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的爱意糊了一脸[穿书]》作者:炸牛奶   文案   宓(fú)葳蕤穿了,穿过去时,手里正攥着装着毒药的小瓷瓶。   至于给谁吃,不用多想,必定是反派无疑。   按照剧情,此时他还是反派的白月光。   只不过白月光是装的,后期虐起反派毫不手软。不仅虐身虐心,还负责让反派死不瞑目。   至于后来,死不瞑目是真,不过是谁……   宓葳蕤表示:我的人,谁敢动。   不瞎装瞎皮起来自己都害怕的‘高岭之花’国师攻X被攻苏了一脸表面风光霁月实际心狠手辣的皇子受   食用提示:   1.主攻 互宠!!! 身心一致的1v1 HE   2.攻是狐妖,颜值逆天,受被蒙蔽了双眼   3.架空朝代,私设堆积,非正统宫斗权谋文,总体轻松流   4.对攻崽名字的统一回复在第一章 作话   5.点击专栏收藏作者,你将收获一只炸奶牛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宓葳蕤(攻);喻苏(受) ┃ 配角:预收《谁还不是块小甜饼[快穿]》 ┃ 其它:另一篇预收《我靠美食种田养家》   一句话简介:反派竟是我“夫君”   立意:独一无二,逆境翻盘 第1章   窗外雨雾迷蒙,微风携着桂花的香气浸染一方天地。   京郊的白露山笼罩在朦胧烟雨中,远看似有仙气缭绕,飘渺的有些落不到实处。   山中药庐因五皇子遇刺闹腾好些时日,近来终于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是谁都无法断定这宁静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宓葳蕤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握着手中的瓷瓶神色不明。   因为飞升失败被师祖扔进秘境之书磨练修为凝实魂魄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这次估摸着师祖见他飞升九次还未成功,于是特意下狠手磨练他的心性,新的秘境之书显然和往常不同,书中他与反派牵扯颇多。   牵扯多,就容易心软,心软,就容易被心魔反噬。   毕竟书中与他有关的人际遇如何他心中有数,可引发际遇的因果全需他自行摸索。   就比如现在,这触手细腻的瓷瓶中装的可并非治病救人的良药,而是绝人子息的剧毒。   难为他如今又瞎又废且蛊毒刚发作完不久,这两日堪堪能够起身就被委以重任,偏偏书中根本没有提及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沉思间宓葳蕤敏锐地听到屋外走动的声响,手指微动,瓷瓶便滑入袖中。   进屋的决明只看到往日风姿凌然的宓少师病怏怏地靠着软榻,慑人的双眸被黑色缎带遮挡,秋雨打湿了衣袍由不自知。   即便狼狈如斯,依旧惊艳到让人心颤。   决明深吸了一口气暗自醒神,“少师大人,今日落雨秋凉甚重,您的伤还未好怎么就起身了。”   单听这关切的话,哪能想到袖中装着的毒药就是这个叫决明的药童前两日交给他的。   “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躺着也是无趣。”宓葳蕤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喜怒。   决明放下手中装着汤药的托盘上前掩了窗,凉意瞬间被隔绝在窗外,“刀伤哪能好的这般快,这药放凉会失了药性,大人趁热喝了吧。”   宓葳蕤不置可否,动了动鼻尖已然清楚药碗所在的位置,却还是本着瞎子应有的姿态循着声迟疑地摸索试探。   药碗入手,心中感慨药是好药。   可惜只对身体的外伤有效,既治不了被毒瞎的眼睛也除不了体内蛊虫,待到身体痊愈喝再多也是无用。   想到这坐起身的宓葳蕤紧接着胸前伤口一疼,只得憋着气默默喝光碗里苦到皱眉的汤药。   决明见此松了口气,转而说道:“五皇子听闻大人这两日见好,今早打发安顺过来询问大人方便与否,我想着大人午后清闲便回了。”   这是不经他同意便擅自做了主,捏着他的命门简直有恃无恐,宓葳蕤挑挑眉,“五皇子想来我还能拒绝不成。”   “少师大人是聪明人,自是不必我多言的。”决明稳住心神,轻手轻脚地收好药碗,“毕竟体内蛊虫发作起来可不好受。”   “是么?”宓葳蕤嗤笑,“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决明垂着头,对于宓葳蕤嘲讽的话恍若未闻,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已目不能视,照旧躬了躬身才慢慢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渐远,宓葳蕤站起身轻轻动了动酸痛的肩颈,他这身伤皆为五皇子所受,对方来探望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因为五皇子就是所谓的反派,扯上反派,原本简单的事莫名变得复杂了不少。   宓葳蕤仔细整理着书中透露给他的线索,三年前反派因为见喜被送到了白露山休养,美其名曰是休养,实则是被逐出皇宫。   这其中免不了牵涉宫廷内斗,总之反派作为宫斗牺牲品。   不仅染了天花还死了妈,怎一个惨字了得。   说到底即便反派生在宫中,心思比寻常孩童多些,当时也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小豆丁,几番打击之下,送到白露山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   白露山乃是伽邑国历代国师的修行之地,哪能说进就进。   反派能被送到这还是现任国师开口求情的结果,当然在宓葳蕤来看,也有坐山观虎斗的皇帝看到心腹大患两败俱伤,心里那点不多的父子之情终于开始发光发热。   作为国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宓葳蕤被安排照顾五皇子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三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宓葳蕤不得而知,想来书中并未特意提及至少不会影响他堪破心魔,但他进入书中不久前遭遇的这场刺杀,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节点。   毕竟在这场刺杀后,他与反派长达十年至死方休的纠葛才正式展开。   只是遇刺至今,有个问题始终盘亘在宓葳蕤心中。   在他体内的蛊毒少说已有两年之久,可他穿来后才第一次发作,期间这么长一段时间,下蛊之人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其中定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关窍。   宓葳蕤拨弄着香炉里的炉灰,拧眉沉思却越想越心惊。   表面来看这蛊是为了控制他给反派下毒,但若仅仅如此,何至于两年前就在他体内种下蛊毒,所以策划刺杀反派的人和指使他给反派下毒的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个,而此人早就算到了今日种种。   如果是那到底为何要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仅仅为了在反派身边埋下他这枚暗棋。   若不是便说明至少有两方人马想置反派于死地,而他作为投石问路的棋子,同样前路堪忧。   宓葳蕤默默叹了口气,眼前迷雾重重开局异常艰难就不说了,飞升失败修为倒退这种事也是头一遭。   如今进不了洞府,炼药解毒这条路暂且行不通,看来还得当一段时间的瞎子。   不过与体内每月都要发作的蛊毒相比,这眼睛还真算不得什么。   身边的药童就是眼线,想做什么难免束手束脚,从反派入手倒成了唯一的出路。   手一抖,瓶中的药粉便丝毫不差地落进茶壶之中。   药粉无色无味,入水即化。   宓葳蕤掂量着手中瓷瓶,对于下毒这事心中丝毫不虚,就是倒的有些多了,不知道反派那羸弱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第2章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用过午饭宓葳蕤站在屋外的廊下消食,顺便用山间灵气滋养经脉。   虽说蛊毒未解无法提升修为,但能将体内蛊虫压制也算是聊胜于无。   运转完一个周天,宓葳蕤伸手弹了弹顺着房檐落下的水珠。   今日是讲习的日子,山中弟子皆要前往药堂,侍候宓葳蕤的决明也不例外,不过对方早有准备,察觉到躲在暗处盯梢的人,宓葳蕤心中格外平静。   有人盯梢他才有机会抓住马脚,总不能让自己一直处于这种被动的境遇之中。   雨声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着极淡的幽香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许是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听觉和嗅觉似乎比以往更为敏锐。   自喻识得山中色,未见长洲扶苏花。   宓葳蕤莫名想到长洲山上那株据说百年未开花的扶苏,记得飞升前梢头已经挂了不少花苞,也许等他破了这次的秘境之书回去,花应该就开了吧。   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反派的名字似乎叫做喻苏,苏苏,嗯?这个肉麻的称呼大概是喻苏的乳名。   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待走进回廊便不知为何变作了小跑,似乎带上了几分急切。   宓葳蕤勾起玩味的笑,自己貌似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不过他恍若未觉,等对方走近才缓缓转身。   身姿翩然,貌若松雪。   原本认真做戏的喻苏脚步一乱,相处三年,对于宓葳蕤俊美的容貌喻苏早就有清楚的认知,没想到这人瞎了眼依旧温润平和,当的是风光霁月。   可惜对方动机不纯,所以每每因此失神后,心情反倒愈发沉郁。   若不是为了挖出宓葳蕤背后指使之人,他何须与人周旋。   只是没想到背后的人当真有耐心,等了两年等来一场有预谋刺杀,就为了给他演一出以身挡刀中毒的戏码?他可不信对方志在于此。   喻苏细细打量了宓葳蕤一番,然后咬着唇神色变得隐忍贪恋,“葳蕤……”   后两个字淹没在骤然卷起的狂风中,宓葳蕤想去细听已然无踪,喻苏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抿了抿嘴正色道,“此次宓少师救命之恩,喻苏莫不敢忘。”   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引得宓葳蕤失神片刻,心中描画着喻苏应有的样子,单凭气息想来应该是个很软的小东西,也许嘴边还有个酒窝,“屋外寒凉,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   话音落下,宓葳蕤便触到了一双绵软的手,他愣了楞就在喻苏以为不愿时,略显强势地反手一扣,突然的动作显然出乎喻苏意料。   宓葳蕤感受到掌心指尖微颤,心中转了几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静静等喻苏回神,任由对方引着进了屋。   安顺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感慨天仙似得人走一起这阴雨天瞅着都亮了几分,就是……自家主子站在宓少师身旁堪堪到肩头,是不是有些矮了。   皱着张脸的安顺想到主子今年不过十三神情舒展了些,论年岁主子差了宓少师三岁呢,日日加上牛乳三年后应当差不了多少。   不过以主子的这股挑食劲,怕是有些难。   心怀鬼胎的两人进屋落座。   喻苏打量着宓葳蕤的住处,见屋内一应俱全就知道这人也许不过是表面看上去变作了弃子。   白露山向来不养闲人,即便宓葳蕤如今还顶着少师的名头,可瞎了眼的他注定失了成为国师的机会。   毕竟国师不仅要研习药学主持祭祀,还要夜观天象占卜国运。   看不到何谈以上种种,可宓葳蕤依旧安安稳稳地待在白露山,他可不相信唯利是图的国师只是出于不舍爱徒。   安顺见两人坐定,打算上前斟茶,便被听到响动的宓葳蕤轻飘飘地拂开了手,“我来。”   澄澈的茶汤缓缓流入茶盏中,宓葳蕤不经意晃了晃茶水随之漾出,梨花木的桌子上沾了水渍。   不免让人想起宓葳蕤失明前雅致的茶道功夫,如今看着实在唏嘘。   宓葳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不见不要紧,他可以从气息辨别情绪,气氛烘托起来,接下来的话也就该说出口了。   喻苏看着宓葳蕤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突然觉得这人还是不瞎的好。   原本他就不太摸得清眼前人的心思,现在看不到眼睛似乎比以往更是难懂。   “撒出去了些,还请殿下别嫌弃。”宓葳蕤把装满茶水的天目釉茶盏朝喻苏的方向推了推。   茶盏方寸间天布炫目,衬着推过茶盏的手,让人不禁觉得茶水应该也是格外清甜。   “你倒的茶,我怎会嫌弃。”喻苏呐呐出声,“我只是……你的眼睛。”   “不碍事,殿下安好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宓葳蕤觉得有些牙酸,可据他了解反派最吃这一套。   喻苏果然神色黯然,斟酌再三才犹豫着开口:“待我回宫寻了擅眼科的太医,说不准还有转机。”   “那臣便先谢过殿下了。”宓葳蕤笑笑,看着很是随性。   这皇宫哪能说回就回的去,心术不正的贵妃,虎视眈眈的兄弟,等喻苏回宫再怎么也得翻过年,眼睛的毒拖到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喻苏不再言语,似是不知道再应该说些什么,只得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   听到茶水入喉,宓葳蕤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可惜还没来及高兴半分便心神巨震。   他不敢置信地转向喻苏所在的位置,体内真气翻涌,竭尽经脉中全部灵气依旧没能压住骤然而来的因果反噬。   安顺抬头看到宓葳蕤嘴角溢出的鲜血,大惊失色,“主子!宓少师怎得吐血了!”   茶盏碎了一地,喻苏看着撒在地上的茶水眸色沉沉。   宓葳蕤感受着火烧火燎的蚀骨之痛,原本寒玉似得手此刻青筋暴起美感全无,耳边轰轰作响,外界的声音已然听不真切。   此刻他只想破口大骂,这是天要亡他!   说好的反派呢,谁家反派能引得紫气暴动。   眼见着自己身形不稳脑袋快要着地,宓葳蕤心说难道今日要血溅当场,紧接着便感受到喻苏的气息。   身下的肉垫虽说瘦弱却格外绵软,靠着倒是还挺舒服,这般想着宓葳蕤任由自己昏了过去。   至于被宓葳蕤压在身下的喻苏脸色有多黑,也只有战战兢兢的安顺看得分明。 第3章   宓葳蕤睡的并不安稳,经脉的疼痛伴随着深沉的梦魇涨的他脑袋生疼。   宫道蜿蜒幽长直抵着巍峨的宫殿,尽头处尸山血海,伴随着沉闷的鞭笞声血顺着龙陛间的浮雕缓缓流下,那个拿着鞭子笑意疯狂的人是他?   宓葳蕤泛着恶心猛然惊醒,醒来的一瞬口鼻间全是浓重的血腥气。   还未等他开口,身体便被软枕垫高了些,唇边适时抵来温热的白水,熟悉的气息让他知道坐在一旁的人就是喻苏。   “多谢殿下。”话说出口,宓葳蕤才知嗓子沙哑的厉害。   喻苏没有答话,仗着宓葳蕤目不能视,第一次放肆地打量这双灰蓝色的眸子。   睫毛纤长眼尾上挑。   明明是勾人的桃花眼,可这人素来语气温和面容清冷,即便是笑起来,眼眸中也不带一丝笑意,似真似假惑人心智。   就连他,也看不透甚至……逃不过。   刚刚宓葳蕤梦中无意呢喃的一声“苏苏”,引得喻苏不免想起过往的些许回忆,表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难道真的是他错怪了眼前这人。   喻苏摇摇头板了脸,他已经被宓葳蕤骗了太多次,怎可还在同一处跌倒。   可惜宓葳蕤看不到喻苏纠结的神情,若是看到说不定只会以下犯上捏捏这人气鼓鼓的两颊。   此时喻苏周身的紫气十分温和,可见对他并未心生芥蒂,态度如常,宓葳蕤猜测自己早先准备的后手关键时刻应该是没掉链子。   又是吐血又是昏迷,喻苏定然会怀疑茶水或是屋内熏香有毒。   现下试毒不过是一嗅二探。   熏香只是普通的苏合香,再怎么验也还是如此,但茶水中确实含着毒。   不过他谨慎起见又往其中加了一味药,两者融合,毒还是同样的毒,却会被药粉掩掉气味扰乱药性,如此便可闻不出也探不到。   宓葳蕤慢吞吞地喝光碗中的温水,还好自己做事习惯留一手,毕竟他对上演虐身虐心的戏码并不感冒。   等喉中的血气被压下,宓葳蕤分出心思细想着喻苏这满身的紫气。   授予天命之人,紫气加身。   喻苏便是如此。   这样的人,即便做不了九五至尊,富贵荣华也是少不了的。   可喻苏在皇权之争败落后,幽禁皇陵十年,最终一杯鸩酒了却余生。   书中曾多次提到喻苏暴虐成性,他死后宫中众人无不拍手称快,但此时再看这些评判,皆为宫中之言。   若是书中描述的皆为迷障,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堪破心魔要用心去体悟,并非只是耳听眼观。   喻苏见宓葳蕤喝完水便静静坐着也不言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可还要水?”   “不用,臣只是有些心口疼。”宓葳蕤说的不完全是假话,不过他是经脉疼而非心口疼,索性胸口刀伤还未全好,正好拿来当做借口。   喻苏摸了摸耳朵,一如既往冷清的嗓音,为和他听着有些坐立不安,“心口疼?我看看。”说着伸手拉开宓葳蕤本就松垮的衣襟。   “……”   胸前的肌肤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意,宓葳蕤没想到喻苏的动作这么利索,他只堪堪抓住喻苏纤细的腕子。   索性由着喻苏去看,自己不露痕迹地给喻苏把了下脉。   除了阴虚体寒,再无其他妨碍,可见他下了药的茶水喻苏并未入口。   之前听到故作急切的脚步声时,宓葳蕤就猜测喻苏不似看上去这般简单,如今不过得以证实,他笑了笑心中有数。   本来只是看伤的喻苏就不免看到其他,抬眼看到宓葳蕤还未落下的笑,只觉得笑中带着戏谑,面色不由涨得通红,“伤口并未崩裂,好好养着就是。”说完落荒而逃。   门口安顺恰好端着药走进来,“主子,药好了。”   “你送进去罢,我想起还有功课未做。”喻苏说着脚步又快了几分,满脑子都是宓葳蕤白皙却结实有力地胸膛。   安顺不明所以,嘀咕着进了屋,待看到衣衫凌乱地宓少师,手里的药差点没扔了出去,“哎哟”一声赶忙垂下头。   美色当前,怪不得主子乱了阵脚。   宓葳蕤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缓缓系上衣带。   不管安顺兀自脑补着些什么,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留在喻苏的院落。   转机就在喻苏身上,有什么能比紫气更能助他恢复修为,心情一好,宓葳蕤差点巴适地露出耳朵尾巴。   背后的人想拿捏他,也要看能不能拿捏得住。   就在宓葳蕤看到汤药又忍不住拧着眉时,通往白露山的官道上一辆外观并不起眼的马车正缓缓向前。   马车内,黑衣人跪在脚踏边恭敬道:“国师大人,成了。”   “如何断定?”说话的男子华服加身,举止间自有一番气度,看着积威甚重,可不就是伽邑国现任国师窦章。   “小人亲眼看到五皇子将茶水喝了下去。”黑衣人垂首,“不过……五皇子把茶水喝下去后没多久,宓少师不知为何就吐了血。”   “我知晓了,退下吧。”窦章挥挥手,似乎对宓葳蕤吐血一事并不惊讶。   想到宓少师对国师的敬重,黑衣人暗叹可悲,从这随意的态度便可知宓少师乃国师最为看重的弟子根本做不得真。   不过窦章可没有黑衣人想的这般不在意宓葳蕤的死活,吐血早在他意料之内,若是不吐血他才要觉得奇怪。   如今皇上容不得宫中一家独大,五皇子虽然死了母妃,可外祖和两个舅舅依旧是朝中重臣,回宫势在必行。   他自知阻拦不了,也并不打算触到皇上的逆鳞。   而宓葳蕤,就是他用来牵制五皇子最好的棋子。   天子多疑,有时也不全是坏处,宫中的这摊水,自然是越浑越好。   阴暗湿冷的匣子里,数十条毒虫正相互撕咬,刺耳地声音在安静地马车内愈发的大,若是寻常人听到只觉得头皮发麻。   窦章却冷笑着轻点手边装着母蛊的木匣,只希望自己的这个爱徒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第4章   宓葳蕤借着养伤不易挪动的名义,安安稳稳住在喻苏院落的客房。   期间决明带着换洗的衣衫和伤药来了一回,除了提醒他莫忘了月末的炼药大会,其他只做不知。   这番举动倒是让宓葳蕤有些意外,不过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   久雨后天气放晴。   宓葳蕤拿起刚刚炮制好的草药嗅了嗅。   毒性已经微乎其微,散发的药香浓郁纯粹,不禁心中满意。   紫气蕴养的影响比他想的还要大,短短七日,他下跌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四成,突破元婴后期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   至于重回大乘期,宓葳蕤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心急。   喻苏这几天明显在躲着他,可惜两人的屋子不过隔着一道回廊,靠着紫气流动喻苏每日的动向宓葳蕤心里清清楚楚。   这会儿人正在书房。   宓葳蕤暗笑,喻苏有点像师祖养在身边开了灵智的豚鼠,受了惊只会埋着头用爪爪捂住耳朵,傻乎乎的行为让人更想逗弄。   将丹炉里圆滚滚的药丸整整齐齐装进特制的木盒。   宓葳蕤招来喻苏安排负责他起居的侍女,“这药对殿下的身体有益,还请姑娘帮我转交。”   “宓少师客气了,奴婢这就去。”兰芷是喻苏的贴身侍女。   这番举动让不少人暗地里都感慨,五皇子对宓少师确实不一般。   唯有宓葳蕤知道。   兰芷不仅精通药学,而且拳脚功夫了得。   除去侍女这层身份,更是只听命于喻苏的死士。   放在他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显然不言而喻。   兰芷捧着木盒一路行至书房,在门外候着的安顺正打着盹,听到脚步声猛地直起身,“原来是兰芷姐姐。”   “听你这语气,怎得还不欢迎我。”兰芷娇笑。   “哎呦,我哪敢。”安顺讨饶,“姐姐这是?”   “替宓少师给主子送些东西。”兰芷抬了抬手中的木盒,安顺也不多问。   “在屋里就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掀了帘子走出来的侍女声音听着比兰芷活泼几分,看长相竟和兰芷是一对双生花。   “杜若,主子这会儿可有空?”兰芷上前一步。   “正巧歇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兰芷行完礼把木盒放到桌上,喻苏打开盒子看了看,“宓少师说这药对主子身体有益,遣奴婢送过来。”   “你看看。”喻苏拿起一枚药丸递给兰芷,神色颇为平淡。   “这药奴婢看来无碍。”兰芷迟疑片刻,接着恭敬地说道,“而且确实大有裨益。”   喻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宓葳蕤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留这么明显的把柄。   即便这药真的有问题,也不是兰芷能看得出的。   喻苏扣上盒盖,轻微的桂花香被掩入盒中,吩咐杜若将木盒放在了身后的书架,显然是打算束之高阁。   宓葳蕤感受到灵气走势笑了笑,他早就猜到喻苏不会吃,故而在炼丹时裹着灵气做成了散丸。   只要放在靠近喻苏的地方,就能慢慢改善他的体质。   毕竟借了人家的紫气蕴养身体,宓葳蕤自认为还是要脸的。   当然他可能忘了,自己正住在别人院落混吃混喝,还住的心安理得。   两人间这种诡异的平衡,直到炼药大会如期而至都未曾改变。   作为药庐定期的门内大比,白露山向来遵从能者居上的规矩。   被选中进入白露山的药仆,皆是各地天赋极佳的孩子。   能从这其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师门下弟子的三名少师可想而知是何等出彩的人物,而宓葳蕤在这三人中更是犹如日月之辉,难有人与他相争。   药仆,药童,药师,少师。   不过一字之差,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进了白露山,就没有不想往上爬的人。   比起宫中无根的太监,这条路看着似乎是更容易也更风光些。   可外人看到的皆是高处美景,每年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白露山的逾百名药仆,才是铺就通天路的血肉。   宓葳蕤成为下任国师原本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但谁能想到他竟会重伤后瞎了眼。   有人心中同情,但这点怜悯之情还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这次取而代之的机会,更何况想将宓葳蕤踩下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活这世上,总得为自己谋算不是。   往常走过场的炼药大会,今日暗潮丛生。   有资格参加的药师皆蠢蠢欲动。   宓葳蕤刚踏进药堂就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强烈视线,神色如常地坐到席间,便听到有人阴阳怪气道:“宓少师气色不错,看来五皇子的住处风水很是养人。”   所谓无风不起浪,徐锦州的话并非毫无缘由。   最近药庐中流言四起,宓葳蕤不是没有听到。   传言皆道宓少师自知位置不保,未免被弃如敝履沦为下等药仆,心中有所打算。   这不五皇子去看望一番,宓少师就吐血住进了竹林海。   时下男风盛行,以宓少师的颜色,成为五皇子的入幕之宾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谣言越传越香.艳。   什么宓少师冰肌玉骨五皇子爱不释手,日日勾.缠难以自持。   亦或者眼盲之人玩起来花样百出,烛油轻点如踏雪寻梅,美不胜收。   宓葳蕤先开始还能当个乐子听,只是后来,这怎么越听越不着调……   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就想从宓葳蕤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惜他神色淡淡,恍若未闻。   就在众人以为没好戏可看时,宓葳蕤轻笑一声,“比不得徐药师。”   他理了理衣襟,行动间透着怡然,“前几日整理药田,突然听到西山传来一声巨响,动静这么大,想来徐药师应当又炼成了上品丹药,还没来及道声恭喜。”   西山,可不就是徐药师的住所。   若不是在场之人清楚前几日那声巨响是徐药师炼丹炸了炉子,听这真诚的语气怕是会信了他的邪。   徐锦州气的脸色铁青,炸掉的丹炉乃是紫金玉所制,一件丹炉少说万两白银。   他心疼了许久。   好不容易缓过来,竟然又被宓葳蕤戳了心窝子。   徐锦州所想,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知,不少人憋着笑心中感叹。   宓少师开口,果然一鸣惊人。 第5章   与徐锦州有龃龉的人觉得解气,也有人神色微妙。   以往清风朗月从不与人争执的宓少师会说出这样绵里藏针的话,看来到底心中还是存了怨气。   想想也是,常人变为瞽者都会有诸多不便,更何况宓葳蕤呢。   炼药要用眼选材,以眼观火。   药材的纯粹和火候的轻重都是决定丹药品质的关键。   身陷泥潭,不过如此。   若说此刻他还能强撑着最后的一丝尊严,今日的炼药大会结束,恐怕真的是要从神坛跌落。   宓葳蕤可不知道他的一番话,能让在场有些人脑补出这么多心路历程。   他不过是想少听点伤耳朵的酸话。   徐锦州出头给了他杀鸡儆猴的机会,这不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思的人都老实了不少。   不管他人作何想法,宓葳蕤慢慢摸索着眼前摆放的丹炉和药盘。   丹炉是普通的铜炉。   药材有党参,当归,白术…看来此次的考题是温气补血的容养丸。   丹方是众人皆知的低级养生丹药。   不过正因为简单,才更考验炼丹人的手法和水平。   好的丹师能将低级丹药炼制成超品,药性药效是同样下品丹药的数百倍。   宓葳蕤用决明端来的山泉水净了手,不急不缓地开始挑选药材。   在长洲山,丹方是每名炼气期弟子必修的功课。   至于今后是否要成为丹修,全看悟性如何,但对于宓葳蕤来讲,这些考虑都不存在。   虽为妖修,可他由师祖亲自教导。   所有的功课只要修习便只有精通这一个选项,不然师祖能拿着昊天剑追着他操练大半个长洲山。   炼制上品丹药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全看宓葳蕤想把这容养丸练成什么品阶。   “国师大人到。”药仆的声音有意拉的格外悠长。   宓葳蕤跟着众人躬身行师礼。   这是书中一力扶持他登上下任国师之位的重要人物,宓葳蕤不免多关注几分。   窦章十分享受这种被仰望的感觉,不过他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抬了抬手,温声道:“众弟子当勤勉不辍,耐心修习。”   说着视线扫过坐在前排的宓葳蕤停顿了一下,“如此,便开始吧。”   众弟子应声。   宓葳蕤心中惊疑不定。   这人身上有他所中蛊毒的气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指使他给喻苏下毒的人。   给他下蛊,却扶持他上位,窦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宓葳蕤虽然想着事,动作却并不慢。   今日的炼药大会他没打算藏拙。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窦章能推他坐上国师的位置,就意味着不论眼瞎后他的实力变作几分,至少明面上他依旧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宓少师。   药堂内十几件丹炉同时炼制丹药,室内温暖如春,药香气沁人心脾。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炼药极其耗费心力,好在这次的考题是低级容养丸,不少药师只是频频擦汗。   而看到宓葳蕤竟是和往常一样胸有成竹时,原本试图取而代之的好些人心中已然泛起颓丧之意。   随着药堂内摆放的滴漏落尽。   数十名药童上前,将丹炉中的药丸取出放入盘中呈到窦章面前。   三名少师的丹药自然是最先评定,宓葳蕤的放在了最末。   窦章拿起药丸细细品鉴,不时点头,“子固和敬泽近来下了功夫,能将容养丸炼制成上品,可见平日并未松懈。”   “师父的教导,弟子莫不敢忘。”两人起身拜服。   做到少师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存着太多勾心斗角的心思,就算坐不到国师之位,照样可以在白露山做讲习安稳一生。   窦章点点头让两人起身,接着拿起宓葳蕤炼制的丹药,放在鼻尖轻嗅。   清冽浓郁的药气直冲百会,竟让他一时失态,他猛地看向宓葳蕤。   眼处系着黑色缎带的少年不动如山,似乎对结果早已了然。   窦章压下许久不曾翻涌的嫉意,脸上扯出的笑带着些不自然。   当年在白露山,师兄也是这般。   随随便便就能炼制出超品丹药,还毫不藏私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炼制。   可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人炼出过超品丹药。   天赋,有时还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葳蕤不愧是本座的爱徒。”窦章直接走到了宓葳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记得上次炼制出超品丹药已是在两年前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第6章   肩上传来的力道很微妙,僵硬的动作让宓葳蕤察觉到窦章的心口不一。   不久前的冷嘲热讽似乎只是错觉。   此时药堂内众人皆交口称赞。   这些人心里作何想法宓葳蕤不得而知,只是这变脸的速度着实让人佩服。   宓葳蕤表情未变,冷淡的神色如白露山山顶不化的积雪,似乎炼制出超品药丸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站在后排的徐锦州看得心里是又嫉又恨。   满是恶意的视线让窦章暗骂蠢货,他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见徐锦州受惊般垂下头,心中的怒气稍减。   窦章背着手,脸上笑意不减。   珠玉在前,其他药师炼制的容养丸可谓黯然失色。   窦章也没了一一看过去的心思,安排了名叫子固的少师做后续的评定,接着说道:“葳蕤炼制出超品丹药乃是白露山之幸,和我一起去祭拜先代国师。”   “是,师父。”宓葳蕤由决明扶着,跟在窦章身后。   两人一离开药堂,室内霎时爆发出剧烈的说话声。   刚刚装模作样的恭贺显然并不能满足众人的八卦心理,他们仍旧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宓少师果然是天纵奇才,有些人在炼药大会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这次必然能升任少师,真是可笑死了。”说话的人正是平时与徐锦州不对付的一名药师。   凭什么同样是药师,徐锦州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他们好不说,就连药材和丹炉也是先紧着他用。   当他没看到徐锦州和国师大人的眉眼官司。   自己不干不净还有脸说宓少师。   何况宓少师这般人物,哪用得上自荐枕席。   五皇子怕是放在心上还不够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脸说我。”徐锦州贪嗔的样子带着几分造作,原本站在他身边的药师默默挪开了步子。   “我是什么东西比你清楚,好过有些人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说着挑衅的看了一眼徐锦州,转身走出药堂。   他的容养丸可是被评定为中上品,徐锦州不过中品有什么可嘚瑟的。   宓葳蕤跟着窦章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四周静了下来,唯有潺潺流水声格外悦耳。   “你退下吧。”窦章指着决明挥挥手,递给宓葳蕤一根手杖,“青丘殿只有国师和国师弟子可以入内。”   “葳蕤,这是你第一次踏进青丘殿,跟着本座,莫乱了规矩。”窦章有意放慢脚步。   宓葳蕤缓缓跟上,“弟子遵命。”   “青丘神狐乃伽邑国的保护神,神狐赐予先代国师窥破天机的能力,庇佑伽邑国千秋万代,先拜神狐再拜先代国师。”窦章的言语中带着尊崇,这会儿倒是能听出几分真情实感。   只是宓葳蕤在他开口第一句之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青丘神狐?是在说他么……   窦章还在侃侃而谈,“神狐可须臾入梦,预卜人之生死福祸。好了,跟着我跪下吧。”   虽然看不到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宓葳蕤猜测不是雕像便是画像,自己拜自己的感觉有些诡异,但宓葳蕤此刻只能做到谨言慎行。   敬香,跪拜。   宓葳蕤还在想着窦章刚刚说神狐有九命九尾。   狐妖有九条命倒是不假,不过尾巴从来只有一条,毕竟他自己就是,对这些可以说再清楚不过。   至于入梦预卜生死福祸,也只有大乘期才能做得到。   “为师对你期许颇深,今日你虽炼制出超品丹药,但要戒骄戒躁,莫让为师失望。”窦章语重心长。   假惺惺的话听多了也会烦,不过宓葳蕤仍旧耐着性子称是。   他想看看窦章到底演的是哪出戏。   “你的眼睛,为师也会尽力想办法的。”窦章,“不过……五皇子那里?”   “五皇子很好,师父放心。”宓葳蕤万金油道。   “那便好,委屈你了。”窦章叹息。   宓葳蕤挑挑眉,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因为是为了五皇子才瞎的眼。   若是真替他委屈,何必一次次点明他因五皇子才眼瞎的事实呢。   君臣尊卑,他总不能去找五皇子的麻烦。   这话说出来,唯一的作用就是点明一次,就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   这刺埋的多了,总会有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可不是。 第7章   “这话,师父私下和我说过就忘了吧。”宓葳蕤适时露出一抹黯然,“五皇子是龙子,我不过做了该做的。”   原本的计划因为今次的超品丹药打乱,窦章不免存疑。   他紧盯着宓葳蕤的表情,故意出口试探,见宓葳蕤一直平静的脸终于露出些许失意之色,心下稍安。   若是到了此时还能面不改色,那心思不免太过深沉。   现在看也就是生性比旁人淡漠些而已。   想到这,窦章看着宓葳蕤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之前在宫中接到消息称五皇子遇刺,圣上听后震怒,直言不过是心疼五皇子体弱才让他在白露山静养,竟会有人认为他对五皇子不喜。”   “五皇子本就是天潢贵胄,刺杀之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宓葳蕤慢条斯理地说道,“神狐在上,报应不爽,定会严惩这些大奸大恶之人。”   窦章一时语塞。   刺杀一事虽说他并非主使,可从头到尾都有参与其中。   宓葳蕤这话妥妥是把他也算了进去。   此时站在青丘殿,窦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回头看了一眼神狐的雕像,尖尖的嘴巴微微上扬,眯着眼神态慈和。   可就是这副和往常一样的表情,窦章许是因为心虚,总觉得似笑非笑仿佛窥破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   心慌间窦章碰到一旁的拜垫。   木板摩擦地面的响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师父,怎么了?”宓葳蕤笑着问。   “无事。”窦章勉强笑笑,“下周的讲习照旧吧,你今日炼出超品丹药,足矣让他们心服口服。”   “是。”宓葳蕤听着窦章骤然变快的心跳声,感觉通体舒畅,“若是无事,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去吧。”窦章也不欲多留。   宓葳蕤转身慢慢朝外走,快出殿门时,窦章的声音再度传来,“年前要举办两年一度的祭神仪式,到时圣上定然会亲临白露山,祭神结束正好带五皇子一同回宫。”   “你莫与五皇子走得太近,不说名声如何,你若是越了界圣上怕是会先容不下。”   “弟子知晓了。”宓葳蕤回身点点头。   然后推开殿门。   决明就站在门外不远处,见他迈出门槛,迎上来扶住他的胳膊。   还真是为徒弟考虑的好师父。   谣言满天飞不追根溯源警告遏制,而是让他躲得远些。   他若是真的就此避开,现下的状况只会让其他人觉得他在心虚。   尤其是今日跟窦章独处之后,保不齐他避开没几天,就会传出宓少师被国师训诫的话。   况且以书中对今上的描述,多疑,霸权。   如此强烈的掌控欲怎么可能不知道五皇子的近况,怕是他与五皇子的种种早就呈到了皇帝的案桌上。   要是想下手处理他何必等到祭神。   所以说,皇帝和他的这位好师父打的都是同样的算盘,想通过他进而牵制喻苏。   只是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现在犹未可知。   决明抬头看到宓葳蕤脸上冰凉的笑意,莫名心中一寒,扶着宓葳蕤的手微微一颤。   “天有些凉了。”宓葳蕤转向决明的方向突然说道。   明明对方看不到,决明却感受到一股威压,“宓少师说的是,是该添几件衣服。”   “透骨草和鸡血藤,骨伤光靠这两味药可不见得能治的好。”宓葳蕤轻飘飘地说,“你怀中的熏香倒是不凡,卖些银子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   “少师玩笑了。”决明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最清楚。不过……我可不想在我的衣物闻到同样的味道。怎么不走了?”   青丘殿拜过所谓的神狐之后,宓葳蕤就打定主意要从决明这里入手。   窦章显然非友即敌,既然知道了背后到底是谁想通过他针对喻苏,宓葳蕤可没打算就这么任由对方摆布。   决明张了张嘴,却像是被扼住喉咙。   “你是聪明人。”宓葳蕤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想清楚再给我回答也不迟。” 第8章   决明将宓葳蕤送回竹林海后便匆忙离去。   对方脚步略显慌张,兰芷心中狐疑,她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宓葳蕤,打算最近将人再盯得紧些。   而宓葳蕤进屋后不久便通过神识海进了洞府。   洞府内都是他精心收藏的宝贝,亮闪闪的宝石布满墨玉铺成的地面。   神识海中,宓葳蕤可以畅通无阻。   变成狐狸情不自禁在宝石堆里满足地打了个滚。   流光溢彩的宝石间冒出一个雪团子,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应该不错。   不过宓葳蕤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修为下跌重回幼年期,如今努力舒展尾巴还不到三尺。   他低头瞅了瞅连一块宝石都捏不住的爪子,不免想起还未化形时,被长洲山那群“为老不尊”的前辈撸到差点头秃的惨痛经历。   宓葳蕤哆嗦了一下,身上软软的毛毛随之起伏。   因为体型被支配的恐惧给了宓葳蕤警醒,提升修为必须提上日程。   他动了动耳朵。   咻地钻进了旁边的药柜开始寻找他需要的药材。   毕竟眼睛恢复,行动方便了,才能助他更快恢复到大乘期。   宓葳蕤翻翻找找,从药柜边缘角落放着的盒中扯出来三株蚀莹草。   蚀莹草并非治疗眼疾的药物,它唯一的功效便是加速体内毒素的蔓延,宓葳蕤就是要通过蚀莹草激发毒性,然后用灵气将毒全部逼出体外。   脱离了神识海,宓葳蕤取出之前准备好的补气丸和金针。   毫不犹豫地吞下蚀莹草,感受到毒素开始不安分地侵蚀五感迅速调动体内的灵气,将毒素慢慢聚集到印堂。   这毒比想象的还要霸道。   宓葳蕤额头青筋狰狞,眼周传来强烈的灼烧感,若是有人误入,见此景象怕是要惊呼一声修罗降世。   料到会有此番情状,宓葳蕤早就在屋内设了一个小阵法以防万一。   此时他屏气凝神,用灵气一遍遍地冲刷着血液和经脉。   等到毒素全部被逼到一处,拿起金针。   锐利的针尖刺入皮肤,宓葳蕤捏着金针的尾部捻了捻,黑色的血珠逐渐从眉心渗出。   大概半柱香之后,印堂处流出的血渐渐转为艳红。   眉心泣血,妖艳异常。   宓葳蕤不在意地用指尖抹去最后一滴血珠,收起运转的灵气,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服了一颗补气丸后,他尝试着眨了眨眼,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   猛然从黑暗中脱离感受到光亮,宓葳蕤有些不适地溢出泪液。   美人眼波流转引人怜惜,这话放在宓葳蕤身上并不契合,这双招人的桃花眼端的是风流狷狂。   眼睛恢复,算是拔除了一重迷障。   宓葳蕤打算趁热打铁顺势突破元婴后期,根基已经隐隐松动,是个不错的预兆。   他看了眼屋内的陈设,挪动了几件屋内的摆件。   整间屋子气场变得平和异常,夜里就算有人查探也会被他设置的障眼法迷惑。   宓葳蕤推开紧邻后山的窗户,变回狐狸轻盈一跃,迅速朝着后山灵气格外充沛的地方奔去。   夜风窸窣,天空中点缀着几颗星子。   宓葳蕤跑得飞快,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光泽的毛毛在月色下带着流畅的银光。   白露山确实是修行的好地方。   宓葳蕤在后山感应到了充裕的灵气波动,比之长洲山也差不了太多。   越是靠近,灵气越是充裕,宓葳蕤放缓脚步。   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水汽,宓葳蕤惊讶于此处竟还有天然泉眼。   秋夜。   山中的温度已带着不少寒气,激荡着温热的泉水扬起白雾。   雾气的遮挡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宓葳蕤看不清便跃到了一旁的桂花树上,灵活地在枝叶中穿梭。   从上往下看去,奇花异草围成的池子显然有过人为修整的痕迹,池中的白玉躺椅恍若随着水波荡漾,远看就价值不菲。   既保留了自然的景致,处处还透漏着独妙的匠心。   宓葳蕤正感叹修建此处的人着实会享受,就看到喻苏穿着薄薄的里衣走到池边,衣衫尽褪,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明知该挪开视线,可宓葳蕤却像是被定了身。   桂花树上挂满了黄嫩嫩的桂花,清幽的香气有些挠人。   站在池边的喻苏拿出药油,粗暴地揉开左肩的淤血,感受着肩膀的阵阵钝痛神思无比清明。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宓葳蕤不在院中,便招来武师将近些日子新钻研的剑法与之切磋一番。   只是期间收到了外祖递进来的消息,知道父皇的打算后戾气翻涌,不免发了狠。   他咬了咬唇,早就知道父皇狠心竟还会心中委屈,喻苏暗骂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强压下眼中的泪意。   抬脚跨入池中的一瞬,听到几不可闻的喷嚏声,“谁?!”喻苏猛地看向周围。   本就心神不稳的宓葳蕤脚下一滑,仰着身子摔到树下,为了护住脑袋抱成一团……结果就这么咕噜噜直接滚到了喻苏脚边不远处。 第9章   喻苏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毛团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   其实有毛毛和地面的枯叶做缓冲,宓葳蕤摔得并不痛。   只是此时形容太过狼狈,比起和喻苏面对面,他更想直接遁走。   微风拂过,枝头簇成一团的桂花打着旋飘荡着向下落。   宓葳蕤刚做完心理建设扬起埋在尾巴中的脑袋,鼻尖便接住了轻飘飘的几朵桂花。   水气缭绕间可观山间秀色。   可惜视线相对的是一人一狐,没有火花只剩无边的寂静。   宓葳蕤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傻,鼻头顶着的桂花扎扎的,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用前爪扒拉着脸上的毛毛。   站在不远处的喻苏心中的震惊远比面上来得多,局促间显出几分稚气。   伽邑国的人从小便信奉神狐,但除了开国先祖亲眼见到过,狐狸作为圣兽从来都是传说中的存在。   而他,此前也只是在书简中看到过。   没有人能抵挡毛团子的诱惑,喻苏蹲下身,姿态既虔诚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在碰到的前一刻勉强找回理智。   眼前的团子再可爱,也是传说中的圣兽,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心中生出的黯然让喻苏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竟是比变作毛团子的宓葳蕤更显得可怜无助。   宓葳蕤看着这样的喻苏有些不得劲。   如今能看清喻苏的相貌,这和他想象的反派南辕北辙。   他根本无法将凌厉暴虐这四个字与喻苏联系起来,眼前的人更像小可怜受气包。   宓葳蕤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喻苏肩上大片的青紫,眼神不由一滞。   看着碍眼。   压下心中莫名泛起的不悦,宓葳蕤迈着步子靠近些后,抬起爪子覆上灵气在喻苏肩部青紫处轻轻按了按。   被柔软的肉垫触碰,喻苏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惊讶地看向伤处。   虽然青紫依旧,可筋骨的抽痛感已经消弭于无形。   “真的是……传说中的神狐。”   喻苏双眼迸发出的笑意看得宓葳蕤心口一烫,他下意识甩了甩尾巴。   简直没心没肺,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许是宓葳蕤方才的举动在喻苏看来是一种默许,背上的毛毛紧接着就感受到绵软的指尖划过。   喻苏曾经养过猫,手法轻柔。   宓葳蕤舒服地哼哼了声便随着他去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喻苏撸了几下见毛团子并不排斥,便得寸进尺地直接将雪白的毛茸茸抱进了怀中。   宓葳蕤一时不妨,爪爪踩到嫩红的茱萸,肉垫中传来的触感让宓葳蕤僵直了身子。   四肢无处安放的后果就是任由喻苏将他抱进了汤池。   毛毛沾水不复之前蓬松,宓葳蕤没想到竟会发展到共浴的地步。   看到喻苏拿起池边备好的皂角挪过来,赶忙拉开距离,跳到了旁边的白玉床。   视线所到之处一览无余,饶是脸皮再厚,宓葳蕤也难免耳窝泛红,心中感慨……这温泉水可真是够清澈。   共浴着实有些过于刺激。   受气包也真是没心没肺,被人看光了身子还傻乎乎的不自知。   宓葳蕤定了定神,深深地看了喻苏一眼,随后转身飞快地跃进树丛,身影霎时消失不见。   安顺捧着衣物和帕子进来就听到水声哗啦,赶忙询问:“主子,可有事?”   几息后,喻苏才回神道:“无事。”   刚刚在月光下,他看得分明,神狐的眼睛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灰蓝色。 第10章   转身离去的宓葳蕤没有看到喻苏眼中的错愕。   他有意避开温泉所在,朝着反方向寻了一处隐蔽的露台。   这里视野宽阔,灵气汇聚毫无阻碍,而且今夜月明星稀,有清辉的加持定能事半功倍。   宓葳蕤收敛心神,化为人形后盘腿坐下。   从洞府中取出灵犀玉佩——这件法器可以用来阻隔灵气逸散。   妖修修炼不同于修真者和修魔。   每每升阶,必须将体内的妖丹逼出体外接受天地之气,此时妖修最为虚弱。   若想安然无恙的晋升,则需要大量的防御法器,没有护身的法宝,极有可能会妖丹被掠,从而修为尽失。   正是因此,长洲山各类修士皆盛,偏偏妖修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宓葳蕤的妖丹不同于狐妖常见的朱红色,而是透着莹莹的白,此时正稳稳地悬浮在宓葳蕤身前,远看像是一颗明珠。   天地之气若有所感,源源不断地朝着妖丹中涌去。   小周天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体内的桎梏已有了松动的迹象。   夜幕中的弯月骤然光芒大盛,紧接着磅礴的灵气爆裂开来,灵犀玉佩嘤鸣不断,到最后玉佩上已开始出现隐隐地裂纹。   宓葳蕤顾不得其他,用妖丹转化着天地之气。   玉佩彻底变作齑粉的前一刻,灵气彻底冲破了体内的桎梏,宓葳蕤周身灵气大盛,妖丹愉悦地绕着他盘旋一圈没入了丹田内。   这么轻松就进阶到元婴后期,宓葳蕤愣了愣。   此前被灵犀玉佩笼罩的露台已是草木葱郁,姹紫嫣红,哪有半分秋天的萧瑟之感。   这是他每回进阶的常态。   据说当初他在洛水之畔降生时,河畔边万花尽放,一时间草长莺飞,师祖见此便赐名葳蕤,只言如此才不负盛景。   本来做好打算修炼一夜的宓葳蕤,默默看了看天边深藏了功与名弯月,如今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那便回屋睡觉好了……   他起身轻拍衣袍接着挥了挥手,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草木用罡风打得七零八落,颇有几分辣手摧花之感。   是夜,竹林海漆黑一片。   刚在后山遇见喻苏,竹林海也没有紫气流动,显然对方不打算回来。   宓葳蕤翻窗进入屋内,察觉到气场不明显的变化勾起唇角。   进屋的人已经格外小心了,可普通人的举动怎能逃得过修炼之人敏锐的五感,更不用说离开前,他还特意移动了屋内的陈设做了障眼法。   这本就是宓葳蕤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抹掉屋内的障眼法,宓葳蕤除了外衫,挂到木施上后走到床边。   如今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喻苏身边。   私心使然。   一来他仍旧需要喻苏的紫气助他尽快恢复修为,再者在竹林海做事要比回他的院子方便的多。   毕竟喻苏是皇子,窦章就是想派人盯梢也要避开喻苏的贴身侍卫。   比起让人时时刻刻盯梢,他自然会选择喻苏这边偶尔的试探。   不过窦章那里必然需要一个交代,面上他不能不走,但喻苏可以留,至于怎样让喻苏留下他,这事他还得盘算盘算。   宓葳蕤施施然地躺下,然后缓缓闭上眼。   自从上次被暴动的紫气震伤,宓葳蕤已经许久未曾做过梦。   只是今夜,莫名的梦境再度卷土重来。   昏暗的地牢终年不见天日。   宓葳蕤只觉得自己压抑不住周身的煞气,他踱步走进一间封闭的屋子,脚下像是踩到了泥水带着让人皱眉的粘黏感。   低头一看。   哪里是什么泥水,分明是黏稠的血水。   思维控制不了身体,他眼见着自己走上前,点燃烛台。   室内的景象宛如地狱。   残肢断臂,白骨累累。   摆放在中间的丹炉布满陈旧的血渍。   可见这间屋子存在已久。   而他竟然从这些事物中感觉到自己内心隐秘的愉悦,就像是魔疯一般,引气将地上的骨血放入丹炉中,白袍未染上半点脏污。   宓葳蕤看着自己将药材投入炉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推门声传来,进屋的人似乎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存在,他手中的动作并未被影响分毫。   直到那人走近,他听到自己开口说道:“东西带来了么?”   “带来了,国师大人,这事您真的要瞒着殿下么?”有些熟悉的嗓音,宓葳蕤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他抬眼看去,想要看清来的人,却只看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紧接着就在下一刻猛地惊醒。   现实与梦境交错,宓葳蕤一时间有些恍然。   他静静的盯着床顶的帐幔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虽为妖修,可他修习的皆为正统功法,梦中怎会用人血白骨来炼制丹药。   即便醒来后梦中的一切已经有些模糊,可他隐约还记得几味药。   这些药在长洲山都极难寻到,丹方也格外陌生,但是单从药性上来讲,走的分明就是邪修的路子。   若炼成,必然不容于天道。 第11章   梦中惊醒后,宓葳蕤也没了安睡的心思。   起身推开窗,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开。   虽然时间尚早,竹林海内已有侍从走动的声响。   没过多久,兰芷便敲门询问:“宓少师,可是起了?”   “嗯。”宓葳蕤说着,拿起放在一旁黑色缎带遮住眼睛,手指灵活地在脑后系了个结。   “那奴婢便让人进来伺候您洗漱。”兰芷说完,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三个婢女各自端着事物,跟在兰芷身后走进屋。   “厨房那遣了人过来,说是白露山近来新进的一批碧粳米很是不错。”兰芷边说边将青盐柳枝放在宓葳蕤触手可及的地方,行动间十分妥帖,“今早做了碧粳粥和桂花糕,宓少师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这两样就够了。”宓葳蕤摇摇头,转而说道,“殿下怜惜我,允我近来在竹林海休养,如今伤势几近痊愈,我也不好再继续叨扰下去。”   兰芷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扫过宓葳蕤的脸,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端倪。   “宓少师救殿下于危难之际,殿下心中感激早就嘱咐过奴婢要尽心尽力,您不必这般客气。”   “殿下仁厚,是葳蕤之幸。”   “此时殿下恐还在后山温泉,待殿下午后回到竹林海奴婢禀报了,您再走也不迟。”兰芷说了个折中的法子。   “也好。”宓葳蕤净完面,立马有侍女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   他故意在喻苏不在的时候提起,就是为了做个样子。   等喻苏回到竹林海,他自有办法让对方主动开口叫他留下来。   他笑了笑,嘴角勾起。   即便遮住了眼睛,那婢女看了依旧好一阵脸红心跳。   兰芷看到后皱了皱眉,并未当场开口训斥。   领着人走出屋子才冷冷地看向面红耳赤的婢女,警告道:“春花,有些事不仅不能做,就是想,也容不得。”   “兰芷姐姐,我……”春花脸上的红晕刹地褪去,“我没有旁的心思。”   “那再好不过。”兰芷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自己去领罚。”   宓少师那张招人的脸让院中不少婢女近来心思浮躁,她有意借机敲打。   “奴婢知道了。”春花见兰芷只是让她领罚便松了一口气,当即也不敢再多做辩解,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去了管事姑姑那里。   兰芷心中满意。   春花是她和杜若看中要提为二等侍女的粗实丫鬟,她自然希望看中的丫鬟在某些事上不要拎不清。   这般想着似是无意扫了眼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秋月,直把人看的冷汗直冒才收回视线。   恰好决明抱着东西从小径走过来,兰芷又变作笑面,“决明,今个倒是来得早?”   决明强打着精神行了礼,“夜里风大,醒的比往常早些。正巧宓少师昨日要我给他备些东西,这便来了。”   兰芷点点头,“那正好,宓少师也起了,我要去准备早膳就不招呼你了。”   “兰芷姑娘先请。”决明让开小道等兰芷先行离开,才快步朝宓葳蕤的屋子走去。   决明来时,宓葳蕤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只一夜对方就做出了决定。   眼睛恢复,透过绸布他也能将人看个大概,看到决明眼下的微青,看来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这便想好了?”宓葳蕤轻笑了一声,“未免太快了些。”   决明摸不准宓葳蕤的心思。   他何尝不想多考虑几日,可师兄的腿已经拖不得。   若是没有半月前的意外,以师兄的本事,上月的炼药大会就能顺利晋升药师。   此前昧着良心给宓少师用了加料的熏香,指使他的人答应他若是事成,便不会让师兄去做药人且会医好师兄的腿。   可如今虽没有强逼着将师兄拉去试药,但从师兄采药落下山到今日,断腿已足足拖了一月有余。   药童住的屋子都是八人一间,阴冷潮湿不说,还嘈杂的厉害,根本不是养病的环境。   而且这几日又有人在背后开始议论,说白露山不养废人,往常这样摔断腿的,早就该被送去试药了。   他不傻,联想到近来种种自然清楚那些话怕是这人有意让人说给他听,目的就是为了胁迫他。   试药的药人是什么下场,他初入白露山无意闯入虚无台曾亲眼看到过,那些药人瘦骨嶙峋双目空洞的惨状,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噩梦。   一想到师兄可能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决明心痛之下只能选择妥协。   只是没想到,昨日宓少师竟是发现了他怀中熏香的异常。   现在想想,也许宓少师早就发现了熏香有问题,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原本他权衡利弊难以作出决定。   可昨夜迷糊间醒来,又看到了师兄咬牙忍痛的样子,尤其是师兄见吵醒他还反过来安慰叫他莫要担心。   一时间,原本摇摆的心渐渐坚定起来。   宓少师能炼出超品丹药,能闻出熏香中的不妥,还能成为五皇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已经没有退路。   一边是受制于人慢慢等死,一边是放手一搏,他宁愿选择后者也不想原地等死。   想到这,决明重重地跪下俯首,“此前种种,皆是我鬼迷心窍,不求宓少师原谅,只求能将功折罪。”   宓葳蕤指尖敲着木桌一言不发。   决明这突然地一跪还真有点把他吓到。   要不是在竹林海,白日里窦章那边派来盯梢的人不敢露头,兰芷这会儿也不在院中,他一时还真点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看来沉稳的人一旦被戳中软肋,到底还是会失了方寸。   他并未叫决明起身,策反这种事情必然有风险,决明是少见的聪明人,这对他来说有利有弊,“你真的什么都不求?”   决明伏着的身子微微一颤,宓葳蕤也不催他,静静地等待。   半晌后,决明艰难地开口:“求宓少师赐药……请您救救师兄。”   宓葳蕤料想不错,“你倒是对你这个师兄情深意重。”决明所说的师兄他隐隐有些印象,好像天赋还不错。   决明垂头不语。   “你起来吧。”宓葳蕤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每日三粒,温水送服。”   决明骤然抬头,整颗心被狂喜淹没。   宓葳蕤见决明的样子像是又要跪下磕头,赶忙抬手打住,“我不喜这些虚的,多余的话也不想听。”   “现下你只需告诉我,这熏香是谁给你的?至于之后要如何答复,我这边不会有任何破绽,我想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   “我明白,宓少师放心。”决明说着走上前接过宓葳蕤手中的药,顺便将装着衣物的包裹放到宓葳蕤的坐榻旁,低声道,“熏香是莫讲习给我的。”   “莫新语?”这名字他在书中看到过,宓葳蕤说着决明又应了一声,“确实是莫新语莫讲习。”   若不是窦章利用的人是他,各个关窍串联起来,宓葳蕤都忍不住要替他拍手称赞。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注意。   这一大盘棋,还真是所图不小。 第12章   喻苏从后山回到竹林海还不到午时。   听了兰芷的禀报,脚下一转直接走向宓葳蕤所在的客房。   此时宓葳蕤正整理着各类草药,动作虽慢,但若是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下手极为精准,几钱几两分毫不差。   听到声音,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鬼针草,声如冷泉,“殿下来了。”   黑色绸缎遮住了宓葳蕤眼睛,想起昨夜的神狐,喻苏的视线顿了顿,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听兰芷讲,你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嗯。”宓葳蕤拿着手杖慢慢向前,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才堪堪停下。   宓葳蕤看到喻苏游移的眼神,不知怎么冒出逗弄的心思,便又装作无意靠得近了些。   害,谁让他是瞎子,看不见呢。   被自己以外的气息包围,强烈的压迫感让喻苏感觉有些不自在,明明对方看不见,可竟是让他生出一种被盯上的错觉,莫名想要转身逃跑。   “殿下,您还在么?”宓葳蕤明知故问,眼瞧着两人就要撞上。   “在,我在。”只是这话比平时多了些急切。   “哦……臣险些冒犯殿下。”宓葳蕤欣赏够喻苏慌乱的表情,倒也不再得寸进尺。   宓葳蕤的话中尽是惶恐,可神情语气哪有半点惶恐的意思。   喻苏看向他,誓要从这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可巧宓葳蕤恰是垂下头,他盯着喻苏嘴角边,没想到还真的有酒窝,只是此刻喻苏抿着嘴并不显。   发丝从肩头滑落顺着扫过喻苏的脸颊。   比羽毛还要轻盈的触碰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砸出水花,余波一圈圈荡漾,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喻苏不露痕迹地拉开距离。   而宓葳蕤的思绪还停留在两人交缠一瞬就分开的发丝上,这画面似乎异常熟悉。   兰芷端着泡好的茶进屋便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悄声上前将泡好的茶和点心放在桌上后退了出去。   “坐下再说吧。”喻苏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扯住了宓葳蕤的衣袖。   思绪被打断,宓葳蕤摇摇头拄着手杖跟上去,“听殿下的。”   两人坐下后。   喻苏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若是有不方便兰芷做的,可以让安顺代劳。”   “午后决明会来,不用劳烦殿下身边的下人。”宓葳蕤心里想着事,说话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喻苏皱眉。   宓葳蕤的拒绝让他不禁多想。   莫非自己露了马脚,被对方看出眉目开始防着他了。   应该不会,为了引出背后之人他十分谨慎,就连亲信都认为他对宓葳蕤那是十二分的用心。   况且近来传的那些谣言,若非他有意纵容,哪会越传越没谱。   安顺为此还逾距旁敲侧击了不少次,就怕他用情至深。   可宓葳蕤今日突然提起要回自己院子,是发现了他派兰芷盯着他,还是昨日国师给他说了些什么。   宓葳蕤可不知道自己就神游了一会儿,喻苏已经脑补了一连串的阴谋。   他特地换了决明今早拿来的衣物,也不只是有意无意,决明拿来的衣衫素净的厉害,淡青色的布料上用银线绣着莲纹。   想到接下来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很难不让他联想到白莲花。   宓葳蕤看了眼白烟渺渺的香炉,里面放的正是决明拿到的熏香,这香专门用来刺激他体内的子蛊。   不过他怎么可能由着自己蛊毒发作,稍稍动下手脚改变药性与他服下的药丸药性相冲即可,这种事他早就熟门熟路。   喻苏想得多,不免多打量了宓葳蕤几眼。   看着看着就发现坐在旁边的宓葳蕤面色愈来愈白,嘴唇隐隐变得青紫,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涌出。   “你怎么了?”这画面十分熟悉,之前吐血便是如此。   喻苏看着宓葳蕤的样子半信半疑。   宓葳蕤紧咬牙关。   为了装的像些,他特意用上了灵气粹体的法子。   粹体能扩展经脉,使得体内的灵气更为充裕,但经脉被不断冲击,疼也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只是和往常一样心口疼而已,殿下……”宓葳蕤话只说了一半,便急喘了一声,捂着心口从椅子滑落。   宓葳蕤演的十分卖力。   喻苏本以为是宓葳蕤装出来的,见此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叫下人进屋,将宓葳蕤放到榻上,随后唤兰芷上前诊脉。   刚刚的兵荒马乱只是片刻,喻苏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只留了兰芷在屋内,“怎么样?”   “殿下莫要着急,并无太大问题。”兰芷欲言又止,“只是这香……”   “这香有问题?”喻苏追问。   “主子猜得没错。”兰芷躬身,“若不是宓少师余毒未消,体内的毒与熏香相冲,怕是很难发现。”   喻苏脸色阴晴不定,“这事除了你我决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对外只说宓少师心口旧伤复发。”   “奴婢明白。”兰芷匆匆告退。   待兰芷离开,喻苏招来藏在暗处的影卫,“去查查这熏香是谁送过来的。” 第13章   竹林海的气氛比往常要沉闷不少。   来往的下人未免触了主子的眉头,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不到一个时辰,宓少师心口旧伤复发,五皇子震怒异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白露山。   喻苏看着查到的东西,眼神明明灭灭,可见心中极为不平静。   他以为他的处境已算是困顿艰难,没想到宓葳蕤更是在刀尖上行走。   莫新语的妹妹是大皇兄极其宠爱的妾室,所以他归属于大皇兄一派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国师窦章竟会被他这位皇兄拉拢了去。   怪不得不久前的刺杀会进行的如此顺利,有窦章暗中提供帮助,那些刺客进入白露山藏匿山中都并非难事。   他本以为宓葳蕤和莫新语是同伙,如今看更像是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是了。   两年前他无意中探到宓葳蕤和莫新语私下来往颇多,还未等他疏远宓葳蕤就对他逐渐冷淡了起来。   仿佛之前对他的悉心照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现在想,更像是宓葳蕤再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提醒他保护他。   兰芷刚刚告诉他宓葳蕤体内的毒极难拔除。   这熏香似乎也并非第一次用。   双重毒性作用下,宓葳蕤的身体内里已经被损坏了大半,眼睛恐怕更是无药可医。   想到这,喻苏的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   喻苏所想到的种种,宓葳蕤其实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他这会儿正打发了送药的人出去,将苦到头皮发麻的汤药顺手倒进了窗外摆放的盆栽中。   没病吃药这种事,他觉得有一次便够了。   决明看到他行动间毫无阻碍,压下心中惊异的同时难抑激动。   作为贴身药童,他最是清楚宓少师的眼睛之前的确在刺杀中被毒瞎了,据说是一种名叫蛇缠的剧毒。   他当时记下名字去藏书阁查过。   蛇缠与离魂散并成为伽邑国秘药,制药和解毒的药方皆失传已久。   两日前去往青丘殿的路上,国师也和宓少师提起此事,言语间皆是无能为力。   这样的毒,竟然被宓少师解开了!   “莫新语今日没寻你么?”宓葳蕤在决明的灼灼视线中将药碗放到桌上,转身给自己沏了杯茶,哪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找了。”决明走过来,拿起茶壶将茶水倒满,退到一边轻声答道,“不过还未说什么,就被国师身边的药童匆匆唤走。”   决明说着心中泛起疑惑。   莫讲习被突然叫走,难道是国师发现了什么?这般想着决明心头一紧。   宓葳蕤看到决明的表情也不打算解释太多。   国师本就是知情人。   不过既非喻苏所认定的投靠了大皇子,也不是决明猜测的看穿了莫新语的伎俩。   国师的一招祸水东引,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大皇子。   实则他真正扶持的却是时下各方面皆平平无奇的三皇子——也是书中最终登顶,下旨让喻苏幽禁皇陵的人。   宓葳蕤暂时还不知道这俩人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国师对他绝没表面上看着那般掏心掏肺。   “无需惊慌,只是凑巧而已。”宓葳蕤指尖摩擦着杯壁,“若是真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叫走莫新语,拿你和你师兄开刀警告他就足够了。”   宓葳蕤的话让决明陡然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仔细思虑一番确实如宓少师所言,决明心下稍定,“您给的药丸,师兄只服了一回就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他说若是有机会,想亲自前来拜谢。”   宓葳蕤沉吟片刻,“下周讲习前时间正好,也不怕引人怀疑。药丸到底只能活血化瘀,伤了的骨头确实还需我亲自看看。”   决明眼睛一亮,继而跪地叩拜,“宓少师大恩大德,决明铭记在心,此生若背叛宓少师,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宓葳蕤知道这种毒誓其实毫无效力,毒誓遵从与否天雷看都懒得看一眼。   像他这种飞升九次,次次失败上了黑名单的。   若不是看在师祖的面子上,以天雷的起床气,怕是真的会把他往死了劈……不过对于信奉天道神狐的伽邑国人来讲,决明此番话便等同于认主。 第14章   宓葳蕤审视地看着跪在下首的决明。   他并不轻视决明说出的话。   只是有些难以理解。   ——仅仅因为虚无缥缈的情愫,便愿意为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人做到如此地步,值得么?   宓葳蕤轻轻摇晃杯中茶水,茶梗起起伏伏,犹如盘亘心中不解的疑惑。   他失神地看着被卷入屋中落了一地的桂花。   直到窗外雨声纷纷。   轩窗被凉风吹地支吾作响。   宓葳蕤才收回视线,缓声道:“你不后悔就好。”   他的话意有所指,不过决明显然会错了意,“此言既出,绝无更改,愿为宓少师肝脑涂地。”   宓葳蕤将人扶起来,笑笑没再言语。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血缘尚且不能成为纽带,更何况所谓的真心真情呢。   ---   隔着一道回廊。   喻苏看着屋外的雨势,本就不多的勇气在狂风下似乎也被吹地七零八落。   他想去看看宓葳蕤,可萌生的怯意让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满是晦涩。   莫新语的出现,让他以为宓葳蕤对他的照顾不过是逢场作戏。   彼时大皇子一派在朝中势力开始崛起,恰巧宓葳蕤选择了疏远他。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以为宓葳蕤终于找到了能帮他往上爬靠山,他觉得难过,枯坐一夜病倒后打翻了宓葳蕤送来的药,然后冷下心决定利用宓葳蕤让他的好皇兄放松警惕。   两年,终于等来了一场刺杀。   他以为是计划好的苦肉计,宓葳蕤上前挡剑的时候他用冷笑掩饰那一丝丝不明显的溃败。   他觉得这样也好,这样他利用起来更不用心中愧疚。   可如今的结果仿佛是在嘲笑,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果然他就是个灾星。   生下他护着他的母妃因他在众皇子中过于出色而被逼至绝路,给他温暖却被他拉入皇权争斗的宓葳蕤他选择恩将仇报。   喻苏想起了母妃死掉的那一夜。   同样是狂风骤雨,他被关在羲和宫,一天一夜无人入内。   他意识到母妃前几日对他反复的叮嘱并不寻常。   起初他想要夺门而出,可还没踏出殿门,就被父皇派来的侍卫挡住了去路。   他只能苦等。   天边电闪雷鸣,殿内烛火摇晃。   一夜风雨,看到安顺红着眼跪在他面前时,眸中的光渐渐黯淡。   想到那时的无能为力,喻苏死死握住拳。   直到掌心一阵刺痛传来,周身的沉郁之气稍褪。   片刻后,喻苏唤人进屋,“把这个送到宓少师的住处。”   “是。”婢女躬身垂首,然后冒着雨匆匆离开。   竹林海的小径上已满是积水,雨水轻易便能打湿衣摆鞋袜。   “桂花糖?”宓葳蕤摩擦着木盒上精致的纹路,糖盒泄露出味道甜丝丝的有些诱.人,“替我谢谢殿下。”   “那奴婢先告退了。”   宓葳蕤有些莫名,喻苏缘何突然送糖给他。   随手打开盒子,琥珀色的糖块中点缀着朵朵桂花,便是不喜甜的宓葳蕤也忍不住捏出糖块放入嘴中。   只是糖块入口,他眉头轻皱。   这糖……有些甜,甜到让他隐隐心痛。 第15章   泥泞的山道上,莫新语不耐地斥骂着给他撑伞的药童。   这是通往国师在白露山住处唯一的路,平日里便又陡又险,此时下着雨更是难走。   药童费力地举着伞,衣衫鞋子浸满了雨水,眼见着就要跌倒。   此时莫新语神思不属。   明明是窦章交代他要按时将熏香给宓葳蕤的贴身药童,以便引着蛊毒发作。   谁料今日把他唤去。   出口便说他蠢笨如猪,竟是一点脑子都不动。   听完前因后果,莫新语是又惊又怒。   前两日炼药大会,他正与人厮混,熏香都是随便打发给了决明,哪能知道宓葳蕤竟炼出超品丹药。   