故意露出一脸凄苦哀求的神情, 黎秩就不由得心头一软,应道:“随你。”   萧涵果然高兴极了,牵着黎秩说:“累了吧,我去让人送热水来, 你泡个澡, 然后我们早点睡!”   他说完就兴冲冲地往外跑去, 因此错过了黎秩无语凝噎的神情, 到门前一顿,忽然又折返回来, 眼神灼灼走到黎秩面前,黎秩不解挑眉。   萧涵冲他傻兮兮地笑了笑,然后在黎秩脸颊上亲了一口, 才满足地走了, 轻快的背影一蹦一跳。   黎秩拿衣袖捂住被亲过的脸颊,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 渐渐感到有些无聊,然后想起了萧涵画的那一叠画像。   黎秩瞥了眼门外,想着萧涵没那么快回来, 于是回到了书案前,翻看起萧涵这段时间的成果——萧涵并不擅长丹青,即便琴棋书画他都学过,平阳王也给他请过相当多的先生,但没有天赋的方面他就只算一个略懂。   那张红衣回眸图被翻开,黎秩两根细白的手指捏着厚厚一叠画纸,自最底下的一张慢慢翻看起来。   指尖微动,一张张画纸落下,一帧又一帧画像不断更迭,黎秩看着属于自己的脸在画纸上浮现,萧涵画了很多个他,红衣的,青衣的,还有穿着各式各色黎秩从未穿过的衣裳的,甚至还有与一个紫衣男人在一起的。   他们偶尔在庭中练剑,边上栽着一棵枯树,月光斜斜打下来,枝丫的阴影覆盖他们几乎相贴的脸。他们在一片红枫中路过,紫衣人坐在马上,微微低头与一旁马车中微探出头的红衣教主笑谈,而后是在一片开满了桃花的山谷里,肩挨着肩望着天上月色……   画工由生硬青涩到逐渐成熟,画中人的容貌也越发清晰。   无一例外,都是黎秩。   黎秩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紧张,不再焦虑,清冷眸中逐渐涌上星星点点的暖意,而后失笑——他看到这些画中有许多陌生的景致,还有许多在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的事。   起初看到那张在飘花廊下的画,见画中青衣人坐在紫衣人身上俯身垂首,浓黑长发遮掩了他们二人贴近的脸,黎秩脸上有过一瞬惊愕。   他哪里做过这种事?   不过好像有过类似的……   黎秩脸颊微红,翻开下一页,那一抹绯红迅速爬到脖子根。   中间连着好几张,都是青衣人与紫衣人亲密的画像,有时是在亲吻,有时是在相拥,在很多个陌生的地方,像是江南的白墙黑瓦下,长街小巷的角落里,且多半是青衣人主动。   黎秩这次是真的无言以对,心道难怪萧涵不想让他看到……   这些画让萧涵心中的想法暴露无疑,黎秩这才想到,原来萧涵是想要他多主动点,与他多一点亲密。   匆匆翻看完这叠画,黎秩抿直嘴角,最终只是无奈一笑。   将画像放回原处,摆弄成没被人翻过的样子,黎秩就回去坐好,假装若无其事地等着萧涵回来。   然而过了片刻,确实有人来了,却是送热水来的几个暗卫。   为了瞧一眼这位能让世子重现笑颜的俊美公子,暗卫们不惜抢了仆人的活,好几个人抬着热水慢吞吞地走进来,趁机偷看黎秩,隔着屏风,黎秩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审视,便回头看了一眼,几名暗卫齐齐转过头去,然后颇为震惊地对视几眼,只因其中几人随世子去过渝州的别院,认得黎秩。   黎秩发觉那些视线没有恶意,就没再管了,他以往对萧涵的侍卫也这般冷淡,因此与他们并不熟。   而几人也是机灵的,将浴桶添了七分满后,就识趣退下了。   约莫不出一个时辰,整个王府的侍卫暗卫都会知道,这次世子带回来的人八成就是王府的少夫人。   眼下黎秩尚且不了解平阳王府的人们日常都是如何相处的,等他们走时,才知道萧涵有事去忙了。   暗卫说世子收到了一封信,然后就吩咐他们先过来伺候。   黎秩并不意外,萧涵本就有很多事情要忙,他又不真的只是坊间传闻中的败家子,不说萧涵,等他在这安置好了,也得去信皓月山庄。   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还没跟付白、温敬亭他们有过联系。   想到这个,黎秩就难免有些担心付白,还有温敬亭的伤势。   萧涵没有出门,收到的信也并非公事,而是一封匿名信。   只不过信是阿九托人送到王府大门的,门房听说阿九的名字并不在意,只让送信的人快走,别冲撞了王府的贵人,二人僵持间被府中的侍卫发现了,听到阿九的名字后有人马上想起来前阵子世子让他们找的人中就有阿九,于是马上带着信过来禀报萧涵。   如今黎秩已经回来了,萧涵自然也放弃追查阿九几人的打算,只不过一时间太过激动就忘了,等他得到消息时送信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听侍卫说完来龙去脉后,萧涵才想起来这回事,让他们把人松开,信手打开信件,这一看就懵了,这十几张厚厚的信纸上他愣是没看懂——这是一张又一张写满药材名字的方子,除了这些,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萧涵又不懂医,招来了燕八,等他看完又花了不少功夫。   中间萧涵跟那送信的人打听起阿九的下落,这才知道这人是一处酒楼的小二,只是拿了银子给人送信的,根本就不认识阿九,被侍卫们抓起来时就一直在喊冤,是真不知道阿九他们在哪里。因此萧涵赶紧把人给放了,还给了些银子,让侍卫把人送回去。   处理完后,看完一堆药方的燕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解释说:“这是黎教主这阵子用过的方子和医案,我猜阿九前辈是怕我们照顾不好黎教主,特意把药方送来了。”   除药方之外,其实还有一堆忌讳,燕八都指给萧涵看了。   萧涵不通此道,看了也是头疼,让燕八好好收着,看着给黎秩调养身体,就打算快点回房找人,起身时想到什么,招手叫边上的燕七附耳过来,叮嘱他马上带人去找阿九等人。   如今白沐不在,燕八难堪大任,黎秩这段时间能熬过来,想必阿九他们那边一定是有极好的医者。   萧涵还不清楚黎秩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以防万一,还是把人带回来为好,他也想看着黎秩好好的。   吩咐完这些,萧涵就急匆匆回房去了,到门前时顺手打发了守在门前的暗卫,夺过他们手中端着摆放着崭新衣裳的托盘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门开合发出极轻的响声,屏风后面的细微水声倏然停了。   黎秩将脖颈埋进温水中,漆黑双眸不带温度地瞥向屏风后。   “枝枝,我进来了?”   门边传来萧涵的询问,话音落下,他的脚步声就已接近。   黎秩松了口气,再度感到无语,人都进来了才知道问一声。   萧涵俨然没有要客气的意思,快步走了过来,直接绕过屏风进来,他今日心情极好,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过,身上洋溢着浓浓的喜气,尤其是在看到黎秩时,双眼都在发光。   “枝枝……”   萧涵停在原地,喊了人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黎秩还没沐浴好,正坐在浴桶里,拿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仿佛带着谴责的眼神让萧涵笑容一顿,眸光不自觉往下——   一层薄薄的白雾浮在水面上,白皙清瘦的肩头若隐若现。   有时候看不清的,反而比一眼能看清楚的更叫人心痒痒。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不,萧涵很快想到,他跟黎秩是好过几次,可黎秩每回都醒得比他早,还习惯熄灯,平日里对外也是矜持极了。   萧涵就想,他就看一眼,反正黎秩已经跟他在一起了呀。   可他看着看着就呆住了,心中犹豫地想着,他现在是要继续往前走趁机为自己正名,还是道歉。   在旁人看来,只见到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黎秩肩头看,半晌没有说话,但他看着黎秩的眼神没有欲|望,僵持的越久,让起初还有些不自在的黎秩缓过神,主动且坦然的先开了口。   “我洗完了。”   黎秩说着,垂眸望了眼水面,便抿着唇在浴桶站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中,一大片过分白皙的肌肤映在萧涵眼里。   “等一等!”   萧涵忽地红了脸,大叫着背过身去,看得黎秩一脸迷茫。   刚才不是看的很入神吗?   正当黎秩困惑时,萧涵一双眼珠左右转了转,落到手中托盘上,手忙脚乱将托盘放在矮几上,不知是惊是吓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是来送衣服的!衣服,我放这了……枝枝,你,你快点穿上,不要受凉了!”   黎秩挑眉,怎么回事?   萧涵却没给他解释,放下衣服就捂住鼻子跑出屏风外。   黎秩看着他一阵风似的逃走了,站在浴桶里愣了半晌。   莫名其妙……黎秩忽地想起萧涵走时通红的耳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萧涵不会是在害羞吧?   他脸皮那么厚也会害羞?   黎秩又惊讶又好笑,同时又觉得身上凉嗖嗖的,瞥了眼身上的水珠,他还是打算先穿上衣服再说。   即将入冬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冷。   黎秩捡起萧涵松开的衣裳,轻轻抖开,这是一件雪青的长衫,腰身很窄,穿上后却有宽余,样式是黎秩偏好的简朴,料子也十分舒服。   黎秩整理好衣襟,思索了下,还是稍微拉下来一些,已是入夜,他穿太紧反而会不舒服,他又抽去头上的发带,披散着头发走出屏风外。   萧涵正垂头坐在床边,使劲揉脸,身上有股淡淡的幽怨。   他在反省,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看一下都险些流鼻血。万一要是让黎秩看到了,生气了怎么办?   “我穿好了。”   黎秩站在萧涵面前好一会儿了,见他还是没反应就提醒了句,他很是费解,萧涵在嘀咕什么呢。   萧涵猛地抬头,便见黎秩穿着他挑的漂亮衣裳站在他面前,因长发披散,身上多了几分慵懒柔和。   萧涵又看呆了。   黎秩歪了歪头,换个角度俯视萧涵,精致的眉头慢慢拧起。   “你在说什么怎么办?”   萧涵愣愣道:“你真好看。”   黎秩一怔,面不改色道:“你方才出去了,可忙完了?”   萧涵一个激灵回神,而后红着脸起身,忙扶着黎秩坐下,发着光的双眼直勾勾看着黎秩,顺着他的话道:“无事,只是九叔送了信来。”   黎秩神色一正,“他说了什么?”   “给了一些药方。”   萧涵痴痴望着黎秩的脸,刚沐浴过,黎秩脸颊透着绯红,眸中水光朦胧,让萧涵完全移不开视线。   黎秩听完眉头一紧,他好不容易摆脱阿九,居然还要吃药?   萧涵只见黎秩脸色突然就白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入非非,又想到阿九送来的一堆药方,顿时紧张起来,扶住黎秩手臂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枝枝,你的身体已经都好了吗?”   黎秩不想再喝半年药,眼底略过一丝狡黠,笃定地点了头,“你放心,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谈,低头瞥了眼收拾整齐的被褥,一只手慢慢覆上萧涵扶住自己的手背。   好不容易得来同床的机会,萧涵怎么突然变得矜持又纯情了?   “差不多?那就是还没好全。”谁料萧涵神色凝重,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松开黎秩起身朝外走去。   黎秩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萧涵打开门说:“叫燕八来。”   燕八擅医……   黎秩见萧涵紧张的样子,哪里还能猜不到他让燕八来的意思。   黎秩脸色煞白,心中暗叹,看来他得接着吃够半年苦药。   燕八马上就来了,一进门就听到萧涵吩咐他给黎秩把脉。   燕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进来,就见到好端端坐在床沿的黎秩,二人对了一眼,皆是无奈。   但主子吩咐了,燕八就得照做,他翻着白眼给黎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神色竟也是凝重。   一直站在旁边的萧涵见状紧张地握紧黎秩的手,“如何?”   燕八沉吟道:“好了八成,不过我哥身上又多了一只虫子,阿九前辈送来的信说蛊虫融合后需要一年半载的磨合期,而且两只蛊虫同时也是毒物,导致我哥现在身体很虚弱,只是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带来致命危机。”   燕八的见解与陈清元一致,黎秩并不意外,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极差,他身体里有两只救命的蛊王,哪怕会让他暂时虚弱,但他不会死。   这便是蛊王的厉害,除非黎秩的心被人给挖了,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蛊王就不会让黎秩死。   当时蛊师就说过,黎秩还能至少活几十年,甚至更久。   倘若他不想活了,只需要将春秋蝉和凤凰蛊取出来即可。   这也是姜蕴放心的原因。   而身为一个医者,燕八的判断也没有错误,他只是谨慎了一些,不确定两只蛊虫能不能坚持到底。   于是,黎秩听完后神色平静,而萧涵却是急的脸都白了。   “那怎么办?”   燕八道:“养着,平日多注意点,有什么问题及早解决。”   萧涵看向黎秩,眸光深沉了几分,便交待燕八,“那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千机阁拿。”   燕八颇为受宠若惊,又想到千机阁里那个庞大的药库,那是他往日可望不可即的,他心中垂涎不已,忙肃容道:“世子放心!阿九前辈送来了许多温补药方,我这就去煎药!”   完全被二人忽略了的黎秩蹙紧眉头,试图用眼神阻止燕八。   萧涵没能接受黎秩不想喝药的眼神,神色极为认真,嘱咐道:“你再去找些医书来,再找个大夫。”   萧涵不放心地看向黎秩,然后作出一个让人震惊的决定。   “我要学医!”   黎秩感觉到了萧涵的决心,右眼皮子随之急促地跳动起来。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3=   捉虫   感谢在2020-04-15 23:38:22~2020-04-16 22:2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1716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当夜, 萧涵就看起了医书,边上本就有个医术不错且为了进千机阁药库大献殷勤的燕八,哪还需要再找大夫?叫人将医书取来, 当场就教了起来,煎药的活都指派给了暗十九。   萧涵跟燕八学得认真, 反观黎秩这个正主,完全被忽略了。   黎秩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直到药煎好了送上来,萧涵才摆手叫燕八下去, 扔了书看着黎秩喝药, 黎秩只得屏息灌了这一碗补药。   汤药苦而酸涩, 带着一股浓浓的臭味, 不愧是陈清元的方子。   黎秩喝了一个多月,闻到味都想吐了, 面上却一点没显露。   萧涵以为黎秩不怕苦,不过还是给黎秩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乖,喝了药先去睡。”   黎秩听他这话, 只觉嘴巴里甜苦交错的蜜饯顿时没了味道。   “你不睡?”   萧涵捡起桌上的医书, 一脸认真地翻到了他先前看的地方。   “我再看看。”   黎秩好一阵无言, 用力嚼碎口中蜜饯, 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等了半晌还是听话起身,简单的漱了口洗掉嘴里的苦涩,又在萧涵面前慢悠悠地晃到床边, 期间萧涵跟个木头人似的,目不转睛看着手中医书,相当认真。黎秩嘴角抽了抽,黑着脸爬上床,忽然闻到柔软的被褥中有一股淡淡的熏香,他捏着被角愣了一下,想到这是萧涵身上的味道,躺下时眉头紧皱起来。   虽然脸上有几分嫌弃,黎秩还是拉起被子盖过了脸,侧身面向床内,身后有个人,他连眼睛都没闭上,静静地任由熟悉的熏香将他淹没。   等了片刻,身后仍没有动静,黎秩漆黑的眸子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许是因为闷着不舒服,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两抹浅浅的绯红。   而萧涵仍然坐在桌前,烛光下看书,脸上充满了认真。   黎秩静静看着,不知过去多久,萧涵回头望了一眼,随后顿住,对上黎秩漆黑双眸的注视,他的桃花眼里含上几分笑意,终于放下医书。   “怎么还没睡?”萧涵站了起来,“是烛光太亮了吗?”   黎秩还没反应,他就走到四周的灯架前,而后将周边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只留下桌上的蜡烛。   整个房间瞬间昏暗下来,连人脸也只能依稀看清楚轮廓。   黎秩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向他走来的萧涵。   然而萧涵近了床边,竟是将两侧的杏色床帐放下,还温声询问:“这样不刺眼了吧?已经快三更天了,睡吧,我就在房间里,有事叫我。”   “……”   眼睁睁看着床帐落下,逐渐挡住黎秩对外的视线,微弱的烛光将萧涵的身影打在床帐上,像一出皮影戏,由模糊到清晰,看他离光源越来越近,黎秩猛地背过身,闭眼睡觉。   夜色渐深,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下翻书时极轻的沙沙声响。   就着一盏微弱的灯火,萧涵几乎将书贴近烛台,埋头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才将医书放下,闭眼按了按昏沉的眉心。   黎秩已经睡下了。   听见床帐内规律的呼吸,萧涵轻手轻脚地起身,慢慢走出了房间,很快便带着一身湿润的微凉水汽回来,身上的衣裳换成了宽松的紫袍。   如去时那样小心,他站在床边,轻轻除下外袍,穿着一身雪白轻薄的亵衣掀开床帐,果然睡得昏沉的黎秩,他侧身面向床外,睡得很规矩,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床榻内侧。   黎秩倒是想再等等,他从来没有过像今夜这样躺在床上等人一起睡觉的经历,这让他相当不习惯,奈何他最近赶路太累了,又刚喝了药。   可睡得正香时头发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谁都会被气醒。   黎秩迷迷糊糊睁眼时,却感觉到一双手正将他抱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是萧涵身上的气息。   虽说萧涵小心翼翼地想避开他的长发,可还是无意拉扯到了,见黎秩挣动了下似有醒来的迹象,忙抱着人哄道:“睡吧睡吧,没事了。”   黎秩心里那股气便消了大半,任由萧涵抱住他,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了萧涵的低语,同他说:“枝枝不要气我不理你,我是怕你以后身体不适,又自己憋着,不让我发现……”   黎秩愣了下,心头一沉,到底抵不过困意,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黎秩醒来时,萧涵已经不在了,黎秩愣了一阵,发觉自己睡到了床中间,而枕边掉了好几根头发,若非如此,他都要怀疑昨夜萧涵上床来还跟他说话是在做梦了。   黎秩捡起自己被扯掉的一小撮头发,眉头微微皱起来。   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黎秩只得先起身下床,稍作整理,而后不紧不慢走到门前。   天色尚早,才不过辰时。   敲门声不大,听上去像有气无力一般,也是慢悠悠的。   等黎秩走到门前时,声音已经停了,黎秩思索了下,打开房门,不料竟有人趴在门板上,一个团子突然扑了进来,然后撞到黎秩小腿上。   黎秩下意识拿脚挡了一下,才没让小孩跌倒,不想小孩却抱住他的小腿,抬起头来冲他嘟起小嘴。   “三郎摔倒了,三郎好痛痛,要漂亮哥哥抱抱才能好!”   ……你根本就没摔啊。   黎秩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小孩,他觉得,萧涵弟弟是在碰瓷。   趁黎秩还没醒,萧涵出了一趟门,回来也没花多少时间,本来还想陪黎秩吃个早饭的,不曾想才进门就听暗卫说黎秩已经吃上了,他走到饭厅一看,就见到黎秩正在给三郎喂饭,两人坐在一块,三郎吃的摇头晃脑——   这是高兴的。   萧涵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满嘴油污的脸,大步走到黎秩身旁。   “起来了。”   黎秩随口应了一声,“嗯。”   萧涵见他光顾着给三郎夹小笼包,眼角都没看自己一眼,心中有些吃味,瞪了一眼正一脸美滋滋的三郎,就挨着黎秩坐下,刚伸手要去抓黎秩的筷子,就被黎秩抬手一掌拍掉。   “去洗手!”   被嫌弃的萧涵只得起身净手,回来时新的碗筷已经送上来了。   萧涵暗恼这些人怎么这么不懂事,抬头一看,原来不是他手下的,他找到机会跟黎秩说:“这是燕三、燕十,是我爹安排给三郎的侍卫。”   黎秩跟着抬头看了看,燕三是个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看去十分温和,燕十则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萧涵趁机多说几句话,“燕字辈的侍卫都是近身侍卫,我爹身边留了两个,我们兄弟也各留两个,燕八那不算,是我后来找来补上的。”   细算下来,是有十人,一个是去了伏月山的燕青,一个是很早就意外出事,后面又补上去的燕八。   黎秩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们跟我说过名字了。”   燕三和燕十俱恭顺垂头立在一旁,再边上还有一个奶娘。萧涵一目了然,伺候小孩的人都在,可见又是小孩作怪,要黎秩亲自喂他吃饭。   黎秩正听三郎指着夹着一只虾饺,萧涵便插嘴说:“我也要吃!”   黎秩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看吸溜着口水仰着小脸看自己的三郎,犹豫了下,最终将精致的虾饺放到萧涵碗里,回头又夹了一只喂给三郎。   萧涵高高兴兴地吃了虾饺,接着敲碗,用眼神示意黎秩投喂。   黎秩自己都顾不上吃,见状一个都不管了,自己端起碗来喝粥,然后一块糕点被送到了嘴边,黎秩抬头一看,果然是萧涵。三郎的碗被堆成小山,正埋头吃蛋羹,没空理他们。   黎秩一口咬下糕点,便往后仰去,刻意离萧涵远一点。   萧涵也不介意,笑吟吟地投喂着黎秩,一边说:“我去过九叔落脚的地方,没有找到人,不过打听到陈清元今早已往衢州去了,孟见渝和九叔同他分开后,昨夜在码头出现过。”   黎秩顿了下,“知道了。”   “不如我派人去将陈清元请来?他毕竟照看了你三个月。”萧涵想了下,有些小心地问:“要不要找阿九?我猜他会跟孟见渝在一起。”   黎秩摇头,“不用了,九叔和孟见渝有事要忙。至于陈清元,若是不麻烦,你帮我送些诊金给他。”   萧涵见黎秩神色淡淡,猜他可能知道阿九和孟见渝往何处去了,暗松口气,笑道:“好,听你的。”   黎秩扯了扯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下,让萧涵看出些端倪来,心中有些紧张,却见黎秩主动给他夹了菜,再望向他时神色显然轻松不少。   “吃吧。”   萧涵沉吟了下,笑着点头。   黎秩只知道,阿九不会放弃姜蕴,阿九定然是去帮姜蕴了。   阿九不会让姜蕴送死。   如此一来,黎秩心头大石也算是放下了,他思索着,低声跟萧涵提示了一句,“我爹,独自去了很危险的地方,九叔应该去找他了。”   萧涵恍然大悟,眼底深处的一缕隐晦如云开雾散,心头顿时舒服了,他隐忍着自己因得到黎秩信任的喜悦,装出一脸正色,“要帮忙吗?”   黎秩道:“不用。”   姜蕴不想要萧家人相助。   萧涵便点了点头,接着投喂黎秩,心中对姜蕴的怨恨也少了几分——只要姜蕴不给他添麻烦,那么看在黎秩的面上,萧涵就不会为难他。   