窦章断言超品丹药定会引得圣上的注意,此时下药恐会坏了大皇子的图谋。   莫新语也明白窦章说的有理。   虽然心中不忿,也顾不得其他,努力思索着开脱之法。   因此哪能注意到变故陡生,一时间雨水泼了他满脸。   油纸伞翻了个落在一旁,药童抖着身子当即跪下不断磕头求饶。   “废物!撑个伞都撑不好,要你何用?!”莫新语气急败坏,抬起脚便踹了过去。   莫新语与窦章密谈时,药童就在屋外吹了一个时辰的风。   如今又撑伞淋雨,可谓雪上加霜。   这一脚用足了力道,药童身子一歪努力想要攀住崖边,可惜泥土被雨水冲的松软,只能双眼满是惊恐地跌进了山崖。   尖叫声被惊雷掩盖。   莫新语怔在原地,踉跄着后退一步,随后慌乱地看向左右的山路,空空荡荡。   又是一道惊雷,他猛地惊醒。   赶忙连滚带爬地拿起伞,期间脚下虚软摔了几次,最终沾了满身污泥才勉强站起身,脚步仓皇地冲下山,像是身后有恶鬼索命。   窗外的雨势愈大,宓葳蕤捏着糖块的手迟疑了一下。   有人枉死,有人扯上因果。   今夜的白露山注定少了几分平静。   他拿起木盒看了看,满满的一盒桂花糖已经被他吃得见了底,可依旧没找到让他心里难受的因由。   真是奇了怪。   宓葳蕤咂咂嘴,舌头发麻嘴里发齁。   此举犹如自虐,他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才将腻人的甜味压下。   这雨少说还要下两日。   宓葳蕤收好糖盒,安安稳稳地待在屋内。   勉强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原本他就不乐意让人近前侍候,现下眼睛恢复,为免被看出不妥更是能免则免。   此时内室唯他一人,宓葳蕤也懒散地躺在软榻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了翻决明留下的《风俗志》。   正好书中有祭神仪式相关的部分,宓葳蕤便翻过去,入目便是一句,“神狐甚喜童子,神使应沐浴焚香,以示尊崇……”   宓葳蕤笑得差点从软榻上翻过去。   喜欢童子?   写书的人怕不是以为神狐是依靠精血续命的狐狸精。   可从他了解到的种种,伽邑国信奉的神狐分明就是本体为狐狸的大乘期妖修。   他不禁怀疑,为何从先代国师之后伽邑国再未出现神狐显灵,怕是供奉错了东西才会如此。   被选为神使的童子再纯净美好,那也比不上本就修炼粹体容貌绝艳的狐妖。   简而言之,就是不够貌美。   想要神狐满意,不如多供奉些亮晶晶的宝石来得快。   宓葳蕤找到了书中的乐趣,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有人询问,才发现竟是到了夜里子时。   洗漱一番,宓葳蕤挑灭了帐外的烛火。   近来无事,不如明日让决明带他去一回藏书阁。   只一本《风俗志》怎么够看,他要自己亲自找找才好。   雨夜适合安眠,但喻苏却要借此外出。   只是离开之前……   “主子,您怎么来了?”兰芷看到喻苏心中一惊,提着守夜灯迎上去。   “我要离开白露山几日,竹林海一切照旧,这边你要盯紧些,别让那个贴身药童再钻了空子。”喻苏交代道。   从兰芷开始说话,宓葳蕤就警醒地睁开了眼。   因着修行的缘故,他的五感比常人要好不止一星半点。   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喻苏离山要去做什么?贴身药童,莫不是在说决明。   “是,主子放心,奴婢心中有数。”兰芷应道。   屋外息了声,宓葳蕤却靠着紫气知道喻苏还在。   他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喻苏抬起脚走到屋外。   两人隔着一扇门,宓葳蕤觉得他甚至能听清喻苏的呼吸声。 第16章   “主子,您?”兰芷不解,“宓少师应当是睡了。”   “嗯。”喻苏掩饰着语气中的涩然,“他身体如何?”   “下午用了补心安神汤后好了不少。”兰芷恭敬地回道,“晚膳特意准备的清淡,宓少师胃口还不错。”   “那便好。”喻苏喃喃。   感觉到衣袖被扯了扯,兰芷垂着头朝安顺看去,见对方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愣了下随之恍然。   两人一齐默默退远了些。   不远处的竹林被雨水拍打的东倒西歪,“刷刷”的响动是掩藏声音的天然屏障。   兰芷不言不语,安顺颔首低眉。   两人并无交流,却都明白今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喻苏迟疑了许久,温软的手垂在身侧直到在冷风秋雨中变得冰凉,才轻声道:“葳蕤哥哥,我……今后便由我来护着你。”   仿佛稍有撞击便会支离破碎的声音,颤抖而脆弱。   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话音落下,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廊檐下的滴水打湿了青石台阶,斑驳的雨迹像是流淌的泪痕。   安顺急急忙忙撑开伞追上去,兰芷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雨幕中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背影才转身离开。   屋内。   宓葳蕤坐起身,表情复杂难辨。   从喻苏遣人送来桂花糖他就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方才的那句话,又让那份别扭重新浮到了心上。   搡不开也抹不掉。   这种奇怪的感觉,并非厌恶或是排斥,而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葳蕤哥哥这个称呼太过亲密。   这般黏人缱绻,像是亲昵耳语,又像久别重逢。   若是以往宓葳蕤怕是会抖着鸡皮疙瘩疯狂拒绝,可此时他说不出,也不想说。   “葳蕤哥哥……”宓葳蕤重复着低语。   心中泛起的熟悉感不是他的错觉。   他猛然想起秘境之书里一笔带过的某个场景。   喻苏见喜被送到白露山,起初整个人病的昏昏沉沉,等病好些能起了身,称呼宓葳蕤时便变作了葳蕤哥哥。   只是后来不知何时,突然就变得克制起来。   书中对此没有任何交代。   因为此时恰逢伽邑国北边昆城地动,随之而来的流民瘟疫更是让国之元气大伤。   惠仁帝当即派大皇子前去昆城主持赈灾一事,与之同行的还有现任国师窦章。   一行人抵达昆城,大皇子当即派兵镇压□□,组织城内富商捐粮施粥,夙兴夜寐,事事亲力亲为。   昆城太守心服口服,多次上书夸赞大皇子行事章 法有度,圣上教导有方。   期间窦章与太医院院判朱济善一同研制出针对瘟疫的良药,终是结束了在昆城内持续蔓延的瘟疫。   此番动荡长达一年之久,隔年秋初回朝后,惠仁帝大肆封赏。   大皇子也由此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惠仁帝最为信任看中的儿子。   这之后的五年。   喻苏与大皇子争斗,可想而知会是何其艰难惨烈。   与之相对隔岸观火,最终骤然起势的三皇子又是怎样的心机深沉难测。   之前宓葳蕤看出喻苏在做戏,便单纯的以为喻苏对他怕也存了利用之心,现在看这其中的纠葛怕是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大皇子平定昆城动乱,班师回朝的时间是在两年前,而他体内的蛊毒就是在那段时间被种下的。   单凭直觉,这之间定然有什么关联。   喻苏已离开许久。   宓葳蕤看到透进窗帷的光,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一夜未睡。   他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   情绪不受控制的被喻苏牵动,偏偏没个结果让他寝食难安。 第17章   雨足足下了三日。   白露山中不少院落遭了灾,药童提着木桶将积水来来回回往院外倒,决明也不例外。   宓葳蕤则落得个清闲,待在竹林海,感受不到喻苏的紫气,可见对方还未回来。   假扮的影卫每日做着和同样的功课,宓葳蕤远远看过一次,那影卫的腰粗了不止三寸,哪有喻苏的不堪一握。   心中烦闷之下,宓葳蕤在空荡的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日。   伽邑国的风俗人情,国法政令,甚至传奇志怪,全都涉猎了一番。   也知道了,在位的惠仁帝并非太后亲子,乃是低贱的宫女所出。   若非当初太子意外亡故,其余皇子废的废,死的死,这皇位也落不到他的手中。   登基之初,不少官员对坐在皇位上的“捡漏皇帝”阳奉阴违。   尤其是原先的太.子.党,太子虽亡故,可太孙健在,且已满十四,请立太孙的折子直到太上皇死之前都未曾断过。   不过太上皇虽然病重,脑子却不糊涂。   他不愿外戚做大,惠仁帝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果断将手中的势力交给了惠仁帝,紧接着下旨推自己亲儿子上位。   从这点来看,惠仁帝和太上皇倒是一脉相称。   当然,惠仁帝更狠。   在位二十二年,王府的原配病死后,再未娶过正妻。   世人皆道惠仁帝情深似海。   可宓葳蕤觉得这完全就是惠仁帝瓦解外戚的计策,也许其中还有些隐秘的恶趣味。   毕竟宓葳蕤看到,惠仁帝的妃子出生皆是高门贵女……   如今中宫无主,高位的妃子皆育有皇子。   这样的情形之下,谁都有可能登上后位。   甭管当初入宫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进了这厚厚的宫墙,不斗的下场即便不是死也好不到哪去。   喻苏的母妃柔妃是丞相之女。   因生的花容月貌,在惠仁帝登基后头次选秀便被选入宫伴驾。   十二年间,宠冠后宫。   母妃受皇帝喜爱,喻苏自然也享受着爱屋及乌的待遇,更何况他本身就天资聪颖。   柔妃身死,对惠仁帝是必然,但对喻苏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藏书阁外响起脚步声,打断宓葳蕤的心绪。   他拿起无关紧要的刻本摊开放在眼前后,决明和兰芷也迈步进入藏书阁中。   同行而来的两人皆面无表情。   前两日,决明还未明白兰芷为何对他严防死守。   回到居所说给师兄后,被师兄直戳脑袋,茫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五皇子当真对宓少师有着别样的心思。   宓葳蕤还不知道决明也信了山中流言。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可用晚膳,宓少师可要回?”兰芷率先开口。   “那便回吧。”宓葳蕤扶着决明的手站起身,兰芷上前将带来的披风给宓葳蕤系好,随即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回到竹林海时间正好。   晚膳一如既往的清淡,宓葳蕤随便用了些。   久雨后空气中潮气涌动。   本体是狐狸的他,不可避免的毛毛有些泛潮。   宓葳蕤本打算雨停后去后山的那片露台晒月光。   可惜自从喻苏说过要护着他的话之后,院中不光是兰芷,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宓葳蕤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院中的凉亭。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晒个毛毛竟等到了几日未归的喻苏,看到喻苏连他自己都未发现,心中的烦闷在那一刻恍若烟消云散。   喻苏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   明明看到他眼光一亮,偏偏绷着脸,宓葳蕤暗自笑了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休息?”喻苏迟疑片刻,走上前。   宓葳蕤嗅到了一丝不明显的血腥气,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混杂成一种妖冶的味道。   “臣想着坐在这也许能碰上殿下。”宓葳蕤脸色平静,口中却说着惊人之语,“好几日未见,总归有些挂念。” 第18章   喻苏心头一跳,抬眸看过去。   消散不少的薄云遮不住月色,宓葳蕤广袖随风,身形颀长,整个人犹如精心雕琢的美玉,摄人心魄。   就连脸上绑着的黑缎此时来看,都平添几分谪仙之感。   喻苏只觉宓葳蕤似乎消瘦了些,想起这人身体不如以往,分明难过心软可出口的话却干巴巴的厉害,“那现在见到了,可是能回去了?”   宓葳蕤听到这犹如赶人的话也不恼,“与殿下一同,臣自然是愿意的。”   什么叫与他一同,他有说要一起了么?   喻苏从来都知道宓葳蕤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可他怎么就能这么……这么笃定,他不会出口拒绝。   这般想着,喻苏到底被宓葳蕤吃得死死地。   “你倒是会使唤我。”这话没有半分气势,更像是带着撒娇的抱怨。   宓葳蕤笑了,不过一瞬,但喻苏看在眼中。   夜风扬起发丝飘乱。   宓葳蕤站在原地静待。   良久后,喻苏果然妥协着走了过来。   随着喻苏走近,血腥气要比方才更浓郁些,不过宓葳蕤意外自己竟是没有丁点厌恶感。   虽不知喻苏这几日离开白露山去做了什么,可从这沐浴后都洗不净的血气来看,绝不是什么红袖添香的美事。   宓葳蕤透过黑缎看着面容无害的喻苏,心中泛起难抑的兴奋。   除了亮晶晶的宝石,他最喜欢的便是签下生死状与不知境界几何的修士斗法。   因为充满未知,也足够刺激。   进入书中他收敛了心性,可今日喻苏又重新激起了他探究的欲.望。   喻苏发现,宓葳蕤今夜的笑意格外的多。   不是那种疏远冷淡的笑,而是他记忆中模样。   这样的笑,上一回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他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不可否认他看到同样心生欢喜。   两人走得很慢。   喻苏好像在维持着最后一丝的顽抗,他扯着宓葳蕤的衣袖快半步走在前面。   可防不住有人作怪,宓葳蕤脚下一绊顺势握住了喻苏的手,感受到指间掌心的温软宓葳蕤满意了。   喻苏慌乱的转身。   柔润的唇瓣微张,整个人呆呆的透着几分可爱。   宓葳蕤把喻苏的表情尽收眼底,却装傻充愣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你……我刚绊到了。”喻苏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那殿下可要拉小心些,虽然臣看不到,可拉着到底稳上些。”宓葳蕤语气陈恳。   两人睁眼说瞎话,不过谁都没戳破谁。   安顺觉得自己许是不需要刻意减少存在感,瞅瞅主子和宓少师眉来眼去的样子,他怕是还不如那门口的石墩来的显眼。   “臣记得殿下的生辰好像是在立冬?”宓葳蕤突然道。   “你怎会问起这个。”喻苏语气并不热切,生辰于他不过是比往常多了一碗长寿面而已。   “没几日便要到了呢。”宓葳蕤似是感概。   书中便是在这一日宫中传来圣旨,允五皇子年后祭神仪式结束随惠仁帝一同回朝。   如今宓葳蕤也不知道剧情会不会改变,只是不论如何,圣旨一下喻苏这个被边缘化三年之久的皇子必将再度重回众人的视线。   “臣为殿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还望殿下莫嫌弃才好。”宓葳蕤卖了个关子。   听到宓葳蕤的话,喻苏心中隐隐冒出些期待,扭过头胡乱应了一声。   宓葳蕤看到白玉似得耳垂泛着粉,低声轻笑,默默跟了上去。   当夜两人各自回屋后。   感受着熟悉的紫气流动,宓葳蕤只觉睡的都比前几日安稳了不少。   翌日醒来神清气爽。   决明察觉宓葳蕤的心情明显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笑着问:“大人今日心情不错。”   “是比以往好些。”宓葳蕤也不隐瞒。   “许是天气放晴的缘故?”决明大胆地问了一句。   “多半是吧。”宓葳蕤毫不吝啬地勾起唇角。   今日轮到宓葳蕤讲习,决明扶着宓葳蕤来到药堂时,时间尚早。   不过堂内已有药童等候在内,看到宓葳蕤过来纷纷问好,竟是比往日讲习还要热闹。   毕竟宓葳蕤炼制出了超品丹药。   不少药童冲着这点自然比以往积极。   即便不能融会贯通,若是能参透一二,想必也会受益匪浅。   决明引着宓葳蕤进到偏厅。   这是讲习开始前,专门为少师准备的茶室。   决明的师兄林轲此时已候在屋内。   宓葳蕤进屋坐定,让决明扶起想要叩拜的林轲,“你腿伤未愈,坐着说话便可。”   林轲道谢,然后开口道:“宓少师愿出手相救,林轲感激不尽。”   林轲的说话声让宓葳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此前在梦到地牢时听到的。   紧张林轲的决明并未注意他宓葳蕤的异常,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轲,将疑惑暂且压在心底。   只是听话音,决明似乎也并未告诉林轲全部的实情。   他出手是因为决明于他有用,和莫新语的出发点实则并未有何不同。   不过是需要一个能够牵制决明的存在,只是他尚且有些良心,没莫新语那么卸磨杀驴而已。   宓葳蕤到底无法理解决明的倾心相付,只道:“把裤腿撩开,腿伸过来。”   决明并未和师兄说宓少师自己治好了眼睛一事。   见宓葳蕤手虚晃了几次才摸到地方,明白他无意透露,便安静站在一旁。   林轲的腿伤情况比宓葳蕤想的要好,看得出对方应该也是懂些骨伤方面的医理,骨头并未长歪,也没有旧伤之上叠加新伤。   如今站不起来,不过是因为经脉坏死。   “一会儿有些疼,决明你将林轲按住让他莫要乱动。”宓葳蕤吩咐道,“若是有手帕,让他咬住最好,我怕他受不住要痛呼出声。”   经脉坏死无药可治,但宓葳蕤用的是灵气。   只是用灵气来打通经脉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   林轲却已是大汗淋漓,整张脸涨得通红。   直到宓葳蕤收回手,轻声道:“好了。”   林轲才虚软地借着决明的力道勉强维持着坐姿,放纵自己不断抽气。   宓葳蕤没敢将灵气用的太狠。   只将经脉打通了大概不足三成的样子。   之后再配些药,让林轲慢慢吸收他存于骨伤处的灵气这样更稳妥些。   他整理了下衣物,正好到了讲习的时间。   宓葳蕤留下决明照顾林轲,自己慢慢从茶室走到药堂内。   白露山每周的例行讲习并无固定的内容,全由少师自行决定。   宓葳蕤也清楚今日药堂满座,多半是为了超品丹药,他也并未打算藏私。   扫了一眼阶下坐着的药童,并未看到灵气波动,宓葳蕤心中微微失望,炼制超品丹药必须有灵气加持。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讲的十分细致。   按照这个方法,即便没有灵气炼不出超品,上品容养丸问题应当也是不大的。   事实证明,自讲习之日起。   陆陆续续有几人按照宓葳蕤讲述的方法炼出了上品容养丸。   一时间,白露山内无不夸赞宓少师。   徐锦州被窦章压着老实了许久,一直闭门修习丹方,只是再从西山出来时,竟是走到拿出都能听到吹捧宓葳蕤的声音。   心中的嫉意愈发难以压抑。   不过宓葳蕤此时哪还记得徐锦州这号人,为了准备给喻苏的礼物,他早就顾不得其他。   ---   喻苏生辰当日,白露山落下初雪。   惠仁帝的圣旨以密旨的形式交到喻苏手中的,前来宣旨的太监笑呵呵地和安顺寒暄。   喻苏看着圣旨中虚假的情意夸赞。   心中不屑,脸上却带着满满的孺慕之情。   送走了传旨太监,喻苏将明黄的圣旨放在一边,转头便吩咐杜若告诉厨房,今日他想吃暖锅。   兰芷将洗净的菌子蔬菜摆地整整齐齐拿进屋,“主子怎得想起吃暖锅了?”   “今日落雪。”喻苏从旁扯了个理由。   “这倒是。”兰芷点点头,信了,“奴婢让厨房只准备了一小碗细细的长寿面,并不饱肚,主子可莫要忘了吃。”   喻苏点点头。   宓葳蕤来时,锅子已经扑腾腾翻滚冒着热气。   他早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铜炉,但还是假意嗅了嗅,“可是暖锅?”   “你的鼻子倒是灵。”喻苏嘟囔道。   宓葳蕤被决明扶着坐到桌前,天天吃的清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不就是缺了暖锅么。   “殿下怎知臣极爱这口。”   “以前听你说起过。”喻苏一语带过。   说着瞥了眼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假作并未听见的兰芷。   兰芷默然,主子这算不算掩耳盗铃。   宓葳蕤反问,“臣说过?”   喻苏不再接话,悄悄瞪了宓葳蕤一眼,明知故问。   锅中早就下入了豆腐等物,此时胖乎乎地飘在上面,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宓葳蕤今日到底失去了几分吃暖锅的快乐。   大概是为了惩罚他不瞎装瞎,此时便是想尽情的烫菜涮肉也是不得,只能眼巴巴地靠人侍候。   不过有的吃总比没有好,宓葳蕤暂且这般安慰自己。   中途安顺端着从竹林刚挖出的新酒走进来。   春日酿造存放的桃花泪,经历了一个夏秋,窖藏后酒香浓郁。   清冽绵柔而后回甘。   和暖锅意外搭配。   宓葳蕤贪嘴多喝了两杯,离开时已有些熏熏然。   喻苏将他送到院门口,两人停下步子。   “过了今日,殿下便十四了。”宓葳蕤披着黑色大氅站在雪地中,身姿挺拔,喻苏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全貌,“皇子十五便可选妃,殿下今后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喻苏气急,“本殿下从未哭过鼻子,你莫要胡言。”   宓葳蕤听罢笑了笑,一副不信的样子。   视线扫过喻苏被酒渍沾湿殷红的唇瓣微微一愣。   随后从袖中拿出近日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礼物放进对方手中,俯身贴在喻苏耳侧轻声道:“这便是臣为殿下准备的礼物,等臣走后,殿下再拆也不迟。” 第19章   跟在一旁的决明见此心惊肉跳,深怕宓少师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从而露了馅。   好在此时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只有低垂着头的安顺,应当是没看到宓少师孟浪的行径,决明心下稍安。   虽说他并不清楚宓少师的打算,但也明白如今绝不是复明的好时机。   索性宓葳蕤还留着几丝清明,礼物放进喻苏手中便直起身,看到喻苏傻乎乎的模样,口中泻出一声轻笑。   他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想抚平喻苏肩上的一处褶皱。   就在快触到时。   宓葳蕤蓦地晃神,他猛地蜷起指尖收回手,“礼物既已交给殿下,那臣便先告辞了。”   决明见状赶忙上前。   宓葳蕤的声音听在喻苏耳中,已是飘飘忽忽。   他僵直着身子,脑中像是装了浆糊,耳边似乎还徘徊着轻浅温热的呼吸。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大片雪花“噗噗”地打在发梢肩头。   喻苏纤长的睫毛也未能躲过,凉冰冰的触感让他回了神。   他下意识眨眨眼,暖化的雪水滑到脸颊。   喻苏伸手抹了抹。   想起方才宓葳蕤说他哭鼻子的话,手中的动作一顿。   竟是觉得粘在手背的水渍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视线中已看不到宓葳蕤的背影,只剩地面上一串整齐的脚印。   安顺看到喻苏脸颊似是冻得隐隐泛红,等了片刻见喻苏还是不言语,便上前道:“主子,该回屋了。”   “嗯。”喻苏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屋后换下外衣和微微沾湿的鞋袜,垂头看了看手中的靛色云纹香囊。   香囊有些压手。   喻苏取出放在里边的物事,竟是一枚青玉制的平安扣。   只是拿在手中,就能感觉到柔润的玉质。   其间还刻有云纹和不知名的树木枝叶,再仔细看,枝头的位置竟是恰与青玉中的几点朱红重合。   看似花蕊,却生机烈烈,夺人心魄。   喻苏有些爱不释手。   脸上的喜色杜若看得明白,这玉带着倒是无妨,寓意也十分吉利,“主子,可要奴婢帮您打条线绳?”   “也好。”喻苏点点头。   线绳比穗子还要简单,杜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好了结扣,绑在平安扣上倒是格外的合适。   喻苏戴上刚刚好坠在胸口的位置,他抚了抚,随后放进衣领。   窗外的雪眼见着越下越大。   喻苏有些后悔让宓葳蕤冒雪回去,这般想着,又摇了摇头,之前纵容流言已是过错,若是由着心思把人留在院中,恐怕更要说不清。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让侍卫跑了一趟,顺带送去些银丝碳。   宓葳蕤倒是没喻苏的辗转反侧,回屋打理一番后翻了翻药经便沉沉睡去。   隔天醒来,他捏了捏鼻梁。   桃花泪的后劲如同它绵柔的口感。   喝醉甚难,却极易让人心神迷离,踩在那似醉非醉的边缘,做出的事总归比平时少了几分收敛。   宓葳蕤清楚的记得他说的话做的事。   想起昨日喻苏那副任人施为的模样,宓葳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其他时候如何,总之在他面前喻苏的性子似乎会变得绵软不少。   莫非是自己太过强势,宓葳蕤想了想。   ——应当不是。   瞧他至今为止可曾发过火,这样的好脾气绝对的世间少有。   宓葳蕤这话着实违心。   要是让长洲山的修士听到,怕是要忍不住吐血。   当初仙灵大典,宓葳蕤以一己之力打翻了几位老祖,搅得天雷无法安睡直劈的多少修士被迫晋升修为。   虽说修为晋升应当感谢宓葳蕤,可怎么就觉得那么憋屈呢……   这话众修士也只敢在背后说说,当面依旧笑脸相迎。   以至于宓葳蕤此时无比自信,丝毫不知自己风评被害。   他这会儿正撑着头。   昨日半醉半醒间,脑中浮现出不少画面。   之前的梦境加上梦境与现实相连,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见怪不怪。   喻苏哭鼻子的样子倒是不丑,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喻苏吃个药也会变作哭唧唧的样子,还要人劝着哄着才行。   宓葳蕤看向桌上已经空空的糖盒。   脑中有个不甚清晰的画面一闪而过。   这桂花糖好像是喻苏出花那段时间,每次喝完药都缠着他要吃的东西。   再去深想,脑中相关的画面又化作一片空白。   宓葳蕤摇摇头,将此事暂且记在心上。   随即同往常一样先打坐修炼了一个时辰。   只是不知是不是喻苏戴上了平安扣的缘故。   今日修炼时,宓葳蕤明显发觉空气中的紫气比以往活泼了不少。   紫气中生机满满,竟是有溢出的势头。   他做这枚平安扣主要是为了还此前借喻苏紫气温养经脉的人情,送去的药丸散发近一月已趋于无用。   正巧赶上喻苏生辰,准备份礼物也不显得突兀。   平安扣是青玉他从神识海中寻到灵气最足的一块,滋养喻苏阴虚体寒的内里比药丸来的更好更快。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如今身处白露山,找不到满意的玉雕师只得自己上手。   宓葳蕤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合适的花纹,干脆刻了长洲山的那株扶苏,青玉中带红,正好充作未开的花苞。   本来他还担心喻苏作为皇子见惯了好东西,万一嫌弃他还得想想办法让人戴上才好。   现在感受到紫气中源源不断的生机,嗯……应当是他想多了。   这哪有半点不喜欢,分明是喜欢的过头。   宓葳蕤下床推开窗。   一夜之后,白露山已全然被积雪覆盖。   走到外边虽不至于冻伤手脚,哈气却以格外明显。   屋内的银丝碳烧得正旺。   宓葳蕤起身穿衣时并未感到寒意。   昨日便打算照旧去藏书阁,所以用过早膳歇了一会儿后,他便唤了决明过来束发。   这边收拾妥当刚准备出门,就见一药童小跑而来。   “宓少师安好。”药童躬身问道。   宓葳蕤对这个药童有印象,是窦章身边极为脸熟的。   “可是有事?”宓葳蕤开口。   药童道:“国师大人有事相邀,还请宓少师随我去一趟摘星楼。” 第20章   院中的积雪有仆役打扫看着还不显,走到外边一脚踩进去,竟是有半尺来厚。   通往摘星楼的山脚下停着肩舆,显然是考虑到宓葳蕤行动不便。   肩舆旁站着四人,体型魁梧,面容皆藏着凶相。   虽然身着药童衣饰,可看着更像时常见血的刽子手。   宓葳蕤心中觉得怪异,决明却是面色微变。   四人中有一人他曾在虚无台见过,虚无台是处理死掉的药人和药童的地方,可想而知在那活着的人平日都要做什么事情。   决明哆嗦了一下,只觉背后发凉。   宓葳蕤察觉到他的失神,在锐利探究的视线看过来之前开口打断道:“可是到了。”   决明一怔,赶忙答道:“到了,大人小心脚下。”   宓葳蕤颔首,感受到来来回回打量的视线不禁冷笑。   若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无故的,这些人怎会用盯囚犯的眼神盯着他们。   不过宓葳蕤倒没把这口锅扣在窦章身上。   窦章这个笑面虎,若是有意针对他,也绝不会选这样愚不可及的法子。   宓葳蕤放出两成的威压,这东西看不见摸不到,放肆的四人只觉双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原本硬着头皮的决明只觉周身压力陡然一轻,整个人自在了不少。   再一看,打量他们的人不知为何都老实地收回了视线。   宓葳蕤老神在在地坐上肩舆,引了灵气压至长竿,对他怀有恶意的人可甭想让他以德报怨。   原本四人抬轻轻松松的肩舆,此时却越抬越重。   宓葳蕤透过新换的纱质绑带欣赏着山间雪景,不时看看这些人狼狈的样子,心情没受半分影响。   在山道中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矗立在白露山山顶的摘星楼已近在眼前。   外观是并不常见的八角塔造型,屋檐角的勾头瓦出挂着铜质的铃铎。   风一吹,伴着屋面扬起的积雪“叮叮”作响。   铃声清脆,听罢给人神思清明之感。   宓葳蕤看着铃铎上缭绕的灵气,感慨穿书至今总算见到了含着灵气的死物。   死物若要沾上灵气,需得有人日日用灵气滋养,浸够七七四十九日才行。   根据之前在青丘殿窦章所言,除了先代国师之后应当是再无人被神狐赐下神力,他本身也并无灵气。   若没猜错,这摘星楼应当在先代国师生前就已建成。   此前传话的药童已稍快进入塔中禀报。   比起决明轻快的步子,抬着肩舆的四人已气喘如牛,却也只能有苦往肚里咽。   肩舆落地。   宓葳蕤刚站起身,就听到了窦章的脚步声,宓葳蕤没想到对方竟会出来迎他。   “若非有要事,也不至于今日积雪将你叫来。”窦章说话果然滴水不露。   任谁听,都会觉得妥帖。   宓葳蕤腼腆地笑了下,“师父体谅,山道一路坐着肩舆,并不怎么累。”   听到这话,窦章笑得和煦。   视线无意撇到候在一旁抬轿的四人,呼吸一滞,转头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宓葳蕤和他身边叫不上名的贴身药童。   心中暗骂,徐锦州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明明前段时日刚刚敲打了一番,刚解了禁闭,便迫不及待的作妖,竟是让虚无台的亡命之徒来抬肩舆。   窦章不耐跟在他身后帮他提裤子,可又不得不做。   一口郁气不上不下,实在让人憋闷。   片刻后,窦章才压下火气,警告着将这些人赶走,状若关心道:“听闻昨日五皇子邀你用了晚膳?”   “是。”宓葳蕤坦坦荡荡。   “如今你旧伤反复,五皇子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将你留在竹林海,你都要切记为师之前给你讲的话。”窦章苦口婆心,“到底是天潢贵胄,心思复杂难辨。今后若是有什么变故,只怕吃亏的是你。”   “弟子着实难以拒绝。”宓葳蕤蹙眉,表情带着轻愁。   窦章见此,心中却越发高兴。   便是要这般才对,五皇子果然对他这个徒弟不同寻常。   进入摘星楼。   窦章和宓葳蕤都收了声。   宓葳蕤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屋内。   除了几名侍候的药童,还有一青年男子,见他们走进来起身说了句:“国师,宓少师。”   “屋内是莫讲习。”窦章说道。   此人便是莫新语。   宓葳蕤跟着问候了一句。   三人依次落座,窦章便开口让屋内药童去外边候着。   一阵响动后,室内归于平静。   窦章这才开口:“今日来,主要是为了祭神之事。”   “再有月余便要举办祭神仪式,此前为师还担心葳蕤受伤后恐胜任不了神使一职。如今看,葳蕤到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师父谬赞,弟子愧不敢当。”宓葳蕤打着太极。   “你的能力卓绝,年岁恰好是十六,此次神使之位非你莫属。”窦章朗声笑道,“莫讲习此前也担任过神使,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问问他。”   宓葳蕤点头。   祭神仪式是白露山药师以上弟子必修的功课,大致的规矩流程他是清楚的。   看了眼坐在一旁一直端着笑的莫新语,发现此人确实容貌俊秀,说一句美男子也并不为过,怪不得之前能被选为神使。   只是如今眼神驳杂,举止间妖妖娆娆,显得不怎么正派。   “国师大人放心,新语定知无不言。”莫新语保证道,顺便偷偷打量了一番坐在他对面的宓葳蕤,心中不禁一片火热。   之前怎么没发觉宓葳蕤品貌这般不凡,想到某个诡异的点,看着宓葳蕤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有没有被滋润过,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窦章将莫新语的眼神看在眼中,但他只做不知。   大皇子仗着昆城动乱,到底是少了些谨慎,竟会让莫新语这色.胚来办如此重要的事情,还真是被那宠妾哄的昏了头。   不过这样更好。   三皇子现下还不足以与大皇子正面交锋,让五皇子打前阵与大皇子针锋相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莫新语若是染指了宓葳蕤,只会让五皇子对大皇子恨意更甚。   新仇加旧恨。   等五皇子回宫后,只怕朝堂会更热闹几分。 第21章   窦章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茶,视线在宓葳蕤和莫新语之间游移。   色.欲熏心的莫新语自然并未注意到窦章满眼的算计,可宓葳蕤却是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   为了背后真正的主子,窦章此时的算计左不过是要激起喻苏和大皇子之间的矛盾。   宓葳蕤打算静观其变。   他收回视线,见莫新语仍用品评的眼神时不时的瞟他一眼,心中厌烦。   趁着对方喝茶手指微动。   下一刻就见莫新语被茶水呛得涕泗不断,摘星楼内响彻要命的咳嗽声,莫新语狼狈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儿斯文俊秀。   他不停用手拍打自己的胸口,以此来减缓肺部的不适。   坐在一旁的窦章此时黑着脸,莫新语喷了他一身口水,就算之后用帕子掩住嘴也迟了。   一边是被茶水呛到几欲窒息的莫新语,一边是被污了衣衫的窦章。   宓葳蕤表情茫然,心中乐见其成。   虽然现在他未免行差步错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但让算计他的人不那么舒服还是可以的。   屋外的药童听到动静询问,窦章沉声让人入内。   此时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再留着宓葳蕤多有不便,吩咐人去照顾莫新语后,便将刚才还未提及的话快速说道:“祭神仪式除了神使,还要从药师中选一名随侍。如今白露山统共有十三名药师,葳蕤可有看好的人选?”   “师父决定就好。”宓葳蕤似乎十分信任窦章。   “既然如此,那待我考察一番再做决定。”窦章表现的格外慎重,“今日你先回去吧。神使的礼服要提前赶制,过几日应当会有宫中绣娘给你量衣。”   “弟子知道了。”宓葳蕤毫不打探的态度让窦章满意,“听闻近来你去藏书阁的次数比往常多。”   “闲来无事,去藏书阁心静些。”宓葳蕤回避,似乎并不愿多言。   “这样也好。”窦章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叹然,在宓葳蕤眼中犹如精分。   他默默看着窦章继续表演。   “如今除了刻本其他的书册你看着到底不便,摘星楼二层有许多先代国师留下的刻本,今后若是无事,可随时来摘星楼。”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摘星楼乃国师居所,弟子怎可擅入。”宓葳蕤婉拒,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窦章看着宓葳蕤渴望又克制的样子,只觉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本座开口,你只管来就是。”   *   离开摘星楼。   宓葳蕤手中多了几卷刻本。   抬肩舆的人也变成了楼中的护卫,决明被窦章警告莫要多言,选择沉默,总之就算他不说宓少师也看得到。   宓葳蕤并未过多在意抬轿的人,他摸着刻本上字迹的纹路。   ——似乎从一开始,窦章就没有打压他的意思。   上次炼药大会炼出超品丹药后,他敏锐的察觉到窦章心绪不稳,但那也只有片刻,之后更是毫不避讳带他去青丘殿祭拜。   如今又允他翻阅摘星楼的刻本。   桩桩件件,都是有意推自己上位。   如果只是要通过他牵制喻苏,大可不必如此。   毕竟此次祭神仪式之后,国师便需带作为亲传弟子的少师进宫,开始培养并从中挑选继任者。   所以说,即便喻苏回宫,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兜兜转转想了这么多,还是无法解释他心中的疑惑。   窦章的行为太过笃定。   他的计划若想顺利实施绝对要达到对他的完全控制,而他则必须轻易便能影响喻苏。   蛊毒只是挑起喻苏和大皇子争端的一环,扶持他坐上国师之位,窦章难道不怕他手握权柄后,暗中发展势力进而反噬么。   宓葳蕤想到了傀儡。   可他既没在自己和喻苏的身上发现诅咒,也没出现神魂不稳的情况。   窦章手中到底还握着什么底牌,能让他这般有恃无恐。   抬肩舆的护卫应当是得了窦章的吩咐,肩舆一路直接抬到了竹林海。   宓葳蕤和喻苏打了个照面,看对方朝外走的样子应该是正准备外出。   “五皇子安。”护卫和决明纷纷行礼。   宓葳蕤正准备起身,喻苏便道:“不用多礼,你们照顾好宓少师便是。”   “殿下可是要出去。”宓葳蕤开口。   “嗯,去后山温泉。”喻苏想了想,说,“你若是要沐浴,也可到后山温泉,那里的药泉对你恢复伤口有益。”   “殿下相邀,臣自当从命。”宓葳蕤曲解道。   众人面面相觑。   “我并未说今日。”喻苏气闷,见宓葳蕤露出些失落,下意识又脱口道,“如若无事,便一同去吧。”   “好。”宓葳蕤笑了。   白日看到与夜里又有几分不同。   喻苏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视线无处安放。   “兰芷,你去扶宓少师。”喻苏撇过头,“安顺你领着这四个护卫去待客的厢房,给他们准备些热茶。”   四名护卫道谢后便被安顺引着离开。   喻苏此时便是后悔也没了机会。   宓葳蕤与他并肩而行,一时间两人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兰芷看了看走前面的两人,刚刚她本打算继续扶着宓少师,却没想到原本有些别扭的主子会主动上前。   于是她只能和决明一同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过分的安静时间一久,就会趋于尴尬。   对于宓葳蕤来讲,他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喻苏先没忍住出声打破僵局:“谢谢你送我的生辰礼。”   “殿下喜欢就好。”宓葳蕤用力握了下喻苏的手,算做回应。   好不容易再三斟酌出的一句话,就这么谢了幕。   感受着指间的力道,喻苏握也不是松也不是。   宓葳蕤的手有些冰却格外干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全然不同于他的绵软。   喻苏鬼使神差地拉起来看了看,果然和他感觉的一样。   “殿下……可是在看臣的手?”宓葳蕤哪能想到,自己不过是想逗逗对方,结果直接被丢在了原地。   “让兰芷扶着你吧。”喻苏说着头也不回,直接走到前边,看起来格外无情。   可惜发红的耳尖尖暴露了真实情绪。   宓葳蕤轻轻摩擦指尖,这用完就扔可不是好习惯啊。 第22章   工具人兰芷默默上前。   宓葳蕤并未让兰芷扶着,他站在原地,用手杖试探着慢慢往前走,“殿下?可是臣惹您生气了。”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刚好能传到喻苏的耳中。   兰芷明显看到刚才还气呼呼走到前面的主子放慢了步子,聪明地保持沉默。   至于决明,原本见五皇子发怒,不知跪还是不跪的他看到宓葳蕤这一连串的举动,终是只剩目瞪口呆。   “殿下一直不开口,臣属实有些心慌。”宓葳蕤语气平平。   喻苏回过头,看到宓葳蕤在踽踽独行。   整个人显得脆弱而落寞,手杖敲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在控诉他方才幼稚的行径。   “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心慌。”喻苏停下了脚步,话中妥协的成分更多。   他没有走回去,似乎确信宓葳蕤绝不会错过。   宓葳蕤听罢,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臣错没错,自己说了可不算,要殿下开口才行。”   这话听着像是花言巧语,可喻苏却藏不住嘴角边的酒窝,“倒是不知宓少师还会说讨巧卖乖的话。”   惹得皇子发怒,照理说是件心惊胆战的事情。   可到头来,似乎反倒是宓少师占了上风。   决明偷偷抬头,发现五皇子正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宓少师,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师兄看他也是如此。   这大概就是师兄所说的,床头吵架床尾合。   “殿下虽与臣相识三载,可到底还未熟稔。不过往后日子还长,慢慢了解便是。”宓葳蕤走到喻苏面前,停了下来。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喻苏呼吸一滞,“日子长,是有多长?”   “若是殿下不嫌弃,臣此生便赖着殿下了。”宓葳蕤的话里有玩笑的意味。   喻苏了然,却记在了心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能够左右他情绪的人,终是没有接着宓葳蕤刚才的话说下去,只轻声道:“走吧。”   喻苏眼中的复杂让宓葳蕤愣了下。   衣袖被拉起。   喻苏没有选择握住手。   宓葳蕤被动地跟在他身后,方才喻苏的眼神……好像几时看到过。   之后两人均未挑起话头,一路沉默着走到后山的温泉庄子。   与上次误入不同。   这次从庄子正门进入,才发现别有洞天。   整个庄子根据温泉池的功效被分为三处,整体呈环抱之势。   庄子内温暖如春,与外边的寒冷萧瑟全然不同,穿在身上的大氅也因此显得多余起来。   宓葳蕤细细打量庄子各处,才发现此前误入的地方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药泉在南侧,我让侍从带你过去。”喻苏松开衣袖,缓缓舒了一口气,和宓葳蕤一道,难免有些无措。   “臣和殿下不在一处么?”宓葳蕤随口道。   这话太过暧昧。   庄子里的下人不禁用眼睛偷偷打量。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宓少师。   观之容貌,果然绝世无双,怪不得能夺得五皇子的宠爱。   “自然不是。”喻苏看着宓葳蕤和平常一般无二的表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从下手。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喻苏头疼,见下人们还在偷看,一道眼风扫过去,吓得众人赶忙老实地做起手中的事。   宓葳蕤话说出口也觉得太过随便,可惜覆水难收。   既然喻苏选择糊弄过去,那他装傻便好。   宓葳蕤跟在侍从身后走进药泉所在的主屋。   他一向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沐浴,等侍从离开便顺道打发决明去偏房候着。   药泉中糅合了不少药材,因此水色并不清澈。   宓葳蕤的胸腹都埋在水中,身子靠着池边,胳膊闲闲地搭着,比起往常多了三分邪肆,看似毫无防备可手臂肌肉紧绷。   “主子,您这么忧心宓少师,为何不将他身边的贴身药童找个由头换了。”安顺的声音传来。   “皇兄向来多疑,换掉决明还会派来其他人,不如先维持现状。”喻苏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如今人在竹林海,有兰芷盯得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手。”   宓葳蕤闭着眼,恍若未觉。   不过心里作何感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   温泉那日后。   宓葳蕤每隔两日便会去一趟摘星楼。   大概两回后,他发觉喻苏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林海。   往往五更便起身带着侍卫悄声离开,直到夜里子时才回到屋中。   这样过了七日,宓葳蕤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郁。   许是三年前那场天花的缘故,喻苏的身子亏空了不少,若是不精心养着多少于寿数有碍。   可如今不知为何每日早出晚归。   虽说随身带着的平安扣能滋养几分,不过再这样耗上些时日,定会受不住累卧病在床。   再者就算是康健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呦,宓少师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徐锦州走进院中,看到靠在躺椅上的宓葳蕤忍不住开口讽刺。   跟在徐锦州身后的三名绣娘垂着头,不敢作声。   宓葳蕤本就蹙着的眉又深了两分,心里念着喻苏竟是没发现有人进了院子。   警惕性变得如此之低,这可并非好事。   心情不愉,开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我说今日怎么有些头痛,原来是院子里多了只叽喳不停的麻雀。”   “你!”徐锦州气急。   “这是竹林海,该说什么,徐药师最好想清楚。”宓葳蕤说完起身自顾自进了屋。   徐锦州被晾在屋外,只觉院中下人和身后的绣娘都在嘲笑他,怒声道:“站这干什么,还不进屋去给宓少师量衣。”   “是。”领头的绣娘匆忙应声。   本来今日想借着量衣的机会在五皇子面前露露脸,没成想五皇子只在书房中允了他们入院,最后竟是连脸都没露。   盘算落空,徐锦州也不欲在宓葳蕤的院子多呆,愤愤地看了一眼阳光下耀眼的琉璃瓦片,随后甩袖离去。   “宓少师,奴婢红豆,是宫中造办处的管事宫女。”红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得了国师的话,今日特带红玉和红绸来给宓少师量衣,还请宓少师起身。”   “嗯。”宓少师点点头   量衣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怕还不足一刻。   做完事红豆也不耽搁,领着两名绣娘离开。   宓葳蕤想到那个名叫红玉的绣娘方才趁量衣四处打探的眼神,思忖片刻后,开口道:“决明,今个起得早,我要午睡片刻。”   宓少师并无午睡的习惯,怎会突然提起。   决明看到宓葳蕤眼中的寒芒,垂下头低声道:“大人放心,不必担忧有人扰了清梦。” 第23章   徐锦州走出竹林海就后悔了,他竟是忘了告诉宓葳蕤他就是国师选出的随侍。   只要是能恶心到宓葳蕤的事,徐锦州都乐意掺和,更何况他到底还不至于蠢得不明白此事中的利弊。   虽说被宓葳蕤压了一头,但能成为祭神仪式中的随侍,就意味着他在白露山的地位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更不用说,祭神仪式需帝王亲临,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徐锦州脚下一顿,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   不过还未将想法付诸行动,余光中突然划过一道白。   徐锦州猛地看向不远处堆积这荒草枯枝林子边缘,他使劲揉了揉眼,是野兔么?可他怎么感觉看到了一条长尾巴。   恢复了元婴后期的修为,宓葳蕤如今变回狐狸跑起来快如闪电。   靠着方才弹在绣娘红玉身上的寻香花粉末,轻而易举便追上的离开不久的三人。   此时日头正好。   白色的皮毛太过显眼,宓葳蕤不敢跟的太近。   红玉果然在回临时住处前找了个借口,与红豆红绸分道扬镳。   宓葳蕤能感觉得到红玉应当是个练家子,刻意收敛了气息放缓步子。   眼前的路并不熟悉,但传来的水流声宓葳蕤并不陌生。   白露山中唯一的小瀑布,便在青丘殿不远处。   上次来时,他眼睛还未恢复。   如今看到有些朴素的过分的青丘殿,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单说这刻着青丘殿三字的牌匾,上面的贴金斑驳,边缘破旧到木质已开始劈裂。   除了能看出大殿有人日日清扫敬香,竟是没有一丁点富丽堂皇的感觉。   只允许国师和国师弟子入内的青丘殿如此寒酸。   宓葳蕤都有些怀疑,伽邑国将神狐奉为圣兽这话,莫不是骗孩童的玩笑。   红玉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她抬手有节奏地敲了敲大殿破旧的楠木门。   没过多久,青丘殿的大门从里侧缓缓推开一个恰好能进入一人的缝隙。   红玉闪身而入。   宓葳蕤靠着寻香花找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地方,将灵气聚在毛茸茸地肉垫,将窗户纸打出一个小洞。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站在殿内的两人。   果不其然,殿内除了红玉之外,只有能随意进入青丘殿的国师窦章。   窦章确实考虑的十分周全,此处密谈可谓是白露山中最为安全且隐秘的地方。   “国师大人。”红玉福了福身,接着说道,“宓少师现下的住处并无异常,只是奴婢察觉到,竹林海的护卫比此前探到的多了一倍。”   “五皇子到底还未顺利回宫,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窦章笑着摸了摸下巴的须髯,“决明是大皇子的人,五皇子若是直接动手,打草惊蛇不说还会得不偿失。”   红玉点点头,表示明白,“娘娘让我给您带几句话。”   “贵妃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操心。”窦章的话有些尖锐。   可红玉面色如常,“为了三皇子登顶和齐家的繁荣,即便多受些累,娘娘也是愿意的。”   “呵,红玉你这张嘴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不一般,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你且说罢。”窦章背过手,似乎有些不耐和红玉在这打太极。   红玉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平铺直叙道:“娘娘说,锦州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还请国师大人多费心……毕竟是您的亲子,日后三皇子登基,定然是要锦州来继承您的衣钵的。”   趴在窗边的宓葳蕤听到红玉的这句话心神俱震。   徐锦州竟然是国师亲子!   这简直就是惊天秘闻。   若是惠仁帝知道窦章竟留下了血脉,只怕会将窦章千刀万剐。   伽邑国律法中明言。   未免国师结党营私,至死都不能娶妻生子。   若有违者,杀无赦。   甚至先代国师还曾在刻本中写到,童子之身易于修行,若是泄了元阳恐怕于修行有碍。   刻本中的话并非胡言,伽邑国没有正统的修仙秘籍,在这种情况下,有天赋的药童保证童子之身是维持灵气的最好方式。   徐锦州如今与他同岁,也就是十六年前,窦章就破了戒。   宓葳蕤看着窦章的眼神变了变。   三年前的昆城地动,窦章与太医院一同制出良方,方子能遏制瘟疫,那药效绝不比超品丹药差。   而且动荡结束回朝后不久,窦章还炼出了超品丹药。   这两者都离不开灵气加持,可如今宓葳蕤根本感觉不到窦章体内有丝毫灵气。   既然能保着自己十四年间体内灵气不散,窦章又怎会在短短两年内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本座将祭神仪式的随侍一位交给他难道还不够?”窦章语气中染上了几分怒意。   对于这个儿子,他不是没有报过期望,可徐锦州就是一滩烂泥。   不论是炼药还是占卜,根本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   “到底是血脉相连。”红玉笑了笑,“国师大人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奴婢会回禀娘娘,让她放心。”   窦章拂袖,“红玉姑娘当真是一条好狗。”   “奴婢认了主子,自然要事事已主子为先。”对于窦章的辱骂,红玉毫无反应,“皇上不日将启程白露山,五皇子回宫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娘娘只希望您能保证五皇子回宫后,一切万无一失。”   “另外,这是三皇子让我带给您的。”   窦章一把抢过红玉手中的玉盒,动作有几分急切。   那物件太小,宓葳蕤眯着眼看了看,竟是一件有灵气波动的封印法器。   在此之前,他还从没在周围的人或是物件上感受到灵气波动。   窦章能有这么件东西,确实难得。 第24章   窦章脸上的狂热看起来有些渗人,握着玉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   红玉垂头掩住眸中的讶异。   这盒中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竟会让最擅惺惺作态的国师大人如此疯狂。   “若是再无其他事情,你便回去吧。”窦章的话明显是在赶人,说话时视线没有看向红玉半分。   红玉离开的步子很轻,殿门推开又被关上。   窦章并未直接打开玉盒,而是先将盒子放在了殿内供奉神狐的台面上,然后虔诚地跪下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角度正对着屋内的珠帘,只能看到窦章的半个身子。   宓葳蕤朝四周看了看。   借着殿外苍劲的松柏,一跃跳上屋顶。   屋顶的瓦片久经风雨,有些已满是裂痕,一个不慎就会发出声响。   宓葳蕤小心地用爪子推开一处,空隙正好足够他钻进殿内。   神狐像摆放在青丘殿的中心。   窦章依旧跪下下方,不过此时他已重新将玉盒拿到手中,紧接着碰了碰盒子两侧暗藏的机关扣,盒盖随之弹开。   几息间,骤变突生。   宓葳蕤眼看着玉盒中不多的灵气像是挣脱束缚一般,直直往朝他这边冲过来。   窦章大惊失色。   灵气虚无缥缈,抓不住触不到,全凭五感感知。   窦章早就没了感知灵气的能力,但他贴身带着上任国师传下来的龟甲。   每每外界有灵气波动,龟甲便会随之震动。   灵气越浓,龟甲反应越大。   靠着龟甲的指引,眼瞧着窦章就要发现他藏身的房梁。   宓葳蕤头痛不已。   那个玉盒明显藏着不少秘密,他本想走到近处看看窦章到底作何,可竟是被还不够他运转一个小周天的灵气坏了事。   无奈之下,宓葳蕤就是在不情愿,还是赶忙将灵气纳入经脉,沿着方才进来的地方离开大殿。   龟甲在灵气被宓葳蕤吸收的那一刻,便归于平静。   窦章的表情已不能用惊怒来形容,他面容近乎扭曲,双眼赤红,可见恨极。   感受到一阵不属于殿内的冷风,窦章猛然仰起头。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宓葳蕤顾不上将掀开的瓦片归位。   那不过一尺来宽的缝隙似乎在嘲笑着窦章的无能,他抬手打翻了摆放在一旁的青釉玄纹雕花瓶。   瓷器碎裂的声音让他的理智微微回笼。   到底是谁?!   竟敢窃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气。   没有灵气,这个月要呈给惠仁帝的万寿丹可如何炼制。   此事耽搁不起,窦章顾不上理会地面上碎裂的瓷片,匆匆离开了青丘殿。   那丁点儿灵气进入宓葳蕤的经脉后,便犹如沧海一粟混入蓬勃的灵气之中,他自然也没能感知到灵气中那微乎其微的熟悉感。   好在这一趟虽然结果和想象的有所不同,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那玉盒红玉直言是三皇子交给他的,也就是说其中的灵气也来源于三皇子。   时至今日,宓葳蕤很清楚灵气在伽邑国是何等稀有的存在。   三皇子愿意将灵气交给窦章,单从这一点看,两人间的牵扯就绝非仅仅因为利益,怪不得大皇子许以重金承诺,也没能让窦章倒戈相向。   午后。   不论是白露山还是竹林海,来往的药童侍从都不少。   宓葳蕤东躲西藏,翻窗进入屋内。   决明正挡着兰芷不让进屋。   “宓少师已午睡了近一个时辰,再睡怕是会晚上走了困。”兰芷执意,看着决明眼中满是怀疑。   宓少师没出声,可见此时决不能让人进了屋。   决明杵在门口,“宓少师最不耐休息时被打扰,睡前还特意叮嘱过若无要事,不必进屋唤他。”   宓葳蕤推开门,决明和兰芷正针锋相对。   “你俩这么吵,我若还能睡得着可是见了怪。”宓葳蕤头发微散,看上去有些慵懒。   两人齐齐跪下告罪。   “起来吧。”宓葳蕤拿着手杖转身进屋。   兰芷不知道决明是他的人,得了喻苏的嘱咐必然对决明多有防备,宓葳蕤明白,自然不会真罚。   两人跟在他身后不敢随意上前。   宓葳蕤坐下后,开口问,“可是有事。”   “圣上给主子赏赐了一篮樱桃,主子吃了后想起宓少师喜甜便往院中分了些。”兰芷挥挥手,让屋外的婢女将洗净装在盘中的樱桃呈上来。   盘中的樱桃个个饱满莹润,色泽诱.人。   冬日里能见到樱桃已是不易,更不用说这般品质的。   五皇子当真对宓少师上心,决明心想。   喜甜?   喻苏是不是对他的口味有什么误解。   宓葳蕤动作稍慢,从放在自己手边的盘中拿起一枚樱桃。   樱桃的滋味不错。   不过对于宓葳蕤来讲,口中爆开的汁水甜到他发慌,吃了三四颗之后,便忍不住用茶水压了压。   “替我谢谢殿下。”   “殿下说宓少师若是喜欢,他那还有多的。”兰芷传话传的也是真心实意。   宓葳蕤赶忙婉拒。   只这一盘就够糟蹋了的,再送给他实在是暴殄天物。   兰芷笑着应了,说要给主子回话,便退了出去。   宓葳蕤清楚,此时喻苏根本不在竹林海,兰芷这话只是托词。   盘中的樱桃少说还有一斤。   空口吃完对宓葳蕤来讲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他想了想,起身行至隔壁专门辟出的药房。   吩咐决明取来石臼药杵,自己则从靠墙的药柜中找出几味需要的药材,净手后将樱桃核与果肉依次分离。   这樱桃不仅是“果中圣品”,其果肉果核还有着极高的药用功效。   果肉填了碾碎的药粉制膏,果核细细研磨炼制丹药。   宓葳蕤做完一切,已是月上梢头。   因为制药时太过专注,他竟是不知喻苏何时回到了竹林海。   今日虽早了些,可院中流动的紫气愈发稀薄。   宓葳蕤下颚紧绷神情冷凝,将炼好的三种药放入匣中,提笔在纸上仔细写下每种药的功效。   入口的东西,送去喻苏究竟会不会吃,宓葳蕤到底还是不敢肯定。   思来想去,不如直接简单粗暴些。   *   子时过后,白日里积聚的那点热气早就散了七七八八。   尤其今夜风大。   宓葳蕤变成狐狸偷溜进喻苏院中时,原本柔顺的毛毛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看着有些滑稽。   屋中气息平稳,喻苏应当正在熟睡。   一天之内两次上房揭瓦,宓葳蕤不求别的,只求别像之前在青丘殿那样再出什么幺蛾子。   索性这次并无意外发生,宓葳蕤顺利进到喻苏的卧房。   屋内留了一盏烛火,光线柔和并不刺眼。   宓葳蕤迈着步子踩上脚踏,然后蹬了一下跳上床,柔软的锦被被踩出四个小小的软坑。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枕边。   喻苏还在沉睡。   睡着的喻苏嘴唇有些微微嘟起,看上去又乖又软。   宓葳蕤抬起爪子戳了戳,比想象的还要柔软。   睡梦中的喻苏不安地嘟囔了一声。   宓葳蕤难得有些讪讪地收回爪子,赶忙从神识海中取出准备好的药丸塞到喻苏的口中,然后用灵气推动将药丸送服。   就这片刻的功夫。   宓葳蕤发现喻苏竟然慢慢转醒。   他的修为没恢复到大乘期,是以还不能入梦,但下个暗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或许是喻苏身带紫气的缘故,自己的暗示竟是对他无用。   这种事后被抓包的感觉不怎么美好。   趁着喻苏还未完全清醒,宓葳蕤扭头准备离开,可惜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喻苏捏住了尾巴。   宓葳蕤僵住了身子,难以置信的回过头。   尾巴和耳朵是狐狸的命门。   现在其中之一被喻苏攥在手中,宓葳蕤浑身的毛毛都竖了起来。   喻苏还有些迷糊,嘴巴里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坐起身。   方才看到枕边有东西,他下意识便抓了过去。   此时手中的白绒绒动了动,残存的一点睡意被彻底赶跑。   “神狐?!”喻苏意识到自己过分的行径赶忙松开手。   抽回尾巴的宓葳蕤转过身,耳朵耷拉着正行动间多了几分别扭。   “主子,可是醒了。”守夜的安顺听到动静询问,听到喻苏应了一声后,接着说道,“那您醒醒神。”   宓葳蕤听到安顺的话,这是又要半夜出行。   有过之前温泉的那一茬。   喻苏顺手抱起蹲坐着锦被上的宓葳蕤,将白团子放在一边,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   屋内虽然烧着炭,可起身的一瞬还是不免有些寒意。   喻苏轻咳了几声,嗓子有些沙哑,这分明就是风寒的前兆。   宓葳蕤心中不赞同,却也不知从何阻止。   眼见着喻苏打理好就要出门,干脆迈步挡在喻苏身前。   喻苏走哪他堵哪。   这么一个小团子其实毫无威胁,但喻苏就是绕不过去。   僵持着许久。   喻苏无奈蹲下身,轻声道:“乖,你若是冷,便待在屋中,桌上有糕点。”他想许是外边天寒地冻,神狐无处避寒便闯进了屋子。   宓葳蕤油盐不进。   喻苏似乎也看出了眼前白团子的无动于衷,他不明白神狐此举为何,但该做的事情却不能耽搁。   下一刻,宓葳蕤便四肢离地,身子被喻苏捞进怀中。   挣扎无果,他选择装死。   手中捧着大氅的安顺只看到喻苏怀中的窝着一团白,“主子,这是?”   “先去别院。”喻苏没有回答。   宓葳蕤透过大氅看着喻苏离开竹林海的路。   没想到后院荒废的水井内,竟有一条暗道直通白露山外。   喻苏身边跟着安顺和两名影卫。   四人运着轻功,抵达喻苏口中的别院大约只花了半柱香的功夫。   宓葳蕤敏锐地察觉到喻苏内力有些透支。   虽然对喻苏这般糟蹋身体的行为心里憋了火,却还是伸出爪子按住喻苏的腕子渡了不少灵气过去。   只等秋后算账。   体内近乎耗尽的内力迅速充盈起来,喻苏看向窝在怀中动了动耳朵的白团子,抬手摸了摸他背上雪白的毛毛。   “谢谢。”   宓葳蕤用前爪捂住了耳朵,休想蒙混过关。   喻苏走进别院,挥退了两名影卫,进了主屋便对安顺说:“今日你不用去地牢,在这好好照顾他。”   安顺的视线随着喻苏看向怀中的白团子,他一路都在好奇主子到底抱着什么。   原本以为是猫,可看到尾巴他又不太确定。   直到宓葳蕤被喻苏放到屋内的坐榻上,踩着银丝缎面的软垫站起身。   安顺看清全貌,“咚”的一声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   屋内铺的青砖,可想而知这么跪下去会有多痛。   可偏偏安顺似乎毫无所觉,不仅跪的毫不犹豫,紧接着就俯首叩拜,“神狐现世,国运昌隆!”   颤抖的声音可见非同一般地激动。   喻苏并不觉得安顺的行为奇怪,只是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神狐。   宓葳蕤见他又要离开,再次扯住喻苏的衣摆。   “你要和我一起?”喻苏停下了步子。   宓葳蕤点着脑袋。   安顺见此心中更是激动,果然是神狐,这般灵性。   喻苏笑了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这般黏人,那一会儿去了你可别怕。”   “主子……”安顺心惊,难道主子还真要带着神狐去地牢。   喻苏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安顺放下了心。   地牢到底血气太重,要是冲撞里的神狐,惹得神狐不喜,就怕会影响到主子的运道。   “那里不适合你。”喻苏说罢干脆地撕裂衣摆,快步离开。   宓葳蕤就这么被喻苏放了鸽子,看着勾在爪子里的一片衣角怔愣不已。   等回过神再想悄悄跟上,就见得了嘱咐的安顺稀罕地盯着他,眼中的敬仰简直要化作实质。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这厮都会变作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宓葳蕤一时半会儿走不脱,距离一远,喻苏的气息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五感中。   不过他并不打算离开,喻苏口中的地牢让他在意,他到底还是想看看喻苏所说的地牢到底是不是和他梦中的一样。   只是这一等竟是等了一夜。   天光熹微,星幕变得黯淡起来。   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开,清晨的光有些灰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   还未听到脚步声,宓葳蕤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他从坐榻上站起身走向门口。   安顺不明所以便紧跟在他身后,生怕有个什么不妥。   宓葳蕤走到正屋门前,也看到了刚进院子的喻苏。   安顺踟蹰。   终是不声不响的退到一边。   喻苏背对着晨光,宓葳蕤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见雪白的衣袍下摆已变成了暗红色。   一路走来,血水滴答在地面绽开,犹如地狱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诡异却无比艳丽。   这样的喻苏是陌生的,但宓葳蕤却觉得格外的蛊惑人心。   他觉得比起浅色,喻苏更适合这样艳丽张扬的颜色。   “怕么?”喻苏的脸上带着笑,只是宓葳蕤到底从这抹笑意中看出了一丝怯意。   明明害怕被厌恶拒绝,还要故作镇定。   宓葳蕤轻轻一跃跳进喻苏怀中,感受到对方放松的身体,心道喻苏还真是别扭。   喻苏的身上沾着血,脸上也溅上了一滴。   宓葳蕤下意识凑近,他觉得这血渍沾在喻苏脸上无比碍眼,想要舔掉却被喻苏用手挡住,然后亲了亲,轻声哄道,“脏。”   看看这熟练的样子,宓葳蕤突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显然除了他,喻苏之前怕是还养过其他团子。   “安顺,备水,我要沐浴。”喻苏没有察觉到怀中团子的不对。   站在一旁的安顺早有准备,转身离开没多久后,便引着侍从抬了水进屋。   宓葳蕤还在生闷气,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又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紧接着,喻苏就抬脚迈入了水中。   怎得每次变成狐狸,都会碰到喻苏沐浴。   宓葳蕤郁闷,但看到在浴桶中没泡多久后,脑袋便开始一点一点,身子也慢慢即将滑入水中的喻苏,赶忙跳下椅子冲到浴桶边。   奈何变作狐狸身形太小,犹豫再三,宓葳蕤连下了好几次暗示,才变回人身将人从浴桶里边捞出来。   喻苏已经沉沉睡去,显然累得狠了。   宓葳蕤拿起一旁的布巾将人裹住,迅速擦干后,直接扔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之间,喻苏好像看到了宓葳蕤,他再想睁开眼睛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止着他,“葳蕤哥哥。”   软绵绵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宓葳蕤心中嫌弃,却还是摸了摸喻苏的发丝,“我在……”   结果话音刚落,就看到喻苏有睁眼的想法,赶忙慌里慌张地变回了狐狸。   不妨之下,还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整个人格外狼狈。 第25章   安顺进屋就看到白团子仰躺着四脚朝天,吓得险些将主子的衣物扔在地上。   他赶忙跑上前,想把这位祖宗从地上抱起来。   宓葳蕤猛地蹿开,顺势抖了抖毛毛上的灰尘,与安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显然拒绝触碰。   安顺见状倒是松了口气。   真要是让他上手,他怕是也不敢动。   瞅了眼躺在床榻上难得安睡的主子,安顺轻声放下衣物便退了出去。   因着被分了心思,平日里警觉的他根本没注意到。   ——从浴桶到床榻几十步的距离,地上只有零星的几点水痕,至于鞋子,宓葳蕤抱着喻苏路过时踢飞了一只,另一只孤零零地躺在浴桶边。   横七竖八,不过如此。   等人出了卧房。   宓葳蕤探着脑袋看了看,见安顺出去时顺手带上了主屋的门,才放下心,毫无形象地钻进木柜与地面形成的缝隙。   片刻后,推出来一只软鞋。   并着浴桶旁的,恰好是一双。   等宓葳蕤从木柜下钻出来,不说四只爪爪,竖着的两只尖耳朵已是一边沾着一点灰,看着颇为对称。   屋子里茶壶空空,唯一的水源就是喻苏用过的洗澡水。   想到白花花的一片和两瓣粉嫩的桃子,宓葳蕤到底还是没能突破下限。   默默用布巾蹭了蹭沾了灰的爪子,见喻苏的头发还泛着潮气,奢侈的用灵气化作内力将发丝中的水汽烘干。   屋外日头渐渐升起。   这会儿少说已是辰时初。   喻苏不回竹林海有替身遮掩,如今的他却是不行。   将屋内引人生疑的痕迹全部抹去后,宓葳蕤估摸着时间还有余,便从窗户溜了出去,打算会白露山之前找找地牢的所在。   可惜这别院似乎和普通的宅院并无区别,而且喻苏回来后,院内显然已有人清扫过。   宓葳蕤本想顺着血迹去寻,此时地面已经冲刷的干干净净,连气息都嗅不到分毫。   他倒没太失望。   若是能让人轻轻松松寻到,如何还能称作地牢。   宓葳蕤跳到屋顶,看了看来时的路。   正打算离开,就看到一身黑衣的影卫走进了主屋旁的偏房。   宓葳蕤犹豫了下,终是跟了过去。   “要我说何必主子亲自动手,都是些下贱的东西,多看一眼,我都怕脏了主子的眼。”安顺的声音比往日还要尖细几分,显然带着怒气。   许是别院绝对安全的缘故,说话的两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宓葳蕤只站在屋顶就能听清。   “柔妃娘娘的死于主子来讲,终归是根扎在心里是刺。”夜九声音沉稳,“亲自动手也好,迈过那道坎才能更冷心冷情。毕竟德妃如今依旧稳坐妃位,主子若是做不到不露声色,就怕被看出端倪反而会被先下手为强。”   “况且宫中危机四伏,除去德妃,贵妃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主子若是不够狠,回宫只会是死路一条。”   安顺默然。   夜九说的不错。   可一想起主子这三年间受的苦,安顺只觉得那苦水一个劲地从心里往外冒。   没了娘娘护着,主子到底是失了倚仗。   屋内沉寂了许久。   听两人言语,宓葳蕤也明白了喻苏近来应当是在亲手整治害死他母妃的帮凶。   只是正主德妃依旧活着,且作为大皇子生母地位难以撼动,想要扳倒必然要徐徐图之。   重要的是回宫后,即便不日日相见,也不可能完全避开。   面对仇人还要笑脸相对,对喻苏来讲绝不仅仅是一种煎熬。   宓葳蕤心中猝然一痛。   沉寂了月余的蛊毒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发作起来。 第26章   饶是宓葳蕤再能忍,还是痛到四肢发软险些跌落在地。   他勉强稳住身形。   吞了一颗早就备好的丹药护住心脉。   庆幸还好没有单单认为勾起蛊毒的引子只有莫新语给决明的熏香。   屋内的夜九听到响动后,给安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灰色的琉璃瓦上冒出一簇白。   可想而知会有多么显眼。   看到两人,宓葳蕤也清楚方才的抽气声到底暴露他的行迹。   好在如今以原形示人,给了他转圜的余地。   夜九的反应比之前安顺镇定了不少,不过也不遑多让,趁着他呆立原地,宓葳蕤转身朝着别院外飞奔而去。   三两下,便消失在视线中。   “这……这是?!”夜九瞪大眼睛。   安顺看到夜九失态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自他二人跟着主子起,夜九的情绪还从未如此外露过。   惊讶过后,夜九到底寻回理智,皱着眉,“那真的是神狐么?怎会突然出现在主子的别院,以往可从未见到过。”   这太不合常理。   主子将要回宫,夜九沉下心不免怀疑这其中是否藏着阴谋。   “是主子从白露山带来的,似乎之前就遇见过。”安顺看着夜九的神色,将心中的想法缓道来,“况且神狐出现,我倒觉得应当是吉兆。”   夜九不敢断言,但不寻常便意味着变数,“你平日里贴身伺候,还是多注意几分的好。”   安顺到底将夜九的话听了进去,“我去看看主子。”   喻苏盯着摆放在床边的软鞋神色莫名,一阵阵的心悸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他记得自己没能顶住汹汹而来睡意,似乎坐在浴桶中睡着了。   可若是如此,他怎会躺在床上。   这之间的空白让他不安,尤其是醒来时发觉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若不是自己梦游,便是有人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白团子的身影从脑中一闪而过,喻苏摇摇头,怎么可能……   安顺进屋便看到喻苏面色微白,看着精神并不大好,担忧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主子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神狐呢?”喻苏没有看到白团子,转而问道。   安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神狐竟是跑了,“奴婢该死,竟未能看住。”   “你起来吧,与你无关。”喻苏摆摆手,“神狐本就不受约束,又怎会是我的附属品。”   心中虽有些失落,但喻苏并未表现出来。   *   宓葳蕤一路跌跌撞撞。   若说之前那次蛊毒发作只是单纯的心口疼,这次频频朝着他丹田试探显然是在觊觎他体内的灵气,想来应该是窦章动了母蛊。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接下来倒也好办。   宓葳蕤顾不上衣衫上的脏污。   进屋变回人形立马取出法器铺开结界。   这蛊虫连着心脉,是以宓葳蕤至今都不敢强行将其剥离。   本想着压制一番静观其变,但没想到窦章竟是先动手了。   宓葳蕤猜测。   应当是青丘殿的意外让窦章了阵脚。   那灵气于他无关紧要,可从窦章的表现来看,说是“命根子”恐怕也不为过。   体内的蛊虫依旧在横冲直撞。   不过宓葳蕤并不慌,泄出一丝灵气作为引子。   那蛊虫立马追着回到了固有的地方。   心脉撕扯的感觉渐渐平复。   宓葳蕤钓着体内的蛊虫,每当它快要靠近那一丝灵气便挪个地方,一开始蛊虫还跃跃欲试,片刻后便力竭进入了休眠状态。   与此同时,摘星楼也恢复了寂静。   奄奄一息的母蛊已遍体鳞伤。   身上的伤口皆为毒虫撕咬所致。   窦章见此,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毁了精心培养了三年的母蛊,到时便是后悔也为时已晚。   不过这个法子行不通,他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宓葳蕤沐浴更衣后没多久,便有药童来请。   这是他意料之内的事。   窦章需要灵气,既然偷不到,定然会想别的办法,这不人就来了。   如今到摘星楼也算熟门熟路。   宓葳蕤坐下没多久,窦章便推门入内。   省去了以往的嘘寒问暖,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是本座近来新研制出的丹方,但始终有些不妥,你来看看,可能看出些什么?”   窦章语气谦和,似乎不过是师父对徒弟的一番考校。   然而宓葳蕤只一眼就看出,这方子是用来延年益寿的,其中还捎带了些壮.阳的功效。   炼出的丹药给谁用,可谓不言而喻。   他假意在刻着字的竹片上摸索了许久,才用一种不大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丹方中的鹿茸似乎有些多余。”   便是心中早有准备,窦章还是大吃一惊。   这鹿茸本就是他刻意添进去的,但混在近百种药性相近的药材中,实在是不起眼。   只是凭着丹方就能看出其中不妥,师兄的眼光果然犀利。   窦章此刻无心嫉妒,他急匆匆开口:“为何觉得鹿茸多余?”   “方子里巩固气血的药材足有十来种,再多一味鹿茸,反倒会使人虚不受补。”宓葳蕤实打实说道。   “确是如此。”窦章沉思了许久,“摘星楼药材齐全,你照着丹方炼制试试。”   宓葳蕤应了下来。   窦章这哄骗的手段实在不够看。   没偷成灵气,便想借他的手将呈给惠仁帝的丹药炼出来。   说来没有灵气的确炼不出超品,但只要手法纯熟,上品丹药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可惜窦章靠着灵气加持才能炼出上品,且两年间竟是没有超品丹药面世,这么看窦章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废物。   光是算盘打得不错怎么行。   事到如今,他怎么也得助师父一臂之力。   丹方他已记在脑中。   此次定然要一鼓作气炼出超品丹药。   只等到时候窦章呈还是不呈。   呈上去,尝过超品丹药好处,再让惠仁帝由奢入俭恐怕比登天还难;不呈,没有丹药,难不成让惠仁帝去喝西北风。   宓葳蕤越想越觉得窦章此法甚妙。   窦章给自己挖了个坑,他不介意帮对方把这个坑再挖的深些。   到时候反噬起来,只会让窦章毫无翻身之地。 第27章   因为药材种类繁多,炼制的复杂程度自然不是容养丸能比的。   宓葳蕤察觉到窦章并未离开。   不过他并不在意。   照常将每种药材淬炼一番,光是这道工序就耗费了两个时辰之久。   窦章的随身携带的龟甲颤动不停。   可见宓葳蕤每次用的灵气虽然不多却源源不断。   窦章静坐一旁,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宓葳蕤的一举一动,表情一如既往的镇定,唯有掩在衣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平静。   他早就知道宓葳蕤绝非池中之物,但心中明白远没有眼观来的震撼。   刺杀之后,此子便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本以为会变作笼中困兽却没想到越发势气难挡。   窦章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仅仅凭借蛊毒,真的能将宓葳蕤玩弄于股掌之上么。   如今祭神仪式渐近。   白露山的戒备愈发森严。   现下他不敢轻易往外给三皇子递消息,若是露了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不然他也不会在失了灵气,连续三次只能炼出中品百龄丸的情况下出此下策。   药材的香气已经被伏火彻底激发,几十味药材味道各自分明却又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可见宓葳蕤对每味药药量把控的精准。   如无意外,丹药出炉必定不凡。   宓葳蕤将涌上来的哈欠压回去,要不是窦章在一旁盯着,他何须这么慢吞吞的炼药。   百龄丸到底不是仙丹,给常人服用的丹药在长洲山都被归为低级丹药,说是烂大街的白菜都不为过。   是以炼制低级丹药耗费五六个时辰。   对宓葳蕤来讲前所未有。   这话要是被窦章知道,绝对会吐血三尺。   五六个时辰炼出超品丹药,除了先代国师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窦章心绪不宁。   终是起身推门出了屋。   此番祭神仪式,必然要与三皇子再仔细商量一番。   如今来看,宓葳蕤这个变数到底太大,未免夜长梦多,有些计划还是尽早实施为妙。   丹炉下的伏火闻风未动。   宓葳蕤将最后一味药投入炉内便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虽说修炼之人几日不眠不休也无甚妨碍,但蛊毒到底发作了一番,便是没伤及心脉,也多少耗费了些他的精力。   看窦章的表现,应当是第一次直接用母蛊激发蛊毒。   此前没有这样做,也许是并未丢失灵气不需要,也许是有所顾忌。   想来两个原因应当都占了些分量,后者或许更多上几分。   不过这回意外逼得窦章动手,倒是由此让他看出了不少之前隐藏的东西。   窦章似乎并不清楚下在他体内的蛊到底有多阴毒,若是真的了解,今日窃取灵气宓葳蕤绝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就逼得体内蛊虫力竭。   而且就因为蛊毒被种在心脉处,便是现在修为恢复到元婴后期,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拔除此毒。   如此可见,养蛊的法子绝非窦章自己想出来的。   至于从哪学的,宓葳蕤并不在意。   只一点,决不能任由窦章慢慢养蛊。   毕竟时间越长,母蛊吞噬的毒虫越多,毒性强不说,对子蛊的控制力也会愈发难缠。   所以今日窦章此番行径,反倒是给了他缓冲的余地。   炉火渐渐熄灭。   宓葳蕤让决明去唤窦章。   他收起灵气,等丹炉冷却,将药丸装进瓶中。   因为没有坏丹的存在,装到最后,竟是还有几颗丹药圆滚滚地躺在炉底。   去而复返的窦章看到此景,神情麻木,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看来葳蕤在炼丹一途天赋极高,为师自愧不如啊。”   宓葳蕤将百龄丸全全交给窦章,“若是没有师父领路,便是天赋再高,都是无用。”   这谦虚的话往日里听到,窦章还会心中得意,今日却百味杂陈,“时间也不早了,为师让护卫送你回去。”   宓葳蕤应了声。   不再看窦章难以言喻的申请。   左不过是见他天赋太高,心绪复杂罢了。   *   山间若是无风,夜里便少了些寒意。   行至竹林海近处。   院门外亮着的夜灯格外瞩目。   宓葳蕤看到,心里不由一暖。   若是没有喻苏的吩咐,下人定然不敢自作主张。   兰芷提着守夜灯走上前,“宓少师可用过晚膳了?”   “在摘星楼用过了。”宓葳蕤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种下意识的急切,“殿下已经睡了么?”   兰芷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起主子,错愕一瞬后才低声答道:“应当已经躺下了。”   空气中紫气虚虚浮浮,可见兰芷这回并未说谎。   宓葳蕤心情跟着好了几分。   回屋后简单洗漱一番。   宓葳蕤熄了屋内的烛火,转身便变为团子翻窗朝着喻苏的院子跑去。   喻苏折腾了不少时日,哪能一夜就补得回来,他炼制的丹药少说要服用十日才能初见成效。   宓葳蕤生气,却也拿喻苏无法,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暂且这么走一步是一步。   一回生二回熟。   宓葳蕤避开院中护卫的速度都比前日快了不少。   喻苏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实则没有丝毫睡意,所以当卧房的窗子被推开的那一刻,喻苏便听到了动静。   宓葳蕤见喻苏醒着也不惊讶。   调理身子这事,到底难以一蹴而就。   自己总不能回回三更后溜进喻苏的屋子强灌。   这在白露山还好,等回了宫到底不便。   如今喻苏认为他是神狐,对他也无甚防备,不如就借由神狐的名义,自己也不用藏着躲着。   “一段时日未见,好像长胖了些。”喻苏细细打量,得出的结论令人暴躁。   这分明是修为渐渐恢复,本体也随之长大了些,也不知喻苏怎么看的,竟会说他胖了。   宓葳蕤瞥了一眼眼中满是欢愉的喻苏,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力道很轻,是以还是被喻苏顺势抱进怀中。   想到今早喻苏可怜兮兮的神情,宓葳蕤到底纵容了几分。   软乎乎的感觉让人格外上瘾。   喻苏把脸埋在宓葳蕤的背上蹭来蹭去。   宓葳蕤眼神无奈。   真要命,成天就知道冲着他撒娇。 第28章   白绒绒的毛毛被蹭的起飞。   黑色的发丝纠缠其中。   强烈的对比明明应该泾渭分明,入目却异常和谐。   喻苏的笑声很轻。   怀中的神狐与他之前养过的狸奴相比,温顺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还是个团子,却反而给他一种被纵着的错觉,这种感觉会让人贪恋甚至贪心,想更加肆意妄为。   宓葳蕤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不妨跟着一同心情变好。   可前提是——耳朵和尾巴绝不能失守。   是以。   耳朵尖被捏到的前一刻,宓葳蕤就扭着回身用前爪抱住了喻苏的手,眼神带着警告。   “不可以么……”喻苏有些遗憾,但很快就被软乎乎的肉垫转移了注意力。   想起半夜三更来喻苏屋里的目的,宓葳蕤等了片刻后,用爪子拍了拍捏着肉垫没完没了的喻苏。   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放到喻苏手中,朝他嘴边推了推。   “给我吃?”喻苏拿起药丸看了看。   随后轻嗅。   很干净的药香味,闻着还微微有些泛甜,但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喻苏到底还是没有放入嘴中。   宓葳蕤发出“呜呜”的声音,喻苏听到笑了笑,“这是生气了。”   他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趁着喻苏放松警惕,直接将另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给喻苏的那颗是他准备的散丸,早就知道喻苏防心重,八成不会吃,所以他选择双管齐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喻苏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药吞了下去。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从胃部生出的暖意逐渐蔓延到四肢,总是隐隐作痛的嗓子,紧绷感也减轻了几分。   因为体弱的缘故,喻苏到底吃过不少补药,但见效如此快的,还从未遇到过。   宓葳蕤看着喻苏不停变化的神情。   愉悦地甩了甩尾巴。   迄今为止,能让他亲自动手配置丹药调理身体的,除了师祖喻苏算是第一人。   见喻苏老老实实吃药,宓葳蕤心情大好,脸上不禁露出笑。   不过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他现在是狐狸的形态。   成年狐狸笑起来的时候看着会有点傻。   宓葳蕤不知被师祖嫌弃过多少遍,但他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团子,做什么表情放在线条还并不分明的脸上,都会带着一股奇异的萌。   他强行压下笑意,暴露他真实情绪的尾巴仍旧一甩一甩,频频扫过喻苏白皙的小腿肚。   喻苏想要伸手摸摸,却被宓葳蕤猛力压在了床上。   居高临下。   气势……十足?   唯独少了些旖旎,真是可惜了烛火摇曳帐幔低垂的好光景。   喻苏明白了他的意思,乖乖扯过锦被盖好。   然后扭过头看着溜达到枕边的白团子,“明晚你还会来么?”   没想到喻苏竟是惦记着这个,宓葳蕤肆无忌惮地戳了戳喻苏绵软的脸蛋后,点了点头,算是给他承诺。   喻苏莫名心安,眼中盛满笑意。   宓葳蕤见过长洲山海天相映的星河。   天上繁星涌动,海中浪头闪烁。   那样的场面无比震撼。   可看到喻苏眼中的光,记忆中的星河仿佛都黯淡了。   喻苏的目光惹人心颤。   宓葳蕤用爪子盖住他的眼睛,免得被蛊惑莫名想要亲亲他。   “我这就睡。”喻苏说着闭了眼。   眼睫刷过肉垫,微微有些痒。   宓葳蕤侧过身,用尾巴圈住身体趴在喻苏枕边。   屋内的炭火劈啪作响,明明冷清的夜多了几分暖意。   直到喻苏的呼吸趋于平缓。   宓葳蕤才悄声跳下床榻。   风中的寒意吹散了微乱的思绪。   回到院内时。   宓葳蕤已经沉下心。   *   一连几日。   宓葳蕤都按时报道。   喻苏的气色可见的变好,就连身边伺候的杜若也看出了不同。   “主子最近似乎康健了不少。”杜若将喻苏用过的纸张整理收好,话中带着喜气,“往年到了冬日少不了要患风寒养个两三日呢。”   “许是跟着祖父习武的缘故。”喻苏随口道。   话音刚落。   安顺便进屋通传道:“徐少师和三名绣娘给您请安,说是神使的衣衫要让宓少师亲自上身试试。”   外人来竹林海自然不能越过住在此处的喻苏。   “让他们过去吧,正巧我也有事找宓少师。”落下最后一字,喻苏收了笔,心中还算满意。   起身从书中右侧的抽屉取出近来寻到的解毒丸,装进袖中,唤了杜若跟上也出了屋。   徐锦州来时。   宓葳蕤刚从决明口中得知,林轲在此次炼药大会中晋升药师。   “前几日举办了炼药大会?”宓葳蕤算算日子,还真是,“怎么没提醒我。”   “大人,你忘了国师上回就说过,你今后只负责讲习便好。”决明看着宓葳蕤,一脸疑惑。   不巧,他还真忘了。   最近除了晚上按时去见喻苏,便是忙着提升修为,哪还能记得这些事。   他拿起桌上的刻本掩饰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听兰芷说有客来访。   如今再看徐锦州。   宓葳蕤不免情绪有些微妙。   若不是亲耳听到,实在难以想象徐锦州和窦章竟是父子的关系,毕竟窦章那如同筛子般得心眼,徐锦州可真的是半分都没继承到。   这不刚进屋。   徐锦州就忍不住开口讥讽,“祭神仪式在即,恐怕白露山中,也就宓少师能这般清闲了。”   宓葳蕤没心思回回都与徐锦州打嘴仗,“徐少师若是能炼制出超品丹药,也能和我一样清闲。”   这话狂傲的厉害,但宓葳蕤有说这话的底气。   徐锦州被戳的心窝子疼,一口气不上不下,哽的他有些胃疼。   宓葳蕤不再理会。   等决明从绣娘手中接过衣物,转身踱步进了卧房。   神使的衣服华丽异常。   明明只有月白色的布料作底,配上如烟似雾的轻容纱,层层叠叠,堆雪似得银丝绣纹瑰丽精致。   宓葳蕤感慨,总算有一样东西符合妖修一贯的审美。   单是换好全部衣饰,便足足花了将近一刻。   宓葳蕤从屏风后走出来。   繁复的衣饰并未喧宾夺主,反倒衬得宓葳蕤气质出尘。   屋内的人皆忍不住惊叹。   红豆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夸赞,末了还说道:“倒是宓少师将这身衣裳不俗了。”   徐锦州的酸气直冲天灵盖,刚想开口便看到已经走进屋内的喻苏,他面色一红,然后暗自庆幸还好没在五皇子面前失了分寸。   宓葳蕤将徐锦州一连串的表情看在眼中,却错过了喻苏来不及掩饰的惊艳。   “五皇子安好。”徐锦州的声音端的是温柔似水,不刻薄的时候,这人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君子之风。   看这矫揉造作的人还不如多看看他。   宓葳蕤舌尖打了个转,故意道:“殿下今日怎得有空来臣院中。”   这话带着些贪嗔的语气,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徐锦州只觉宓葳蕤是在和他作对,气的咬紧后牙槽。   喻苏回神,心慌意乱间哪还能听得出话中暗藏的玄机,他依旧不敢直视宓葳蕤,怕失了神,“寻到了一个好东西,带来给你。这衣裳还未试好么?”   “快了。”   “只是臣觉得下巴这里有些扎扎的,不大舒服。”红绸正打算上前看看,便听宓少师接着道,“殿下可否帮臣看看。” 第29章   宓少师竟敢指使五皇子做事,偏偏五皇子还应了。   下人们低垂着眼。   屋内落针可闻。   红豆到底是宫中的老人,大风大浪见过不少。   虽有些吃惊五皇子对宓少师的态度,但脸上很快扬起讨喜的笑,还未等兰芷开口,便主动道:“祭神仪式前,奴婢们都会住在西山的晴雨小筑,若是衣衫有什么不妥,宓少师遣人来寻婢子便是。如此,便不打扰宓少师休息了。”   有了红豆起的由头。   众人皆极有眼色地接连告退。   徐锦州走的不情不愿,在兰芷掩上门的前一刻,他不死心地回过头,恰好看到五皇子抬起手。   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抚上了宓葳蕤的侧脸。   两人间的气氛,根本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   红玉在屋内就紧盯着徐锦州,深怕这位少爷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举动。   此时见他停下脚步,眼神冷凝,走到徐锦州身侧沉声道:“徐少师,听闻晴雨小筑与您住的院落毗邻,可否请您带个路。”   红玉三人虽分属造办处,但是直接受命于礼部下礼司部。   按品级算,比徐锦州的药师还要高一级。   这样说并不显得突兀。   徐锦州看出红玉眼中的深意,想到不久前窦章耳提面命的警告,有些僵硬地抬抬嘴角,“应当的。”   院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里屋外,被分隔为两个世界。   如今天气愈发的寒凉,香炉内燃着的熏香换成了比苏合香气味更显厚重的沉香,闻之让人心绪随之沉淀。   喻苏的动作很轻。   他的视线汇聚在宓葳蕤胸前的衣襟,看起来格外专注。   宓葳蕤微微低下头,正好看到喻苏头顶可爱的发旋,想起喻苏每晚捏着鼻子也要喝下去一小碗羊乳,不禁笑了笑。   下巴处凌乱的发丝被喻苏用手轻轻拨开。   此前开口完全是他随心而为,绣制神使衣物的衣料皆为上乘,穿上不仅合身布料也没有任何不适。   反倒是此时捋开发丝,脖颈被发梢划过,泛起的痒意让人心神不宁。   宓葳蕤抬起手蹭了蹭。   腰间衣袖的配饰随之琳琅作响。   这衣衫确实华丽,但繁琐也是真的繁琐。   光是缝制在衣衫上的玉饰就多达三十来处,更不用说点缀了珍珠的下摆。   “莫乱动。”眼见着衣袖上的坠饰来回碰撞,保不齐就会碎裂,喻苏赶忙出声阻止。   宓葳蕤抬着胳膊左右为难,好看的手似乎变得有些无处安放。   喻苏一时失语,偷看了宓葳蕤一眼,除了为难再看不出其他,咬着唇纠结片刻后,扯住宓葳蕤的腕子,带着他的手往身侧放,“你轻点。”   “怎么轻?”宓葳蕤完全是在和喻苏对着干,右手还没放下又抬起左手。   喻苏急了,哪还顾得上其他,两只手一边拉住一个正正好,“就是动作慢点,不要那么快!”   宓葳蕤听罢,终于老实了,“哦……那臣慢些。”   候在屋外的安顺听到这番虎狼之词,原本升起的那点瞌睡劲霎时烟消云散,他悄悄把耳朵贴到门板上,脸上的笑既紧张又猥琐。   兰芷走过来看到安顺的这幅模样,瞪大眼快步上前。   “你作甚呢?!”她压低声音,“偷听主子说话,活腻歪了。”   “我哪敢。”安顺一激动就忍不住翘兰花指,戳了戳兰芷,笑得牙不见眼,“主子和宓少师的关系那可谓是一日千里。”   “什么一日千里。”兰芷揪着安顺的耳朵把人带到一边,“你给我到一边站好,再有下回,我定要禀了主子,好好治治你,我看你是皮痒了。”   “嘶,疼!兰芷姐姐。”安顺讨饶,“我这不是担心主子身体受不住么。”   兰芷扯着安顺耳朵的手顿了顿,“你这话什么意思。”   安顺挤眉弄眼。   兰芷见此,便是不想明白都难。   贴门板的人由一变二。   可惜宓葳蕤拉着喻苏进了卧房,便是想听也听不到什么。   “殿下既然帮忙便帮到底。”宓葳蕤背对着喻苏,进了屋站定后才缓缓转身,“殿下不是说带了东西要给臣看看么?穿着这身衣裳到底不便。”   明明可以唤下人进来侍候,喻苏到底放纵了自己那点隐秘的私心选择沉默。   一步退步步退。   对宓葳蕤来讲,却恰是相反,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说的就是他。   喻苏红着耳尖帮宓葳蕤揭开罩衫上隐蔽的绳结。   此时宓葳蕤已经利索地抽出了腰带,喻苏接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也压不住犹如揣着个兔子的心口。   以往宓葳蕤看着喻苏这般就想逗弄,今日似乎更是有什么蠢蠢.欲.动。   想碰碰含着水色的眸子,滴血的耳垂,亦或者被贝齿轻咬出齿痕的下唇,总之怎样都好。   但宓葳蕤抬起手的那一瞬忍住了。   对喻苏,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轻佻了。   他有些失神。   潜意识里宓葳蕤甚至还感到一阵胆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轻易如此,似乎一旦越过便会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   这样的感觉过于可笑,可他此时半分也笑不出。   两人皆怀着心事,一时无话。   直到宓葳蕤套上屋内轻便的衣衫,喻苏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是大夏特有的解毒丸。”喻苏说着将药盒塞到宓葳蕤手中,“你炼药的水平不低,看看可有用。”   “殿下……”宓葳蕤开口,喻苏已经逃似得转身出了屋。   余下的话,宓葳蕤到底只能咽回肚子。   宓葳蕤叹了口气,拿着药盒坐到榻上。   大夏和伽邑国边陲素来摩擦不断,从那里寻到解毒丸想来便极为不易。   更何况宓葳蕤一闻便知,这药中的药材皆为顶级。   他之前在藏书阁里一本名为《异国志》的书中看到过,现如今的炼药水平,以伽邑国为首,大夏国次之。   且丹药只供皇室之人享用,平民根本接触不到。   喻苏给他的这枚解毒丸,只怕是千金难买。   宓葳蕤掩住微微掀起波澜的心绪,脸上的神情依旧让人琢磨不透,只是将药丸放回盒中时,手下的动作明显多了几分珍重。 第30章   白露山落下第二场雪的时候。   年味随之渐浓。   宓葳蕤和喻苏之间维持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平衡。   可比起以往,似乎又多了几分亲近。   院中的下人皆换上了崭新的冬服,不过几日院落处处焕然一新,便是屋顶都扫去了积雪将瓦片擦得锃亮。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   本性使然的缘故。   宓葳蕤不免整日愈发懒散。   只要无事便成天窝在暖阁里打瞌睡,就连摘星楼的刻本也没法让他提起精神。   倒是喻苏一如既往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天不过微微亮便起身习武。   宓葳蕤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   总之从前几日起,在夜里变作狐狸送药后,他也不再半夜跑回自己的院落,只等喻苏结束晨练,才慢吞吞回屋。   反正白日里也清闲,便是困了大可趴着睡一觉。   兰芷正指挥着院里的下人将新鲜的食材归置进小厨房,屋外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兰芷姐姐,宫里来人啦。”春花一路小跑冲进院内。   窝在摇椅上宓葳蕤听到说话声,脑袋抬都不带抬一下,也就时不时晃动的尾巴证明他还醒着。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兰芷看着凶巴巴的,可春花现在一点都不怕,“宫里的人已经走了多半的山道了,再有两刻应当就能到竹林海。我刚去了主子的院落,杜若姐姐和安顺都不在。”   “行,我知晓了。”兰芷心中有数,“你在这看着点,我去给宓少师打个招呼。”   宓葳蕤在兰芷敲门进屋的前一刻,收起耳朵和尾巴。   在竹林海住得久了,宓葳蕤不用想也知道兰芷是来作何。   因为格外注重礼数,是以兰芷做事前定会通报一声,他早就习以为常,挥了挥手算是首肯。   宓葳蕤站起身活动了一番。   有宫中的人来,喻苏一会儿肯定要回竹林海。   正好前两日洞府内的万年桃木终于生出新枝,宓葳蕤便从旧木中选了一枝截断,也不用担心桃木失了血脉。   别看这桃木枝平平无奇,可却是辟邪的好东西。   宓葳蕤一直没忘记窦章笃定的神情,他看不出自己和喻苏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妥。   既然如此,防范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花了七日用万年桃木做了两串手串,每颗珠子都是用灵气慢慢打磨而成,对付诅咒或是傀儡术绰绰有余。   趁着这会儿空当,宓葳蕤打算寻个合适的东西把珠子穿起来,正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院子的另一边。   传旨太监柳四喜笑眯眯地踏进竹林海。   上回惠仁帝派来的太监便是他。   算不上熟人,但到底不是生面孔。   兰芷将人带到待客的厢房,上了热茶后说道:“还请公公稍等片刻,主子身子弱,每三日便要去后山温泉泡汤驱寒,我已寻了人去禀告,应当一会儿便会回来。”兰芷说着奉上一叠颜色浅淡,清香雅致的糕点,“这是竹林海厨子拿手的梅花糕,喜公公先甜甜嘴。”   柳四喜心中熨帖,尖细的嗓音也温和了不少,“兰芷姑娘客气了。”   兰芷只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柳四喜身边的小徒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师傅,五皇子的住处我看比宫里边还安逸嘞!”   “你懂个屁。”柳四喜“呸”了一声,“这里便是金山银山,对皇子而言都是流放,你当着舒服,离了皇宫的皇子那还能叫皇子么。”   “师傅说的是,我哪能有师傅看得清楚呐。”小徒弟陪着笑,赶忙给柳四喜捶捶背。   柳四喜哼哼了一声,算是翻了篇。   喻苏进屋时,装着梅花糕的碟子已经见了底,可见味道确实不错。   柳四喜作势要跪,喻苏上前两步扶住,“喜公公不必多礼。”   这样的庆幸柳四喜早就习以为常,做奴婢的,动辄下跪都是难免的事,但做到他这个位置,能受得住他大礼的人,除了皇上倒也再没几个。   喻苏扶住,他也就顺势站直了身,“多谢五皇子。”   喻苏点点头,两人各自坐下后,渴望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喜公公此番前来,可是父皇有什么交代?”   “可不是皇上惦念着您,到底是父子连心,近来皇上一想到您能痊愈回宫,便心喜难抑。”柳四喜说着,让小徒弟把带来的东西呈上来,“这福字和鹿肉,都是宫中头一份的,‘福禄’双全,也是给您回宫起个好兆头。”   喻苏脸上的希冀和感动不似作伪,眨了眨眼的功夫眼中便染了湿意。   “还请公公替我转达,儿臣自接到圣旨以来,时常激动地夜不能寐。”喻苏哽咽了一下,他仰了仰头,似乎是要把眼泪憋回去。   此情此景,柳四喜和身后的小徒弟紧跟着也抹起泪。   更不用说站在一旁的兰芷杜若安顺三人,皆红着眼眶隐忍不已。   一屋子都是演戏的高手。   柳四喜更是“个中翘楚”,再开口竟是哭湿了一条帕子。   “如今离着除夕不过半月,宫中事物繁忙,皇上身边少个人侍候,到底放不下心。”柳四喜说着还不忘抬高自己,“少师不必挽留,奴婢今日便回了。”   皇上身边哪能缺个太监,但现下谁都不会开口戳破。   柳四喜出声打算告退。   喻苏吩咐道:“安顺兰芷,你二人去送送喜公公。”   柳四喜面上推却一番,最后还是顺了喻苏的意,接过装了金裸子的荷包,感受到荷包的分量,满脸带着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悄然离开。   屋子的门推开又关上。   呈放着福字和鹿肉的盘子将不大的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从门口钻进来的风扬起下面垫着的红布,映入眼中的暗色掩住了喻苏眼底的阴郁。   他抬手拿起惠仁帝亲手写下的福字,其中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喻苏的指尖下意识收紧。   片刻后才缓缓松开,不着痕迹地抚平被捏的有些发皱的红纸边缘。   “去贴在我屋内。”喻苏朝着杜若吩咐道。   杜若颔首,上前两步双手接过喻苏手中的福字。   喻苏的情绪已恢复如常,在杜若离开前又说道,“宫里送来的鹿肉不少,稍后你去宓少师院中,请他过来一同用晚膳。”   话音刚落。   宓葳蕤随着送完柳四喜的兰芷安顺一同进入院中。   “看来今晚又可以吃白食了。”宓葳蕤半开玩笑道,“臣不请自来,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喻苏清了清嗓子,“本就是要邀你过来,早些晚些不妨事。”   “殿下这是受风了么?怎么听着声音有些哑。”宓葳蕤早就看到喻苏还泛着红的眼眶,脸上的泪痕也未擦尽。   看着有些……我见犹怜,本就找人疼爱,此刻便是更甚。   只是这眼泪不知为何而来。   宓葳蕤看着,骤起的不悦让他上扬的唇角抿成一道直线,这不悦并非对着喻苏,而是惹得喻苏如此的人。   他心中猝然冒出一个跋扈的想法。   ——喻苏便是哭,也得是因他而起。   宓葳蕤藏在袖中手松松握握,这个蛮横的想法让他的体内的血液似乎都随之沸腾。   喻苏自然不清楚宓葳蕤心中所想,仗着他看不到,随口道:“可能是从后山回来的路上吹着了,喝些姜汤暖暖便好。”   宓葳蕤许久没说话,喻苏被他的沉默搞得莫名心慌,也不知如何打破这个局面。   看着喻苏欲言又止的模样,宓葳蕤终是默默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殿下快进屋吧,屋外到底不暖和。”   “嗯。”喻苏狂跳的心因为宓葳蕤的话渐渐归位,他侧过头看了看走到他一边的宓葳蕤,对方明明看不到,却依旧给他一种强烈的视线感。   兰芷和安顺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进屋。   “送走了?”喻苏问。   “是,主子。”兰芷答道。   “喜公公走之前还特意给奴婢说了句,他会将您的话如实转达给皇上。”安顺补充道。   “他这是在示好。”喻苏看着茶碗上的裂纹釉,“柳四喜这人最会钻因,当年高德海被下了大狱他还能脱身而出,依旧待在父皇身边,可见还是有几分手段。”   宓葳蕤有些惊讶,喻苏说这些话时并未避开他。   “行了,安安稳稳送走便好。”喻苏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触碰发出轻响,“下去吧,该准备的便准备起来。”   兰芷安顺应声,唤了屋外的婢女进屋,一齐将柳四喜带来的其他东西拿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宓葳蕤和喻苏两人。   “你是不是在想我刚刚说话为何没避开你?”喻苏也不掩饰。   不管宓葳蕤如何猜测,自从他想通两年前那出事情的关窍后,要怎样做便成了他一人的事。   宓葳蕤无奈地笑笑,“殿下还真是的……”   “祭神仪式后,你定然要随着国师进宫。”喻苏言语间全然一派认真之色,“宫中不比白露山,父皇身边的三个大太监各司其职,柳四喜便是与你打交道最多的一个。虽不过是个心思奸猾的内侍,但若是想给你下绊子,也会麻烦不已”   明明喻苏在一本正经地和他宫中人情往来,宓葳蕤却不知怎地有些心痒痒。   这一心痒,宓葳蕤就喜欢胡说八道,“殿下处处为臣考虑,臣之前许诺一生一世,如今看,只恐还不尽够,怕生生世世才能还得了殿下的恩情。”   “这点小恩小惠便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喻苏笑得漫不经心,实则心中忐忑,“我能做,别人自然也能,那你如何能还的清。”   “于殿下而言是小恩小惠,但对臣来讲却是天大的恩情,更何况心意不同,谁能比得了殿下对臣的真心呢。”这腻人的话怎么说出口的,宓葳蕤自己也说不清,想到了也就这么说了。   “宓少师如今哄人的本事果真不小。”喻苏泄露出的笑意不减。   过如今已不像往常语塞,也能顺着宓葳蕤的话调侃两句。   “殿下爱听便好。”宓葳蕤看到了喻苏嘴角边露出的酒窝,跟着笑了,“这话臣也只对殿下说过。”   “今后也只能对我说。”喻苏呐呐出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赶忙掩饰道,“若是给别人也这般说,免不了落得一个油嘴滑舌的名声。”   “殿下说的在理。”宓葳蕤借着喻苏给他倒茶的空当,摸索着拉住他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桃木手串套在了喻苏腕子上。   串起珠子的绳线,宓葳蕤最后选择了金蚕丝。   冬暖夏凉,入手柔软却韧性极佳。   “这是?”喻苏想抬起手看看,奈何腕子还被宓葳蕤握着。   “是手串。”宓葳蕤捻了捻手串附近莹柔的皮肤,“看来大小正正好,这手串带着对殿下身体好,之前的解毒丸帮了臣不少忙,回礼总归是要有的。”   喻苏收回手,抬起手腕细看。   从上回的平安扣,到这次的手串,喻苏看得出这两件东西绝非凡品。   宓葳蕤生活在白露山中,这山里若是有什么天材地宝,哪能留到今日,他清楚宓葳蕤有秘密,他也一样。   秘密之所以能称之为秘密,便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一旦说出口,原本的平静便会被随之打破,所以他宁愿装作糊涂。   只是今日看到这串手串,曾经一晃而过的想法又重回脑海。   如果说,宓葳蕤是夜里出现在他卧房的神狐,有这等天材地宝似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你见过神狐么?”喻苏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宓葳蕤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回道:“若是说青丘殿内供奉的那尊石像,倒也算见过。”   一说到那尊石像,宓葳蕤就想笑。   无他。   实在是太丑。   就算咧着嘴笑的模样暂且能看得过去,配上那身后竖着的九条尾巴,也让宓葳蕤不知从何说起。   喻苏盯着宓葳蕤看了看。   舒展的眉眼不似作伪。   虽说发色毛色还有眼睛相似的厉害,但也许真的只是凑巧。   毕竟人怎么可能变成狐狸呢。   恰好杜若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喻苏便收了心。   *   晚膳已准备妥当。   摆放着食材炭火的凉亭此时被厚厚的帘子围住,只留一处开口。   寒风被隔绝在帘子外,坐在其中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果木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雪中赏景,本就别有一番风味,更不用说配上烤着煨着的鹿肉和果酒。   待宓葳蕤和喻苏坐下。   兰芷便拿起小刀,片出表层已经烤的焦香的肉片依次放入两人碗中。   宓葳蕤接过碗筷后,携起一块儿烤的滋滋冒油的鹿肉,入口的鲜嫩让他忍不住赞叹:“还是殿下会享受。”   “慢些吃,小心烫嘴。”喻苏笑笑,将碗中温度适宜的鹿肉一股脑夹给宓葳蕤。   兰芷见状,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深怕饿到了自家主子。   比起这厢宓葳蕤和喻苏的闲适。   远在千里外的京城内气氛却犹如紧绷地弓弦。   德妃宫中已摔坏了三套茶具,如今第四套也岌岌可危。   “娘娘,您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啊!”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珠翠劝道,“五皇子离宫三载,他在宫中的根基哪能比得上您和大皇子。”   “是,你说的没错。”德妃抚了抚胸口,“可他的外祖和两个舅舅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况且此番回宫,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其中到底有何深意,便是我也难以猜透。”   珠翠笑了笑,胸有成竹道:“还没来及告诉娘娘您,五皇子的外祖和两个舅舅根本不足为惧。”   “何出此言?”德妃猛地看过去,狠戾地眼神吓得珠翠心头一跳。   她稳住心神。   “您还不知道,五皇子的那两个舅舅和外祖并非一条心。”珠翠这话是贴在德妃耳边说道,“丞相作为父亲自然心疼柔妃留下的五皇子,可两个舅舅不得为了唐家的今后做打算,把宝压在离宫三载的五皇子身上,那不是傻么。”   “倒是有理?可难免……”德妃半信半疑。   珠翠接着说道:“娘娘还记得大皇子救得一名名叫绿衣的女子么?”   “你说的,是那个清倌?”德妃确实有印象。   这个叫绿衣的,是大皇子迎娶正妃前不久救下的,当初儿媳的娘家还特地进宫旁敲侧击了一番,生怕大婚前便留下庶子,委屈了自家姑娘。   “正是娘娘说的这位。”珠翠点点头,“如今那绿衣改了名,叫婉柔,是唐家大爷新迎进门的良妾。”   德妃喜上眉梢。   “他有这等心计,我也就放心了。”德妃神情总算舒缓了下来。   福乐宫又恢复了一片欢声笑语。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平日里的通传宫女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中。   宫中的风声向来变化的快。   德妃之前的焦躁后宫众人看在眼中,尤其是淑贵妃乐得看她笑话。   可这才几日,原本着急上火的德妃便有了闲心与三名低位分妃子同游御花园。   不少人想探听原因为何,结果皆败兴而归。   淑贵妃同样不解,但她耐得住性子丝毫不慌,毕竟她手中捏着的底牌绝对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五皇子迟早回宫,这大戏开场,你方唱罢我登台,德妃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她到时只需做个看客。   没有人会在祭神仪式前去触皇上的眉头。   宫中喜气洋洋。   如此,时间一晃便到了除夕家宴。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家宴除了惠仁帝多提了几句五皇子,似乎并未有任何改变,但众人明白,这是惠仁帝释放出的讯息。   家宴结束后,惠仁帝按计划启程白露山。   此番出行声势浩大。   光是护卫便带了三千余人,更不用说随行的太监宫女。   一路上走走停停。   抵达白露山,已是十日之后。   窦章早就接到了骑行护卫的通报,是以惠仁帝到达时,白露山中所有人皆跪在山脚下恭迎帝王车辇到来。   五皇子和窦章跪在最前。   宓葳蕤作为少师,离得不远,就在喻苏身后不到两步的位置。   惠仁帝踩着马凳走下车辇,随后径直走到喻苏身前将他扶起,叹息道:“皇儿受苦了。”   上来就打亲情牌。   宓葳蕤看着惠仁帝挑不出错的神态举止,心中感叹到底是为君者,只是在位二十余年,此时周身龙气已显出颓势。   喻苏仰头看了看阔别三载父皇随即垂下头,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差别的样貌。   他曾认为父皇最爱重母妃,可这一切在一夜间天翻地覆,什么宠冠后宫,都生生变作笑话。   喻苏身体微微颤抖,似是激动地难以自已,“山中一应俱全,且有国师照料,儿臣并不觉得苦,只是……”   “只是?”惠仁帝挑挑眉。   喻苏语气露出些羞赧,“只是不在父皇身边,不能替父皇分忧,儿臣甚是愧疚。”   “哈哈哈。”惠仁帝笑声舒朗,“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此次随父皇回宫,今后替父皇分忧的日子不会少。”   “五皇子至纯至孝,皇上舐犊情深。”窦章的马屁拍的不着痕迹,“神狐见到,也会感而落泪的。”   宓葳蕤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好。   他一点都不感动。   平日里他也没少见窦章在神狐面前如何虔诚,可遇到事情,用神狐来扯大旗,窦章同样做的顺溜。   惠仁帝到底奔波了十几日。   演完父慈子孝,便遣散了众人。   宓葳蕤看着喻苏跟上去的背影,独自回到竹林海。   决明跟在他身后,思虑良久后,开口道:“大人,三日后便是祭神仪式,如今还住在竹林海是不是有些不妥?”   “殿下没有开口,便不用离开。”宓葳蕤不知道喻苏是什么打算,但他心中有成算。   总之也就这三天的功夫。   祭神仪式之后,便是再想住恐怕也不太可能。   惠仁帝在白露山的三天。   山中格外平静。   往日难免的争吵都销声匿迹。   宓葳蕤为祭神仪式做着最后的准备,他并不打算一直假装眼盲。   毕竟这种事,免不了会有暴露的可能。   可他眼睛所中的毒,是解药失传已久的蛇缠。   如今制出解药已并非难事,但于他却是弊大于利。   多少不论,超品丹药再稀有,历代国师也都有所成,但能解蛇缠便意味着他在用毒一道可谓登峰造极,没有帝王愿意在自己身边留下无法掌控的存在。   是以若是用解药来解蛇缠。   不仅会让窦章和三皇子心生防备,能不能安安稳稳坐上国师之位恐怕都要存疑。   真相还未完全揭开,决不能让自己泥足深陷,所以这次祭神仪式,对宓葳蕤来讲便是最好的机会。   有什么能比神狐赐福,让他恢复眼睛更完美的法子呢。 第31章   宓葳蕤收起手中的灵石,灵气被结印封在其中。   同样的灵石还有六块。   那六块已安放在祭台附近,这最后一块他则会随身携带。   七块灵石构成长洲山大乘期修士最善用的阵法——七星聚灵阵。   引天地之气,生发万物;凝虚空之境,幻化成形。   宓葳蕤清楚自身灵气不足,思虑再三后决定用这个稳妥的法子。   至于修为不足。   如今的他虽只是元婴后期,但他作为妖修本就与寻常修士走的路子不同,再加上天资卓越。   于布阵一道,即便比炼药水平差上些,越阶布下大乘期聚灵阵也是绰绰有余。   夜里月白风清。   皎洁的银辉在地面上印出一片片素影,空气中弥漫着静谧之感。   白露山与山中众人皆陷入沉睡。   翌日辰时不到。   宓葳蕤便由人服侍着起身沐浴,随后换上之前早就备好的神使衣饰行至青丘殿。   仪式当天,山中不论何人都需全天斋戒。   只不过比起舒舒服服待在各自院落的其他人,作为神使的宓葳蕤直到祭礼开始前,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吟唱一遍先代国师留下的诗文。   吟唱随心而为,没有固定的调子。   直到宓葳蕤跪坐在神狐像前,窦章才神神秘秘地从石像下方的机关道中取出诗文交给他,“这便是先代国师留下的《涂山歌》,你要用心吟唱。”   宓葳蕤听到诗文名字时,便觉得似曾相识,等看到陈旧的刻本上熟悉的字眼,一时间哭笑不得。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①……”   这分明就是长洲山中万年前早已飞升位列仙班的涂山人所做。   此人预感到瑞兽白狐出现,乃大吉之兆。   果然不久后请求天神降福于涂山之地,涂山人人不论优劣皆有了修行的灵根,有了灵根便意味着开启了通往仙界的大门。   这样天大的机缘对于凡人而言,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   是以涂山人为了感谢白狐和天神,咏唱了这首《涂山歌》。   但宓葳蕤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位万年前飞升的前辈,也只是在梦中梦见了白狐出现,所以诗文中的“九尾庞庞”,更多是对白狐的臆想和美化。   师祖在他幼时曾给他唱过这首诗文。   当时还笑说,若非他感孕而生,怕是连他也不知道,原来白狐根本没有所谓的九尾,说着还会拿着他白绒绒的毛尾巴扫扫明镜台上沾染的污浊之气。   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不然白白浪费了炼化不了的周身灵气。   宓葳蕤静静地摸着刻本上字迹。   窦章见此,最后嘱咐了一句,“殿内有铜壶滴漏,你便以此为准,祭礼开始前,会有大司礼着人带你前往祭台。”说罢便离开了青丘殿,他还要去雍华居负责惠仁帝今日在祭礼中的一应事宜。   宓葳蕤凭着记忆中的调子,轻声哼唱。   大殿中回荡着迷离断续的歌谣,如鲛人低吟,又似玉石之声。   青丘殿五里之内,并无其他居所。   往日人迹罕至。   不过今日仪式例外,有不少护卫守在殿外。   这些护卫虽是宫中一等一的好手,五感敏锐,身手矫健,但作为凡人自然感受不到吟唱所引起的灵气震荡。   直至日落,祭神仪式的祭礼才正式开始。   祭台设置在白露山山顶。   惠仁帝已站在祭台之上,手持祭文。   随着大司礼的出声唱礼,鼓乐齐鸣,曲调深沉悠远,庄重肃穆,结尾重击的鼓声震彻山林。   “跪——”大司礼喊声震天。   这一跪后,还有三次叩首。   惠仁帝声调平缓地颂读祭文,宓葳蕤听着困意止不住地上窜。   直到“……敬告神狐,以谓苍天。”这句话落下,散开的烟气意味着祭文在火盆中燃尽,宓葳蕤才提了提懒散的身体。   祭礼前奏,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算上待在青丘殿的六个多时辰,宓葳蕤庆幸还好自己并未傻乎乎地一直跪坐在青丘殿内。   若真老老实实跪到祭礼。   如今眼前这九九八十一道石阶,便不是以合天道,而是用来逼人渡劫的磨难了。   宓葳蕤走在前面,徐锦州作为随侍稍慢一步。   每踏上一阶,大司礼便会唱一句祝词。   此时神使和随侍必须站在原地,将杯中盛着的蜜水洒向四周。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为漫长。   宓葳蕤踏上祭台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身后的徐锦州嘀咕了一句,“可算到了。”   徐锦州的话让宓葳蕤不免动了动眉心,点在上方的火焰也随之跳了跳。   祭神仪式的过程中,除了大司礼,其余人皆要保持缄默,他不信徐锦州会不知道,可这人依旧明知故犯。   埋在祭坛周围的灵石已经感应到了宓葳蕤怀中的阵眼。   容不得宓葳蕤分心想别的,靠灵气打通的七星聚灵阵正在慢慢联结。   窦章随身携带的龟甲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他神色惊疑,还不等他去思考为何,龟甲便承受不能直接碎成了齑粉。   宓葳蕤沐浴在蓬勃的灵气之中。   操控着四下盈溢的灵气幻化成形,团团荧光犹如明月落下,冻土中探出头的草木新芽迅速生长。   不过片刻,祭台周围已漫如春夏,初时冬日的萧瑟冷寂一扫而尽。   众人皆被这般奇景震撼。   再想细看,发现竟是不能直视站在光芒中央的宓葳蕤,强行看下去,双眼则被肆虐的灵气灼伤,不得不收回好奇的视线。   离宓葳蕤最近的徐锦州和惠仁帝皆狼狈地难以睁眼。   众人之中,唯有祭台下紫气护身的喻苏抬着头。   宓葳蕤脸上绑着的黑色缎带已经被灵气冲散。   他缓缓睁开眼。   灰蓝色的眸子淡淡扫过祭台之下的众人,最终视线落在喻苏身上。   今日的喻苏穿着正统的朝服,青领白纱,赤罗敝膝,头戴冠冕,腰间革带佩玉,处处妥帖精致。   赤红的衣衫。   与宓葳蕤曾经的想象完全契合。   这种羸弱的病态美让人更有摧毁的欲.望。   喻苏整个人定在原地,视线被掠夺,他清晰地感觉到心房在逐渐失守,偏偏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宓葳蕤为所欲为。   两人遥遥相望。   一时间,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第32章   明月初升。   轻软的月光柔和了磅礴的灵气,草木生长的速度悄然放缓。   祭台如云阶月地。   道一句仙境也不为过。   宓葳蕤和喻苏的目光交缠。   不过祭台到祭席的咫尺之间,却仿佛跨越几世光阴,冲破天地樊篱。   这样的场景给宓葳蕤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喻苏的方向抬起手,轻颤的指尖只触到一片虚空,心中的隐痛来的太猛,却也让宓葳蕤回神。   喻苏见宓葳蕤背过身,刚刚迈出的步子惊醒般猝然收回。   他垂下头,心中落寞。   眼里的光似乎也随之蒙上一层阴影。   两人各自将情绪掩藏的干干净净。   原本满溢的灵气趋于平缓。   祭台显露出本身的样子,炸裂的光渐渐黯淡,宓葳蕤将剩余的灵气幻化作九尾狐悬浮在半空之中。   此情此景,正犹如神狐踏着飘渺云雾而来。   “皇上,这,这是,神狐显灵了!”大司礼说着匍匐在地,“天佑伽邑,福泽四方!”   窦章站立不稳。   不仅是因为随身法器被毁,更多的是惊异于仪式中竟然真的出现了神狐降世。   惠仁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入目的苍翠直击内心,神狐在祭台周围流连,原本奉上的祭品已全然消失不见。   作为神使主祭的宓葳蕤在幻化出神狐时便伏身跪拜,这般作为在祭台跪拜的众人中并不显眼。   他用灵气推动神狐走向惠仁帝,在距离只剩不足几步时,猛地跃起撞了过去,随之如烟似雾般消散,似乎融进了惠仁帝的身体。   惠仁帝吓得向后倒退一步,被礼官扶住。   大司礼紧张地起身冲过来,“皇上,您可有不适?!”   惠仁帝感受到骤然清明的神思,眼中厉色稍减:“朕感觉体内的顽疾似乎有一扫而空之感。”   说着他动了动肩颈,往日里的沉重酸痛背部此刻肌肉松弛轻盈。   窦章和大司礼自然清楚惠仁帝的沉疴。   太医院每两日便会为惠仁帝针灸一次,若是遇到阴雨天,痼疾发作起来,还需要连续服用疏通经络的汤药。   可惜用遍了宫中民间所有的方子,都无法根治。   “皇上,这是神狐见您内政修明赐下的福泽。”窦章顺势跪下,口中歌功颂德的话接连而出。   宓葳蕤静静观察着惠仁帝的神色,幻化的灵狐扑向惠仁帝是他有意为之。   灵气洗涤确实会给人焕然一新之感,不光是惠仁帝,今晚站在祭台上的其他人,顽疾多多少少都会有舒缓之感。   只不过时效有限,但在惠仁帝回宫前,身上的沉疴都会被灵气压制。   如此为之倒并非他有多么好心,主要是未免自己成为靶子。   若是所谓的神狐跃过一国之主仅赐福于他,想想都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宓葳蕤心如止水。   默默听着惠仁帝与大司礼和窦章的对话。   虽言辞间对神狐颇为尊崇,但惠仁帝始终眼底平静无波。   果然为君者表现出的敬畏神明,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祭礼还剩最后一环,皇上既然无事,便重启礼乐继续传香敬香,免得误了祭礼的吉时。”大司礼提醒道。   惠仁帝沉声应允。   窦章上前将线香点燃。   传香这步要经由神使,窦章回过身递给宓葳蕤时,对上他染着神采的双眸,手一抖差点捏断手中细细的和合香。   电光火石之间,窦章便做出了决定。   不论如何,此刻容不得半分差错。   他阖了阖眼,稳住颤抖的双臂将手中的香递给宓葳蕤,再由大司礼接过呈给惠仁帝。   惠仁帝敬告上天,最后将和合香插入香炉中。   白露山上下众人再俯首,同惠仁帝一齐再拜高处的神狐像。   祭礼毕,帝王先行。   宓葳蕤眼盲之事在白露山并非秘密,但此时站在祭台上的除了国师和作为随侍的徐锦州,多是宫中之人。   唯一能暴露他眼盲的九九八十一阶。   ——在惠仁帝来白露山之前,宓葳蕤就在窦章的要求下走了无数次。   每一台石阶的宽度高度,他就早熟记于心,便是闭着眼都能轻轻松松走上祭台,可何况他看得到。   惠仁帝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缓缓而行。   经过宓葳蕤时,攸地停下开口道:“国师,朕记得此子名为葳蕤?”   宓葳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惠仁帝眼中的探究。   他恍若未觉,不紧不慢地合手行礼,举止间挑不出半分错处。   不得不说,这副无悲无喜的平静姿态,看上去确实有几分超然世外的谪仙模样,而且给人一种久居山中不通俗物之感。   窦章看不出惠仁帝的喜怒,谨慎道:“确如皇上所言。”   “葳蕤……这名字倒是应景。”惠仁帝看了看周围盛放的草木,语气不轻不重,但其中暗藏的深意让人不敢去想。   窦章弯着的腰又弓了几分,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惠仁帝为何会提起这茬。   帝心难测。   虽无人敢明面上指出,但窦章却是清楚,惠仁帝的心眼怕是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宓葳蕤是他和三皇子计划中关键的一环,是以决不能让惠仁帝对他心生防备。   窦章的心思千回百转,不敢轻易答话。   宓葳蕤也听出了惠仁帝话中的意有所指,不过他并不慌乱,“皇上引得神狐降世,福泽众人,臣有幸才能见此盛景。”   “葳蕤本不过寻常二字,此番得以金口玉言,难得显得贵重了不少。”   惠仁帝久久没有出声。   窦章紧张的心弦紧绷,“皇上,臣的这位徒弟向来心思耿直,还请皇上……”   惠仁帝打断了窦章告罪的话,“国师不必惊慌,朕倒觉得你这个徒弟倒是有几分胆色。”   “葳蕤确实天资极高,此前炼出超品丹药的便是此子,臣不过是惜才罢了。”窦章替宓葳蕤转圜。   惠仁帝点点头,安抚道:“国师的忠心,朕最是清楚不过。”   “不敢在皇上面前居功。”窦章恳切道。   “随朕一同下去吧。”惠仁帝虚浮了一把,等窦章站直身体,率先走上石阶。   祭礼虽然结束,但神使和随侍在和合香燃尽之前,不能离开祭坛。   宓葳蕤看着惠仁帝走下祭台后,无视呆立在原地的徐锦州,回身时悄然将祭台附近那六颗灵石中残存的灵气打散。   没有灵气的灵石与地面上普通的石头无异。   即便山中无人拥有天赋的灵根,以防万一,宓葳蕤还是决定谨慎些。   线香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香灰颤颤巍巍地落尽香炉中。   宓葳蕤看着香头处的时明时暗的星火,悬着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 第33章   此后的几天内。   祭神仪式上的种种奇景异象,尤其是传的神乎其神的神狐赐福,果然成为了白露山中议论的焦点。   “你是说,除了朕的顽疾,那个叫宓葳蕤的少师之前中毒瞎了的眼也复明了?”惠仁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书桌。   贴身太监李忠不敢隐瞒,“正是。”   “不过不止如此,礼部陪祭者中患有头疾的三人,随行护卫中患有腿疾关节疼痛者,症状皆消。便是老奴……两年前小腿处烫伤留下的疤,仪式之后也几乎看不出以往的痕迹。”   惠仁帝对于赐福一事一直抱着狐疑的态度。   可以说,太.祖之后,伽邑国连续几任帝王都未曾见过传说中的神狐。   每两年举办的祭神仪式除了奠基圣兽在百姓心中崇高的地位稳定皇权,更多变成了形式上的存在。   惠仁帝的理智冷静在此时发挥到了极点,他不觉得自己比起先帝太.祖有何过人之处。   况且他登基二十多年,唯有此次祭神仪式出现神狐。   若说不寻常,似乎也只有……他下旨让喻苏回京一事。   联想到三年前柔妃自缢,喻苏被害出花,紧接着他下令将五皇子送往白露山休养,似乎这些事发生没多久,他便收到了北边昆城地龙翻身的八百里加急。   当时他也未曾多想,但如今再回头看。   此后昆城频频传来喜报的同时,他留在白露山的探子也传来消息称五皇子熬过了天花,日益康健。   惠仁帝心中一跳。   竟是有这么多巧合。   这难道是神狐赐下的天谕,在警醒他什么。   惠仁帝找到了说服他的理由。   可一旦这个想法深入脑海,越是琢磨越是让惠仁帝心惊不已。   “李忠,去竹林海传五皇子来见朕。”惠仁帝终于出声道,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寻到答案应有的放松,更多的是凝重和防备。   喻苏接到口谕。   虽不知惠仁帝为何此时唤他前去觐见,但还是稍微打理了下仪容便起身跟上了李忠的步子。   一行人走到竹林海通往院外的小道时,正巧撞上打算出门去山中药田的宓葳蕤。   “殿下也准备外出。”宓葳蕤先一步开口道。   这是两人在祭神仪式后第一次面对面,喻苏还记得宓葳蕤那日留给他的背影,心中的热切还未来及升起便已然冷却。   “父皇唤我去雍华居,如此便先行一步。”说罢转身离开,丝毫没有以往的拖泥带水。   如今宓葳蕤不用再刻意假作不知,是以喻苏表现出的疏远和冷淡他看得分明。   这样抗拒的模样让宓葳蕤拧眉沉思。   喻苏到达雍华居时,惠仁帝刚刚批阅完一本奏章 。   听到通传,他并未停笔,而是转手拿起另一本。   喻苏走进屋内,撩起衣袍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惠仁帝翻阅奏折,“起来吧,坐下说。”   喻苏谢恩。   坐到一旁的靠椅上。   “听闻那个名叫宓葳蕤的少师如今还住在竹林海。”惠仁帝问得很是随意,但纸张发出的脆响显得屋内气氛骤然收紧。   喻苏不解惠仁帝为何有此一问,但他既然敢让宓葳蕤住进院中,便想到了会遇到的种种情形。   “此前刺杀,正是宓少师救了儿臣一命。”   “若是算上三年前儿臣见喜那次的照料,宓少师已救了儿臣两回,而且刺杀一事,到底因儿臣而起,事后宓少师身中剧毒目不能视,儿臣到底觉得欠下了恩情。”   喻苏微微低垂着头,脸上的忐忑一览无余。   惠仁帝盯着喻苏并不言语,似乎在确认他表情的真实性。   良久后,见喻苏愈发紧张,惠仁帝终于大发慈悲般,开口打破了一室沉寂:“那你可知,这个宓少师曾帮着你大皇兄给你下过毒。”   喻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惠仁帝收起手中的奏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喻苏诧异。   不过不是因为宓葳蕤受大皇子给他下毒一事,而是此事竟然会从惠仁帝口中听到。   他的好父皇果然对他们不放心。   “知恩图报并非坏事,但识人不清便是大忌。”惠仁帝训斥。   喻苏起身重重跪下,那失了力气的身体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张了张嘴:“父皇,我,儿臣,怎会如此。”   “你看看你这样哪有半点皇子的样子。”惠仁帝似是气急。   喻苏猛地抬起头看向惠仁帝,急切地辩解道:“儿臣只是觉得……”   “行了,你退下吧。”惠仁帝不耐地挥挥手,“此事朕不欲出手,该如何做,你自己拿主意,莫让朕失望。”   喻苏紧咬牙关,脸上带着几分不服气,但碍于惠仁帝的威严,只得行了礼起身离开。   李忠见五皇子离开,上前将惠仁帝手边的茶满上,看了看惠仁帝不见怒意的脸,笑说道:“三年未见,五皇子还是同往常一样,敢和您顶嘴。”   “他这性子到底还是像柔妃多,这么几年也没什么长进,朕不免要替他多操心几分。”惠仁帝语气无奈。   李忠嘴上称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感想。   当年柔妃如何死的他就算不知全貌,这么多年下来也能猜个大概,更不用说某次轮到他守夜,他还听到皇上睡梦中喊着柔妃的名讳,让人放过他。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皇上怕不怕李忠不知道,但他这做奴婢的便是知道也要烂在肚子里。 第34章   雍华居外不断有护卫来回巡视。   无人敢擅自靠近帝王住所,更不可能从外随意窥探院内。   喻苏走的不慢。   浑身压抑的怒气仿若化为实质。   安顺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眼见着主子的脚步由快到慢,最后停了下来。   虽不知主子和皇上之间的谈话为何,但由主子此时的表现可见所言之事并不愉快。   厚厚的云层笼罩着白露山,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光亮。   即便午时刚过,待在室外也没有丝毫暖意。   安顺看了看天,大片的乌云压了过来,“主子,快要落雨了。”   “那便回吧。”喻苏的声音很平静,但安顺却听出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冷意。   天边雷声大振,电光照亮了阴沉的天色。   山雨欲来。   待在药田的宓葳蕤并未着急离开,直到接近晚膳才独自回到竹林海。   他前脚踏进院中,后脚暴雨便倾盆而下。   “少师,您回来了。”决明手中拿着蓑衣和斗笠,显然正打算出门。   自从宓葳蕤眼睛恢复,行动不再受限,便不愿让人处处跟着。   是以如非必要,决明绝不会上前碍眼。   宓葳蕤应了一声,他觉得今日院内有些不同,进屋后才反应过来,除了决明,屋内屋外竟是再无他人。   “兰芷呢?”宓葳蕤端起桌上的温水一饮而尽。   决明本就打算说起这事,宓葳蕤问起倒是正好,“听说五皇子今日从外边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午膳也没用,兰芷姑娘不放心,午后说去看看。”   “所以,看到现在未回。”宓葳蕤单纯是在陈述事实。   决明看到宓葳蕤嘴角的笑意,一时间也分不清这笑是怒极还是漫不经心,迟疑地应答道:“是。”   得知喻苏被召见,宓葳蕤便预料到当是惠仁帝决定出手。   这比他猜测的还晚了几日。   想来就是这几日的功夫,让惠仁帝排除了他身上的嫌疑,默认了窦章选择,也正因如此,必须尽快斩断他和喻苏之间的联系。   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不过今日竹林海周围终于没了那些扎人的视线。   惠仁帝不愧是他所见,疑心最重也最为谨慎理智的国君。   这样的人极度自私,绝不会容许出现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同时为了将权力握在手中,平日里更是极其注重养生修道。   然而在书中,惠仁帝却于五年后突然暴毙。   此前宓葳蕤未见过惠仁帝,怀疑是不是他身上藏着暗疾,但祭神仪式帝王亲临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惠仁帝身上的龙气虽在变少,但体魄绝对要比同辈之人强健的多。   如无意外,惠仁帝只会寿终正寝,所以他的死必然存着蹊跷。   虽不知死因,但道理再简单不过。   ——一个人活的好好的却有人盼着他死,八成是挡了他人的路。   联想到惠仁帝暴毙前的掌控欲,怕是他在,三皇子和国师的有些计策根本无法施展。   “把遮雨的东西给我。”宓葳蕤穿戴好决明之前准备的蓑衣斗笠,又开口道,“不必跟过来,你把屋内和隔壁药方的东西整理出来,稍后都要带走。”   说完快步走入雨中。   路边的残竹被暴雨狂风压地伏倒在地。   院中一片凋敝之景。   宓葳蕤踏着积水走进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院子。   “兰芷,你看那是不是宓少师。”杜若端着晚膳走过来时,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兰芷定睛一看,还未开口,书房内便传出喻苏的声音:“宓少师来了?”   “是,主子。”兰芷听到主子开口,莫名松了一口气,看着宓葳蕤,不禁露出感激的神色。   主子这样将自己关在屋中并非第一回 ,往常他们也是无法,只能等主子自己回转。   片刻的功夫,宓葳蕤已经走近。   “殿下还未用膳?”   普普通通询问的话,兰芷生生感受到一阵迫人的威压,身体已经快于思维做出反应,跪在地上回道:“未曾。”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喻苏背着光,语气冰冷:“宓少师好大的阵仗,在竹林海中欺负本殿下的贴身宫女。”   宓葳蕤不慌不忙,缓缓摘下斗笠。   他静静地对上喻苏的双眼。   喻苏的眼眸中没有怒火,也没有冷意,更多的是压抑和死寂。 第35章   宓葳蕤并未立即开口。   身上的蓑衣不停地往下滴着水,落在石板上很快积出一滩水迹。   喻苏看到他沾了风雨衣摆和发丝,目光一顿,清冷的面容不再无懈可击。   廊檐外的疾风骤雨卷携着遒劲的力道,仿佛要将一切击碎。   宓葳蕤走近了些。   挺拔的身形将喻苏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喻苏看他的眼神像是带着防备的猫崽,明明有些胆怯却还挥着爪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给他来一下。   原本宓葳蕤心中藏着的怒气,见此散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沉着脸,直把喻苏逼退了一步才轻声道:“臣来陪殿下用膳。”   留在书房侍候的都是喻苏的心腹。   主子未曾开口,他们只得装作隐形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喻苏从宓葳蕤的眼中看出了不愉,他张了张嘴,在宓葳蕤迫人的视线下,终究一言不发地侧了侧身。   宓葳蕤顺势走进书房,见喻苏脚步未动,回过身,反客为主道:“殿下,晚膳就摆在书房可好?”   “嗯。”喻苏声音很低,但杜若和兰芷在话音落下的一刻就动了起来。   厨房准备的吃食很清淡,想来是考虑到喻苏未用午膳。   皇子分例不少。   五菜一汤,荤素搭配。   便是宓葳蕤突然到访,两人一同吃也是够的。   兰芷和杜若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好,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宓葳蕤见喻苏不动,也不着急抬手盛了一碗汤放在喻苏面前,“殿下不动筷,臣也只能陪着您一同饿肚子。”   “我不饿,你吃便是。”喻苏意思着夹了一筷子素三丝放入口中,吃的味同嚼蜡。   “刚在书房外需得做戏,如今进屋,殿下对臣也要这般么?”宓葳蕤笑着吃了口打了花刀的清蒸鲈鱼。   喻苏刚刚拿起汤匙砸进碗中,神色不定地看向宓葳蕤,“宓少师这话什么意思?”   “臣不知今日皇上召见殿下为何,但殿下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臣心疼。”宓葳蕤说的很明白。   穿书至今,他终于看清了伽邑国宫中盘根错节的形势。   大皇子的目标显然是皇位无疑。   为此他和他的母妃德妃,三年前不惜朝柔妃和喻苏下手。   本以为柔妃身死,喻苏被逐白露山,便能一劳永逸。   可他们万万没料到,惠仁帝对他们做下的事心知肚明。   当年他能未免柔妃一家独大而假装不知德妃陷害一事,今日便能借着同样的理由重新让喻苏回宫。   大皇子和德妃仗着昆城地动,帝王宠信,三年的功夫下来,到底没了以往的谨慎。   私下勾结窦章,以为窦章倒戈。   实则窦章倒戈只不过是得了惠仁帝的授意。   这就是为何惠仁帝打消了对他的疑虑后,一定要将他和喻苏割裂开的原因。   他是窦章选定的下任国师,之前眼盲恐还需窦运作一番,现在没了这个顾忌,他又炼出了超品丹药。   不是他过分自信,成为国师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惠仁帝绝不会允许国师与任何一个皇子关系过密,国师能看得见伽邑国的国运,能预知福祸,更不用说,他每日服用的丹药便是国师炼制。   一旦国师与皇子勾结,对惠仁帝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可即便这般严防死守,惠仁帝还是马失前蹄,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实则窦章早就在暗中为贵妃和三皇子做事。   宓葳蕤感慨。   若不是书中最终三皇子登基为王,而他此前又在青丘殿偷听到了窦章与红玉的密谈。   根本无法联想到,此时在朝中平平无奇的三皇子竟是拿捏住了窦章,并驱使其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徐锦州是窦章的把柄没错,但绝不仅仅如此。   之前在青丘殿偷听时,窦章打开法器冲向他的那一小缕灵气就是证明。   现下他暂且无法得知那缕灵气的来源。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是窦章选来牵制喻苏工具,虽不知如何牵制,但他和喻苏间的联系便已然难以斩断。   如今回宫在即。   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其他原因,他必须让喻苏知道他并无恶意。   不论喻苏怀疑与否,他都要扫除两人间的障碍。   况且从之前的事情看,喻苏待他似乎还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喻苏坐直身子,垂下的手悄悄握拳。   他确实是在做戏,做给惠仁帝看。   若是他知道宓葳蕤要害他,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怕他和宓葳蕤进宫后,日子都不会好过。   他不愿宓葳蕤被扯进皇位之争中。   这人合该站在高处,不沾一丝尘埃。   “这顿饭后,殿下恐怕便要将臣赶出竹林海了吧。”宓葳蕤干脆也放下了筷子,“皇上给殿下到底说了什么,臣不知,但殿下就此疏远,还真是无情呐。”   喻苏眯了眯眼。   宓葳蕤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为何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说的不错。”喻苏抬头,对上宓葳蕤那双似乎要看透他内心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吃完你便回屋收拾一番,回你自己的院子。”   “如今你伤势大好,眼睛也已经恢复,没有理由在住在竹林海了。”   宓葳蕤猛地凑近。   “你?!”喻苏迅速起身向后一退,拉开了与宓葳蕤之间的距离。   凳子被掀翻在。   喻苏不妨之下膝盖撞到了桌子边沿。   轻微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并不显。   宓葳蕤捕捉到喻苏微变的神色,跟着站起身,强势地将喻苏拉住带进书房内间,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人压到用来休息的软榻上,伸手便除去了喻苏的鞋袜。 第36章   宓葳蕤握住喻苏纤细秀气的脚踝。   褪去罗袜后,手中的脚不说堪堪一握,却也比他想象的要细瘦小巧的多。   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脚部的肌肤白如霜雪,青色的血管落在脚背上,更衬得周围肌肤清透如玉。   这个部位太过隐秘,平日里便是自己都不会过多触碰,乍一下被宓葳蕤握在手中,说不清是别扭还是恼火,总之喻苏又羞又囧。   即便他不是女子,不存在被看到双脚便失了贞洁一说,也难免感到不自在。   慌乱间喻苏下意识挣扎。   可惜不挣扎还好,一挣扎原本松松垮垮的裈裤顺势滑到小腿弯。   宓葳蕤并未就此打住,他用巧劲解了喻苏的力道,直接将滑溜溜的裤子推到了膝盖之上。   喻苏的脸涨得通红,“你放肆!”   气急之下这话听着更似娇嗔。   宓葳蕤蓦地笑了。   室内被烛火照的通明。   从喻苏的角度看过去,宓葳蕤微微扬着头,嘴边的那抹笑意邪气又虚幻。   明明一手撑着软榻,单膝跪在榻上,却偏偏挡住了他全部的挣扎,而他仰着身子用双臂撑住几乎要跌落在榻的身体,退无可退。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宓葳蕤听着喻苏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在对方无措的视线中垂下头,果不其然看到喻苏膝盖处刺目的淤青。   “殿下,这膝盖是怎么伤的?”宓葳蕤说完,见喻苏就要张口,“殿下可千别对臣撒谎。”   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喻苏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他想反驳,但对上宓葳蕤的双眼,莫名气虚。   此时的喻苏哪有半点皇子的气势。   被宓葳蕤牵着鼻子走不说,还无力反抗。   完完全全就是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崽儿。   “今日在雍华居跪下的时候没收住力……”喻苏说动了动双腿,却被宓葳蕤死死扣住。   宓葳蕤想也知道喻苏定然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殿下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喻苏错开视线,不欲多说。   单是看外表,喻苏是纯粹的。尤其是眼睛,清透澄净,见之忘俗,面对他很难让人竖起心防。   若不是他变作神狐与喻苏日日相处,也想不到喻苏会对自己这么狠。   喻苏的心里藏着仇恨和怒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这些痛苦时刻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宓葳蕤见他紧咬着下唇就是不吱声,叹了口气,“书房中可有伤药。”   喻苏的眼睛动了动。   宓葳蕤顺着视线看过去,站起身走到放在不远处的多宝盒前,拉开抽屉。   里边放着五六个瓷瓶。   瓶身看不出区别,只有塞子上裹着的布颜色不一。   宓葳蕤拿起一个,打开瓶塞轻嗅。   背后的目光存在感很强,显然是喻苏在看着他,宓葳蕤动作不紧不慢,试到第三个,闻到瓶中龙脑香散发的松木味,暗自点了点头。   他突然回身,喻苏吓了一跳,将刚才慌忙盖在腿上的毯子又扯了扯,似乎这样更有安全感。   宓葳蕤只做没看到,走过去坐回榻边,“臣给殿下涂药。”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喻苏捏着毯子的手紧了紧,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   这副视他为洪水猛兽的模样,更是激起宓葳蕤心中的恶趣味,“殿下向来喜欢说一套做一套,臣不放心。”   “我何曾有你说的这样心口不一了,你莫要污蔑我。”喻苏连声音都高了几分。   宓葳蕤做出一副失意的模样,“不久前殿下还曾说,臣可以仰仗殿下过活。这才多久,殿下便打算始乱终弃了。” 第37章   西子捧心楚楚动人,东施效颦惹人生厌。   宓葳蕤显然是前者,他这张脸极具欺骗性,在喻苏这更是无往不胜的利器。   就如此刻。   明知宓葳蕤这样子是装出来,喻苏依旧说不出一句狠话。   “本就并未承诺什么,你何必拿一句玩笑话当真。”喻苏不知道宓葳蕤今日这般到底为何,但也清楚糊弄不过去。   宓葳蕤瞧了喻苏一眼,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掀开毯子,轻轻将绸裤卷起。   喻苏这回没有挣扎,也并未阻止。   如今到底已是深冬。   即便屋里烧着银丝碳,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还是能感觉到几分凉意。   喻苏微微打了个寒颤。   宓葳蕤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拖着喻苏白腻的腿肚架到自己的腿上,扯过刚刚掀开的毯子顺手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番小心的动作让喻苏不免怔忡,这样的伤对他来说太过寻常,平日习武难免摔摔打打,所以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如何。   尤其是他竟从宓葳蕤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疼,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直到宓葳蕤拔出瓶塞瓶刺鼻的药油味散开,才引得喻苏回神。   “这淤青要揉开才好得快,可能有些痛,殿下忍忍。”宓葳蕤的声音低柔,带着些轻哄的意味。   他将倒在掌心的药油暖热,随后按住喻苏的膝盖。   活血化瘀的药油中含的几味药刺激性都极强,不一会儿室内便被药油味充斥。   喻苏只觉得眼睛被药油冲地辣辣的,不自觉便蒙上了水雾。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重新变得清晰。   宓葳蕤,再加上灵气加持,喻苏膝盖上的淤青大概十来天就能恢复。   不过他今日便要搬出竹林海,五日后惠仁帝启程回宫,之后很难每日亲自给喻苏上药,宓葳蕤也不觉得喻苏会乖乖听话。   想到这,宓葳蕤总觉得得让喻苏长长记性。   手下的力道微微一重。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喻苏轻呼出声。   其实这点痛算不得什么。   可他也不知怎得,在宓葳蕤面前,一点点委屈似乎都会被无限放大。   