用完早饭后,萧涵又投身学习中,捧着燕八找来的一堆医书,往往一看就是一天,他初学之际,先学的是望闻听切,每回燕八给黎秩把脉他都在一旁观摩,对这件事相当执着。   黎秩闲来无事,便被他当成实验对象,整日拉着手把脉,然后看着他在纸上写下一堆自己的见解。   萧涵既然这么有热情要去学做一件事,黎秩也就随他去了——主要是因为黎秩预想中的萧涵学医后会日日给他煎苦药、跟姜蕴那样这个不准吃那个也不准吃等等这类的事没有发生,几日下来,黎秩就逐渐放心了。   一晃眼,黎秩住进王府已有五天,他找人给皓月山庄送了信,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做,光天天被萧涵的弟弟缠着了,黎秩并非不喜欢小孩,但也招架不住成天黏着自己的孩子。   所幸萧涵总陪在他身边,就算总在看医书认草药,三郎对他有种天然的敬畏,平日还是很乖的。   五天下来,黎秩逐渐习惯了每天晚上跟萧家兄弟共进早餐,再陪小的玩一阵,也慢慢适应了王府。   立冬那一天的早上,天气骤然变冷,冻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黎秩几人吃过早饭后就各自回房了,陪萧涵在房间里看书——萧涵看医书,黎秩看他找来的话本。   萧涵把黎秩为数不多的一些爱好都摸索出来了,找人搜刮了一大堆有意思的话本,都是哄黎秩的。非但如此,还请来了个手艺极好的糕点师傅,天天换着花样给黎秩做好吃的。   天一凉,黎秩便有种睡不够的感觉,看着话本竟打起瞌睡来,醒来时,肩上披着件厚厚的外袍,却不见萧涵。书案上整齐摆放着许多医书,先前萧涵的那些画早被他收起来了。   想来萧涵也知道他那些画有些不正经,不敢让黎秩看到。   门外晴光极好,看着很是温暖,于是黎秩起身伸了个懒腰出门,刚走到门口,就见到有人过来了。   “燕九?”   黎秩有些意外,因为萧涵说过,燕九被他派去了太湖调查杀人魔头一案,其实早就查清楚,本该回来了的,但是被召去了平阳王那边。   风尘仆仆的黑衣青年闻声一顿,上前在门前向黎秩拱手一礼。   “黎教主。”   听见燕九开口时略显沙哑的低沉嗓音,黎秩惊得双眼睁大。   “你能说话了?”   燕九道:“白神医的药。”   黎秩了然,不由得想起他听萧涵说过,白沐去了西南已有三月,两个月前,白沐就进了镇南王府,且还是座上宾,他好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而萧涵竟自称自己能给予白沐的帮助,或许还不如白沐自己的门路——白沐似乎与镇南王府的人相识,还有其他人相助,至今为止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黎秩始终不放心,故而给皓月山庄的信中也提到让他们查一查镇南王府,看看好友在西南可安好。   不过目前还没联系上付白。   往日总十分镇定的燕九,在黎秩沉默下来后,有些怪异地多看了黎秩几眼,似乎在犹豫,须臾后沉吟道:“黎教主,有人在后花园等你。”   黎秩问:“是谁?”   燕九面露为难,没提是谁,只道:“请黎教主随我过去。”   黎秩见他的神色不对,却十分坚决,很快就想到这个人是谁。   能让燕九如此为难,但又不得不听命的人,只会是平阳王府真正的主人,萧涵的父亲,平阳王。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家长啦~   捉虫 第177章   进了平阳王府, 就会见到平阳王,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黎秩只是有些意外,平阳王回来的太过突然, 八成是趁萧涵不在独自见他,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平心而论, 黎秩去见平阳王,并不太紧张,三年前,他曾经来过平阳王府, 险些被萧涵带去见了父母, 当时用的是被萧涵雇来撑门面的枝枝姑娘的身份, 与平阳王算有过交集。   平阳王看穿了萧涵的把戏, 让管家给了黎秩金银财物,让他自行离去, 并没有亲自出面。而黎秩当时并没有要留在平阳王府的意愿,不过是看在年少与萧涵的情谊以及多年向往,才去他家走了一趟, 拿了钱就走了。   诚然, 当年不过是一场乌龙, 平阳王没有错, 他不过是拆穿了萧涵和黎秩的合作, 且没有亲自出面。而黎秩呢,拿了银子就走确实是……   黎秩承认,他是有些不厚道。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 萧涵没有计较,黎秩也就不去想,但平阳王那里可是知道他们这段过往的。   黎秩断定,平阳王八成会重提旧事,也更一定会提及姜蕴。   即便如此,黎秩也早有预料,也早早准备好如何与平阳王谈判——自从他决定跟萧涵来平阳王府,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他毕竟又是冲着人家的儿子来的,得拿出诚意。   正因如此,平阳王要见黎秩,黎秩二话不说便随燕九去了。   到后院时,燕九默默伫立花园前,示意黎秩独自进去。   黎秩走进花园。   平阳王府这处偌大的后花园栽着许许多多种类的花卉,如今已经入冬,花丛中还有零星花朵来着,而数凉亭前的梅花林,不知何时结了浅白的花骨朵,微凉的空气中暗香浮动。   黎秩循香而来,终于在凉亭前中找到一个人影——梅花树下的石桌旁,有人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单看一角料子精贵的衣摆,就足以看出此人身份不简单。   黎秩不自觉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着装,这才缓步上前,直到他站在躺椅后方,才发现躺椅上的人闭着眼睛,像是在冬日暖阳下睡了过去。   这是平阳王。   黎秩一眼就认出来了。   躺椅上小憩的男人有着一张与萧涵很像的脸,眉目却比萧涵更多了几分张扬肆意,他看上去约莫刚至而立,实际上绝对不止,不过是常年优渥的生活让他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   黎秩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叫醒平阳王,平阳王叫他来,自己却在这里睡觉,他现在是可以走了吗?   “渴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黎秩愣了一下,猛地看向平阳王,他的双眼还是闭着的。   他并没睡着!   黎秩反应过来暗松口气,回头瞥了眼石桌,提起茶壶一晃,果真是满的,他顺手取了杯子,琥珀色的茶水汇入青瓷茶杯,涌上温热雾气。   这杯茶水被送到平阳王面前,黎秩还没说话,平阳王便睁开了眼睛,惊得黎秩一时间说不出话。   平阳王也愣了一下,微眯起双眼看了黎秩的脸许久,久得黎秩一脸不自在,捏在杯沿的手指绷紧,平阳王忽然扬唇一笑,信手接过茶杯。   “黎秩?”   黎秩垂眸点头。   平阳王这才移开视线,却又将茶杯放在了边上的矮几上。   他没有喝,黎秩也早有预料,不过他接着的话却叫人意外。   “你比画像上好看。”   黎秩忘了要说什么了。   而在平阳王眼里,这个小伙子长的是漂亮,却有些木讷。他盯着黎秩好一阵,才摇着头移开视线。   “坐。”   黎秩没动,“王爷找我有事?”   他一说话,平阳王又抬起头来看他,眼底闪烁着莫名的光。   黎秩坦然以对。   平阳王看了一阵,又笑了起来,而后抬起下巴指了指石桌。   “坐吧,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也不喜欢说话时仰望别人。”   黎秩只好在身后石凳坐下。   平阳王问:“来王府多久了?”   他的态度颇为随意,像与人闲话家常一样,黎秩不由抬眼多看他几眼,微低下头说:“五日了。”   平阳王又问:“可还习惯?”   黎秩正襟危坐,“王府很好。”   这话像是取悦了平阳王,他笑了起来,一脸认同地点头。   “不错。”   平阳王是王府的主人,想知道他来了多久做了什么,找个属下来一问便知,但他问了黎秩,没有一开始就发难,还是给了萧涵面子的。   黎秩暗吸口气,站了起来,向平阳王深深躬身施礼,正色道:“我来王府做客多日,一直无缘见到王爷,今日总算有机会,一来,是来拜见王府的主人,二来,想坦白一件事。”   平阳王眸中含笑,颇为好奇地问:“哦,是什么事?”   黎秩微直起身,清冷眼眸极为认真地望向平阳王。   “我看上了你家世子。”   平阳王好一阵沉默,他似乎没想到黎秩会如此直白,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笑容都没了。   黎秩既开了口,便将自己的打算都同平阳王说了出来,“黎秩自知自己只是江湖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配不上王府的门楣,但在与世子的感情上,黎秩还是想争取一下。”   平阳王看着眼前这个病弱清瘦但眼睛极亮的年轻人,抿了抿嘴角,有些纳闷地说:“你想娶他?”   黎秩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平阳王给他提供了一个好思路,他思索了下,问:“可以吗?”   平阳王脸上满是匪夷所思,“没想到,我儿子竟还有人要娶!”   黎秩耳尖泛红,“世子很好,黎秩何其有幸能与他相识,倘若王爷同意,黎秩愿以身家性命为聘。”   平阳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心中有些混乱,这个看起来瘦弱漂亮的小伙子野心不小,竟然要娶他儿子,他儿子再不成器也是个世子吧!   平阳王颇为艰涩地摆了手。   “你,起来。”   黎秩本还想不如跪下,听平阳王发话,便顺从地站直了。   平阳王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黎秩,脸蛋漂亮,一看就是他儿子会喜欢的,高高瘦瘦的,可腰细腿长,衬得一袭雪青长衫有种飘逸出尘的味道……   平阳王看着他站起来,又看了看他那双坚定而凌厉的清澈眼眸,心中慢慢安静下来,“你先坐。”   黎秩听话坐下,看去很乖。   平阳王却没办法再以平常心的看待这个想要娶他儿子的年轻人,静默一瞬,说道:“我从来不在意涵儿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在他还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只要他能负起这个责任,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去干涉他。”   闻言,黎秩脸色倏然一白,他大概明白了平阳王的意思。   平阳王仍是把话说白了,“同样的话,我今日也给你一个忠告,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也该清楚你选择平阳王府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平阳王眸光沉沉望向黎秩,“我,是平阳王府的主人,你认为,我会任由那样的后果发生吗?”   黎秩脸色惨白,“对不起。”   平阳王脸上并无责怪之意,甚至摇头安慰道:“不要过早的做决定。你该和涵儿谈谈,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又该如何面对将来的威胁,倘若你们做不到,那本王就会放弃你们。”   黎秩大惊,“放弃我们?”   平阳王摊手,面上仍是笑着,笑意却仿佛多了一层凉薄。   “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负责,这是我一贯的作风。我只会负责我的王妃和还没为成人的两个孩子。”   黎秩心情复杂,不知该惊该怒,只想到平阳王的作风有些不近人情,成了人的萧涵就不是他儿子了吗?但黎秩很快想到,萧涵仍是平阳王的儿子,平阳王不会左右他的想法,放手让他去做,但不会将一切交给他,他并非只有萧涵一个孩子,他还有其他亲人,萧涵重要,其他人就不重要了吗?   很显然,平阳王并不是那种会将一切都交付给孩子的人。他不赞同那种与家人捆绑共进退的做法。   而且,他的言下之意,一是不阻止,二是萧涵已经选择了。   所以,黎秩没必要多想,只需要与萧涵去面对将来即可。   黎秩心中又有些酸涩,萧涵为了他,暗中又付出了许多。   黎秩沉吟须臾道:“我们可以不成亲,我会随时做好和大家划清界线的准备,绝不连累其他人。”   平阳王仍是摇头,“涵儿绝对不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   黎秩低喃道:“我会跟他谈。”   平阳王颔首,眼尾扫了眼花园外,又懒懒地靠回了躺椅上,“你脸色不太好,再晒会儿太阳吧。”   黎秩缓了缓神色,“好。”他还以为平阳王是担忧萧涵发现什么,余光却瞥见平阳王端起了他方才斟的茶,十分自然地慢慢抿了一口。   黎秩心头猛地一跳,再三确认过杯中茶水少了三成,仍是没敢相信,平阳王真的喝了他倒的茶。   而在他发呆之时,平阳王若有所思地捧着茶杯,问了一句,“今天我们说的话你会告诉涵儿吧?”   黎秩眨了眨眼睛,面露不解。   平阳王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三年前,你来过王府那件事,不要说出去。”   黎秩看他一脸郑重,便点了头,“我知道,不会说的。”   这事对黎秩而言也是不可回首的过往,他当然不会跟人说。   拿了王爷的银子,扔下世子跑路,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平阳王又意味深长地说:“这句话,你记得也要告诉涵儿。”   黎秩一头雾水。   平阳王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告诉萧涵还是不告诉萧涵?   正当黎秩困惑不已,想向平阳王求解之时,花园外来了人,走在前头的人是萧涵,他扶着一个端庄秀美的女子,二人原本边走边说话,见到黎秩后就松开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枝枝!”   黎秩见他来了,刚站起来,就被萧涵冲过来抱了满怀,萧涵似乎在后怕,挨着他的耳畔不住埋怨。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出来了,还一个人来见这臭老头!”   黎秩被他的称呼吓了一跳,就见他一边护着自己,一边质问平阳王,“你干嘛老是截走我的人!”   先是回去取金还丹的燕七,接着是被他派去太湖的燕九,现在好了,偷偷摸摸把黎秩给叫了出去!   平阳王撇撇嘴,一脸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我乐意。”   萧涵憋了一肚子气,回头就找刚走过来的母亲告状。   “娘,你管管他!哪有新媳妇刚进门就把人叫来训话的!”   黎秩神色怪异,他刚还想劝萧涵不要如此冲动,但见平阳王的回话,他们这样争吵显然是经常的。黎秩想着,被萧涵唤作娘亲的温柔妇人正走到他们面前,黎秩忙一把推开萧涵。   “好了,别再闹了。”平阳王妃颇为无奈地看向平阳王,后者仍是不在意,她摇摇头,随即向黎秩道歉,“真是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她一看过来,黎秩就红了脸,顿时紧张起来,他从小就听萧涵说过他的母亲,本就十分羡慕,三年前遥遥一瞥,他便知道萧涵没有说谎。   他从小就在想,若是他的母亲也跟萧涵的母亲一样就好了。   而今平阳王妃就在他面前,果然是极温柔的,还向他道歉。   黎秩平生从未像现在这样过,红着脸看着人说不出话。   对平阳王他可以坦诚直白,但对萧涵的母亲,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说错了话让她不喜欢自己。   因为黎秩沉默太久了,萧涵察觉不对,低头一看,只见人脸红通通的,眼神闪躲地揪住他的衣袖。   这一副无助又不自在的模样,让萧涵心疼地将人护在怀里,“娘,他不舒服,我先送他回房吧。”   黎秩却避嫌似的挣开萧涵的手,“没,没有,我没事。”   说话都结巴了还说没事?   萧涵想着,没好气地斜了自以为的罪魁祸首平阳王一眼。   平阳王哼笑道:“看什么?”   萧涵收回视线,脸上浮现几分挫败,没有接平阳王的话。   王妃看着父子二人,转而一脸无奈地向黎秩笑了笑。她是个极有素养的名门女子,讲究笑不露齿,说话做事都很有规矩,但只对自己,且与人相处时,往往叫人感到十分舒服。   黎秩打听过她的名声,见过她的人,无不对她很有好感,而能教养出萧涵的母亲,自然不会差。   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黎秩对她却是有着浓浓的好感。   平阳王妃也在打量黎秩,看着他乖巧又紧张的样子,眸光越发温柔亲切,笑问:“你是叫黎秩吧?”   黎秩飞快地点了头,接着下意识看向萧涵,而后又马上回头,慌忙行礼,“黎秩见过王妃。”   他的脸色本就极白,染上红晕后看去十分喜人,又这般不安忐忑,极大的反差有种憨厚的可爱,让平阳王妃不由掩唇低笑两声,但见儿子的神情竟是越发担忧,她心下暗叹,便遂他心意说:“听涵儿说,你身体不大好,我熬了汤,一会儿过来喝点吧。”   黎秩完全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萧涵的母亲跟他说话了,忙不迭点头,想也没想就说:“多谢王妃。”   所幸他这话也没有错,但平阳王妃听了后笑容很快淡去。   “下回随涵儿唤娘就是。”   黎秩这回听见了,彻底呆住。   萧涵跟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笑眯眯地牵起黎秩的手。   “知道了娘,我们先回去了。”   平阳王妃笑着点头,“回吧。”   萧涵笑应一声,还不忘冲平阳王哼了一声,才牵着黎秩走人,他的脚步很快,黎秩也呆呆跟着。   出了花园,萧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人跟上来,便轻声安慰黎秩,“别怕,咱家不是老头做主,娘都发话了,老头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黎秩这才回神,有些紧张地扣住萧涵的手,“我……”   他抬起头,难掩激动地看着萧涵,“王妃真的让我喊娘?”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5~   感谢在2020-04-17 18:08:25~2020-04-19 18: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缘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8章   黎秩回到房间后, 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平复自己的激动惊喜的心情,萧涵已然是出去一趟又回来了——黎秩想不通平阳王的意思,萧涵一问平阳王叫他过去做什么, 黎秩就全说了,萧涵听完后出去找平阳王了, 走时只留下一句郁闷的“你的事我负责不是早就跟他说过了吗”,再回来时,萧涵耷拉着脑袋,一副斗败公鸡的模样。   黎秩问他:“怎么了?”   萧涵沉吟道:“破财免灾。”   黎秩听不明白, “什么?”   萧涵对黎秩总是格外温柔的, 轻轻拉起黎秩的手, 解释道:“你的事我会负责的, 而且你现在身家清白,与姜家无半点关系。除非是姜蕴亲自出面, 说你是他儿子,否则就是皇上跟摄政王来了,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萧涵的话其实多半是在安抚黎秩, 若真是那两位来了, 真的要对付黎秩的话, 总是会有办法的, 而平阳王给萧涵的建议就是——要么一直瞒着, 不让黎秩在平阳王府的消息传出去,但堵不如疏,还不如去投靠朝廷。   萧涵还在犹豫, 反正他怎么做平阳王都没意见。因为不管他怎么选择,平阳王都会说,他老人家只想安安分分颐养天年,别害死大家就行。   朝廷忙着应付西南,何况他们还拿到了姜家的一半藏宝图,萧涵有时间考虑,也不想让黎秩知道。   “我爹他特别懒,不爱管事,自我十四岁起这个家就是我在管了,你的事他不会管,跟你多话没别的意思。正好下个月娘生辰,他看上了一个物件,又怕从府里拿银子会让娘知道,就让我给了五千两银票。”萧涵一脸嫌弃,“没银子了就惦记儿子,枝枝你是不知道,我从前在外头一掷千金,买回来那些金贵玩意儿其实都是他要的。”   黎秩有些吃惊,他看平阳王不像那样的人啊,方才见面时,黎秩一直感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势,转而又想,萧涵毕竟是平阳王的亲儿子,对待自家人,那边不需要什么心机算计了,他方才与萧涵斗嘴时就格外懒散。   “我没攒下什么家底都是我爹害的,他老是拿我银子买些有的没的,以后我一个铜板都不给他了!”萧涵说着握紧黎秩的手,“枝枝,我的家底就交给你打理了,你跟娘一样每月给我一点零用就行,我不败家的!”   黎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算了吧,你自己打理。”   他刚卸下伏月教那么大一份家底,一点也不想再给萧涵管家了。   萧涵有点失望,倒也没有强求,“娘让我们过去一起吃饭。”   黎秩看了看天色。   “现在?”   窗外已然日上中天。   去正厅的路上,由于黎秩对头一次与萧涵的所有家人们一起吃饭,难免有些紧张,萧涵便跟他详细分析了几位家人。他的家人不多,平阳王跟王妃、三郎,黎秩都见过了,萧涵的话中,平阳王就是个格外喜欢搜刮各类珍品的懒鬼,还很喜欢四处游玩。   “我爹他其实也就是那张脸看着凶,其实懒得要死。”说到母亲时,萧涵连语调都放轻了,“娘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看上我爹。别看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她出身将门,知书达理,功夫也不差,还是当年太后的侄孙女,也是因为太后想扶持娘家,早早将娘跟我爹的婚事给定下了。”   一道旨意下来,不管是平阳王还是王妃,皆是身不由己,可平阳王跟王妃的感情也绝非这么简单,否则便不会有平阳王独宠王妃的名声,且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王妃一个人。   “他们算是一块长大,因为很早就定了亲事,娘一直都很照顾爹,我看也就是凑合着过,还能抗旨不成?我爹年轻时贪玩,娘还陪他到江湖走了一圈,看他左右逢源玩得开心,娘不习惯就先回去了,然后他就追上去,闹出了个跟平阳王争女人的笑话,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记得他当年闹的笑话。”萧涵说着压低声音,微微侧首同黎秩咬耳朵说:“这是娘跟我说的,枝枝不要说出去,老头子嫌丢人。”   黎秩是听说过碧水山庄老庄主的事迹,如今萧涵提醒才想起来——对了,这平阳王就是当年的庄主肖常胜啊,那平阳王还挺有意思的……   萧涵又说:“我娘常说,他这人就是欠收拾,没个定性,不过没办法,婚事都定下来了,他其他方面都还好,我娘就勉强嫁了他。可没想到他有了孩子后还是没改,当年把我弄丢的时候,我娘气得险些跟他和离。”   萧涵说来也是不忿,“自那之后,我再也不跟他出去了。”   黎秩道:“你现在也没原谅他?”   萧涵撇嘴,但黎秩看出来了,萧涵只是嘴上嫌弃,对平阳王还是很好,很恭敬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黎秩勾唇轻笑,“我知道了。”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饭厅。   他们到时,平阳王和王妃刚才落座,王妃一见萧涵二人,便招手让他们过来,笑容很是温柔,平阳王则是面无表情。萧涵也没搭理他,牵着黎秩坐下,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每句都带上黎秩,对黎秩照顾得十分细致。   黎秩跟着萧涵同二人打了招呼,还是没敢直唤爹娘。   王妃显然有些失望,笑叹一声,招手让身后的侍女送上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萧涵看了一眼木盒上雕刻的图案,下意识挑眉看向平阳王。   平阳王也直直盯着木盒看。   王妃却亲手将木盒送到黎秩面前,“听涵儿唤你枝枝,我能不能跟他一起这么叫你?你来了王府好些天了,我常听涵儿说起你,更是几次三番救他,很早就想见你一面了,今日一见便知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与王爷给你备的见面礼,你可不要嫌弃啊。”   