宓葳蕤抬起头,正巧看到顺着喻苏脸颊滑下的泪,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伸手去抹。   结果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药油。   原本不过就是被药油辣出了几滴眼泪,这么一弄反倒像是开了闸,宓葳蕤一时间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喻苏的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想睁眼可惜根本睁不开。   宓葳蕤手足无措,明知道喻苏在惠仁帝那受了委屈,他还光顾着让人长记性,“殿下,臣弄疼你了。”   喻苏摇摇头,“我只是被药油刺了眼,过会儿就好。”说着还打了个哭嗝,听着可怜兮兮。   宓葳蕤听罢心中愧疚更甚,“是臣的错,臣手下没轻没重。”   默默收回手重新按住膝盖上的淤青,动作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甚至还垂下头对着喻苏的膝盖处呼呼了好几下。   这个做法是他从脑海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的记忆。   彼时在长洲山的仙灵大典上,他的剑气划伤了同台比试者的侧脸,那名修士下台后便让自己的道侣呼呼,说是呼呼便不痛了。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是什么仙术。   伤口在那,痛肯定会照样痛。   不过呼呼后,他确实察觉到那名道侣原本不安暴躁的气息平静了不少,想来这呼呼应该是有些妙用的。   喻苏在宓葳蕤俯身时还有些莫名。   等膝盖上传来阵阵凉气,他睁大眼睛看向宓葳蕤,眼里的泪就这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眶边。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膝盖传遍全身,喻苏缩了缩双腿,他没想到宓葳蕤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喻苏推了推宓葳蕤的肩。   “殿下在臣面前不必逞强。”宓葳蕤被推着坐起身,看着喻苏说出这句话。   喻苏讲不清楚,但不妨他强硬地拒绝,“已经不疼了……我说了是沾了药油的缘故,你不必如此。”   这才呼呼了几下,喻苏便止住了泪,可见这法子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   宓葳蕤看着喻苏仍旧泛红的眼眶,到底还是开口道:“这药油少说还得涂个四五日,臣稍后便要回自己的院落。”   “我会记得涂药,这伤并不重,你太过担心了。”喻苏这会儿说话带着鼻音,声音软软的。   就连称呼也不再是疏远的宓少师。   宓葳蕤盯着喻苏看了许久,直把喻苏看地又保证了一遍才作罢。   “殿下说话算话。”宓葳蕤松了口,起身,“既如此,臣便不再久留了。”   “你还未用晚膳。”喻苏见宓葳蕤要走,急忙下榻。   “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用膳。”宓葳蕤看到喻苏光着脚站在地上,停下步子满眼的不赞同。   见喻苏无所觉,无奈地上前蹲下身,托着喻苏的脚给他套上鞋子,“冬日寒凉,怎可光脚站在地上。”   “我太心急了。”喻苏看着,想了想,终是问道,“你今日来,只是因着我未曾用午膳?”   “不止。”宓葳蕤站起身,对上喻苏带着不解的视线,“臣只是想告诉殿下,无论如何,臣都是站在殿下这边的。殿下便是为了臣,也要多加珍重。”   宓葳蕤没有给喻苏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便是问,他也给不出喻苏满意的答案。   况且他在书房内已经待了太久,时间再长,怕是惠仁帝便要生疑。   宓葳蕤从书房离开不久后,便带着决明走出了竹林海。   期间无一人相送。   隔天惠仁帝得知竹林海中,喻苏住着的院落烛火一直亮到深夜,心中最后一块巨石缓缓落下。   盯梢的护卫还在禀报着各种细节。   安心的惠仁帝随便听了听便让人退了下去。   喻苏昨夜确实到了寅时才缓缓睡去。   不过并非惠仁帝所认为的伤心失意,而是他闭上眼,就会想起宓葳蕤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第38章   嘉瑞十三年。   五皇子随惠仁帝回京。   离宫三载,柔妃之子在众人快要将他遗忘之时重返宫中。   车架缓缓驶进午门,经过汉白玉拱桥,入目的宽阔庭院足以容纳千人。   百官恭迎帝王,与惠仁帝同乘的喻苏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原本跟在惠仁帝车驾后的宓葳蕤等人,早在进入午门前,便随窦章一同按品阶高低下车随后步行。   宓葳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此时他已与静立于阶下的百官一齐站在庭院内,四面宫墙深深,便是抬起头视线也被圈在了框出来的这一方天地。   宓葳蕤注视着喻苏走到高处。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清看清石阶之上发生的事。   迎驾的后妃约有八.九位,除了妃位及以上的,剩下的皆育有皇子公主,就连深居简出的太后今日也难得露了面,似乎对于喻苏回宫一事无比重视。   惠仁帝对太后并不热络,只是例行问候了几句。   毕竟不是亲生的,也无人会因此来挑错。   “听闻皇帝此次祭神遇到了神狐降世,可见五皇子是个有福的。”太后一脸慈爱地看向惠仁帝身后的喻苏。   这话乍一听就带着几分别扭。   不说惠仁帝和喻苏,便是隔着老远的宓葳蕤都握紧了拳头。   柔妃与太后并无龃龉,喻苏和她更是毫无牵连,这样的挑拨显然是冲着惠仁帝去的,但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谁知道惠仁帝的小心眼会不会因此发作。   喻苏眼眸中划过锋芒,仰起头,话音带着些天真:“皇祖母这话折煞孙儿了,您未曾参加过祭神仪式可能有所不知,那神狐是在父皇读完祭文后才现的身。”   “况且孙儿只是皇子,根本没有踏上祭坛的机会,连神狐的边都没能挨到。”   宓葳蕤听到喻苏的一番话差点笑出来。   祭神仪式归属于伽邑国政事,后妃不得干政。   太后这话即显得自己无知,往大了讲,又能扯上干政这顶帽子。   若是惠仁帝存心计较,少不了让太后难受个几日。   喻苏说完无人敢擅自接话,太后脸上的慈爱险些要绷不住。   太后这毛病二十多年都未曾变过。   应该说自本是太子的儿子病歿后就变作了如此,隔一段时间便要给惠仁帝找上些麻烦,无关痛痒,主要是为了恶心人。   惠仁帝拍了拍喻苏的肩,即是安抚也是赞同。   喻苏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惠仁帝轻飘飘地扫过由贴身嬷嬷扶着的太后,就在太后如临大敌之时,直接略过她沉声询问:“五皇子的寝宫可收拾妥当了?”   淑贵妃笑眯眯地走上前,姿态得体,“皇上出宫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臣妾哪能不放在心上。”   敢在惠仁帝面前这般随意的怕是只有盛宠不衰的淑贵妃了。   “爱妃做事向来妥帖,朕自是万分放心。”惠仁帝说着便上前扶住了还要行礼的淑贵妃。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情意无限。   刚刚还得了惠仁帝赞同的喻苏已然退后站在了一边,霎时成了边缘人。   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各自心中有了计较。   皇上虽然心疼五皇子,可对于子嗣颇丰的惠仁帝来讲,到底不过是一个皇子罢了,还是失了母妃的皇子。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柳四你便带着五皇子去寝宫休息吧。”惠仁帝朝候在一旁的柳四喜吩咐道,随后又转向喻苏,“若是有不合心意的,只管差人让内务府去办。”   “儿臣多谢父皇。”喻苏说罢。   惠仁帝点点头。   宓葳蕤看着高处的人渐渐散开。   除了看不清形势的太后,这宫中大多都是明白人,便是心中再嫉妒,面上都带着笑。   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未出现。   庭院中的文武百官在惠仁帝离开后,三三两两从东侧门结伴离去。   宓葳蕤作为少师,要常年居于宫中。   伽邑国太.祖早在伽邑国建宫之初,便专门在宫中辟出了一块地作为国师居所,且命名为青云阁。   取自银光皎皎落北辰,踏破青云揽明月。   青云阁便是宫中的摘星楼,规模仅次于御座所在的主殿北辰宫。   由此可见太.祖对国师的看重。   除却国师住的主殿,周围近百所院落,得以入宫的药童药师少师皆居于此。   分给宓葳蕤的院落是仅次于青云阁的听雨楼。   有了比较,白露山住处更显寒酸。   即便当时宓葳蕤作为少师有单独的院落,可不论院内景致,还是屋中陈设,都无法和听雨楼相比。   进了宫,衣食住行皆由宫中造办处负责。   上至国师,下到药仆,都没有月俸这一说。   青云阁内的各项需求,皆受宫中辖制,至少从明面上,此举彻底阻断了青云阁在宫中结党的可能。   毕竟吃个饭都要受别人控制,更别说拿银钱在宫内打点。   宓葳蕤和决明此时绝对称得上是两袖清风。   带路的小太监年岁不大,将听雨楼各处给宓葳蕤细细讲过之后,恭敬地问道:“宓少师,您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无。”宓葳蕤笑着道谢,“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因宓葳蕤的笑晃了晃神,随后连称不敢,说着又偷瞧了一眼,见宓葳蕤笑容并无变化,心中好感更甚。   红着脸朝宓葳蕤腼腆地笑了笑,才出声告退。   决明见人离开,瞧了瞧宽敞的主屋,“大人,这听雨楼不小,想来还会安排几人进来。”   “必然的。”宓葳蕤口渴,也没让决明动手,自己倒了一杯,“刚进宫也没什么事,你也下去打理一番吧,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决明应声后说道:“此番进宫,师兄也在随行之列,我想稍后去问问他那里如何。”   这话宓葳蕤早就给决明交代过,去寻林轲不过是个借口,借此了解青云阁才是真正的目的。   决明既然能于大皇子和莫新语周旋,自然有他不凡之处。   是以短短三日,便将宫中的大小事宜摸了个门清。   “你是说,青云阁的人常常以药易物。”宓葳蕤听完决明的话,才缓缓睁开眼。   这几日他夜里休息的不好,一入睡便陷入无边梦境,偏偏梦到了什么不像往常醒来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白日里不免有些浑浑噩噩。   “是。”决明说话声不大。   入住听雨楼的隔天,国师便点了五名药童过来,这五人暂且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青云阁平日的药材由太医院经手,数目都有定量。”   宓葳蕤想起进宫那日,窦章与已升至太医院院使的朱济善两人泾渭分明的模样,心中存着疑惑,但也明白,窦章与朱济善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般好。   “药材多少到底每个准数,进了青云阁还是由阁中人自行分配。况且平日里炼药藏上一两颗,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决明小声回道。   见宓葳蕤拧眉沉思,便不再多言。   既然心照不宣,惠仁帝绝对会对此事有所耳闻,所以这药材绝不可能是太医院那边松了手,以药易物应当只是青云阁私下里与宫人太监的交易。   若是太医院与青云阁沆瀣一气,怕是惠仁帝就先坐不住了。   想通这其中的关联,宓葳蕤思考这事于他是否有可操纵的余地。   宫中奴仆众多。   是人就避不开有个头疼脑热。   若是主子仁慈,做下人的患病还能遣个医士去给瞧瞧,但多数都是听天由命,运气好花银子买两副药吃好了,运气不好病重那就是席子一卷的事情。   如今进了宫,到底不如在白露山方便。   消息闭塞首当其冲。   因为不熟悉宫中深浅,宓葳蕤便是想去看看这几日喻苏在宫中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如今有了这条路子,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事情不能由他去做,国师之下就是少师,若是他给下人炼药,那就是在打惠仁帝的脸面,所以此时只能交由决明和林轲。   “明日宫中例行问诊,你师兄被分到了哪个宫。”宓葳蕤转而问起其他。   决明想了想,回道:“昨日听师兄的意思还没定,不过应当是会去几位皇子公主那里。”   “五皇子那里,让他多费些心。”宓葳蕤似是随口一说。   决明愣了愣,师兄到底去哪还未定,宓少师何出此言,随即脑筋一转,明白了宓葳蕤的意思,“我会让师兄多注意几分。”   原以为被赶出竹林海,宓少师与五皇子已经一刀两断。   如今看到底还是藕断丝连。   不过也是,感情这东西哪能说断就断。   想了想,将这几日听到相关的事说与宓葳蕤:“五皇子如今的寝宫是出宫前的旧居羲和宫,殿内陈设同柔妃娘娘亡故前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宓葳蕤眼中聚起寒芒。   决明看到宓葳蕤眼中的冷意,心中一颤,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了收回的余地,“听闻是淑贵妃亲自交代的,说是熟悉的环境易于五皇子尽早适应宫中生活。”   宓葳蕤怒极反笑。   柔妃是怎么死的,在宫中并非秘密。   只是惠仁帝下令不许宫中妄议。   羲和宫于喻苏来讲,就算是熟悉,这份熟悉中存的也不止是善意的怀念,毕竟柔妃的死不光彩,提起一次便会惹人议论一次。   何况柔妃死后喻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众人都看在眼中。   此时将羲和宫恢复成柔妃生前的模样,还让喻苏住在里面,这简直就是朝着喻苏心窝子捅。   怪不得那日回宫,众妃嫔皇子如此淡定,原来是惠仁帝早就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惠仁帝出宫前就安排好了喻苏的寝宫,他不可能不知道淑贵妃的举动。   这一手真是高明,竟是将所有人都算在了其中。   不仅安抚了宫中众人,还变相警告了喻苏切莫因为被他亲自接回宫中就恃宠而骄。   “除此之外,可还听到其他?”宓葳蕤再开口,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再无其他。”决明也知之甚少。   只是这两日宫中上下都赞淑贵妃做事周全,乃后宫表率,才得以听到一两句闲话。   当夜宓葳蕤睡的仍旧不安稳。   第二日醒来甚至连心口都有些发闷。   如今在宫中,不比白露山轻松,宓葳蕤不得不打起精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没多时窦章便遣人叫宓葳蕤一同去给惠仁帝问诊。   同行的除了窦章和宓葳蕤,还有院使朱济善和他带在身边的一名年轻御医。   四人见面后寒暄一番。   宓葳蕤察觉到朱济善停在他身上的视线稍久,他只做不知,等窦章和朱济善先行,才抬头看了看,随即陷入沉思。   此时惠仁帝刚刚退朝,正坐在永华宫中用早膳。   四人得了传召入内后,被惠仁帝免礼赐座。   惠仁帝早膳用的不多,很快便让宫人撤了膳,起身坐到一旁的靠椅上,开口道:“朕此行白露山得神狐赐福,顽疾似是痊愈,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朱院使今日便给朕看看吧。”   “皇上,臣冒犯了。”朱济善得了默许,才上前用手触碰惠仁帝肩颈。   每一下都轻声询问惠仁帝感觉如何。   如今灵气还未散尽,惠仁帝自然和之前一样不痛不痒。   宓葳蕤自然能看出朱济善手法的不同寻常,惠仁帝肩颈的顽疾能维持到现在的程度,完全是得益于朱济善的本事。   至于窦章炼制的丹药,宓葳蕤最是清楚百龄丸重在调理阴阳平衡。   对于这种伤在筋骨的顽疾,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臣不敢断言皇上是否痊愈,但现下确实并无症状。”朱济善并未把话说满。   其实他心中并不乐观,表面看惠仁帝已然毫无病痛,但他触之,痼疾所在之处依旧会发出弹响,可见内里仍旧存着伤。   “朱院使何出此言?”惠仁帝的话音显见地染上了不愉快。   朱济善早知便有这遭,与其之后顽疾复发被皇上发落,不如趁早说在前面。   “皇上如今虽没了往日的病痛,但弹响声依旧。”朱济善说着屈膝跪下,“臣不知神狐赐福到底为何,但凭着臣多年经验,皇上的沉疴并未尽消。”   “朱院使这是在怀疑神狐赐福?”   “臣不敢。”朱济善声音坚定,“神狐乃伽邑国圣兽,臣只是就事论事。”   话音落下,永华宫陷入一片死寂。   任谁都能看得出惠仁帝的不悦。   宓葳蕤有些佩服敢实话实说的朱济善。   浮于表面的灵气可以滋养肌肤修复肌肉打通经脉,就像林轲的腿,断掉的骨头早就长在了一起,而坏死的是经脉他用灵气重新打通经脉即可。   但对于骨子里的病,这灵气也只能缓解一二,无法根除。   若想根治,除非能将坏掉的骨头换掉,而这脱胎换骨之法,也只有和师祖并称的尊上可以做得到。   便是他,也不能做到医死人肉白骨。   良久后,惠仁帝终于开口:“国师觉得如何?”   窦章没想到惠仁帝会转而问他,不过他早有准备,“臣没有朱院使望闻问切的本事,但从阴阳之理来看,皇上近来可谓天人合一,修道大成者也不过如此。”   宓葳蕤静默。   窦章这话说的取巧,扯上阴阳之理,平衡之道,听着就让人感觉玄之又玄。   说了这么一大串,实则都是空话。   “国师的意思是,朕最近体内阴阳平衡,但今后如何,你无法断言。”惠仁帝瞥了窦章一眼。   窦章躬身,“皇上所言不错。”   “阴阳之气本就变化多端,阴盛阳衰或是阳盛阴衰才是常态,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罢了,朱院使起来吧。”这事到底没有对错,惠仁帝不可能因此就给朱济善治罪,“朕知道你向来谨慎。”   “事关皇上龙体,臣自然要慎重些。”朱济善仍旧是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宓葳蕤想,也许就是朱济善这番以退为进,才让自己得以脱身。   恰好这时李忠进屋,称户部尚书有事觐见   惠仁帝便挥挥手让他四人退了出去。   此行,宓葳蕤和那名年轻御医说白了就是跟着走了个过场。   朱济善和窦章出了永华宫便分道扬镳,宓葳蕤跟在窦章身后,来往的宫人见到皆躬身行礼。   回到青云阁,窦章也没让宓葳蕤离开,而是问道:“今日给皇上问诊,你有什么看法?”   “弟子觉得朱院使说的不无道理。”宓葳蕤也没掖着藏着。   窦章眉头一紧,“你也觉得皇上旧伤未愈。”   “是。”惠仁帝复发只是迟早的事,还不如让窦章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作为少师的他,免不了会被牵连在内,“皇上的肩颈的会发出弹响声,想来病根是在骨头。”   “虽不知皇上被神狐赐福是何感受,但弟子祭神那日眼睛复明,明显感觉到体内充斥了一股清明之气,而随着清明之气消散,体内的余毒似乎也被随之带走。这毒到底是流于表面的东西,而皇上的病源于骨骼……”   其余未尽之语不言而喻,窦章神情凝固片刻,“为师知道了。”   宓葳蕤没有打扰窦章,悄声退出殿内。   因着今日是给宫中主子们问诊的日子,所以并未安排其他事宜。   宓葳蕤并不急着回听雨楼,前几日只往返于青云阁的药堂和住所之间,到底不清楚此处的构造。   今日得闲,宓葳蕤每走一处便将地形记在脑海中。   兜转了大概两个时辰。   日头渐落,宓葳蕤才踱步回到听雨楼。   负责打扫院落的药童甘松看到宓葳蕤走进院子,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上前,“今个日头大,宓少师可有晒到,下回出门怎么也得带一人给您撑撑伞。”   “本是男子,便是黑点也无妨。”宓葳蕤不甚在意。   倒是甘松急切切道:“那怎行?宓少师姿容绝艳,若是伤了分毫都是让人心疼的。”   宓葳蕤不理解甘松的执着,不过这番话倒是让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这一看才发现,甘松这清秀的脸似乎是敷了粉。   再打量了一眼院内的其他四人,竟是同甘松一样。   宓葳蕤皱眉,他在白露山虽不说博览群书,但也看了不少,知道伽邑国男风盛行,但也没看到男子喜敷粉一说。   “你这脸上涂得可是米粉?”   “宓少师也知道此物。”甘松像是被引起了兴头。   “偶然见到过。”宓葳蕤含糊道。   “贵人最喜一身雪肤,这米粉涂着显得肌肤细腻白皙。”甘松有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年前皇上偶然宠幸了一名药师,事后破例给了位分,若是能得贵人青眼,可不比在青云阁老死来得好。”   “不过宓少师倒是不必担忧,您是要做国师的人,不必这般汲汲营营。就算做不了国师,凭着您的容貌,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宓葳蕤见甘松这么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倒是不知他说这话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了。   不过甘松敢这么说,便是知道他不会因此罚他。   宓葳蕤不认为甘松是有恃无恐,只怕米粉确实在青云阁十分流行。   一人敷粉,那是怪异,若是人人都如此,那便是法不责众。   “你既然存着攀高枝的心思,何必来听雨楼。”这话宓葳蕤是笑着说的,甘松也看出他并未发怒,“也就在您身边伺候,才有机会见到贵人。”   宓葳蕤挑挑眉。   也不知道该说甘松实诚还是什么。   “我不管你有何心思,但在听雨楼,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收起来。”宓葳蕤擦了擦甘松脸上没有涂匀的米粉。   明明是温和的笑,甘松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回过神,宓葳蕤已经进了屋。   甘松用袖子擦了擦脸,轻舒一口气,这米粉涂到脸上干巴巴的和鬼一样,他才不爱。   皇上不过将一名药师册封了男妃,大皇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宓少师身上,说实话,没见到宓少师之前他还觉得有几分可能。   前几日见到本尊后,甘松脑中只冒出来一句话,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宓葳蕤进屋后,才任由自己冷了脸。   惠仁帝册封男妃。   这件事竟然会轻拿轻放。   早先可没听说惠仁帝好男色,而且书中也未曾有相关的提示。   要么这男妃不过是惠仁帝为了某个目的竖起的靶子,要么所谓的书中剧情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偏移。   或者,二者皆有。   宓葳蕤觉得自己隐约想到了惠仁帝此举的目的,但还不来及深思,便被决明进屋的脚步声打断。   他看了看决明的神情,便知对方有话要说:“可是五皇子的事?”   “是。”决明阖上门,才走近道,“今日师兄问诊并未分到五皇子宫中,不过去到羲和宫的药师恰好与师兄关系不错。”   “如何?”宓葳蕤见决明欲言又止,便知怕是有些问题。   “五皇子染了风寒,近来一直在宫中养病,病的不重,可就是不见好。”决明将话一口气说完,“今日问诊的太医又重新开了方子,去五皇子宫中的药师看了一眼,说方子问题不大。”   “方子没问题,药却能动手脚。”宓葳蕤听喻苏不见好,便想到了这茬。   决明虽没亲眼见过,但也知道宫里的手段,见宓葳蕤眉头紧锁,宽慰道:“五皇子身边有安顺兰芷杜若三人,想来应该也是有所防备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宓葳蕤何尝没想到决明所说的,可就是如此,才更让他放心不下。   他也猜测会不会是喻苏的障眼法,但如果是当真药有问题,且连喻苏身边这三人都看不出不妥又当如何。   羲和宫中。   喻苏沉默地接过兰芷递给他的药碗。   室内陈设如传言所说,和他离宫前没有丝毫差别。   就连他听到母妃身死后,杂碎的瓷瓶茶碗都寻到了一模一样的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主子,您若是不想看见,这屋内的摆设便是收了也无碍。”兰芷心中暗骂淑贵妃不怀好意,平日里装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实际最是心黑。   别说主子,就是她。   走进羲和宫的那一瞬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窒息到喘不过气。   皇上也是心狠,明知柔妃娘娘的死对主子是不可言说的痛,偏偏在主子回宫后,还让他住在羲和宫内。   “不,放着,都放着……”喻苏咽下口中的苦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怎能辜负了父皇和淑贵妃的一片心意。”   住不住羲和宫,喻苏都不会忘记三年前种种。   住在这,反倒让他更加清醒。   兰芷知道劝不过,转而说道,“奴婢知道主子心中有数,不过这是药三分毒,况且风寒拖得久了也不好。”   喻苏知道兰芷是好心。   他的身体到底虚浮,舟车劳顿后不需再多做什么隔天便卧病在床。   这风寒——是他有意让病好的慢一些,便是此前在宫中埋了不少钉子,刚回宫到底还是先看看形式为妙。   “再等个两三日。”喻苏用手打住兰芷还要再说的话,“就两三日。”   “那可说好了,主子生病这事若是传到宓少师耳中,怕是他也要跟着担心。”兰芷这话是说给喻苏听得。   宓葳蕤担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主子有所顾忌。   眼见着喻苏垂下眸子不再言语,可见她刚刚说的话被喻苏听进了耳中。   兰芷暗暗叹气,主子的软肋太过明显。   好在宓少师不出意外便是下任国师,只需听命于九五至尊,无人能挟制于他。   若是主子能登上皇位,便是宓少师回应不了主子的感情,日日得以相见倒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兰芷如何天马行空,喻苏不得而知。   他此时只觉得心虚的紧。   兰芷这一提醒,成功让他想起宓葳蕤的警告。   十多日的功夫,宓葳蕤离开竹林海之前的话还犹在耳侧。   膝盖上的伤已看不出淤青的痕迹,这边伤刚好他便染了风寒,若只是染了风寒倒也不至于心虚至此。   偏偏他为了试探宫中深浅,拖着不让病愈。   喻苏给自己寻摸着借口。   若不是恰巧撞上宫中例行问诊的日子,怕装病被太医察觉反倒露出马脚,他大可以装病了事。   何况明面上他和宓葳蕤已再无牵扯,而且青云阁可不同于白露山,宫中消息传的说快也快,但慢起来,便是有人死了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初入宫中,想来宓葳蕤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宓葳蕤确实如喻苏所想,慎之又慎,但到底担忧占据了上风。   夜里,一只雪狐从听雨楼一跃而出。   屋内宓葳蕤布置了障眼法,卧榻上则用万年捏了一个傀儡。   这傀儡若是被人碰到便会变回原型,未免发生意外,这两处阵法他皆以血做引,一旦有人破阵便会直达百会。   羲和宫具体在宫中什么方位宓葳蕤不得而知,但作为柔妃寝宫,必定在内廷无疑。   待距离近些,他可以通过紫气直接探到喻苏的位置。   宫中巡逻的侍卫不断。   宓葳蕤行动间还察觉到十几个藏在暗处的影卫。   一路躲躲藏藏,因着不熟悉路线的缘故,宓葳蕤翻窗进入羲和宫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喻苏喝的药中有一味用来安神。   宓葳蕤进屋听到轻浅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便知喻苏已然入睡。   帷帐半掩,遮住了卧榻。   变作狐狸的宓葳蕤在屋中看了一圈也没寻到药碗。   转身出屋,将羲和宫的房间一个个探过,终于在厨房的火堆中嗅到了极淡的药渣气味。   此时炉灶早已熄灭,药渣被烧的所剩无几。   这法子明显是为了“毁尸灭迹”。   烧成这样,宓葳蕤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三味。   等人再来熬药显然不大可能,宓葳蕤只好放弃,回到喻苏的卧房,扒拉开盖着喻苏手腕的锦被,用爪子按住喻苏手腕上的寸口。   看脉相确实是普通的风寒无疑。   这样的风寒若是他开方子,一剂药下去发发汗便可痊愈。   伽邑国太医院御医便是做不到药到病除,以朱济善的水平向下,治个五六日也应当渐渐好转。   宓葳蕤沉思间嗅到了一丝银丹草清凉的气味。   银丹草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薄荷,性凉,若是伤风再用此药,只会引得患病者发汗耗气,病体更加虚弱。   宓葳蕤顺着味道,舔了舔喻苏嘴角。   残留的药汁微苦,银丹草的味道在口中格外清晰。   早就知道喻苏不会乖乖听话,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本就体虚,还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当真该打。   至于为何不怀疑是外人对喻苏下手。   银丹草的气味太容易辨认,若非喻苏主动要求,不说兰芷,稍微懂点药理的人都能闻出其中不妥。   宓葳蕤此时已变回了人形,倚坐在在喻苏的床榻边。   想来应该是鼻塞的缘故,今日喻苏睡觉微微张着嘴,宓葳蕤作怪地捏住喻苏的上下唇瓣,来来回回几次,直把喻苏弄得嘟囔出声才收回手。   看着喻苏沉静的睡脸,宓葳蕤用手抻着喻苏脸侧的锦被,慢慢垂首。   “殿下出尔反尔,答应臣的事情,一件都未曾做到。”宓葳蕤说的轻缓,耳畔的低语带着诱.导的意味,“若是没点惩罚,只怕殿下还会明知故犯。”   这是他的修为恢复大乘初期,头一回用狐妖妖修与生俱来的天赋。   ——入梦。   步入大乘后期的狐妖妖修,不仅可以操控梦境,还能激发人内心潜在的欲.望。   宓葳蕤如今修为不过堪堪重返大乘初期,修为不稳,是以控制梦境的时间有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惩罚喻苏的意识灌注到了对方的脑海之中。   至于梦境会转变为何,只能说宓葳蕤的意识和喻苏的意识一半一半。   喻苏不安地皱皱眉,似是听到了耳语。   宓葳蕤做完一切,便不再耽搁起身离开,却没看到发丝勾到了帐幔。   隔日还未等兰芷进屋,喻苏便睁眼从梦中转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梦中的痛感并未带进现实。   梦里他被宓葳蕤死死按在腿上,挣扎无果,屁.股挨了足足十来下巴掌,宓葳蕤才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最后还强行给他上了药。   喻苏正打算把这个梦归结为日有所思。   一丝细碎的流光闪过,他松开方才抬起的帐幔,粘在上面的银丝飘荡着落在枕边。   *   宓葳蕤回到听雨楼已是卯时三刻。   微微浅眠片刻便被屋外的走动声唤醒。   算不得一夜未睡,即便有些困倦,但到底在能够忍受的范畴内。   又到了每月需得给惠仁帝炼制百龄丸的时日,窦章昨日便告诉他今后选药之事由他来负责。   宓葳蕤并未推辞,他本就想与朱济善接触一番,这样倒是有了现成的机会。   宫中的药田归属于太医院,青云阁用药需得经过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首肯,炼制好的丹药也需交由太医院,经过查验后,方可呈给惠仁帝。   这一来一回,防的便是不轨之人。   宓葳蕤带着决明走进太医院。   当值的御医问清事由后,便召来一名医士带他们进了药房。   宓葳蕤本以为是自己取药,没想到进到药房内,负责药材的太医院吏目根本不准他二人碰装着药材的抽屉。   除了报上所需的药材名,其余的时间宓葳蕤只能坐在距离药柜七八尺远的椅子上。   朱济善进来时,宓葳蕤正与那取药的吏目说着理。   “这川贝乃是一般的炉贝,给皇上炼制的百龄丸,不说松贝,至少也要是青贝才行。”不是宓葳蕤故意挑事,这炉贝色泽不够粉白,质地也不够坚实,用它去炼制百龄丸,药效定然会大打折扣。   “青贝和松贝早已用尽,少说要等上几月。”那吏目并未撒谎,只是少不了借机挖苦一番,“听闻国师能上达天听,区区一味药的事,想来难不倒青云阁。”   “青云阁虽侍奉神狐,但遵循的也是阴阳之理,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宓葳蕤四两拨千斤。   朱济善看着昔日好友频频夸赞的弟子,到底还是开口道:“老夫家中还存有十来钱青贝,若是得用,明日宓少师派人来太医院来取便是。”   蓦然出声的朱济善打断了正在言语的宓葳蕤和太医院吏目,那吏目慌忙行礼,心中戚戚然。   宓葳蕤倒是并不紧张,只是没想到朱济善会主动开口,微微弓身行礼后,说道:“如此便谢过朱院使了。”   “一切以皇上龙体为重。”朱济善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宓葳蕤见多了面冷心热的人,朱济善也算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看到朱济善眼中透露的善意,宓葳蕤一时间倒是难以分辨他与窦章之间到底是否存有龃龉。   他走上前,正打算开口。   便见一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屋内,“今日可有擅长伤寒科的御医在职。”   朱济善认出这小太监是永华宫中的,出声道:“可是皇上身体不适?”   “皇上身体康健,是五皇子……”小太监大喘气,“皇上今日去看望五皇子,见五皇子回宫至今伤寒未愈,发作了羲和宫好一批宫人,遣了奴婢来太医院请御医,这会儿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小太监算是给朱济善卖了个好。   惠仁帝大怒,这会儿去看诊自然要小心谨慎些,保不住说错一句话,便会丢了脑袋。   “宓少师可有空?”朱济善回头询问。   “……”   宓葳蕤想说没空奈何说不出口。   朱济善也不等他回答,“那便随老夫一同去羲和宫给五皇子瞧瞧。”说罢转身走在了前面。   宓葳蕤只得跟上。   昨夜给喻苏切的脉,只要停了加过银丹草的药,痊愈也不过是两日的事。   倒是惠仁帝隔了多日突然问起喻苏的病,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宓葳蕤神色一怔,原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愿在惠仁帝面前频繁出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若是喻苏被惠仁帝疑心。   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说功亏一篑,也会因此而得不偿失。   想到这,宓葳蕤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第39章   羲和宫正殿前的庭院内,跪着十多名宫女太监。   李忠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咱家劝你们趁早了招。皇上仁慈,见五皇子仍在病中,不易见血,可这宫中的慎刑司也不是摆设。”   阶下众人听罢,一边磕头一边连称“冤枉”。   喻苏陪着惠仁帝坐在厅堂,面带倦容,眼神也愣愣的不似往常灵动。   屋外的一声声讨饶声听得他脑袋隐隐作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父皇,儿臣从白露山带回来的宫女太监,绝不可能做出毒害儿臣的事,请父皇明察。”   惠仁帝指尖敲击着桌面,并不急着开口。   原本站在屋外的李忠走进来打破了一室寂静,“皇上,太医院的人到了。”   “让人进来吧。”惠仁帝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唯有眼神轻轻从喻苏的脸上划过。   宓葳蕤和朱济善先后入内。   喻苏看到宓葳蕤的一瞬,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禁颤了颤。   “哦,这不是宓少师么?怎会和朱院使一同。”惠仁帝对于宓葳蕤的出现显然也感到惊讶。   宓葳蕤落后两步同朱济善一道行礼。   有朱济善在前,便是问到他,也不用他来开这个口。   果不其然,惠仁帝话音落下,朱济善便说道:“这位公公来时,宓少师恰在太医院取药,臣想着五皇子伤寒未愈,除去病根是一回事,调理身子也不能落下,便邀了宓少师。”   “朱院使思虑周全,既如此,便给五皇子看看吧。”惠仁帝这话倒像是纯粹担心喻苏的病。   刚听到惠仁帝去了羲和宫时,宓葳蕤确实提起了心,但之后在来时的路上想了想,此举更像是要借喻苏生病之事做文章 。   只不过惠仁帝要做什么宓葳蕤此时还猜不到。   喻苏的病就是普通风寒,这病由朱济善看显得有些大材小用,是以不过稍许,朱济善便收了手,“不过是伤风,再过两日便能痊愈,皇上不必太过忧心。”   “这样的小病竟是拖了这么久?”惠仁帝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朱济善看了看惠仁帝的面色,斟酌片刻,“臣只把出五皇子内里虚浮,并无其他不妥之处。许是臣一叶障目,不若让宓少师看看再说。”   “你去瞧瞧。”惠仁帝发了话。   宓葳蕤上前,指尖还未贴上喻苏的腕子,便被直接避开。   “父皇,朱院使说了儿臣过两日便会痊愈,没必要再让宓少师多此一举。”喻苏的语气生硬而骄纵。   任谁都能由此看出两人关系不睦。   “即是治病,便要除根。”惠仁帝一锤定音。   宓葳蕤在喻苏和惠仁帝说话时,一直垂着头,似是要把地面上的青砖盯出一朵花。   待喻苏不情不愿地将手腕放过来,宓葳蕤平静地从药箱中取出一卷丝线,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还请公公帮我将这丝线系在五皇子的腕上。”   屋内众人皆露出茫然的神色。   唯有朱济善的反应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来得快,“这!”   这一手莫不是失传已久的“悬丝诊脉”,朱济善心中大震,但他清楚诊脉时容不得干扰,饶是有再多疑问都暂且压在心中。   早在踏入羲和宫,看到那一群跪在院中的下人时,宓葳蕤心中便有了考量。   如今入宫形势虽不甚明朗,但一味被动地见招拆招已露出不少弊端。   既然避不开,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宓葳蕤轻轻捏着丝线另一端,与喻苏的距离看着愈发疏远。   然而没人注意到,两人视线有一瞬的交错。   宓葳蕤嘴角的笑转瞬即逝,喻苏的躲闪被他看在眼中,不知昨夜的梦境如何,但从喻苏的表现来看,应当比他想的还要有趣些。   片刻后,他轻轻抽回喻苏腕间的那一缕绯红。   “五皇子的体质要比常人差些,是以同样的病犯到五皇子身上,自然好的慢些。”宓葳蕤说的不急不缓,无端给人一种信服之感,“而且五皇子如今虚不受补,相同的药,药效在五皇子身上能发挥个六七成便是多的了。”   话毕,惠仁帝神色平淡。   “既如此,五皇子痊愈前,便由你二人负责。”   喻苏谢恩,朱济善与宓葳蕤称是。   此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但惠仁帝仍坐在上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宓少师方才诊脉看着倒像是在故弄玄虚。”   “皇上面前,臣怎敢欺瞒。”宓葳蕤从容上前,“两年前师父给了臣一卷手记,手记中便讲的是‘悬丝诊脉’一道,臣平日里多加钻研,前几日终于有所得,今日不过是凑巧用上罢了。”   宓葳蕤摆出窦章,无形中就增加了他话中的可信度。   这话并非他信口胡诌,窦章确实在两年前给过他一本与此相关的手记,但并未强求什么。   毕竟“悬丝诊脉”更多与个人天赋有关,要说秘诀,还真没多少,而他作为修道之人,五感自然来得比常人敏锐,是以不论是切脉还是隔着丝线并没有太大区别。   何况诊脉前,早有此前的医案或是随身太监将病情告知一二,并非完全抓瞎。   宓葳蕤此举,不过是在给自己增加筹码。   国师之位既然唾手可得,何必等什么顺其自然,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一点点蚕食窦章的势力。   比之朱济善的激动,听到此事与窦章有关后,惠仁帝就失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宓葳蕤见此,并不心急。   惠仁帝对窦章的信任是二十多年逐渐累积出来的,他想要替代窦章,显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过越是信任,待到背叛时,孽力反噬便会来的越凶……   李忠悄然迈步走进屋内,打断了宓葳蕤与惠仁帝的对话,他并未避讳殿中众人,只低眉顺眼地说道:“皇上,有人招了。” 第40章   李忠这话由不得众人不往深想。   毕竟“招了”。   ——可不是什么好话。   原本站在惠仁帝面前回话的宓葳蕤退开,站到靠近喻苏的一侧,心道果然来了。   只是不知惠仁帝整这一出,是为了给谁下套子。   先前他担心此事是冲着喻苏去的,不过细想之后只觉不可能。   以惠仁帝喜欢借力打力的惯常做法,这种给自己拉仇恨的事情,至少在现下他绝对不会做。   “皇上,可要侍卫将人带进来?”李忠询问。   惠仁帝看了看屋内的人,瞟到喻苏不知所措的目光顿了顿,随后漠然地挪开视线,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带到殿内来。”   被侍卫拖进来的宫女面容看着有些陌生。   此时她神情灰败,犹如一尊木偶。   李忠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毫不迟疑地伸手在宫女的下巴处一推,骨头嵌合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异常清晰。   方才未免宫女自绝,侍卫卸了她的下巴。   果不其然在后牙槽寻到了毒药。   剧烈的疼痛让那名宫女霎时冷汗涔涔,她微微抬起头,眼光扫到上首明黄色的衣摆后,像是抽回了神魂,猛地叩首颤抖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收了长乐宫宫女玲珑的银子,玲珑让奴婢熬药时减掉几分药量,好让,好让五皇子的风寒好的慢些。”   宓葳蕤低垂的眉眼聚起迷雾。   竟然是淑贵妃宫中的宫女,惠仁帝的这一手确实让人看不明白。   不说淑贵妃和喻苏此时并无实质的冲突,这样低级的手段,于现下浑水摸鱼的淑贵妃和三皇子来讲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   宓葳蕤可以肯定。   此事绝非惠仁帝针对淑贵妃而为。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寂静不复。   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下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地面便沾上了斑驳的血迹。   “对主子不忠,确实该死。”惠仁帝挪开眼,“拖下去,别脏了羲和宫的地。”   喻苏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面容苍白,虚汗顺着额角滑下,半阖的眼眸黯淡的厉害,宫女的一席话似乎让他难以承受。   “阿娆安心养病,父皇会给你一个说法。”惠仁帝已然起身。   许久未曾听到过的乳名是惠仁帝对喻苏的安抚,同样也再次警告了心思起伏的众人,五皇子即便是罪妃之子,如今回宫,就意味着柔妃之事不再影响喻苏在惠仁帝心中的位置。   喻苏点点头,声音极其虚弱却充斥着信任:“谢父皇。”他勉强站起身想要行礼,下一刻身体便软软地倒向了一边。   宓葳蕤眉头一跳,伸手将喻苏孱弱的身子揽进怀中,“皇上不必担忧,五皇子只是心神猛然松弛,一时身体受不住晕了过去。”   “那便好。”惠仁帝紧张地神色稍缓,“朱院使和宓少师便留在羲和宫,等五皇子醒了再走。”   宓葳蕤和朱济善一齐称是。   “皇上起驾回宫!”李忠跟上惠仁帝。   帝王驾辇缓缓驶离羲和宫。   宓葳蕤扶着喻苏的腿弯将喻苏抱起,动作轻柔,似是怀中抱着稀世珍宝,他脚步沉稳,侧身挡开珠帘将喻苏抱进室内。   朱济善看着宓葳蕤的背影陷入沉思。   直到滑落的珠帘隔绝了视线,才暗叹一声,摇摇头朝殿外走去。   宓葳蕤听到脚步声后,如昨夜一般,坐到榻边,抬手理了理喻苏凌乱的发丝。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朱济善能在诊脉后将喻苏风寒经久不愈归为体虚,便显然是站在喻苏这边的。   此时殿内只有宓葳蕤和喻苏二人。   宓葳蕤看到喻苏微颤的眼睫,轻声笑了笑。   “阿娆,你气息乱了。” 第41章   宓葳蕤见喻苏闭着眼装睡,由着他做最后的挣扎。   寝殿的珠窗向外敞着。   羲和宫外便是大片的桃林,如今已是初春三月,桃花成片得开,清雅的香气随着风止不住地往殿内钻。   喻苏只觉得这香气惹得他鼻尖泛起痒意。   尤其是宓葳蕤似是有意地唤他“阿娆”……那上扬的语调听到耳中,让他无法抑制地跟着尾音心颤。   这乳名已许久未曾听到。   或者说,自母妃死后,便再未听到过。   本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母妃一齐埋葬,谁知隔了这么久,又被父皇重提。   只是明明不过简简单单的两字,从宓葳蕤口中念出,竟给他一种带着宠溺的错觉。   他出生时身子骨便不大康健,因此母妃便随着民间的习俗给他取了个带着些女气的乳名,意图借此来压一压邪崇,以保他平安长大。   母妃说“娆娆”便是指柔弱。   用在他身上正好。   宓葳蕤眼看着喻苏苍白的两颊透出些晕红。   见喻苏还在负隅顽抗,挑起手边的一缕青丝轻轻扫过喻苏的鼻头。   喻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随即便听到宓葳蕤不加掩饰的低声浅笑。   他默默侧过身,只留给宓葳蕤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这副掩耳盗铃的样子招人得紧。   宓葳蕤附身扶住喻苏的肩,凑过去一看,喻苏果然睁开了眼,抿着嘴也不知想些什么。   喻苏能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乱哄哄的,就连宓葳蕤这样靠过来他也没像往常一样躲开,两人都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姿态有多亲密。   兰芷一只脚刚迈进屋内,见此便收了回去。   左不过是朱院使写好了方子需得去太医院取药,这事便是不禀给主子也无大碍。   宓葳蕤见喻苏不再避着他,便说起正事:“殿下与朱院使可是旧识?”   喻苏听罢转过身。   宓葳蕤乍然对上他的双眸,不禁愣了愣。   清亮亮的眼底全然被他占据,这种从别人眼中看到自己的感觉有些微妙,不过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喻苏的话打断。   “朱院使向来不与宫中有后妃的朝臣过多来往,属清流一派,谈不上旧识。”喻苏说着露出不解。   宓葳蕤本就笃信喻苏不会骗他,更不用说对方神色坦荡,但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才更为凝重,“殿下可知,你近来喝下的汤药,药材中药量并无增减。”   这话说的很是明白。   喻苏原本还有些窘然的情绪一扫而空。   “臣能诊得出殿下身体如何,想来朱院使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宓葳蕤话毕,喻苏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丝杀意。   朱济善如今已年逾半百,若有交情,最可能便是与外祖相识,然外祖从未提及朱济善这人。   如此重要的暗线,外祖不可能不早些说与他。   今日押入殿内的那名宫女,早就被杜若看出了破绽,他近来靠着银丹草拖延病情,不过是将计就计,想看看惠仁帝到底为何如此。   若今日朱济善直言,惠仁帝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此前他所表现出的孺慕,只怕在他的好父皇心中会大打折扣。   本以为惠仁帝是借他之手来针对德妃,却没想那宫女直指淑贵妃所在的长乐宫不说,竟是连他也算计在了其中。   如今看,这分明就是一石二鸟。   为何将矛头指向淑贵妃他暂且不知,但欲擒故纵这一招,却是实打实让他避无可避的跳进了坑中。   宓葳蕤并未错过喻苏一时露出的狠戾。   虽然对方很快将那股杀意压了下来,但也不妨让五感格外敏锐的他察觉到。   他早就知道喻苏并非表面看着纯良,经此,更是眨眨眼看了看眼前收敛了神色,不带丝毫攻击性的喻苏。   这样做,难道是怕吓到他?   不得不说,宓葳蕤歪打正着猜中了喻苏的真实想法,但宓葳蕤转而便否定了自己,怎么说他都比喻苏年岁大,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只是不知朱院使为何要帮我。”喻苏心中后怕,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宓葳蕤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今日凑巧跟着来了,不然喻苏只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他并不担心此事之后,喻苏会如何作为,此事已过,只等惠仁帝所谓的交代是什么便可。   以喻苏的谨慎,往后断不会掉进同样的陷阱。   至于朱济善为何会帮喻苏一把,宓葳蕤有所猜测,但到底还需他亲自去验证一番。   正事说完,宓葳蕤看了眼还在垂眸沉思的喻苏,幽幽道:“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不过殿下又拿自己的身体作伐子,这笔账,咱们是不是得好好算算。”   “我没……”喻苏的辩驳在宓葳蕤灼灼的目光下渐渐熄了声。   不仅如此,脸颊透出的红似有加深的趋势,这一提醒,不免让他想起昨夜难以言说的梦境。   尤其是此时宓葳蕤的神色和梦中的一般无二,似乎下一刻便会抄起手。   喻苏看他的眼神犹如看到豺狼虎豹,宓葳蕤不明所以,他应该没做过让喻苏露出如此表情的事。   嗯?或许也不是不无可能。 第42章   朱济善在偏殿与安顺闲话。   虽说没什么交情,可两人都是实打实的人精,东拉西扯掰扯了少说小半个时辰。   待兰芷和杜若取药回来,两人收了声,朱济善拿起茶杯,将杯中所剩不多的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之事,不免让他忆起窦章曾对他讲的话。   虽说如今已“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以往的情义到底难以轻易抹消,况且……这也算是早先许诺过的事。   左右与他人无碍。   安顺此时已沿着小径走到正殿附近。   远远便见宓葳蕤走来,他隐约从宓葳蕤脸上看到一抹温和的笑意,那笑容中深藏的东西有些难以捉摸,待走近了再看,仍旧面若霜雪,似乎刚刚所见只是他的错觉。   “宓少师,可是主子醒了?”   “嗯。”宓葳蕤停下脚步。   安顺的脸立刻挂上了笑,“您这一来,主子的病怕是能好个大半。”   “殿下得的是风寒,又不是相思病,我便是有心,也做不成良药。”宓葳蕤倒也说得直白。   安顺搓搓手,意味深长,“这可说不准呢。”   宓葳蕤笑笑,“殿下不赶我走,便是好的了。”   看这话说的,宓少师可真会开玩笑,安顺嘀咕着走进寝殿,喻苏正仰躺着看着手中的银丝。   一模一样的色泽。   与昨夜挂在帐幔上的似乎并无二致。   “主子,杜若姐姐已经把药熬上了,您就是再不愿,今个也得把药趁热喝了。”安顺絮絮叨叨。   喻苏轻轻皱眉,“我知道了。”   “刚刚奴婢在殿外遇见宓少师,他说回听雨楼后会制些滋补的药丸,明日送过来。”安顺说起这事,也是为了让主子高兴高兴。   毕竟是心头念着的人。   隔了许久,只这样见一面,怎会够。   喻苏听到宓葳蕤明日还要来,猛地坐起身,“何必让他再跑一趟,你明日去听雨楼取来便是。”   好不容易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明日再来,岂不是又得来一遭。   安顺可不知道确有宓葳蕤说的这一出,说“赶”有些勉强,但到底是喻苏连哄带骗的让宓葳蕤起身离开。   他不自在地咬咬唇。   残留在手腕上的力道和温度依旧烫人。   安顺还想再问,可看到主子神情恍惚,聪明地闭上嘴。   反正是明日的事。   说不准过会儿主子的心思就变了呢。   宓葳蕤与朱济善同来,离开时却并未同行,两人出了羲和宫没走多久,便在一处路口分道扬镳。   回到青云阁。   决明告诉他,窦章大概半个时辰前匆匆离开。   原本从太医院取了药材便要炼制百龄丸,窦章不在,宓葳蕤便先行回了听雨楼。   当夜。   淑贵妃因御下不严被惠仁帝斥责,并削了掌宫之权。   今日在羲和宫的人,都明白这是惠仁帝给喻苏的交代。   如今后位空悬,贵妃代为掌管,惠仁帝起初这样安排之时,朝廷内外都以为惠仁帝这是要封贵妃为后。   可谁知过了五六年,贵妃依旧是贵妃。   此次羲和宫内的宫女咬出长乐宫,让从未行差踏错的贵妃因此吃了挂落。   惠仁帝毫不留情面,直言让德妃和林妃今后从旁协理。   不少人本以为能看看淑贵妃的笑话。   谁知惠仁帝在斥责之后,夜里又和往常一样,留宿长乐宫。   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却也明白贵妃并未因此失宠。   宓葳蕤早就让决明和林轲通了气,是以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此事。   不过他觉得还没完。   果不其然,隔日朝会上。   惠仁帝毫无预兆地下旨封了大皇子为贤王,并言明要亲自为五皇子挑选伴读。   伽邑国的皇子,多在十岁左右挑选伴读,由皇子和其母妃从王公大臣家中适龄的孩童中选两人,一般是一文一武。   五皇子在白露山耽搁了三年,如今皇上要亲自来选。   这么看,倒像是独一份的恩宠。   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伴读即便由皇上掌眼,也不可能镶了金子,说白了,到底也只是个伴读罢了。   看似人人都有处置。   可除了死了一个宫女,竟是半点水花再无。   贵妃恩宠犹在,德妃到了权柄,大皇子被得以封王。   这一比较,完完全全是五皇子给他人做嫁衣。   外人如何想宓葳蕤管不了。   只是惠仁帝的这番行径,再度刷新了宓葳蕤对他的认知。   玩弄人心,狠毒自私。   若非坐在皇位之上,惠仁帝就是一个十足的阴险小人。   这出自导自演,只会让猖狂的人愈发猖狂,积怨的人怨恨更甚,而制衡之人,至少如今,仍被惠仁帝拿捏在手中。   这其中,淑贵妃作为制衡德妃的存在,倒成了难得的聪明人。 第43章   为了稳固皇权,惠仁帝确实将所有人都算计的明明白白。   至于三年前为何柔妃和喻苏会首当其冲,只能说他们成为了惠仁帝的眼中钉,那时唯有柔妃母家势大,兼之育有皇子。   一时间请立柔妃为后的奏章 数不胜数。   惠仁帝最恨被人辖制,那会让他惶恐不安。   世人皆知他的皇位如何而来,所以他既不敢学暴君之流手段铁血,可又未曾学过正统的帝王之道。   作为在争斗不断的宫中顺利长大的皇子。   惠仁帝做事的手段不免更像是笑里藏刀的宫妃之流。   虽放不到台面上,但不得不说确实奏效。   多年的经营下来,不论是在民间,还是朝堂,惠仁帝都声望极佳,且手段愈发犀利。   如果说三年前设计柔妃是出于一时冲动,那现今将喻苏从白露山接回宫中便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   毕竟当年柔妃死后,惠仁帝才意识到,奏请立后的折子实则源于德妃母家授意。   惠仁帝暗恨自己被充作昏聩之人,却依旧借着德妃递给他的刀处理了当年的心腹大患。   只是如今,德妃和大皇子野心渐露。   这是惠仁帝亲手种下的因,自然也要由他亲手了结,而了结的手段一如既往。   这次他要让喻苏成为他手中的刀。   宓葳蕤突然就明白了。   为何书中喻苏回宫后愈发偏执,这其中,惠仁帝绝对没少出力。   当然,喻苏恐怕也并非不清楚惠仁帝的盘算,恰恰相反,他再明白不过。   可因为柔妃的死,便是没有惠仁帝煽风点火,他与德妃和大皇子也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而这期间,唯一的变数便是趁虚而入的淑贵妃和三皇子。   至于他,则是加重这个变数的筹码。   相比之下,喻苏比任何一位皇子,都更像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宓葳蕤看完林轲传给他的消息,将纸张丢进火盆中。   窜起的火苗迅速将一切化作灰烬。   宓葳蕤的心中异常安定,既然惠仁帝已然出手,那便意味着宫中维持多年的平静将被打破。   有人想趁混作乱,有人想浑水摸鱼。   宓葳蕤亦然。   只不过这次不是作为筹码,而是由他来亲手搅乱。   *   自大皇子封王后,宫中一连安静了几日。   宓葳蕤到底没有隔天亲自去送药。   本就是为了吓唬喻苏。   若是不管不顾去送药,之前在惠仁帝面前表现出来的隔阂可不得功亏一篑。   一连几日,宓葳蕤都往返于药堂和听雨楼之间。   京城的气候不同于白露山,热起来便燥的厉害。   宓葳蕤先前还觉得白露山时不时下雨,惹得毛毛潮乎乎的格外不爽,现在天热,便是他没有心浮气躁,可毛毛却不受控制的炸的厉害。   决明特意从膳房要了冰碗。   三四月吃冰虽早了些,却也不是没有。   尤其是宓葳蕤近来在窦章的安排下,将制药一事接了过来。   宫中本就隐隐有传言,不出意外宓葳蕤将是下任国师,可以说只要不做大死,不仅能背靠天子,今后也必定地位超然。   是以膳房的人一听是宓少师需要,当即二话没说。   一道消暑甜品。   ——混着嫩藕,碎冰,荔枝,顶上再浇上一层薄薄的炼乳,甜而不腻,看着简单实则精细。   宓葳蕤吃了一口,味道着实不错。   甜滋滋的。   想来喻苏应该会喜欢。   可惜如今人在宫中,反倒没有白露山来的自由,宓葳蕤便是想去羲和宫看看,还得有所顾忌。   索性这东西寒凉,对于刚病愈的人来说,也不适宜。   这大概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宓葳蕤丝毫不觉自己时不时惦记喻苏有什么不妥,只是想着想着心里冒出了一个自觉不错的想法。   因着燥热的缘故,这几夜宓葳蕤都会变回狐狸自己梳理毛毛,免得让乱炸的毛毛打结。   说来往常每年这时,他都在长洲山中,师祖或尊上会用沾了花露的犀角梳篦给他顺毛,期间他只需要护住肚皮翻翻身便好。   整理毛毛的本事对狐狸来说是天生的。   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自己顺过的尾巴和肚皮他觉得还能勉强过得去,可背上的毛毛却始终有些不得其法,到底还是得有人帮忙才行。   宓葳蕤打定主意,夜里就去寻喻苏。   其实这宫中见过狐狸的人,除了喻苏还有安顺,不过宓葳蕤早就把安顺忽略了。   他起身刚放下冰碗。   就听到屋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人是甘松迎进来的,身上穿着太监服,看模样比甘松年岁还要长些,可对待甘松的态度却极尽谦卑,脸上的神色显见的焦躁不安。   宓葳蕤干脆走了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宓少师……”还未等甘松行礼,那太监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宓少师救救我家主子。” 第44章   冬青看着宓葳蕤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宓葳蕤眼见着这人就要哭出来,示意甘松将人扶起,赶忙出声道:“起来说话。你家主子是哪个宫的?”   “是流霜阁的陆侍君。”冬青急慌慌地回道。   此时他已忘记尊卑,就这么直视着宓葳蕤,眼中满是恳求。   甘松愣在一旁。   陆侍君。   那不就是皇上前段时间封的男妃么。   听闻近来算是得宠的,这么看似乎传言有误。   宓葳蕤看了看面前的冬青,见他神色犹疑,便对甘松道:“你先下去吧。”   甘松本还想探听一番,待看到宓葳蕤警告的视线后,心头一颤,老实地低声告退。   听雨楼中静悄悄的。   甘松的离开成功让冬青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已是疾病乱投医,来听雨楼前他曾去过太医院,可太医院里,今日当值的御医一听是去给侍君诊脉,纷纷推辞。   冬青隐约听闻,青云阁与太医院素来不和,本以为只是传言而已,却没想到确有此事。   主子的病少说已耽搁了三四日。   若非他今日见日头不错,打算帮主子晒书,怕是根本不会发现主子晕倒在屋内。   “宓少师。”冬青怯怯地出声,“皇上前日幸了主子一回,那日之后,主子便有些怏怏地,饭食用的也比以往少。”   “本以为只是心情不大好,今日昏倒在房中,才发现主子高热不退,奴婢从流霜阁出来时,主子已开始犯起癔症。寻去太医院,太医院的御医不愿看诊,奴婢实在是无法才寻到此处,求宓少师去给主子看看吧。”   宓葳蕤定定看了冬青片刻后,才开口道:“你等等。”   说罢转身走进屋内。   冬青不敢跟着,心中七.上.八.下,没多会儿见宓葳蕤背着个药箱走出来,他眼睛一亮,神色激动,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快步跟在宓葳蕤身后。   侍君虽同为后妃,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未免碰到其他后妃,是以流霜阁位于宫中深处,离景致最好的御花园远不说,想去流霜阁还要途径各位妃嫔的宫殿。   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就说宓葳蕤与冬青走的这一路,即便冬青挑着近道有意避着人,还是遇到了不少宫女太监。   尤其宫中不同于白露山,唯有宓葳蕤是银发蓝眸,明面上对此议论的人不多,实则背地里品评宓葳蕤相貌的绝不在少数。   想也知道,宓葳蕤去流霜阁看诊这事定然瞒不住。   宓葳蕤无视周遭打量的目光。   给陆侍君看诊,并非他被冬青打动或是一时大发善心。   既然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御医敢明目张胆的拒绝,可见这些人有恃无恐,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会惹火烧身。   宓葳蕤自然不会贸然行事。   虽时间来的紧,他随冬青去流霜阁也是思量之后的结果。   两人步子不慢。   从听雨楼离开少说走了近三刻钟。   路旁的景致变得萧索起来。   宫道上人丁稀疏。   流霜阁矗立在不远处,远看雕梁画栋,好不精美,可这精致之中却透着一股清冷孤寂。   居于此处,与其说是安置,倒更像是圈禁。   守在殿外的侍卫一副散漫的姿态。   见到冬青和走在他身边的宓葳蕤时,竟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宓葳蕤直接略过此人走进流霜阁内。   原以为殿外已足够萧条,进到院内才知不过是冰山一角。   如今正是春日,处处都生机盎然,然而流霜阁却是一反常态,院内到处枯枝横生,显然许久未曾打理。   宓葳蕤几乎可以肯定惠仁帝封男妃别有所图。   若真是一心喜爱,何至于此,况且惠仁帝前日还曾来过。   不过这些到底只是外物,宓葳蕤并未因此耽搁,随着冬青疾步走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朴素。   躺在榻上的男子眉头皱在一起,显见难受的厉害,单看相貌这位陆侍君并非绝色,只能算是清秀,不过周身都给人一种不同与女子的柔弱之感。   宓葳蕤上前搭脉,才知冬青所述的症状只轻不重。   陆英此时已烧得神志不清,口中喃喃,宓葳蕤离得近,只听到陆英不停唤着“行之”二字。 第45章   “行之”显然是某人的表字,且多半应当是名男子。   话说出口,不管有意无意。   宓葳蕤便是装作不知到底抹消不了听到的事实。   只是冬青恍若未觉,但一直在陆英身边伺候的苏木听到却是打翻了手中的铜盆。   铜盆砸到地上声音刺耳,盆中的温水撒了一地,雪白的布巾霎时沾了灰,瞬间变得污浊不堪。   冬青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低声训斥:“怎么做事这样毛手毛脚。”   他看了看宓葳蕤,见对方面色平静并无不耐轻舒了一口气,赶忙上手将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   还好宓少师性子好,并未在意这些。   宓葳蕤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陆侍君如今高热不退,退热当是首要。”宓葳蕤收回手,神色不见轻松,“你先将这个瓶子里的药丸取出三粒给他服下,记得温水服送。”   冬青手脚麻利。   道谢后立刻净了手取出药丸,那药丸的光泽极不寻常,仅是放在手心便传来浓郁的药香。   虽不知疗效如何,但冬青莫名信服。   当然,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到底没有让他失望。   宓葳蕤在一旁斟酌药方。   既然应了,便他不会敷衍了事。   陆英此症显然并非单纯的发热,结合冬青所言,应当是行事之时被伤到了私.处,事后又未曾用药养护,伤处感染,加之平日里思虑甚重,内忧外患之下,病情来得突然。   至于忧什么,想来应该和这个叫“行之”的脱不开关系。   想到一路所见,再看看躺在榻上神志不清的陆英,宓葳蕤即便没有打探他人秘密的喜好,也不免心中有所猜测。   这惠仁帝怕不是用封妃的名义,强行将陆英困在宫中。   “宓少师!这药见效了,主子的气息平稳了不少。”冬青说罢,与他站在同处的苏木也面露欣喜,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的高兴。   倒是能看出是忠心护主。   宓葳蕤觉得这大概是难得的好事,陆英伤的位置特殊,如果身边伺候的人还心怀鬼胎,此行只会更加棘手。   索□□情比他想的简单。   他问冬青要了笔墨,写下药方,说道:“拿着去太医院取药,取来等我看过后再用药。”   药方上有宓葳蕤的私印,太医院绝对不敢扣着不给药,但冬青到底不放心苏木去,毕竟少不得要看人脸色,是以得了嘱咐便一个人匆匆离开。   屋内少了冬青,陡然安静起来。   苏木是个话少的。   给宓葳蕤搬了椅子倒上茶,便默默地拧了帕子放到陆英额上,若不是这人就站在面前,实在是容易让人忽略。   不过这样的寂静并为维持多久。   躺在榻上的陆英悠悠转醒,他抻着身子想要坐起身,结果重重跌回榻间,眼前天旋地转,“我这是怎么了?”   光听话音,就知道这人虚弱的厉害。   苏木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坐起身。   宓葳蕤并未阻拦。   虽说那处伤了躺着将养比较好,可陆英与他并不熟稔,想来也不会太过随意。   宓葳蕤待苏木给陆英说了个大概,开口询问道:“陆侍君可觉得好些了。”   直到宓葳蕤开口,陆英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人,循声看过去,眼中不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便是如今居于深宫,闭门不出,他依旧听过宓葳蕤的名字。   今日得以见到本尊,倒是比传闻中还要让人见之忘俗。   “多谢宓少师出手相助。”陆英说着想要拜谢。   “陆侍君不必多礼。”宓葳蕤让苏木将人扶住,“你的身子亏空的厉害,经不起折腾,还请侍君放宽心,莫要思虑过重。”   陆英听罢,神色微微一暗,自嘲道:“身不由己。”   “侍君心中仍有牵挂,便是身不由己,这命也并非定数,搏与不搏全在一念之间。”宓葳蕤这话说得轻飘飘,很是随意。   然而陆英心中一震。   一时间竟是有种被宓葳蕤看透的感觉,他试图从宓葳蕤的脸上寻到破绽,可惜一无所获。   “想来是冬青取药回来了,臣出去看看。”宓葳蕤并未给陆英反问的机会,他起身走到卧房外。   将冬青取回药的一一看过去。   倒是并未有何不妥。   “每剂煎三次,急火滚沸后转文火慢煎一刻,三次药的水量装满一碗便可。”宓葳蕤边说边写,说完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看着有些简陋的木盒,“盒中是生肌膏,涂在伤处最好不过。”   宓葳蕤并为直言。   但冬青明白此药应用在何处,点点头低声道谢。   这一趟少说在流霜阁耽搁了一个时辰。   宓葳蕤拒绝了冬青相送的提议。   一个人回到青云阁。   不过还未进入听雨楼,便看到许久不见的窦章朝他快步走来。   “你方才可是去了流霜阁?”窦章疾言厉色。   宓葳蕤只当不知窦,神色淡淡,“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窦章面上的不悦仿若化为实质,他死死地盯着宓葳蕤看了好一会儿,才怒声道:“随我去永华宫面圣。”   窦章快步走在前。   宓葳蕤背着药箱,暗暗叹气,这药箱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惠仁帝未免也太过心急,他前脚离开流霜阁,后脚便要面圣。   果然今日不宜出行。   光说走步,这来来回回,竟是让他走了大半个皇宫。   就算他体力好,这大热的天,他也不愿在屋外多走半步。   算上之前问诊,这是宓葳蕤第二回 踏入永华宫。   殿内远比别处来的舒爽。   抚散了一路而来的燥热,宓葳蕤不自觉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气才吐了一半,宓葳蕤便看到喻苏穿着皇子规制的朝服,坐在惠仁帝下手。 第46章   许久未见喻苏穿艳色的衣衫,宓葳蕤不免多看了一眼。   不过这一眼正巧对上喻苏的双眼。   只一瞬交汇,喻苏觉得宓葳蕤的视线烫的他差点端不住,宓葳蕤见此,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坏笑。   这样隐秘的小动作让喻苏心跳不已,他暗暗握拳,定了定心神。   此时宓葳蕤已收敛神色,与窦章一同朝惠仁帝行了礼。   惠仁帝接过柳四喜呈上来的折子,向窦章询问:“国师,贤王的住处可是定下了?”   大皇子封王来得突然。   照理说,在皇子封王前,礼部和工部便要提前着手准备,一是为了准备封王后相应规制的衣饰器物,二是一旦封王,皇子便要出宫建府。   光是王府的选址修缮便是一项大工程,更不用说其他。   这几日宓葳蕤未在青云阁见到窦章也是因此。   工部在京城圈了五处宅院供贤王挑选,这五处宅院皆院落别致大气恢弘,只看贤王更喜欢哪个。   窦章作为国师,则需从旁堪舆。   “回皇上,住处选在了东大街,那处院落气息平和,来往通达,于贤王有益。”窦章神色间皆是让人挑不出错的恭敬。   惠仁帝满意地点点头,朱笔一批,“如此,便把条子交由工部,让他们尽快修缮,以便贤王出宫开府。”   柳四喜应了一声。   今日是他当值,而他私下素来与贤王交好,早就得了嘱咐,国师乃是贤王一派。   离开前,背对着惠仁帝时,还不忘给窦章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窦章心神一松。   此前还觉得周旋于贤王与惠仁帝之间,于他一心一意辅佐三皇子有碍,如今来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四喜的离开,让永华宫再度安静了下来。   富丽堂皇的宫殿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让人不自觉掩住真实情绪。   宓葳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惠仁帝来回的打量,源于兽类天生的警觉,他并未从中感受到恶意,可这份审视却让他并不舒服。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转瞬即逝。   惠仁帝很快便继续与喻苏闲话,宓葳蕤和窦章被晾在一旁。   若是没有柳四喜的暗示,窦章的心多少会有些没着落,不过现在他还有功夫看看站在一旁的宓葳蕤。   说实话,这个徒弟他是再满意不过。   不过这份满意,并非因为宓葳蕤天赋出众,而是他乃五皇子命定之人。   当然,有了前者,更可谓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   想起前两日三皇子的嘱咐,窦章定下心,见宓葳蕤面色如常,比他还沉稳,相较之下,自己此前的担忧倒显得多余。   宓葳蕤木着脸。   肩上的药箱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沉重。   惠仁帝的方法并不高明,不过若是心虚之人站在此处,时间越久定会愈发惊慌。   这种刻意的试探对他来讲有些可笑。   他本就有万全的脱身之法,且如今多少能猜出惠仁帝背后的心思。   既然允他面圣,便不可能一直把他晾在一旁,若是打算发作他,何必让他站在永华宫内碍眼。   宓葳蕤暗自叹气。   惠仁帝还在和喻苏絮叨,从衣食住行问到日常三餐,语气给人一种满满地油腻感,偏偏本人毫无所觉。   屋内的滴漏大概又流逝了小半后,惠仁帝终于收了声。   他先是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才对宓葳蕤说道:“陆侍君的病如何?”   “不大好。”宓葳蕤上前一步,“侍君外显高热不退,实则内伤未愈,如今内外交加,这病怕是少说要养一月有余。”   “宓少师对陆侍君倒是上心。”惠仁帝笑不达眼底。   他在意的并非陆英本身,而是在确定此事是否存有超出他掌控的存在。   “皇上言重,在其位谋其职,臣只是做了自己应当做的。”宓葳蕤完全是一副打不进的样子。   越是死板,越是循规蹈矩,惠仁帝越满意,他不需要擅自揣测帝心的臣子,宓葳蕤恰好做到了这一点。   “宓少师赤子之心,应赏。”   惠仁帝话说出口,倒也没来虚的,出手格外大方,上来便将私库中的云雕金玉三足鼎赐给了宓葳蕤。   这东西若是在长洲山,每名丹修都能人手一个,可放在此处,确实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东西。   宓葳蕤道谢后,谦虚道:“当不得皇上夸赞。”   惠仁帝笑呵呵地应了,才说起今日唤他和窦章前来,真正的目的:“今日寻国师和少师前来,主要是为了伴读一事。”   “皇上请讲。”窦章道。   “皇子伴读,除却考察读书的本事,心性兼之体魄也是重中之重。青云阁向来善观此道,明日巳时初,国师和少师记得前去凌霄殿。”   说罢,惠仁帝似乎也有些疲累,便没多留三人。 第47章   是夜,墨色深沉。   宫中万籁俱寂。   宓葳蕤变作狐狸,熟练地跳上屋顶。   虽说今日跑了不少路,但他从始至终都惦记着顺毛一事。   且未免跑去羲和宫喻苏已经睡下,还特意比以往早了些。   屋内放着纸人傀儡,比起之前的障眼法高明了不少,单看外观,除了眼神略显呆滞,其他皆可以假乱真。   因着近来频繁炼药,他的修为距恢复大乘期只差临门一脚。   不少此前无法使用的法术,如今已是信手拈来,像傀儡术这种需得一次性灌注大量灵气来维持傀儡身形的法术,此前他是不敢擅用的。   毕竟体内的蛊毒虽许久未犯,但宓葳蕤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若是一旦犯起来,而他体内却没有足够的灵气压制。   轻则损伤心脉,重则修为下跌。   既知道后果,宓葳蕤自然不会以身试法。   索性只要恢复到大乘期,便能有万全之策解了体内的蛊毒,如今境界卡在升阶边缘,应当是需要一个晋升的契机。   不过契机这东西到底不能强求,是以宓葳蕤心态倒也如常。   这般想着,宓葳蕤又一次翻过高高的宫墙,里边便是羲和宫的宫室。   正殿还亮着灯。   宓葳蕤走到靠近寝室的窗边。   窗子紧闭着,室内灯影微晃,隐约有说话声传出。   他停下步子。   屋内的说话声很轻,极难听清在讲什么。   不过这些阻隔对宓葳蕤来讲犹如无物。   “……这封信务必要交到陆侍君手中。”喻苏说出此话,便意味着这信除了陆英本人,决不能落在其他任何人上手,“去到流霜阁不必耽搁,直接告诉他写信的人是秦越。”   站在喻苏身前的是羲和宫的三等宫女连翘,长相极为普通,平日里负责照顾宫中花草,很少有机会到喻苏近前侍候。   这是戚家外祖给喻苏准备的暗线。   早在喻苏回宫前,便已蛰伏宫中多年。   喻苏话毕,连翘福了福身出了屋。   正巧今日惠仁帝赏赐给喻苏一株盆景,东西刚刚搬到羲和宫,是以喻苏此时唤连翘入内并不引人注目。   宓葳蕤只觉喻苏口中的‘秦越’他似乎在哪听到过。   稍一回想,便记起此前林轲通过决明交由他的密信,密信中罗列了伽邑国现下五品以上的官员。   秦越作为一品镇国将军,自然位居前列。   少年英才,十四便随父出征,五年间多次打退对伽邑国虎视眈眈的南蛮。   如今二十有二,便已做到了镇国将军之位。   武将不同于文官,封赏皆看军功,由此,可见秦越能力卓绝。   宓葳蕤一时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果然没猜错,惠仁帝不会做无用之事。   若陆英心中之人是镇国将军秦越,那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据他所知,早在一月前,大夏与伽邑的边境处便频频发生摩擦。   虽没有实打实的出兵,但前方探子传来的消息称,对方已有近十万兵力在边境集结。   秦越深夜被传入宫,临危受命,隔天便挂帅出征,而惠仁帝封陆英为侍君,也是在此前之后不久。   不过宓葳蕤不会简单地认为,惠仁帝封妃是为了要挟秦越。   秦越如今手握虎符,惠仁帝若是以此为要挟,简直就是养虎为患,所以如此作为,更可能是提前布置一步暗棋,同时也断了秦越向他讨人的可能性。   毕竟此前便有传闻说,镇国将军已心有所属。   若是没有大夏扰乱,今年的年节,镇国将军便会向皇上讨要赐婚的旨意。   如果他没猜错,此战结束归京,惠仁帝便会给秦越指婚,指婚对象定然来源于保皇派中的中坚力量。   宓葳蕤暗自咋舌。   这一招可谓是直接断了秦越和陆英的所有念想。   惠仁帝着实一如既往的阴毒。   他没有选择随便寻个错处将陆英处置了,也没有将陆英赐给下臣。   毕竟秦越官居一品,就算是惠仁帝将陆英赐给下臣做正室,若他硬来强的,同为朝臣,武将的那一套文臣也难以招架。   为何略过武将不说。   显而易见,如今朝堂之上武将之中,有谁能大过秦越。   名声难听又如何,世人对武将和文臣的要求本就不同。   抢人一事。   若是放在文臣身上,那是有辱斯文,但对于武将,保不准百姓还会将至传为一段香.艳故事。   所以惠仁帝亲自将人纳进了后宫。   素来没有臣子向皇上讨要后妃的说法,觊觎皇上的人,只怕是嫌自己命长。   这样来看,惠仁帝这一手,即避免了秦越究其原因,还能断了两人之间的可能。   今后秦越正室为谁,全看惠仁帝打算,就算秦越找借口不娶,那也无妨,只能说秦越对陆英用情至深。   不论如何,惠仁帝始终都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能为一人不娶,可见其心中地位之高,今后君臣间若有龃龉,陆英这颗棋只会更加好用。   惠仁帝的做法令人齿冷。   不说秦越,秦家满门忠烈。   这朝堂之上,宓葳蕤还真找不出除秦家之外,更毫无私心忠君爱国的名门。   便是喻苏的外祖戚家,多少也是出于喻苏皇子的身份。   一阵夜风吹过,宓葳蕤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为惠仁帝深沉的心思,也为在边关浴血却躲不过帝王算计的秦越。   寝殿的窗子被轻轻推开。   喻苏的心情同样带着几分压抑。   秦越与陆英的事,他再清楚不过,秦越可以算是他同门的师兄,虽两人年龄相差不少,却也一道习过武。   更不用说,秦越还亲自指点过他二三。   此前得到消息,陆英被父皇封为侍君,他便心头一跳。   彼时他还在白露山,宫中虽有暗线,可到底不便。   秦越也清楚,是以这封信直接让影卫带到了白露山,与信一同带到的还有一句话,便是让他稳妥起见,若是无法,便烧了此信,以保证陆英安全为首。   喻苏听到这话时,便知秦越只当陆英被幸是入了他父皇的眼。   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这位父皇,绝不会做无用之事,只怕是有意为之。   然而他却并未如实告诉秦越。   并非子不言父过这种端方礼仪,而是怕秦越一时冲动,做出无可挽回之事,再者,他也确实存了私心。   如今的伽邑,内忧外患。   大夏的试探是一个信号,一旦寻到机会,便会立即出兵。   秦越是伽邑的守护神,如若没有秦越,大夏攻占伽邑只是时间问题。   且除了秦越,没有人能与大夏的玉面将军一战。   喻苏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片刻后,猝然松开。   如今想再多都是无用,明日还要去凌霄殿挑选伴读,恐怕又是一场博弈。   喻苏搭上窗沿,低头轻叹。   只是这一垂头,入目便是一团亮眼的毛茸茸。 第48章   宓葳蕤还不知道喻苏已经看到他了,他垂着脑袋还在想事情。   从喻苏的角度看过去。   蹲在窗下的毛茸茸挤在屋檐遮挡着窄窄的边沿下,这边沿对于有着蓬松毛毛的雪狐来讲太过可怜。   四只脚脚缩在一起,委委屈屈。   细看之下,喻苏还发现毛茸茸的背上毛毛不复往常柔顺,有些东倒西歪。   他想要开口去唤,才发现自己对毛茸茸,从来都没一个正式的称呼。   不过在他犹豫之时,宓葳蕤已经抬起了头。   下一刻,不待喻苏有所反应,就着不高的窗户,一跃跳进喻苏怀中。   如今毛团子长大了些,两只手抱着就能占个满怀。   宓葳蕤任由喻苏抱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爪子后,才四处看了看,趁着喻苏放帕子的功夫,从梳妆台上叼起一把梳篦。   伽邑国已有匠人制出了水银镜。   是以透过妆台上的镜子,宓葳蕤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背后丑巴巴的毛毛。   “怎么跑那去了?”喻苏回身,就看到毛茸茸在揽镜自照,他笑了笑,“这般好看,照照镜子也是应当的。”   宓葳蕤可没错过喻苏眼中那一丝揶揄。   这人显然是把他当做单纯的狐狸在打趣。   他‘咿唔’了一声,声音中的不满很是清晰,宓葳蕤倒是并未生气,不过是有些经不起喻苏这般夸,听着怪让人害臊。   喻苏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的雪狐可不是普通的狐狸。   相处的时间长了。   久而久之,自己与雪狐在一道就少了几分疏离,做事也随意起来。   喻苏偷偷打量了一眼,见毛茸茸并未发怒,只见对方用尖尖嘴推了推放在桌上的东西,他走过去细瞧,“梳篦?”   只一瞬,喻苏便明白了毛茸茸的意思。   宓葳蕤窝在喻苏的腿上,觉得喻苏果然格外聪敏,都不需他多做其他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心有灵犀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拿起梳篦的喻苏可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一个举动,让宓葳蕤想了这么多。   实际上,他能这么快明白毛茸茸的意思,多半得益于此前养过狸奴。   每年春日,那只花狸奴便会换毛。   如果自己用梳篦帮它顺顺毛,胖团子就会叫的格外亲昵柔顺。   原以为神狐也会如此,可惜到底让他失望了。   此时宓葳蕤正眯着眼,喻苏顺毛的手法比之师祖和尊上更为舒适,多日来郁燥得以平复,他不免愉悦地晃了晃尾巴。   ——这大概是无法掩藏的本性。   喻苏的视线果不其然被晃过的毛尾巴吸引。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挼了一把。   见卧在腿上的毛茸茸并未抗拒,胆子便大了起来。   狐狸的尾巴不同于狸奴,白绒绒的一团像是雪堆,光是看着就格外过瘾。   喻苏起了玩心。   先是顺着毛摸过去,柔软顺滑,然后又倒回来,微微刺手,反反复复几次,背上的毛毛被梳篦整理的光滑平顺,毛尾巴却炸开了花。   尾巴上的毛毛飘飘忽忽。   宓葳蕤心中无奈,自己纵得,除了宠着还能如何。   早先就说过,耳朵和尾巴是狐狸的命门,是以若非十分亲近,旁人便是碰到都绝无可能。   在宓葳蕤这,肆意摆弄他的尾巴,更是师祖和尊上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可惜喻苏并不知晓。   这会儿他表情微微尴尬。   好好的一条毛尾巴被他摸成这个亚子,看着便有些心虚。   倒是宓葳蕤不甚在意地用爪爪抱住捋了捋,随即站起身抖了抖浑身的毛毛,离开前戳了戳喻苏的脸颊,带着别样的亲近。   翌日。   凌霄殿内。   惠仁帝怀中抱着刚满四岁的九皇子,一副慈父模样。   殿内除了喻苏外,还有七、八两位皇子与其母妃,这两人皆刚满十岁,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喻苏格外突出。   所谓的为喻苏挑选伴读。   经此,更像是顺带。   宓葳蕤跟着窦章进来时,殿内一片和乐,喻苏坐在那,脸上也带着笑,可他觉得这笑里带着一丝落寞。   即便知道,这许是喻苏有意为之。   宓葳蕤仍旧心中不大得劲。   “早就听闻国师有一弟子,姿容出众,如今一见,当真并未虚言。”说话的妃子容貌张扬,看到宓葳蕤虽愣了一愣,却极快地回过神。   这调侃的话出口,也惊醒了殿内此前未见过宓葳蕤而微微失神几人。   知道宓葳蕤不识得眼前是哪位后妃,窦章顺势接过话:“丽嫔娘娘谬赞了。”   “国师何必谦虚,连九皇子都看得目不转睛,可见你这弟子确实容貌不俗。”丽嫔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   “丽嫔说的不错,宓少师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惠仁帝开口,自然无人反驳。   只是这话听着隐隐有些轻浮。   宓葳蕤绷着脸,不为所动,心中暗自思量,惠仁帝处事最是慎重,怎会如此明显地议论臣子容貌。   待看到丽嫔僵在嘴角的笑。   宓葳蕤不禁了然。 第49章   看到丽嫔眼底闪过的警惕之色,宓葳蕤不免失笑,没想不到自己竟会被才见了一面的后妃当做假想敌。   与丽嫔分坐在惠仁帝左右的林昭仪心中暗讽。   ——果然是个蠢货。   皇上这么明着夸赞,显然意在敲打,不要妄图窥视帝心,且宓少师的地位哪是流霜阁那位能比的,便是图新鲜,皇上也不会朝国师的爱徒下手。   更何况皇上至始至终眼神清明,硬要扯也只有君臣之谊。   偏偏徐薇薇这贱.人还当了真。   瞅瞅。   若不是皇上坐在身边,怕是连指甲都要掐断了。   林昭仪心中不忿。   这么个蠢货还能与她一同升到嫔位,而且因对方多个封号,平日里处处压她一头。   莫非皇上就喜欢这种没脑子的主?   这个想法刚冒头,林昭仪便赶忙压下。罪过罪过,皇上素来英明神武,她怎么会产生这种危险的想法,定是徐薇薇这贱.人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才勾的皇上走不动道。   不对,这样岂不是显得皇上好色昏聩……   成功将自己绕进去的林昭仪想不出个所以然,是以最终只狠狠地瞪了丽嫔一眼,总归是徐薇薇的错便对了。   林昭仪的这道眼风恰好被丽嫔捕捉到。   两人一时间你来我往,暗自较劲。   宓葳蕤在下面看得分明,其他人自然也是同样,只不过大家都默契的并未做声。   七皇子和八皇子甚至还有闲心偷偷摸摸地挤眉弄眼,显然两人的关系并未因母妃不合而受到任何影响,倒是宓葳蕤入宫以来难得见到的一股清流。   直到李忠引着各世家适龄子弟入内,两人才相互避开视线,各自整理了下衣襟。   打头的几人显见与喻苏年岁相当。   其中有人举止有度有人唯唯诺诺,但总归都并未失了礼数。   秦家、戚家皆有子弟在内。   不过戚家送来的这位并非长房嫡子,而是二房的嫡次子戚瑞阳。   戚瑞阳比起戚家其他的同辈,在读书一道实在是名声不显,不过长相看着倒是讨喜,身材也圆润的有些过分。   许是从宫门到凌霄殿的距离不近,这会儿整个人看着还有些喘。   至于秦家,则选了同辈间最为出色的秦宣入宫,丝毫没有糊弄过去的想法。   惠仁帝例行考校了一番。   考题都是书院惯常教的,并未刻意为难,平日里稍用些心便能答得出。   宓葳蕤看着面前的这十来人。   这景象颇有点像长洲山的宗门大选。   只不过宗门大选是用灵石来评测参选之人的灵根,而如今他手里拿的确实这些世家子弟的生辰八字。   对修士而言,生辰八字的重要性不亚于内丹。   究其原因,还得从千年前一法力极强的邪修说起,当年此人以血为誓,种下诅咒,逼得彼时长洲山天才剑修与其一道分担因果。   要说这诅咒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要斩掉下咒的邪修即可。   可那人似乎是有所依仗。   两人纠缠数百年,最终一同陨落。   此事后,正道中人人人自危,也就是自那时起,但凡修行之人,除却生身父母,便只有结为道侣的彼此能知道修士的生辰八字。   如今在伽邑国,众人对生辰八字虽不如长洲山那般重视,却也极为在意。   民间多认为,生辰八字牵扯一人运道,若是被歹人拿到作恶,影响运道不说,死后做鬼,转世轮回都不得安宁。   是以,若非婚配,常人绝不会将生辰八字随意示人。   且据他所知,以往为皇子挑选伴读。   不仅惠仁帝不会插手,让国师和少师来相理更是从未有过。   毕竟根据伽邑国历代国师流传下来的手记中记载,相理一道便是需要提供生成八字的术法。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此道逐渐凋敝。   可此时各世家轻易便将生辰八字交由国师少师,可见青云阁在朝堂影响力之大。   至于为何此事与惠仁帝无关。   主要是惠仁帝原就只打算,让窦章和宓葳蕤看看这些伴读的根骨便可,这东西和修道有所牵扯。   说是看看,也就是惠仁帝信任窦章这个国师,认为他能与神狐交流,上达天听,实则宓葳蕤清楚,窦章现在与普通人无异,便是看再久也看不出个所以。   至于相理这事,完全是某位大臣主动提出的。   若说是此人为了表忠心,可其余人都认可了,毕竟这些入选的伴读,占了京城大半的世家,拿自家的子弟开玩笑,这些人又不傻。   唯一的原因,便是打心眼里尊崇信奉。   想到这,宓葳蕤心情有点微妙。   不知若是这些人知道,相理根本不用所谓的生辰八字,内心会作何感想。   在座之人皆出生不凡,一生是跌宕还是平稳不尽相同,但若是只看心性体魄,对皇子自是无甚妨碍。   总之不论如何,待窦章与宓葳蕤示意惠仁帝并无问题后,他便伸手点了两人出来。   不巧正是之前提到的戚瑞阳和秦越。   一人来自喻苏的母家,一人则是武将之首的秦家,见多了惠仁帝使下作手段,此刻突然在伴读一事上良善起来,倒还让人颇为不适。   虽说宓葳蕤清楚,惠仁帝接喻苏回宫便是打着让他与贤王打擂台的想法,但不可否认,这两人于喻苏绝对是助力无误。   这种‘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的事,惠仁帝做的驾轻就熟。   “皇儿觉得如何。”惠仁帝看着喻苏询问他的意见。   喻苏喜形于色,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父皇挑的自然是极好的。”   “那便好。”惠仁帝也跟着笑了笑,“朕还有奏折未批完,如此便先回永华宫了。”   李忠上前将九皇子从惠仁帝手中抱过来,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带去书房。   这等待遇可是前几个皇子都从未有过的,惠仁帝的这一举动,瞬间让室内的两名妃子羡慕到眼睛发红,便是已经知晓不少事理的七皇子和八皇子眼中都隐隐透出些羡慕。   原先对惠仁帝替喻苏选完伴读便打算离开时的嫉恨,瞬间被新仇压下。   宓葳蕤惯常习惯将惠仁帝想的坏些。   总觉得惠仁帝不会如此好心,替喻苏转移仇恨。   可这一出着实来得突然。   若真要扯上个理由,宓葳蕤宁愿认为,大概是惠仁帝觉得这些妃子太闲,给她们找点事做。   惠仁帝离开后,喻苏也没多留。   至于宓葳蕤和窦章,早就陪同惠仁帝一同回到了永华宫。   九皇子到底还是个幼童,路上便靠着李忠睡得香甜,惠仁帝让李忠将孩子放到室内,而窦章和宓葳蕤一同候在寝殿外。   惠仁帝并未开口让两人离开,八成是有事要讲。   果然等李忠安置好九皇子,从卧房出来退下后,惠仁帝给两人赐了坐,然后施施然道:“昨夜开始,朕的肩颈处便隐约泛起沉重之感,想来是朱院使此前所说的话,得以印证。朕此前顽疾尽消皆得益于神狐赐福,不知国师可又什么办法,国师日日供奉圣兽,想来因有与圣兽神通的法子。”   窦章正斟酌这该如何开口,打消了惠仁帝试图让他与神狐神通的想法,便看到宓葳蕤上前一步。   “臣不才,有一丹方可解圣上之苦。” 第50章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惊雷。   别说窦章,便是惠仁帝都霎时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茶水微晃,溢出了几滴落在他的手背和桌面上。   他看着宓葳蕤平静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定。   只是此时场合不对,便是有再多疑问,终究只能全都咽回肚子。   惠仁帝并未怀疑宓葳蕤所言真假。   毕竟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只是说着玩,既然这般信誓旦旦,若是用药未能见效,后果可想而知。   “宓少师可有把握炼制出这药?”   惠仁帝用丝帕将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眼中的厉色充满压迫感。   宓葳蕤却从中看出了一丝迫切,“臣花了七日的功夫,已炼出了三枚散丸,不过还未来及寻人试药。”   其实这丹药出自他手,完全没有寻人试药的必要,但在惠仁帝这,这一步到底必不可少。   “既然药丸已经炼出,国师尽快安排药人试药吧。”惠仁帝不再绕弯子,直接吩咐道。   窦章躬身应诺,紧接着便听宓葳蕤接着说道:“启禀圣上,这丹药炼制起来颇为繁琐,若仅由臣一人怕是要耽搁皇上龙体,臣恳请皇上允国师与臣一道炼制此药。”   此话如乍入烈火烹油的水流,每字每句都恍若在耳边炸开,被蒸腾的水汽犹如残存的尾音,让永华宫的气氛更为鼓噪。   窦章心中复杂的情绪来回翻涌。   丹方对药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部分药师,终其一生都只能照着流传下来的丹方炼制与他人一样的丹药。   能做到国师之位的,无一不是自创了新的丹方。   这丹方或益于民生,或利于国本,总之这些新的丹方都会被视作神狐对伽邑国的庇佑,且若非必要,这丹方都会被制方之人捏在手中。   然而如今宓葳蕤仅是为了龙体康健,便主动提出与他一同炼制。   单看这份心思,已足够难得。   毕竟即便宓葳蕤有点小心思,对惠仁帝隐瞒病情,也不会有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妥,总归惠仁帝这病乃是顽疾,就是治不好也能找出一套说辞。   何必多一个人来分功劳。   惠仁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间的满意之色尽显,“国师当真为朕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此乃朕之幸,伽邑之幸!”   惠仁帝的夸赞没多久便不胫而走。   先是在宫内,几日后,连宫外都隐隐有传闻,这宫中除了国师,还有一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宓少师。   宓葳蕤听着决明说着进来的传言,神色不由更为放松。   “师父还在青云阁闭关?”   在听雨楼,宓葳蕤一向谨慎,若有外人在,称呼窦章从不会直接指名道姓,免得被人发现不妥。   “是,国师大人已闭关了三日,不出意外,今日应当便能出关了。”决明回道。   宓葳蕤笑笑,没说话。   闭关前,窦章有多信心满满,这三天就会有多难捱。   他给窦章的丹方,并未做任何手脚,甚至还特意当着窦章的面,毫无保留地将整个炼制过程演示了一遍。   不仅如此,此方在医治惠仁帝顽疾的效果上,也未曾虚言,确实是对惠仁帝有益无疑。   只是方子是好方子,但拿到手里的人能不能炼出同等效力的丹药。   便要另说了。   窦章以为看了他的炼制过程便能炼出丹药,殊不知这方子来源于长洲山,炼制的基础便是不断用灵气萃取药材中的精华。   没了灵气,即便能炼制出药丸,药力恐怕也只能勉强划在下品丹药的范畴。   如今窦章已没有丝毫灵气。   可想而知,闭关的结果会是如何。   “前日造办处的汪公公遣人来,说是要与国师大人商量下裁制春服一事,当时回了对方,说国师大人正在闭关,不过今早,那边又派人催了一回,说是宫中各处都已妥当,就差青云阁了。”决明这几日一直跟着宓葳蕤处理青云阁一应事务,已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宓葳蕤虽计划着要将窦章尽快拉下马,却也不愿在事成前惹太多麻烦事。   “你去回了汪公公,让他晚膳后来青云阁。”闭关三日,即便没有炼出丹药,窦章也不会再拖下去。   国师负责的事务远比想象的要多。   也正因如此,依靠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烦琐事宜,国师的来往名册之上,不知不觉间便包含了伽邑国大半个朝堂。   宓葳蕤想取而代之,但不想给惠仁帝和窦章一种他急于揽权的感觉。   毕竟若是让这两人对他起了防心,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绊脚石或是拦路虎便能说得过去的。   午时过后,日头稍稍偏西。   窦章先是让药仆备了热水,梳洗过后,才缓缓走出青云阁。   不过三日的功夫,宓葳蕤只觉得窦章瘦了不止一圈,眼下的青黑浓重,可见日夜操劳,被炼药折磨的不轻。   宓葳蕤看在眼中,好心地将近几天青云阁的事物一一讲给窦章听。   平板的话音,让窦章觉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此时愈发的疼,宓葳蕤的做法给他一种对方故意为之的感觉,偏偏宓葳蕤所做的挑不出错。   窦章觉得恐怕是自己炼药未成,心绪烦躁的所致。   “我知晓你是个稳妥的,不必每件事都禀报与我。”窦章闭着眼,头痛地挥挥手,“造办处那边,你遣人告诉汪公公同往常一样即可。你若无事,便去看看药人试药的情况如何,我先去一趟永华宫。”   宓葳蕤目送着窦章离开,带上决明直奔飘渺宫。   飘渺宫是宫中试药药人的统一居所,位置就在冷宫旁。   若是单听名字,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是个好去处,实则飘渺宫正对应了白露山的虚无台,连药仆资质都达不到的人便会被发配到此处。   遣散出宫?这事想都不用想。   每年从各地选拔药仆的过程,比选宫女太监的要求还要来得高,且药仆也不同于宫女太监,进了白露山与青云阁,便要全心侍奉神狐,是以选的多为不怎么记事的三四岁孩童。   也不像宫女太监,时不时还能给家人递个信。   若是遇到主子开恩,隔几年保不齐还能与家人见一面,要是运气好熬出了头,说不定还能得了恩准出宫颐养天年。   以上种种,做了药仆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当然,相应的,若是能被选作药仆送进白露山或是宫中,给的银子要比净身的太监还要高个两倍。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药仆不同于太监宫女,需得有天赋才能入选,因为难得,所以给的银子多些,实则不然。   这银子说白了,买的是命。   为保国师传承,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宫中或白露山。   去飘渺宫这种地方,想来便不会太过愉快。   但宓葳蕤没料到,不过刚迈过门槛,便看到管着药人的粗使太监肆无忌惮地挥着鞭子。 第51章   这些粗使太监显见抱着玩乐的心态。   院子里除了挥鞭的闷响外,还有令人生厌的嬉笑声。   躺在地上的药人蜷着身子,费力地护住头脸,明明疼到止不住地颤抖,却未发出半分声响。   宓葳蕤径直走进去。   夺过那太监手中的鞭子,反手狠狠抽到还愣在原地的太监脸上。   那太监疼的嘶叫。   另几个站在一旁的反应过来,想上前按住突然出现的宓葳蕤,结果被宓葳蕤冰冷的视线扫过,一时间心头发颤,脚步也定在了原地。   宓葳蕤并未停手。   神情漠然地挥动着鞭子。   那太监想跑,却被决明死死按住。   鞭子是用柔韧的木枝制成,细窄轻巧,打在人身上却是钻到皮肉中的痛痒,且因为分量不重,极难打烂皮肤,至多留下一道道红痕。   宓葳蕤捡着弱点抽。   眼中的讥诮刺激的那太监破口大骂,然而时间一久,到底是个软骨头,受不住痛,嘴里只剩下了求饶的话。   原先想要上前去拦的几人,此时已齐齐跪下。   冷静了头脑,自然也注意到了宓葳蕤显眼的容貌和独特的眸色发色,可不就是宫中近来风头正盛的少师大人。   几人心中惶惶不安。   光是少师的名头就足够让他们脱层皮,更别说眼前这位还有着圣上的推崇。   庭院内的讨饶声渐渐变弱。   宓葳蕤甩掉了手中的鞭子,神色睥睨,趴在他脚边的太监已犹如死狗,然而穿在身上的衣物却依旧完整如初。   “你,并着你们,都滚去慎刑司领罚。”宓葳蕤接过决明递上来的帕子,有些嫌恶地擦掉手中的汗渍,随即将帕子扔在了地上。   这汗渍并非他的,而是刚刚夺过鞭子时,鞭子上沾着的。   没人会觉得这份傲气有什么不妥。   唯有被打的昏了头的太监虚张声势道:“你,你到底是何人?!竟敢私自在宫中用刑,你可知道我干爹是谁?”   宓葳蕤不禁嗤笑。   若说动用私刑,眼下这人不就是贼喊捉贼。   “干爹?”   “没错!”这太监仍在色厉内荏,“我干爹可是在御前侍候的柳四喜,不过区区药师竟敢在飘渺宫指手画脚。慎刑司?你当你是大内总管不成。”   以往被窦章派来飘渺宫给药人试药的向来都是药师,是以还在张牙舞爪的太监下意识便认为宓葳蕤也是如此。   “呵。”宓葳蕤不再废话。   无知者无畏,看不清形式还敢这般嚣张,可不就是没脑子。   不用他多做什么。   原本跪在一旁的另几人连求饶的心都消了,捂着这太监的嘴,连拖带拽地离开了飘渺宫。   宓葳蕤并不担心这些人会阳奉阴违,毕竟没脑子的人到底是少数,待庭院再度安静下来,便朝决明说道:“把他扶起来。”   那药人如同木偶,借着决明的力道站起身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若不是知道沦为药人的药仆也要保证身体并无病痛缺陷,这幅模样倒更像是个哑巴或是傻子。   宓葳蕤看了看呈口字型环绕庭院的四所房屋,“这些屋子都是他们的住处?”   “应当没错。”决明说着看了跟在他身后的人一眼。   这锯嘴葫芦也不吭声,也不知他住的是哪间。   不过还未等决明开口再问,正对着的这间屋子,原本紧闭的房门缓缓推开了一个小缝。 第52章   小跑出来的人看上去又瘦又矮。   待靠的进了,决明竟是从对方消瘦的脸上看出一丝熟悉感,他呐呐出声:“秋石……”   “你识得?”宓葳蕤视线在两人间浅浅滑过。   决明有些无措地点点头。   宓葳蕤心中了然,不出意外,应当便是同年被选作药仆而相识的。   如今虽不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光看衣着容貌,就可见差距之大,药仆与药人之间的差别,当真是天堑。   原本一直沉默的柳华听到决明的话,终于抬了抬眼,待看到跑过来的秋石,凝固的嘴角终于动了动,扯出一抹笑。   就这一会儿,秋石已经跑到了近前。   他像是没看到宓葳蕤和决明一般,满心满眼都是,“哥,疼么?”   “不疼。”柳华摸了摸秋石的脑袋。   决明的回忆被勾起,他与秋石相识的时间不长,不过是乘了同一艘进京的船。   船上的日子难熬,他们睡得船舱里有二三十个孩子,舱内又潮又冷。   唯一的优点便是随行的官员并不敢饿着他们,毕竟是要送进宫的,若是在路途中死了或是病了,人数不够,这责任他们可担不起。   同船的大多数人决明已经记不清了。   至于秋石,能让他印象深刻,则是因为比起同船惊惶难过的其他人,秋石每日都一副笑样,他说他进宫是为了和哥哥一道。   决明觉得荒谬可笑。   竟会有这般天真的人,只为了亲人便一心入宫。   他们中的大多数,皆因家贫被爹娘卖给了官府,他也不例外,且一开始,他的爹娘还是打算将他送去做太监换钱。   若不是遴选之人见他资质不错,可以充作药仆。   只怕他能不能活着进宫都是个问题。   如今这般见到秋石,决明心中百味杂陈,记忆中时时笑着的秋石终究被这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所取代,唯有眸子一如既往的干净。   想来和眼前这个被他叫做哥哥的人分不开关系。   宓葳蕤将决明的状态看在眼中,到底并未多说什么。   飘渺宫的管事太监全都被他赶去了慎刑司,前几日送来的丹药用药如何,虽然走这一趟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但总归要拿到用药记录,。   “那些太监住在飘渺宫的哪间屋子?”宓葳蕤这话是冲着秋石说的。   眼前也就这一个能问话的人。   据他所知,飘渺宫共有将近五十个药人。   可这会儿看到的不过眼前这两个,其他门窗紧闭,显然他的存在和刚刚那群太监并没什么分别,一样是让这些药人能躲则躲的存在。   柳华挡在秋石身前,警惕地看着宓葳蕤,眼中的防备像是未经驯化的狼崽。   同样是无知者无畏,但到底和那个软骨头的太监有些差别。   宓葳蕤无所谓的笑了笑。   紧接着,就见柳华的身体更加紧绷。   决明知道关在飘渺宫,沦为药人的药仆恐怕根本不知宫中的光景,厉声斥责道:“见到宓少师还不行礼,果然是没规矩。”   宓葳蕤从不在意这些虚礼,所以决明这模样更多是做给躲在屋里的其他药人看。   柳华的眼中划过震惊之色。   他赶忙拉着弟弟一同跪下,他们可以对以往来飘渺宫的药师少几分恭敬,但面对少师确实不敢的。   无他,地位悬殊太大。   药师不能随意处置他们,但眼前的少师却不然。   青云阁中,国师之下便是少师。   地位尊崇。   在阁中,少师只需听命于国师,除了阁中要务,其他一应,少师皆能做主。   随着柳华和秋石跪下。   原先关着的屋子纷纷开了门,躲在屋内的药人惊慌地走出来,不多时全都跪在院中。   察觉到有人窥视。   宓葳蕤皱了皱眉,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免礼,而是默默给决明使了个眼色,只让他扶起了离他们最近的柳华和秋石。   决明靠近柳华的瞬间,在他耳边提点了一句。   柳华不笨,是以站起身便朝着宓葳蕤道了谢,接着说道:“几位管事太监的住处不在这处,少师若是不嫌弃,请容我给您带路。”   “走吧。”宓葳蕤允了。   一行人快离开庭院时,宓葳蕤似乎才意识到还有不少人跪着,“不必跪着了,各自回房去罢。”   原本担心会因此受罚的药人们松了口气,四下散去。   飘渺宫的内院很是僻静。   走在其间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就是此处了。”柳华指了指不远处。   只一看簇新的房门便不同于之前那几所掉了漆的屋子。   宓葳蕤走上前,轻轻用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还未见屋内陈设,屋内飘散出的熏香便让宓葳蕤挑了挑眉,上好的苏合香,可不是宫中一般伺候人的太监能拿得到的东西。   说来也是凑巧。   这苏合香是柳四喜给他干儿子的,正是今日被宓葳蕤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那位。   在宫中,不光皇帝后妃偏爱熏香,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也不例外。   宫女多是爱翘,而太监则是为了遮掉身上的味道,去了势,总归不同于寻常男子,便是平常方便也比常人多了些麻烦。   是以每每去主子身边侍候前,都会用苏合香这类香气比较浓重的熏香来烘烤衣物。   当然,也不乏像柳四喜的这位干儿子一样,单纯为了讨他干爹喜欢。   毕竟日日待在飘渺宫,这宫里也没个需要他伺候的主子。   正对着大门的桌上放着不少点心,看得出虽不够精致,花样却不少,这日子倒是过得极为舒坦。   宓葳蕤让决明将屋内的窗子全都打开。   涌进屋内的空气驱散了因太过浓重而令人头晕脑胀的香气,宓葳蕤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几本册子。   随手拿起一本翻看。   正是用药记录。   只是多看两眼,宓葳蕤便发现这用药记录多半做了假。   好在这几个太监胆子不小,却也不敢随便往上瞎编乱造,多是用朱笔打一个圈,标注无虞。   宓葳蕤看着这薄薄的册子,突然就明白了惠仁帝为何会在五年后突然暴毙。   此前的那次诊脉,因惠仁帝在意他肩颈处的顽疾,而他作为陪衬,根本并未给惠仁帝诊脉。   宓葳蕤将迅速将所有的用药记录都翻看了一遍。   这般作假竟是已有两年之久,而这期间,惠仁帝一直在服用窦章制成的丹药。   不说药效如何。   窦章炼制丹药中的余毒却是实打实的,足以慢慢消耗惠仁帝康健的身体。   只是不知,这样的做法是不是窦章有意为之,又或会不会是三皇子夺权计划中的一环。   宓葳蕤静下心,细细思量。   如今可以确定,伽邑国还没有正统的修道之人,所以窦章没有灵气不容辩驳,他定然无法炼制出品质极佳的丹药,自然也无法完全拔除药材中的毒性。   且今日窦章出关,可以看得出,他确实想炼出品质上佳的丹药,奈何有心无力。   不仅如此,以往每逢他炼制出的丹药比窦章药效更好,对方隐约露出的嫉妒和酸涩做不得假。   是以窦章应该是不知道管事太监的这番作为。   谁能想到,不过是宫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竟无意间影响到皇位之争。   宓葳蕤合上册子,只拿了有近来用药记录的一本,他并不打算打破现状,也许这是一个拉窦章下马的好机会,但宓葳蕤却不愿借此动手。   这事捅出来。   虽能让窦章失了国师的位置,但相应的,也会让惠仁帝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后续还不是得由他来收场。   既然有人将惠仁帝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倒也不必给自己没事找事。   宓葳蕤和决明离开飘渺宫时,日头已完全落下。   回去的路途中,决明踟蹰再三,终究没忍住开口道:“大人,飘渺宫内的药人生活艰难,不知您能否看顾几分。”   “你这是拿我作伐子?”宓葳蕤停下步子,语气不轻不重。   决明猛地跪下,“小的不敢。”   “我知晓了。”宓葳蕤没说答应不答应,“起来吧,跪在这平白挡了别人的路。”   决明跟了宓葳蕤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话这么狠,一时间心中忐忑,再不敢多说半句。   回到听雨楼,宓葳蕤无视决明忐忑,直接将他打发了下去。   藏在暗处的人仍未离开。   宓葳蕤猜测是惠仁帝专门派来盯着他的影卫。   早在之前炼出能缓解惠仁帝顽疾的丹药时,宓葳蕤便知会有这一遭。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但如今真的来了,还是多有不适。   窦章和他一同离开到永华宫,至今还未回到青云阁,时间这么久,可见今日去永华宫并不顺利。   想也知道。   没能炼出同样品质的丹药,惠仁帝怎么可能满意。   待宓葳蕤用完晚膳,才看到窦章面色不愉地走进青云阁,不多时便有药仆过来唤他去殿内叙话。   此时面对面,宓葳蕤才知道,此前的面色不愉他说的轻了。   窦章这会儿神情颓丧间还带着几丝阴沉,可以看出压抑着怒气,偏偏无处发泄。   宓葳蕤见此,也不打算主动开口。   “下旬的春猎,皇上点名让你一同出行。”   这句话说完,窦章似乎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他靠在椅背上,又将需注意的事宜嘱咐了一番。   随后便挥挥手,让宓葳蕤退了下去。 第53章   窦章早就知道惠仁帝是个冷心冷肺的,却没想到竟是一点都不看以往情面。   他原以为自己炼不出丹药,去永华宫解释一番,应当多少能得到惠仁帝的谅解,却没想惠仁帝只是连连叹息,言语间惋惜之意不断。   每字每句,听在他耳中不像是安慰,更像是在不停地戳着他的痛处。   直到最后离开永华宫,他才得以起身。   膝盖处的疼痛不断提醒着窦章今日的种种,成为国师的这些年,他何曾被如此对待过。   窦章有些摸不准惠仁帝今日的做法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论如何,都意味着他在惠仁帝心中的分量变轻了。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坏事,但索性顶上他的人,是他和三皇子选中的宓葳蕤。   明明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应当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窦章偏偏觉得心慌的厉害。   然而,便是他心中再失落,再郁郁,都不能由着性子发泄。   窦章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心绪按下。   回屋的宓葳蕤并不在意窦章如何,他正想着对方刚刚说到的春猎。   对于春猎。   宓葳蕤只是有个大体的概念。   伽邑国的春猎如何,宓葳蕤没去过,自然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过看窦章刚刚在青云阁中的反应,有一点可以肯定,被帝王点名同行,显然是难得的荣耀。   宓葳蕤算了算日子。   下旬初三。   也没几日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帝王出行,只靠这点时间准备自然不够。   索性春猎是每年固定的活动,只是随行之人的名单会按照惠仁帝的心意变一变。   本想着从他呈上丹方丹药,到窦章炼制失败,惠仁帝即便再不满窦章,怎么的也会再过个几日,却没料到惠仁帝的动作竟是这样快。   果然是自私自利之人。   做事虽有顾忌,却绝不会让自己难受。   不过这样倒是给了他方便,于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宓葳蕤一夜好眠。   翌日。   惠仁帝亲自下旨。   此次春猎,同行的除了十岁以上的皇子并京城所有的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还有淑贵妃和九皇子的生母安修仪。   至于德妃林妃,则留在宫中处理后宫事宜。   旨意一出。   原本顶了窦章位置的宓葳蕤甚是显眼,可谁让宫中不比朝堂,虽然世家内对惠仁帝让宓葳蕤代替窦章一事各自有所思量,但那毕竟都在宫外,宫中讨论最多的还是此次伴驾的淑贵妃和安修仪。   这一个贵妃,一个修仪,品级差了就不是一点半点。   偏偏惠仁帝就带了这两人。   宫中之人不免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这不比可好,一比才发现,上个月皇上翻安修仪绿头牌的次数竟是比淑贵妃还有多两日。   可见近来安修仪确实得宠,若不是份位低了些,竟是隐隐有跃过淑贵妃的架势。   此事不光引得宫人在背地里看淑贵妃笑话,便是住在长乐宫的淑贵妃接到惠仁帝的这份旨意也不大得劲。   即便许清雅是难得的明白人。   可坐在贵妃的位置上久了,也难免生出些优越感。   此时皇上把她和安修仪放在一处。   对许清雅而言,可不是恩宠,而是变向的打脸。   安修仪年岁多少,她又多少。   前者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自然要搏一搏帝王宠爱,而她,自己所出的三皇子如今已然十八,她也年过三十。   便是平日里多有保养,也比不了真正的花骨朵儿。   到她这个年岁,手里多把握些权力,比什么都来得实在,可惠仁帝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之前削了她的掌宫之权,现在又带她前去春猎,平白让德妃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在宫中肆意揽权。   不过许清雅能坐到贵妃之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难受归难受,不过片刻,便调整好情绪开始为离宫做准备,“玲珑,你去青云阁看看宓少师可在,若是在,让他来长乐宫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应声的是一位容貌秀美的宫女,身姿婷婷,的确当得上玲珑二字。   淑贵妃让人去唤宓葳蕤并不担心被惠仁帝猜疑。   以往出行,她惯是会让青云阁替她备上些药膏药丸,内服的香体丸外敷的白玉膏,左不过是女人家喜欢的东西。   往常这些都由窦章负责,今日不巧,去过永华宫,窦章夜里便得了急症。   是真是假,不置可否,但因病去不了春猎和被自己爱徒顶替,似乎前者还能护着些脸面,背地里被人如何议论暂且不管。   至少明面上,大家只说国师因病不能随行,多少有点可惜了。   淑贵妃得知窦章病了后,笑了笑,自己不争气,别人能有什么办法,索性窦章现在还能派的上用场,不然淑贵妃也懒得给他周旋。   不过窦章这病来的倒是时候,正好可以让她借此机会,与宓葳蕤熟识一番。   毕竟是轩儿用得上的人,有机会自然是要交好的,这么一想,淑贵妃觉得窦章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玲珑走进听雨楼时,正好遇到一只脚踏出门的造办处管事张公公。   两人打了个照面。   张公公率先行礼,“这不是玲珑姑姑么,我就说今天出门隐约听到喜鹊叫呢。”   “您可真会说话。”玲珑掩着嘴笑了笑。   “倒是巧,今日姑姑也来青云阁。”张公公并未问所谓何事,倒是玲珑主动说了起来,“这不皇上恩典,下旨春猎时让娘娘伴驾,你是知道的,我家娘娘出行素来需要青云阁给备些东西。”   “贵妃娘娘金枝玉叶,当仔细些,那我就不打扰你替贵妃娘娘办事了,先行一步。”   玲珑待人走远,转身进了青云阁,朝着听雨楼的方向走去。   宓葳蕤今日叫造办处的人来,主要是为了住在飘渺宫的那四十几个药人。   昨日决明提起,他当时不便表现的太过心软着急,今日得了旨意再做这事,缓一步,到底让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从他唤了造办处的人过来开始,便像是开了闸,往日里安静的听雨楼今个格外热闹。   宓葳蕤看着同自己干儿子一道跪在地上的柳四喜,心道比起旁边的这个傻儿子,柳四喜不愧是在惠仁帝身边伺候的太监。   唱念做打,一应俱全。   他还没开口,话就被柳四喜说了个干净,且说得不仅天花乱坠,认错也认得利索。   “都怪老奴这儿子有眼无珠,竟是没认出宓少师,还请宓少师大人有大量,看在他已经在慎刑司走了一遭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柳四喜说完,压着他儿子给宓葳蕤连磕三个响头。   宓葳蕤没急着叫起,“柳公公,他自己要往死路上走,你说我还能拦着不成。”   “这不……这不……”柳四喜哪知自己无往不利的法子在宓葳蕤面前会没了用处,他口中发苦,有些记恨宓葳蕤小肚鸡肠。   可想想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若是他遇到这般没眼色的,那还能让人活着在这给他磕头。   柳四喜看了眼自己认了将近三年的干儿子。   有些可惜。   毕竟傻归傻,却是难得合他的意。   被按着脑袋的傻儿子此时已是瘫坐在地,原本慎刑司走一遭,便去了他小半条命,要不是干爹来得及时,只怕自己就交代在了那。   可惜出了慎刑司,还有眼前这位干爹都要恭恭敬敬跪着的宓少师等着他。   见宓葳蕤不松口,柳四喜也是没了办法,正打算狠狠心,便听到:“不过我虽然不能给他一条活路,但怎么说也得给柳公公一条活路,毕竟他可是柳公公的干儿子,我一向不爱做断人子孙的恶事。”   这峰回路转可是吧把柳四喜激动个够呛。   当即便连连保证,“宓少师日后若是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只管直言。还有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今后你指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行了,下去吧。”宓葳蕤将人打发了。   这人暂且留着。   毕竟飘渺宫的用药记录还用得上他。   想来有了这一回,这人也不敢再随意欺辱那些居于飘渺宫的药人。   玲珑来时柳四喜正在听雨楼内哭诉,她并不知楼内是何人,直接被决明引到偏殿,之后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   原本已有些不耐烦,待看到从听雨楼里走出来的柳四喜不停对听雨楼中的药仆说着好话,那点不耐烦立马消散的一干二净。   柳四喜这么难缠的人物何曾会对区区下人这般客气。   “玲珑姑娘,少师大人吩咐我带您进去。”决明走过来。   玲珑脸上挂了笑,“劳烦了。”   “应当的。”   进屋后,她悄悄打量了宓葳蕤一眼,就这一眼,却是不让她有些失神。   宓葳蕤等了良久不见玲珑开口,心中疑惑,抬眸看过去,谁知对方正看着他面颊飞红,眉眼含春。   这般看他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宓葳蕤还记得玲珑这个名字,不正是前段时间在羲和宫咬出的那名长乐宫的宫女。   本以为被淑贵妃看重,全须全尾保下来的宫女会有几分不同之处,如此这般,许是他高看对方了。   对方不开口,宓葳蕤却不能任由她不说话,“不知玲珑姑娘来听雨楼所谓何事?”   光是看着眼前这人,玲珑便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异常快,更别说宓葳蕤出声询问。   听到宓葳蕤的话,玲珑虽回了神,可开口却发现原本常被淑贵妃夸赞的巧嘴,竟是磕磕绊绊起来。   索性宓葳蕤知晓了她的意思。   贵妃因正事召见,宓葳蕤没道理拒绝。   吩咐决明取来他的药箱,见玲珑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宓葳蕤不得不好心提醒了一句:“玲珑姑娘在前面带路吧。”   玲珑慌忙应声走到前,心中暗自羞恼。   宓葳蕤只作未见。   别说宓葳蕤见多了因他容貌而失神的人,跟着他的决明也见过不少,只是像玲珑这样,半晌还回不过神,回过神还冒冒失失的却是头一个。   长乐宫不同于此前去到的流霜阁和飘渺宫。   除去如今闲置的皇后居所凤栖宫,是距离惠仁帝住处永华宫最近的一所宫殿。   是以宓葳蕤与决明跟着玲珑并未走多久,便看到了长乐宫的大门。   在殿内等候的淑贵妃倒不着急。   只是觉得比起往常,这次玲珑出去做事时间不免久了些。   宓葳蕤经通传进殿后,就看到一美妇端坐在榻上,虽不曾见过被称作“国色”的喻苏母妃是何等绝色,单看面前的淑贵妃,在容貌上,绝对是不输他人的。   能让惠仁帝宠爱这么多年,也并非没有道理。   请安后,宓葳蕤便收回了目光。   玲珑已站到了淑贵妃近旁,主动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扇子,亲自为淑贵妃打扇。   “宓少师可知香体丸和白玉膏?”淑贵妃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出声问道,“往日这两样东西都由国师来负责,今日听闻国师卧病在床,不知病情如何,便只得招少师来问问了。”   “曾听过。”宓葳蕤惜字如金。   “那此次出行,这两样东西便拜托宓少师了。”宓葳蕤这副就事论事的态度,淑贵妃倒也不知再能说些什么。   “贵妃娘娘放心,稍后回去,臣便着手炼制。”宓葳蕤说着,还顺道给窦章在淑贵妃这上了一层眼药,“这香体丸和白玉膏的工序并不繁琐,想来明日贵妃娘娘便可派人来听雨楼取药。”   淑贵妃听罢,果然皱了眉。   窦章可是口口声声说着两样东西极为难得,炼制工序繁琐,还因此从她这抠走了不少银两。   怎么听宓葳蕤的话,这东西做起来似乎并不困难。   说来宓葳蕤能知道窦章说与淑贵妃有关香体丸和白玉膏的话,还是源于此前在白露山青丘殿的那次偷听。   当时偷听到最让他心惊的消息是,徐锦州乃窦章亲子。   有惊天秘闻在前,其他的话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之后他还紧盯着窦章从红玉手中抢过的玉盒,哪会在意红玉所说的香体丸和白玉膏。   若不是今日被淑贵妃召到长乐宫。   只怕再过些时日,他都会忘了这一茬。   宓葳蕤对于给窦章挖坑一事乐此不疲,实在是不待他费心,这人便主动给自己挖了坑,有现成的坑,他总不能装作没看到,那岂不是与自己为难。   淑贵妃此时也没了和宓葳蕤缠磨的心思,挥挥手,有些烦闷道:“明日本宫会派人去听雨楼取药,宓少师到时可别让本宫的人扑了个空。”   “贵妃娘娘多虑了,自是不会的。”宓葳蕤说罢起身告退。   待第二日。   玲珑原本想去听雨楼取药,可淑贵妃怎么可能派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做这等小事,便安排她去整理春猎出行需要的箱笼,怕露了心思,她也不敢主动开口,只得掩去心中的失落,神思不属地整理着淑贵妃的衣物。   宓葳蕤说工序简单,自是不会虚言。   东西都是准备好的,取药的宫女自然回来的很快。   将装了药丸和膏脂的匣子呈给淑贵妃后,还另外将一个看着不大起眼的瓷瓶递上前,“贵妃娘娘,宓少师说这瓷瓶中装的是乌发丸。”   “乌发丸?”淑贵妃接过拿到手中看了看。   “是。”那宫女解释道,“宓少师说,这药丸可用来滋养生发,本就是和香体丸白玉膏一脉相称的方子,虽不知贵妃娘娘为何没有提起,许是不需要,但他还是做了东西呈上来,用不用由娘娘您自己斟酌。”   淑贵妃捏着瓷瓶,想起往日里窦章说过的话,脸色阴晴不定。   窦章还真是将她耍的团团转。   她虽容貌不算差,可不比柔妃天生丽质,一身雪肤娇颜招人怜爱,是以向来注重养护。   费心多年,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往日听闻什么方子,都是要寻来试试的,可偏偏宓葳蕤口中与香体丸白玉膏一脉相承的方子,她竟是闻所未闻。   淑贵妃心气不顺。   倒并非为了这瓶中的乌发丸,而是窦章仗着她不懂炼药的弯弯绕绕,从她这捞了少说千两白银。   说白了,这乌发丸的方子只怕窦章自己也不知道。   若是知道,定会早早拿出来,何至于等宓葳蕤来揭穿。   淑贵妃一时间不知该说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没了乌发丸,确实为她节省了不少银子,可忆起惠仁帝与她一道时,曾说她唯独一头青丝少了些柔滑。   想到这,淑贵妃就有些气苦。   此时,她只求这乌发丸效果同白玉膏和香体丸一样,并非服用一日两日便能见效。   可惜淑贵妃的祈祷到底只能落空了。   这药既然经了宓葳蕤的手,就别指望它能与普通的药一样,用药的淑贵妃最是清楚这其中差别。   春猎出行当日。   淑贵妃一出现,恭送帝王驾辇的众妃嫔便发现她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那一头松松绾做高簪的青丝看着便格外惹眼。   待人转过身,脸还是那张脸,气色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肌肤细腻清透,见之便觉得定然入手滑腻,说一句白玉无瑕也不为过。   新入宫的妃嫔看到,即便酸的厉害,也只能心里嘀咕一句,这有宠和无宠果然不同。反倒是进宫伺候皇上有些时日的,今日一见,不免想起曾宠冠后宫的柔妃,并非相貌相似,只是这显见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不止妃嫔,惠仁帝看到今日的淑贵妃,眼中也划过惊艳。   他松开了原本握着安修仪的手,转而握住淑贵妃的柔夷,“清雅今日看着倒是与以往有些不同。”   “许是想到要与陛下一同出行,难免高兴,是以气色也比往常好了不少。”   就算知道淑贵妃能有这样的气色与他的关系属实不大,这话听着也是格外顺耳的。   惠仁帝心情一好,直接拉着淑贵妃上了皇辇,这样一来,停在不远处的贵妃车辇便成了摆设。   有臣子觉得惠仁帝此举有违礼数,却也只敢在背地里念叨几句。   谁也不会在皇上兴头上触霉头。   围场就在京郊。   驾车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   宓葳蕤此行代替了国师的位置,也不知礼部的人是真傻还是装傻,车驾的规格和窦章亲临并无区别。   起初他还担心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结果惠仁帝登上皇辇没多久,柳四喜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说这车驾是皇上亲口吩咐的。   由此,宓葳蕤心安理得地上了车驾。   不同于从白露山进宫那段路途的难熬,国师车驾的规格仅次于皇上和太子,车内脚踏软垫一应俱全,车辋也不是光秃秃的木头直接接触地面,坐在车内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如今东宫未定。   皇辇之后便是诸位皇子与国师车架。   车队出城后,宓葳蕤推开窗,安顺就坐在他右侧的车架外,可见车内应当是喻苏无意。   宓葳蕤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   他拉开车帘,让决明驾车与喻苏的马车离得近些后,迅速伸出手敲了敲掩住的车窗。   其实早在宓葳蕤掀开帘子之时,安顺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不过他只当没看到,等决明驾着马车靠过来,还有意无意地将车驾的速度与旁边保持一致。   喻苏原本正在车内发呆,听见响声还以为是随行的宫人有话要说,结果一开窗,正对上宓葳蕤的笑眼。   惊喜太大,喻苏没捏住帘子,手一松,就这么落了回去。   宓葳蕤的笑容还没彻底释放,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等喻苏手忙脚乱地将帘子重新掀开,就看到宓葳蕤面带无奈,十分委屈地对他讲:“臣就这般不招殿下喜欢么?   明知眼前的人有做戏的成分在,喻苏还是顺着宓葳蕤的话说了下去,“怎会。只是许久未见,一时间太过激动罢了。”   话音落下,宓葳蕤便看到喻苏的耳根隐隐发红。   见此,他心知喻苏这话存了八分真,这样一来,倒显得他有些无理取闹。   宓葳蕤收了嬉闹的心,看着喻苏的眼睛,格外认真地回道:“臣今日见到殿下,心中也格外欢喜。”   两人说话的声音便是再小,也躲不过坐在前面驾车的决明和安顺。   这一来一回几欲化作实质的情话属实听得决明和安顺牙酸。   可惜他俩还得做出一副无知的样子,所以只得极力地绷着脸,免得露出分毫,到时惹得宓少师和主子不好意思说话,可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说来这两人的担心却是有些多余。   不说宓葳蕤,便是容易害羞的喻苏,难得的了机会与宓葳蕤闲话片刻,他又怎会在意旁的。   “殿下可有想好,到了围场要猎些什么?”宓葳蕤说话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宠溺。   这话若是他人问起,少不得带了些冒犯,毕竟谁都知道喻苏在白露山待了三年,这期间明面上可无人教导喻苏骑射功夫。   且五皇子又是个体弱的,能不能靠自己上马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说打到猎物。   “这次春猎,我不过是个陪衬,猎些什么,倒还真未曾想过。”喻苏如实说道。   说罢,还和宓葳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笑意。   宓葳蕤知道喻苏这样做是为了掩藏实力,不过若是如此,这春猎对喻苏来说未免太过无聊,“殿下可有喜欢的东西,臣到时倒是可以替殿下猎来。”   这番话果然让喻苏提起了几分兴致,他垂眸仔细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只要是少师猎到的,什么都可以。”   “殿下还真是容易知足。”宓葳蕤低低地笑出声。   喻苏不明白宓葳蕤在笑什么,只是骤然对上宓葳蕤的眸光,觉得整个人像是泡在了微热的温泉之中,他呐呐出声:“常言道,知足常乐。”   听了喻苏的话,宓葳蕤眸中笑意不减。   他并未着急开口,片刻后,才轻声道:“殿下说的是。”   ……   一直聊天的两人并未发觉围场已隐隐露出轮廓。   城外的道路比京城内宽阔了不少,却也只能允许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是以这一路,倒是并无人发现宓葳蕤和喻苏的行径。   唯有三皇子偶然回头时,觉得两人的车架未免里离得太近了些,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一时,很快便被其他事情取而代之。   宓葳蕤一下马车。   惠仁帝便派人过来寻他上前。   途径喻苏时,宓葳蕤轻轻握了下喻苏垂在身侧手,松开前指尖划过喻苏的掌心。   宽大的衣袖将两人的手藏得严严实实。   可喻苏依旧僵住了身体。   待人离开,他才掩饰般地将手背在身后,唯有掌心一片酥麻。 第54章   春猎一共要持续五日。   前往围场的路上虽算不得舟车劳顿,但到底是费了些功夫。   是以抵达当天,并未安排其他活动,余下的时间留给随行众人修整。   惠仁帝牵着淑贵妃离开后,众人接连散去。   围场的行宫不比皇城内的华美精致,却透着股自然清静之感,且东郊围场以槭枫山为主,比起京城的燥热,此时山间温度正适宜。   成片的枫树如今枝繁叶茂,远看绿意盎然,笼罩着槭枫山,犹如一张密密的网。   宓葳蕤推开窗。   此处视野开阔,正对着山间美景。   方才听引路的宫人讲,这间屋子不久前才刚刚建成,是得了惠仁帝吩咐,专为国师准备的住处。   虽与其他人离得有些远,但周围环境清幽,易于国师修道。   宓葳蕤看出那宫人想与他卖好,也没拒绝,正好从对方口中套出不少话。   不仅得知惠仁帝最喜在春猎时提拔武将,还极爱在山中追逐猎物,待到猎物精疲力竭之时,才会挽弓射箭。   因此,每回陪同的侍卫都不得不提心吊胆。   毕竟春猎不同与秋猎。   山中猎物整个冬日都未曾觅食,是以虽不如秋猎膘肥体壮,但都格外凶猛。   若是遇到猛兽,少不得要有一番缠斗。   不谈远的,就说去岁。   惠仁帝在山中追逐一雄鹿时,突遇猛虎。   随行侍卫为保惠仁帝平安离开,最终两死一伤,倒并非侍卫武艺不精,而是这三人皆被猛虎的利爪抓伤,伤口经久不愈,听说死的时候伤处烂的都能看到森森白骨。   这其中也许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想想却也符合惠仁帝向来的行事风格。   “少师大人,屋内已经收拾妥当了,可要午睡片刻?”决明给屋内点上熏香后,走到宓葳蕤身边问道。   “不必了。”宓葳蕤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倒是你一路上驾车辛苦,左右今日无事,你便回屋去休息吧。”   决明倒是不累,但仍旧是领情的,“少师大人若是有事,随时吩咐我便是。”   宓葳蕤点点头。   “如此,那我便先回屋了。”   决明走后,宓葳蕤坐到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中慢慢啜饮。   也不知那日窦章去永华宫到底与惠仁帝说了些什么。   如今惠仁帝是一心将他培养成心腹,至于窦章,即便不得劲,但许是意识到胳膊拗不过大腿,或者不得不如此为之,近来沉寂的厉害。   方才刚下马车,惠仁帝特意唤他过去关切一番,完了还邀他用了午膳。   彼时旁边的臣子目露欣羡,心道宓少师近来果然风头无两。   宓葳蕤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但在外人看来,宠辱不惊,进退有度,配上出色的相貌,实难让人心生嫉妒,反倒觉得惠仁帝宠信他也是理所应当。   茶盏中的茶水只余下了浅浅的底。   腹中隐隐泛着饥饿感。   屋内除了装满茶水的茶壶,再无其他能入口的东西。   宓葳蕤叹了口气,若是知道惠仁帝会如此行事,出行前便是少带两件衣物,也要让决明备些糕点。   窗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宓葳蕤放下茶盏站起身。   印在窗棂上的影子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团,宓葳蕤推开旁边的那扇窗,不多会儿,一只不过拳头大的鼠兔便从窗户边沿探出脑袋。   山中有灵。   这鼠兔看着不大,却难得有些灵智,是以比寻常动物要聪明些。   能找到这,应当是识出了他周身外放的灵气。   宓葳蕤看着跃跃欲试的鼠兔朝后退了一步,还是没能躲过飞扑,干脆用手提起趴在胸前的兔子,打算重新扔出窗外。   鼠兔急的呜呜直叫。   宓葳蕤半点也不觉得它可怜。   扔出去的前一刻,他迟疑了一下,遂收回手,将手中装死的兔子放到了一旁的几子上。 第55章   几子不高,距离地面大概有三尺左右。   宓葳蕤将鼠兔扔到上面后,便转身出了屋,丝毫没有理会毛球望向他可怜兮兮的眼神。   小东西不过是想白蹭他身上的灵气。   虽说逸散出去的灵气看似融入了天地,实则一呼一吸之间,灵气与天地之气都在相互变换,彼此反哺。   常人感知不到,也吸收不了,但对于山中这些本就靠吸收天地之气修炼的精怪来讲,吸收他的灵气与吸收天地之气并无差别,且灵气更加纯粹,于他们更为有益。   不然这只鼠兔也不会眼巴巴地凑上来。   宓葳蕤的离开让毛球好不失望。   在槭枫山,它靠着可可爱爱的外表一向无往不利,怎会想到有一天还会惨遭嫌弃。   毛球挣扎了下,本想追上去,可惜一路滚到几子边,看到离得老远的地面后,瞬间怂地缩回脚脚。   宓葳蕤任由它在桌子上来回蹦跶。   等他从屋外折了片桂木的叶子再进来,就看到原本缩成一团的毛球像翻了壳的乌龟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几子上,生无可恋不过如此。   “起来。”宓葳蕤戳了下它的毛肚皮,“别装死。”   说着将桂木叶子盖在了毛肚皮上。   毛球鼻头轻轻耸动,随后眼睛一亮,四爪并用抱住叶子吭哧哧吃的欢实。   桂木叶子用灵气冲刷后,香甜的厉害,吃完一片还想再吃。   宓葳蕤看出毛球所想,嗤了一声:“想的美。”   毛球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不论如何,为了灵气,它都要赖在这里,休想赶走它。   宓葳蕤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过来,记住上面的味道。”   这帕子是来时路上喻苏递给他擦汗的,他没用,但也没还回去,随手便塞进了袖中。   之前说要给喻苏猎一样东西,可等到明日围猎,便是猎到也不方便交给他,更何况围猎期间,如他这般身份的身边都会有随行侍卫,打了什么猎物都有定数。   若他送与喻苏,实在很难不被人发觉。   正巧喻苏极爱毛茸茸的东西,所以这毛球倒也算来的是时候。   便是撸秃了也没关系。   ——想到这,宓葳蕤看着毛球难得露出一丝笑。   毛球傻乎乎地。   见宓葳蕤气息温和,也高兴地发出呜呜地声响,还不知日后将会“命途多舛”。   “今后你便跟着帕子的主人,每三日来寻我一回,报酬自然就是染了灵气的叶子。”宓葳蕤放下帕子,好让毛球记住气味。   帕子不大。   一会儿让毛球叼过去,免得喻苏到时一头雾水。   宓葳蕤想得周全,却未料到喻苏也找了个借口让安顺寻了过来。   “宓少师可在屋内?”   听到安顺的声音,宓葳蕤愣了下,安顺的话音并不急切,应当并非要事,他理了理衣襟,让毛球跳进他的掌心,带着小东西一道走出去。   “我在,殿下他?”   “主子身体弱,这一路颠簸,胃里有些不适,方才听贵妃娘娘讲,宓少师此前炼制过一种叫清凉丸的药,用上效果甚好,奴婢便得了吩咐寻少师讨药来了。”   安顺说完笑笑,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若非知道喻苏一路上都并无不适,怕是真的会信了去。   “能为殿下分忧,是臣之幸。”宓葳蕤知晓喻苏在这个节骨眼儿让安顺来,定是有别的事要寻他,心领神会之下,便说道,“公公先去厢房坐会儿,等我取药给你。”   “那便打扰了。”安顺拱拱手,顺势进了屋。   宓葳蕤取药回来,就看到厢房的桌子上多了一件木盒,他看了一眼后走上前,将手中的瓷瓶交给安顺,“清凉丸不宜多食,一次半粒即可,一日之内,不得多于两粒。”   “多谢宓少师。”安顺双手接过。   离得近了,便见宓葳蕤递给他一个白绒绒的东西,随即听到:“替我转交给殿下,就说,这是臣此前答应殿下的。”   安顺点点头。   也不管是什么,并着瓷瓶一道塞进袖中。   毛球在袖袋里跌了几个跟头,还未站稳,便发现袖子再度摇晃起来。   兔生……果然艰难。   安顺离开后,宓葳蕤打开留在桌上的木盒,看到里边整整齐齐码着的十几块山药糕后,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 第56章   安顺揣着宓葳蕤给的东西回到秋霜阁时,就看到原本打算午睡的主子还坐在厅内,明明精神不济,身子摇摇晃晃,可就是不听劝。   候在一旁的兰芷欲言又止。   待看到门外不远处走过来的安顺,眼睛一亮,赶忙对喻苏说道:“主子,安顺回来了。”   喻苏醒了醒神。   这一会儿,安顺也抬脚进了屋。   “东西送到了?”   “送到了。”安顺说着,献宝似地取出袖中的东西,一件是装着清凉丸的瓷瓶,另一样,安顺则小心翼翼地托着取出来,然后双手奉上,“宓少师说,这是他此前答应主子的。”   喻苏的目光顺着安顺的手看过去。   只见白绒绒的一团,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毛球已然嗅到了与帕子同样地味道。   它颤颤巍巍地从爪子中探出脑袋,看到站在它不远处的喻苏,又短又圆,几乎和身子融为一体的小尾巴不自觉抖了抖。   这是鼠兔高兴时的表现。   这下喻苏也看清了毛球的全貌,他笑着接到手中,“他倒是会打发我。”   兰芷和安顺都明白,主子话中的‘他’除了宓少师不作他想,明明是有些嗔怪意味的话,硬是让两人听出了几分甜意。   “毛色这样纯净的鼠兔倒是不多见呢。”兰芷说着,见主子兴头十足,知道今日这午睡怕是没什么必要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   安顺见喻苏高兴,眼中也满是笑意。   都是陪在主子身边的老人,看到主子心情好,他们也跟着畅快。   “主子不若给这鼠兔起个名吧。”安顺询问。   “若雪,就叫若雪好了。”喻苏的声音柔软到不可思议,说着还摸摸若雪的脑袋,换回亲昵的蹭蹭,显然毛球对于这个名字也是格外满意的。   宓葳蕤本意是给喻苏寻个解闷的玩意儿。   可惜他忘了,以喻苏待他的重视程度,爱屋及乌之下,对若雪又怎会不精心。   于是,隔天围猎。   当他遥遥看到喻苏往袖中塞进一团白色毛球时,便知道自己失算了。   宓葳蕤咬了咬后牙槽,随后状似无意地挪开视线,看向喻苏之外的几位皇子。   七皇子和八皇子此前选伴读之时见过,贤王如今圣眷正浓,回宫后的这段时日也照面了不少次,唯有齿序排在第三第、第四、第六的三位皇子,算是头回见。   不得不说,惠仁帝的这几位儿子,单看相貌,便足够出众。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去,宓葳蕤有些意外,今后搅风搅雨的三皇子看着倒是难得的‘弱不禁风’。   不同于喻苏给人精致柔软的感觉。   三皇子喻轩的长相并未继承淑贵妃的美貌,反而眉眼间与惠仁帝相似的地方居多,只是脸虽然相像,身材却不似惠仁帝挺拔,估摸着身高不过五尺稍多些。   光从气势上来看,几乎泯然于其他皇子之间。   即便如此,这也是书中最终登上皇位的胜利者,果然人不可貌相。   思忖之间,惠仁帝姗姗来迟。   先是勉励了众皇子与世家子弟几句,随后接过李忠呈上来的弓箭,射出第一箭后,在诸位大臣的夸赞声中,围猎便正式拉开序幕。   众人翻身上马。   其中年青的儿郎们最是惹眼,飒爽的英姿引得围观的不少闺中少女面颊羞红。   这也算是春猎的另一番用处。   伽邑国男女大防虽并无前朝森严,却也不能随意私私授受,是以这种能光明正大相看各家儿郎与适婚皇子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   随夫君而来的各家夫人,更是擦亮了眼睛,势必要未自家姑娘挑个方方面面都满意的才好。   宓葳蕤此时已同御前侍卫和兵部尚书跟在惠仁帝之后进了林子。   紧随其后的,便是诸位皇子。   “五弟倒是悠闲,不知这般,今日能有多少收获。”三皇子喻洲看着喻苏话中带刺。   作为早在贤王是大皇子时,就已经投诚的四皇子喻洲,鞍前马后这种事他这些年做了不少。   什么人可以踩上两脚,什么人不能得罪,如今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尺度一向拿捏的恰当。   谁让所有皇子之中,唯有自己的生母地位低微,且因生母地位低下,自己一向不被父皇所喜。   为了在宫里生存,生母投靠了德妃,而他自然而然站到了贤王的阵营。   看到当年皇子中最是受宠的喻苏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喻洲出口讽刺时,心中有一股隐秘的快.感在来回作怪。   “与其为我操心,四哥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喻苏说完将探出头,朝着喻洲呲牙的若雪塞回袖中。   “这小宠倒是与五弟的性子有几分相像,果然宠物随主,都张狂的厉害。”喻洲笑得有些阴郁,见喻苏仍旧一副平静的样子,似乎觉得没趣,“五弟体弱,林中野物可不长眼,我看你在围场边遛遛马便好。”   “四弟,慎言!”贤王轻飘飘地斥责道。   喻苏看着两人眼中划过一丝讥诮。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样明显的针对,真当他看不出来?   其他几位皇子眼观鼻鼻观心,毕竟没人愿意引火烧身,等贤王和四皇子打马离开后,也接二连三的依次散去。   喻苏眼中染着凉意,待看不到喻洲的背影,侧过头看向喻轩,“三哥不去。”   “我不急。”喻轩笑得温和,转而说起喻苏揣着若雪的袖子,“五弟袖中的鼠兔倒是可爱。”   “是挺可爱,昨日偶然在路边捡到的。”喻苏语气平淡,“我倒是想看看山中美景,三哥若是不急,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好,五弟骑马当心。”   喻苏点点头,对上喻轩的笑眼,心下一沉,是该当心些。   *   围猎首日,要在山中待一整天。   解决午膳后,惠仁帝便打发了早间随行的臣子,宓葳蕤因此也得以脱身。   他骑着马在山中随意溜达,顺手打了几只常见的猎物,正准备离开这处慢慢朝山下去,便听到一声急促的‘咕咕’声。   宓葳蕤朝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只山猫以及……被山猫按在地上摩擦的毛球。   又蠢又笨。   想到这是他送给喻苏的东西,不禁更是后悔。   “让你跟着帕子的主人,你就是这么跟的?”宓葳蕤上前将山猫驱赶开,捏着耳朵将毛球提起来,“若是做不到,便老老实实待在山里,也省的让我见到你这副蠢样子。”   毛球‘呜呜’,委委屈屈地将藏在毛毛里的树籽取出来,捧到宓葳蕤眼前,解释它为何会出现在此。   “你找到的?”宓葳蕤拿过毛球爪爪中的树籽看了看,是龙血树的树籽,确实难得,尤其这树籽于喻苏身体有益,想来是毛球跟在喻苏身边时,也察觉到喻苏身体底子不大好,“还算有心,再有下次,就把你扔回山里。”   毛球疯狂点头。   宓葳蕤听到不远处的阵阵马蹄声,调转马头。   对于围猎一事,他并不热衷。   如今猎到的东西已足够交差,这会儿倒是正好可以趁机避开人把毛球送回去。   秋霜阁位于行宫边缘。   如此,宓葳蕤便讨了个巧,直接骑着马绕到行宫外围。   此处地势略高,宓葳蕤站着还能跃过墙面看到院中的些许景色。   “好了,此处已无甚危险,你自己跑回去吧。”话刚说完,还未等他放下毛球,便看到喻苏脚步匆匆地走进院子。   宓葳蕤弯腰的动作顿了顿。   喻苏和安顺进去之前,他就探到秋霜阁内无人,纠结了片刻,宓葳蕤终是将马拴在一旁的树边,翻墙而入。   安顺看到宓葳蕤出现的那一刻,可没有往常欢喜,平日里叫的极为顺口的称呼也一时梗在喉咙里,半点说不出。   他看向自家主子。   想起主子看到桌上的东西后,方才才说过的话,腿一颤差点跪倒在地。   怎的就这样巧?!真是作孽。   宓葳蕤并未注意到安顺急慌慌的神色,只看到喻苏表情恍然,煞白的面色让他不由心头发紧,顾不上别的,快步上前将人轻轻揽进怀中,安抚道:“阿娆,怎么了?” 第57章   宓葳蕤感受到怀中的人身体微颤, 似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耐心地用手拍了拍喻苏的背, 随即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安顺见此, 原本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自己待在此处已是多余, 有宓少师在,似乎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悄声退出屋内,离开时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   躲在袖子里的毛球眼馋宓葳蕤聚在手中的灵气,却不敢擅自取用。只是有些好奇起探出脑袋,看了看自己昨日刚认的新主人, 又瞅了瞅瞄将主人揽在怀中的宓葳蕤, 便乖乖缩了回去。   喻苏心中的暴戾在宓葳蕤的安抚下逐渐化作委屈和惶恐, 他张了张嘴, 语气涩然:“我……”   宓葳蕤何曾见过喻苏这幅模样。   看着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这样的场景并不存在于记忆中, 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宓葳蕤垂下头,凝视着喻苏, “阿娆,我在的,别怕。”   灰蓝色的眼眸带着沉静的意味。   喻苏看着映在宓葳蕤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有些怔愣,片刻后,他无力地说道:“对不起, 连你送我的东西都没能护住。”   这道歉来的莫名。   宓葳蕤脸上难得露出些疑惑。   他送的东西?不就是……   袖子里的毛球适时地跳腾了一下,提醒着宓葳蕤他的存在。   宓葳蕤也想到莫不是这毛球乱跑,喻苏找不到才会如此, 可若仅仅只是丢了,喻苏应当不至于说出‘护不住’这样的话,这其间怕是有什么。   喻苏说完,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宓葳蕤开口,遂抬起头。   见宓葳蕤仍不言语,以为他是没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故而错开身,将原先挡在身后的桌子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宓葳蕤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东西。   木质的托盘上盖着一块深红色的绸布,他来之前,喻苏显然掀开过,绸布的边缘促起些褶皱。   方才光顾着喻苏,这会儿静下心,才发现诸多不妥之处。   绸布下掩着的东西散发着血腥气。   宓葳蕤心中有所猜测,他伸手揭开绸布,便是有所准备,看到绸布下被开膛破肚搞得极为惨烈的鼠兔,仍旧瞳孔一缩。   可以想象,喻苏刚刚突然看到这东西,心里会有多难受。   做事之人,只怕打的就是吓人的主意。   宓葳蕤扯着绸布重新盖住血肉模糊的尸.体,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若是在长洲山,熟悉宓葳蕤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极的表现。   “莫看了。”宓葳蕤见喻苏视线仍凝在绸布上,用手捂住了喻苏的眼睛,“小东西无事。它若是笨到会被人逮去宰了,我就不会送给你了,免得平白惹你伤心。”   听到宓葳蕤的话,蜷在他手心的毛球抖了抖。   ——它只是个无辜的兔子,为什么会有人要拿他开刀。   宓葳蕤用毛球蹭了蹭喻苏的脸颊,“你看,这毛球好好的,只不过是为了给你采药自个走丢了。”   脸上软乎乎的触感让喻苏呆立在原地,他急切地拉开宓葳蕤遮着他眼睛的手,看到眼前的毛球,有些不敢置信地对上宓葳蕤的笑眼,失而复得的情绪来的太过猛烈,导致他一时失语。   宓葳蕤捏着兔耳朵将毛球放到喻苏的发顶。   一大一小都是红眼睛。   只不过毛球本来如此,而喻苏却是憋着要哭不哭,“殿下又要在臣面前哭鼻子了是不是?”   “你莫要擅自揣测。”喻苏说着将毛球从脑袋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样子看得宓葳蕤不得劲,“还有,不是毛球。我给他起名叫若雪,你觉得如何?”   “若雪?”宓葳蕤的语气泛酸,“殿下对它倒是上心。”   喻苏自然而然道:“若雪是你送我的,定是要用心些。”   “殿下喜欢就好。”   主人的话说完,若雪明显感觉周身威压一轻,原本怂怂地兔耳立马炸了起来,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看了看喻苏,又看了看宓葳蕤,而后心如明镜。   宓葳蕤见喻苏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心中也安定下来。   “殿下今后有事不必瞒着臣。”宓葳蕤说着轻轻摩擦了下喻苏的脸颊,“臣送东西,为的是讨殿下欢心,若是变作负担,只会让臣心生愧疚。”   见喻苏便要开口,宓葳蕤用指尖抵住了他柔软的唇瓣,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而道:“这东西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你不必管,我自有法子。”宓葳蕤见喻苏不愿多言,便没有逼问,“附近似乎有人开始走动了,东西臣送到了。殿下今后也不必太过担忧,若雪要比寻常的鼠兔聪明些,寻常人一般捉不住它。”   喻苏点点头。   这模样看在宓葳蕤眼中,有些过分的乖巧,让人不由地想欺负他。   