黎秩下意识看向萧涵,后者笑着向他点头,意味着可以收,他便受宠若惊地接过木盒,“谢谢您。”   王妃重又笑了,“乖孩子。”   萧涵支着下巴看看眼睛都看直了的平阳王,再看向黎秩,忽然开口,“枝枝,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王妃望向萧涵,笑容无奈。   黎秩便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涵啧了一声,直接上手打开盒子,里头竟是一叠崭新的银票,面额一百两,这可相当实在,黎秩也有些吃惊,萧涵手指头捏着掂量了下,猜测该有足足五十张,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了,而后将木盒塞进黎秩手里,“收着吧,这是爹娘给你的红包。”   黎秩听话地将银票手下,平阳王仰头望天,眼神放空。   萧涵见状就笑得越得意。   黎秩忽然猜到,这不会是萧涵刚给平阳王的五千两银票吧?他看向王妃,便对上一张亲切的笑脸。   黎秩想,王妃一定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拿到王爷刚到手的私房钱,再无意地给他封了红包罢了。   王妃见他收下便很欣慰,“乖孩子,涵儿就托付给你了。”   黎秩脸红到了脖子根,慢慢点下头,微微垂眸,嗓音不大,但却很坚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妃满意颔首。   这时,门外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小少年牵着三郎来了,两个小孩眉眼都与平阳王相似,但那小少年俨然更像王妃,脸色却有些苍白。小少年板着一张清秀的脸庞,看去有些冷,瘦瘦小小的,身上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一双漆黑的眸子相当明亮。   黎秩回头看向萧涵,这便是萧涵方才与他说的二弟了?   听闻萧涵二弟因为早产,自胎里带来的不足,身体不大好,常年都在喝药,不过萧涵又说,他二弟性子有点怪,不是一般的怪——他的危机感特别强烈,总有一种“这个家只能靠我支撑了,你们都没救了”的想法,因此,小少年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学习。   萧涵说时黎秩还在笑,他们萧家的人怎么都那么奇怪?   现在见到了人,黎秩第一反应时这小孩挺高傲的,完全想不到他真的会像萧涵说的那样想法奇特。   三郎原本是乖乖牵着哥哥的手的,等爬进了对他到了膝盖上有些过高的饭厅门槛后,瞧见里面的黎秩,他当即两眼发光,挣开了哥哥的手冲了过来,颇显圆润的小身板跑得摇摇晃晃地看去有些笨拙,像小鸭子一样。   “哥哥!”   黎秩眸光不自觉柔和下来,然而在三郎要扑到他腿边时,萧涵一胳膊伸出来,把人抱走了,还用力掂了掂,吓得小孩赶紧抱紧他的脖子。   “好像又胖了。”萧涵随口打击完小弟,就将他放到母亲身旁的凳子上,揉着小孩脑袋眼睛也不眨一下说:“今日这么乖,这么想哥哥吗?”   三郎艰难地推开他的手,晃荡着悬在半空的小短腿,想下去又不敢,只能气鼓鼓道:“不是你!”   萧涵不以为意地撇嘴一笑。   王妃暗道一个比一个幼稚,然后一手轻松将三十多斤的小孩抱进怀里。黎秩看得眼皮猛地一跳,萧涵还真没说错,王妃是有功底的……   “好了,都坐下吃饭吧。”   如萧涵所言,王妃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她一发话,方才还站在边上,仿佛游离在所有人之外自带遗世独立气质安静看着众人的二公子也在王爷手边坐下了,虽然他看所有人的眼神都没有变化,但只要多观察他片刻,便会发现他对黎秩的注目更多。   一家人在饭厅中最不显眼的一方小红木桌上围成一圈,桌上也仅仅七八个家常菜,黎秩完全没想到跟王府一家的第一次吃饭会如此简单。   王妃亲手舀了一碗汤送到黎秩面前,紧跟着就是二儿子,一边给还未正式见过面的二人介绍。   “这是宁汮,汮汮,这是你黎哥哥,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   黎秩和萧宁汮正好挨着坐,二人沉默地对了一眼,黎秩不知怎么主动搭话,于是朝小少年轻轻点头。   萧宁汮却问:“你也病了?”   黎秩低头看着他,面露困惑。   虽然黎秩脸上同样没有什么表情,但萧宁汮却点了点头,略显疏冷的少年嗓音中透出几分沉闷。   “喝药时听燕八说起过你。”   黎秩看着少年的神色变得深沉,便见一只手从另一边伸过来,拿着筷子轻轻敲了下萧宁汮的额角。   “没礼貌,叫哥哥。”   黎秩惊了一下,忙拉下萧涵的手,萧宁汮已经站起来挪着凳子挨近另一边的父王,明目张胆地告状。   “爹,他欺负人。”   黎秩本以为平阳王和王妃会生气,但王妃只笑着给三郎喂饭,而平阳王只是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懒懒说了一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萧宁汮皱眉,“我打不过他。”   平阳王闻言斜睨萧涵一眼,仍是神色淡淡,“等你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你哥了,再找他报仇吧。”   萧宁汮颇为受教,跟着望了萧涵一眼,点头道:“明白了。”   黎秩全程听完,眼神呆滞。   这是什么培养方式?挑唆二儿子努力变强找大儿子报仇?   而让黎秩惊诧不已的平阳王,正十分自然地将空碗推向王妃。   “姐姐,我也要喝汤。”   萧涵先前忘了跟黎秩说,王妃比王爷年长一些,王爷私下管王妃叫姐姐。黎秩先是一愣,耳尖迅速泛红,而后当什么都没听见埋头喝汤。   平阳王爷与萧涵果真是亲生父子,黎秩不由自主地想,他们的不正经怕是随着血脉流传下来的。   而桌上其他的萧家人,萧涵和三郎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王妃笑着责怪平阳王一句,还是给他舀了碗汤,萧宁汮长长一叹,低头喝汤。   与他们相比,黎秩大概是表现得过于大惊小怪了,他被这饭桌上的古怪气氛惊呆了须臾,求助的目光最终看向萧涵,萧涵一脸习以为常地给黎秩夹了块蒸排骨,示意他安心。   用饭后,大家各自回去。   三郎许久不见爹娘了,在爹娘和漂亮哥哥之间犹豫了一阵,最后选择抱着娘,不舍地跟黎秩道别。   黎秩不是很懂小孩子的心思,一摆手就利落地与萧涵走了。   走出饭厅后,黎秩积攒了足足一顿饭时间的困惑终于问了出口,“这些银票是你给王爷的那些吗?王妃给了我,王爷会不会不高兴?还有你二弟,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相处吗?”   黎秩往日不会这么多话,因为萧涵一家吃饭的氛围太怪了。   萧涵忍着笑揽住黎秩,“银票是我的没错,去了我爹那转了一圈,我娘给送回来了,汮汮嘛……”   萧涵一顿,带着黎秩回头,小少年正带着两名侍卫出饭厅。   萧涵笑着招手,“汮汮过来。”   小少年果然听话地带着侍卫过来了,端着脸问:“有事?”   因为小少年脸上的嫌弃太明显,黎秩无端觉得他有点欠揍。   萧涵指向黎秩,“叫哥哥。”   黎秩挑眉,萧宁汮白了萧涵一眼,脸上的意思就差明着写上“这个人没救了”,而后转向黎秩,朝他略一颔首,竟真开了口——   “好好养病。”   虽然早知道他不会听话,黎秩也并不在意,但听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时还是愣了一下。   “……你也是。”   萧宁汮认真点头,转身走了。   黎秩望着小少年远去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弟弟……”   萧涵笑说:“就是这样,特别别扭,不过看他的态度,对你印象还是挺好的,大概是同病相怜?”   黎秩嘴角一抽,随后竟觉得合情合理,他置之一笑,原来过来时的忐忑紧张变成了满腹的好笑。   平阳王府确实是很有趣的新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9 18:51:59~2020-04-20 04: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随着平阳王与王妃带着二公子萧宁汮回到王府, 天气快速凉了下来,黎秩也慢慢习惯了王府的奇妙氛围,并逐渐融入这个怪可爱|的家庭。   平阳王对谁都是懒懒散散的, 除了要银子的时候,只会跟王妃多说几句话, 不带其他人玩的。而王妃是个非常温柔的人,黎秩猜测定是因为萧涵,她对自己十分照顾。三郎本就是个看脸的人,对黎秩一直保持着热情。   至于王府中性情最古怪的萧宁汮, 他大抵是容貌上最像王妃, 而性情上又最像王爷的人, 与黎秩一直不咸不淡, 但私下将黎秩当成病友。   这是王妃告诉黎秩的,他来了之后, 萧宁汮发现有人每天陪自己喝药,连喝药都不需要人督促了,非常积极, 虽然黎秩不明白这是为何……   王府一切都好, 但不太好的一点是——黎秩经常挨饿。   不是大家不让他吃, 是每日与大家一起吃饭时, 黎秩没好意思放开吃, 他人长得瘦,胃口却不小,吃的也比常人多不少, 但在萧家人面前,他是看萧涵吃多少自己就吃多少,常常半夜饿得起床塞点心。萧涵见状,心疼之余又好笑,劝黎秩放开吃,他往日喝药多了,又本就还在养身体的时候,吃得也便多了一点,虽然桌上就那么几道菜,但是不够吃的话后厨还会做。   黎秩一口否决,他若吃得太多了,让王爷王妃笑话怎么办?   萧涵笑吟吟地抱着人提议,“那我们开小灶,不一起吃了?”   黎秩还是摇头,王爷王妃都一块吃,你却开小灶,不好。   萧涵见黎秩又可爱又可怜,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办法,就是让黎秩每天都比上回多吃一点点,潜移默化的让大家慢慢习惯——要是有人问起的话,就跟他们说,是因为药的问题,黎秩需要吃更多才能尽快好起来。   黎秩想了想,真的同意了,他也不想每天夜里被饿醒。   都怪他吃的太多了……   黎秩便像做贼一样,一顿进食的量比上一顿多,萧涵也很配合地多吃一碗饭,但就这么忐忑地过了几日,到底还是让人发现了他吃得太多了。萧涵将他准备了好几天的说辞说了出来,黎秩听得一脸尴尬,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吃得多落到如此尴尬的一个地步,但这的确与他身体有关!   最近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越来越慢,黎秩吃得却越多。   萧涵刚学会把脉,不放心地亲自看过,跟燕八和擅医的暗十九商量过,都清楚这是两只蛊虫的融合已经完成,正为黎秩的身体恢复走上正轨,但由于先前的亏损比较大,所以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便相应的缓慢下来。   也因为先前种蛊虫时身体消耗过大,现在得多吃点补回来。   大家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说话,在下一次吃饭时,桌上果然添了许多菜,王妃还吩咐厨房给黎秩添了夜宵,亲自拟了菜单,十分细致。   黎秩一边囧一边感动。   王妃果然是个好母亲!   殊不知是萧涵暗中与母亲交待过了,大家早就知道怎么回事,并且十分配合地顾及了黎秩的面子。   王妃私下跟萧涵说过数次,没想到魔教教主这么乖巧可爱。   她很喜欢这个新加入的家庭成员,且黎秩阴差阳错地满足了她想把孩子们喂得白白胖胖的欲望。   萧涵对此哭笑不得,他也盼着黎秩多吃点,再长点肉。   黎秩现在太瘦了。   在萧涵和王妃,还有王府很多人的细致照顾下,黎秩果然胖了一些,脸色也好了许多,不过因为他原本太瘦了,没看出来肉长哪儿去了。   正因如此,每当夜里抱着人睡觉时,萧涵就感到十分挫败。   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长肉?   于是隔了几天后,王妃和萧涵又让人给黎秩添了下午茶。   加上宵夜,黎秩每天吃五顿,还得喝药喝补汤,就算王府的厨子天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家乡菜也怕了。   而自打平阳王回来后,原本堆积在他手头上的公事就全交给了萧涵,萧涵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天天陪黎秩、看医书,起初每日都要出门。   冬日已至,约莫过几日就会开始下雪,这日王妃叫了人上门做冬衣,亲自挑了件白狐大氅送黎秩。   王妃本就喜欢这个听话又漂亮的孩子,特意让黎秩试试,白狐大氅内搭浅淡青衣,果然很相衬。她这般看着,冷不丁感慨一叹,“果然很好看,怪不得你不见的这几个月,涵儿找你都找疯了,当然,你本就很好。”   黎秩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王妃欲言又止,末了笑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不过是你失踪的这几个月,涵儿病了好几回,一直待在渝州不肯回来。我和王爷担心他,又不能离开王府太远,就将他三弟送过去,想叫他分心,早些回来,但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到他总算回来了,见到他时,我又希望他还是不要回来的好,他真的变了很多。”   王妃眼里满是心疼,“涵儿是个开朗的孩子,就算被爹不小心弄丢了,险些被刺杀而死,也没有跟他爹生气太久,这回不同,他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似的。”   黎秩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提起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萧涵是什么样的,这个人还是萧涵的母亲,他一开始有些错愕,听完后只剩下心酸。   “我已经回来了。”黎秩涩声道。   王妃慢慢敛去脸上的异色,眸中含上笑意,望向黎秩。   “对,他不会再那样消沉了。小黎,你会一直都在吗?”   由于萧涵坚持认定枝枝是他对黎秩独特的爱称,王妃只好改称黎秩为小黎,有时也会唤秩儿,不管怎么称呼,总是温柔的,但这次,黎秩感觉到了王妃温柔之下的严肃与认真。   黎秩同样郑重地说:“我会的。”   皓月山庄的回信终于到了,黎秩今日得出一趟门,因为三郎黏着他,不肯跟他分开,无奈之下,王妃只好请黎秩带他出去转转。平阳王府的小公子,除了大哥偶尔会带出去转悠一圈,往日都是在这王府高墙内玩耍。   黎秩只得带着条小尾巴出门。   付白和温敬亭也没有来,只银朱来了,她带来了付白和温敬亭的信,约黎秩在城中一处新开的逐月银楼见面,也是皓月山庄的店面。黎秩到时,才发现白海棠被调派到了苏州。   而几人见面时,见到黎秩牵着一个小孩子,神色也是令人惊悚的温和,银朱和白海棠着实吓了一跳,她们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接受着并非失踪已久的教主黎秩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而是教主即将成婚的伴侣家的弟弟。   那可是平阳王府的小公子!   白海棠起初还送了小孩一个九连环,后面就没敢靠近了,生怕不小心碰伤小孩会得罪平阳王府。   所幸小孩怕生,一直乖乖地窝在黎秩怀里,低头玩玩具。   银朱一直对未能治好黎秩而愧疚不已,如今见到黎秩,当场就红了眼,让黎秩生硬地哄了一阵。   叙旧后,银朱和白海棠便跟黎秩交待了皓月山庄的状况。   在迁往皓月山庄时,因为教主不在,很多伏月教的底层教众都不愿意离开,付白也没有勉强他们,让他们拿了银子离开,故而如今的皓月山庄人手并不多,但对于一个不再涉足江湖的山庄已经足够了,白海棠被召回山庄后,便开始跟着付白他们做事。   付白在做买卖这方面很有天赋,不过几个月就让皓月山庄名声鹊起,不过始终没敢做上庄主的位置,只对外称掌柜,而这次因为走不开,才没能过来,对此还让银朱替他请罪。   黎秩有些啼笑皆非,当场就提笔写信,叫付白安安生生做他的庄主,不乐意的话就排到四庄主——   因为在付白的安排中,黎秩是大庄主,而原先伏月教的三位堂主则按照原先的排名往后退了一位。   黎秩将皓月山庄放手交给付白,只吩咐他派人去西南,查三个人,他的好友白沐、阿九和孟见渝。   他没有让人找姜蕴。   因为很危险,会暴露自己。   姜蕴这二十多年来付出了很多代价,才让黎秩拥有了后半辈子的安生,倘若他被人揪了出来,就会成为萧涵和还在隐匿的姜蕴的软肋。   而且只要找到了阿九,黎秩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姜蕴的下落。   黎秩打开了付白和温敬亭的信看过,知道他们如今过得很好,温敬亭的伤已经都好了,在他的帮助下,付白这个掌柜将皓月山庄经营的很好。还有一件黎秩不知道的事——燕青在皓月山庄,且还是萧涵派去帮忙的。   皓月山庄如今会如此安稳,正是因为有了萧涵这座靠山。   即便是在黎秩失踪了的情况下,萧涵也在帮助黎秩在乎的人。   三郎身为王府小公子,外面太乱总是让人不放心带他出去的,黎秩也因此没有在逐月银楼待太久,待到了晌午,黎秩就带着小孩告辞了。不过三郎为了吃到好吃的实在太闹腾了,黎秩不得不再陪他去得月楼吃点心。   黎秩如今功力没了,于是萧涵就将燕九安排在了他身边。   得月楼的芙蓉糕远近闻名,三郎也是熟门熟路,蹦蹦跳跳地牵着黎秩的手上楼,口中喃喃着芙蓉糕。他往日便很可爱,出了门后心情极好,肉乎乎的脸上仿佛迸射着光芒,与萧涵相似的五官叫黎秩没办法不心软。   但叫黎秩意外的是在楼上遇见了萧涵。他正牵着三郎走上台阶,就听到窗边有人唤了一声枝枝。   循声望去,身着华贵紫袍的俊美青年正向他走来,他本就十分耀眼,原本稍显冷淡的眉目在此时舒展开,桃花眸中涌上温柔至极的光芒。   黎秩站在楼道上望着萧涵,竟一时看呆了,知道牵着他衣摆的小孩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笑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晃着衣摆提醒黎秩。   “是哥哥!”   黎秩回了神,低头冲他点头。   萧涵大步流星走到二人面前,先是目不斜视握住黎秩的手,温声道:“枝枝,你今日也出门了?”而后顺便瞥了黎秩身旁的小不点一眼。   “他怎么也来了。”   萧涵对二人的态度差别之大简直令人发指,眼看三郎撅起了嘴要生气,萧涵只管牵着黎秩入座。   “刚好上了你爱吃的芙蓉糕。”   三郎一听,气马上就消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追上去。   二楼上还有不少客人,萧涵先前便是坐在临窗的散座,世子的身份本就叫他总是能引得无数人频频偷看,此时,在座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只因世子方才还一直冷着脸,现在竟如此温柔又亲昵地牵着一名男子……   最重要的是,这青年着实漂亮。   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的黑眸,清冷中又潋滟生光。只淡淡一眼扫过,便叫不少人心跳不自觉加快。   萧涵分明将那么多人的瞩目看在眼里,却是一点也不曾收敛,甚至还一脸骄傲地带着一大一小回到桌前。也是这时,黎秩才发现萧涵在得月楼见的人有些眼熟——坐在对面有二人,一男一女,其中那名穿着白裙的柔弱少女正直勾勾看着他们,脸色泛白。   黎秩顺势坐下,不着痕迹打量起二人,看见少女时一顿。   三郎跟在他们身后,冲在仅剩下的一张凳子前,双手趴在上面,边叫燕十抱他上去,边吸溜口水盯着桌上点心,全然不知道他和黎秩正好将萧涵跟同桌的另外二人隔绝开来。   萧涵暗道小孩今日格外识趣,正得意地在小孩跟黎秩中间坐下,对面的人突然拍桌而起,“是你!”   张承则一脸激动指向黎秩,惊道:“那天骗了我的人!”   黎秩闻言挑眉,他也认出来这人就是跟阿九来得月楼时见过的张承则,不过这骗,又从何说来?   萧涵的脸色也冷了几分。   见状,张承则身旁的柔弱少女忙拉下他的手,对着萧涵柔柔一笑,“堂兄一向这般直率,世子切莫怪罪,不过……”她顿了下,为难地望向黎秩,“我堂兄从不会诬赖他人,这位公子,不知可是与我堂兄有过什么误会?”   这么多人都看着,萧涵如何还能不知道张承则说出那句话后,四周的人都拿什么眼神看黎秩?   萧涵心中自然不痛快,可看黎秩,他听了张承则堂妹的话,一点也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眸光淡淡扫过二人,再回到萧涵身上满是疑惑。   那位张小姐笑容僵了僵,便低下头,看上去甚是委屈,“是嫣然多话了。这位公子可是世子身边的人,此事轮不到嫣然过问,是嫣然失礼啊,以为事关堂兄与世子,一时心急想为大家解除误会,却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怪公子不愿理会,都是嫣然的错。”   二楼上的客人们皆安静下来,无不是偷偷看戏的。许多好奇的目光落到黎秩身上,毕竟这可是世子这些年来为数不多与之亲密的人,而听到张小姐的话后又纷纷面露怜惜,不少先前被黎秩惊艳到的人的眼神都变了。   什么叫世子身边的人就没有错?这不就是说黎秩仗势欺人吗?而且张少爷都说黎秩骗过他,那还能有错吗?而且张家小姐好心询问,黎秩竟还摆谱不搭理,也太不给面子了……   周围人眼神都变了,燕七在边上看着,脸色也是变了又变,险些没忍住出言质问张家兄妹这是什么意思,是有意还是无意抹黑黎教主?   萧涵已然冷下脸,用着略微有些高,足以让楼上所有人都听见的语调开冷淡一笑,“张小姐既然知道自己失礼,那就少说些话,本世子与你兄长今日还有事要谈,张小姐恐怕不便留下,毕竟,这是我们王府的私事。”   听出言下之意是怪她多事,张小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如此落人面子的话,对象还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羸弱少女,换了其他人早就人指责了,偏偏这个人是萧涵萧世子,周围看戏的人们起初还怜惜张家姑娘,但一听萧涵这话,想法就变成了,不愧是不近女色的世子爷啊。   也难怪这世子不近女色,因为他好像是更偏好男色……   不少人还盯着萧涵一直牵着黎秩的手。不出一个时辰,恐怕世子继求娶魔教教主失败后又看上了另一位貌美男子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苏州。   说回张承则,他与萧涵算是自小相识,听到萧涵这么说够,他马上就知道萧涵生气了,忙压下因为见到黎秩的激动,一脸讨好地冲萧涵笑道:“对对,我跟世子还有事。”他又回头看向张嫣然,带着几分警告低声道:“嫣然妹妹,你脸色好难看,还是赶紧回家吧,别出了什么事叫小叔担心。”   张家还依靠着张承则母亲那边的势力,张嫣然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可怜兮兮地看向萧涵,可萧涵说完那话后就殷勤地给黎秩倒茶,还顺手给三郎夹点心,眼尾都没看她一眼。   张嫣然眼里都涌上了泪水,却又不敢不听堂兄的话,起身向几人草草地福了福身,发觉只有张承则赶苍蝇似的朝她挥手,便拿手帕掩住眼角跑走了,看背影颇有些逃跑的意味。   她一下楼,张承则就大松口气,双手合十向萧涵认错,“我是真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世子您也知道,您这长得多好看,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听说你在府里养了人后都在偷偷地抹眼泪呢,这真不怪我!”   “难怪还怪我吗?”萧涵没好气斜他一眼,再转脸面向黎秩时,神色与声音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张小姐说是凑巧碰上了自己坐下的。”   黎秩问:“你在跟我解释?”   “怕你误会。”   萧涵其实有些生气,他又不是傻子,本就是常年在朝廷与官场上混的人,还能听不出来张嫣然对黎秩的敌意和诋毁?看在张承则面上让她坐一会儿罢了,还敢得罪他的宝贝?萧涵不方便出手,心中盘算着回头让王妃那边敲打一下张嫣然以及那些总巴望着从王府的下人们口中得到他的消息的姑娘们,这回张承则还真是提醒了他。   萧涵想着,竖起三指向黎秩保证,“绝对没有下回了。”   