屋外,安顺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他轻轻敲了敲门,“主子,宓少师,附近有人开始走动了。”   “殿下,若是有事,可让若雪传信给我。”宓葳蕤说着,趁喻苏不备,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似是回味般,言语轻佻,“阿娆比想象的还要甜。”   “今后遇事若是还打算瞒着臣的话,惩罚变换做这个好了。”宓葳蕤在喻苏反应过来前,便迅速离开了秋霜阁。   喻苏原本还在想传信一事。   下一刻,察觉宓葳蕤做了什么,瞬间脸色爆红,想要追出去,可惜为时已晚。   安顺看着宓葳蕤安安稳稳地离开,扭头走进屋。   他不明白宓少师走时为何脸上为何笑意那么浓,待进屋看到主子又是一副恍惚模样,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有许多小问号。   等注意到窝在主子手中的鼠兔后,安顺自觉明白了真相,“主子,这是若雪?宓少师寻回来的。”   “嗯。”喻苏还没完全回过神。   “那桌上的这个,奴婢便拿去处理掉了。”安顺走过去。   “等等。”喻苏抬手拦住安顺,“先不急,让跟着的影卫现在就去查,能送来这东西的人,不外乎是看我不顺眼的大哥四哥,去查查到底是这两人中的哪个。”   “是。”安顺得了话便朝外走去,临出门前,喻苏再度开口:“三皇子那里也去探探。”   三皇子?   安顺不解,却并未多言,低声应诺后,匆匆离开。   喻苏想到让影卫去查喻轩,多半是因为今日那句突兀的关心。   他与喻轩素来没什么兄弟之情,便是兄长出于爱护,喻苏也觉得那话给他一种格外别扭的感觉。   查一查。   若是他多心,便再好不过,若不是,也能提前防范。   此时屋内只剩下喻苏一人,他将若雪放到地上后,看着若雪蹦跶着跑进卧房,才重新掀开厚厚的绸布。   绸布里侧已被血水沾湿,连同破碎的尸.体一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知道这并非宓葳蕤送与他的若雪。   原先压抑不住的戾气消减了不少,但喻苏仍旧不打算放过幕后之人。   出于谨慎,回宫至今,他都未曾动手做过什么,但自己这般作为,似乎让有些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如今到了这般地步,他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下次,要的就是他的命了。   *   宓葳蕤回到围场的时间正好。   随行的太监正在清点猎物。   等他下马,立刻有太监上前,牵马的牵马,取猎物的取猎物,同时给他的猎物做上标记,以便区分。   他只需背着箭囊回住处梳洗一番,再去参加晚宴便可。   宓葳蕤让决明备了水放在屋内。   不过他并未急着梳洗,而是用灵气融进方才在喻苏那特地用衣袖沾到的血迹,做完这些,只是将衣袖放在一旁,就引来了不少活物。   他有意控制了灵气的分量,是以并不担心会引来猛兽。   不过,就是这些小东西才会更加恼人。   这个法术有些类似于种蛊,却并没有母蛊的存在,被引来的活物在灵气散尽之前,会一直不停寻找与灵气融合的血气。   不论沾了血水的东西是物,还是人。   秋霜阁那边他离开前就下了禁制,不必担心这些活物会寻过去。   宓葳蕤将灵气化作丝线,覆盖在行宫各处,一旦有活物寻到了血迹所在,他便能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此后只需等着便可。   做完这一切,宓葳蕤简单梳洗了一番。   原以为要花些功夫,却没想到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牵动的灵气另一端便传来愉悦的虫鸣。   喻苏派去的影卫寻到人时,便看到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停拍打着朝他飞扑的虫蛇。   那情景骇人的厉害。   可许是因为这些虫蛇皆无毒的缘故,骇人间又透着几分滑稽。   四皇子躲在一旁,零星有一两个虫蛇误伤,引得他大叫着让其他宫人驱赶。   除了跟随四皇子的太监和侍卫能勉强保持镇定,平日里伺候四皇子起居的几名宫女吓得也几欲昏厥,尖叫声隔着好几个院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偏偏灵气还未散尽,虫蛇便源源不断。   那影卫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去给喻苏禀报。   经此一事,四皇子在快开宴前,才勉强派人给惠仁帝告了病。   惠仁帝听到太监的话,面上便露出几分不喜,“既然病了,就趁早回宫,之后的围猎,让他都不必参加了。”   那太监哪敢露出不满,惠仁帝说完,他便不敢再碍眼,匆匆退下。   宓葳蕤垂首抿了一口杯中佳酿,他坐的位置正在惠仁帝下首,能清楚地看到其他人的情态。惠仁帝贬斥四皇子时,众人都并无反应,倒是等他说到让四皇子不必再参加之后的围猎,贤王和三皇子表情皆变了变。   宓葳蕤可不认为这两人是出于担忧才会如此。   只怕之后的几天的围猎,连今日这般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都要被打破。   ……   晚宴缺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实在是无伤大雅。   惠仁帝的心情显然也未曾受到影响,他频频举杯与臣子对饮,离开时已是脚步虚浮,淑贵妃一人差点没能扶住,还好李忠和柳四喜赶忙上前,才免得淑贵妃出丑。   只是李忠和柳四喜将惠仁帝扶住后,便听他说道:“今晚朕去安修仪那歇息。”   淑贵妃听到,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今夜槭枫山的行宫有不少人难以安眠。   淑贵妃是一个,四皇子也是一个。   知道被父皇当众贬斥的他,一脚踹翻了回禀的太监,还未等他继续,贴身宫女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主子,他惯是没眼力见,您何必与他计较呢。”贴身宫女轻声细语,“何况父子间哪有隔夜仇,明日主子好了,去皇上面前走一遭,皇上见了,自然不会再与主子计较。”   “你说的倒是有理。”喻洲的怒火稍减,“摆膳吧。”   贴身宫女笑着应了。   揭开食盒,将其中的菜一道道摆到桌上,拿到最下面一层时,她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得了?”喻洲走上前,便看到食盒内的菜用绸布盖着,他觉得这绸布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是没想起来在哪见到过。   贴身宫女嘀咕了一句,遂伸手去拿,“也不知是什么菜,这般神神秘秘的。”   绸布揭开,她便黑了脸,那碗中炖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着便稀碎的厉害,“这膳房的人怎么搞的,怎会拿这种东西给您,这怕是后厨剩下的边角料吧,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地玩意儿,偷吃竟拿混了东西。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膳房问问。”   “你给爷站住!”喻洲死死地盯着食盒中的东西。   那绸布被放在一边,露出里侧干涸的血迹。   喻洲想起了今日午膳后嘱咐太监做的事,这绸布是太监从他屋内的帘子上扯下来的,下人们住的地方这绸布多见得很,当时他还夸了一句对方心思缜密。   如此,碗中装着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东西便‘物归原主’。   他还真是小瞧了他这个五弟,只是让人做熟了给他端回来。   就不知不觉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若是他耐不住性子去找父皇做主,只怕就中了喻苏的计。   以他在父皇跟前的受宠程度,只要膳房的人说一句装错了,父皇最多将人打上几板子,或者连打板子都不需要,罚俸几月便能轻轻揭过。   反倒是他,不仅得罪了膳房的人,父皇可能也会觉得他为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斤斤计较。   贴身宫女看着喻洲一言不发,有些心慌,弱弱地开口:“主子?”   想通了关窍,喻洲没有发怒,只沉声吩咐道:“拿去倒了。”   “是。”她不敢耽搁,拿着东西快步出了屋。   秋霜阁。   得知喻洲并未跳脚,喻苏并不失望,他本就不指望能够靠这件事将人摁死。不过是让人再多蹦跶两天,正好让他看看,他这位四哥,还能使出什么新花招。   此后的两天。   不论是行宫,还是围场,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平静的不可思议。   宓葳蕤并未感到放松,反倒神经愈发紧绷。   山中的气息杂驳,但他仍旧从其中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第四日清晨。   惠仁帝便召集了诸位皇子。   这是每年春猎的惯例,五日之中,定会选一天专门进行皇上与诸位皇子间的比试,用意自是为了加深惠仁帝与诸位皇子之间的父子情。   宓葳蕤看着跟随惠仁帝一同进山的诸位皇子,下意识眯了眯眼。   今日便是喻苏也并未例外,他的骑术似乎确实比不上其他几位皇子,一开始便被甩在了最后。   不过说是比试,到底还是以娱乐为主,落在后面,也没什么妨碍。   只是宓葳蕤总觉得今日必然会出事。   见喻苏落单,不免忧心。   宓葳蕤本想变成狐狸跟在后面,可今日一早,淑贵妃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将他和随行的两名太医叫去了芳华殿。   等三人商量着写下药方。   宓葳蕤只来及看到喻苏驾马离开的背影。   且这两名太医不知为何,给淑贵妃看诊期间,竟是以他马首是瞻。   之后药方写下还不够,待到配药之时,每味药都要细细与他问过一遍,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宓葳蕤被两人牵制,便是想要回自己的住处,都成了件难事。   淑贵妃来这一出,宓葳蕤有些看不懂。   毕竟今日除了护卫,本就不允臣子进山,况且淑贵妃又无从得知他打算变作狐狸随着喻苏进山。   若是为了拖住他,大可不必如此。   毕竟明面上,今日他定是要与其他臣子一样,留在行宫内的。   可偏偏淑贵妃仍要多此一举。   宓葳蕤思索间。   突闻山中鸟雀被惊起的嚎叫,紧接着一声虎啸传来。   “这可是围猎这四日以来,头一回出现猛兽吧。”一旁捣药的年轻太医并不紧张,反而是有些兴奋地说道。   年岁稍大些的另一人点点头,“果然天潢贵胄才能引得猛兽出山,就是不知今日会是皇上,或是哪位皇子博得头筹。”   宓葳蕤看似默默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神思却全然放在山中。   “宓少师,你觉得今日谁能博得头筹?”年轻太医说着说着,将话头递到了宓葳蕤这。   半晌后,宓葳蕤才给了年轻太医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总归是擅长骑射之人。”   年轻太医看出宓葳蕤的冷淡,干笑了两声,“宓少师说得在理。”说完,便再未与宓葳蕤有过多的交流。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唯有炮制药材的药杵来回作响。   宓葳蕤不敢掉以轻心,时刻注意着槭枫山的动静。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年轻太医起身不慎打翻了药碾的同时,山中传来阵阵急促的竹哨声。   “这是怎么了?”年轻太医一时间神情茫然。   倒是年岁稍长的太医怔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道:“皇上遇刺了!”   宓葳蕤神色紧绷。   果然出事了。   此时,槭枫山中。   十几个蒙面人先从四处冒出,直冲惠仁帝而去,护卫大喊‘救驾!’将惠仁帝和诸位皇子围在其中,随行的七位皇子也护在惠仁帝身侧。   林中刀光剑影。   受惊的坐骑嘶鸣声不断。   蒙面人似乎学的都是些杀人的功夫,一刀下去,刀刀见血。   不多时,护卫便节节败退。   索性人数占多,便是死伤了不少,仍能抵得住攻势。   可就在众人以为快要结束之时,又有几个蒙面人从后侧猛然冒出。   原本就已经有些力竭的护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围成的桶阵,霎时被撕开一个缺口。   喻苏险险避开一剑。   然而仍旧被剑气划伤了右脸。   这些人的目标不只是惠仁帝,   狼狈的不光是他,其余六位皇子也不遑多让。   不知蒙面人选取目标的原因为何,七八两位皇子似乎并未被他们放在眼中,一击不成,便转移了目标。   喻苏应付的并不轻松,这些人似乎并不打算要了他的命,而是打定主意要断了他的手脚。   又是一剑,喻苏直接滚下了马背。   地面上的碎石凹凸不平,摔在上面,细密的疼痛让喻苏微微皱眉。   这比让他直接与蒙面人缠斗要难得多,然而此时他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除了躲闪,没有任何办法。   最初的阵型已经被彻底打乱。   惠仁帝也不得不抽出宝剑来阻挡蒙面人的攻击。   贤王紧紧跟在惠仁帝身旁,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原先被护卫解决掉的那批人是他想借机废掉自己的几个兄弟而安排的。   不指望取了他们的性命,只要能伤到手脚,变作残废即可。   可惜那些人成功被护卫解决了。   虽有些遗憾,但此事本就存着几分运气,成与不成,只要不留下把柄即可。   可惜不等他松一口气,眼下莫名冒出来的这些人直接让他彻底慌了手脚。   到底是谁?   贤王脑中一片混乱。   此时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思考这个问题,两个蒙面人像是盯准了他,对他步步紧逼,刚躲过了正面攻过来的一人,就发现左侧利剑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下意识侧身闪过,利剑没能刺入他的心脏,却狠狠划过左臂,一瞬间皮开肉绽。   然而再猛烈的疼痛,都抵不过喻轩一声撕心裂肺的‘父皇’。   贤王猝然回头。   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了双眼。   不知何时,原本位于贤王左后侧的惠仁帝被逼到了右边,是以贤王刚刚的那一躲,可是彻底惠仁帝暴露在了蒙面人的攻击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   三皇子喻轩飞身上前,直接以身挡剑。   因来不及挑开剑尖,只得死死用手握住以此来减缓攻势,可惜肉身怎能抵得过刀剑,剑身染血,剑尖没入胸口。   行宫中的护卫总算在蒙面人发起下一轮攻势之前,赶到了山中,将蒙面人全部诛杀。   此时,三皇子已陷入昏迷。   惠仁帝心中大恸,此刻,他对三皇子的父子之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喻苏冷眼旁观着一切。   若不是昨日多了个心眼,恐怕到这会儿,他还和贤王一样,真以为喻轩是一时情急冲了上去。   三皇子被抬回行宫时,胸前的衣襟已大半被血染红。   淑贵妃看到被抬回来喻轩,差点昏厥过去,她强忍着,还是没能止住哭声。   如此一来,更显得真实。   往常惠仁帝最不耐见女人抹泪,往往后宫妃嫔一哭,便会甩袖离开,然而此时却扶着淑贵妃,柔声安慰,半点不见烦躁:“轩儿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宓葳蕤还未看到除惠仁帝与三皇子之外的其他人,便同随行的太医一道被惠仁帝召到了芳华殿。   能来的这般快,皆因今早凑巧为淑贵妃看诊。   他看了眼在一旁哭天抢地的淑贵妃,有了今日之事,此时再看,只觉眼前的一切处处透露着算计。   惠仁帝显然也有些意外,几人能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此时他并未揪着这点不放,反而挥挥手,“不必行礼了,快去为三皇子治伤!若是治不好,你们也不必站在这了。”   惠仁帝的话说的委婉。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今日若是救不回三皇子,他们头上的脑袋恐怕也保不住了。   四名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随后一同进了屋。   室内充斥着血气,宓葳蕤闻到后,意外有些不适。   看到躺在床榻上只剩下半条命的三皇子,宓葳蕤有那么一刻竟想,要不要自己直接出手弄死对方。   这想法来得太过陡然。   突如其来的恨意差点剥夺宓葳蕤惯常的理智。   他很清楚。   ——便是他身在书中,同样不能背离天道。若非牵扯因果,这世间无人能随意了结另一人的性命。   可就在方才,他竟是对眼前的人莫名起了杀心。   想到某种可能。   宓葳蕤的视线不禁有些冷。   耳边传来四名太医压低的说话声,“伤口处带着毒,血止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带来的金疮药可用了?”   “早就用上了,只是这毒霸道,金疮药也去不了余毒。”   “庞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庞太医是这四人中,最擅治疮疡的太医。   即便如此,他看着喻轩血流不止的伤口,也觉得事情愈发棘手,他转头看向宓葳蕤,“宓少师可有什么法子?”   宓葳蕤沉声不语,片刻后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纸包,看上去像是江湖郎中的偏方,“这是青云阁近来炼制的止血散,药性温和,应当正是对症。”   如今便是不信宓葳蕤,情急之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更何况庞太医见宓葳蕤并无他人的惊慌之色,显然是心中有数,“那便试试吧。”   另三名太医并无异议。   只是这药是青云阁炼制的,如何用,用多少,自然是宓葳蕤最为清楚。   四人站到一旁,方便宓葳蕤走到床榻边。   离得近了,宓葳蕤才看清喻轩胸前的刀口,发觉伤处虽看着凶险,实则并未伤到要害。当然,流出来的血做不得假,若要恢复如初,少不得需休养两月余。   如今伤处已外敷了金疮药,这止血散正好内服。   宓葳蕤用温水将止血散化开,捏住喻轩的下巴,手法粗暴的将药灌了下去。   围在旁边的四名太医看得心惊胆战,宓葳蕤却是不慌,“这药苦的厉害,若不灌的快些,便是三皇子此时昏迷,少不得也会吐出来。”   四人觉得有理,听罢点点头。   正说着,其中一人便看到原先不停渗血的伤处渐渐止住了血。   众人啧啧称奇:“这样的效果,简直堪称神药。”   宓葳蕤并未居功,直言道:“不过是解了刀口上的余毒,能止住血,多半是此前用在伤处的金疮药起了作用。”   “此番多亏了宓少师,也算是有惊无险。”庞太医笑容舒展,“既如此,我等便回禀了皇上,之后再一同斟酌下补血的方子,且夜里三皇子恐会发热,只怕各位要多有辛苦了。”   “应当的,应当的。”其余三人也放松了神情。   惠仁帝和淑贵妃一直候在卧房外。   见五人出来,淑贵妃激动的站起身,“轩儿如何?!”   “贵妃娘娘放心,三皇子如今已无大碍,之后只需仔细养上两月便可。”庞太医回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淑贵妃说着又落了泪。   惠仁帝听罢,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药方可开好了?”   “回皇上,臣等正准备一同斟酌下。”庞太医说完,思虑一番,又接着道,“三皇子此番受伤,只怕体内气血两亏。行宫中虽药材不少,到底并不齐全,生气补血,需得好几种上等药材,行宫中并无。若是能早些回宫,想来对三皇子的身体更为有益。”   “既如此,明日便启程回宫。”惠仁帝一锤定音。   淑贵妃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柔柔地说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爱妃何出此言,轩儿也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是心疼的。”惠仁帝的话说得漂亮,不过此时确实有几分真情实感,“你们几人便留在芳华殿好好照顾三皇子,朕不想看到三皇子有任何差池。”   “皇上请放心,臣等定当竭力。”   淑贵妃此时喻轩无虞,终于有心思做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听说其他几位皇子也伤的不轻,这行宫中就这四位太医和宓少师五人,怎可全让轩儿霸占。”   “爱妃有心了。”惠仁帝语气平平,“一会儿给三皇子开好方子,你五人便去给其他皇子看看罢。”   惠仁帝冷着脸。   似乎若不是淑贵妃提及,早就把剩下的几位皇子忘在了脑后。   虽不知山中发生了何事,但看惠仁帝的表情,便知定是有人惹恼了对方。   “朕还有要事需得处理,便不多留了。”惠仁帝微微颔首,“三皇子若是醒了,贵妃记得派人到居雍殿禀报。”   “臣妾恭送皇上。”淑贵妃合手行礼。   惠仁帝离开后,芳华殿一下便空了大半。   不多时,宓葳蕤和四名太医也出声告退。   淑贵妃并未强留。   只叮嘱他们用药谨慎些。   回到药房,五人将三皇子的方子开好。   一太医迟疑道:“其余六位皇子那里……”   “皇上既开了口,我等只管去便是了。”庞太医沉声提醒。   那名太医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确实逾距了,若是有心人听到,便是扣个妄图揣测帝心的帽子给他,也是辩解不得的。   “庞太医说的是。”   “张太医年轻,行事多有顾忌罢了,无妨。”庞太医替他描补了一番。   这事就算翻了篇。   宓葳蕤有些意外这四人对他的信任。   毕竟青云阁与太医院近年来不合的传闻居多,且青云阁素来受太医院辖制,而太医院又不大能看得上青云阁不重医理,更重药理的行事之法,是以彼此之间都不大能看得上眼。   今日能这般和谐,属实难得。   “宓少师,稍后给几位皇子看诊,你打算去哪处?”庞太医看向宓葳蕤。   宓葳蕤思忖片刻,说道:“我便去五皇子那吧。”   其余四人并无异议。   宓少师本就久居白露山,五皇子回宫前曾在那养病,想来多少有些交情,这样看诊也方便些。   倒是他们。   除了年长的庞太医曾在五皇子幼时见过几回,其他人对五皇子的了解,多源于耳闻。   不许他多做解释,四人就替他找好了借口。   几人商量好,便在药房各自寻了些治疗外伤的药材装进药箱,随后各自离去。   宓葳蕤步子不慢。   从行宫的药方走到秋霜阁不过花了不到一刻的功夫。   许是因为惠仁帝遇刺的缘故,来时一路上都肃静的厉害,宫人们行色匆匆,便是秋霜阁也比前两日安静。   屋外无人值守。   宓葳蕤只当安顺与兰芷待在房中,便径直走了进去。   谁知屋内也静悄悄的,若非感觉到喻苏身上的紫气,宓葳蕤还以为屋中无人,他掀开帘子,还不待开口,便看到喻苏衣衫半褪不褪地挂在肩头。   喻苏听到响声,本以为是安顺打好了热水。   结果一回头,竟是看到了宓葳蕤。   他慌慌张张地拉起衣衫。   可惜动作太急,便是布料再柔软,猛地擦过伤处,还是让喻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慌什么。”宓葳蕤有些气闷,他快步上前,强势地拂开喻苏拉着衣衫的手,“竟是伤的这般重。”   他极为小心地碰了碰喻苏背上的青紫,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宓葳蕤感受到喻苏的身子下意识颤了颤。   “看着严重罢了。”喻苏吸了口气,轻声道。   “臣倒是不知,殿下何时还懂得药理了。”宓葳蕤蹙眉,不甚赞同,伤成这样,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听罢,喻苏一时沉默。   宓葳蕤见他侧开了头,还以为喻苏听了他的话心中不舒服,闹了脾气。   结果俯身看过去,才发现喻苏咬着唇,眼眶泛红,虽嘴上未说,可处处都透着委屈。   宓葳蕤不是没见过喻苏这般模样。   只是今日,到底有些不同,宓葳蕤看在眼中,一时间便慌了手脚,“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弄疼你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而已,并未不当回事。”喻苏说着碰了碰宓葳蕤紧蹙的眉心,“皱着眉头的样子不适合你,便是冷冷清清地,也比这样好。”   宓葳蕤愣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喻苏在和他解释。   明明眉心被喻苏用手慢慢抚平,宓葳蕤的心却皱作了一团。   如鲠在喉也不过如此。   宓葳蕤张了张口,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受伤的是喻苏,遭罪的也是喻苏,自己便是再忧心,也不能代替他受罪。   这样想来,他能做的事情本就少得可怜。   可就这少的可怜的事,他都未能做好,可笑他还自认为将人放在了心上,实则有些事不过是一厢情愿。   “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倒像是我要命不久矣一般。”喻苏见宓葳蕤这般,心中那点不多的委屈早就散了个干净,说着还朝宓葳蕤笑了笑。   看到喻苏的笑,宓葳蕤彻底溃不成军。   为何要笑呢?   为何还笑得出呢?   “这话殿下今后还是勿要再说了。”宓葳蕤只觉得听到喻苏说出‘命不久矣’,心中便抽痛的厉害。   他苦笑道:“是臣的错,殿下何必要与我解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码完了,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第58章   “我只是怕你又同两年前那般, 一声不响地便与我疏远了。”喻苏难得翻起旧账。   彼时他因见喜被驱逐至白露山。   虽整日里病地浑浑噩噩,但也隐约知道身边除了一直陪着他的三名宫女太监,还有一人日夜守在自己榻前。   起初, 他只觉得这人声音好听的紧。   待到喂药, 才发现这人耐心也是出奇的好, 便是他一次只能咽下小半勺,每每都要花小半个时辰, 也不见半点急躁。   等他神思逐渐清明,再睁眼,入目便是一道清俊的背影,如瀑的银发稍显凌乱, 却丝毫不损柔顺之感。   听到他发出的响动, 那人转过身。   眼前之人的容貌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喻苏还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时的猜想, 他想着, 那样温柔地给他喂药, 应当是个比他年岁稍长,面容柔和唇角带笑的少年。   可他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宓葳蕤那张夺人心神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醒,见他睁开眼,神色平静地端着手中的药走到他身旁, 扶他坐起身。   唇瓣轻启,只吐出两字:“喝药。”   若不是动作依旧温柔,声音未曾变化, 喻苏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的太重,臆想出了这么一个人。   许是两人相遇的时间太巧,亦或者是他被美色所侵。   总之, 在他最为脆弱时,宓葳蕤成功在他心上扯开了一个口子。   此后的一年。   宓葳蕤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两人之间话不多,但只要他开口,就未曾被拒绝过。   直到莫新语出现,大皇子插手,宓葳蕤与他疏远。   他当时心中即恨又憋着一股气。   恨德妃,恨大皇子,恨他们之前害了母妃,也恨宓葳蕤选择投靠自己的死敌,甚至怀疑病中的照料,那一年的相处都是宓葳蕤在做戏。   毕竟,回想起来,他从未见宓葳蕤对他笑过。   似乎和他一同,只是可有可无的事。   想到这,喻苏不由得自嘲。若不是此前在白露山,宓葳蕤为他挡剑中了毒,之后毒性与熏香相冲引得宓葳蕤吐了血。恐怕时至今日,他仍会对宓葳蕤存着恨。自己这般行径,与忘恩负义之人有何区别。   喻苏忆起过去。   而宓葳蕤听到喻苏的话,也陷入沉思。   两人一时无言。   卧房内。   唯有若雪在床榻上跑来跑去。   一会儿嗅嗅宓葳蕤,一会儿又用脑袋拱拱喻苏,见两人都不理它,‘咕咕’叫了几声跃下了床榻,自娱自乐地在屋内打滚儿。   安顺端着水进来时,差点一脚踢飞恰好滚到他脚下的若雪,他猛地收住步子,盆里的水也跟着晃了晃。   虽然极力稳住身体,还是没能避免漾出稍许落在了地面上,   安顺看着装死的若雪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成精了,他端着盆子绕过摊成饼状的毛球,进屋看到宓葳蕤也没觉得奇怪,主动问道:“宓少师,您来了。”   “嗯,来给殿下看看伤。”宓葳蕤接过安顺手中的东西,“我来便好,你先下去吧。”   安顺点点头。   “殿下,先上药,有什么事上完药再说。”宓葳蕤说着用还有些烫手的水浸湿了帕子。   喻苏抿着嘴。   听到宓葳蕤的话,动了动身子趴在了床上。   湿润的布巾将伤处的血渍一点点抹去。   宓葳蕤注意着喻苏的反应,只要喻苏的身子下意识轻颤,便会放缓动作,手上擦拭的力道也会更加轻柔。   布巾从肩头到后颈,随后滑向蝴蝶骨。   青紫的伤口之间。   有一处殷红藏在蝶骨旁的沟壑中。   宓葳蕤本以为是伤到了皮肤渗出的血,然而布巾擦过去,那一点红色仍留在瓷白的肌肤上。   那点殷红不过米粒大小,却死死勾住了宓葳蕤的视线。   他觉得这胎记似乎曾见到过。   也不知怎地,便鬼使神差垂下头,轻轻地吻住了藏在蝶骨旁颤颤巍巍的胎记。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好激动,要搞事情啦!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墨瑶小可爱和君顾小可爱的地雷,以及十二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鞠躬! 第59章   早在宓葳蕤俯身时, 喻苏便感受到了垂落在背上的发丝。   他有些茫然。   可惜还未等他开口。   背部柔软温热的触感蓦地让他意识到宓葳蕤做了什么,喻苏倒吸了一口凉气,喉中溢出惹人遐想的轻哼。   他的声音绵软的不成调。   明明僵着身子的力道大得很, 可四肢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犹如搁浅的鱼。   宓葳蕤扣着喻苏的肩, 此时他只觉自己像是着了魔,心中关着的困兽似乎有破笼而出之势, 急切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惶恐。   起初的轻吻变作微微刺痛的吸.吮。   仿佛只有留下痕迹,才能证明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喻苏纵容着,任由宓葳蕤为所欲为。   可他到底也未曾经事。   若是在宫中,皇子十三便会安排身家清白的宫女去做教导。   不过喻苏那时还待在白露山, 连今后能否回宫都是未知, 谁还会在意一个落魄皇子的教习问题。   是以于情.事方面, 也不过是白纸一张。   仅仅是肌肤相触。   汹涌而陌生的情.潮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身体上的变化让喻苏不免慌了神。   然而即便如此, 他的反应也不是抗拒, 而是颤着声低喃:“葳蕤哥哥……”   软塌塌的声音毫无威慑力,听着更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喻苏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宓葳蕤继续还是停下。   只是不论如何, 心中的贪念却是藏不住的。   宓葳蕤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   喻苏的说话声牵住了他处于失控边缘的情绪。   宓葳蕤恍惚了一瞬。   暗自压下脑中莫名闪过的画面。   米粒大小的胎记此时色泽愈发艳丽。   周围的肌肤也隐隐泛着红。   宓葳蕤拂开喻苏脸侧的青丝,引得对方一阵轻颤,他发现喻苏的眼眸很亮, 像是含着水,明明还未做什么,便已面颊酡红, 一副被欺负的狠了的样子。   喻苏下意识蹭了蹭脸侧的手。   不自觉便露出了几分依恋。   宓葳蕤轻笑出声,伸手将喻苏揽进怀中,一下下抚着背, 好一阵过后,喻苏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今日,是臣过分了些。”宓葳蕤贴在喻苏的耳侧低语。   “我……”喻苏咬了咬唇,瞥了一眼眸中笑意不减的宓葳蕤,到底没说出什么,尤其此时他的衣衫凌乱,而宓葳蕤却衣着整齐,强烈的对比之下,喻苏撑着床榻的手紧了紧,此时便是拉起也是欲盖弥彰,他涨红着脸,破罐子破摔道:“你……罢了,给我上药吧。”   “臣遵命。”   宓葳蕤说得好听,说完便拦住了打算重新趴下的喻苏,强势地将人按到怀中,对上喻苏疑惑的眼神,一本正经道:“殿下这样靠着,比趴着看得更清楚些。”   喻苏仰着脸,眼中满是不信。   宓葳蕤就这么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先败下阵来,一点点垂下脑袋,将头靠进了宓葳蕤的颈窝。   清冽的冷香格外好闻。   说不出是药材的香气还是其他,总归让人安心。   喻苏放松了身体。   这幅全然依赖着他的样子太过乖巧,宓葳蕤在喻苏不知道的时候,垂头亲了亲喻苏圆圆的发旋,眸中带着足矣令人溺毙其中的温柔。   两人都并未说话,屋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喻苏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少说有几十处,都是落马滚到地面所致,此时大部分已化作淤青,看着骇人,好在并没有伤到内里。   宓葳蕤用指腹化开药膏。   一点点涂得极为认真。   涂药的同时,还引着灵气揉开伤处的淤血。   原本跑到卧房外的若雪嗅着灵气又重新跑回来,乖乖地蹲在脚踏上,宓葳蕤并未赶它离开,治伤时灵气难免溢出,多余的灵气让它用作修炼正好。   等宓葳蕤重新盖上药瓶,再看喻苏,才发现对方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想来也是。   晨起驾马进山,紧接着便遭遇刺杀,心神紧绷不说,还受了伤。   脸上的血痕此时已结痂,斜斜的一道没入鬓角,可以想象当时的剑气有多凶猛。   宓葳蕤没有吵醒喻苏,动作极轻地将人放回床榻,从药箱中拿出生肌膏在血痂上涂了一层后,拉着薄被盖到喻苏身上。   出了屋,安顺正候在外。   “殿下睡了,晚膳前若是没醒,不必特意叫他起来。”宓葳蕤嘱咐了一句。   安顺应了。   宓葳蕤点点头,背着药箱直接回了住处。   决明似乎早就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跟着进了屋,“少师大人,大概半个时辰前,三皇子便醒了,皇上那边得了消息又去看了一回。不过据说因刺杀一事还未查清,是以并未久留。”   宓葳蕤听到决明的话,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自然清楚,惠仁帝不会将刺杀轻轻揭过,只是目前来看,惠仁帝并没有打算在行宫便处理此事的想法。   “贤王那可有什么动作?”宓葳蕤斟酌片刻后,开口问道。   “并无。”决明想了想,又道,“不过今日参加围猎的诸位皇子回到住处不久后,四皇子便遣了宫人各处都问候了一番,每处都送了些跌打后能用的药酒,这药酒似乎是四皇子母家的秘方,据说很是好用。”   宓葳蕤听罢愣了下。   早就知道四皇子的生母家是在小县城开医馆的,这药说是秘方倒并不奇怪,只是这时候拿出来,未免太过惹眼了点。   毕竟昨日四皇子才被惠仁帝贬斥了一番,所以今日的围猎独独缺他一人,也只有他避开了刺杀。   发生这种事,是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可四皇子偏偏还往上凑。   宓葳蕤不觉得四皇子是个傻的,这般做法定然是有什么暂未可知的原因。   只怕明日回宫,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方式请看文案~   渣渣牛奶最近也很忙,不是懒啊,我会按我文案写的模式更新的,保底更新法,有空我一定多码多更 第60章   翌日早膳过后。   众人依次登上马车。   比起来时的热闹, 回程的路上气氛十分压抑,路途中唯有车轮滚动的声响。   昨日不少人听说三皇子因救驾被刺客刺伤,至于伤的如何, 知情的人都三缄其口。   有人猜测三皇子许是不大好, 可转头看到虽略显疲惫却仍旧光鲜亮丽的淑贵妃后, 一时间又不大确定了。   宓葳蕤坐在马车内,回想方才踏上车驾时, 无意间瞥到淑贵妃望过来饱含深意的视线,疑惑中不免带了些不适。   淑贵妃的视线并不刺人。   只不过宓葳蕤向来敏锐,那视线中虽不带恶意,可满含算计。   他与淑贵妃和三皇子的接触属实不多, 而书中对这二人的描述则多为称颂。   如今他身处其中,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早已明白不能将现实与书中混为一谈, 尤其他虽为妖修, 但同为血肉之躯, 并非无心之人,且对喻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心自然也就偏了。   狐族最是护短, 他也不例外。   喻苏的处境本就不易,加之他带了几分自己的情绪,再看, 只觉更是艰难。   他做不了扰乱天道秩序之事。   索性且三皇子与淑贵妃行事并不如书中所写的那般磊落,宓葳蕤做起事来,反倒少了些妨碍。   想到这, 宓葳蕤笑笑,拿起清早喻苏遣安顺悄悄送来的桂花糕咬了一口。   满口清甜的桂花香。   原本有些沉闷的路途一时间倒是松快了不少。   回宫花费的时辰比去时要短。   少了玩闹的心思,驾车的车夫们也知道轻重缓急, 顾着三皇子伤势的同时,赶车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提前回宫一事虽是惠仁帝突然决定的,但车驾驶进宫中,远远地,仍能看到有人前来迎驾。   宓葳蕤掀开车帘。   正看到几位妃子屈膝朝惠仁帝和淑贵妃行礼,那几名妃子以林妃为首,遍寻其中,也没看到德妃的身影。   不光是宓葳蕤觉得奇怪,一路上神思不属的贤王也因此回了神。   一旁的女官还未上前禀告。   淑贵妃左右瞧了瞧,便开口问:“怎么未见德妃姐姐?”   林妃本不想扯上自己,但淑贵妃这话显然是朝着她问得,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和娘娘离宫第二日,德妃便染了急症,太医诊脉,说许是惊了风,病好前都不能受风,故而没能前来迎驾。”   “听着似乎很是严重。”淑贵妃蹙着眉,面上满是担忧,“皇上可要去瞧瞧德妃姐姐。”   宓葳蕤听到淑贵妃这话,就知不好。   果不其然,惠仁帝摆摆手,语气毫不经心,“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病。朕忧心轩儿的伤,李忠,太医院的人可都到永华宫了?”   “回皇上,昨日得了信,奴婢早早便让诸位大人在永华宫候着了,还请皇上移步。”   林妃听罢,极有眼色地侧开了身子。   惠仁帝牵着淑贵妃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停下步子回身,朝跟在后面的宓葳蕤说:“宓少师和昨日在围场给三皇子治伤的几名太医也跟上吧,轩儿的伤到底如何,想必你们更清楚些。”   宓葳蕤率先一步。   经过几位皇子身边时,发现贤王神色紧绷,若非身旁侍候的太监逾距,扯了扯他的衣袖,只怕下一刻便会忍不住开口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滚回来更新~ 第61章   心中本就忐忑难安的贤王见惠仁帝大步离去, 抬脚便想跟上,这时,柳四喜从旁上前一步挡住去路。   大皇子见此, 怒气不减反升, “柳公公这是作何?”   “贤王爷莫怪, 奴婢也只是替皇上传话。”柳四喜谄媚地笑笑,随后垂下头, “皇上体谅诸位皇子昨个受了惊,今日又舟车劳顿,特地嘱咐各位主子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回宫休养便可。”   喻苏看了眼仍是一脸笑面的柳四喜, 惠仁帝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刺杀一事还没有定论, 心中有鬼之人自然想看看惠仁帝到底是和打算, 这其中有贤王, 也有四皇子。   此事本就是贤王一手谋划的, 想来与德妃早早便通过气。   只是如今出了些变故,且德妃这病也来得蹊跷,贤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仔细回想昨日收尾可有留下把柄,直到确定无错漏之处,才心中微定, 又想到备下的后手,神色总算轻松了起来。   如此,迈向福乐宫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喻苏看了眼贤王离开的背影。   心中微嘲。   这样来看, 德妃突发急症似乎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若是没这个由头,已经出宫建府的贤王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往福乐宫走一趟。   毕竟堂堂贤王又不是还未断奶的娃娃。   外出不过几日,便要急着寻娘亲。   几位皇子各自离去。   喻苏带着侍从回到羲和宫。   没过会儿, 连翘悄然入内,随之而来的还有陆英托她捎给喻苏的一封信……   与此同时,被惠仁帝安顿在永华宫偏殿的三皇子喻轩也悠悠转醒。   站在榻边的宓葳蕤正巧与喻轩对上视线,对方似乎并未发觉他眼中暗藏的探究,扯着嘴角朝他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这笑容很是莫名。   除了宓葳蕤,周围还站着几名太医,而喻轩像是独独看到了他,“宓少师,这是何处?”   宓葳蕤并未移开视线,深深地看了喻轩一眼后,声色如常,“此处是永华宫偏殿。”   别看只是偏殿,可这两字前面到底冠着永华宫。对于一向重视纲常伦理的惠仁帝来讲,此处只能是天子居所。   也就是喻轩此次救驾有功,才能得此殊荣。   这恩宠看着虚无缥缈,可宫中的人都明白,近来对待三皇子还需更精心些才好。   至于喻轩和淑贵妃心里如何做想,暂且无人能知。   不过这些到底并非要紧之事。   此时惠仁帝已走进卧房,抬眼便看到喻轩挣扎着想要起身,胸前的伤口扯动间已经渗了血,见此他脸色一沉,怒声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三皇子的?还不快扶着你们主子躺下。”   小太监赶忙诚惶诚恐地上前。   “父皇。”喻轩想要行礼被惠仁帝阻止,“伤成这样还讲那些虚礼做什么。”   宓葳蕤有些意外地从惠仁帝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满意,这是满意喻轩的这副作态?果然在惠仁帝面前,表面功夫该做的还得做,而喻轩在这点,显然把握得极好。   “儿臣如何能住在永华宫,这有失礼数。”喻轩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有些泄气地靠着床榻,“况且儿臣身上带着血气,若是冲撞了父皇,可如何是好。”   “既是朕的皇子,血脉相连,怎会有冲撞一说。”惠仁帝说着摇摇头。   “何况心思诡谲之人还未处理,让你回住处,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毕竟坏了心性的人,眼里哪还有父兄情义。近几日,你在永华宫好好养着便是。”   惠仁帝显然意有所指。   一个“父兄情义”便是指明了此番刺杀乃皇子所为,且明摆着,此人齿序是在三皇子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惠仁帝下线的速度我觉得会比小可爱们想的更快些 第62章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   于宫中浸.淫多年的太医只恨此时不能堵住耳朵。   任谁都知道, 此次围猎随行的皇子共有七位,排在三皇子之后的有五人。   先说七皇子八皇子,两人皆刚满十岁。既未参政, 母家在朝中也并不得势。可以说, 只要不是得了疯病, 这二人绝不可能与刺杀一事有半点关系。   除此之外,剩下三人。   其中, 四皇子喻洲以贤王马首是瞻,而贤王行事向来谨慎,喻洲的母妃又是宫女出生,平日里倚仗德妃才得以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退一步来讲。   即便两人在宫中经营多年, 有些人脉。   可若是有什么小动作, 也很难瞒得过德妃和贤王的心腹, 更不用说是刺杀这种大事。   而六皇子喻啸, 任谁提起他, 都会说一句“时运不济”。   喻啸的母家并非官宦世家,父亲是漓山书院山长,母亲则出自名门薛家, 地位在读书人中可谓相当崇高。   可若仅仅只是这些虚名,最多让人赞一句书香门第。   是以究其根本,还要归因于自喻啸外祖接任山长之位后, 伽邑国每届科举的状元之位,必定会被漓山书院的学子摘下。   漓山书院因此声名鹊起,且即便如此, 漓山书院仍旧保持着书院一贯的近乎苛刻的考核传统。   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农家商户,在漓山书院求学, 皆一视同仁。   这样的清贵之家。   即便不如世家看着光鲜,可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想想伽邑国的为官之人中,有多少是漓山书院的学子,细数过去,竟是门生遍布朝堂。   可就是如此强势的母家,在喻啸母妃选择入宫后,这位山长直接开宗祠将其驱出族谱,直言温家女不为妾。   此话一出,有人赞温家人有风骨,有人等着看天子震怒。   这温家家主怕是教书教傻了。   皇帝的后妃怎能和寻常人家的妾室相提并论,竟是与天子公然抬杠,还妄想皇后之位。   虎视眈眈盯着后位的世家到是没多少看热闹的心思,只怕惠仁帝为爱妥协。毕竟在他们看来,宜妃是唯一一个未经选秀,被惠仁帝相中纳入宫中的妃子。   例外,就意味着不寻常。   不过惠仁帝既未发怒,也没封后,到底只给了妃位。   要说这妃位也不是没有晋升的可能,可惜宜妃是位病美人,入宫后更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让原本视宜妃为强敌的后妃们都激不起与之争斗的欲望。且宜妃生下喻啸后,没过一年便香消玉损了,简直连昙花一现都算不上。   再说宜妃母家。   这人死如灯灭,死后既往不咎。   到底是养了近二十年的独女……可温家的做法却出人意料,宜妃死后,温家无一人祭奠。   听闻当时还传言,宫中派人去漓山书院告知宜妃薨逝的消息时,漓山书院的山长竟是愣了许久后,才反问了一句:宜妃娘娘是何人?   当真是驱出族谱便再无任何瓜葛。   而六皇子,也同他母妃一样,体弱不说,在宫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明明应当有一个强劲的母家作为后盾,可偏偏断绝了关系,母妃原本颇受惠仁帝喜爱,却没能逃过早逝的命运。   明明是一手好牌,莫名其妙就变得稀烂。   若不是惠仁帝时不时会关照一番,当真就能让人忘了,这宫中还有个六皇子存在。   至于五皇子喻苏,回宫不过月余,在宫中也没什么根基,虽说喻苏的外祖和两个舅舅皆是朝中重臣。   可越是身在高位,行事便会愈加谨慎。   没了唐家帮扶,刚刚回宫的五皇子应当很难翻出风浪。   况且在五皇子回宫前,春猎可从未出过意外。   出了这事,难免会怀疑是否与他有关,五皇子只怕是赶着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都来不及,没道理平白往上凑。   这样一看,倒是人人都没有刺杀的理由。   可转念一想,既然惠仁开了口,那必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宓葳蕤错开眼,不再看惠仁帝与喻洲演绎“父慈子孝”。   杵在殿内的宫女太监都乖觉的厉害,但宓葳蕤却知道,惠仁帝方才说话时,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宫女,呼吸明显粗重了一瞬。   在宫中安插眼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宓葳蕤不觉得意外。   只是想知道这宫女想要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见惠仁帝打算离开,宓葳蕤想了想,上前道:“皇上,三皇子到底受的是刀伤,伤处明面上看着并无大碍,但臣怕三皇子染上恶疾,妥善起见,臣认为还是让国师大人来看看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前还有一章 ~ 第63章   宓葳蕤做事向来周全, 惠仁帝听罢不觉得奇怪,点点头允了。   倒是喻轩有些意外,他正愁如何见窦章一面, 谁知还没等他寻到借口, 被便宓葳蕤主动提了出来, 这样一来,更显得顺其自然。   喻轩心中不免泛起些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朝宓葳蕤又笑了笑,“宓少师有心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宓葳蕤语气淡淡。   他并不在意喻轩脑补了些什么,对他而言,不过是想借此让窦章与喻轩有私下谈话的机会。   明知道两人勾结在一起。   可入宫至今, 他却没探到任何消息, 可见谨慎。   既然找不到机会, 那便由他来制造机会。   与青云阁不大对付的几名太医见宓葳蕤不过几句话就讨好了三皇子, 心中不屑, 青云阁的人还真是会讨巧卖乖。   不过倒也是了。   长着这样一张脸,看着便像是佞幸之流。   颇有佞幸潜质的宓少师出了永华宫,便绕到了羲和宫内。   进屋时, 喻苏刚把陆英托连翘带的信扔进火盆。   屋内带了些纸张燃烧的白烟。   喻苏见是宓葳蕤,不慌不忙地转身推开窗,才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谢谢殿下今早送的桂花糕。”宓葳蕤像是没看到火盆中还未烧尽的信件, 拉着喻苏坐下,“此次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你也不怕被人看到。”喻苏没有先回答宓葳蕤的问题。   “殿下伤着,臣来送药, 谁能挑的出错。”宓葳蕤熟门熟路地给两人倒上茶,将其中一盏塞进喻苏的手中,“殿下喝完再说。”   喻苏这才想到, 自己回宫到现在还未曾休息片刻,嗓子此时有些发干,他轻轻摩擦了下杯壁,浅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似乎带了几丝甜意。   宓葳蕤也不催他。   等喻苏缓缓喝完一杯茶,才笑说道:“殿下这样,倒像是在喝琼浆玉露一般。”   喻苏听罢愣了下,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是宓葳蕤在调侃他,也不争辩,只喃喃道:“你倒得茶水,确实好喝些。”   “殿下可真招人疼。”宓葳蕤并不讨厌这样的直白。   他握住喻苏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挑着眉明目张胆地做着调.戏人的勾.当。   喻苏想抽回手,却被宓葳蕤死死拽着。   说不上痛,只是莫名有些心颤。   宓葳蕤近乎“恶劣”地看着喻苏的耳朵染上如桃花般的淡粉,才收回视线,在同样的位置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是短小君orz   不过渣渣牛奶算了一卦,明天会进化(⊙.⊙) 第64章   宓葳蕤握着喻苏软绵绵的手有些不想松开, 可屋外不多时便响起了兰芷和杜若的说话声。   听到声响,喻苏下意识用力挣了挣。   宓葳蕤看了眼喻苏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甲,蓦地忆起前些日子溜到羲和宫寻喻苏顺毛的场景, 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他松开力道, 手中的绵软如游鱼般溜走。   更显得做贼心虚。   路过的兰芷和杜若哪能不知道宓葳蕤就在殿内。   早在宓葳蕤踏入羲和宫的时候, 守在偏殿的安顺便给她们知会了一声。   若非必要,兰芷和杜若怎会没眼色地打扰主子和宓少师相处。   这般走过来, 也不过是见有那不知轻重的小宫女凑到了主殿附近,甭管是有意无意,作为主子的心腹,兰芷和杜若自是要替主子考虑的周全些。   两人的出现给屋内的宓葳蕤和喻苏提个醒。   宓葳蕤理了理衣摆, 坐正身子, 低垂的眼眸还未抬起, 脸侧便撞过来一团阴影。   脸侧温热的触感做不得假。   喻苏用手撑着身子跃过小几, 行动间显得有些横冲直撞, 可落在宓葳蕤眉骨处的亲亲却是小心翼翼的紧,那力道连蜻蜓点水都算不上。   宓葳蕤也没料到喻苏会突然如此。   待人退开,他抬手摸了摸眉骨处, 侧过头上挑着眉眼看向喻苏,“殿下这是?”   宓葳蕤语气温柔,视线却格外摄人, 灰蓝色的眸子里藏着难以忽视的暗芒,喻苏有点后悔,他只是见不得宓葳蕤失落叹气的模样, 脑子一热便做出了刚刚的举动。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两人挑明心思给了他底气。   这阵儿回过神想想,这样出格的事情,往常哪能做的这么随意。   喻苏暗自腹诽, 与宓葳蕤相处的久了,自己似乎也被带歪了不少,且但不可否认,有恃无恐的感觉确实容易让人上瘾。   毕竟那点点悔意比起心尖上冒出来的甜实在是微乎其微算不得什么。   宓葳蕤等了许久都未见喻苏开口,再看喻苏的神情,也不知对方正想些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他想了想,站起身,“殿下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嗯?”喻苏回过神听到这么一句,有些不解,仰着头看向走到他面前宓葳蕤,紧接着便听到,“昨日给殿下涂药时一时情难自已,唐突了殿下。不过方才殿下也轻薄了臣,应当算是扯平了。”   宓葳蕤看着喻苏一点点瞪大眼睛,笑容更甚。   “怎能这么算,我不过是亲了下,你……”想起昨日的种种,喻苏只觉得后背的胎记隐隐发烫,像是还残存着被触碰过的痕迹。   喻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抠了抠衣袖上的花纹,眼神飘忽不定。   宓葳蕤看在眼中,振振有词道:“臣也只是亲了下。”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道理,喻苏憋着口气,原本只在耳廓周围的红晕慢慢爬上脸颊。   宓葳蕤笑着俯下身,到底没再继续拿喻苏打趣,转而借此提起今日来羲和宫的正事,“殿下这般,可怎么争得过其他几位惯会巧舌如簧的皇子。”   喻苏看了眼坐到他身侧的宓葳蕤,抛开旖旎的心思,“若是事实摆在面前,便是再巧舌如簧,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宓葳蕤不再多言。   两人都清楚,此次刺杀和贤王脱不开干系,但若想借此机会扳倒对方,无异于痴人说梦。   单凭方才在永华宫惠仁帝所说的那些话,宓葳蕤便知贤王已然化解了危机。   当然,他不会单纯的以为惠仁帝真的被贤王哄骗了过去。   宫中之事,本就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这次,只不过是惠仁帝相信了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亦或者说,惠仁帝在几位皇子之间做出了选择。   索性宓葳蕤见喻苏并不失望,便知他也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会偏执地做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至于其他,宓葳蕤并不在意。   盯着喻苏上了药后,他不再耽搁,起身离开了羲和宫。   不过他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人跑回永华宫向惠仁帝禀报。   不只是宓葳蕤,之前他注意到的那名宫女,连同一起离开永华宫偏殿的太医,还有得了嘱咐去熬药取膳食宫女太监,惠仁帝一个都没漏下。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这太热了,总开空调得了空调病,没想到会这么难受,浑身疼不说,还头晕恶心,症状太多总之这两天是个废人orz   请同样在高温地区的小可爱切忌不要贪凉!!! 第65章   临近晚膳, 李忠提着食盒走进主殿。   柳四喜正在惠仁帝一旁伺候着,看到李忠,暗暗咬牙, 这老东西一出现, 他便只有靠边站的份。   “行了, 你先下去吧。”惠仁帝抬手阻了正在磨墨的柳四喜。   瞧瞧,果然想什么来什么。   即便心中不愿, 但柳四喜的动作却没有片刻迟疑,行礼后躬身告退。   殿门推开又合上,惠仁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看表情也能知道很是满意柳四喜的识趣。   李忠上前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 摆到桌上。   在膳食这块, 惠仁帝并不喜铺张浪费, 比起前朝皇帝用膳动辄便上百道菜, 惠仁帝的一餐十几道菜完全称得上是朴素。   不过东西在精不在多。   就说摆在桌角最不起眼的那一道桃蕊豌豆黄, 用的是郧县产的上好豌豆不说,几块甜嘴的小吃,光是制作就要花费七八个时辰。   李忠拿银针试完毒, 给惠仁帝舀好汤奉上象牙箸,边便站到了一旁候着。   “这柳四是爱钻营了些,好在人还算机灵。”惠仁帝突然开口道。   “皇上说的是。”李忠笑着应了。   丝毫不去想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那些道理。   当下人的, 自然不同于言官贤臣,做得是伺候主子的活,主子便是规矩。   “可惜了, 这宫里不是人人都像柳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惠仁帝感叹了一句。   李忠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柳四喜是个什么货色, 他再清楚不过,私下里的动作只多不少,没被惠仁帝察觉,多亏他平日里小心谨慎。   “朕本以为贤王封王后能稳重些,没料到连一个礼部员外郎都笼络不住。”听着惠仁帝似乎很是恨铁不成钢,但李忠哪能听不出其中的话外音。   李忠开脱道:“贤王爷为人宽和,时间久了,下面的人难免生出旁的心思。”   “你倒是会替他找借口。”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忠不似柳四喜那样油嘴滑舌,话说出口,听着便让人觉得恳切。   惠仁帝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李忠所言。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唯有碗筷轻微地碰撞声。   李忠知道这不过是起了个头,各宫眼线传回了消息,有些不便与惠仁帝直接禀报的,皆由他来传话。想到偷溜去德妃宫中的那名宫女,李忠暗暗琢磨了一番,心中有了考量。   待惠仁帝慢条斯理地用完晚膳,李忠递上清口的茶水。   “国师可去看过三皇子了。”惠仁帝拿起打湿的布巾擦了擦手,随口询问。   李忠赶忙答道:“这几日正巧赶上药师考评,国师昨日便启程去白露山了,回宫的话,最快也要七日。”   “倒是忘了还有这事。”惠仁帝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既然国师不在,三皇子那里就让宓少师多看顾些。”   “哎,奴婢稍后就遣人去给宓少师说一声。”   惠仁帝满意了,表情舒展了几分,然而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人的心高高提起,“德妃那怎么样?听闻我这宫中的宫女都对她多有惦念,倒显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李忠慌忙跪地,“皇上息怒。”   “德妃擅自窥探帝踪,罚俸半年,禁足三月。既然无事可做,那便让她禁足的时候多抄些经文,修生养性。正好三月后是太后生辰,也不失为一件不错的生辰礼。”   对于窥视帝踪而言,没降位分,惩罚就不重。   李忠心道,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显然并不打算将大皇子和德妃牵涉刺杀一事之中,稍作警告便打算了事。   只是不知哪位皇子又要倒霉了。   惠仁帝到底还是给德妃留了些面子,天色暗了下来,才让李忠带着整饬德妃的旨意去了福乐宫。   接到旨意德妃有多么肝胆俱裂暂且不说。   面对德妃的旁敲侧击,李忠只笑呵呵的不接招,传了旨,也不多待,甚至连以往惯常的好处也没拿。   珠翠送李忠离开后,赶忙回到殿内。   德妃已将其他的宫女太监全都遣了出去,看到珠翠,也不过微微抬了抬眼,扶着额,头疼的厉害。   “娘娘,可要给王爷递个信。”珠翠不确定地问道。   “不可。”德妃到底打起了几分精神,“这宫里显然有皇上的眼线。皇上已经下旨让本宫禁足,若是在此时本宫再有什么动作,就不会只是这般轻轻揭过了。”   “可这样会不会对王爷不利,明日朝会……”珠翠欲言又止。   德妃紧握着手,慌乱片刻后冷静了下来,“贤王什么都未做过,若是有事,也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无辜牵连。皇上素来清正,自然不会受人蒙蔽。”   话音落下,德妃目光闪烁,盯着珠翠的视线中划过冷意,直看得她汗毛直竖。珠翠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话完全是在颠倒黑白,但既然被娘娘说出口,那边只能是真的。   尖锐的指套划过珠翠的脸,珠翠慌忙垂下头,轻声道:“娘娘说的是。”   *   谁也不知,这宫闱中藏着多少鬼魅,又有多少人悬着心辗转反侧。   翌日,宓葳蕤在惠仁帝的授意下,代替窦章坐在国师之位。   并非无人在意他的出现,而是今日朝会,有比他坐在国师之位更为重要的事情。   宓葳蕤看了眼下首形形色色的面孔。   从得知窦章去往白露山后,宓葳蕤就知道应当是喻苏从中做了文章 。   不论是明面上作为贤王的人,还是背地里效力于三皇子,窦章此时不在宫中显然不合常理。   毕竟万事没有绝对的周全,若是不慎触怒龙颜,窦章作为国师,都能在其中转圜一番。   也是因此,原本他心存疑惑,不知喻苏为何要支走窦章。   然而此时坐在朝堂上,看着求饶不成,被拖下去的礼部员外郎,心中已然有了合适的答案。   惠仁帝在此之后,又接连发落了四人。   一旁的侍卫早有准备,只等这些人虚软地瘫坐在地,便上前堵了嘴直接拖去殿外。   宓葳蕤注意到贤王额头略显惨白的面容。   即便礼部员外郎咬死了是授四皇子指使,贤王依旧笑不出来。不说几位兄弟之间,唯有他与喻洲私交甚密,单看被拖下去处置的这几人,都是他花了些心思收拢到身边的官员。虽然算不得左膀右臂,但一下子失去了五个亲信,总归是有些肉疼。   “皇上,刺杀一事,背后主使到底是何人,臣认为不能仅听礼部员外郎一面之词,需得审问之后再做决断。”   看到在惠仁帝盛怒时出言相劝之人,宓葳蕤有些意外。   虽然对喻苏的外祖早有耳闻,但到底百闻不如一见,阶下胡子花白的老臣身板笔直,正气浑然。   贤王一派的人在唐景昇开口之时,便暗骂果然是条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orz 第66章   唐景昇这一劝, 看似不过是作为臣子以示忠心,实则摆明了告诉在场诸位,即便唐家是五皇子的外祖家, 也行得正坐得端。   往日与唐家交好的大臣乐见其成。   只是苦了那些甚爱钻营的, 更不用说私下里与礼部员外郎关系不错的臣子。   此时听到唐景昇点明审问一事, 心里那是又恨又怕,偏偏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只得紧咬着牙关,思索平日里可有留下什么要命的把柄。   唐景昇口若悬河,将方才礼部员外郎指证四皇子的疑点一一指出,在惠仁帝露出一丝不耐时又恰好打住。   这样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不易察觉。   宓葳蕤靠着坐在惠仁帝近前才得以观察到, 而唐景昇则是凭借多年为官的经验, 将辅佐的每位帝王的心思都琢磨地明明白白。   话语严谨, 言谈收放自如。   这样的老臣, 怪不得能成为三朝元老, 且在柔妃死后还能保唐家未被牵连……   想到这,宓葳蕤恍然怔住。   唐景昇既然能将惠仁帝看得如此透彻,他如何会算不到惠仁帝会对唐家动手, 柔妃入宫得宠,就意味着唐家必定会更进一步。   也就是说,唐家如日中天的开始, 便是惠仁帝动手的预兆。   因此,柔妃被陷害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只是最终柔妃身死,到底是唐景昇算漏了惠仁帝会如此心狠手辣是以痛失爱女, 还是为保唐家百年兴盛,在决定将柔妃送入宫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她当做了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惠仁帝再精明, 再善于揽权,凭他回宫这几个月的观察,宫中疏漏,欺上瞒下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各宫皆有各自手中的底牌,惠仁帝所能掌握的也只是一部分。   宓葳蕤不愿去思考后者的可能性。   他太清楚,这本就是对喻苏来讲最为残酷的真相。   不然为何书中,在喻苏被圈禁后,唐家如何竟只字未提,宓葳蕤不信一个世家大族会消无声息的殒灭。   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唐家并未牵涉其中。   是归顺新帝,还是上交权柄,宓葳蕤不得而知,但显然喻苏的处境,只怕与柔妃一般无二。   喻苏是皇子没错,但在他登上皇位之前,终究只是个皇子,坐不到那个位置,便没有从龙之功。   唐家要的是家族百年兴盛。   为此,他们追随的,永远只会是下一任为帝者。   喻苏能被唐家看中,其一,喻苏乃柔妃所出,有这层关系在,若是喻苏登顶,自然好过其他皇子;其二,便是喻苏有争夺皇位的能力,若他如阿斗那般上不了台面,唐家也不会在尘埃落定之前辅佐他那么多年。   至于为何唐家会选择叛离。   在这期间,必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意外。   宓葳蕤隐隐有种感觉,这个意外,恐怕与他脱不了关系。   朝堂上一时的寂静被惠仁帝打破,他像是赞同唐景昇所言般点点头,然而话锋却是一转,“丞相言之有理,但所谓无风不起浪,朕心中有数。”   思绪被打断,宓葳蕤也正了正神色。   唐景昇迟疑了一瞬,但到底在惠仁帝的注视下,沉声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这句话说完,众人皆知,今日朝会过后,这四皇子,只怕是要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做不到猪叫 第67章   侍卫闯入兴庆宫时, 喻洲刚套上沈婕妤为他新做的外衫。   这外衫用的是惠仁帝前些日子赏赐给德妃的云锦。   即便云锦金贵,德妃手头的好东西多得是,实在不缺这点料子, 况且这料子是藏青色, 德妃觉着穿着显老。   可到底是惠仁帝赏赐的东西, 若是用都不用便收进库房,免不了遭人诟病。   德妃想起沈婕妤那爱做衣衫的喜好, 便寻了个由头赏给了她,这样一来,正好不必勉强自己,还在沈婕妤那刷了一波好感。   沈婕妤也确实如德妃所想, 眼巴巴地拿回宫便给喻洲做了衣衫。   便是看不上沈婕妤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德妃也不过是私下里嗤笑一声, 小地方出来的秀女, 果然上不了台面。   皇子的四季衣衫, 向来有宫中造办处操心置办。   可沈婕妤在这点却显得格外执拗。   不仅给四皇子准备,惠仁帝那更是殷勤,从内衫足袋到荷包香囊, 虽说这么多年也没见惠仁帝用过一次,就看这股劲,一般人也比不了。   起初还有人因此冷嘲热讽。   可渐渐地, 冷嘲热讽的人失了宠,沈婕妤却渐渐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   等到沈婕妤顺利产下四皇子喻洲,即便没能升到嫔位, 惠仁帝却允了她亲自抚养四皇子的请求不说,还特意赐下了兴庆宫。   如今宫中,嫔位之下还能独居一宫的, 也仅有沈婕妤这一人。   喻洲扯了扯外衫上的褶皱,神情微微有些不耐,但也知道这是沈婕妤的一片心意,耐着性子,“天热起来还要些时日,母妃怎么现在就开始做夏衫了。若是有空闲,不如去德母妃那坐坐,聊聊天也是好的。”   沈婕妤清楚四皇子并非单纯让她去德妃那里闲聊。   她的母家在朝中无人,后宫经营多年也仍旧比不上其他几位妃子的底蕴,四皇子临近成年。   入朝,封王,选妃……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只是,大多时候,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哪能天天去打扰德妃娘娘。”沈婕妤说起话来柔柔弱弱,“我在宫里闲着也是无事。”   沈婕妤的才说一半,侍卫已破门而入。   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阻拦不及。   兴庆宫霎时乱作一团。   “你们这是作何?!”喻洲心中隐隐察觉不妙。   为首的侍卫不为所动,“四皇子,卑职奉皇上之命,请您去永华宫叙话。”   “父皇不过唤我前去叙话,堂堂御前侍卫竟敢擅闯皇子寝宫,简直罪该万死。”喻洲此时的质问更像是色厉内荏。   整个兴庆宫陷入死寂。   唯有沈婕妤慌乱后,死死抓住喻洲的胳膊,企图得到些支撑自己的力量,“四皇子乃天潢贵胄,你们怎能这般放肆。”   “皇上还等着。”那侍卫没有理会沈婕妤,再度开口,“四皇子请吧。”   这般强硬的态度让喻洲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   他愤愤地瞪视了对方一眼。   来不及安慰慌了神的沈婕妤,便是不愿,也只得甩袖走出了兴庆宫。   沈婕妤只觉得这场面熟悉极了。   三年前,柔妃被带去永华宫的时候,也是如此,而那时的自己不过是这宫中诸多看客中并不起眼的一员。   相隔不过一个珍宝园的羲和宫与兴庆宫。   稍有些动静轻易便能发觉。   喻洲被十几名侍卫层层围拢途径羲和宫时,正遇到不知从何处回来的喻苏,两人正面相遇,喻苏的眼神平静无波。   可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却让喻洲平白生出一股怒火。   他停下脚步。   “五弟这是在嘲笑我。”   “四哥慎言。”喻苏轻轻摇摇头,“宫中可不同于围场,哪能任由得你张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字数,正在恢复性训练orz 第68章   两人之间的对话, 听着像是在打哑谜。   旁人猜不出其中的含义,但喻洲和喻苏却是再清楚不过,尤其当若雪慢吞吞地从喻苏的袖口钻出来窝进掌心, 将一切纳入眼中的喻洲只觉得从脚底窜上来一股冷意。   那个记忆中与柔妃性子一样天真可笑。   只需叫一声“父皇”, 便能免得他们兄弟几人受罚的形象似乎在此时猛然回拢。   喻洲不明白。   这些不早在柔妃被赐死, 喻苏失了倚靠被流放到白露山时,就被他从脑海中彻底抹去了么。   为何今日, 那些日日夜夜折磨他记忆却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飞快闪过。   清晰到足以勾起他藏在心底的厌恶。   只不过眼前的喻苏没了曾经的不谙世事。   仅仅如此,便让他心生惧意。   积聚的怒气在对上喻苏冷漠的目光后生生被压了下去。   喻洲张了张嘴,终究一言未发。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失去了坚实的力道。   此前贤王给他许诺的保证,在遇见喻苏后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直到喻洲迈着步子走远, 喻苏的神情既未见快意也不带半分同情, 只是眼神空茫地摸了摸若雪的脑袋。   灰白的石板上不知何时沾染了细小的墨色印迹。   不过俯首的片刻, 雨滴便不复方才的悄无声息, 打在地面枝叶上的声响仿佛能吞噬一切。   天地被雨幕笼罩。   站在小路另一头的宓葳蕤似是恰巧经过。   除了决明, 没人知道宓葳蕤走到这之前,在远处的高台上站了多久。   雨势愈发的猛。   宓葳蕤撑着伞快步走过去。   脚步声被雨声掩盖,但喻苏仍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宓葳蕤的步子有些急, 衣摆和鞋面难免沾了些雨水,即便如此,看在喻苏眼中也不显丝毫狼狈。   不过几息的功夫, 宓葳蕤便走到了喻苏面前。   原本为一人遮雨绰绰有余的伞面下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若雪见状,刚刚探出来的脑袋又猛地缩了回去,极为识趣地钻进喻苏的袖袋中。   宓葳蕤抬手拂去喻苏发丝上的水雾, 宽大的衣袖划过喻苏的肩头,准备了满腹的宽慰之语还未说出口,便发觉喻苏的情绪已如同拨云见日般, 来得快去得也快。   借着衣袖的遮挡,宓葳蕤轻轻勾了勾喻苏的小指。   “殿下,落雨了。”   “嗯。”   “臣送殿下回宫。”   “好。”   *   天边的云层很厚。   可见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   这样的天,除了来往的宫人,各宫主子皆闭门不出。   可如今沈婕妤却顾不得瓢泼的大雨。   福乐宫正殿前的青石板在雨水冲刷下越发冰冷,可再冷,也比不得沈婕妤的心冷。   四皇子被侍卫带去永华宫的消息还未传开,取而代之的便是他被惠仁帝申饬后直接押入天牢的旨意。   沈婕妤甚至都不清楚四皇子究竟犯了怎样的大错,才会惹得惠仁帝震怒。   而以她的品级,竟是连永华宫的大门都踏不进去,为今之计,除了求德妃帮忙,竟是再无他法。   “沈婕妤,您请回吧。”珠翠看着跪在雨中形容狼狈的沈婕妤到底心中不忍,硬是将伞塞进她的手中,“娘娘被罚禁足三月,若是在这档口再去寻皇上,只怕是火上浇油,反倒于四皇子不利。”   “可……”   沈婕妤还想再说,可珠翠看着她用食指抵住嘴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太菜了,一章 改来改去都不满意……改到最后也就这样orz   今天晚上更新照常~ 第69章   沈婕妤面露凄苦, 等珠翠离开后,她彻底瘫坐在了地上,根本顾补不上维持妃嫔该有的仪态, 紧闭的殿门生生在她眼前划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手边放着的油纸伞此时再看更像是施舍。   因跪得太久, 起身时, 她险些被沉重的衣摆绊倒。   沈婕妤靠着伞骨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形, 苍白的手指透露出惊人的力道,突出的骨节显得有些渗人,但她毫无所觉,挺直身子一步步走出福乐宫。   雨水冲刷而过, 庭院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走了?”   德妃说着, 稳稳地提起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字, 似乎手中抄着佛经, 整个人也多了几分佛性。   “回娘娘, 走了。”珠翠掩上窗子,从窗边走过来,拿起墨条轻轻研磨, “娘娘,这回到底是四皇子出了事,奴婢想, 沈婕妤恐怕不会就此放弃。”   “这是自然。”德妃抄完手中的这页佛经,才接着说道,“都说咬人的狗不叫, 本宫倒是挺好奇,若是沈婕妤知道,四皇子被关入天牢有唐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之后会怎么做。”   珠翠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娘娘显然是想借沈婕妤这把刀去试试唐家的深浅。   跟着德妃这么多年,这种借刀杀人的事珠翠见了太多,甚至她还亲手做过,早就见多不怪,柔妃当初不也是如此倒了台。   可惜是人就难免有个远近亲疏。   