黎秩微微一笑,事实上他并没有生气,比起那个道行浅显到萧涵都能一眼看穿的小姑娘,他对张承则更有兴趣,本以为张承则当日与阿九说的话八成是有水分的,没想到他跟萧涵关系竟是不错。他想了想,问:“你们还有事?那我先带三郎回去了?”   眼里除了吃什么都不管也听不懂的三郎听到自己的名字,百忙之中抽空抬头,一脸懵懂的模样甚是可爱,又甜又软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黎秩不由抬手揉了揉小孩脑袋。   “我有什么事?什么事能比你重要?”萧涵全然没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放在心里,一向重色轻友的他回头便公事公办地跟张承则说,“你还有什么事吗?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快滚吧,本世子还要陪未来世子妃吃饭呢。”   他的声音没压抑着,全场人都听见了,一阵一阵的吸气声传来,都被惊得连装样子都忘记了。反观萧涵和黎秩带来的侍卫们,一个比一个淡定,怕不是早就知道这位才是正主,方才张嫣然来时才会不客气的阻拦。   可是,先前的魔教教主呢?   世子不娶魔头了吗?众人惊愕之余,谁都没想到黎秩就是魔教教主,只知道世子移情别恋了,又都难免想起那个关于魔教教主的传闻——听说魔教教主乃江湖第一绝色,那跟现在这位未来世子妃比,谁容貌更美?   萧涵可不管旁人怎么想,况且他本就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黎秩在一起了,半点没避讳二人关系,众目睽睽下,仍抓住黎秩的手不放。   “这,这是嫂子!”张承则也吓得瞠目结舌,猛地站了起来,指向黎秩的手都在发抖——他不是进王府找妹子的吗?怎么会跟世子勾搭上,而且……张承则混乱了,莫名其妙地想到,那同样喜欢世子的妹子怎么办?   跟她亲哥哥抢男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还有几章,加快完结=3=   感谢在2020-04-20 04:13:29~2020-04-21 16: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不不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在那一个瞬间, 张承则的大脑里已经上演了兄妹二人因爱上同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的大戏,这让他看萧涵的眼神里充满了蓝颜祸水的味道。   萧涵还嫌他碍眼呢,见黎秩没有因为这个称呼生气, 心有余悸地暗松口气,摆手道:“没事快滚。”   张承则神情呆滞地看着黎秩, 喃喃道:“那,你妹子怎么办……”   黎秩后知后觉想起阿九当日忽悠张承则的那一段话,“……”   “什么妹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子?”萧涵眼神狐疑看看二人,便将水杯送到黎秩嘴边, 黎秩顿了下, 微低下头抿了口水。亲密姿态叫众人越发肯定这位未来世子妃地位很稳, 不过由于几人说话声音低了很多, 周围的人竖起耳朵也偷听不清楚。   张承则认识世子这么多年,又何曾见过世子这般细致温柔地喂过人, 他被惊得回了神,做贼似的看看四周,看得好些探头偷看的人低了头, 他才微微俯身凑近对面二人, 压低了声音答道:“就是那日, 世子带小公子来得月楼那回, 您走后, 我在这见过嫂子……咳,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脸长得很好看, 与嫂子不相上下……”   张承则不知黎秩底细,却清楚萧涵不爱跟人绕圈子,便如实说了,说着难免又想起了那日同他说话的阿九,神色间浮现几分荡漾与怀念。   萧涵眉头倏然一紧,望向黎秩说:“我自然知道他好看。”   黎秩并不阻拦他们谈起那天的事,闻言喝水的动作一顿,一双清冷眸子瞥向萧涵,似有几分无奈。萧涵脸色一变,回头便指责张承则,“我们还未成亲,不许乱喊人,他姓黎。”   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世子妃不是他自己先说的吗?张承则心中委屈,也不好跟他争,连忙苦着脸摆手道:“黎公子自然是天人之姿,与世子十分匹配,我哪儿敢有别的意思?”   那天见到黎秩的第一眼,张承则之所以果断选择了向他身旁的阿九示好,只因黎秩显然是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类人,他的眼神太冷,张承则一看就知,这种人是不好得罪的,而阿九的眼睛很清澈,人也健谈。   张承则见黎秩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道明事实。   “那日与黎公子同行的朋友说,他们姓徐,自渝州而来,家中有一小妹对世子您一见钟情便留书出走,或许混进了平阳王府,我便答应了隔日带他们进王府找人,那天大家明明说好了的……可第二天我来这里等了好久,黎公子和他的朋友都没有出现……”他说着又想起那时被爽约的憋屈,闷闷道:“黎公子,您那位朋友可在?他可骗的我好惨,我足足等了他一天呢!”   张承则不敢跟显然得萧涵宠爱的黎秩叫板,只得退而求次,想要找到阿九,出一出心头那股恶气。   萧涵不禁看向黎秩,黎秩赶紧撇清关系,“那日是九叔胡言乱语,想趁机打听你的消息罢了。”   萧涵也猜到了,只是有些意外那天他跟黎秩都到过得月楼,若他走得迟一刻,恐怕能与黎秩撞上,但后面他们还是见面了。对此,萧涵并没有太过遗憾,只是好笑阿九不厚道,也笑张承则因贪阿九美色被忽悠了。   而张承则听说那人是黎秩亲戚后,就知道这事他是没法出气了,他耷拉下脑袋道:“我明白了。”   萧涵笑道:“你也是好心想帮我们九叔一把,虽然人家没怎么领你情,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份谢礼。”   张承则心口郁气顿时消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说几句话的功夫,桌上的点心就少了大半,看三郎小仓鼠似的将芙蓉糕往鼓起的腮帮子里塞,脸颊都沾上了点心碎屑,黎秩默默擦了去,眼底泛起几分笑意,本就极好的容颜仿佛一瞬间有了光彩,温柔又耀眼。   张承则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不得不说,世子这回看上的人颜色是真好,纵观整个苏州城,不论男女,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比之人——   平阳王府除外。   萧涵见状有些不悦地拉住黎秩衣袖,试图让他也看看自己。   “不吃点?”   黎秩回头告诉他,自己早就吩咐掌柜的将点心包好送上来,打算直接带回王府去的,不会多留。   毕竟出门前,王妃交待过他注意安全,早些带小孩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萧涵是与看旁人是不一样的,眸中的光芒甚是柔和,也不同与对三郎的温和。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燕十便提着几盒点心上楼,萧涵早就看不下去周边那么多人盯着他家枝枝,正好合他心意,捏捏小孩脸颊,提醒道:“那行,枝枝,咱们这就回去吧。”   黎秩颔首,看着萧涵将吃疯了的小孩拎起来擦嘴,一家三人其乐融融,完全无视了对面一脸复杂的张承则,他惊愕地看着黎秩,“枝枝?”   这个名字很耳熟,那不就是世子三年前遇见过那位吗?即便不是与世子熟识的人,也都知道三年前世子曾与一位枝枝姑娘亲密……张承则并不傻,很快就知道黎秩就是那个枝枝,但,张承则猛地想起来萧涵方才说过的一句话,不可思议地说:“你姓黎!”   伏月教魔头,不也姓黎?   他的声音不大,仅同桌几人听见,这也足够让几人纷纷看来。   萧涵挑起眉梢,嘴角笑意未减,黎秩看着他的眼神倒是更冷了。   张承则不自觉浑身一抖。   多日前阿九与黎秩的问话适时的在他脑海中响起——   若是你要杀人,会用毒?   不,一剑一个……   当日张承则还道是玩笑话,如今他一想到这个叫世子偏宠的也叫枝枝、也姓黎的人也许真的是魔教教主,当即毛骨悚然,冷汗都下来了。   萧涵笑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张承则识趣,边哆嗦边飞快点头,“我知道,我不说!”   其实萧涵说完就想到黎秩就在他府上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太久,见过黎秩的江湖人,一定能认出他来,黎秩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而萧涵又无意让黎秩易容,黎秩教主的身份不算麻烦,那张承则说不说出去都没关系。   然而张承则虽然跟他跟久了,到底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他怕萧涵这个整日戴着笑脸的世子也,也怕江湖上多年前就已是凶名远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他看来的黎秩像要杀人的注视下,他双手合十,一脸后怕地说:“黎公子,方才得罪您的是我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女儿,跟我们家不亲近,我不知道她要来抢世子,冤有头债有主,您应该不会迁怒到无辜的我身上吧?”   黎秩缓慢眨眼,并不说话。但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气势,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能将人压得死死的。   张承则问:“您不会杀我吧?”   看来他从前魔头的名声真的很差,看着面前这个被吓坏的纨绔子弟,黎秩眸中略过一道微光,语调轻缓道:“死在我手下的人,一是恶人,二是仇人,你认为,你占了哪一条?”   他的嗓音天生清澈,透出一股沁凉,是一种听着非常舒服的声音,然而配合在这样的语境下,在张承则看来,却仿佛悬在脖子上的凶器。   张承则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好像,都不是啊?”   黎秩置之一笑,浅淡得眨眼逝去,他有好颜色,张承则也不敢乱想,只知魔头一笑是要人性命的。   萧涵见黎秩玩的开心,便没有出言,将三郎扔进燕三怀里,才轻轻牵起黎秩的手,“我们回府吧。”   黎秩应了一声,随他起身。   张承则提心吊胆的跟着起来。   黎秩忽地一顿,张承则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他还记得他刚才见到黎秩时喊出了一句不大好的话。   却见黎秩扬唇轻笑,说道:“可知道都有哪些人惦记世子的,回头写一份单子送到王府来,多谢。”   张承则听完后整个人呆住,刚才魔头跟他说了什么?原来不是要杀他啊,他不由自主大松口气。   而得月楼的许多客人都听清了,几乎都在不可思议地看向世子的新宠,这是要防世子偷吃的意思?   萧涵闻言一顿,揽住黎秩将人半拥在怀里,“想找到那些人?你放心,往后不会再有人冲撞你了。”   “不,”黎秩拿眼角斜他一眼,看上去颇有些孤清冷傲的味道,又带着几分狡黠,“我自己解决。”   萧涵好奇道:“怎么解决?”   黎秩淡淡道:“自然是从根源解决。”他深深看了萧涵一眼。   萧涵突然感到后背泛凉,干笑两声附和道:“那听你的。”   二人就这么说好了,但刚走下楼梯没几步,萧涵猛地想起什么,松开黎秩往回跑,叫他等一会儿。黎秩几人便只好在楼道上等着,只见萧涵回到张承则那边跟他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回来了,怀中多了一堆厚厚的书。   看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书,黎秩挑了挑眉稍,有些不解。   萧涵将怀里的书都给燕七拿着,便重新牵起黎秩微凉的手,边走边笑说:“是让张承则搜罗来的话本,都是最新、最有趣的,你在家里若是无聊了便看看打发时间,等过几天我就忙完了,到时候天天在家里陪你。”   黎秩的爱好并不多,好吃、看话本,萧涵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可见到萧涵眼底的淡淡乌青时,不由得想到出门前王妃说过的话,心头着实揪了一下,他再一次想到,萧涵对他真的很好,很好。   萧涵牵着人出了得月楼,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时又小心地伸出手臂护住黎秩,低头一看却见黎秩呆呆看着自己,他眉头一紧,有些担忧。   “可是不舒服了?”   黎秩漆黑的眸子闪烁了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声“无事”,同时握紧了与萧涵交握的手。   萧涵半信半疑,有些怀疑黎秩还在想着刚才让张承则整理的什么看上自己的姑娘的单子,心想莫非黎秩是在吃醋吗?黎秩终于开窍了?   回去的路上,萧涵忍不住用期待的目光明里暗里地观察黎秩,想看看他吃醋起来是什么样子,又因他可能是在为自己吃醋而感到暗喜。   然而直到回到王府,黎秩都没什么不同的反应,因为三郎习惯地吃饱了就睡,黎秩反倒是帮忙照顾了小孩一路,温柔的让萧涵眼红极了。   可惜将黎秩送回王府后,因为先前平阳王积攒下来的公事,萧涵不得不又出了趟门,没时间多多观察,直到入夜才回来,刚好赶上吃饭。   用饭后二人携手回房,见黎秩神色如常,显然不想跟他说为什么要拿到那个名单,萧涵也没敢问——   他后来仔细想过黎秩说的那句话,什么叫从根源解决,为何要特意看他一眼?意思可不就是把他这个根源解决了吗?萧涵敢保证,倘若他要是干了什么对不起黎秩的事,黎秩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然后收拾包袱走人。   所幸他别无二心。   所以黎秩不会走的。萧涵想开了,安安心心去看医书了。   天气渐凉,萧涵养的那只小白猫不再在外头池子里盯着小金鱼了,却总喜欢挨在萧涵脚边打瞌睡。   其实这只小猫就是萧涵去衢州找黎秩时随手捡的,压根就不叫枝枝。黎秩从不搭理这只小猫,但也没说要扔,萧涵便叫人养在院里了。   黎秩坐在边上喝着药,与萧涵说他出门做了什么,漆黑眸子里清楚的倒映着暖黄烛光下捧着医书却在他说话时望着他认真聆听的萧涵。   听黎秩说到皓月山庄,萧涵才想起那边还有一个被他外放的燕青,怕黎秩误会,赶紧同他解释。   “燕青在外面待久了,不习惯跟在我身边,王府里暂时也没什么闲职,我便叫他去襄阳办事,那时听说白护法似乎有些困难,我就让燕青在那边帮忙照看一点。对了,我在回来的途中去过皓月山庄,那里真的很好。”   黎秩倒不是责问,闻言轻轻颔首,“我知道,有劳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萧涵眸光闪烁,又有些小心地问:“枝枝,今日你在得月楼当众露了脸,你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多久了。我其实也有一些考量,你的身份暴露并没什么,只是我没问过你,就在外面……”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一脸忐忑地问黎秩,“你会生气吗?”   黎秩反问:“你想怎么办?”   萧涵犹豫着说:“请旨求皇上为我与伏月教教主黎秩赐婚。”   “请旨赐婚?”   黎秩脸上的平静有了一丝裂缝,他本能想要拒绝,这绝非小事,他不想连累平阳王府,可看到萧涵眼底的期待时,他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自是愿意相信萧涵的,将一切都交给他,只是难免不安,“他们会答应吗?”   萧涵道:“他们会答应的。”   黎秩问:“因为那半张藏宝图?”   萧涵摇头,“你给我的半张藏宝图还在我手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道,这张图我会留着,枝枝,若有意外,它会成为你的护身符。”   黎秩没有仔细的了解过平阳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但见萧涵如此镇定,他便知道王府不会有事,于是慢慢点了头,“我知道,都听你的。”   这是同意与他成婚的意思了?萧涵欣喜不已,激动得扔了书抱住黎秩,所幸黎秩靠着椅背,才没让他扑倒,倒是将地毯上趴着小憩的小白猫吓得炸了毛,尖叫了一声冲他呲牙,但萧涵眼中只剩黎秩,哪里还管一只猫?   许是被萧涵抱得太紧,胸口窒闷,黎秩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微微侧首望向萧涵的黑眸眼神幽深。   萧涵高兴了一阵,激动得连医书都看不下去了,拉着黎秩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时辰不早了,知道黎秩现在要多休息,便催着黎秩去睡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黎秩沐浴的时间格外长一些,萧涵洗漱完回来,等了好一会儿黎秩才回来,他都暖好被窝了。就算黎秩如今体温比从前高出许多,比起正常人还是偏凉,方才入冬那几天他便冷得有些难受。   而萧涵十分自觉地给黎秩做了床上的暖炉,趁机每晚抱着人睡。   约莫是泡了太久热水,黎秩素来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黑眸中也闪烁着水光,雪白长衫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锁骨。   坐在床头捧着医书的萧涵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扔了书,拿起手边的毯子起身裹着黎秩,“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快回床上暖和一下……”   黎秩忽然被包在毯子里,身上顿时暖和不少,萧涵还不由分说将他扶到床上,没两句话的功夫,黎秩就被塞进了被窝里,被厚厚的被子死死压住,只露出一张脸,他张了张口,看着还念叨不止的萧涵,欲言又止。   “……我不冷了。”   萧涵一脸严肃,“你可不能着凉,天这么冷,一定要多穿衣服!”   黎秩皱眉,“我刚沐浴。”   “那也得多穿点,会生病的!”   黎秩被训了两句,便没再反驳了,他也知道萧涵只是太过担心他,可想到自己的心机要白费了,眼底又有些不甘,偏头望向枕边的位置。   “你也睡。”   数日下来,萧涵已习惯了同黎秩同床共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轻轻掀开被子在黎秩身边躺下,搓热了自己的手心后才握住黎秩的手。   黎秩的手心仍是有些微凉,被萧涵这么一握倒是温暖了许多,他也侧过身与萧涵相对,拿一双黑眸静静望着萧涵。萧涵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有些好奇,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暖着,“怎么了,被我感动了?”   萧涵平日也会说些流氓话,黎秩往日都不怎么搭理,可这回出人意料的,黎秩竟然真应了一声。   “嗯。”   萧涵惊了一下,“今日怎么了?”   黎秩垂眸思索了下,双手慢慢从萧涵怀里挣出来,而后往上,两根细白的手指攥住了萧涵的衣襟。   “你有没有想过……”   萧涵茫然,“什么?”   黎秩耳根悄然红透,仍坚持地望进萧涵眼底,“睡我。”   萧涵呆滞了须臾,好半晌才回神,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着黎秩那双认真且执拗的眸子,他的心跳速度变得飞快,同时莫名地有些口渴。   “真的可以?”   黎秩闭眼道:“来吧。”   萧涵定定看着黎秩,不可否认,他的心乱了,但他的脸色却逐渐变得深沉,黎秩亲眼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回归为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冰凉。黎秩见他半晌不动,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直到萧涵温柔的手心覆上手背。   “你又在想什么?”听到萧涵如此冷静的发问,黎秩怔了一下。   萧涵深吸口气,但开口时气息仍是有些不稳,“我可不敢再上当了,你每回这么主动,倘若不是被迫的,那肯定就是想要扔下我走人。”   黎秩惊地睁大双眼,好像是这样,前两次他就是这么干的……   “不是要走……”   萧涵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黎秩,“不久前才说好要跟我成亲的,这么快就后悔了,想扔开我了?”   看着黎秩,萧涵始终没有发怒,却难免委屈,“黎秩,我不知道你要我怎样才肯安心留在我身边。”   黎秩愣愣道:“今日听王妃说,你一直在等我,你对我又那么好,我只是……只是,很感动……”   黎秩说着无奈地看着萧涵,叹道:“我只是想感谢你。”   萧涵眸光一顿,“当真?”   “真的。”黎秩也有些懊悔,“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看他一脸苦恼,萧涵似在犹豫,沉吟须臾,最后轻轻抱住黎秩,“我不要你什么,只是想要你知道我喜欢着你,你也能有一点点喜欢我。”   黎秩为萧涵话中的卑微惊愕不已,想说些什么,却是无言。   萧涵静默着,忽然叹息一声,“好了,我知道枝枝不会走了,不过你现在身体很差,若想要以身相许报答我,那也等你好起来。”他缓缓松开黎秩,状似轻松的握住黎秩双手,笑说:“这一次就先记下,怎么样?”   黎秩仍是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他完全没想到他的一时激动会让萧涵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知如何收场,脸上满是自责。   “我真的信你了。”萧涵看黎秩不高兴,忙笑着又抱住了他,便如往常一样,温柔而耐心的叮嘱道:“天色不早了,枝枝乖,闭眼睡觉。”   黎秩抿直嘴角,挫败地靠在萧涵怀里,心中耿耿于怀。   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窗外慢慢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紧跟着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落到了庭前的小池塘上,惊得外间的小白猫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前,软软地叫了几声。   黎秩正在反省,闻到外头的声响不由纳闷,“外面怎么了?”   “下雪了吧。”萧涵轻抚黎秩后背,“今年的第一场雪。”   黎秩点头,眸子亮了几分,忽地抬起头看向萧涵,不管他信不信,满眼认真地说:“我想看雪。”   萧涵拒绝,“很冷。”   黎秩索性爬了起来,趴在萧涵胸口上,用晶亮的黑眸俯视着他,“你陪我看。以后的每一场雪,你都陪我一起看,萧涵,你愿意吗?”   高傲矜持如魔教教主,情话也是与众不同的。萧涵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心头那一簇即将被寒风扑灭的火苗重又亮了起来。   “我自然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真的好爱枝枝的!   感谢在2020-04-21 16:25:12~2020-04-22 17: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1章   那一场雪后, 魔教教主还未死、或许就是平阳王府上世子的那位新宠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忌惮王府势力,这个消息只在小范围内流传。   平阳王府外附近很快出现了不少来打探的江湖人, 在黎秩的身份被证实之前谁都不敢进王府挑事,但这个消息足以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   而平阳王府内, 黎秩的静养生活一如往常安逸, 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自与银朱、白海棠见过面后, 白海棠便成了王府常客,隔三差五就有事上门,黎秩为此特意与萧涵打过招呼。   萧涵是认得白海棠的, 也算是与她相识多年,难免有些惊讶她竟是黎秩的人, 倒是没有多虑直接应允了,不过看着白海棠三天两头的上门,每回都抱着一些东西, 萧涵十分好奇。   可黎秩不说, 萧涵也就忍着。   连着几日飘雪, 今日总算放晴。   这日白海棠没来, 黎秩却亲自出了门, 去了白海棠如今打理的那座名为逐月阁的银楼, 燕九仍是跟在他身后,在楼下等了没一会儿,就见刚才上楼没多久的黎秩又下来了,苍白俊秀的青年披着厚厚的白狐大氅, 一张脸衬得格外精致。逐月阁中还有不少客人,多半是如花年纪的少女们,乍一看到那俊秀青年,纷纷静了下来,青年淡淡一眼瞥来,透出几分冰冷的危险意味,反倒更叫人心动,直到黑衣侍卫护着青年出了门,逐月阁中众人才回过神。   少女们脸颊泛起微红,看着那俊秀青年身后着王府侍卫衣裳的随侍,又都是不可思议——如此看来,这人便是世子爷的那位未来世子妃?   比起那些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黎秩更关心的是掺杂其中的那些来源于江湖人的审视,他在王府外,同样没有人敢来叨扰他。平阳王府的势力在江南没人敢轻看,又或者是他这个魔教教主往日积累下来的余威,仍旧让不少看不惯他的江湖人十分忌惮。   白海棠将人送到门前马车,也留意到了周遭的视线,她倒是习以为常,毕竟也是个混迹江湖十几年的老油条了,而且自打她来了苏州这近一个月来,就打出了一个不好惹的名声,不说背靠王府,她功夫也是不差的。   却见黎秩站定在马车前,忽然顿足,回首望向一个方向。   覆着薄薄积雪的潮湿街上人来人往,并无异样,但黎秩微眯起眼,白海棠问:“教主,有问题吗?”   黎秩摇头,他只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厚厚冬衣的矜贵小少年行色匆匆,跑得双颊通红,一路频频回头,无意中瞥来的那一眼,让黎秩看清楚他的脸,是萧宁汮。   他没带侍卫,神色也明显很不对,就差直接开口喊人救命。   黎秩侧首吩咐:“请那孩子过来。”   白海棠很快找到萧宁汮的位置,小少年已经快跑远了,她一脸迷茫,但还是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黎秩思索了下,带着燕九追上。   连着下了数日的雪,憋了数日的人们在今日不约而同出了门,街上行人太多,萧宁汮在人群里穿行,神色慌张。他扶着一处墙角停下,抬手按住心口,胸膛下急促跳动的心脏已有些生疼,他忙大口喘息缓和气息。   这时,藕色绣花的裙摆出现在他眼帘,萧宁汮大惊之下心跳骤然加快,便听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小公子跑得真快。”   萧宁汮一愣,缓缓抬头。   白海棠站在他面前,自以为自己略显轻挑的笑容很友善。   黎秩跟过来时,便见到小少年白着一张脸与白海棠对立而战。   他似乎很害怕,双手捏成拳,半弓的脊背也变得十分僵硬。   像是受惊的小兽,随时都要崩溃,看着小少年越发惨白的脸色,黎秩道:“她是海棠,我的属下。”   萧宁汮闻声看过来,见到黎秩后整个人便都放松下来了。   白海棠见状感到几分心虚,干笑道:“我什么都没做。”   黎秩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发觉萧宁汮脸色愈发难看,他越过白海棠上前,扶起萧宁汮时,不着痕迹地探了探他的脉搏,“你没事吧?”   萧宁汮缓过气来,轻轻摇头。   黎秩看他应该只是跑累了,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也是暗松口气。看着眼前这张与萧涵有几分相似的稚嫩容颜,他静默下来,他与萧宁汮向来没什么交际,真不该怎么跟他说话,但他可是萧涵的亲弟弟,不能不管。   黎秩正想说些什么,便见萧宁汮边小口喘气,不只是有意无意,朝一个方向望了几眼,他顺着视线看去,便瞥见街尾处飞快略过几个人影,再回头看向萧宁汮时,他已垂下头,显然松了一口气,在黎秩眼中很奇怪。   “你的侍卫呢?”   萧宁汮似乎是被吓坏了,一直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黎秩只好问:“可要一起回府?”   这回萧宁汮很快点了头。   黎秩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浓重,让燕九先扶他上马车,同白海棠交待了几句后,才跟着上了马车。   萧宁汮独自在车厢里歇了一会儿,神色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苍白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透着几分倔强。黎秩看他端坐在对面,在自己进来时还礼貌地点了点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捏紧衣摆的双手指尖却透着一抹青。   黎秩猜测是冷的,翻开座下的箱笼,找出一条雪白的毛毯子,默不作声披在萧宁汮肩上,小少年诧异地微抬起头,而后拢紧毯子小声道谢。   黎秩缓缓摇头,只问:“你来这里,燕二和燕六知道吗?”   燕二和燕六是平阳王指派给萧宁汮的侍卫,黎秩入住王府小半个月了,早已知晓萧宁汮十分好学,整日在府中读书,平阳王怕他闷坏了,便让他去了书院,一些官员们闻讯还送来自家儿子陪读,倒是多了几个伴。   往日萧宁汮除了王府和学院两个地点来回,偶尔也会和几个学生出去转转,但每回都会带侍卫。   而除了晚上,大家一块吃饭时,黎秩跟他基本碰不上面。   萧宁汮眼皮颤了下,攥着毯子的双手收紧,低声道:“忘了。”   黎秩早有预料,又问:“他们在何处?可要叫人去传个口信?”   萧宁汮抿紧唇瓣,到底还是点了头,却出人意料地说了不少话,“我只是,跟几个同窗出去走走,他们一直跟着,我嫌烦,就让他们走远点,所以刚刚不小心走散了……”他说着拿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黎秩,显得非常真诚,“我发现,有人跟在我后面,他们好像是附近的地痞混混,我害怕了,就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就见到你了。”   这话漏洞百出,哪个地痞混混敢找王府二公子的麻烦?   但见小孩脸色难看,又与黎秩关系淡淡,想来是不会与他说实话,黎秩思索了下,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问出萧宁汮跟燕二燕六走散的位置后,黎秩便让燕九找个人去报信,免得那边找不到人干着急。   而萧宁汮裹着小毯子蜷缩在车厢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脸色也开始泛青,他的身体底子本就极差,这回又是受惊又受了凉,怕是会生病。   等回到王府时,黎秩将睡着的萧宁汮送回房间后,特意去提醒了王妃,先给萧宁汮找个大夫来看看,便抱着在逐月阁带回来的东西回房了。   萧涵这阵子忙完了,又开始整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将自己泡在医书堆里,从易经看到黄帝内经,熟读了之后,就开始学起了针灸。黎秩出门后,就只有一只小猫陪他,他也不嫌枯燥。黎秩进书房时,便见他拿着一套银针,对着桌上一个木雕小人研究。   他研究的十分投入,黎秩过来了也没留意,黎秩没出言提醒,就在边上坐下,看着萧涵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比了比,然后扒开衣袖……   黎秩惊道:“你干什么?”   萧涵猛地回头,一见到黎秩,紧蹙的眉头当即舒展开了,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针放了回去,才干笑着说:“想试试扎真人是什么感觉。”   “拿自己试?”黎秩震惊不已。   萧涵摸到黎秩手背有些凉,将案上精致的小手炉塞到他手里,不答反问:“外面很冷吧,手都凉了。”   黎秩是真怕他把自己扎坏了,抱着手炉想了想,伸出了右手。   “你要扎就扎我吧,我的身体里有蛊虫,不会有事的。”   萧涵好笑道:“怎么能拿你试针?”他握住黎秩的手,裹在两手掌心里暖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试了,慢慢学就是了。”   黎秩将信将疑。   二人坐在暖炉旁说了一会儿话,黎秩将碰见萧宁汮的事跟萧涵说了,萧涵听了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真是那帮混子?谁敢动王府二公子?”   “最近苏州多了许多江湖人,我看这事不简单,让白海棠去查了。”   萧涵思索了下,颔首道:“知道了,我去看看娘问出来没有。”   虽说萧涵每回看见他二弟,嘴上都要嘲讽几句,欺负一回,只因这小弟太欠揍了,可真碰上危险了,萧涵还是相当上心的。萧涵说走就走,黎秩却留在了书房里,萧涵的书房里有许多平阳王不管扔给他的公事,萧涵从不防着黎秩,黎秩也绝对不管乱翻,他将宣纸展开,拿玉镇纸压角,等萧涵回来时,便见黎秩正站在书案前看画。   萧涵开门时无意带进来一阵寒风,冻得黎秩瑟缩了下。   见状,萧涵除下带着寒气的外袍,边走过来边说:“问过老二了,追他的应该是江湖人。他说自己也许是不小心撞到了人家,所以才惹到了那些人,那些人应该也不知道他是谁。”   黎秩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江湖人,可是来找我的?”   萧涵忙道:“应该不是,是老二自己不小心撞上的。”   黎秩还是有些自责,听出萧涵是在安慰他,他弯唇笑了笑,没再多话,只想回头等白海棠查出人来定要好好收拾那些人。萧涵怕黎秩多想,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上了书案上那一幅新画,一脸惊奇地转移了话题。   “这画可是枝枝亲手作的?我竟从不知道你会画画。”   黎秩道:“画的不好。”   萧涵想都没想就反驳,“哪里不好了,多好看啊!”他说着还作势要点评,指尖点到一处,忽地顿住,惊道:“这画上的人,是枝枝你吗?”   这不过是一副色泽单调的水墨画,纸上非黑即白。   画的是山中一处竹楼,楼上露台,几人围在一桌酒菜前,楼下林前,三人一同晒药,一人舞剑。   晴光绚烂,岁月静好。   而萧涵偏偏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坐在楼上侧首望向身旁人的人是他,画中分明连半张脸都没看到。   黎秩很意外,“何以见得?”   萧涵笃定道:“反正我一看就知道是你。”虽然黎秩只露了半边侧脸,画的也是相当潦草的,但在他身旁坐着的那个眉目含笑的男人,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都像极了姜蕴。   萧涵前阵子恨姜蕴恨到牙痒痒,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黎秩画的的确是他离开那座小楼的当日所见,没想到萧涵能看出来是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将画卷起来。   “画的是我生辰那日。”   因为黎秩在画中显然格外偏心姜蕴,萧涵就知道了黎秩多少还是担忧姜蕴的,可他对着姜蕴的脸又说不出好的话来,便不想说了,然而听到黎秩的话,他瞪大了眼睛,又眼红不已,“你生辰那日?他们都陪着你过?”   黎秩见他一脸羡慕,不由失笑,“那日他们就送我走了。”   萧涵还是不甘心,喃喃道:“我竟错过了你的生辰……”   黎秩安慰道:“错过就错过了,我也不爱过生辰。”   “不一样的。”萧涵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你不爱过生辰,跟我有没有陪着你过生辰,是两码事,我竟然错过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走了!”   倘若他没回江南,那当日黎秩或许就能赶过来见到他。   思及此处,萧涵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当时让百里寻送我的生辰礼,一定是在提醒我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惜我竟然没有想到,还就走了……”   关键是那份代表思念的礼物都是假的,是百里寻帮忙挑的。   前几日黎秩解释过后,萧涵直接就把那红玉雕琢的红豆珠链扔进库房里,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黎秩越听越好笑,“我不是……”   萧涵俨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拿过黎秩手里的画重新展开,盯紧了画上那个只露了侧脸的黎秩,而后又看向黎秩,脸上充满了惋惜。   “我现在送你礼物还来得及吗?”   黎秩心中一阵熨帖,顺着萧涵的意思轻笑道:“可以。”   萧涵还是不满意,低头看向黎秩手上的玛瑙珠串,“这是他送你的吗?画上那时候你手上还没有。”   没想到萧涵看得这么仔细,黎秩面露无奈,“他说是我娘的遗物。”   好吧。萧涵暗自放弃了给黎秩换一串佛珠的想法,他本也不想看黎秩年纪轻轻的戴什么佛珠串,颜色还这般艳丽,看上去甚是怪异……   可这是岳母大人的遗物啊。   萧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再想想要送你什么。”   萧涵这是不送礼就不死心,黎秩只能随听他的,却见萧涵放下了画,在书案上拿起来一个小小的锦囊,黎秩正着急要阻止,他已打开锦囊,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青玉印章,萧涵翻到底部看了一眼,心想这不是他的东西。   “红叶山人……”   萧涵再次惊到,拿着印章问黎秩:“我娘喜欢的那几个画师,里头就有这个红叶山人,枝枝,你怎么会有他的印章,你莫非,把他给抓了?”   黎秩神色一顿,“我抓他干什么?”   萧涵想了想,猜测道:“再过几天,就是我娘生辰了,你想拿到他的画,送我娘?这个红叶山人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画可金贵了。”   黎秩忍了忍,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夺过印章收回锦囊里,“印章是我的,不然你以为我那皓月山庄的家底是怎么攒下来的……不许说出去!”   萧涵恍然大悟,只好闭紧嘴巴,但心中却是惊叹连连。   只因为这个红叶山人的画,正是伏月教教主亲自捧起来的。   诚然,画是不错,但比起名师大家还是差了一些,由于伏月教曾以千金求画,红叶山人的画才金贵起来,谁又知这本就是伏月教教主的画?   萧涵一脸佩服,黎秩真会赚钱。   黎秩被他这种叹服的眼神看得红了脸,只好和盘托出。   “我是要送王妃画,我问过燕八,王妃爱画,尤其是黄山居士的山水画,我让白海棠去找,可得了画的人不肯卖,只肯换,我已经让白海棠去找名画了,想来想去,还不如自己画一幅来换……”黎秩说着皱起眉头,一脸心疼地说:“那些名画都太贵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是都不叫事,萧涵当即道:“缺多少银子我给你。”   黎秩一看他这么财大气粗就气,瞪着他道:“不,我自己解决。”   可他这一眼毫无威势,反倒可爱极了,萧涵只想把人抱进怀里,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无比温柔地笑道:“好好好,枝枝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想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我最近已经在很努力地给你攒家底了。”   黎秩抿了抿唇,犹豫须臾,到底是应了一声,“嗯。”   不过这是黎秩第一次给王妃送礼,他希望自己全程亲力亲为,也很用心地在准备这份礼物,最后不用萧涵帮忙,在数日后,拿了一幅新画换来了黄山居士的云雾图,让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就是萧涵也不敢乱碰。   萧涵想了想,便偷偷将自己原先打算送给母亲的古画换了,不至于跟黎秩的礼物撞了,否则不就浪费了黎秩天天练画到夜深的心血了吗?   平阳王妃的生辰在许多人的期待之下渐渐近了,如同往年一样,王妃无意大办宴席,只发贴宴请了平日里一些熟稔的亲友们到王府做客。   总算到了王妃生辰这一日,正巧天公作美,是个艳阳天。   萧涵刚让人将自己准备的一对佩环与黎秩换来的画一块送去王妃那边,萧宁汮竟然跑来了,萧涵将人堵在门外,态度十分不近人情,“我是不会告诉你我送了什么礼物给娘,别想来套话,我绝对也不会借银子给你的。”   萧宁汮白了他一眼,“幼稚。”   萧涵笑哼一声,“来干嘛?”   萧宁汮抬起下巴,指向萧涵身后,“我要找黎哥哥。”   萧涵一脸受惊,“今儿嘴真甜!”   萧宁汮面露嫌弃,就要越过萧涵跑进屋里,却叫萧涵长腿一伸,就挡在了他面前,萧宁汮气得捏紧拳头,“你让开,我找黎哥哥有急事。”   萧涵不以为意,“我怎么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   黎秩听到动静出来,便见到萧涵和萧宁汮在门前对峙,听萧宁汮说有事,他匆忙整理了衣襟就来了。   萧涵当即皱起眉头,昨夜黎秩睡得不大好,早上又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他好不容易哄得人回去补个觉,没成想才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黎秩并没有生气,他方才也没睡着,见萧宁汮神色急切,他便问:“方才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萧宁汮忙不迭点头,对于一向都十分沉静的他来说,他所有过激的情绪都会显得很异常,他张口欲言,紧跟着看向萧涵,又闭紧了嘴巴。   萧涵真是纳闷极了,“我是你亲哥,还不能跟我说了?”   萧宁汮皱眉,“不想跟你说。”   黎秩看得好笑,侧身让开道来。   “那你进来说吧。”   萧宁汮犹豫了下,先进了房间。   黎秩与萧涵相视一眼,后者撇嘴一笑,示意萧宁汮带来的侍卫留在外面,便跟在黎秩身后进来。萧宁汮急得坐不住,一边不高兴地看着萧涵,还是没赶他走,急忙问黎秩:“听说你是魔教教主,你能管江湖事吗?”   闻言,黎秩与萧涵俱是一惊。   “外面都是这么传的。”   萧宁汮看着黎秩说:“有人说,你就是老大数月前去伏月山求娶的魔教教主,我想问你一件事。”   原来外面都已经传开了,黎秩这些天闭关练画,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传开也罢,黎秩与萧涵都不急,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萧宁汮这个别扭的小孩想问他什么,“你说。”   萧宁汮神色颇为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派人屠了扬州的振远镖局,如今还在追杀逃出来的少主?”   黎秩一听愣了,“什么镖局?”   萧涵也是一脸奇怪。   萧宁汮不了解黎秩,却了解他哥,看他们二人的反应,便猜测他们多半是不知道这件事,他沉吟须臾,解释道:“前几天我与同窗出去玩,故意甩掉燕二和燕六他们,结果就碰上了刺杀,就是那个少主程枫救了我们。他先前就一路被人追杀,早就身受重伤,救下我们后就昏迷了,我便给他找了一个住处,等他醒来后才知道他正在被一些魔教中人追杀。那天我在外面见到你,便是在他住处被那些人发现了。”   黎秩面露了然,“当日追你的人,就是魔教中人?”   萧宁汮道:“程枫说,他们说他们就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缄默了。   “真没想到,伏月教早已远离江湖,江湖上还有那么多人打着伏月教的名号作恶。”萧涵都替黎秩感慨,转头就训起了萧宁汮,“谁让你甩掉侍卫的?听你这话,这种事你还干过不止一次?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萧宁汮忍着没有理他,仰头盯紧黎秩,“所以,不是你做的?”   黎秩正色道:“自数月前大火后,伏月教已随之消失在江湖了。我从未命令任何人打着伏月教的名号做事,也从未听说过这个镇远镖局。”   萧宁汮听完却是一脸苦恼,“可是就在昨夜,程枫突然不见了,我猜他多半是让那些人抓走了,若不是你的手下,我怎么才能救出他?”   萧涵提醒道:“你想救恩人,不知道来找我,求我帮忙吗?”   萧宁汮理所当然地道:“你又不是江湖人,帮不上。”   萧涵气乐了,“我不是江湖人,可我们是平阳王府的人啊,这事你派燕二去就能给你解决了,你莫非话本看多了,真相信江湖事江湖了?”   萧宁汮别开脸不看他,只固执地盯着黎秩。黎秩看着他,又默默看向萧涵,心道萧涵虽然不是江湖人,可偌大一个平阳王府,底下还有一个千机阁,找个江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   在少年的坚持下,黎秩无奈地说:“我让人去查查。”   萧宁汮顿时松了口气,向黎秩深深躬身一礼,“多谢了。”   “不过,”萧宁汮说:“我也想去。”   黎秩颇有些受宠若惊,无措地与萧涵对视一眼,真要带他去?萧涵拍拍黎秩手背,叫他安心,带这小子出去转一圈,就当是见见世面了。   于是,萧涵和黎秩便带萧宁汮出了门,先去了逐月阁,下马车时,白海棠正殷勤地站在门前恭迎,萧宁汮见到她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还是白海棠到苏州后头一次见萧涵,如今萧涵又是他们教主的男人,还是他们的靠山,白海棠自然是得恭维着的,带几人上楼落座,正要说几句漂亮话,黎秩便先同她说了振远镖局的事,白海棠听完一脸莫名。   “什么玩意?冒充我们杀人?”   被嫁祸这种事不是头一回发生在黎秩身上了,不久前萧涵让燕九去太湖查的那一桩案子也是这样,是那家人的仇人干的,然后甩锅给魔头。   这事才查清没几天,又来一个。   白海棠气得连形象都不顾,叉起腰问候那些人的祖宗八代,发觉王府的二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才稍微收敛一下,带着一肚子气去找人了。   萧涵也吩咐燕七燕跟去帮忙,等回过头时,便听见萧宁汮低声问黎秩,“那个姐姐是你们魔教的长老吗?我听人说,她的功夫很好。”   黎秩道:“不是,只是香主。”   萧涵看他们的对话时一个比一个正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白海棠的功夫也就是一般般,还没有燕二燕六厉害。”   萧宁汮显然不信,“听说逐月阁刚开张时曾有不少人上门挑事,这里的管事是来一个打一个。”   萧涵气笑了,也不想再浪费口舌跟固执又没眼力见的小鬼解释那些都是普通的地痞流氓,而且小鬼你亲哥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废物。   黎秩也是一脸无语,却见萧宁汮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灼热。   “那你呢,你是魔教教主,你的功夫一定比他们更好吧?”   萧涵一听来劲了,拍桌道:“那是!你也不想想,你黎哥是什么人,江湖第一高手,就是六大门派联起手来,那都不是你黎哥的对手……”   若要夸黎秩,萧涵能说个三天三夜都滔滔不绝不带停的。   但萧宁汮一个一心只有学习的人,竟然对江湖事十分感兴趣,愣是认真地听完了萧涵口中那个夸张无比的魔教教主大战六大门派的故事。   黎秩默默坐远了点,一脸无语。   白海棠跟燕七联手,搜遍了整个苏州,在黄昏之前,总算是将那个名叫程枫的少年救了回来。白海棠将那伙假冒伏月教教众的人打服了,当着苦主的面,拎到王府两位主子面前审问,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有人自黑市上雇来的,幕后之人还是苦主的亲人——为了谋夺振远镖局的产业,连血脉至亲都下得了手,萧宁汮听完十分震惊。   程枫伤得不轻,本来被那些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得知真相后,硬是恨得当场吐血,险些连剩下的一口气都断了,不得已先留在逐月阁。   