柔妃死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害怕过,惋惜过,却唯独没有不忍。   然而面对相处了十多年的沈婕妤和四皇子,珠翠心中却摇摆的厉害。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下来,沈婕妤和四皇子是怎样的性子,珠翠自认为看了七七八八。   即使偶尔有些小心思,在大事面前,可从来都是以德妃和贤王殿下为首,别说忤逆,便是顶撞都从未有过。   可如今,只因事情有变,便被两人轻易舍弃,珠翠突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有一日……   是不是她也会落得如此地步。   不过这些话,珠翠终归只在心里想了想。   天边骤然响起一道炸雷。   伴随的电光几乎要劈裂苍穹。   雷声响起时,德妃还未来及收笔,手一抖,笔尖直接滑出纸外,好好的一张佛经毁在了最后一笔,德妃原本的好心情因此大打折扣。   她盯着那处败笔,脸色愈发阴沉。   一旁的珠翠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过后,德妃才幽幽出声:“烧了,换一张。”   骤响的惊雷仅出现了一次便再无声息。   宓葳蕤站在药田的雨棚下,看了看远处惊雷劈下的方位,表情不由得染上些沉重。   暮春多雨水。   是以今日的雨虽来得突然,宓葳蕤也并未觉得不妥。   陪着喻苏回到羲和宫后,他便顺势来了药田,前几日药田里刚栽种几亩新草药,根茎还未长成,这样的大雨,宓葳蕤担心草药受损来看看,途中偶遇五皇子,倒也有理有据,免得惹人猜疑。   “少师大人,棚子都支上了,可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专门负责宫中药田的药师上前询问。   宓葳蕤摇摇头。   “不必,去屋内躲雨吧。雨小些我便先回听雨楼了,之后若是有事,派人来寻我便可。”   话毕,药师轻声退下。   宓葳蕤重新看向宫闱之上密布的阴云。   卜算晴雨,是青云阁内自药师之上必要休息的功课。   不过修习此道并非难事,且日常阴晴雨雪皆为天律,是以不论是在白露山,还是宫中的青云阁内,都不会有人刻意测算。   于宓葳蕤而言,也是如此。   若不是今日雨中突降惊雷,宓葳蕤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如今落雨将近一个时辰,雨势却并未变小,不仅如此,天上积聚的云层竟是毫无消散的迹象。   天灾不同于天律。   天律有常,天灾却变幻莫测,尤其是这般与雨水有关的天象,更是会随着雨势不断变化。   宓葳蕤心头微微一沉。   若是到了夜里,雨势仍旧如此,恐怕便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暮春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渣渣牛奶能3000么?自我反问中orz 第70章   及至深夜, 窗外依旧雨声淅沥。   宓葳蕤躺在床榻上,睡意随着雨声渐消,头脑愈发清醒。   纷乱的心绪远没有他面上的表情来的平静。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神识进入许久未曾涉足的洞府。   取了几块色泽与普通石头无异的灵石后, 起身用室内的茶盏盛了些雨水, 又顺手折了屋外的一截柳枝。   宓葳蕤用灵石摆出普通的聚气阵, 将天地间的灵气小范围内汇聚在一起。   这样一来。   不论是稀薄的灵气,还是存在于灵气中更为飘渺的混沌, 都更容易被生灵所感知。   灵石环绕着茶盏,柳枝置于茶盏之中。   白色的雾气渐渐升腾而起。   宓葳蕤抬手在虚空中落下玄妙的笔势,平静的水面蓦然荡出一圈圈波纹,原本纯净的白雾渐渐冒出黑灰色的混沌, 置于茶盏中的柳枝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变黄枯萎。   水波的震荡并未因此停止。   茶盏的杯壁上隐隐出现裂痕, 直到雾气消散, 已是四分五裂, 杯中的雨水撒了一地, 枯萎的柳枝躺在其中,很是狼藉。   宓葳蕤拧着眉。   见此,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灵气中掺杂了这么多的混沌, 恐怕等不到以这场雨为始的雨季结束,天灾便会湮没京城,至于伽邑国的其他城邑, 定然也逃不过。   然而,这些对宓葳蕤而言,却并非最为在意的事情。   他从未忘记, 自己身处书中。   秘境之书乃是师祖和尊上为长洲山修士修行而开辟出的小天地。   小天地自成一体。   在修士结束修行离开后,书中人会同人界中的常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 死后轮回投胎于人界中的任意天地间,秘境之书在此后随之消散。   不过,即便书中的人与常人无异,秘境之书中的小天地却仍旧不能等同于真正的人界。   究其根本,秘境之书到底并非天道孕育出的产物。   虽同样遵循天道秩序,却是由师祖和尊上的意识筑成。   即是由意识筑成,那书中天地覆灭与否自然可以由创造之人所控制,但筑造秘境之书的初衷便是为了帮助修士修行,是以在小天地消散前,绝不会有覆灭秘境之书的天灾出现。   可现下,这样的天灾就近在眼前。   宓葳蕤从洞府中取出一张符文略有不同传讯符。   虽放置已久,但取出之后,传讯符的符文仍能看到其中金光隐隐流动。   普通的传讯符在秘境之书中毫无用处。   唯有这种沾了重明鸟的血绘制而成的特殊传讯符,才能穿破秘境之书,将讯息传回长洲山。   若是修士在小天地修行期间走火入魔,便可主动撕碎传讯符。   宓葳蕤指尖微微用力,被拦腰截断的传讯符没有招来长洲山特有的气流,也未能无火自燃。   这便意味着传讯符感应不到长洲山。   一分为二的符纸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面上。   符文中的金光渐渐消散,落在地面看着与废纸无异。   “这还真是……”宓葳蕤笑不出来。   他抬抬手,衣袂随着扬起的灵气荡了荡,地面上的传讯符被吹进了不远处的香炉,纸张被点燃,不一会儿便融进了香灰之中。   若非这场雨来的太过古怪,恐怕他还生不出卜筮天律的想法,也不可能知道,他如今所在之处,根本不是什么秘境之书,存于他脑海中的种种,也不是什么书中所述,而是原本就属于他的记忆。   然而起初被师祖扔进秘境之书的事做不得假,飞升失败后,魂魄不稳也是事实。   如此之下,唯有一种可能。   ——当初,师祖开启的,并非秘境之书,而是通往人界的六界之书。   宓葳蕤不知道师祖为何会这样做,但他可以笃定,师祖绝不会害他。   只是他一直生活在长洲山,从未有过任何与喻苏与伽邑国相关的记忆。   正因如此,在进入书中后,即便脑中凭空出现了这些东西,他也未曾怀疑过自己所在之处并非秘境之书。   毕竟这次和以往飞升失败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怔愣间,屋外响起决明的询问声:“大人,怎得还未休息?可是雨声太吵。”   宓葳蕤将聚灵阵的痕迹扫去,拢了拢微微散开的衣襟,“无碍,我稍后便睡了,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决明转身正准备离开,便听到宓葳蕤又说道:“明日唤你师兄来一趟听雨楼。”   屋外安静了片刻后,决明轻轻应声。   决明的出现让宓葳蕤想起了许久之前做过的梦。   天灾自有天道孕育,不受任何人左右,但因果却是由人而起,与其说那是莫名的梦,宓葳蕤倒觉得那些梦境更像是残缺的记忆。   至于为何自己一直身处长洲山,却会有六界之书中的记忆,这恐怕也正是师祖让他进入书中的原因。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若是忆起一切。   恐怕不止眼前的迷障,此间因果应当也会彻底有一个了结了罢。   心中泛起一丝迫切,宓葳蕤按住心口,视线透过窗看向羲和宫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预感。   自己与喻苏的相遇乃是命定。   不仅如此,这些残缺的记忆也与喻苏息息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从文档粘过来的时候失误了,作话里的请假也没放进来……   啊,抓脑袋 第71章   宫中阴郁的气氛如同连绵不绝雨水般使人心生烦闷。   整整三日。   京城都未能云销雨霁。   惠仁帝体恤几位老臣出行不便, 免了早朝,却在今日独独宣了永安伯入宫。   口谕来的突然,永安伯心里“咯噔”了一下, 嘴上却客气地让家中仆从给传旨公公奉了茶, 笑着请对方稍等片刻, 容他换好朝服。   转身回屋,便赶忙吩咐管家给贤王府递信。   这档口, 四皇子还关在天牢。   刺杀一事也没个结果。   皇上只下令将四皇子关进天牢,之后到底如何也没个交代。   刑部主事如今发愁的厉害。   四皇子到底身份在那,自然不能像对待普通囚犯一样用刑,便是例行的询问都得小心翼翼。况且四皇子抵死不认刺杀是由他主使, 一有机会就要求面见皇上, 牢头生怕得罪人, 每日每日的也只能供着。   永安伯心中微哂。   四皇子只要稍微有点脑子, 就知道即便真的做了, 如今也不能认,更何况永安伯清楚,此事是四皇子替他那好女婿背了锅。   早在女儿嫁给贤王做正妻的那一刻, 他们王家就和贤王绑在了一条船上。   这次刺杀他虽然并未参与,却是知情的。   说实话,他并不赞同贤王着急弄残其余几位皇子的做法, 但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原本此事还要再议,却未料到窦章的一席话便让贤王下定了决心,他直言五皇子回宫恐生变故。   这说法带着怂恿的意味。   若是换个人, 便是贤王糊涂打算一意孤行,他也会倾尽全力阻止。   可这些话由窦章讲出来,永安伯也信了八分。   毕竟三年前昆城地动, 窦章随彼时还只是皇子的贤王赈灾,期间尽心尽力,事后也不居功,且昆城之事后,国师在伽邑国地位再进一步,贤王与窦章几番接触,终于说服了对方暗中归附于他。   这些年两人私下来往甚密。   窦章在暗中替贤王转圜了不少事,桩桩件件下来,俨然已成为贤王心腹。   永安伯深知国师对惠仁帝的影响力,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这次,谁知竟是走露了风声。   有人将计就计,借着贤王的刀,明着将刀尖指向了惠仁帝,实则暗中让贤王元气大伤。   永安伯自认为是个明白人。   可面对如今的情势,心中也是犹疑不定。   起初他觉得必定是五皇子从中作梗,但冷静下来想想,三皇子救驾这一出,才是真正让贤王陷入被动的因由。   若非三皇子因救驾性命垂危,淑贵妃从旁不停哭诉请求,向来喜欢和稀泥的惠仁帝这次又怎会雷厉风行的处理了礼部员外郎等人的同时,还直接扣押了四皇子。   永安伯越想越觉得如此。   往日里只当五皇子是个绊脚石,却忽略了……即便淑贵妃母家比德妃式微,但如今坐在贵妃之位的仍是许清雅,她有宠有子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居于人下。三皇子虽学识武功皆不出彩,却从未在惠仁帝考校时出过差错。若非早已将所学融会贯通,又怎能次次表现如常。   这二人着实太会伪装。   竟是让众人皆放松了警惕。   不得不说,永安伯以己度人,确实猜出了其中关窍。   旁人只想三皇子是在搏命,以身犯险若是有个意外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对于同样靠着救驾起家的永安伯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   皇上身边本就有诸多近卫,刺杀难之又难。   若非意外,救驾之功落到近卫之外的人身上简直天方夜谭,是以所谓救驾其实根本没看上去那般危险。   这不,听闻三皇子被刺中的胸口,伤的不轻。   永安伯全无他人的忧虑,甚至还能大逆不道的想想,若真是捅了个对穿,哪还能救得回来。   不过此时,来龙去脉想的太透彻也是无用。   皇上宣他入宫到底为何,才是真正让永安伯焦心的事情。若是眼前这一关过不去,之后什么都是空谈。   永安伯抬脚迈进勤政殿。   他暗中打量着惠仁帝的神色,见并无怒意,心中稍定。   惠仁帝给永安伯赐了坐。   永安伯谢恩坐下后,还不等屁股下的椅子坐热乎,就听惠仁帝接着道:“刺杀一事,到底不能拖太久。”   “皇上说的是。”永安伯说的小心。   惠仁帝点点头,“爱卿如今供职于刑部,朕思量再三,决定将此事交由爱卿。”   永安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万万没想到,皇上宣他入宫,竟是打算让他来处理刺杀之事。此事落在别人头上,是棘手的麻烦,但对永安伯而言,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   贤王与贤王一派,如今最怕的就是四皇子在牢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偏偏此时正是风口浪尖,便是有心探听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可巧瞌睡来了,惠仁帝恰好送上枕头。   能光明正大的一探虚实,没有比这更能解燃眉之急的安排了。   永安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没让自己面露喜色,他压下心中激荡,尽可能冷静地说道:“皇上,贤王与四皇子平素便十分亲近,臣女嫁与贤王,理因避嫌。”   以退为进。   惠仁帝盯着自作聪明的永安伯看了许久,直把永安伯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才开口道:“爱卿莫不是心虚?”   “臣惶恐!臣只是担心有失公允。”永安伯起身跪地,暗恨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   “此乃朕的旨意,爱卿何惧他人之言。”惠仁帝起身绕过龙案,“况且当年爱卿以一己之力护住先皇等到援兵,仅凭这份忠心,便无人能比,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永安伯老实了,不敢再作妖,连忙表忠心,“臣定然秉公办理,不负皇上所托。”   *   坐在兴庆宫中的沈婕妤听闻惠仁帝将刺杀之事交由永安伯,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永安伯是贤王的人。   只要德妃和贤王有心,叮嘱他从中周旋,定能保皇儿全身而退。   她收起四皇子托宫女留给她的密信,这东西是皇儿留给她的底牌,除非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寻常绝不会轻易示人。   沈婕妤将密信藏进梳妆匣底部的夹层。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确定外人看不出端倪,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将希望放在德妃和贤王身上,这样天真的想法是有多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2000多[狗头保命] 第72章   来永华宫看望三皇子的淑贵妃听闻惠仁帝的安排,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母妃,父皇这是……”   短短几日,三皇子喻轩的气色已经可见的恢复了不少, 说起话来也不复此前虚弱。不过因为如今仍在永华宫的缘故, 未免隔墙有耳, 他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不必忧心。”淑贵妃微微一笑,吹了吹勺中的汤药, “你且看着贤王倒霉便是。”   喻轩思索着噤了声。   他到底不如淑贵妃了解惠仁帝。   听闻永安伯接手此事,深怕之前的布局功亏一篑。   “你且记着,既是你父皇做的决定,那便绝无更改。”淑贵妃见喻轩还未想明白, 便开口点拨了一下。   话音虽轻, 但听到喻轩耳中却犹如敲碎石壁的重锤, 震的他猛然抬起头, 待看到母妃毫无波澜的神情, 便是心中仍情绪激荡,也极快地收敛心神。   淑贵妃见他这么快平静下来,心中满意, “这道理本宫懂,德妃自然也清楚。”   听到这句话,喻轩放下了高悬的心。   既然喻洲已经被关进天牢, 便绝不会有脱罪的可能。   德妃和贤王若想保全自身,定然只能舍弃对方,何况这两人向来习惯趋利避害, 现下的情形,只怕恨不得喻洲死在牢中,免得拖他们下水。   事实也确实如喻轩所想。   早在礼部员外郎暴露之时, 贤王便动了杀心。   若非喻洲到底是个皇子,德妃又深知惠仁帝的底线,喻洲恐怕都活不到被关进天牢。   如此来看,惠仁帝此举更像是给四皇子留了条生路。   只不过若说是出于保护才如此为之,未免太过勉强,这其中到底是利用居多还是怜悯居多,想都不用想便能知道答案。   喻轩握了握拳。   心中情绪飘忽不定。   即为惠仁帝毫不顾念血缘的举动而感到胆寒,又因此举与他给贤王使绊子的计策不谋而合而感到窃喜。   本就不平静的宫中又生波澜。   消息传到听雨楼时,宓葳蕤刚从林轲口中得知陆英与喻苏私下有过联系。   他神色一凛,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冷意,“此事你从何得知?”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林轲呼吸一滞,他垂下头,深吸了口气,回道:“少师大人不必担忧,是下官安插在陆侍君身边的人传回了消息。”   宓葳蕤听罢,并未回应。   林轲看不透宓葳蕤的心思,但他清楚,少师大人与五皇子关系匪浅。   对此,他只需保持沉默便好。   不知何时,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雨中传来一阵喧哗声,负责打扫院落的甘松小跑着靠近听雨楼,在屋外守着的决明听到声音看过去,“怎么了?”   “国师大人回宫,方才派人请宓少师去青云阁。”甘松老实地回道。   “我知晓了。”决明说完走到半掩的殿门边,轻唤,“大人。”   宓葳蕤早听到了屋外的响动,决明开口后,便直接起身,对林轲说道:“流霜阁那里照旧,行事还需谨慎些,切莫露了马脚。”   林轲点点头,跟在宓葳蕤身后,两人一道走出听雨楼。   屋外虽下着雨,却并不寒凉。   微风裹挟这冰凉的雨滴打在宓葳蕤的手背,微微的刺痛让他脚步稍顿,雨中的混沌竟是已经驳杂到能打散灵气的地步了么……   联想到窦章今日回宫,宓葳蕤猜测,是不是窦章也察觉到了不妥。   宽大的衣袖轻轻垂落,抹掉了手背上细碎的水珠,宓葳蕤边往外走边向决明问道:“药材可备好了?”   “备好了。”决明极快地回道。   “嗯,伞给我罢,你带他去药房,不必跟着我了。”   宓葳蕤说着撑开伞踏入雨中。   弥散的混沌让眼前的景色都罩上了一层灰雾,周遭已初现郁郁葱葱之势的草木在宓葳蕤眼中,透着些许颓败之势。   天灾不可逆。   如今,一切也不过才刚刚开始,便是他打算出手,时机也还未到。   穿过长廊,入目便是青云阁开阔的前院。   宓葳蕤想着事,脚下的步子不快。   林轲安插的眼线想来是稳妥之人,他可不觉得这人能避过喻苏身边的影卫,没被灭口,便是最好的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剩下的假期日更 第73章   临近青云阁, 宓葳蕤收了心思。   窦章一行人刚从白露山回来,阁内需要处理的庶务不少。   即便让他分担了些,但窦章到底不愿彻底放权, 是以走进庭院便能看到来往的药仆步履匆匆, 很是忙碌。   然而这么忙碌还不忘一回宫便让他来青云阁, 着实有些奇怪。   宓葳蕤揣测着窦章的意图走进青云阁,抬眼就看到正对着殿门坐在榻上的人。   不过几日未见。   窦章面颊微陷, 双目无神,眼睑下还透着些青黑,看着似乎还在病中。   宓葳蕤微微一愣,随即收回视线, 开口道:“师父的风寒可是还未痊愈?”   只见窦章摇摇头, “出行前病已好了大半, 只是听闻皇上遇刺, 快马加鞭回宫, 难免有些舟车劳顿罢了。”   两人闲话了几句,窦章就将话题引到了三皇子喻轩身上。   窦章言辞间格外注意分寸,奈何宓葳蕤心知他私下里是在为喻轩做事。   如此, 反而听着刻意。   “三皇子伤势近来见好,但伤处离心口极近,于身体是否有碍, 还得师父看过后再做定论。”   宓葳蕤说着,便见窦章虽极力克制,眼中仍不免露出了几分郁色。   先前的猜测此时已彻底推翻。   宓葳蕤并未太过意外。   窦章周身半点灵气也无, 若是能卜算出天灾将至,才是古怪。   比起这个,倒是对方不经意间透露的神情更让他在意。   不知是其中的郁色太浓, 还是怎样,宓葳蕤寻不到一丝担忧,这番表现,倒像是笃定喻轩不会染上恶疾一般。   要知道,即便私下里有人给窦章传了信,但恶疾乃是由风邪入体所致,属外物。   尤其喻轩如今带着伤,近来又阴雨连绵,雨水不比以往,天地间混沌引生乱象,保不准就会埋下病根。   轻则高热不断,重则于性命有碍。   然而窦章却毫不在意。   若不是有足够的底气,便意味着维系窦章与喻轩关系的纽带,其实并无他所知的那般坚不可摧。   宓葳蕤暗自思量之时,窦章也暂且按捺住了心中的不耐。可一想到近日不复以往活跃的母蛊,微微松弛的心神又再次紧绷。   早在喻轩和淑贵妃打算将计就计,以此搏一个救驾之功时,他便极力反对。   毕竟救驾难免会伤及自身。   若这伤全由喻轩受着,窦章乐得冷眼旁观。   然而喻轩体内种着双生蛊的另一枚母蛊。   此蛊食灵气而存,一旦种下,便会与宿主一体同生。   灵气充足时,母蛊则会滋养体魄,抵御外邪。   重伤之下,为保宿主性命,母蛊会自行调用灵气护住心脉,灵气耗尽,先是陷入假死之状。此后七天内,若不能取灵气喂食,蛊毒便会提前发作。体内种着子蛊的人,需得源源不断地给母蛊补足灵气。   要知道,灵气本就难得。   每年不间断地从各郡县遴选药仆至白露山,便是为了能寻到资质不错的孩子。   然而自昆城地动以来,灵气消弭,灵狐对伽邑国的庇佑日益衰弱。   加之十多年间,寻到的药仆中唯有宓葳蕤天赋绝佳,得以传承国师之位,所以即便宓葳蕤只是窦章眼中的一枚棋子,他仍不敢随心所欲,甚至在找到能替代宓葳蕤的人选前,还要保证宓葳蕤性命无虞。   可喻轩却仗着双生蛊肆意妄为。   如今灵气不足,母蛊已进入假死之状,七日之内,窦章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蛊毒便会提前发作,蚕食宓葳蕤体内的灵气来补足自身。   是以一回宫,他便将宓葳蕤唤到青云阁。   见宓葳蕤并无不适,谈吐如常,心道还好自己回宫及时。   “既如此,本座稍后便去看看,这里无事,你先退下吧。”窦章说着疲惫地阖眼,自然没能看到宓葳蕤探究的神色。   青云阁霎时沉寂下来。   宓葳蕤迈着步子在朝屋外走的同时,将灵气铺开,方才一进屋,他便发觉窦章周身竟没了蛊虫的气息。   蛊毒未解,蛊虫仍在体内,母蛊怎会没了踪影。   灵气在青云阁内飞窜而过,即便是隐蔽的角落也没放过,探到的结果却与宓葳蕤之前感觉到的并无二致。   这般重要的东西,窦章绝无可能丢弃。   况且围猎离宫前,那母蛊还被窦章小心地藏在枕边。不过短短几日,即便母蛊放去别处,蛊虫特有的蛊毒气息也不会这么快就消散的干干净净。   退出青云阁,宓葳蕤将灵气重新汇聚于掌心,随后合拢五指,周遭的混沌之气瞬间被逼退。   微不可查的气流打碎了平静的雨幕。   豆大的雨滴溅落在石阶上,宓葳蕤看着晕开的水迹,眸色愈发深沉。   母蛊不可能消失。   既如此,唯有一种可能。   ——窦章并非真正的下蛊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现一只咕咕人 第74章   这样的结论摆在眼前, 实在不难猜出真正的下蛊之人。   得知真相,宓葳蕤心中并无多少通透之感,想起喻轩透着算计的笑, 陡然生出的憎恶让体内的血液都鼓噪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将脑中纷乱的碎片压下。   平静的面容已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犹如怨念的恨意却侵蚀到四肢百骸,宓葳蕤甚至对携带着蛊虫的自己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感。   与其让蛊虫将自己的理智一点点蚕食殆尽, 不如一开始便自我了断,免得……   “少师大人。”   免得,什么?   蓦然响起地话音让宓葳蕤怔在原地,他循着声望过去, 看到安顺带着笑的面孔, 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   安顺自是明白宓葳蕤在看什么, 笑眯眯地说道:“殿下今晨与两位伴读一道去了太学, 这会儿临近午时, 奴婢正要去送午膳。”说完还抬了抬手中的食盒。   听到安顺的话,宓葳蕤的神情温和了不少,“殿下体弱, 膳食上还需精心些。”   “宓少师说的是。”安顺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不,今个杜若姐姐便准备些温补的东西, 就盼着殿下能多吃上几口。”   宓葳蕤听到这,话里少了几分方才的温和劲,“还请公公叮嘱殿下一定要多用些饭食, 莫要任性。”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以宓少师与主子的关系,安顺知道,今日这午膳应该是妥当了。   “如此, 我便不多言了,免得耽搁了殿下用膳。”   安顺“诶”了声,恭恭敬敬地行完礼才拎着食盒小跑着离开,心想着待会儿见了主子怎么把偶遇宓少师这事提一提,务必要做到让主子乖乖用膳才好。想到这,心里又叹了声,这回了宫还不如在白露山来的自在,见一面都要瞻前顾后。   要说主子想知道宓少师平日里做些什么也不难。   青云阁内就有安插好的钉子。   可惜主子怕宓少师多想,愣是嘱咐青云阁的人莫要靠近听雨楼。   即便吃个桂花糕都会惦记着,仍和自个过不去,就这么憋着也不言语,实在是看得他着急。   尤其这几日,宫里边风声鹤唳的。   为避嫌连送东西都省了。   这成天偷偷摸摸也不是个事,要他看,唯有主子登上皇位,大权在握,才算从根子上把这问题给解决喽。   就是不知道,德妃与大皇子撺掇着国师给永华宫炼的那味丹药,什么时候才会发作。   安顺这般想着,打了个哆嗦,自己在白露山待得久了,果然是心野了。   竟敢盼着皇上出事,真是罪过罪过。   这厢宓葳蕤偶遇安顺,倒是误打误撞解了差点产生的心魔。   可留在青云阁内的窦章却是坐不住了。   一想到不知何时,双生蛊便会提前发作,窦章便是再疲累,也不得不飞快地思索如何能将宓葳蕤从宫中支走。   毕竟这回母蛊为了补足灵气,宓葳蕤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若是在宫中发作,指不定朱济善那老东西就会看出什么端倪。   想到这,窦章只觉得身下的软榻像是长了密密麻麻的针,赶忙唤人进屋帮他洗漱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待我捋捋大纲,明天突破3000   咕,咕咕,咕咕咕 第7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各位小可爱清理一下缓存~   宫道幽长。   窦章随着领路的太监踏入永华宫内。   这座宫殿窦章实在不陌生, 除去在白露山的日子,在宫中,隔三差五被惠仁帝召见可谓常事。   只是今日, 他却不复往常那般坦然自在。   毕竟来之前窦章可不知道喻轩竟被安排在永华宫的偏殿养伤。   如此看, 贵妃与三皇子的计策倒是成功了, 只是这二人可有想过后续要如何收尾。   思忖间,窦章已穿过精心打理的庭院, 见院中清冷,试探地询问:“这位公公,皇上可是不在殿内?”   那太监哪能受得住窦章如此客气,不敢拿乔, 赶忙道:“皇上近来都会与贵妃娘娘一同用膳, 今个正好凑巧, 去长乐宫了。”   窦章点点头, “有劳公公。”   “国师大人折煞奴婢了。”领路太监连称不敢, 说罢还诚惶诚恐地笑了笑。   小心伺候着将人送到偏殿,那太监终于得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谁人不知,国师地位尊崇, 他这阉人哪敢让国师与他客气几分。   何况那些飘渺宫的药人过的什么日子他们也看在眼里。   这宫里,谁不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呢。   门口通报的宫女待窦章进了屋,轻轻合上殿门。   窦章甫一入内, 便见喻轩半卧着靠在软垫上,手中捏着薄薄地几张纸,神情悠闲。看到他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 给身边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   宫女显然之前就得了嘱咐。   从一旁拿着张椅子放下,才悄声退下。   “姨丈怎么不坐,在我这何必客气。”喻轩放下手中的东西, 丝毫不觉这话有多惊世骇俗。   室内轰然作响。   身后的椅子还未坐稳便被掀翻在地。   “你!”   窦章惨白着脸看向屋内的侍从,几人身形一动不动,垂着头恍若未闻,心中的恐惧和泛滥的杀意险些倾巢而出。   好在理智悬于一线。   他愤怒地看向喻轩,对方眼中的戏耍明明白白。   喻轩见窦章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感到没趣,遂收敛了些,“这屋内都是稳妥之人,国师尽可放心。”   “本座劝殿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窦章只恨不能甩袖而去。   然而这样的事,也只能想想罢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鬼迷心窍。   没看出许家所图甚大。   许清雅初入宫时,不过是个三品婕妤。虽怀了孩子,可是不是皇子还是个未知数。即便如此,许家仍暗中布局。   宫内的太医院青云阁,宫外的白露山大理寺。   起初窦章以为许家不过是如历朝历代的世家门阀一样,惯是喜爱弄权。   直到三年前,柔妃被赐死,许家的布局才真正铺开。   不明真相者,以为确是柔妃善妒害的李才人落胎,惹得皇帝震怒。所谓知情者,则感叹德妃与其母家手腕不凡,偷天换日后还能脱身而出。   便是他,当时也如此认为。   除了感慨一句“可惜”,再无其他想法。   那时他正忙着帮徐锦州从药仆晋为药师。   之后没过几月,又遇昆城地动。   许家二爷许源亦当时恰好在昆城毗邻的池州任知府。此事一出,许家人哪还坐得住,立马让许清幽私下里与他哭诉了一番。   面对为自己产下一子后便死遁的许清幽,窦章哪能抵抗得住。   当即表示定会亲自前往昆城。   赈灾期间,因着有他从中周旋,许源亦不仅没被彼时还是大皇子的贤王针对,甚至在昆城事定后,还得了不少实绩。   当年考课为“最”不说,隔年更是得以奉召回京。   此事许家从中得利多少暂且不谈。   只是从那时开始,一切便脱离了控制。   之前的柔情蜜意皆变作当头利剑,就连徐锦州的存在都成了许家捏着的把柄,而他则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如今他与许家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要他还坐在国师之位上,便是再不愿,也没法和喻轩与许家翻脸。   正是知道这点,所以当窦章黑着张脸进屋时,喻轩才会毫不避讳地出言讽刺,为的就是让窦章清楚自己的身份。   本就是一条狗,怎么能朝着主子乱吠呢。   喻轩将手中的东西甩到地上,“这东西原本是不打算拿出来的。不过我观国师大人似乎火气不小,正好借此冷静一下。”   屋内燃着暖融融的炭火。   按说临立夏也没个几日,便是再冷,也用不着点个火盆子。   可三皇子伤口未愈,身体还虚弱得紧。   屋里的温度实在难以让人冷静,尤其窦章站了这么久,额上早就冒出了不少汗珠。他绷着脸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略略瞟过,见那上面写的正是他与贤王私下来往诸事。   这些事皆是许家授意所为。   窦章看过后冷笑道:“怎么?殿下与许家这是想卸磨杀驴。”   “国师多虑了。”喻轩摆摆手,“只是觉得国师似是对我此番行事多有不满,但事已至此,还望国师切莫在心里生了龃龉。毕竟,咱们可是殊途同归。”   窦章心中讽刺。   好话坏话全由喻轩一人说了个尽。   他今日回宫后便马不停蹄地寻来,本就不是为了撕破脸皮,不过是打算提醒喻轩不要太过随心所欲。   没成想进屋还未开口,对方倒是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窦章早就清楚,所谓盟友,不过是许家和喻轩为了让他掏心掏肺扯的幌子罢了。   许家与喻轩笃定自己绝不可能背叛,同样的,只要他手握双生蛊的秘术,对方也不敢将他得罪死。   只是人在高位,习惯了下面的人低眉顺眼。   这样一来,遇事难免要分个高下。   他虽为国师,但到底独木难支,不比喻轩与许家势大。   今日之事,便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窦章心有戚戚,以往自觉捏着喻轩的命脉,且惠仁帝还有些时日,不必心急。   如今再看,到底轻率了。   总归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窦章想着,心里平复了下来,道:“殿下伤口未愈,还是不要思虑过重的好。”   喻轩见窦章说起了软话,自认为占了上风,心中微微得意,也跟着见好就收,“国师说的是。”   两人各怀鬼胎,算是将刚刚的一切翻了篇,好歹说起了正事。   窦章总算上前仔细看了看喻轩的伤口,没料到愈合的不错,一时间神色意外,“殿下这伤看着竟是已经大好。”   “可是有什么不妥?”喻轩知道窦章不会无的放矢,话中不自觉带了些急切。   此前窦章不赞同他此番行事,自然是给他讲了这双生蛊的利弊。原本他已有些动摇,可未料喻苏回宫后,变数横生,贤王那更是状况频出。   本想着趁喻苏与贤王针锋相对,好让他暗中蓄力。   谁知不过几月,反倒误打误撞暴露了几个安插在贤王和宫中的眼线。   事情发生的太巧,喻轩怀疑是有人故意针对。只是私下派人去查,没查出个结果不说,竟是又折进去不少。   一时间他也不敢擅动。   尤其之前探子回报,贤王设计,打算围猎时借机刺伤几个兄弟。有这样的打算,便意味着贤王已经打算开始铲除异己。   一计不成,必然还会再来。   若是不想些办法彻底脱身,迟早会被牵连。   不管是深陷泥潭,还是惹得父皇生疑,都不是喻轩想要的结果。   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出击。   事实证明,靠着体内有双生母蛊,他的计策格外成功。   贤王这回元气大伤,老四也与他离心,为了洗清嫌疑,此时更是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搅风搅雨。   接下来,他只要祸水东引,让贤王和喻苏继续斗起来便好。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得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行。   “伤处并无不妥。”窦章摇摇头,神色却并未轻松,“放在我那处的母蛊已陷入假死,一体双生,殿□□内的也不得好。如今蛊毒发作已是必然,宓葳蕤那里得找个借口让他赶紧出宫才行。”   喻轩迟疑了下,“我这伤好的这么快,全靠宓少师用心,留在宫中国师还能看顾一二,何必……”   “殿下此言差矣。”   窦章没有发觉喻轩的小心思,只忍着不耐劝道:“青云阁与太医院向来不睦。此番蛊毒发作不同于以往,若是被太医院的人察觉,坏了殿下大计,到时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很明白。   喻轩自然也知道轻重缓急。   心中的那点怜惜之情还不足以让他改变想法。   待他登上皇位,必珍之重之。   宓葳蕤可不知道喻轩心里的小九九,若是知道,也只会更为嫌恶。   窦章等了好半晌没听到喻轩的回答。   心中疑窦渐生。   不待他深想,喻轩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依国师看,该当如何?”   窦章审视地看着喻轩,“方才殿下提到宓葳蕤用药行之有效,于此道他确实有几分能耐。不如以此为借口,派他去白露山寻药,期间派些人跟着,以防万一。殿下觉得这样可好。”   派几个心腹跟着,这样也好。   喻轩这般想着,应了下来,“如此,便听国师的罢。” 第76章   柳四喜带着出宫的旨意到听雨楼时, 宓葳蕤正在用晚膳。   暮色四合。   恼人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总算见了点晴。   地面湿漉漉的,柳四喜一路过来, 鞋面湿了大半。   不过他并不在意, 殷切地与决明打着招呼, 见决明待他态度如常,暗叹宓少师身边伺候的人果然规矩。   自从上回宓葳蕤放了他干儿子一马后, 柳四喜便打心眼里感激他。   每每遇见,总是要比对其他人多几分客气。   “……皇上的意思是让您尽快出发。”柳四喜说罢,压低声,“您也知道, 皇上如今看重三皇子, 就连国师都不敢怠慢。”   宓葳蕤看着柳四喜话里有话的样子, 心中好笑。   若国师真是贤王的人还有的说。   可窦章私下一直在为三皇子做事。   不过两人确实将关系瞒的极好, 柳四喜言语中也隐隐有些替窦章打抱不平的意思, 显然还把窦章当作自己人。   “圣上有旨,臣不敢耽搁,且容我收拾下药箱, 便随侍卫一道出宫。”宓葳蕤语气如常,对此事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面对宓葳蕤冷淡的态度,柳四喜也不奇怪, 仍笑着,“那奴婢便不在这碍事了。”说着行了个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人离开, 决明走上前,“大人,此事来的蹊跷。”   宓葳蕤何尝不知。   若说是窦章看出了喻轩有染上恶疾才如此为之, 根本说不通。   之前在青云阁,窦章分明没有表现出半分担忧,况且他可不记得白露山有什么好药还需他亲自去采才行。   这么着急做事,倒像是要赶他出宫一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宓葳蕤合上药箱,想了想,又说道,“你留在宫中,与林轲盯住青云阁。其他的……如若有什么异动,且与羲和宫的人通气后,听从五皇子安排。”   “大人放心,属下知晓了。”决明点头称是。   他早就知道,少师大人与五皇子的关系并不似表面那般疏远。只是这次摆在明面上,对他而言,反而一种认可,且看他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   隔着老远,宓葳蕤就看到宫门处备着快马。   随行的侍卫共有十人,看衣着,皆是武艺不凡的近卫军。   待宓葳蕤走近后,领头的侍卫恭敬道:“事急从权。不知少师可会骑马,若是不善,少师可选一人同骑。”   “不必,我等尽快出发吧。”说着,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众侍卫对宓葳蕤的这一手虽有些惊讶,但到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耽搁。   十来匹快马冲出宫门,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穿过街市,避让的城中百姓好奇地回首,只看到一行人遥遥的背影。   “诶,中间那人竟是银发!好生奇怪。”一年轻人惊异道。   “莫要胡言乱语,那可是得了灵狐传承的少师大人。”旁边年岁稍长的老翁语气慎重,目光中带了些不赞同。   “竟是这样,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   如两人这般议论的,还有不少。   若不是城中巡逻的士兵经过,只怕还得好一阵儿,才能把众人的新奇劲压下去。   出了城门。   官道一路直通京郊的白露山。   快马加鞭的话,当天便能抵达。   宓葳蕤与这些近卫相比,驾马的速度丝毫不慢,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擦过,衣袂猎猎作响。   宓葳蕤紧抿着唇。   早在出城门前,他就察觉到,除了随行的侍卫,身后还有两批人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墨色染尽了两侧的山谷。   清辉高挂天际前的路最是难走,视线所到之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行进的步伐稍稍放缓。   宓葳蕤的视野并未受到影响,但周遭太过静谧,马匹发出的咈哧声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鸮鸟嘶叫。   平白增添了一丝不详。   呼吸间胸口传来的憋闷让宓葳蕤下意识攥紧缰绳,紧接着,剧痛猝然来袭,搅得他五脏六腑恍若移位。   蛊毒发作了。   呵,原来早在这等着他。   毫无征兆的发作却是和之前大不相同,宓葳蕤感觉到体内的灵气被蛊虫蚕食的同时还在不受控制地外泄,他试图运转妖丹锁住灵气,才发现妖丹竟有发狂的迹象。   情况不妙啊。   灵气一旦耗尽,本体必然会暴露。   宓葳蕤笑了。   笑容中带着戾气。   跟在身后身份不明的两批人马正是现成的借口。   宓葳蕤引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气,灵气震荡,方圆三里内鸟兽惊起,身下的马匹瞬间狂乱,尾随在后的几人不妨之下泄了气息。   银月透过灰蒙蒙的云雾洒下冷光。   领头侍卫只看到宓葳蕤衣袍上刺目的血迹,大喊道:“护驾,有人行刺!”   尾随的人被发现了行踪,想撤已来不及。   宓葳蕤见此乱象,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对着马耳狠狠一刺,身下的马匹受痛嘶鸣,扬起的前蹄差点将他掀翻在地。宓葳蕤将身体贴紧马背,任由它横冲直撞,寻到空隙后,立马假作力有不逮驭马直直冲了出去。   他记得不远处便有一处断崖。   原本还在缠斗的夜九根本来不及思索眼前骤然来袭的变故,只是见此不再恋战,挥刀连斩两人,赶忙追上了去。   可轻功再快,也追不上发狂的马匹。   宓葳蕤还在不停的呕血。   蛊虫以心脉为食,为护住心脉,体内的灵气皆聚于一处,意识正逐渐飘远。   吐出的鲜血顺着马鬃溅落地面,沾上尘土后变成污浊。   悬崖近在眼前。   夜九只觉要遭。   他全力追赶。   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宓葳蕤连人带马坠下了悬崖。   待他冲过去,只看到崖边碎石滚落,眼前的悬崖深不见底,石块掉下去,竟如消失般听不到任何声响。   主子的叮嘱犹在耳侧……   身后,近卫追了上来,夜九不敢耽搁,朝着东边的密林跑去。   羲和宫。   “主子,夜九递了消息。”安顺避开人急匆匆地跑进屋,心中忐忑。   往宫里递消息,难免有风险。   是以若无要事。   夜九绝不会动用宫中的暗线。   听闻夜九传来消息,喻苏赶忙坐起身。   今日宓葳蕤出宫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像是有根丝线无形牵引,使他坐立不安。喻苏借着光展开安顺递过来的纸条,看到内容后,霎时面色惨白。   “惊马坠崖,生死不明。”   喻苏极力控制着自己捏着纸条的手不要颤抖,烛火将纸条吞噬,指尖传来刺痛,“吩咐下去,我要出宫。”   安顺猛地抬起头,“主子,这……”   话说一半,看到主子神色沉郁,安顺一时噤声。   他知晓,此事已绝无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小可爱们清理一下缓存~ 第77章   悬崖少说百尺来深。   崖壁上满布嶙峋的怪石和枯萎的藤蔓。   坠崖的前一刻, 宓葳蕤便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双脚也从精铁打造的马镫上收回。   山风阴冷刺骨,丝毫没有春时温暖的气息。   宓葳蕤变回本体借着马背跃下,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崖壁上的石块比想象的还要尖锐, 甫一碰到, 掌心柔软的肉垫便被刺破,但这点伤与心口被蛊虫撕咬的绞痛相比, 根本算不得什么。   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的惊人。   体内灵气枯竭,宓葳蕤勉励维持着清醒。   随行的近卫稍后必定会追上来,发现他坠崖肯定会下来寻找。若是在此处晕过去,后果可想而知。   宓葳蕤不敢耽搁。   尽管脚步虚浮, 身形却丝毫不见凝滞。   雪白的皮毛上又是血渍又是尘土, 看上去狼狈异常, 但他却比以往更为冷静。   崖底有一条水流不丰的小溪, 但足以滋养草木。   崖底常年没有日照, 溪水冰冷刺骨。   宓葳蕤将粘在身上的血气洗掉后,钻进了草丛。   走在其中,这些不知名的野草能将他的身形完全湮没, 他边走还不忘抹掉所到之处留下的痕迹。   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宓葳蕤脚步微顿,腮帮因为用力太大,显露出兽类特有的凶狠, 涌到喉头的鲜血被强行压了回去。   血迹会暴露他的行踪,他可不想因此功亏一篑。   圆月高升。   几点星子闪烁。   夜风如刀,更不用说宓葳蕤方才还用溪水洗过身上的血气。原本保暖的皮毛如今沾着水汽, 直冷到骨子里。   宓葳蕤四处寻觅着足够让他避开搜寻的藏身之处。   索性他还没倒霉到极点。   走出山谷进入密林后,没过多时,便发现了一处弃之不用的兔子洞。   身体疲累到了极点, 宓葳蕤顾不得挑剔。   力竭之前,宓葳蕤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喻苏,混乱的记忆在本就不清晰的脑中破土而出。   不知他坠崖的消息传进宫,喻苏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应当,会很害怕吧。   可为何要害怕呢?明明应该恨他的,若不是他……   喻苏确实很害怕。   不光害怕,未知的恐惧几乎将他吞没。   未免出宫被人发现端倪,贴身伺候几名宫女太监都被他留在了羲和宫。   喻苏穿着太监服跟在负责宫中采买的大太监身后。   这个时辰,主子们都睡了,也只有采买的人能从偏门出入内外。每日皆是如此,是以只例行检查一番,便直接放了行。   作者有话要说:  先短小蹭个玄学,还有一更 第78章   宫外接应的人早就等候在约定的地方。   见到喻苏后躬身行礼。   喻苏抬抬手示意起身, “城门口的守卫可有妨碍。”   “主子,万事俱备,即刻便可出城。”夜十回道, “宓少师坠崖的地方, 距京城约莫三百里, 出城后换快马抄近道,估计两个时辰内便能抵达。”   喻苏没再言语, 抬脚登上作为掩饰出城用的马车。   待车门落下,夜十朝藏在暗处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后,坐上车辕,驾车直奔之前打点好的西城门。   喻苏将藏在袖中一并带出宫的若雪放了出来。   因着伙食太好, 十来日的功夫, 若雪已经肥了不止一圈。初见时不过拳头大小的毛球, 如今一手捉不住。   喻苏闭着眼背靠车厢。   如果说决定出宫源于一时冲动, 那现下坐在马车上他, 便是寻再多的理由都是为自己找借口。   明明知晓宫中形势不明,却一意孤行,这样的决定说白了与赌博无异。   毕竟凡事皆有万一。   他拿什么保证, 此行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若宓葳蕤真因坠崖而亡,便是他去了,又有何用, 难道这人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喻苏自嘲地笑笑。   母妃离世后,他曾立誓,此生绝不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可他现在都干了什么, 当真是魔怔了。   熟悉的无力感像藤蔓在心口野蛮生长。   真要扯个缘由,许是他上辈子欠了宓葳蕤的。   惯会察言观色的毛球察觉到喻苏心情不愉,格外乖巧地铺成一坨瘫在脚踏上, 与脚踏上的白色毯子完美融为一体。   马车“噔噔”向前。   出城后走了大概十里。   确定无人跟踪,喻苏与夜十才换上快马。   山道不比官道,虽近了不少,且免于与宫中近卫碰面,却尤为险峻。尤其此时丑时刚过,最是夜深之时,骑马赶路更为不便。   行至一处,夜十出声道,“主子,这段山路难走,不若让属下给您牵马。”   “我有把握,你带路便是。”   夜十是喻苏留在京城的眼线,所以并不知,病愈后在白露山的两年中,喻苏跟着武师走过比这更险的山路,骑马夜奔三千里都是常事。   这段山路比夜十想象地过得还快。   翻过山,又下了一个急陂,便看到了夜九的身影。   此时崖边已守了几名近卫,是以夜九选的位置离悬崖有段距离,地势高,又有树林遮挡,山背是一整面峭壁,不用担心有人藏匿。   喻苏下马后,夜十接过缰绳将马牵走。   山风吹的枝叶摇晃。   树影交错出可怖的阴影。   不待他开口,夜九便走上前,跪地请罪:“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宓少师,请主子责罚。”   喻苏眼里淬着冰,直到夜九将身子压得更低,抽出剑直直刺过去,剑刃锋利,夜九脸侧的发丝被齐齐斩落了几缕。   “寻到人后,再来领罚。”   “谢主子。”   走到近处的夜十松了口气,知道主子这是看在以往的情分手下留情了。   “可有消息?”喻苏看着守在崖边的近卫询问。   “宫中近卫已分出几人下去去寻,但是似乎只发现了宓少师的坐骑。”夜九回禀。   “没寻到人?”喻苏心头一跳。   “并无。”夜九说地有些艰涩。   且不说这悬崖有多深,崖底与山林相连,宓少师坠崖前血流不止,应当是受了伤,林中飞禽猛兽嗅觉最是灵敏,难保不是被猛禽拖走。   袖子里,被遗忘的若雪突然动了动鼻尖。   懒懒地身体攸地绷紧,两只平日里耷拉的耳朵猛然竖起,四肢并用,鼓着劲往出钻。   “若雪!”   喻苏一时不妨,毛球便窜出了袖口。   若雪转身就跑。   喻苏立刻跟了上去。   密林中并无现成的小径,弯弯绕绕走了近两刻,若雪才停在了一个洞穴旁。   它着急地来回蹦跶,看看喻苏,然后回头用前爪踩着着洞穴边的泥土,口中“呜呜”叫个不停。   喻苏直接蹲下身,伸手去扒。   “主子,您怎可?!”夜十上前想要去扶,却被夜九拦住,见夜九也跟着蹲下身,虽不解,也赶忙动手。   宓葳蕤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体内的妖丹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发出嘤鸣。   兔子洞并不深,三人一齐动手,不过片刻便看到了洞穴的全貌。   洞穴深处。   脏兮兮的雪狐缩成一团。   往日蓬松的毛毛似乎沾了脏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喻苏将雪狐抱进怀中。   入手一片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第一步 第79章   微弱的呼吸仿佛被山风一吹就散。   喻苏紧了紧手臂, 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过去。   夜九看清主子怀中的雪狐后,便收回了视线,而夜十则对眼前的状况一头雾水, 但两人都规矩地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心。   想起以往种种, 再联系今日之事, 原本难以置信的猜测陡然变得合理起来。   喻苏看了看夜九夜十,也不打算就这么敷衍过去, 而是寻了个理由,开口便解除了两人心中的疑惑,“灵狐在,宓少师便无性命之忧。此地不宜久留, 先去城郊的温泉庄子。”   宓葳蕤得了灵狐传承一事并非秘密。   听闻喻苏此言, 两人立时脑补一番。   夜九心道, 原来此前在别院见到的灵狐与宓少师有关, 怪不得主子与安顺并不设防。至于夜十, 此时再看主子怀中那一团辨别不出轮廓的毛团子,眼中的崇敬几乎要化作实质。   不论如何,两人殊途同归, 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喻苏等人离开山林后,护送宓葳蕤前去白露山的近卫终于将消息传回宫中。   深夜。   永华宫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惠仁帝披着大氅坐在榻上。   虽说被搅了清静,但近来服用的百龄丸效果极佳, 又有宓葳蕤特制的丹药,这些日子惠仁帝感觉身体竟是比而立之年还要康健。   于房事也行有余力,龙精虎猛。   心情舒畅了, 遇事自然少了些暴躁。   便是听到途中遇刺,仍头脑清晰,并未立马震怒, 只是眉头紧皱深思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说来。”   近卫将他所知的细节全无遗漏地一一道来。   待说到宓葳蕤坠崖,恐难生还时,惠仁帝终于神情骤变。   “李忠,去把国师叫来。”   李忠得了吩咐匆匆离开,并未注意到暗处盯梢的人。   那宫女摸黑走进偏殿,进了卧房后,跪到近处与喻轩道:“殿下,李公公似乎是往青云阁的方向去了。”   “嗯,退下吧。”   喻轩感受着体内重新活跃起来的母蛊,已经大概猜到了主殿到底为何这个时辰这般嘈杂,左不过是与宓葳蕤有关。   不过喻轩并不担心,母蛊这样活跃,与它生生相息的子蛊也不会有大问题。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睡个安稳觉了。   此时,与喻轩有着一样想法的,还有看着母蛊重现生机的窦章。   李忠提着灯笼走到近处,便看到青云阁亮着烛火,心说可真是奇了,莫非国师已经猜到了有此一遭。   等他由药仆引着进了屋,看到外衫都未去的窦章,更是诧异,“国师大人,今夜倒是巧了,正好您还没睡,圣上有事请您走一趟永华宫。”   “事情可是与少师有关。”窦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李忠睁大眼,“您还真是神机妙算。”   “如此,我这便随公公走一趟。”窦章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万事在握的畅快感了,一时间不免有些志得意满。   李忠看着窦章红光满面的样子,心想,看样子宓少师是没什么大碍,不然国师哪能笑得这么开心。   走出青云阁。   李忠提着灯有意让窦章先行,后者底气十足,是以也没客气。   这一个来回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就连惠仁帝看到窦章时,都忍不住出口问道:“爱卿怎得来的如此之快?”   “皇上不必担忧。”窦章开门见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出行前,我曾替我这徒儿卜过一卦。此行虽有波折,然结果却为大吉。”   惠仁帝见窦章如此笃定,心中大安,“增派三十精兵,务必尽快寻到宓少师。”   本以为入宫报信会被杖责的近卫这会儿大喜过望,直言道:“属下领命!定不负圣上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还有一更,不更的话,渣渣牛奶打游戏必遇演员,抽卡必不出闪! 第80章 (小修)   明明是危急之事。   可有窦章作保, 这紧张的气氛反而被彻底打散。   惠仁帝伸手捏了捏倒将微微酸痛的肩背,李忠适时呈上此前宓葳蕤专门炼制的用于缓解顽疾的丹药,就着温水服用了一粒后, 惠仁帝突然想到了什么, 问:“李忠, 百龄丸是不是快要用完了?”   “还真是。”李忠打开药盒见绸布上还剩下三粒药丸,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匹, “皇上记性真好,若不是您记着,老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你也学会柳四喜油腔滑调那一套了。”惠仁帝笑骂了一句,李忠连称不敢。   还没离开的窦章从惠仁帝说起百龄丸时就心头一紧。   惠仁帝不知, 他却清楚, 这半年间的百龄丸全出自宓葳蕤之手。   起初不过是因为在白露山的那场意外, 补足自身的灵气意外被盗, 自己炼不出如以往一样药效的百龄丸, 便想着先让宓葳蕤试试,毕竟宓葳蕤那时可是炼制出了超品丹药。   没成想,这一试竟是让他得了惠仁帝的夸赞。   那次过后, 窦章也曾自己炼制过。   可珠玉在前,惠仁帝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于是他只能一边让宓葳蕤继续炼制百龄丸, 一边充作是他的,就这么瞒到了现在。   窦章冷汗直冒。   “臣记得,上回可是给皇上准备了一月的分量。丹药虽好, 但多多少少有未除尽的丹毒,皇上切莫多食。”   “国师一片赤诚,朕怎会不把话放在心上。”惠仁帝听了窦章的话, 并不恼怒,“之前围猎,轩儿替朕挡了一剑损了根基,当时国师恰好不在,太医院的朱院使见轩儿总是夜里盗汗惊醒,便说百龄丸有安神之效。情急之下,朕便给轩儿服用了几粒。”   朱济善!又是朱济善!   这个老不死的。   窦章心中咒骂。   “国师舟车劳顿,本不该给你增添事务,奈何朕一日都离不得这药……”惠仁帝欲言又止。   窦章哪能让惠仁帝把话说完,惶恐道:“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皇上体谅臣,是臣之幸。”   惠仁帝满意了。   窦章则内心极度愤懑。   这万事在握的感觉,他才体会了多久,有没有两个时辰?现在他只盼寻人的侍卫给力些,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谁知道,窦章不过心中想想,竟一语成谶。   当然,这都是后话。   *   京郊的温泉庄子内。   喻苏叫人备好温水拿来干净的帕子后,便让他们去各自休息。   屋内,只余喻苏一人外加两只毛绒绒,其中一只毛绒绒身份存疑,且霸占了屋内唯一的床榻。   他拧了帕巾,将雪狐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仔细擦去。   雪狐的气息逐渐平稳。   喻苏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半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雪狐,神情若有所思…   宓葳蕤仍毫无意识。   他想在纷乱的记忆中理出一个头绪,但并不得法。   妖丹滚烫。   呈现出进阶之势。   仿若要脱离身体的神魂被重新拉回,潜藏的意志已顾不得其他,妖丹自行运转,将天地灵气纳入宓葳蕤体内,一遍遍冲刷筋脉。   就这么在昏睡中,宓葳蕤重回了大乘后期。   没有心魔,没有天雷,轻松的好似本就该如此。   与此同时,九天之外的长洲山。   负责的守界的弟子大喊道:“师祖!尊上!明镜台有波纹。”   弟子口中的两人循声而来。   被唤作“尊上”的仙人点了点镜面,镜面中央得水波越荡越快,涟漪过后,明镜台便显现出宓葳蕤所在的卧房。   尊上叹了口气,“这次之后,总算不用我再给他做一个泥捏的身体了。”   “葳蕤九次都未能成功飞升,终归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师祖捋了捋胡须,笑道,“九九归一,倒也不算坏事。”   “如今你倒是说的好听了。”尊上语气凉凉。   “想当初,葳蕤误闯六界之书,回到长洲山只余两魂七魄,肉身与剩下一魂因情留在了人界。你硬是将闭关修炼的我洞府中唤出,只为让我给他塑一具能接纳这两魂七魄的身体,那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若不是天好好的未塌,我还当怎么了。”   师祖被揭了老底,依旧笑眯眯,“葳蕤在洛水边感而化形,宓妃最是偏爱,四舍五入,便是宓妃之子。况且你若不愿,我能将你唤出?”   尊上睨了师祖一眼,不再接话。   “不管如何,葳蕤情劫已过,六界之书中的此界,经此也该回归正轨了。”   …   宓葳蕤醒来时,入目是并不陌生的天青色床幔。   虽然只跟喻苏来过一次别院,但他仍将屋内的陈设记得清清楚楚。   他动了动身体。   下意识晃动的尾巴掸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修为重回大乘期后,体内灵气充盈,蛊毒发作对内里造成的损伤也被打破禁锢的妖丹治了个七七.八八。   视线所及之处,喻苏正静静地趴在床边。   宓葳蕤见他眉头紧锁,睡的并不安稳,便跳下床变回人形,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这么一动,正巧露出了喻苏被胳膊遮住的半张脸。   一道细细地血痕从脸颊直划到耳根。   伤口不深,但放在原本莹白光洁的脸颊上便格外碍眼,看着就像不和谐的污迹,想让人伸手抹掉。   不过宓葳蕤刚抬起手,喻苏的眼睫便轻轻颤了颤,似乎要醒过来。   此时宓葳蕤才意识到,自己假作灵狐的身份在喻苏这应该已是彻底暴露,他微微有些心慌,想起之前任由喻苏撸毛的情景,难得感到有些尴尬。   不知现在转身跑掉还来不来得及……   短短几息,宓葳蕤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开脱的借口。唯独没料到,喻苏根本没想着追问什么,醒来后就木呆呆地看着他。   宓葳蕤被喻苏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软,哪还有之前的不自在,干脆地躺到了他身边,勾起唇角俯身凑过去。   “让我看看,这是从哪来的小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葳蕤身世大揭秘!有没有小可爱之前猜到o(≧v≦)o   以及师祖,尊上到底是哪位小可爱们应该也能想到了~ 第81章   话音落下, 喻苏的眼中隐约透出些委屈。   只是不待细看,便转瞬即逝。   然而宓葳蕤却动作微滞,他并未错过这细微的变化, 见喻苏偏过头, 原本试图蒙混过关的轻吻顺势落在了脸颊。   “殿下, 是臣玩笑开过了。”宓葳蕤还在插科打诨。   以往能品出一丝甜的话此时听在耳中,喻苏只觉得是在拱火, 偏偏无处发泄。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见宓葳蕤没了动静,喻苏心中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是来寻人的,人寻到了, 还有什么不知足。   再多的, 即便问了, 说与不说, 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何必打破现状。   这么想着,喻苏更加回避,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只是宓葳蕤到底错估了喻苏的真实想法, 他以为喻苏单纯在生闷气,嘴上不说,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让人消气。   视线从圆乎乎的后脑勺滑到带着血痕的侧脸。   这个角度, 可以看到喻苏上翘的睫羽,微微颤动的弧度犹如振翅欲飞的蝶。   宓葳蕤不知怎地,伸手捏住喻苏的下巴将脸扳正, 就这么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吻住了他肖想已久的唇。   细碎的啄吻不带丁点儿情.欲,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讨好。   喻苏脑中轰鸣。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 似乎连宓葳蕤眼中的笑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怔忡地闭上眼。   银色的发丝垂落在耳侧颈边,凌乱的如同扯不清的心绪。   断断续续的厮磨惹人难耐。   喻苏紧绷着身子,慌乱后便闭上眼任人施为,心里空的厉害,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又不知该用什么填满,但他隐约觉得,只一个不慎,自己便会失了智。   一人‘咄咄相逼’。   一人‘退无可退’。   宓葳蕤见此不仅没让喻苏态度软化,反倒有弄巧成拙之势,落下的吻变得犹豫起来。思来想去,只觉这回恐怕真的是将人惹恼了,打算老老实实认错再说。   可惜他这么认为,喻苏却是另一番想法。   眼见着宓葳蕤要抽身离开,喻苏心里攒着的那团火被彻底点燃。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厌烦透了,每每都由着宓葳蕤的性子,不论是以往,还是今日之事,撩拨完便想趁混作乱,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   喻苏想,这次怎么也不能让宓葳蕤如愿,顺着心意,他急慌慌地伸手勾住宓葳蕤的肩。   不妨之下,唇齿相撞,疼的两人齐齐皱眉。   即便如此,喻苏也没松手,就这么固执地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怒气倾泻而出化作浓浓的不满,圈住宓葳蕤的手臂暗暗用力,意思再明显不过。   灼人的目光烫的宓葳蕤心头发热。   粉面桃腮,色若春花。   可惜露出这副模样的人偏偏不自知,只顾着心里那一亩三分地,想着这回决不能同以往一样露怯,要与宓葳蕤掰扯清楚才行。   宓葳蕤舔了舔出血的唇瓣,渗出的血珠被舌尖带入口中,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散开,激起难言的兴奋感,掐着喻苏下巴的手微微上移,灵活的指尖挑开发丝,揉.捏着脆弱的耳珠。   “殿下可真是……”   喻苏的耐心被耗尽,抬起头贴上宓葳蕤的嘴,未完的话就这么隐没在了唇齿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感情戏”写3000删2000,其实什么都没有orz 第82章   宓葳蕤只觉怀中抱了一只闹腾的猫崽儿。   气急败坏, 又啃又咬。   舌尖毫无章 法地胡乱勾.缠。   磕磕绊绊,吻得不得其法,没体会到个中滋味不说, 还把自己的小脸憋得通红。   两人的位置已经完全掉了个个, 宓葳蕤的怀抱足够容纳喻苏, 他有意让喻苏停下来,于是轻轻捏了捏喻苏的后颈, 窝在怀里的人定了定,却并未像以往那样退让。   宓葳蕤暗自叹气。   双手抚上喻苏单薄的背脊后,勾住口中乱动的舌。   舌尖相触,喻苏下意识地往回缩。   不过宓葳蕤哪能就此放过他, 含弄挑.逗, 无所不用其极。   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过如此。   没过多久, 喻苏便开始呜咽着推搡宓葳蕤, 可惜两只手软哒哒地没什么力道, 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直到方才磕破的下唇被不轻不重咬了下,宓葳蕤才“嘶”地一声松了口。   眼前姝色艳丽。   氤氲的水雾显得眸光迷离。   指尖擦过喻苏的眼角眉梢,眼尾荡开薄红像是晕染面颊的胭脂。   宓葳蕤仰躺着, 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此时已□□的不成样子,肌理分明的胸膛若隐若现,他抬手撩开碍事的发丝, 灰蓝色的眸子深沉如海,定定地注视着气息不稳的喻苏。   春日的薄衫犹如无物,身体相贴, 竟是说不出的契合。   “阿娆,可消气了?”见喻苏又一副怔愣的样子,宓葳蕤笑问。   美人一笑, 倾国倾城。   在喻苏眼中,宓葳蕤这一笑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他回过神,感受到掌心的热度,赶忙收回撑在宓葳蕤胸口的手,却忘了自己还骑在宓葳蕤腰上,这手收不收说实话区别不大。   “我若说并未消气,你又待如何?”   “这次出宫,实属意外。”宓葳蕤自顾自开口道,“圣旨来的突然,虽然心知是窦章与皇上说了什么,但为何这般急匆匆地让我出宫,却没时间查明,所以出宫前,我特意叮嘱了决明,若宫中有变,定去寻你。”   “谁知宫中无事,却是你在山中坠崖。”喻苏接道。   说着,喻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可是从百尺高的山崖跌落,可全身上下却未看到明显的伤口,显然过程中还有隐情。   “阿娆果然聪慧。”   “你莫在这会儿给我嬉皮笑脸的。”喻苏瞪大眼。   软绵绵的威胁对宓葳蕤毫无用处,他仍笑着,道:“果然尾随的两批人马中,有阿娆派来的。”   喻苏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片刻,他极快地反应过来,“两批人马?莫不是贤王的人。”说完自己便否认道,“不会是贤王。不说贤王拉拢了国师,喻洲指示人刺杀一事还未定,以他的谨慎,绝不会此时贸然出头。”   除去贤王,最有可能的便是喻轩与淑贵妃。   可动机又是为何。   喻苏想不通。   “阿娆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事到如今,宓葳蕤也不打算再瞒着喻苏,“阿娆,有件事一直未曾告诉你,三皇子和国师在我体内种了蛊。策马途中蛊毒发作,不得已之下,我才选择坠崖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   不知道小可爱们的愿望是什么,渣渣牛奶的新年愿望之一是希望自己能够坚持日更!不要继续做一个咕咕精orz 第83章   “种蛊?!”喻苏面色大变。   对于蛊虫之事, 他虽有所耳闻,但多浮于表面,只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掏空内里, 或蛊惑心智。   喻苏眼里不禁带上些忧虑恐慌, 他小心翼翼地在宓葳蕤身上来回看了看。   这动作傻得厉害。   蛊虫伏于心脉,肉眼哪能看得出。   一番寻摸下来, 没看出个好歹不说,反倒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念有复燃之势。   宓葳蕤眉间不觉带了些无奈。   两人这姿势实在不利于谈正事,也不知喻苏是怎么长的,身形看着单薄瘦弱, 该长肉的地方却一点不少, 端的是磨人。   他自认为不是正人君子, 可也明白, 这份心猿意马来的太不合时宜, 勉强收拾好情绪,宓葳蕤拍了拍喻苏仍“不老实”的臀瓣。   手感果然绝佳……   喻苏和宓葳蕤一同怔住。   半晌后,宓葳蕤才回味着掌心的触感, 慢吞吞地说道:“阿娆,这蛊虫伤不到我,倒是你若再这么摸下去, 只怕无事也要变作有事了。”   炽热的眼神看得喻苏发慌,杵在身后的东西存在感满满,虽未经事, 但他还不至于不清楚这是何物。   喻苏一时语塞,慌忙翻身而下,尴尬地左顾右盼。   床榻间不过方寸天地。   躲又能躲到哪去。   心跳声愈烈, 喻苏不受控制地朝原本避开的地方瞟了瞟,待看到明显的小山包,眼睛像是被烫到一般,心虚地收回视线,暗暗唾弃自己没脸没皮。   好在他低垂着头,并未暴露这些小动作。   宓葳蕤哪里知道喻苏心中所想,只以为喻苏在装傻,也不戳破,坐起身用袍子掩住动情的证明,松了口气,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国师乃是三皇子一派。若非凑巧听得秘辛,便是我也以为他在为贤王效力。”   此言一出,立马将旖旎的气氛打破。   喻苏猛地看向宓葳蕤。   神情诧异。   脑中的疑惑一个个的往出冒,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前围猎,他便觉得喻轩有些古怪。   派影卫去查倒也查到了些东西。   喻轩应该是同他一样探到了消息贤王打算在围猎动手的计划,但他二人都选择了假作不知。   当时他猜测这之中定然会出变故,毕竟德妃与淑贵妃不对付,遂打算见机行事。   果不其然,刺杀那日随父皇一道围猎的几人,包括他在内,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其中以喻轩心口被刺最为严重。   事后他也想过,喻轩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此事之中,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他针对的人也并非喻轩。   换言之,现下他与喻轩并无针锋相对的必要。   不论喻轩因此得到什么好处,只要与他进水不犯河水,便能暂且相安无事。   可窦章若是喻轩的人,这事就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喻苏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觉得关键还在于宓葳蕤方才提到的秘辛,但他想不出国师会因何被喻轩掣肘,便开口询问:“那秘辛为何?”   话问出口,周遭的气息似乎都慢了下来。   “窦章有一亲子,如今,人就在白露山。”宓葳蕤的话才说了一半,喻苏的嘴已经因惊讶而微微张开,“说来那人你也曾见过,便是名为徐锦州的药师。”   喻苏彻底失语。   满脸的不敢置信。   宓葳蕤还从未见过喻苏这般失神的模样,好笑地伸手捏住对方张了好半天还未合上的嘴。   混乱中,喻苏的脑内只冒出一个想法。   ——这秘辛,比他从影卫那里得知,贤王与洪才人偷.情还要来的震撼。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二更,收到久违的小红锁,标记部分已修改,审核大大我错了QwQ   渣渣牛奶也开始打卡,坚持日更第一天!   另外,字数也会慢慢增加的,渣渣牛奶变长需要一个过程orz 第84章 (小修)   不怪喻苏表现的更为惊讶, 他到底与穿来的宓葳蕤不同。   即便作为皇子对国师不像寻常百姓那样过分敬畏,但在伽邑国的百年传承之下,仍会给予国师必要的信任与尊重。   毕竟开国至今, 唯有国师能听到神谕, 且几次足以让伽邑国元气大伤的天灾, 皆是有历代国师坐镇,才得以安然度过。   不仅如此, 由于国师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未免弄权。   为国师者,不可成婚,不孕子嗣,死后尸身烧做齑粉以敬天地。   可以说, 国师能有今日尊崇的地位, 皆因“在其位谋其政”, 从不逾越皇权的底线。   现如今, 窦章却是犯了最大的忌讳。   “他怎敢……”喻苏呐呐出声。   不得不说, 若是喻轩捏着这样的把柄,确实可以威胁到窦章。可回忆起幼时与国师的几次偶遇,虽知近些年国师行事有所变化, 但喻苏仍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至于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便是他,此时也说不清, 只能暂且搁置。   “以窦章无利不早起的性子,确实不敢,所以更像是中了招, 为保全自身不得不被喻轩辖制。”宓葳蕤虽这么说,却也觉得其中定有隐情。   不过既然是秘辛,偶然听到一二已是不易。   若是轻易便能叫他探得来龙去脉, 那从徐锦州出生到现在隐藏了十来年的秘密,岂不是成了笑话。   喻苏听罢缄默片刻,再开口,神色已恢复如常,“此事我会派人去查,怕是和许家脱不了干系。”   喻苏的猜测与宓葳蕤不谋而合。   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白露山,想要掩人耳目,所要耗费的功夫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就如喻苏这次任性出宫,宫里宫外,动用了近半数的暗哨。   这其中,有不少甚至是柔妃入宫时便埋下的。   而十多年前,徐锦州出生之际,窦章已然稳坐国师之位。   愈是身在高位,盯着你的人便会愈多。   作为红人的窦章与小可怜喻苏的处境可以说完全不同。   想要避开那么多耳目将事情抹平,甚至还把亲子送进了白露山,绝非久居宫中的窦章一人所能做到的,如若没有人在背后帮衬,窦章现在只怕已经变作一抔黄土,被人扬了个干净。   不出意外,许家定然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可惜在宓葳蕤的记忆中,有关许家能参考的线索实在有限。   况且有些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他知道喻轩狼子野心,但若是直接没头没尾地告诉喻苏,喻苏或许会开始防备,可人心哪能一成不变,记忆里喻轩能够登上皇位,不谈其他,至少说明他绝非可以随意轻视的对手。   焉知这份防备会不会变成打草惊蛇。   就像如今他来了。   便绝无可能再让自己和喻苏陷入如他梦境中那样无望的困境。   宓葳蕤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回想脑中现存记忆的这个举动,像是重锤敲打在结实的冰面,冰面下是想要挣脱桎梏的潮水,裂纹向四周蔓延,待到顶峰,便会四分五裂。   此刻,他才意识到往常莫名的梦境正作为记忆在慢慢复苏,刚醒来时觉得屋内陈设熟悉,不过是记忆混乱产生的错觉。   ——这一世,他根本未曾来过京郊的这座温泉庄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不满意,捋了几遍大纲感觉还是怪怪的,等我找找灵感看怎么修文 第85章   宓葳蕤敛了神色, 内心平静。   不再像以往那样,梦醒后,心中始终充斥着惊疑和不确定。   阻挡在眼前的迷障在冥冥之中已经打破。