看着天色不早了,白海棠保证会帮忙照顾,一行人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萧宁汮十分不解,很是感慨了一番人心丑恶,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萧涵随口应了两声,倒是难得的没再嘲讽打击他。   所幸,赶在王妃的生辰晚宴开始前,几人回到了王府。   此时萧宁汮还没想通为何人心可以如此恶毒,但下马车时又一次感谢了黎秩,顺道跟萧涵也道了谢,再看萧涵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嫌弃了,好像他从一个废物变成了有那么一点用的好人——因为萧涵吩咐了燕七去查明此事,倘若属实,干得出谋财害命的事,又被他查到了,萧涵定不会放过。   萧涵对此很无所谓,只一把揽住黎秩走了。别以为他没看到萧宁汮看着黎秩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崇拜,万一又来个跟三郎一样爱黏着黎秩的,他以后跟黎秩独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日宴席的主角是王妃,她的娘家也来了人送礼,又有亲友与王爷相伴,倒没什么机会与萧涵几人说话,不过还是抽空与黎秩说了几句。   她果然对黎秩的礼物很满意。   就连往日不爱搭理人的平阳王,也难得夸黎秩一句有心了。   因此,黎秩忐忑数日的心总算安稳了,眉眼间洋溢着化不开的喜色,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耀眼的容颜叫席上众人见之,无不为之惊叹。   黎秩显然忘了,王妃的生辰宴席,也是他第一次以王府之名出现在众人眼球,今夜他同样是主角。   见状,萧涵在桌下牢牢握紧黎秩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翌日,一道密折自平阳王府而出送往京师长安,请旨——赐婚于平阳王世子萧涵与伏月教教主黎秩。   小半个月后,这道来自江南的折子辗转送到摄政王的书案上。   摄政王本想直接回不允,后来不知道为何,与王妃商量几日后,最终在折子上以朱笔批下一字——   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_(:з」∠)_ 第182章   十一月末, 赐婚圣旨终于到了江南, 昭告天下平阳王世子与黎秩的婚事,于来年三月大婚, 黎秩已是朝廷及皇家承认的世子夫人。   圣旨下达至王府的那一日,整个苏州以及全江湖都震撼了。   谁不知道黎秩就是魔教教主, 他竟然真的成了世子妃, 而且还是朝廷承认的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   那, 以后还打不打魔头了?   这个消息一出,不少人都在怒骂魔头,六大门派气恨伏月山自导自演烧山卖惨给他们泼脏水, 看上世子的姑娘们暗恨魔头不要脸,世子定是被他蛊惑了, 否则世子怎会娶他?传着传着,就将黎秩传成了九尾妖狐化身。   再过几日,就传成了一个全新的版本——据闻魔教妖女天生艳骨, 修炼阴邪魔功, 只轻轻看人一眼就能勾魂夺魄, 而世子涉世未深, 便是这么被魔头给骗了的。殊不知, 魔头只为吸他的阳气修炼, 总有一日会露出丑恶的真面目,世子到底定会休了他!   据说传出这消息的那个人,娘家舅子的表妹的小姑子的叔公家的小儿子的朋友弟弟是在王府做事的,亲眼所见, 句句属实,传的煞有其事。   可连正主的性别都颠倒了……   对于这次赐婚的万千流言,无不是对黎秩有着浓浓恶意的。   人家还未成婚,便已盼着他们和离了。萧涵听完气得险些让人去揪出流言的源头揍一顿,可让黎秩拦了下来,堵不如疏,反正他名声向来如此,而且那些人也只敢在背地里说说罢了,就想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倘若真有人敢舞到他面前再说吧。   萧涵还是不甘心,回头重新整顿了王府上下,把爱嚼舌根的都赶了出去,换了一批嘴巴严实的进来。   也幸亏那些在私底下对黎秩口诛笔伐,骂他配不上世子夫人之位的老鼠们忌惮黎秩多年来的凶名,没几人敢闹到明面上来,不然,萧涵特意出门转了几天,想抓个刺头出来杀鸡儆猴时,找到的就不只是那么几个了。   而当那些人正暗搓搓讨论着世子鬼迷心窍为讨魔头一笑滥杀无辜时,萧涵将抓到的几个典型送到了官府,状告他们坏人名声。苏州知府也是无语凝噎,就这点小事喊他来升堂?   但萧涵是世子,又说的有理有据,那些人还倒霉的当场被抓到,人证物证俱在,知府也就意思意思打几下板子罚点银子。可如今天寒地冻的,打伤了得疼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养好,这还不能震慑住那些人的嘴巴吗?   这么几日下来,苏州城果然清静多了,背地里搅弄风云的江湖人们,不管是正道的还是黑道的,反正都与魔教有仇的人们也都渐渐消停了。   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改变圣意。   不管摄政王是经过了什么样的考量之后才批准了二人的婚事,甚至主动赏赐了不少珍宝作为黎秩的嫁妆,单就这个结果,萧涵也是满意的。   抓人这事是萧涵偷偷带着燕八去做的,他没告诉黎秩,可黎秩又不蠢,看他连着几天早出晚归,每天夜里得意洋洋地的回来还能猜不到他在干什么?黎秩实则也是暗爽,其实他私底下也叫白海棠去调查了流言的源头。   发觉其中有那么几个是伏月教原先的对家后,白海棠就派人盯紧了那些人,能打的套上麻袋揍一顿,打不过的找机会给他吃点好东西,就比如伏月教独门的各类毒药,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还看不出来是被中了药的。   这种在背后推动谣言诋毁黎秩的人,黎秩从不怜惜,特意吩咐白海棠,盯紧那些人,害他名声的事干一回就揍一顿、毒一回——黎秩是不在意自己名声,可他在意平阳王府的名声。   那些人一开始还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发觉自己每回多嘴骂上一回黎秩就会莫名其妙地挨揍、生怪病,渐渐的,不知是谁先提及,他们竟然想到他们这是遭了天谴,是报应,于是说闲话的人就少了大半,再后来,剩下的那小半人偷偷摸摸拜起了狐狸大仙。   萧涵并不知道黎秩也出手了,直到流言快速减少,几日后走在大街上时也不再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了,萧涵还在私下惋惜了好一阵。   这么快就闭嘴了,还没玩够呢。   其实倘若有人专心研读那道赐婚圣旨,便会发现,黎秩是嫁给萧涵为世子正妻,记上皇家族谱的,往后若无意外,便会是郡王正妃。   不过很可惜,圣旨被供奉在了平阳王府里,他们也见不着。   而且光是摄政王亲自赏赐下来的那一份堪比王妃规格的嫁妆,便可以看出来,黎秩的身份非但得到朝廷认可,而且摄政王是极重视他的。   他这么做也许是因为那半张已得到手的藏宝图,与剩下的半张可能会在黎秩手里的藏宝图,又或许是因为黎秩与姜蕴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萧涵心知肚明。   皇室中人成婚,婚期安排得晚是常事,毕竟一般皇家子弟成婚多是门当户对,名门贵族规矩多,过六礼也需要一段时间,少有像萧涵这样娶的人是白身的,因而对萧涵来说,还有四个多月才到大婚,实在是太久了。   但对于黎秩而言,太快了。   他让白海棠帮忙清点了自己的家底,发觉前些年攒下的家底几乎全都投到皓月山庄和他用以吊命的药里了,现在皓月山庄才刚刚起步,资金没那么快周转回来,而药早就吃进肚子,也补不回来,他手头上能动的只有几千两,他太穷了……黎秩很是惭愧。   至于摄政王赐给他的那批嫁妆,黎秩没敢乱动,因为那些皆是出自宫中的珍宝,都刻着印的,卖不出去,那些昂贵的布料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穿的,唯一有点用的就是三千金,对于摄政王王府而言不痛不痒。   难怪摄政王能如此痛快地赏赐下来,因为着实没废什么银子。   黎秩请平阳王妃将这些自己完全用不上的东西收进王府库房里,那三千金也被他爽快地收了进去,为此,他来年大婚后,还得进宫谢恩。   这大抵才是摄政王之所以答应赐婚,以及赏赐他嫁妆的原因。   黎秩隐约猜到,摄政王可能是想要将自己收归于麾下。   但没确定的事,黎秩没再多想。   等待大婚到来之前,黎秩在王府中,每日喝着金贵的补药养身体,也每日都在练习画技,打算在大婚之前在攒一攒银子贴上一点嫁妆……   单就每天喝的补药就得花费王府一大笔银子,就算王妃不说,黎秩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却忘了问萧涵,这笔银子其实是从他私库出的。   后来,萧涵知道这事后是哭笑不得。   转眼就进了腊月,朝廷与西南之间僵持的局势越来越紧绷,隐隐有几分影响到了江南,到平阳王府求见王爷与世子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   腊月十三,一份自西南而来的神秘礼物送到了千机阁。   萧涵知道时有些吃惊,只因那东西是有人通过千机阁底下的人送上来的,且指名道姓是给他的,没有署名,但一见到那份礼物,经手的所有人都选择闭嘴,一层层地将这份礼物递了上来,萧涵便特意去了千机阁一趟。   江湖上向来都有千机阁的传闻,却无人知晓千机阁在何处。   大隐隐于市,在苏州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隐藏这一座偌大的庄园,高高的院墙与庄严的大门仿佛将它与外界隔绝,纷扬的雪下是一片死寂。   没一会儿,萧涵自侧面的小铁门出来,身后的燕七手上便多了一个薄薄的长方木盒,木盒十分朴素,没有雕花,也是最最寻常不过的木料。   但燕七却十分小心,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将盒子里的宝贝给摔了,到时候就是扒了他底裤也赔不起。   今日的雪有些大,眨眼便在萧涵肩上攒下厚厚一层。   萧涵回府后,难得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回他和黎秩两个人住的院子,而是拐去主院找上了平阳王,见他神色凝重,定是有要事找平阳王商议,原先在边上捧着三字经给三郎念书的王妃便放下书,抱着小孩先走了。   平阳王正抱着手炉,懒懒地窝在铺着厚厚一层毛绒皮子的躺椅上,一晃一晃的,耷拉着眼皮一幅将睡不睡的样子,语调也是慢悠悠的。   “有事?”   萧涵回头接过燕七手中的木盒,燕七当即识趣地退了出去,屋中很快只剩下父子二人,萧涵直接打开木盒,放到了平阳王手边的桌子上。   “极品血参,镇南王的私藏。”   平阳王闻言突然撩起眼皮,又斜了盒子里的血参一眼,他算是见多识广,见到这支血参后眼底略过一丝惊诧,很快坐直起来,“真的?”   萧涵瞥向血参,让他自己看。   平阳王拿起木盒端详须臾,他脸上没有半分怀疑,只是难免好奇,“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可是不是镇南王的私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涵在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脸色不知为何,看去有些臭臭的。平阳王放下血参,打开书信一看,信上仍旧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   还你金还丹。   字迹相当潦草,也相当豪迈大气,就差直接骂人那种。   平阳王看完后默默折好信纸,恍然道:“你岳父送的。”   萧涵皱眉道:“东西是从西南送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人的,他也从来没有露过面。”   “他一向有本事。”向来很少称赞他人的平阳王竟不吝于对姜蕴的赞赏,“近来西南出了不少事。”   萧涵颔首道:“死了不少人,而且都是镇南王的心腹,听闻镇南王府失窃,想必血参就是那时被姜蕴盗走的,镇南王此刻一定很头疼。”   平阳王微微一笑,“摄政王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萧涵很是赞同,而后眼神复杂地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支血参。   “这东西怎么处理?进千机阁时看过了没有问题,可以用。”   萧涵仍旧不喜姜蕴,姜蕴送血参来,明摆着就是提醒萧涵,他吃了的金还丹就用这支血参还,黎秩绝对不是他送去交换金还丹的物品。   而姜蕴在这个时候送来血参,八成是听说了萧涵跟黎秩的婚事。   平阳王想了想,又躺了回去,双手抱着小小的手炉放在小腹上暖着,不以为意道:“既然是你岳父送来的嫁妆,那就给你媳妇送去呗。”   萧涵挑眉,“真的拿走了?”   平阳王意味深长地长叹一声,“姜蕴送来的东西,最后没落到他儿子手上,让他知道了,回头找上门来,你是想让他拔剑杀了我吗?”   “有这么夸张吗?”萧涵转念一想,又问:“你们以前见过面吗?我怎么感觉你跟他好像有旧仇。”   平阳王拿眼角斜他一眼,笑哼道:“不是我跟他有仇,是你。”   萧涵确实跟姜蕴有仇,姜蕴在岛上暗算他那件事他还是很生气。   但平阳王却说:“不仅如此,你还同他儿子有仇。”   萧涵听得一头雾水,“你说我家枝枝?我怎么跟他有仇了?”   平阳王反问:“他有几个儿子?”   “一个。”   平阳王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那就是了。”他见到萧涵一脸的不信任,便不紧不慢地笑着说:“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带你去襄阳吧,不过看样子你可能不太记得了,当时我跟姐姐就是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被姜蕴拎了回来,哭得可惨了,姜蕴的脸也黑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把他儿子的门牙给磕掉了。”   平阳王颇为幸灾乐祸地笑了,“你都不知我废了多少口舌才从他手底下救回了你的小命,幸亏有你娘在,你媳妇那张漂亮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一直没停,你娘可心疼坏了,抱着人哄好了,人家姜世子这才放了你。”   萧涵听得一脸呆滞,“你说的是我吗?别以为我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就忽悠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平阳王笑道:“那你得问问你媳妇去,他那小门牙长得可好看了,就是被你不小心推了一把,牙就掉了,我想他应该会记得比你清楚吧?”   平阳王说着是一脸的叹服,“要说这个姜蕴,我从前也见过他几回,此人直率洒脱,是个少年将才,可惜命运多舛,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每回见他都是阴沉着脸,可有了儿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很疼他儿子,整天抱在怀里哄着,别说是掉一颗门牙,就是掉一根头发,他都会急得跟人拼命。”   萧涵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平阳王道:“那必然是真的。那回咱们刚巧住了同一个客栈,有个人把他儿子弄哭了,他当场就把人胳膊给卸了,凶残的你都被吓哭了。”   萧涵欲言又止,他想问的是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不是问姜蕴疼儿子是不是真的,而且平阳王真是见缝插针地嫌弃着他这个大儿子啊。   平阳王面上浮现几分怀念之色,“不过说起来,你媳妇小时候是真的又乖又漂亮,你娘喜欢的很,私下跟我说想问问人家姜蕴,要不拿你去换了你媳妇回家吧,就当是你弄哭人家孩子的补偿了。可姜蕴太凶了,我没敢跟他换孩子,只敢私底下给你媳妇多塞几颗糖,他还会叫我叔叔呢,特别可爱,要是你能有他一半可爱就好了。”   数落起萧涵,平阳王话就特别多。   萧涵听得嘴角抽搐,心道嘴上这么羡慕人家姜蕴,万一他当时真的跟着黎秩喊平阳王叔叔,当场就得挨揍了吧?哪里还能活得到今天?   只不过,他真的打小就跟他家枝枝结仇了?这可怎么办?所以姜蕴就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的吗?   那,黎秩还记不记得这事?   萧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太长可不看→实不相瞒,本来这个文我只想写三十万字的,但是大纲太长了,预估失误,我修改了很多遍大纲,从最虐到一般虐到现在比较甜(我感觉是这样,最后就成就了这个版本。本来不想写番外的,因为我一开始是打算写系列文,这个故事从世子枝枝重逢就该结束了,接着的是白沐和他没有出场过那对cp在西南的故事,然后再写接着这本的世子枝枝婚后蜜月的第二部 ,可能会涉及朝堂宫廷,最后串联起来所有世界观,姜蕴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但这本文写下来太累了,一路以来反响太冷,我熬不住了,可能就没有下本了,这个长日常番外就是我对可能会胎死腹中的下本的执念吧,拜托请让我写完!   感谢大家一路支持,再有两三章番外就完了,番外每章评论我都会发小红包的,谢谢=3= 第183章   萧涵静默一阵, 收起血参又走了。   他心情颇为复杂, 步伐也很是匆忙,回到院落时, 只见燕八跟燕九兄弟二人带着两个暗卫在大堂里坐着搓麻将,边上还烧着暖暖的火炉。   诚然, 萧涵从来都不是个苛刻的主子, 天寒地冻的也不忍心叫暗卫们如往常一样躲在墙角里, 只是没想到燕八敢在当值时带大家消极怠工。   见到世子进来,边上围观的几名暗卫于一瞬间如鸟兽散,坐着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燕八干笑着摸了摸鼻子,起身喊人, “世子您回来了!”   萧涵颔首,“枝枝呢?”   “吃过午饭后,在房间里睡下了。”燕八一脸正直地说:“黎教主今日精神不大好, 属下想哄黎教主开心, 这才叫人找了这些玩意儿来, 这一个人也玩不了, 属下几人这是陪玩。”   他的话萧涵可一句不信, 倒也没多说, 抱着血参去了卧房。燕七看人走后赶紧吩咐燕八收拾整齐了,当值的时候打牌像什么样,不成体统。   黎秩体寒,入冬后更甚, 这阵子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因为蛊虫的影响,黎秩又多了嗜睡这一毛病,这阵子整日待在屋子里,鲜少出门。   萧涵推门进房时,一股热浪迎面而来,瞬间覆盖了他身上带来的寒气。屋中烧着炭盆,要比大堂那边暖和数倍,对于裹了厚厚大氅的萧涵而言便有些闷热了,他小心将房门关好,除下大氅,而后脚步轻缓走进里间。   松软而温暖的杏色缎面被褥中,黎秩只露出半张雪白精致的侧脸,微微侧身面向外面,许是因为屋中有些闷热,双颊泛起两抹淡淡的红晕。   萧涵静静望着黎秩的睡颜好一阵,眸光旋即变得极致温柔,慢慢放下装了血参的木盒,便在床沿坐下,忍不住伸出一指戳了戳黎秩脸颊。   软软的,还有点温热。   萧涵思索了下,眼神闪烁地看向黎秩微微泛红的唇,指尖顺势而下,轻轻点在的黎秩唇角,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不料黎秩忽然蹙紧眉头,萧涵见状当即收手,挺直脊背,装出一脸正色。黎秩的眼睫抖动几下后,果然睁开了一双迷蒙的睡眼,清冷的脸上满是迷糊,好半晌才找到萧涵的位置,他眨了眨眼睛,又因太过困乏半阖上眸子,嗓音又轻又软,“你何时回来的。”   太软了,萧涵只觉心都要甜化了,温声应道:“刚回来。”   黎秩有些迟钝地看了萧涵好一会儿,才有了一丝反应,喉间发出含糊的一声回应,在被子下伸出一只手,揉着眼睛,神色仍是十分困倦。   见黎秩都将眼睛给揉红了,萧涵忙拉下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不准再动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待黎秩的眼神和声音有多温柔,“要起来了吗?”   黎秩皱眉,“困。”   萧涵道:“那我陪你再睡会儿?”   黎秩缓缓摇头,“你走后,王爷叫人送了一封请柬来,说是郭守备今日五十大寿,他不去了,让你过去走一趟,正好跟郭家少爷叙叙旧。”   王妃过生辰那日,郭家少爷是来送过礼的,正好跟黎秩碰过面,黎秩知道这个郭少爷就是常跟张承则那些官家少爷们一起混的纨绔之一。   萧涵正是同这样一群人一起玩大的,不过也没被带坏,或者该说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即便玩得再大,也从来不会乱了自己的本心。   黎秩便放心地说:“你去吧。”   萧涵一脸不乐意,“老头怎么这么懒,人家那是特意邀请他的,他不去还叫我去,不知道我忙吗?”   黎秩问:“那你还去不去?”   萧涵要是能说服平阳王,平阳王就该管他叫爹了。他只得愤愤地腹诽,平阳王口口声声教导孩子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可他自己呢?   向来都是老子有事儿子服其劳。   萧涵抓起黎秩的手泄愤似的捏了捏,实则力道很轻,跟挠痒痒似的,咬牙道:“知道了,等会儿就去,枝枝呢,你要不要跟我去走走?”   黎秩窝在被子里小幅度摇头。   “不,我乏了。”   这幅慵懒而又随意,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模样看得萧涵无端有些心痒痒,桃花眼眸略显深沉。黎秩见他不出声,不解地问:“看我做什么?”   萧涵道:“想看你笑。”   黎秩这便敷衍地弯唇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萧涵是个幼稚鬼,总是执着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倘若他不答应,萧涵定是要纠缠到底的。   可就这样萧涵哪里肯满意,他才发现黎秩一向都是笑不露齿的,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他都没好好看过黎秩的牙,只知道他的牙齿白皙亮眼,刚才平阳王说的事让他越发耿耿于怀……   萧涵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渐渐有些不自在,“我已经笑过了。”   萧涵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刚去见过爹,他跟我说,我们小时候见过,不是你九岁那年,是我五岁时,在襄阳与你见过。”   黎秩有些惊讶,“王爷说的?”   萧涵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黎秩,“他说,那年我们去襄阳游玩,碰见了姜蕴和你,我不小心把你……你的门牙给磕掉了,姜蕴差点杀了我,可是我不记得了,所以枝枝,你张嘴给我看看,你门牙是不是真磕坏了?”   黎秩神色复杂,“真的吗?”   萧涵也不确定,只能这么回答,“他就是这么说的。”   黎秩拧眉回忆了下,“记不清了,不过我很小的时候,他的确带我去过襄阳,那是他第一次带我出去玩,我只记得这些了……”黎秩说着才发觉萧涵一直盯着他的嘴,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又有些好笑,“就算当时真的磕掉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长回来了,你再看也看不出来什么痕迹的。”   正因为黎秩只记得他去过襄阳,只记得姜蕴带他在襄阳待过一阵,后来在寻找姜蕴的十年时间里,黎秩才会将伏月教的退路建设在襄阳。   那是他幼年记忆中,除了姜家村以外,最值得纪念的地方。   而皓月山庄的初心,本就是他在过去十年里对姜蕴的怀念。   萧涵好像没有听进去,仍坚持道:“那你让我看看?”   黎秩快速摇头,抿紧嘴唇,好端端的看牙齿多难为情。   萧涵却俯身抱住黎秩,耍赖的将黎秩困在被子下不准他逃,而后伸出一根手指跟他商量,“乖,我就看一下,我只是好心疼你被磕掉的门牙。”   黎秩还是摇头,他就是不想张嘴,“没什么好看的。”   萧涵轻叹一声,看似要放弃了,接着就向黎秩伸出双手。   “你不听话,那我只能自己来了。”   黎秩挑眉,萧涵敢吗?   事实上,萧涵还真敢。   赶在黎秩捂住嘴巴之前,萧涵笑吟吟地吻向黎秩的唇,黎秩措手不及叫他占了便宜,逮住吻了许久,直到快断息才被放开,他迫不及待大口喘气起来,萧涵便趁机看了清楚,只见到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毫无瑕疵。   黎秩察觉到萧涵的阴谋,马上拍掉他的手,闭紧嘴巴。   萧涵一脸讨好的笑着赔罪,“别气了,我给你揍一顿好吗?”   黎秩古怪地斜了他一眼,怎么会有人上赶着给人揍呢?   萧涵抓着黎秩的手按在脸上,笑得弯成新月的桃花眼眼底一派餍足,让黎秩不得不怀疑,这个多少年前的故事是萧涵编出来了,就是想找个机会占他便宜。但萧涵是真的冤枉,他真的信了,此刻也是真的很高兴的。   因为这个从平阳王口中说出的故事,让他感觉他与黎秩之间的缘分太深了,幼年时第一次见面,少年时因缘际会,再到三年前的‘一见钟情’、一路经历良多,时至今日,他与黎秩终于在一起了,这不就是天意吗?   看来他们真是天作之合。   萧涵又抱住黎秩亲了亲,笑道:“看来枝枝注定与我有缘。”他刚说完,又补充道:“姻缘的缘。”   黎秩很想给他翻个白眼看看。   “起来。”   萧涵蹭了蹭黎秩软滑的脸颊,像座山一样牢牢压在人身上,压根不肯挪窝,还说:“不,我还有事要跟枝枝说,枝枝要不先叫一声哥哥?”   黎秩刚吃过亏还没消气,面无表情地斜睨着他,“什么事?”   萧涵不甘心地瘪了瘪嘴,“姜蕴在西南送了东西来。”   黎秩脸色徒然变了,不知是喜是惊,脸上的红晕快速消退,透出几分苍白来。萧涵看在眼里,暗叹一声,松开人起身将血参取了过来。   “你看看。”   黎秩问:“是什么?”   萧涵有些别扭,“姜蕴送来的,我觉得还是你自己看吧。”   黎秩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涌上几分笑意,却很快被他收敛起来,那一瞬间的窃喜与期待萧涵看得清清楚楚,遂将盒子打开后递给他,思索了下,又将书信取出来给了黎秩。   “前段时间镇南王府突然走水,听闻同时也失窃了。我打听过,这支血参本该是镇南王的私藏,应当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姜蕴盗走了的吧。”   黎秩压抑着快速的心跳,慢慢打开信件,看完后脸上却露出了难掩的失望之色,姜蕴一句话也没留给他,黎秩心中无端感到几分失落。   “那里很危险吧。”   黎秩的声音显然低落不少。   萧涵开始懊悔早知不该告诉黎秩的,忙在背后抱紧黎秩,“西南现在很乱,摄政王跟镇南王府斗,中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势力,但很显然,镇南王府现在被打得措手不及,接连失去了几名心腹,西南还有不少人想趁机蚕食掉镇南王府,在这种情况下,姜蕴很容易浑水摸鱼,只要他不冲动……”   萧涵没敢把话说死,只能安慰道:“他就不会有事。”   黎秩点头,“知道了。”   萧涵还担忧黎秩下一句会是想去西南,没想到黎秩只是神色淡淡地收起书信,原先所有异常的情绪很快被收敛起来,又恢复了一脸淡然。   萧涵心下惊疑不定,试探着问:“不想去西南吗?”   黎秩利落地摇了头,他还很清醒,不至于让一时的冲动冲昏了头脑,他见萧涵如此紧张,反倒还笑了,“他说过,让我不要去找的。”   萧涵怔了一下,“他……”   黎秩轻声道:“会回来的吧。”   萧涵见黎秩轻叹一声,眼底除了有些担忧之外再无其他,这让他有些害怕,既担心黎秩是在哄骗他,又想趁机离开,也怕自己想太多。   萧涵想了想,最终压下心头的疑虑,又跟黎秩说:“我爹说,这血参许是姜蕴听说了你我的婚事,特意送来庆贺的,就交给你处理了。”   黎秩神色微讶,“给我?可这是他还你金还丹的人情啊。”   黎秩斩钉截铁地道:“你把血参还给王爷吧,这血参跟金还丹不一样,用处更加广泛,效用也不错,汮汮底子差,倒是可以用一些补身体。”   “你都想到怎么用了?”而且还是给萧涵的家人用,他说不惊喜都是假的,“不过我爹他不敢收……”   萧涵也为难,他送黎秩金还丹时,哪怕是明知是给姜蕴用,也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但黎秩的态度很坚决,这血参就是姜蕴还给平阳王府的,他明白姜蕴的用意,他向来不想欠萧家人的,更何况这还关系到黎秩。   姜蕴只是不想让平阳王府的人以为,黎秩是被他送去还金还丹那份人情的,他说到必然做到,果真自己还了这份人情,他便是这样固执。   听黎秩解释后,萧涵也答应了将血参还给平阳王,哪儿管平阳王对姜蕴凶名的畏惧,不过他有些怕黎秩又会趁机离开,心中很是不安。   反观黎秩,他知道姜蕴如今应该还很安全,也便放心了许多,靠坐在床头打了个哈欠,催道:“快去郭守备府上贺寿吧,天色不早了。”   萧涵抱着木盒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想去,怕回来见不到你。”   黎秩闻言甚是惊奇地挑了挑眉梢,他都来到王府两个多月了,萧涵对他还是这么不放心,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吗?这让他感到十分无奈。   “我不出门,只想睡觉。”   刚才睡醒又睡?萧涵便有些担忧,“最近怎么这么嗜睡。”   黎秩指尖揪住被子一角,猜测道:“也许是蛊虫怕冷吧?”   萧涵还是不放心,放下木盒扣住黎秩手腕把脉,比起黎秩的话,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黎秩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折腾,萧涵道行还浅,只知道黎秩的身体虽弱但并无大碍,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来那两只蛊虫的影响。   萧涵松了手,面露挫败。   “看不出来。”   黎秩道:“我也看不出来。”他怕萧涵还纠结着这件事不放,又催道:“去贺寿吧,早去早回。”   萧涵十分不舍地看着他,“我要走了,你都不亲我一下吗?”   黎秩无言以对地看了他好一阵,因为萧涵的样子太可怜了,最终僵持不下,起身靠近萧涵,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好了。”   今日黎秩这么好说话?萧涵眼睛都亮了,“我不想走了。”   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黎秩忍了忍,没好气道:“快走!”   萧涵被赶了出来,神色便有些苦恼,让燕九将血参给平阳王送回去,不忘叮嘱一番最近这段时间多派人看着点黎秩,生怕黎秩又趁他不在不告而别,这才带上平阳王早前准备好的贺礼,带上燕七和几名暗卫出了门。   直至入夜,黎秩都快睡下了,萧涵才冒着风雪归来。   萧涵刻意在院外走了一圈,散了身上的酒气,才敢进屋,远远便见到黎秩和裹着厚厚冬衣的小少年坐在堂中说话,小少年也见到了他,脸上激动的笑容顿住,匆匆与黎秩说了两句话,便逃跑似的特意绕过萧涵跑了。   向来搞不懂小鬼心思的萧涵哂笑,“跑什么,又没骂你。”   自打王妃生辰后,这小鬼时常趁着萧涵不在偷偷来见黎秩,但萧涵一来,他肯定就要跑,萧涵一问才知道,这小鬼在求黎秩教他功夫。   萧宁汮今年才九岁,学武也还不迟,可他的身子骨太差了,走两步就喘,平阳王和萧涵等人都不建议他学武。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要学功夫,且一有空就来磨黎秩,黎秩跟萧涵商量过,只教了他一些调息养气的方法。   若他能长期坚持下来,身体底子也会慢慢厚实一些,到时再教些手脚功夫,不说学有所成,也能强身健体,而萧宁汮这半个月来都照做了。   看小少年刚才跑的那么快,脸色好像也比往日好了一些。   萧涵撇撇嘴,便笑着走向黎秩,“他又来找你做什么?”   黎秩道:“他想学快一点,我让他回去先扎半个时辰马步。”   “他一定坚持不下来。”萧涵很肯定,这小鬼走一阵路都嫌累,蹲半个时辰那不得要了他的命吗?   黎秩摇头,“我觉得他挺认真的。”   “可他底子太差了。”萧涵挨着黎秩在矮榻上坐下,随手除下大氅,便伸手抱住黎秩,黏人得很,完了还嫌弃道:“你手上怎么那么凉?”   黎秩的双手被他握住,拿手心暖着,黎秩已习惯了,由着他动手动脚,面不改色道:“先前你带回来的易筋经可有去查过?若是没有问题,我想让汮汮学一点也可以强身健体。”   萧涵眼神迷茫,“好像扔库房了?”   黎秩道:“那回头找出来我看看。”   萧涵点头应了,便在黎秩背后抱住人,将下巴靠在他肩上,握住他的双手捏了捏,就是说不出话。   黎秩回头便见他神情迷蒙,又闻到浓郁酒气,不由皱眉。   “喝醉了?”   萧涵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们灌我酒,好烦的。”   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告状,黎秩心下好笑,拿二指抵住萧涵额头,“一身酒气,快去洗洗。”   萧涵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抱住人不肯撒手,眼看黎秩皱起了眉头,他才慢吞吞地在怀里取出来一只小小的锦盒,献宝似的给了黎秩。   “送你的,生辰礼!”   黎秩惊诧之余不由失笑,“今日是别人生辰,不是我。”   萧涵理直气壮地道:“是我在郭守备收到的那堆寿礼里挑出来的,我一看,就觉得很适合你,就跟他要来了。这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人家愿意给你?”   萧涵眼珠子转了转,看去有些心虚,可在黎秩略显严肃的注视下,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他们让我喝酒,我喝完才知道是鹿鞭酒。”   黎秩震惊道:“你喝了多少?”   萧涵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阵,末了看着黎秩,一脸无辜地问:“好像是三杯?还是五杯?不记得了,是后来换上的,一股腥味,难喝死了。”   我看你是要完了。黎秩默默摇头,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便扒拉下黏在背上的萧涵,抓住他的手给他把脉,一时间没发觉什么异样。   兴许没那么快起效,黎秩暗松口气,“没事了,去洗澡。”   萧涵却抓住了黎秩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看看礼物。”   黎秩点头应了,抽出衣袖喊了燕七进来,扶这位爷去沐浴。萧涵只是有些许醉意,见黎秩好像有点不大高兴,便听他的话先去沐浴。   看萧涵摇摇晃晃的出了门,黎秩才想起随手放在桌上的礼盒。萧涵出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看看礼物,黎秩便拿起礼盒打开看了眼,先是一愣,而后倏然笑了起来,眼底满是无奈,萧涵就为了这东西跟人拼酒?   礼盒中,一支二尺长的精致玉箫静静躺在雪白的绸缎之上,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玉箫泛起莹润青光。玉是好玉,但未免太过华而不实?   黎秩想了想,将玉箫取出来,细细摩挲一阵,细长白皙的十指在青玉的润泽下,竟衬得如雪般白。   忽地,青玉的三分之处裂开一道细缝,随着黎秩慢慢抽出,泛着冰冷雪光的锋利短刃出鞘,清晰倒映出黎秩那一双格外漆黑的清冷眸子。   黎秩恍然大悟,难怪郭守备舍不得把东西给萧涵,这玉箫中藏了剑,还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就算是萧涵想要,人家也得为难一番。   可这东西大概不大适合黎秩。   虽说与黎秩曾经赠与萧涵的青竹藏剑七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这青玉本身就太过贵重,不留神磕到碰到便要碎了,着实是不大靠谱啊。   黎秩猜测萧涵应该是看中了这剑与七寸相似,他总是很喜欢拥有一些和黎秩所有之物一样的东西,或者是让黎秩也拥有与他一样的物件。   真不知该说他幼稚还是固执。   虽是如此,大抵因为这份礼物添上了萧涵的那一份心意,黎秩往日可能不太可能会看上的青玉短剑,此刻在他眼里,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黎秩小心翼翼地将青玉短剑收了起来,正找到地方放好,萧涵就回来了,沐浴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进了门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快步走到黎秩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灼灼生光的桃花眸子里仿佛写着‘求表扬’三字。   黎秩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子,只好点头道:“礼物很好。”   萧涵果然一脸欣喜,又迫不及待地问黎秩:“那你喜欢吗?”   黎秩点头,“还行,只不过……”   萧涵笑容跟着一顿,还行就是不满意了?还有不过什么?   没想到黎秩接着就板起脸,训道:“此物太过贵重,作为武器,太不合格了,往后你若要送我礼物,大可送我一些实用的,我不挑的。”   萧涵长松口气,握起黎秩的手说:“我送你这支玉箫,只是觉得你拿着好看,不是让你拿来打架的,有我在,你不会有出手的机会的。”   听他信誓旦旦,黎秩挑眉道:“是吗?那你最近练武了吗?”   萧涵心下咯噔一下,想起了黎秩对他的武功总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甚至想要做他师父,他便干笑着应付过去,没敢再接着说下去。   其实黎秩说完之后也想到了还有另一层意思——萧涵的武功不需要太过精湛,他手底下的侍卫暗卫们足够保护他了,也足够保护黎秩。   故而黎秩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夜深了,睡吧。”   萧涵如蒙特赦,屁颠屁颠地追上去,“我来给你暖床!”   一时间,二人都忘了萧涵喝下的那几杯鹿鞭酒,即便黎秩知道鹿鞭酒的功效,却是放心的太早了。   而萧涵本人,说好暖床,却被那点醉意闹得意识昏沉,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快睡着时还不忘抱紧身旁的黎秩,真将黎秩当成抱枕一般。   黎秩在他怀里找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无奈地闭上眼睛。   萧涵这一觉也没睡多久,不到子夜便醒了过来,不仅精神旺盛,身上也很燥热,像是烧了一团火。萧涵愣了一阵,许是被他抱得太紧,黎秩在睡梦中不适的动了动,萧涵突然浑身僵硬,哭笑不得地看着怀里的人。   怪自己将人抱得太紧,黎秩随便一动便蹭到了他的小腹。   感觉到身体有了异样的变化,萧涵深呼吸起来,妄图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便开始轻手轻脚地松开黎秩,想从二人纠缠的姿势挣脱出来。   奈何黎秩向来浅眠,他已经很小幅度的动作还是将黎秩吵醒了,黎秩今日也不是第一回 被他吵醒了,语调含糊地气道:“你又干什么?”   萧涵全身僵住,神色紧绷。   “枝枝,不要动。”   黎秩睡眼惺忪仰头看来,一脸茫然,同时微微侧身。   因为被萧涵抱住不放,他被迫侧躺了半个时辰身体有些僵硬,此刻只想换个姿势平躺下来,而被压得有些麻木的小腿也不自觉曲起,动作间,膝盖似乎撞到了萧涵。就在这时,萧涵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不知为何,脸色有些狰狞,而后慢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半边脸缩在被子下发出两声呜咽。   黎秩闻声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撞到哪里了?很疼吗?”   萧涵拿手堵住嘴,缓了一阵,泛着异常潮红的脸色便白了许多,他抓住被子,边吸了吸鼻子边嗓音沙哑地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可他的声音听上去都要哭了呀。   黎秩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不得不承认,黎秩的脸长得太好看了,他干什么都是好看的,在萧涵眼里更是无比可爱的,尤其是他眨眼的时候,萧涵又心动了,缓过那阵难受劲后,他的身体反倒更加精神。   萧涵欲哭无泪,又委屈地说:“我想要下床,不想睡了。”   黎秩心道不至于吧,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萧涵就害怕的不敢跟他睡了吗?可萧涵老是压到他的头发,他掉了好多头发也没有跟他算账啊。   “让我去吧。”萧涵红着脸说:“我喝的那些酒,起作用了。”   黎秩本来还在心疼自己被扯掉的头发,闻言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而后猛地顿悟了,与此同时,他感到了一阵心虚——原来他是撞到了萧涵的命根子,难怪萧涵这么难受……   黎秩也有些无语凝噎,同时也有几分尴尬,“还好吗?”   在黎秩同情的目光下,萧涵艰难地挤出来一个笑容,“没事的,我出去冲下水就好了,你快接着睡,不用管我的,我今晚就不回来睡了。”   黎秩了然了,那就是还能用。   萧涵看到黎秩一幅明白了的表情,偏偏就是堵在外面不动,他开始后悔今夜自己为何要睡在里面,只得再次提醒黎秩,“枝枝,我出去了?”   黎秩神情严肃,“天冷,不要冲冷水,我的身体好了吗?”   萧涵一下听懂了黎秩的言下之意,下意识摇头,“不,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可等他反应过来,眼底又充满期待,“枝枝,你是认真的?”   黎秩强装淡然。他自然不会说自己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将要成亲的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发生这种事是理所应当又顺其自然,反正他躺着就行了,要是萧涵不乐意,他也可以试着卖力,只是他没做过,恐怕得学一学……   黎秩很快止住飞远的心思,心知这样直白的说了便不矜持了,他也绝对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故而,红着耳尖委婉地答道:“我也睡不着。”   萧涵仔细品了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在被子下找到黎秩的手,试探着轻轻握住,“这次不会跑了吧?”   黎秩静默一瞬,眼底强忍的羞耻被无奈取代,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萧涵,一贯的矜持中透出几分挑衅,大有“爱干干不干滚”的意思。   萧涵心动难抑。   诚然,黎秩的身体比起初来王府时已然好了许多,适当的房事也是可以的。而且萧涵从来都抵挡不住黎秩每一回的主动邀请,既然如此……   萧涵快速做了决断。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外间的小白猫叫了一夜,扰人清梦。   翌日早上,黎秩并无意外的起晚了,他倒是想揍萧涵一顿,奈何是自己亲口答应了的,只能怪鹿鞭酒攻效太强,否则怎么能干到天亮?   黎秩开始计划,何时让白海棠去砸了郭守备府上的酒缸。   作者有话要说:  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_(:з」∠)_   感谢在2020-04-24 23:33:40~2020-04-25 23: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凉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腊月末, 临近新年, 素来平静的平阳王府也热闹了起来,而实际上掌管王府上下的萧涵自然也忙碌起来, 有时还会一整日都见不着人。   这也导致萧涵经常早出晚归,也没时间见黎秩, 终于在二十六这天撂挑子不干了, 一回到王府就叫人收拾行李, 然后放轻了脚步走进院中。   这日日头正好,黎秩躺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晒太阳,脚边趴着只晃着尾巴尖的小白猫, 而在庭院中,白衣的小少年正提着小木剑胡乱比划。   之所以说乱比划, 是因为萧涵觉得萧宁汮的剑挥得一点气势都没有,让黎秩给他量身打造的一套剑法变得跟跳大神一样,连剑都没端稳。而黎秩对待练武那么严肃的人, 对萧涵尚且如此, 对萧宁汮竟然格外的随和。   于是萧涵眼红了, 嫉妒了。不过很快就能甩掉这个臭小鬼了。   萧涵盘算着, 笑眯眯地走到黎秩身旁, 只见黎秩双眸微阖, 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他除下大氅,轻轻盖在黎秩身上。不料这一动黎秩就睁眼醒来了,漆黑眸子瞥了萧涵一眼, 便拍掉了他的手,神色看去冷冷淡淡的。   萧涵也不气,且顺势抓住黎秩的细长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把玩,“醒了,整日在府里待着闷不闷?”   黎秩一目了然,“要出去?”   萧涵笑道:“枝枝真聪明。”   余光瞥见庭中的小少年看来这边,黎秩快速抽出手,挺直脊背坐了起来,隐隐有几分避嫌的意味,萧涵见状马上垮下脸,还扁了扁嘴。   “枝枝,你变了。”   黎秩挑眉。   萧涵质问:“你不爱我了吗?”   黎秩面不改色,“去哪里?”   萧涵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抓住黎秩的手说:“去城外庄子玩几日,等到大年三十再回来。枝枝,我好累,我不想再给老头子打白工了!”   可黎秩一点没看出来萧涵哪里累了,萧涵那双桃花眼里满是飞扬耀眼的神采,分明是想偷懒,他嘴角微微一抽,“现在?就我们两个去?”   萧涵眼巴巴地看着他,“对。”   黎秩沉吟须臾,又看向不远练剑的萧宁汮,面露犹豫。   最终黎秩还是跟萧涵去了庄子,但还打包了一个萧宁汮,因为今日王爷王妃带着三郎出去了,他们也走的话家里就只剩下小少年一个人。   一路上萧涵都闷闷不乐。   自打进了平阳王府,黎秩就再也没有出过苏州城,难得出城一回,向来安静的他今日也有些雀跃,出城后没忍住掀开窗帘看了好几回。   然后一回头,就见到萧涵缩在对面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萧宁汮在后面的马车上,有侍卫照顾,并不跟他们在一起。   黎秩一眼就看出来萧涵在委屈什么,这人定是又吃醋了,也不知道他为何总如此幼稚,要跟几个小孩子计较,可看着也确实是有点可怜。   黎秩想着,施施然地整了整衣袖,冷不丁说道:“我的功力最近开始恢复了,按这个速度下去,在三月份大婚之前,应该能恢复大半。”   萧涵忽地抬起头,一脸不安。   黎秩看在眼里,淡淡地问:“你的针灸学好了吗?若是可以,帮我疏通一下经脉,我能好得更快。”   萧涵瘪起嘴,颇为忧心忡忡。   “不要。”   跟个小孩似的,一幅被欺负了的样子,黎秩正隐忍笑意,就被萧涵拦腰抱住,听声音满是无措,“你好起来后,会不会扔下我就走?”   黎秩顿感无力,萧涵又一脸担忧地问他:“好了,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可是枝枝,等你恢复功力之后,会不会每天逼着我练剑?”   黎秩倒没想过,听来也觉有趣,“你想让我教你学剑?”   萧涵干笑道:“不练剑好不好?”   黎秩不语,他总算明白萧宁汮为何总对家人们有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了,平阳王是真的懒,三郎还小,而萧涵简直是平阳王的缩小版。黎秩不由得想起这些年被萧涵荒废了的南华剑法,他曾经是那么好的练武奇才啊……   曾经叫黎秩羡慕眼红过的天才,最终浪费了他的绝好体质。   黎秩看着萧涵的眼神渐渐变了,所幸,他捡回了自己一贯的冷静。萧涵毕竟身在高位,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这些都比他的武学重要。   黎秩叹气,“好。”   萧涵高兴坏了,本想收敛一下,没忍住抱住黎秩亲了亲脸颊,喜滋滋道:“我要学医呀,就没时间练剑了,不过我会努力赶上枝枝的!”   黎秩微微动容,心想是他误会了?   萧涵摸摸黎秩细瘦的腰杆,又笑说:“不过要是枝枝手把手的教我的话,我也会抽时间练剑的。”   黎秩一把按住萧涵的手背,已是对他无语凝噎。这家伙真是见缝插针地占他便宜,尤其是在他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之后,“你又不是初学……”   萧涵反而拿无辜的眼神看他,还跟他撒娇,“枝枝,疼。”   黎秩:“……”   萧涵是真的脸皮厚,黎秩自认比不过他,说不过时便不再理他,萧涵转而枕在黎秩腿上,黎秩倒也没有阻止,只要他不太出格的话。   萧涵还是有分寸的,再闹也不敢逾越黎秩的底线,最多只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然后乖乖缩回去,至于其他事只能留待回到房中再做。   毕竟只有那时,黎秩会比较纵容他,再过分也不会太生气。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城外的庄子前停下。自打萧宁汮记事起,这还是萧涵头一回带他出来玩,他一到地,便满脸激动地跳下马车,不料险些跌倒,吓得几名随侍赶忙扶住他。   萧涵扶黎秩下车时见到那边的动静,脱口而出道:“还是这么弱,早跟他说了不要跟我们出来的。”   黎秩不乐意地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他就是想跟你一块玩,你们平日都不理他,他一个人也闷。”   萧涵本还想装疼,闻言被惊吓得愣了一下,“他想跟我玩?”   黎秩说来也觉得无言以对,“他觉得你们都不喜欢他,所以才总想往外跑,还觉得只要赶超你,大家都能多看看他,你弟弟心事有点重啊。”   萧涵意想不到,“他跟你说的?”   黎秩道:“套出来的。”   萧涵所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庄子门前神色激动难掩的小少年,回头直接揽住黎秩往里走去,“那这次就带他出来玩玩呗,走吧枝枝。”   黎秩轻声一笑,推开他的手率先朝门前走去,并未见到身后的萧涵甚是遗憾地看看自己的手,再跟上去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宁汮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了,见到黎秩他们过来,便板起微微泛红的小脸,背着手同他点点头,看去礼貌又疏离,颇有贵公子的气质。   黎秩只觉这小孩好笑又可怜,正要回上一句,庄子里面突然冲出来一道白影,人还未看清楚,就传来了隐约带着哭腔的一声激动高喊——   “教主!”   这声音和语调太熟悉了,熟悉到黎秩脑海一下子蹦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震愕之时,付白已经张开手臂飞扑上来,可他俨然忘了黎秩如今身体欠佳,黎秩趔趄着往后倒退,所幸一只手及时扶在后腰上,才没摔到地上。   黎秩暗松口气,低头看看只知道抱住他哭的付白,再回头看向支撑住二人的萧涵,实在是哭笑不得,低声问他:“你早就知道小白来了?”   否则付白怎么会出现在萧涵名下的庄子里,而且周围的侍卫们在付白冲出来时谁都没有出来阻拦的意思,明显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萧涵扬了扬眉,笑着望向门前。   黎秩狐疑地望去,便见一着天青长衫的男人正从庄子里走出来,身形颀长,眉目清俊,透出一股温润气息,纵是沉静如他也有些目瞪口呆。   “温叔!”   付白闻声赶紧从黎秩怀里退出来,胡乱擦掉眼泪,红着眼睛笑道:“教主,我们是特意来看您的!”   温敬亭已不紧不慢走到几人面前,眉眼含笑地望向黎秩。   “小姜。”   黎秩一时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傻乎乎地回头看着萧涵,眼底隐约涌上几分湿润水光。萧涵心头一动,轻柔地揉了揉黎秩发顶。   “好了,都进去吧。”   黎秩晕乎乎地被萧涵牵着走,一路上目光频频望向温敬亭与付白,一晃冷淡镇定的面容上满是惊喜和无措。同样无措的还有被众人遗忘的萧宁汮,自从付白出现时他就被吓到了,现在跟在几人身后,脸上全是迷茫。   好在进了庄子坐下后,萧涵就给大家做了介绍,萧宁汮才知道这些人是黎秩的亲友,识趣地听从萧涵安排先去房间休息。萧涵陪着黎秩留下,等黎秩缓过神来与温敬亭和付白叙旧,才知道他们是萧涵派人请来的,黎秩先是一愣,一双黑眸定定望向萧涵。   萧涵老实道:“快过年了,我也想让枝枝跟家人团聚一下啊。”   黎秩抿了抿唇,默默点头。   付白见状以为他们二人关系不好,难免多看了萧涵两眼,却见他给黎秩端茶倒水,无比细致,倒不像是对黎秩不好,他便出言解释道:“原本听闻教主与世子的婚事,我和温叔是打算先凑上一批丰厚的嫁妆,等到二月份再来的,可月初时世子送了信来,说想要我们在过年前与教主团聚一下,以慰教主思乡之情,我们便先过来了。”   温敬亭笑着接道:“说来你的嫁妆还未凑齐,总怕少了会跌你面子,又总不好什么都往里凑,只送金银财物,未免会让人觉得太过庸俗。”   黎秩何尝听不出这是在调笑,可他还是有些不敢面对温敬亭。即便原先已通信过数回,但见到人总会想起自己曾不允许温敬亭恢复记忆。   黎秩耳尖泛红,微微垂头道:“其实也不必太过丰厚,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你们随意添些就行了。”   “那可不行!”付白断然否决道:“这可是当今赐婚,教主您这又是高嫁……咳咳,我是说世子身份不低,我们置办嫁妆就更不能随意了。”   温敬亭点头,“正是。”   这话黎秩听着总有些难为情。   他自然知道这道赐婚圣旨是让他嫁给萧涵的,可当自家人说起来时,他还是难免有些羞耻,他也是个男人,不过他也的确愿意跟萧涵成亲。   嫁妆一事,黎秩到底还是听从温敬亭和付白的意思,而先前黎秩让付白查的人和事也有了头绪。   付白将一些信件交给黎秩,“教主原先叫我们去查白神医的下落,我亲自去了一趟西南,与白神医碰了面,这是他让我给教主带的信。”   “我见白神医时,他还很安全,不过最近西南局势紧张,我只好先走了。”付白说着,神色有些为难,“我也跟九叔见过面了,他跟孟见渝在一起,一直暗中盯着镇南王府,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让我多留,还叫我给您带一句口信,说让您放心。”   放心?黎秩顿了顿,接过信件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他发现温敬亭一直都很安静,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正好撞上温敬亭的视线。黎秩眼神闪躲了下,而后面露惭愧,“温叔,你的身体最近可还好?”   温敬亭弯唇轻笑,“并无大碍,倒是教主脸色不大好。”   这个与付白一致的称呼却叫黎秩大惊失色,“你,想起来了?”   看黎秩如此紧张,萧涵轻轻握住他的手背无声安抚,一边审视着温敬亭,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来什么,便有些懊悔请他们来是不是做错了?   连付白也有些紧张起来。   温敬亭目光略过几人,忽地轻声笑了起来,“这几个月休养以来,倒是偶尔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却都只是我曾经教导小教主时的回忆,我倒觉得挺好的,忘了不好的事,只记得好的事,不过教主,您这是心虚了?”   黎秩被说中了心思,索性坦然道:“是,怕温叔怪罪我。”   “教主多虑了。”温敬亭敛去笑意,神色凝重道:“我虽然不大喜欢那些一直在教主面前与我作对的人,可对教主,我始终都是真心的。”   黎秩一时怔住。   这时萧涵猛地咳嗽起来,惊得黎秩心中那点动容都散了,疑惑地回头。温敬亭也微笑道:“世子可是身体不适?那不如先回去休息?”   萧涵一脸虚弱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和枝枝就先去了。”   温敬亭微眯起双眼,“我看教主似乎更想与我们继续叙旧。”   萧涵便看向黎秩,“是吗,枝枝,你刚刚不是说累了吗?”   黎秩看着二人,挑眉不语,他并不是在犹豫,而是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故而神色有些惊奇与无奈。   温敬亭忽然叹息一声,“也好,教主和世子先去休息吧。”   萧涵便得意地抱住黎秩手臂,牵着人出了大堂。黎秩倒也配合,不过出了门后,他头一句话便是问萧涵,“我们会在这个庄子待多久?”   萧涵思索道:“待到年三十?”   黎秩点头,“好。”   萧涵看着他欲言又止,“枝枝。”   黎秩实在没法忽略萧涵幽怨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眼看长廊四周只有远处几个下人在扫雪,萧涵偷偷摸摸地试探着搂住黎秩腰身,又靠在他耳边低声问:“温堂主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日见到温敬亭和付白这份惊喜正是萧涵送给他的,黎秩便任由他抱着自己,给他一些甜头吃,听完他的话却是纳闷,“什么意思?”   萧涵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便捏着声音说:“对教主,我温敬亭始终都是真心的!”转而问黎秩,“我怎么感觉他好像也很喜欢你?”   黎秩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萧涵耳尖发烫,“怎么了?”   黎秩摇头叹气,不想再跟他说话,这人怎么跟谁都吃醋?   萧涵更是一头雾水。   可黎秩不搭理他了,问什么也不回答,被问多了就去隔壁院子看萧宁汮,萧涵自己反省了半日,隐约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于是当夜特意请了温敬亭和付白过来一起吃饭,酒席散后,他们二人回房时又是手牵手的了。   萧涵以为这关算是过了,带着满心的庆幸去沐浴,再回到房间时,黎秩正坐在床头上看着白沐给他写的信,萧涵到了跟前都没发现。于是萧涵也凑近去看了一眼,黑影顿时覆盖下来,黎秩当即收起信件,一抬眼便见到萧涵那张无辜的脸,还冲他眨巴眼睛,“枝枝看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黎秩扬起下巴,“真的要看?”   “不看了。”   萧涵心知这一定是陷阱,干笑两声应付过去,便挨着黎秩坐下。看黎秩低头将书信折好,乌黑发丝扫过侧脸,衬得脸颊线条甚是柔和精致,叫他有些移不开眼,手痒地抓住那一缕柔软发丝,却很快就被黎秩扯回去。   黎秩没好气地斜了萧涵一眼,起身下床将书信放进书案抽屉里,萧涵也跟了上去上,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黎秩,叫黎秩好笑极了。   “你干什么?”   萧涵伸出一手,将要碰到黎秩手背时又收了回去,而后揪住衣袖,眼巴巴看着黎秩,他的戏演得很真,声音也装得很弱,“你今日生气了?”   黎秩看不下去,转身上床。   萧涵做戏做到底,愣是站在床边,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样。   黎秩先是无语凝噎,思索了下,冲萧涵招手,见萧涵果然很开心地坐了下来,黎秩更是一脸无奈。   “我今日很开心,你有心了。”   萧涵可算放心,又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脸颊,“你开心就好。”   黎秩点了点头,而后在床上半跪起来,张开手臂抱住萧涵。萧涵下意识抬手扶住黎秩后腰,后知后觉很是受宠若惊,“枝枝有心事吗?”   黎秩道:“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萧涵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黎秩保持着与萧涵拥抱的姿势,靠在他肩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闪躲。   “我乐意。”   听着他矜持又傲娇的语调,萧涵只好温声道:“好。”   谁让枝枝是他的宝贝呢,萧涵心想,这真是甜蜜的负担,可抱了好一会儿,黎秩一直没有松手,还将脸埋在他肩上,双手环紧他后颈。   黎秩从未这样粘人过。   萧涵脑中灵光一闪,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不睡吗?”   黎秩红着脸摇头,静默一瞬后,张口在萧涵后颈咬下。   此刻,温敬亭正好将补汤送来,谁知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暧昧的痛呼,声音一听就不是黎秩的,他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身后付白也愣住。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都默契地走了。温敬亭走在前头,眉眼间透露出慢慢的欣慰,而跟在后面端着汤药的付白则是一脸的恍惚。   世子居然是下面那个……   付白一直以来的猜测被颠覆,同时对黎秩的敬仰又上升数倍。   教主威武!   殊不知翌日清早,只有萧涵一个人春风满面地走出了房间,虽然动作大了会扯到脖子后面的红肿咬痕,难免让他有些难受,可痛并快乐着。他走出庭院时,萧宁汮正在练剑。   小少年今日可算把剑端稳了,许是因为边上温敬亭的教导。   萧涵初时有过何不将温敬亭请回去给萧宁汮当师父的想法,这个念头一出,马上被他打消了,还是算了,这不是给他自己找不愉快吗?   再多来一个人跟他抢黎秩,黎秩跟他独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几日团聚很快过去,年三十那日清晨,黎秩与温敬亭、付白告辞,跟随萧涵兄弟二人回了平阳王府。萧宁汮走时情绪竟有些低落,只因温敬亭和付白这段时间常会指导他剑法,二人都不是严肃的人,与萧宁汮相处还算愉快,而这次他们一分别,恐怕温敬亭二人很快就要回襄阳的皓月山庄,待来年黎秩大婚之前才会再来苏州了。   因此,黎秩路上也有些闷闷不乐。   回到王府已是正午,三人不过才走了几天,整个平阳王府都大变样了,门前换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窗纸,一切都焕然一新。   整个王府上下都在忙碌今夜的团圆饭,黎秩也没能如往常一样躲在屋子里睡懒觉,被王妃叫上,跟萧宁汮和三郎几个小孩子一起剪窗花。   黎秩没干过这种事,也不好推辞,笨拙地剪坏了一堆红纸,王妃教了很多次他都没剪好,王妃也是无可奈何。大抵是黎秩这双手更适合握剑与握画笔,黎秩也不好意思再剪了,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也等萧涵回来。   这些天不少人来王府送节礼,今日还是算少的,萧涵招待完几个官位高的就溜了,回到后院找到黎秩,还给他带了一捧松子仁,剥好的。   就是王妃见了也不免笑道:“咱们家还是老大最会疼人。”   架不住萧涵的执拗,黎秩红着脸接过松子仁,转头就分给了边上的两个小孩。萧涵啧了一声,在果盘里翻了翻,又抓起一把瓜子磕起来。   王妃与几名侍女说起话来,从新近流行的衣裳款式再到谁家后院的八卦,萧涵也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不断地给黎秩塞他剥好的瓜子仁。   吃年夜饭时,黎秩拿到了两个红包,是王爷和王妃给他的压岁钱,其实有一个是萧涵的,可萧涵非要塞到黎秩手里。单就一份压岁钱就有数千两银票,黎秩一边觉得新奇,一边又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   饭后,被喂得饱饱的黎秩跟着大家一块听戏。事实上他并不爱听戏,不过是陪着大家守岁,且方才难免喝了几杯酒,此刻已有些昏沉,压根听不进去什么,只听到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已微阖起眼睛靠进萧涵怀里。   天色已然不早,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子夜了。萧宁汮跟三郎还是小孩子,早就熬不住挨着母亲睡了过去,王妃让人将他们送回房,回头就见黎秩也睡着了,一时间有些惊奇。   萧涵蹑手蹑脚抱着人,低声道:“方才喝了些酒,醉了。”   王爷还在专心听戏,王妃是定会陪他到底的,便只是吩咐道:“回去吧,外面凉,别让人冻着了。”   萧涵应了一声,抱起黎秩走了。   如王妃所言,外面风雪正大。   黎秩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裹着厚厚的大氅,只露出一张微红精致的脸,还是被覆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冻得不自觉往萧涵怀里缩了缩。因此萧涵加快了脚步,将人送回烧着炭盆的温暖卧房后,又出门去找醒酒汤。   萧涵端着醒酒汤回来时,黎秩已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正抱着双膝呆呆坐在床头。   “枝枝。”萧涵搁下醒酒汤过来,刚在床沿坐下黎秩就扑了过来,双手环住萧涵后颈。萧涵忙扶住他后背,不免担忧道:“枝枝怎么了呀?”   黎秩问:“你去哪里了。”   声音软软的,还有些委屈。   萧涵挑起眉梢,稍微拉开人一看,这便吓了一跳。黎秩眼底涌现水光,都快溢出眼眶了,萧涵拿指腹轻轻擦掉那点水珠,可谓提心吊胆。   “我刚刚只是去拿醒酒汤,就去了一下下。”萧涵的嗓音放得极轻,温声哄道:“枝枝这是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回来了,没事了啊。”   黎秩神色迷蒙,俨然是醉的彻底,压根就不知道他竟也会语调犹带哭腔的抱住萧涵哭诉,“我刚才起来这里都没有人,这里不是伏月山!”   萧涵也从中听出来了,伏月山早就没了,黎秩不可能会在清醒的时候说出这些话,他心疼之余又觉新奇,轻拍着黎秩后背安慰道:“这里不是伏月山,不过也是我们家,平阳王府,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呀。”   黎秩愣愣眨眼,“好像是啊。”   萧涵心道也太好哄了吧,不禁想到一些往日黎秩清醒时不敢想的事,他抓起黎秩双手,轻声诱哄道:“对,那枝枝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黎秩拿一双清澈的黑眸定定看了萧涵好一阵,“你是萧涵?”   这怎么还反过来问他了?萧涵抿紧嘴角,轻咳一声,忍笑道:“没错,枝枝真是太聪明了,不过枝枝还记得你平时是怎么叫我的吗?”   黎秩歪了歪头,“呆子?”   萧涵笑容一滞,“不对,你该叫我萧涵哥哥,快,叫哥哥。”他暂时不去计较黎秩为何会想到叫他呆子,总之哄到他喊自己哥哥就够了。   黎秩皱起眉头,抬手按住额角,似乎有要清醒的迹象。   萧涵心跳都快了几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秩,忙不迭催道:“不要想了,你就是这么喊的。”   黎秩醉的再厉害,意识再昏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看着萧涵那双充满了期待的桃花眼,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小声道:“哥哥?”   萧涵感觉整个人都餍足了,默默扶住心口,满脸欣慰地看着黎秩,“枝枝太乖了,哥哥太喜欢你了。”   黎秩闻言红了脸,“我……”   萧涵此刻特别有耐心,“嗯?”   黎秩晃了晃脑袋,然后就把自己晃得晕乎乎扎进萧涵怀里。   萧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赶紧将人扶起来,“枝枝想睡了?”   黎秩身上绵软无力,索性顺势靠在萧涵身上,迷迷糊糊中,终于捡回来一分理智,“我,要守岁……”   萧涵不做都做了,也不怕黎秩秋后算账,见他困得厉害,便哄道:“没事,睡吧,哥哥帮你守。”   黎秩快速摇头,“不要!”   萧涵见他又快把自己给晃晕了,笑着抬手按住黎秩脑袋,让他乖乖靠在自己肩上,商量道:“好,枝枝要守岁,外面好冷,枝枝睡下好吗?”   黎秩额头抵在萧涵肩上,嗓音闷闷地坚持道:“不睡。”   萧涵啧了一声,只好另想办法,“那你盖上被子,我陪你?”   等了一阵,黎秩才迟钝地点头,然后迷茫地看着萧涵。   萧涵只好出手将二人都裹在被子里,让黎秩只露出一张通红的脸,搂着人的细腰将人抱在怀里,嘴上叹气道:“好了,枝枝快睡觉吧。”   萧涵的身体一贯很是温热,黎秩不自觉挨着发热源更近一些,分明已是意识昏聩,还是支撑着不肯睡觉,口中喃喃道:“不,不睡……”   “为什么不想睡?”萧涵随口问,他从来没想过黎秩真的会这么软软地叫他哥哥,这让他一整夜都心情荡漾,至今仍沉浸其中走不出来。   却见黎秩从他胸膛里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他荡漾的神色,语调含糊地说:“我到平阳王府的第一年,不能睡过去。”   许是因为醉了,他的眸子格外黑润,也格外的惹人喜欢。   “想跟你一起守岁。”   “跟王爷王妃一样。”   方才听戏时,萧涵跟黎秩说过,平阳王与王妃结合,一开始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最契合的,而平阳王真正感觉到自己爱上王妃的那一刻,应当是王妃怀萧涵的第一年,她被刺杀,在那一年的除夕夜里险些没了命。   平阳王便在如今夜一样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里找了一夜人。   渡过那一夜之后,平阳王便单方面与王妃约定,往后的每一年他们都一起过,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的一年,然后再一起携手过一辈子。   黎秩显然听进去了。   还记在了心上。   闻言,萧涵那点玩笑的心思顿时全消,收紧了抱住黎秩的手,在他眉心轻轻一吻,虽然明知道他现在醉的深沉,可能明日醒来就不记得了。   “好,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黎秩眨了眨眼睛,这一闭眼的功夫,竟然就险些睡了过去。   萧涵笑叹一声,轻轻扣住黎秩的五指,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桌上被人遗忘的醒酒汤一点点冷却,终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由远及近,雪中的空茫夜空被姹紫嫣红的烟花占据,咿咿呀呀的曲调自王府后院传来——在这样的喧嚣之下,黎秩浑身一震,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   “新年了吗?”   黎秩哑声询问着,本能地举起手想揉眼睛,却带动了与他的手紧紧黏着的萧涵的手。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与萧涵十指相扣。   黎秩正惊愕自己在醉梦之中做了什么,唇上忽地贴上一片温软,猝不及防的,他近距离地与萧涵的脸相贴,漆黑眼眸倒映着萧涵的脸。   萧涵温柔地跟他笑说:“这是给听话的好孩子的新年礼。”   萧涵又握紧黎秩的手,补充道:“以后每年都会有的。”   黎秩反应过来,漆黑眼底慢慢溢开喜色,轻扬起嘴角。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了,不写到大婚了,世子和枝枝以后会很幸福的,在这本文的世界里。   感谢订阅,感谢评论。   实话实说,这本文写下来有将近三个月轮空无榜,冷到北极,基本没人看,如果没有评论我可能早就写不下去了,特别感谢清凉一夏小天使,真的非常感谢你!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