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恢复记忆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不必纠结于此。   现下, 有更紧迫的事等着他去做。   这么一想,便对喻苏说道:“此事背后定然盘根交错, 你若是派人去查,还是以保全自身为重。”   世家门阀间的关系,宓葳蕤知晓自己没喻苏来的清楚。   祖制到底起了作用。   青云阁与白露山游离于朝堂之外,□□有意将他们归为侍奉神狐的仆从, 而非宫女太监这种日夜在主子身旁伺候奴婢。   地位看似尊贵, 却无实权。   早些年甚至连衣食住行都受造办处限制。   如今虽不比以往严苛, 但回宫这几月, 宓葳蕤也只能在宫中小范围地动动手脚。   “我有分寸。倒是你, 还未说清那蛊虫……”喻苏沉着脸,显见的不悦。   不过这份不悦并非冲着宓葳蕤,而是针对背后下蛊的人。他是知道宓葳蕤并非真的在为贤王做事的, 但明面上,暂且还脱不开干系。   若不是宓葳蕤亲口所言,照理说, 这蛊毒再怎么也应当是贤王下的。   不然,如何能驱使宓葳蕤为他做事。   可事实上,指使的人却是喻轩。   知晓此事已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喻苏只等宓葳蕤开口解惑。   “贤王应当也曾派人给我下过蛊。”宓葳蕤斟酌道,“毕竟在白露山时,莫新语便会每月与决明暗中联系, 交予他压制蛊毒发作的香料。即便回宫,熏香也未断过。”   喻苏拧眉。   虽说他与贤王暗中斗得厉害,但并不忘防备其他几个兄弟。   可即便如此,仍被钻了空子,到底是喻轩藏得太深,还是他失了警惕,亦或者……有人在欺上瞒下。   宓葳蕤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紫气波动。   阴戾的情绪犹如利刃,霸道地蔓延开来,将空气中本就不多的灵气驱赶的丁点不剩。   然而喻苏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若不是宓葳蕤能感知到紫气的存在,当真会以为喻苏如表面这样平静,他释放出灵气,揉了揉喻苏的发顶,悄无声息地安抚着喻苏外放的紫气。   脑袋上的重量让喻苏茫然地抬起头。   宓葳蕤见此,暗自无奈,却也不打算戳穿这个一脸单纯的小骗子。   “想必宫中已经派人来寻,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不宜在庄子久留。”他用指腹碰了下喻苏眼底的青色,“此事只是给你提个醒,切莫过于焦心。”   “万事有我。”   喻苏被宓葳蕤认真的眼神烫了下,藏在心里的那点戾气散了不少,他胡乱点了点头。   这会儿倒是真的乖巧了。   守在外边的夜九和夜十早就听到屋内有些动静,但都一言未发,安分守己的挪远了些,以免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我自是信你的。”喻苏声若蚊呐。   “那便是了。”   喻苏看着宓葳蕤,抿了抿嘴,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伸手去拉了拉宓葳蕤松散的衣襟,未料到没用多大的力,却“嗤啦”一声,原本破破烂烂的衣衫彻底开了口,半片布料要掉不掉地耷拉着。   “……”   “无碍,坠崖哪有衣衫干净整齐的。”宓葳蕤不甚在意,倒是喻苏尴尬的嚅嗫了半天,才理清思绪,“那你有何打算?”   “坠崖后被野物拖走,幸得灵狐庇护,得以保命。”明知宓葳蕤是在胡诌,可面对这么一张不笑时出尘淡漠的脸,莫名就让人生不出怀疑的心思。   “我会把握分寸,你只需回宫等我便可。”   话落,宓葳蕤不再避着喻苏,直接变回狐狸的模样,“咻”的化作一道残影,迅速翻窗而出。   喻苏愣了好半晌,才懊丧地用头撞了下被面。   说来说去,还是被宓葳蕤牵着鼻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销假了,渣渣牛奶差点垮了orz   算了算耽误的时间,除去请假,一共12天,按照我的短小日常四舍五入一下,12x2000=24000   很好很快乐,争取一月底补完欠的 第86章   日头还未升起, 天光还泛着青,宓葳蕤穿梭在雾气笼罩的山林间。   如今昼日渐长。   夜色褪去后,寒气散的也快。   从喻苏将他带到庄子算, 已过去一天一夜。   随着时间推移, 宫中的侍卫寻不到他只会愈发焦躁, 但宓葳蕤并不打算就此现身。   若是轻轻松松便被寻到,又如何引着惠仁帝细查此事中露头魑魅魍魉, 且既然打定主意拿灵狐作幌子,让事情显得离奇神秘,匆忙现身绝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也不能拖得太久。   过犹不及。   太久,反而会让惠仁帝和窦章起疑心。   宓葳蕤不能笃定这之中会不会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但现下利弊权衡, 这么做于他, 于喻苏, 应当是最有利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撕裂天际。   没有人能注意到, 相隔几里的树梢头,蹲着一只毛色有些脏污雪狐。   侍卫大都离开了崖底,看杂乱的脚印, 与悬崖相近的山林被搜寻了大半,可惜一无所获。慌乱的情绪已经露出些苗头,正潜移默化地转变为焦躁。   宓葳蕤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然后拖着毛尾巴钻进了树丛。   这座山并不算大,但只要宓葳蕤想躲,便不会让人发现踪迹。   至于此间如何饱腹, 对他来讲,在山中过活并不困难。   多少精怪都是在山中修炼而成,妖修在此, 只会更如鱼得水。尤其是他还恢复了修为,现下,食五谷更偏向于满足口.欲,仅靠修炼,便能辟谷至少三月。   此后两日,宓葳蕤始终与进山的侍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见着一群人神情由轻松转为沉重,恐慌的情绪更是如疫病传染,问罪似乎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人不惜命。   即便是经受了千锤百炼的宫中近卫,也依旧如此,更何况若真是因为寻不到人而被斩首,这死法在他们眼中属实太过窝囊。   可这么一个大活人,偏偏就消失了。   ——连尸骨都找不到。   就这么几日的功夫,宫中便隐隐露出乱象。   “国师,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向朕保证,宓少师此行无碍。”惠仁帝说着,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了窦章脚边。   “可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莫非是在耍朕不成!”   窦章重重跪地。   “臣不敢!皇上明鉴啊。”   “朕明鉴。呵……”惠仁帝冷笑,“只怕是寡人对你太过信任,才让你胆敢欺君。”   窦章不敢辩解,只不停地口称“臣之忠心,天地可鉴”,以此来拖延时间,希望自己私下里请的救兵能快些来,好替他压一压惠仁帝的怒火。   “你还敢说不是?!”   “前几日让你炼制的百龄丸在何处?你莫不是想害了朕的性命。”   “臣冤枉。”窦章以头抢地,话音中竟带了些许哭意,“臣见皇上服用百龄丸效果不错,便想着改进丹方,思量再三,决定添一味药,促使药效更为至精至纯。”   “至于时到今日,近卫仍寻不到宓少师,臣斗胆猜测,许是他遇上了什么奇遇。”   窦章嘴上在为自己开脱,心里却实在没底。   母蛊无虞,照理看宓葳蕤必定决无大碍,但寻不到人,便无法给惠仁帝交代。他炼制的百龄丸,惠仁帝一入口,便会露馅。   当初一时贪心,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已是无用。   怎样能解了眼前的困局,才是窦章一门心思考虑的事。   殿外脚步声渐近。   淑贵妃柔媚的说话声响起。   窦章知道,自己搬得救兵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点,这是19号的更新,今天有空,可以还一点欠的24000 第87章   听到太监禀报, 惠仁帝纠结了下,还是允了淑贵妃入内。   软底的绣花鞋更显得步态轻盈,淑贵妃今日打扮的格外清爽, 知晓惠仁帝这两日心情不愉, 她特意在衣着配饰上花了些小心思。   既不张扬, 也符合她的身份。   看到跪着的窦章时,她微微诧异, 然后恰到好处地挪开视线,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不逾矩”三个字。   “皇上,臣妾来是想问问您轩儿出宫建府的事。”   既没提窦章,也没说耽搁了皇上正事。   惠仁帝既然宣她觐见, 便是无甚妨碍, 若是她贸然说起, 反倒不美。   “怎么?可是工部的人不尽心。”面对淑贵妃, 惠仁帝到底温和了不少。   淑贵妃连忙摆手, 目光清澈,举止间还保留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皇上, 若不是轩儿今早问安时与臣妾闲话,臣妾还不知,皇上您竟是把端和亲王的宅子赐给他了。”   “轩儿是个孝顺的。”惠仁帝发自肺腑毒感叹了一句。   宫中人皆知, 三皇子昨日才搬离了永华宫偏殿,今晨便去给淑贵妃问安,可不是孝顺是什么。   “这孩子不过是重规矩罢了, 您夸他,倒显得臣妾不心疼孩子。”淑贵妃娇嗔,语气自然地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惠仁帝拍了拍淑贵妃的手, 接着道:“懂规矩是好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淑贵妃点点头,不再与惠仁帝于此事争辩,“可端和亲王的宅子……”   “那是轩儿应得的。”惠仁帝打断淑贵妃之后的话,“爱妃不必多虑,轩儿品性正如端和亲王那般端方正直,这宅院赐给他再合适不过。”   话说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惠仁帝这是实打实地抬举淑贵妃母子了。   端和亲王是谁?   那可是□□薨逝后,扫平伽邑国内忧外患,抚养侄子继位后,不顾皇帝再三挽留,挥挥衣袖归隐田园的摄政王。   此人当得上那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虽与历代王爷一样,同为亲王爵位。可任谁都清楚,亲王与亲王之间也是有差别的,这个封号说出来便是如雷贯耳。   淑贵妃听了,喜不自胜。   就算今日没有给窦章救场这事,她也会来探探惠仁帝的口风,只不过她是真没料到,惠仁帝此举确实未带一丝算计。   而在惠仁帝眼中,淑贵妃本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这样反倒让他觉得真实。   对于所见的结果,两人皆心中满意,遂相视一笑,让原本提心吊胆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了不少。   只是苦了在一旁跪得膝盖发麻的窦章,一边庆幸淑贵妃果然有办法让皇上消火,又因被二人忽视的彻底,觉得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   心似油烹,矛盾的不行。   不过到底没让他难受太久。   就这会儿的功夫,永华宫外又有人求见。   惠仁帝一听来人是大理寺卿,连忙正了正神色,对淑贵妃和跪着的窦章道:“朕有要事,你们都先退下吧。”   前有淑贵妃朝惠仁帝笑笑,迈着步子翩然离去。   之后跟着颤颤巍巍告罪起身的窦章。   即便膝盖已经疼到发麻,窦章仍强颜欢笑着离开了永华宫。   路过的小太监看到窦章,一脸欣羡,心道不愧是国师大人,三天两头被召到御前,这份恩宠可是头一份的。   两人离开后。   一白发朱颜的老人入内。   “微臣参见皇上。”大理寺卿吴志清行礼道,“臣今日觐见,为的是前两日皇上交代臣,有关宓少师坠崖一事。”   吴志清乃是太上皇在位时留下来的老臣,为人刚正不阿,能谋善断,惠仁帝对其存着几分尊重礼遇。   上前虚扶了一把。   “爱卿快请起。来人,赐座。”   吴志清并未推拒,坐下后说道:“此前皇上命臣追查行刺宓少师之人。臣不负所托,比照着行刺之人留下的箭羽,寻到了一处农庄。”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继续去码字了orz 第88章   “农庄?”惠仁帝猜度, 莫不是山贼土匪之流想要造反。   “那箭羽是用一种特殊的禽类羽毛制成。臣派人暗中寻访,除了那个农庄,再无人饲养同样的禽类。”   惠仁帝虽不耐, 却也并未打断。   “不过臣也担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栽赃陷害, 仅凭一只箭羽定罪, 万一冤枉了人,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是以传唤了与刺客交手的几名近卫, 正巧发现农庄中有一人外貌身形皆与打斗的刺客相似。”   “尤其此人右臂带伤,与近卫所述供词相符。”   说罢,吴志清微微顿了下。   惠仁帝直觉下面的话不会让他太愉快,但只是面色微沉, “爱卿查出了什么, 不妨直说。”   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吴志清怎会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住, 不过是摆明态度, 免得被皇上迁怒。   “臣传讯了农庄管事, 方知那处农庄,是贤王前段日子送给四皇子的生辰贺礼。”   话音落,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   谁不知道, 四皇子如今还被关在天牢。   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且不说天牢的看守又不是傻得。   若四皇子真能身在牢中,还指使得了外边的人, 也不至于到今个仍被关在里边。委屈沈婕妤跪遍了所有能跪的人,依旧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简简单单一个探视的请求,都被惠仁帝驳了回去。   连带着,还有几句斥责和一月禁闭的口谕。   “刺客现下关在哪?”惠仁帝冷静地让人琢磨不透心思。   “回皇上, 人就在大理寺,随时可以提审。”   有时候,话不需说的太透。   吴志清未提刺客所言,可见对方根本没指认到底受谁指使。   农庄是贤王送给四皇子的,此事似乎不是和贤王有关,就是和四皇子脱不开干系,但之前也提到了,四皇子人还在天牢,又没通天的本事。   如此,难不成是贤王在从中作怪。   外人不知道窦章与贤王暗地里的交易,惠仁帝却是清楚的。   毕竟窦章倒戈便是由他授意,宓葳蕤作为窦章亲自选出接替国师之位的少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惠仁帝安排在贤王身边的细作。   所以,贤王根本没理由刺杀宓葳蕤。   ……   这事便是查,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更不用说,到这个地步,做这事的人应当也不打算让人查到什么。   查与不查,两相比较之下,惠仁帝心中已有了定论。   还在考虑什么时候被侍卫寻到的宓葳蕤可没想到,不过是为了给坠崖寻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一番追查后,反倒让惠仁帝想了这么多。   惠仁帝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此事不过是大夏的离间之计,妄图让朕与诸位皇子产生隔阂。大夏之人狼子野心,属实可恨。”   能撇掉这个烫手山芋,吴志清再高兴不过,但他面上不显,言语恭敬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臣狭隘了。”   “爱卿只是低估了大夏人的奸猾罢了。”惠仁帝十分宽容。   “臣回大理寺后,定严加审讯,务必让刺客吐出实言。”吴志清说罢告退,惠仁帝并未挽留。   永华宫终于恢复了起初的宁静。   惠仁帝靠在椅子上,敛眉深思,手指来回摩擦着扶手上栩栩如生的盘龙。   候在旁边的李忠悄声上前,将茶盏中的水添满,刚放下茶壶准备退到一边,便听惠仁帝说道:“今晚福乐宫掌灯。”   作者有话要说:  复习一下:   1.大夏是前文中提到与伽邑国相邻,边境频繁摩擦的国家(夹带私货:也是渣渣牛奶上篇文免费番外中,主角前世所在的国家,嘿嘿   2.福乐宫是德妃的居所(免得因渣渣牛奶之前断更太久,小可爱们想不起来QwQ 第89章   是夜。   散去凉意的小风吹拂, 惬意得很。   三个月禁足未解,德妃近来尤为安分。   因着被罚,福乐宫近来都会早早落锁。毕竟禁足期间, 妃子不能侍寝, 下面伺候的太监宫女也不想碍着主子的眼, 做事比以往要小心几分。   惠仁帝乘坐龙辇到达福乐宫时,德妃正在屋内抄着佛经。   李忠见宫门紧闭, 觑视惠仁帝神色,见他并无离开的意思,连忙上前叩门。   值夜的太监听到叩门声,心中纳罕, 却也知道轻重, 利索地开了门, 待看到李忠后, 为数不多的那点瞌睡立马散了个干净。   腿一软, 险些跪下。   好在到底是在德妃宫中做事的太监,慌虽慌,到底没失了礼数。   “皇上驾到!”   德妃近来“修身养性”倒是练出了几分定性, 突闻惠仁帝前来,不显慌乱,缓缓收了笔与一旁伺候的珠翠对视了一眼, 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到底还是惦念本宫的。”说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已经沁出的泪。   珠翠自然是劝:“娘娘与皇上多年相伴,何必妄自菲薄。皇上今日来, 是好事,娘娘莫要伤感。”   “你说得对。”德妃说着,就露出一抹含蓄的笑。   变脸的速度让人瞠目。   珠翠为德妃拿来披风后, 吩咐小宫女打上灯笼,扶着德妃朝殿外走去。   在后宫,能做到妃位的女人,怎会简单。   即便德妃心里是另一番想法,表面功夫却一样不落,惠仁帝让她禁闭抄写佛经,她不光穿着打扮素净,一日三餐,也如同清修,顿顿茹素。   不管惠仁帝看不看得到,听不听得见,她都照旧。   这不,今日机会便来了。   惠仁帝看着月光下朝他走来的德妃,许久不见,竟生出了几分惊艳之感,“朕看你近来清减了不少。”   “皇上万福……”德妃屈膝想要行礼,惠仁帝伸手直接将人扶住,“爱妃不必多礼。”   “只是天气渐渐炎热,衣衫薄了些,才会让皇上觉得臣妾瘦了。不若皇上捏捏臣妾这胳膊,还不是那副老样子。”德妃的声线圆润饱满,不似淑贵妃娇嫩,听着却有种枕边知心人的温柔感。   “爱妃的这张嘴啊。”惠仁帝哈哈大笑,“那让朕来看看,爱妃到底瘦没瘦。”   裙摆骤然划出波浪。   德妃轻声尖叫。   主子来了兴致,做下人纷纷垂头,低眉顺眼。   惠仁帝抱着德妃一路进了屋,珠翠掩上门便迈着步子走到了李忠身边,“公公,有奴婢在这守着,您先到一旁的屋子里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姑姑客气了,咱家在这候着就行。”李忠笑眯眯地回道。   珠翠笑了笑,不再作声。   没人知道惠仁帝打的是什么算盘。   便是淑贵妃,听到惠仁帝去了德妃宫中,也不过做了做样子,砸了一套茶具。   众人皆知,德妃这禁闭,就算是这么不了了之了。   宫中看似一切如常。   只是在去过福乐宫隔日,惠仁帝便写下了一道圣旨,由柳四喜带进天牢,而住在兴庆宫的沈婕妤也在看完淑贵妃私下遣人送与她的东西后,默默赌咒,定会让贤王与五皇子付出应有的代价。   ……   断崖之外,方圆数百里。   在山中躲了足足五日的宓葳蕤,终于在翠湖边被几名侍卫寻到。   据几人所言,彼时翠湖仙气缭绕,周围树木成合抱之势。   宓少师虽衣衫血迹斑斑,气息微弱,却气质天成,不损少师应有的风度。尤其是神狐现世坐卧一旁,种种奇景,堪称圣迹。   可惜纵然几人极力屏住呼吸,仍惊动了敏锐的圣兽,起身转眼间便窜入林中,再无踪迹。   消息传进宫中,别说窦章,便是惠仁帝也无法安坐,立马派出了上百护卫。   回宫的一路上,马车被保护的严丝合缝。   宓葳蕤靠卧在马车内,手中把玩着前不久从心脉中逼出的蛊虫,白胖胖的虫子老实地装着死。   行至宫门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正从内而出。   驾车的老太监不声不响地让出宫道。   “怎么停下了?”   不近的距离,宓葳蕤却听出了到底是何人在说话,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老太监小声道:“四皇子,有贵人回宫,须避开让出宫道。”   “贵人?”喻洲似在自嘲。   老太监一时无言。   宫中的事,他见了太多,起起伏伏,谁都说不准。   只要命还在,总归是有个盼头的。   “您且忍忍,到了皇陵就好了。”   宓葳蕤听到老太监的话,指尖猛地用力,蛊虫疼得瑟缩作一团。   皇陵啊。   “不知四皇子去了皇陵,是不是还能如往日那般张狂。”   两辆马车相邻而过,宓葳蕤用灵气裹着话音传到喻洲耳中,待喻洲回过神掀开帘子,只看到刺目到让他恍惚的华盖。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啊走剧情~ 第90章   车驾进入午门后, 厚重的城门缓缓合上,阻隔了宫城中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深藏了其中的尔虞我诈。   宓葳蕤静静地等待脑中炸开的片段过去。   ——这是修为恢复之后的后遗症。   一旦遇到能触动某些关窍的人或事, 上一世相关的记忆便会在脑中渐渐浮现。   方才那句话, 是他有意为之, 他不怕被流放到皇陵的喻洲有何感想,此时的喻洲充其量只能算失了主子的一条狗。   马车中, 嗤笑声如昙花一现,几不可闻。   此番回宫,惠仁帝不仅免了宓葳蕤的谢恩,还允他乘马车至听雪楼。   路遇车驾, 太监宫女纷纷停下回身避让, 这其中就有羲和宫中的小宫女春花, 她提着食盒偷瞄了一眼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待车驾过去, 便快步离开了原地。   回到羲和宫, 兰芷刚好端着茶从小厨房走出来,春花上前,“兰芷姐姐, 奴婢将主子要的凉糕取来了。”   “那你随我一道进去吧。”兰芷朝她笑了笑,语气温和。   喻苏正坐在窗边背书。   近几日,太学中大儒布置的课业繁重。   虽为皇子, 却也应尊师重道,更何况喻苏不欲引人注目,所以于课业一事, 他一向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   既不会太过出挑,也不是榆木脑袋完全不开窍。   不过今日,这书多少背的有些心不在焉。   见兰芷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从白露山带回来的小宫女春花,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凉糕取来了?”   “嗯,主子可要现在就用。”兰芷问了句,见喻苏点点头,回身对春花道,“过去给主子把东西摆上吧。”   “是。”   春花动作间还有几分小心拘谨,但到底比刚进宫那会儿好多了。   兰芷松了口气,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食盒中的凉糕放的稳稳当当,丁点都未洒出,红糖的甜配上粳米的香,光是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喻苏端起碗,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日宫里似乎吵吵闹闹的,可是有什么事?”   “主子,是宓少师回宫。”   “奴婢从御膳房往回走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少师乘的车驾。”   “不是说昨日才寻到人了么?护卫的脚程倒是挺快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喻苏心神一松。   虽说听了宓葳蕤的话,自己先行回了宫。   可连续几日都不见新的消息传来,明知该相信宓葳蕤,喻苏还是难免坐立不安。   “谁说不是呢。”兰芷将话接了过来,“不过倒也能理解,宓少师坠崖多日,想必多少受了些伤。早些回宫,也好让太医早些诊治。”   “奴婢见车驾直接朝着听雪楼的方向去了,想必皇上也是体谅宓少师。”春花把自己看到的一咕噜都说了出来。   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兰芷无奈。   喻苏心情不错,也跟着笑了笑。   回到听雪楼。   宓葳蕤被决明撑着,才慢慢挪到榻上。   不过简简单单走了几步,整个人便面色煞白,虚弱的样子看得人心惊。   闻讯而来的窦章进屋见此,也是欲言又止。   原以为母蛊无事,宓葳蕤应当问题不大,谁知寻回来竟是这幅模样,好在人还活着,细心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过来。   看来暂时是无法让宓葳蕤替他炼药了。   窦章有些犯愁,沉重的表情看在他人眼中,真有几分师徒情谊的样子,殊不知他心里,正想着如何瞒天过海的对策。   “国师大人,太医院的人来了。”当差的甘松进屋道。   “请进来吧。”   窦章提了提精神,待看到来的太医好巧不巧正是朱济善,勉力维持的表情差点垮掉,扭曲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奇怪。   靠坐在榻上的宓葳蕤一直默默观察着周围,看到朱济善,也稍稍愣了下。   若说这是单纯的巧合,他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搞点刺激的~ 第91章 (小修)   朱济善神色自若, 入内后无视了窦章,直接走到宓葳蕤榻边,仔细看了看后, 说道:“本官见宓少师面色苍白, 应当是受了伤以致气血两虚, 需得先宽衣检查包扎了伤处再谈其他。”   “屋内闲杂人等,还是在外回避下的好。”   这话等同于公然赶人, 但除了有私心且近年来与朱济善关系不睦的窦章,其余人并无异议。   卧房内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唯有窦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朱济善也不多言, 冷眼看着。   “朱院使, 宓少师可是皇上和本座看中的下任国师, 若是稍有差池, 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窦章话中带刺, 出口便是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朱济善也不恼,“不劳国师费心,本官既然能做到院使之位, 自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话里意思很明白。   窦章看着朱济善油盐不进样子就来气,可他也知道,即便他跳脚也讨不了好, 最后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愤然离去。   卧房空荡了起来。   朱济善也没让宓葳蕤脱了衣物包扎伤口,只装模作样地上前把了把脉,接着打开医箱, 取出少说四五件东西,洋洋洒洒写下莫名的药方,似乎打算就此离开。   “换药这事, 想必宓少师身边的药仆便能胜任,老夫便不多赘述了。”   宓葳蕤略微迟疑,终究还是开口道:“前辈请留步,晚辈有几处疑问,还请前辈解惑。”   朱济善回过身,脸上笑意了然。   看这神色,宓葳蕤就明白,朱济善早就料到他会开口,果然是老谋深算,“不知前辈今日来听雨楼,可有人托您带话与我。”   “倒是不曾。”朱济善煞有其事地摇摇头,“不过昨日宫中例行问诊,老夫去羲和宫,五皇子倒是与老夫闲聊了几句。”   朱济善这番先抑后扬,宓葳蕤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远在长洲山的师祖。   他默默扶额。   “上回在羲和宫,晚辈便觉得前辈似是有意照顾我与五皇子二人。晚辈愚钝,您可否看在故人面上,别与晚辈兜圈子了。”   “哦?你怎知我是因故人,才看顾与你。”   “直觉罢了。”   朱济善听闻,眼神飘忽了一瞬,似是追忆,“我与你师父如今虽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曾是至交。”   “我乃医者,靠行医救人为善,而你师父,与我的路子大体上虽南辕北辙,却也有殊途同归之处。我原不信什么卜筮,但在与你师父相交的过程中,也慢慢改变了想法。至于如今我为何看顾与你,全因他在五皇子降生后,三番五次与我说,五皇子和你命数相连,若是他出了意外,请我代为照看。”   “倒是没想到,前辈与师父还有这样的过往。”宓葳蕤心中也是惊讶的,“前辈所说的‘意外’是何意?”   “你应当知晓昆城地动。”   “晚辈听闻过。”   “昆城地动后,皇上派我与你师父一道随彼时还是皇子的贤王去赈灾。赈灾期间,一切如常。偏偏在回宫途中,你师父大病一场,再然后,他行事便日益浮躁,我看不惯他的做法,几番劝说无用,便渐渐与他分道扬镳。”朱济善眼中的惋惜做不得假。   “不说这些了。”朱济善叹了声,“你不是想问五皇子与我说了些什么么?”   宓葳蕤将朱济善方才说的话暂且放到了一边。   “还请前辈告知。”   “前几日皇上私下下旨流放四皇子去皇陵反思,近来宫中盯得紧,他不便前来看望,让你安心休养。”   朱济善的话让宓葳蕤听出了几分不寻常。   不过这还需他私下里慢慢去想,遂感激道:“多谢前辈出言相告。”   朱济善豪爽地摆摆手,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虽有神狐庇佑,但老夫以为,宓少师还是静养一月为好。”   “前辈所言,晚辈自当记在心上。”   有了宓葳蕤这句话,朱济善满意地抖抖袍子,迈步离去。   也不知朱济善离开前与院中人说了什么,当真是给他留了一个静养的好环境,直至睡前,都无人前来打搅。   在山中躲藏的几日,心神到底不能太过放松,是以入夜后,宓葳蕤的睡意来的很快。   光怪陆离的梦境一出现,便铺天盖地。   宓葳蕤能够清晰的区分出现下的他与梦中自己,却又无法彻底剥离。   荒凉的大殿似乎漏着风。   宓葳蕤能听到那萧瑟的声响。   白色的丧幡随着风摇摇晃晃,斑驳的墙壁回潮后老旧的厉害,角落里结起了蛛网,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竟会住着人。   宓葳蕤模模糊糊意识到,此处是囚禁着喻苏的皇陵。   他朝里走。   掀开破烂的帘布。   眼前的画面处处透着一股子瘆人的疯狂。   梦中的他死死地掐着喻苏纤细的脖颈,不留一丝余地。   身下的人因呼吸不畅,面色已经憋得通红。   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不正常的红晕慢慢褪去,转为泛着死意的青白,喻苏闭着眼,嘴巴无力地张着,没有一点点挣扎的意思,任由宓葳蕤施力。   宓葳蕤很清楚,此时的他就是个疯子。   直到喻苏的呼吸微弱到几欲消失,梦中的他才麻木地松开手。   被松开后的喻苏拼命喘.息,却因呼吸太猛,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青白的脸又重新染上病态的红晕。   过了好半晌,喻苏才跪坐着起身。   然后慢慢挪到他身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顺带……还舔掉了他嘴角边留下的血迹。   那血迹,是他咬破喻苏肩膀时留下的。映在瞳孔中,染得喻苏的眸子似乎都透着诡异的猩红。   他动了动唇瓣。   想说不要陪着他在这发疯。   可梦里的他,魂魄不全,灵气尽失,只能勉强维持神智,早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到头来,仅剩无神的眼中滑下一滴泪。   喻苏眼中哀戚,脸上却带着笑,轻轻拥住他,“葳蕤哥哥,阿娆会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长一点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昨天jj把略略小可爱的评论抽出来三条,看到评论变多了,就是抽得,我也很快乐啊,嘿嘿 第92章 (小修)   断续的记忆连成了线。   宓葳蕤终于知道, 为什么喻苏会愿意被困在皇陵。   本不该是这样。   灵气耗尽,在他体内的蛊虫早已失去了作用,便是守着他, 换回的也不过是一具无用的躯壳, 他真的快要死了……   经历的过往像是走马灯, 梦里的他忆起了那场血腥的屠.杀。   那时的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喻苏, 你就是个疯子。   现在看,倒也说的没错。   如果不疯,怎会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留在这, 守着神志不清的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喻苏, 可想要成全的人却不接受这份成全。   他怨不起来, 也恨不起来, 心中充斥着满满的都是心疼。   皇陵中留存的记忆悲伤到几近绝望。   汹涌澎湃到能覆灭一切。   不知何时, 宓葳蕤睁开了眼,清明地仿佛根本没有入睡。   梦境与现实形成的落差折磨的宓葳蕤险些失去理智,他迷茫地捂住心口, 静静等待矛盾的情绪慢慢平复。   于感情一事,在喻苏之前,宓葳蕤并无其他经历。   梦境中留存的爱恨, 算是让宓葳蕤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头泛苦。   所有的一切都真切地发生过,但从师祖重启六界之书的那一刻起, 就意味着,他已经回不到所谓的上一世。   天道给了他逆天改命的机会,却同样让他意识到什么叫做“情劫”。   若是他抓不住眼前的机会。   困住的不仅是自己, 连带的还有的喻苏。   并非宓葳蕤刻意要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而是他对于六界之书乃是外来者,因为他的出现,才会改变喻苏既定的命数。   ——他,就是那个因。   不然,光是凭借那一身紫气,喻苏也能一生安稳无虞。   万籁俱寂,宓葳蕤辗转难眠。   他想了许久。   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有一叶障目之时。   他怎能将现下的状态与初入书中时的想法同一而论,六界之书与秘境之书本就不同。   彼时他以为自己再度飞升失败,需进入秘境之书磨练心性,他不能擅自改变书中发生的种种,要做的事则是走出去,而喻苏,在他的意识里,便是此番历练中将要遇上的死对头。   可事实上,他所处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境之书,所以怎能用秘境之书中的方法来作为行事的准则。   如今,天道既然允许他这个所谓的外来者进入六界之书。   只要他不违背天理,今后命运如何,全在于他。   往日过分的谨慎在此时显得有些可笑,不过现在想清楚这一切也不晚,没了束手束脚的感觉,宓葳蕤哪还能躺得住。   *   他从未跑得这样快过。   迎面的风吹得迷眼,蓬松的毛毛紧贴着身体。   一晃眼,人就到了羲和宫。   即便是在睡梦中,喻苏依旧警惕,几乎是宓葳蕤刚坐到床边,他便悄悄握住了藏在枕中的匕首,心神还未紧绷到极限,一阵熟悉的冷香传来。   喻苏愣了下,彻底清醒过来。   就算眼前人是他心心念念的,惊吓也绝对大过惊喜,他咬牙切齿地坐起身,“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臣可没发疯。”   看到喻苏气呼呼的样子,宓葳蕤原本沉闷的心情变好了不少,“不过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罢了。”   “你睡不着,就来扰我清净,可还有理?”喻苏差点气笑,“让你老实待在听雨楼,你当你是三岁孩童,还要人哄着。”   宓葳蕤没答话,脱了罩衣鞋袜,驾轻就熟地翻身上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刀再吃糖,双倍的快乐,我们都值得拥有 第93章   看着宓葳蕤一连串无赖的举动, 喻苏惊得是哑口无言。   两人一坐一卧。   沉默持续了片刻。   宓葳蕤自然地拍了拍剩下的半面绢枕,“殿下?你不是说要哄着臣睡么。”   刻意压低的声调失了平日的清冷感,宓葳蕤银丝披散, 眼中含笑, 哪有半分少师凛然高洁的气质, 反而更像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喻苏微微失神。   月色流动,照进了屋内, 冷冷的清辉带来深夜特有的幽静。   怕宓葳蕤取笑他又红了脸,喻苏赶忙撑着身子,挑开搭在床架两边的罗帷,“随口说说, 你还当真了。”   朦胧的光瞬间被隔绝在外。   黑暗中, 既能让人安心, 又催生了难言的暧昧。   喻苏放松了下来, 难得开了个玩笑, “我看今后也不必称呼你宓少师了,叫宓三岁正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明或暗根本不影响宓葳蕤看清眼前的景象, 脸红的样子仍被对方一览无余。   “殿下学坏了。”宓葳蕤仍笑着。   梦境所带来的负面情绪,被喻苏一点点抚平,心绪上生出一种令他无比舒适的安宁感。   喻苏皱皱鼻子, “都是与你学的。”   帐中响起低低的朗笑声。   自上回在庄子分别后,虽未许诺什么,但有些事讲究个水到渠成, 心意互通远比海誓山盟来得重要。   在宓葳蕤面前,喻苏不再向以往那样,总是犹疑不决, 心生退意。   可见的,话多了不少。   尤其是今夜,惊吓过后,情绪终究还是被喜悦占据。   听到宓葳蕤的笑声,喻苏总算放下了心。虽说这人有时说话不大正经,但在重要的事上,他知道,宓葳蕤绝不会失了分寸。   这么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不说,他便不问。   脸上的热意悄悄散去,喻苏见宓葳蕤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了想,还是默默地躺了下来,拉着锦被盖住肩颈。   帐内被安静的空气所笼罩。   宓葳蕤盯着喻苏的侧脸,眼帘盖住了清亮的眸子,少了几分生动,却显得更是乖巧。若是光看外表,宓葳蕤觉得,他只怕日日都要担心喻苏会不会吃亏。   时不时颤动的眼睫,暴露了喻苏根本无法入睡的事实。   身边躺着个人,存在感不是一般的强。   锦被很大,足以盖住两人,即便两人之间隔了窄窄的一段距离,但宓葳蕤并不满足,看了一会儿后,伸手就把人捞进了怀里。   喻苏因宓葳蕤突然的动作轻声惊呼。   “你松开些,勒得慌。”   额头撞到肩膀,他双手推了推宓葳蕤的胸口,掌心传来肌理坚实的纹路,足够在脑中清晰还原画面。   脸颊好不容易退去的热度再次升温。   宓葳蕤不仅没松开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揽着人,亲了亲俯首可及的眉心。   “乖,快睡。”   后背被轻轻拍了拍。   说好被哄的人,此时已经反客为主。   见此,喻苏彻底没了脾气,只得扭了扭身子,寻了一个舒服地位置,由着宓葳蕤的性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昨天都跑到床上了,还不甜嘛,不甜今天继续甜~ 第94章 (小修)   翌日。   天还未亮。   帷幔掀开一个角, 又随即落下。   宓葳蕤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从洞府中取出了一罐桂花糖放到喻苏枕边后,才悄声离开。   原先他一直不明白,喻苏为何总执着于送他和桂花有关的各种吃食, 从白露山的桂花糖, 到回宫后时不时呈上桌的桂花糕。   他本身并不嗜甜, 不知为何会让喻苏产生了他甚喜桂花的错觉。   之前未忆起过往种种时,答案的确难寻。   可现下, 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说白了,不过是喻苏在白露山出花那会儿,他见喻苏喝药喝不进去, 便特意做了不会影响药性的桂花糖, 又怕喻苏多食, 遂自己保管, 而喻苏见他每日随身带着糖罐, 就暗自揣测这是他平日里的喜好。   一个没说,一个又不问,便这么导致了误会。   事到如今, 宓葳蕤也不打算说破了,就这么误会下去也好,约莫能算做个传情的信物。   喻苏醒来看到, 应当能明白他的心思。   趁着还未散开的夜色,宓葳蕤轻轻松松回到听雨楼。   纸做的傀儡随着修为提升,愈发能以假乱真, 靠着灵气的维持,似乎还能看到傀儡呼吸起伏。   宓葳蕤将控制傀儡的符箓随手一撕,扔进香炉。   昨夜虽没睡多久, 但他精神不错,躺下再睡也睡不着,索性拿出丹炉做起了事。   待到天色大亮,宓葳蕤手边已经放了三五瓶往日里供给惠仁帝百龄丸,品质比之以往更佳。   若是被窦章看到,定会嫉妒的眼睛发红。   屋外渐渐传来宫人来回走动的声响。   羲和宫那边也不例外。   只是今日与往常似乎有几分不同,兰芷与杜若相携而来,便看到在门口踟蹰的安顺。   “你在这晃悠什么呢?主子还未起?”   开口问话的是性子跳脱的杜若,兰芷虽沉稳,可作为双生子,与杜若的表情却是一样的诧异。   “还没呢。”安顺也有些纳闷,“你也知道,主子素来不喜欢让人服侍着更衣,都是穿好衣裳,才叫我入内。”   “去唤主子起了,再晚,要耽误主子去太学了。”兰芷拿了主意。   喻苏没想到自己会睡的这样沉,竟是连宓葳蕤几时离开都不知,身侧的床榻温度已经凉了下来,想必人已经走了有些时辰。   安顺见喻苏坐着发愣,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主子,别着凉了。”   喻苏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正有些不得劲,余光扫到枕边,他错开眼看过去,熟悉的瓷罐让他心头狂跳。   “咦,这不是……”安顺自小就跟在喻苏身边伺候,眼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眼就看出这瓷罐和主子放在书房的瓷罐可是一模一样,稍微动了动脑筋,便回过了味,“主子,可要备些什么给听雨楼送去?”   喻苏握着瓷罐,脸上是遮不住的笑,“不必。”   三年前出花那段日子,宓葳蕤除了照顾他,还需时不时进山采药,每回进山少说三五日,多则小半月。   他那时心性脆弱,缠人得紧。   想让宓葳蕤陪着,又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在无理取闹。   也不知宓葳蕤是怎么看出来的。   某日出行前,突然冷着脸来到竹林海。   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半分哄人的样子,口中说出的话硬邦邦的像是他拿了把刀架在他脖颈上,“一日三粒,等罐子空了,我便会回来。”   末了,还慎重地补了一句。   “不许多吃,回来后罐子记得还我。”   然后,还不等喻苏惊讶宓葳蕤怎么舍得把他宝贝的糖罐子留给他,人便出了屋。   总之,养病的那一年,宓葳蕤就这么与喻苏约定着。   这大概就是宓葳蕤意识到的误会本身。   好在误会归误会,喻苏确实领会了宓葳蕤留下瓷罐的意思,他只需等着宓葳蕤再来找他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到桂花糖了,埋了太久太久的伏笔orz   谢谢略略小可爱的关心和营养液,超温暖,鞠躬~ 第95章   借着养病的由头, 宓葳蕤到底在听雨楼闭门谢客了好一段日子。   在宫中如此,自然绕不过惠仁帝。   不过前有神狐眷顾,后有朱济善从中周旋, 惠仁帝的态度也宽容慎重了不少。   潜移默化之下, 惠仁帝的心态也不知不觉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尤其当他面对窦章那张老脸, 再听到对方开口讲话时,以往的巧舌如簧因着心态变化, 听到耳朵里总觉得是在推三阻四。   时间一久,不自觉便生出了几分不满。   还在发愁下月百龄丸的窦章,怎么也想不到,只这些, 竟会让惠仁帝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宓葳蕤的顺利回宫, 所代表的也并非是事情安稳渡过, 而是置他于死地的催命符。   *   日子一晃, 就这么入了夏。   时隔几月再来听雨楼, 造办处的汪公公也不敢轻视眼前年纪不大的少师。   他端着笑,让跟在他身后捧着料子的小太监走上前,“这些料子都是按着青云阁的品级选的, 宓少师您看看,可有喜欢的?”   宓葳蕤看到一水的素色,就没了兴趣。   抬起胳膊, 随便指了两匹,“可以了,让人过来量尺寸吧。”   “哎。”汪公公记下料子, 朝着一行人中唯一的一名宫女招招手,“红豆,去给宓少师量衣。”   名为“红豆”的宫女低眉顺眼地走过来, 宓葳蕤看了一眼,随口说道:“这宫女看着有些面熟。”   “宓少师好记性。”汪公公夸赞,“您之前祭神仪式上穿的衣裳,便是她绣的。”   “怪不得。”   这么一提,宓葳蕤确实有些印象,遂点点头,但也没将随口一提的事放在心上。   红豆拿着尺子比划。   量衣是个精细活,衣服做出来合不合身,全在于此。   作为管事宫女,红豆的本事自然不差,手下的动作既有分寸,速度也不慢,宓葳蕤见她并未用笔墨记录,想必是直接记了下来。   一件衣服,四十多个尺寸,能记下来不出错,也不容易。   眼见着快结束,决明走进来,称惠仁帝身边的柳公公奉命前来探望。   柳四喜一进屋,先是给宓葳蕤行了个礼,接着似乎才看到一旁的汪公公,朝对方客气了一句,“耽误汪公公做事了。”   汪公公哪敢把这话完全当真。   “不妨事,就快量完了。”   说着红豆便收了家什,汪公公一看正好,带着自己的人先行告退。   “决明,上茶。”宓葳蕤吩咐完,等人出去,才转向柳四喜询问道,“柳公公,皇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宓少师多虑了。”   柳四喜解释道:“今日朱院使给皇上请平安脉偶然提到您,皇上便问了几句,顺道差奴婢到听雨楼,瞧瞧您的伤养的如何了。”   “原是如此。”宓葳蕤颔首。   柳四喜此行也是奉命行事,见宓葳蕤除了身形瞧着比以往消瘦了些,精神确实不错,便打量着早些去回话。   这边起身,那边宓葳蕤就拦了下,“柳公公且慢,不知皇上这会儿可在永华宫?”   “应当是在的。”   “我这伤已不碍事,若是可以,我想随公公一道过去,当面向皇上谢恩。”   柳四喜考虑了一番,觉得无甚妨碍,“也好,宓少师亲自去谢恩,想来比奴婢说再多的话都管用。”   前段日子炼制的百龄丸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宓葳蕤换好衣服,想了想,并未多拿,只取了两瓶装进袖中。 第96章   打定了主意, 宓葳蕤同决明留了话,便随柳四喜一道离开了青云阁。   宫中虽明言, 不允窥视帝踪,但在宫里生活的人都知道,不能不守规矩,也不能太守规矩,总有其他法子拐弯抹角地打听。   就说永华宫前的这条宫道,每日费工夫盯着的人就绝不在少数。   宓葳蕤相信,用不了多久, 他离开听雨楼的消息, 就能传遍宫中。   路上, 柳四喜主动攀谈,宓葳蕤可有可无地搭了几句。   因着之前放了柳四喜干儿子一马,两人交谈时,柳四喜不说知无不言, 却也没有太过防备,倒是让宓葳蕤听到了不少他需要的东西。   直到两人行至永华宫外, 才一同收了声。   柳四喜先入内禀报,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便从里边走出来, 恭敬地请他进去。   宓葳蕤步履从容。   甫一进屋,便看到惠仁帝站在书桌后, 提笔写着什么。   他照常开口行礼, 清冷的声线不急不缓,听到人耳中舒服得很。惠仁帝不禁放下笔, 抬起头,在看到宓葳蕤的容貌后,又不免怔了怔。   惠仁帝不过失神了片刻, 很快便敛了心神。   暗自感叹,不过隔了些时日未见,这宓少师的容色倒是越发清俊出尘了。   “听柳四喜说,你是来亲自谢恩。”   “正是。”宓葳蕤视线低垂,显得极为顺从,“这段日子,三番五次劳皇上费心。如今身体大好,自当前来谢恩。”   谢恩的话向来千篇一律,惠仁帝听过不少。   不过今日从宓葳蕤口中听到,却让他难得不觉得无趣厌烦,甚至还笑着回了句,“甚好,可见宓少师也是个重规矩的。”   “不过谢恩而已,少师也不用急于一时,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柳四喜在旁边听着,见惠仁帝态度如此温和,很是吃惊。   “多谢皇上关心。”   便是对着惠仁帝谢恩,宓葳蕤神色也还是如往日那般不苟言笑,但一举一动不经意露出的尊敬,反而让惠仁帝觉得他表里如一。   惠仁帝一高兴,开口道:“柳四喜,去将内帑里的那件神狐雕像取来,使人送到听雨楼。”   听到神狐雕像,宓葳蕤嘴唇抿紧了些。   外人看只觉是他表情郑重,殊不知宓葳蕤想到了自己在白露山曾跪拜过的石像,结合伽邑国国人对神狐的普遍认知。一时间也不知是该高兴惠仁帝的心思比他想的还要好猜,还是纠结为了做样子,今后是不是得日日供奉这雕像才行。   想归想,这赏赐却不能不收,该做的事也得继续做。   宓葳蕤谢了赏赐,转而说道:“皇上赏赐贵重,好在臣也并未空手而来。”   “哦,少师还准备了东西给朕?”惠仁帝被勾起了好奇心。   “臣想着只是谢恩,未免太不尽心。然皇上坐拥江山,什么珍宝未曾见过,故炼制了您每日都会服用的百龄丸。”   宓葳蕤话说的好听,事也做得漂亮。   但惠仁帝却是眉头一皱。   “你说百龄丸?”   “是。”   “呈上来。”   柳四喜立马走过去,从宓葳蕤手里接过两瓶丹药,捧到惠仁帝面前。   “这是你炼制的。”惠仁帝问。   “是臣。”宓葳蕤言简意赅。   “这丹药炼制起来想必废了少师不少功夫吧?”惠仁帝神色难辨。   手中的瓶子,一瓶少说装了八颗百龄丸,加起来,足有半个月。窦章回回吐露这药有多难炼制,现下看,似乎并没他说的那么费力。   宓葳蕤心道来了,“丹方在手的话,炼制起来,并未太过困难。”   这一出,彻底拆了窦章的台不说,还将他的架在了火上烤。   也得益于宓葳蕤伪装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才会让惠仁帝下意识便认定,他呈上的丹药不会是比不上窦章的残次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略略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 第97章 (补全)   日头偏西, 穿过窗棂落在地面上的光笼上了阴影,殿内渐渐暗了下来。   惠仁帝似无所觉。   手持着笔, 时不时在纸面上落下一字。   柳四喜屏气凝神,心中叫苦。   宓少师倒是带着赏赐稳稳当当地离开永华宫了。   可怜他就是想躲也躲不了,到了这会儿,他是一点都不想往皇上身边凑,偏偏今个轮到他当值,硬着头皮也得顶着。   要说这窦国师也真是的,怎么还不如个少师拿得出手。   以往也没觉得他多能诉苦, 今日和宓少师这么一比, 简直是毁了。   不过柳四喜心里也明白, 窦章诉苦,这其中虽有夸大的成分,但多数时候,说的只怕也是事实。   当师父的, 不如徒弟天赋来得好。   这遇上事,属实是有些难受。   可惜最要命的还不是上面说的这些, 他能这么找补,皇上却不一定。   柳四喜想着, 心里左右摇摆,自己平日里没少收过贤王的好处, 国师又是贤王的帮手, 这阵子国师有难处,他是不是也该替人转圜一番。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 惠仁帝便率先开了口:“柳四喜,你说,国师是不是一直在骗朕。”   柳四喜走着神, 听罢,两腿一哆嗦,二话没说,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瑟瑟发抖像个丑角。   “你这是做什么呢。朕不过随口问问,看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柳四喜这一出扮丑,倒还真让惠仁帝笑出了声。   “皇上,您是知道的。奴婢这胆子,也就比那耗子大了点,皇上您要是生起气,奴婢可不是要被吓破了胆。”   柳四喜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下。   惠仁帝又嗤笑一声。   这老东西虽谄媚,但论识时务还真没人比得上。   “拿耗子比,你也不嫌恶心。”   “嗨。”柳四喜叹了一声,“都怪奴婢肚子里没两滴墨水,一说话就露了怯,污了皇上的耳朵。”   “行了,在我这就别装了。”惠仁帝让柳四喜站起来回话。   今日之事,倒谈不上生气。   柳四喜都能听出窦章所言非假,惠仁帝自然也心中有数。   只不过,这事更显得窦章能力不足。本就对窦章有些厌烦的惠仁帝,竟生出了几分让他退位让贤的想法。   “皇上眼明心亮,奴婢在您面前,哪敢作妖。”柳四喜捧道,捧完试探着说了句,“至于国师,想必也是如此……”   惠仁帝默认了柳四喜的说辞,随后感慨了一句,“这么多年,窦章也算是尽心尽力,只可惜,到底力有未逮。”   “皇上说的是。”柳四喜附和,他放下了心。   惠仁帝既然这样说,这事就算是过了。   只是窦章虽不至于被扣个欺君罔上的帽子,但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比不得以往了,也算是有舍有得。   “行了,你也别在这干站着了。”   “去把这个封号拿给淑贵妃看看,若她也觉着不错,就交到礼部。”惠仁帝开口打发了柳四喜。   等柳四喜离开,惠仁帝用手点着案桌思索,突然想到了一个此前被他疏漏的可能。   “让李忠过来见朕。”   “是。”藏身于暗处的暗卫应声道。   有些放不到明面上的事,还是得交予李忠做才行。   宓葳蕤送百龄丸这一招,成功让惠仁帝对窦章的不满再度放大,同时又挑起了惠仁帝多疑的心思。   至于后者,完全算是意外之喜。   此前惠仁帝为了让大理寺尽快结案,将宓葳蕤遇刺归为大夏的挑拨离间,但在他心里,始终认为此事与其他几个表面老实的皇子脱不了干系。   毕竟,这事诬陷贤王与老四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   原以为去德妃宫里走一遭,会让背后之人以为他是在用行动证明对贤王的信任,因此乱了阵脚,却没想到宫中各处并无异动。   得到这样的结果,惠仁帝可不会认为是自己多心,只会觉得背后之人心思深沉。   思索再三,惠仁帝决定抛出诱饵。   这才有了关在天牢的四皇子被打发到皇陵一事。   惠仁帝在静静等待鱼儿上钩,可若想鱼儿咬钩光是有诱饵可不够,下杆的时机也同样重要。   只是没料到,这时机会来的这样快。   作者有话要说:  离窦章凉不远了 第98章 (补全)   外出归来的窦章还没来及高兴今日所得, 就听闻宓葳蕤去了永华宫。   他心中忐忑。   想了想,还是将人叫到了青云阁问话, “你怎得突然去永华宫谢恩了?”   这话说完,似乎感觉太过生硬,又接着道:“这么急匆匆地去,若是身子还未养好把病气带给皇上,岂不是罪过。”   宓葳蕤既然去了,就不怕窦章追问。   “师父多虑了。”他语气不慌不忙,“柳公公来时, 正巧遇上造办处的来量衣。既能量衣, 为何不能去谢恩。皇上屡次派人前来探望, 如若今日再不去,到时引得皇上不满,才是得不偿失。”   “你自去谢恩倒也有理。”窦章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开始套话, “皇上那里可有说什么?”   “只是照例询问而已。不过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临别前, 赏赐了一尊神狐雕像。”宓葳蕤钻着窦章话里的空子。   至于他为何不提送药一事,自然是有把握才敢如此。   惠仁帝与窦章之间, 远到不了君臣相宜的地步。   两人心里都藏着算计,只要窦章还未彻底被厌弃, 惠仁帝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窦章发难, 而且有些事情,便是明白, 为了维持现状,嘴上也不会说破。   即便窦章生疑,也不可能当着惠仁帝的面去对峙, 更何况宓葳蕤也并未表现的遮遮掩掩,窦章的注意力只会集中在宓葳蕤所说的话上。   果不其然,宓葳蕤说完,窦章就注意到了他口中提到的赏赐。   “神狐雕像?”   “是,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摆在卧房了。”宓葳蕤很快从窦章的神色中,读出了一丝不明显的嫉妒,“师父不必担心,即是皇上赐下的东西,又与神狐有关,我定会日日尽心焚香祷告,绝不慢待。”   窦章勉强笑了笑。   看着宓葳蕤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知怎的,涌起一阵不安烦躁,但他仍强忍着,极力维持着师长应有的气度,“你的伤到底刚好,今日应当花了不少功夫,回去歇着吧。”   “多谢师父体恤。”   “如此,我先回听雨楼了。”   宓葳蕤说着转身,唇边的淡笑一晃而过。   比起宓葳蕤的成竹在胸,窦章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一旁的母蛊感应到他袖中存了灵气的法器,窦章才想起于他来讲更为要紧的事。   玉盒中锁着不多的灵气。   自上次在白露山灵气不知怎么逃散后,再取到灵气,窦章都会格外小心。他攥紧玉盒,打开装着母蛊的匣子,灵气通过母蛊进入身体,久违的充实感让他心底微微踏实了些。   不安得以舒缓,嫉意也随之淡去。   每逢这时,窦章都会安慰自己,由宓葳蕤继承国师之位,本就是谋划中无可更改的一部分。   不仅不能更改,便是宓葳蕤德不配位,就是推,也要将他推上去。   只是对比曾经汲汲营营的自己,窦章难免不平。   好在这样矛盾的心理已持续了几十年,从师兄延续到宓葳蕤,窦章已经学会如何开解自己。   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计谋成功后所能带来的名利。   连带着几日后,面对惠仁帝让宓葳蕤也同去宫外,为端王开府的旨意,窦章都心平气和地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渣渣牛奶短小的问题   100章 开始会变长,100章 之前不想打乱短小的队形了 第99章   休沐日, 天朗气清。   长安街车水马龙。   今日乃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礼部特意选在这个好日子为三皇子封王开府。   在此之前,惠仁帝不仅特意赐下端和亲王的宅院,连给三皇子的封号也承袭了端和亲王的一部分,可见重视。   空置了几十年,端和亲王府依旧恢弘大气。   府邸外摆放的两尊石狮子气势威猛,怒目圆睁,让人望而生畏。   如今迎来新主人, 一番修缮后, 整座府邸更是焕然一新, 气派异常。   紧闭的府门大开,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宓葳蕤乘着马车,从宫中同窦章一道出发。   经过长安街,拐进左侧静谧的街巷, 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坐落在街巷深处的府邸。   端和亲王府的牌匾已经换了下来,新晋的端王府由惠仁帝亲自题字。   这样的阵仗, 便是作为长子的贤王封王时都未曾有过,由此可见三皇子近来如何风光。   这一连串的举动也让不少人在心中猜测, 惠仁帝莫不是属意立端王为太子。   毕竟伽邑国只有立嫡却无立长的说法,现下后位空悬, 哪位皇子会被立为太子, 目前来看,似乎全在于谁更得圣心。   现下端王圣眷正浓, 风头一时无两,捧着些总归是没错的。   是以今日端王开府,身份够的上的都派了人前来贺喜, 接到帖子的更是不必说。   不过端王倒是极有分寸。   除却几位兄弟,便只给淑贵妃母家的亲戚和曾与他授课的几名恩师下了帖子。   至于窦章与宓葳蕤,皇子开府除了要由礼部的人前来宣旨,在伽邑国,本就要让国师请一副神狐像挂在前厅,以用作辟邪祈福。   宓葳蕤随窦章抵达王府时,其余人皆已入内。   若说上次代替窦章坐在朝堂上是充门面,这次为端王开府,宓葳蕤算是直接地感受到了国师在伽邑国尊崇的地位。   两人刚下马车,端王便迎了出来,态度很是客气。   察觉到喻轩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宓葳蕤只做不知,怀抱着装有神狐像的锦盒神情冷淡地跟在窦章身后。   为皇子开府,算是要事。   是以今日窦章与宓葳蕤皆穿着青云阁特有的礼制衣裳,又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与宓葳蕤的喜好可谓是南辕北辙,但穿在宓葳蕤身上,仍给人以惊艳之感。   走进府内,候在前厅的众人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么一比,方才在外,喻轩视线停驻片刻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甚至有那年岁不大且从未见过宓葳蕤的小孩不懂掩饰,探着脑袋想跃过窦章看个清楚。   面对各色目光,宓葳蕤泰然自若,只是不经意地抬起头,状似无意地朝着喻苏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这一眼,轻飘飘地。   喻苏却觉得格外灼人,下意识便绷紧了身子。   周围人并未察觉两人间独有的默契。   站在前厅正中的窦章很快将众人的视线拉回。   “端王爷,若是可以,现在便开始如何?”   与皇子开府一事,本该是国师的主场。   如今被宓葳蕤喧宾夺主,窦章却仍保持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毕竟从惠仁帝安排宓葳蕤与他同来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会是如此。   “国师请。”喻轩退让到一旁。   窦章得了话,扭头对宓葳蕤说道:“将神狐像取出来罢。”   所谓的请神狐像,不过是直接将画像挂在前厅早就准备好的地方,然后由国师吟唱《涂山歌》,流传于伽邑国的《涂山歌》曲调轻灵悠远,听在耳中倒真似仙音渺渺,洗涤心灵。   曲终,以国师为首,众人跪拜。   如此,便算完了。   众人起身后,纷纷朝新出炉的端王贺喜。   王府内午时设宴。   用膳前的这段空闲,主人陪同身份最为贵重的宾客,其余人则由府内的下人引着在花园水榭这些不要紧的地方四处转转。   今日前来的宾客,窦章自然居首。   这可是光明正大交谈的好机会,本就沆瀣一气的喻轩与窦章怎会放过。   宓葳蕤也由一名下人支开,带去了别处。   端和亲王留下的这座府邸确实称得上京中一绝。   府内环山衔水,亭台楼阁巧思妙想,廊曲回转间景致令人流连忘返。   若是没有那故作巧遇的有心之人,便更好了。   宓葳蕤看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的贤王,扫了眼身旁颌首低眉的下人,似笑非笑,不过才开府,眼线就安插了进来,这贤王看来倒也有几分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搞事 第100章   绿意掩映的小径并无岔路。   正面相遇, 除非转身离开,否则避无可避。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着急送上门, 宓葳蕤怎会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他干脆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地。   没多时,贤王便走到了近前,他语气熟稔,“宓少师也喜欢这处蝠池。”   “此处景致确实不错。”宓葳蕤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与喻苏一向不对付的贤王。   不得不说, 贤王的相貌算得上英俊。   许是在诸位皇子中年岁最长, 举手投足间姿态沉稳, 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兼之身高八尺有余又不显文弱,看着便让人信服。   像是知道宓葳蕤不会出言阻止,贤王擅自道:“本王有意与宓少师在此赏景, 你们先退下吧。”   宓葳蕤不动声色。   端王府的下人如此听贤王的话,这场面实在是讽刺。   等人离得远了, 贤王才开口道:“这蝠池虽好,但终归不是自己的。本王在南苑有一处院子, 布局精良,宓少师应当会喜欢。”   “贤王说笑了。”宓葳蕤神情漠然。   “我即为少师, 这些身外之物于我来讲, 便是可有可无。贤王殿下若是想以此利.诱,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喻晨想过宓葳蕤会婉拒, 却未料到他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是以话音微微一滞。   好在他到底是有备而来,虽一时措手不及,但沉默片刻后, 仍笑着为自己解围,“话不能这么讲。人生在世,哪能真的无欲无求。宓少师到底年轻,心思单纯,还未被功名利禄迷了眼。”   “王爷说的话,听着似乎有理。”   宓葳蕤一开口,就让喻晨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可说这些之前,贤王殿下是不是先将能去除蛊虫的解药交予我,才更有说服力些。对了,还有安插在听雨楼的,那个叫甘松的药仆。王爷若是还存着龌.龊的想法,后面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果不其然,宓葳蕤的话说完,喻晨已神情僵硬,努力维持的假面也随之龟裂。   看他这副模样,宓葳蕤倒是可以肯定一点,贤王至今仍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那蛊早就被窦章和端王换了。   过了许久,喻晨才勉强冷静下来,“宓少师还真是一阵见血。”   “王爷过奖了。”   宓葳蕤冷着张脸,让人看不出喜怒。   “既如此,本王也不与少师拐弯抹角。”喻晨正色道,“少师应当知晓,本王的五弟素来与本王不对付。这几年下来,关系更是水火难容。”   “若我俩只是普通人家的兄弟,倒也无妨。可惜生在宫中,即为皇子,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下蛊那事,本王不过是听从了国师的建议。五弟本就心悦于你,若是你因他重伤,以他的心性,只怕会对你情根深种,事实也确是如此。”   “可惜父皇不愿国师看中的继任者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是以提点了五弟一下,五弟便是再不愿,为了回宫,也只能老老实实憋着。”   “虽说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勉强也能接受。”   喻晨的语气难掩得意。   宓葳蕤听着,心中冷笑。   “如今父皇对国师有了猜忌,倒是少师前途光明,本王今日前来,便是为此。至于蛊虫一事,本王暂且还做不了主,解药在国师那,未免打草惊蛇,还需少师等等。”   “不过本王保证,过不了多久,本王便会亲自为少师奉上解药。”   喻晨保证道。   “王爷的耳目还真是不少。”宓葳蕤不为所动。   “少师何出此言?”   “如若不是您安插在永华宫的眼线回报,王爷从何得知师父不受皇上宠信,王爷又怎会主动寻我合作。”   “哈哈,少师果然是明白人。”喻晨目露欣赏之色,“既如此,少师觉得如何?”   宓葳蕤沉吟片刻,似在思索。   喻晨也不催促,气定神闲地等他回话。   池中,一尾锦鲤翻腾出水,水面倒映的人影被波纹打碎。   沉静的气氛被打破。   宓葳蕤终于开口道:“解药,就不必了。”   喻晨不解。   “母蛊想必在王爷手中,王爷尽可回去试试,那蛊虫还有没有用处。”宓葳蕤露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   喻晨来不及沉浸其中,就因宓葳蕤的话陷入深思。   “师父向来忠于皇上,王爷不如派人去查查,他究竟在为谁做事。”   宓葳蕤并未说窦章与端王如何,他清楚过犹不及,以他在贤王眼中的能力,窦章与端王背地里相互勾结,不是他能查出来的事。   他只需告诉喻晨。   ——窦章从未投靠过他,一直在为惠仁帝做事便足矣。   他相信,如果贤王有心去查,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   窦章想继续坐在国师之位,端王想作壁上观,都只能是妄想。   喻晨心中骇然,瞪着眼看向一脸平静的宓葳蕤,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扯谎的痕迹,宓葳蕤浅笑着任由他端详。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围猎回宫,窦章那么巧不在宫中。”不用宓葳蕤多说,喻晨便自己脑补了一出好戏。   定是父皇指使,窦章才会离宫。   不然窦章在宫中,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开脱一番。若不如此,定会引得他怀疑,这样还如何留在他身边,替他那疑心的父皇探得消息。   “今日多谢少师相告,若不是少师……”   直至此时,喻晨的态度再无丝毫轻慢,语气也是前所未有地慎重。   “多的话,王爷不用再讲。”宓葳蕤抬手阻止,“我将此事告诉王爷,也是存了私心。不知师父是不是察觉到皇上对他不如往日,近来在青云阁,屡次打压我不说,似乎还有意打发我回白露山。虽说做徒弟的应该尊师重道,可那也要为师者以身作则,我到底不是个能受得了气的。”   “既然窦章不仁在前,那便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如果宓葳蕤无所求,喻晨还会怀疑,可现下听他这样一说,立马信了十成十。   “少师放心,此事若是查实,本王允诺,定会让少师安安稳稳地坐上国师之位。”   “那我,便等着王爷的好消息了。”   目的达成,宓葳蕤不再吝啬笑容。   可惜喻晨这会儿已没了旖旎心思,心里藏着事,离开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捋好了,明天放假,日w 第101章   看着喻晨仓皇的背影, 宓葳蕤笑意更甚。   虽说他一向万事不经心,但对于接下来将会发生的种种, 难得生出些看热闹的心思。   退到远处的下人听到响动,略略抬起头,朝着池边偷偷望去。   正瞧见宓葳蕤负手而立,笑容不羁,池边清风卷起涟漪,如仙人入画,竟一时被晃了神。   察觉到这道隐晦的视线, 宓葳蕤敛了神色。   这样的窥视对宓葳蕤来讲并不少见, 不过今日, 似乎又隐隐有些不同,他招了招手,让人走到近处,“可有饲饵?”   “有的。”饵饼被双手奉上。   宓葳蕤分出心思, 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看着年岁比他稍长的下仆。   相貌平平,姿态恭敬, 规矩是一等一的好。   这样的人,确实是个做心腹的好料子。   就是对他的态度, 有些耐人寻味。   并非胆大的觊觎,倒像是由他想起了什么让他念念不忘的事, 行为举止间, 因此难免受了些影响。   “我可是与你的故人有几分相似?”   宓葳蕤边说边揉碎了手中的饵饼,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池子里撒着, 语气随意不带一丝质问。   那下仆听罢,却是将头垂地更低。   被问及心中所想,他有些懊恼, 自己竟一时不查失了神,好在宓少师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奴婢不过一介下人,身份低微,哪敢与救命恩人以故人相称。”   “不慎冒犯到宓少师,奴婢该死。”   “恩人呐……”宓葳蕤心中有些猜测,却并未说出,“起来吧,你叫什么名?”   “奴婢石竹。”   宓葳蕤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将手中剩下不多的饲饵一股脑儿撒进池中,池里的锦鲤争抢着攒作一团,倒是增添了生趣。   “我要去更衣,你先在此处候着吧。”   刚刚的一番交流,石竹不自觉便顺从道:“是。”   尿.遁这种借口是有些不雅,但却有用得紧。   宓葳蕤七拐八拐,顺着紫气绕到一处假山背后,静静地等着喻苏“自投罗网”。   “主子,奴婢将端王派来的人打发去取水了,您不如先去前面的凉亭坐坐?”安顺的说话声传来。   原以为还需用灵气把跟在喻苏身边的人弄晕,如此一来,倒是省下了不少功夫。   没了妨碍,更是方便了宓葳蕤做事。   “也好。”喻苏随口应道。   正走神,突然一阵大力袭来,捂着嘴就将他拉进了假山中。   “主……”   安顺才喊了一半,便看到宓少师探出脑袋,一头银发显眼的要命,脸上的笑容差点晃瞎他的眼。   后半个字就这么卡在喉咙里,硬是让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安顺的眉心直跳跳。   跳完木着张脸,寻了处隐蔽些的地方,蹲下身拍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   “别喊,是我。”宓葳蕤贴着喻苏的耳朵说道。   喻苏只在刚被拉住的时候紧张了一瞬,他早就认出了宓葳蕤,所以才没继续挣扎。   “知道是你,松手。”被捂着嘴,喻苏的说话声有些含糊不清。   假山内光线不佳,空间也略显逼.仄。   喻苏几乎是靠在宓葳蕤怀中才勉强转过身。   面对面后,两人挨得很近,宓葳蕤将人拥进怀中,呼吸正好打在喻苏的耳廓,不一会儿就染上了一片粉。   宓葳蕤看到,心中窃笑。   见喻苏仰头看着他,知晓喻苏这是适应了假山内幽暗的光线。   “殿下近来可有想臣?”   喻苏沉默着点点头。   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呢?”   “若是不想,怎会逮着机会就来与殿下幽会。”宓葳蕤说着,一只手灵活地钻入喻苏的衣袖中,意图不明。   “你做什么?!”   喻苏惊得想要往后退,可假山内哪有退的地方,宓葳蕤一把就将人捞了回来。   “殿下想哪去了。”宓葳蕤拿着糖罐子在喻苏眼前晃了晃,“臣不过是想看看殿下有没有好好听话。若是没算错,到今日,罐子里应该还剩一颗才对。”   喻苏被噎得说不出话,愤愤地瞪了宓葳蕤一眼。   这一眼可真是毫无杀伤力,没让宓葳蕤收敛不说,反倒得寸进尺道:“殿下莫不是偷偷把糖吃光,心虚了。”   宓葳蕤说着打开盖子,仅剩的一粒糖孤零零地躺在罐底。   “看来是臣错怪殿下了。”   喻苏哪能看不出宓葳蕤是在自导自演,遂不出声,等着看宓葳蕤到底是什么打算。   “殿下这样乖,臣还错怪殿下,自然得给殿下些补偿。”明知道宓葳蕤笑得不怀好意,喻苏还是忍不住一脚踩进陷阱,“你打算如何补偿?”   罐底唯一的那颗糖被宓葳蕤拿起,轻轻按进喻苏的口中。   还不等感受漫起的甜,带着些凉意的指尖从唇瓣抽离,紧接着覆上来的温热让喻苏颤抖着闭上眼。   宓葳蕤头一次觉得,桂花糖滋味确实不错。   不大的糖块被两人嬉戏般来回抢夺。   其中滋味让人沉迷。   吻到深处,宓葳蕤直接将人抱起抵在了假山的石壁上,没了高度上的差距,两人更是肆意。   ……   不知过了多久。   安顺战战兢兢地小声询问:“主子?”他感觉不妙,但夜九传话,迫不得已也只能顶着上前问话。   “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我知晓了。”短短四个字,喻苏说的气息不稳。   宓葳蕤抚着他的背,同样压抑着情.潮,“阿娆,等你开府,必由我亲自为你请神狐像。”   “嗯。”喻苏还有些晕晕乎乎,胡乱点了点头。   看得宓葳蕤爱怜又无奈,他飞快地凑上前,在喻苏已经微微有些微微充血的唇瓣轻啄了下,赶在端王府下人出现的前一刻匆匆离开。   塞进手中的糖罐又换了一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   喻苏想起方才自己勾着宓葳蕤不松手的样子,像是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一样,轻声骂了句:“轻佻!”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拉着他在别家后院私.会的宓葳蕤。   不过喻苏大概忘记了。   有个词叫“半斤八两”,用来形容他与宓葳蕤方才做下的事正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略略小可爱,感谢前两天你灌溉的营养液~   渣渣牛奶的身体是真的垮,我在努力攒日w,今天也去医院了,所以只能先保持2k,没有时间捉虫,过两天我会回头检查   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一定一定不要熬夜!千万不要熬夜!!   今天有点啰嗦了,就此打住 第102章   宓葳蕤离开前, 已经替喻苏理了理弄乱的发鬓和揉皱的衣衫。   只是喻苏自己心虚,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确定让人看不出痕迹,才放下心。   期间,安顺又催了下。   见喻苏终于走出来,赶忙迎上去。可惜还未开口,便看到主子那水润润的眸子和难得红润的面色,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喻苏看到安顺的怪样子,又不自在了。   “没有没有。”安顺疯狂摇头, “奴婢想着, 这天是热起来了, 主子穿的衣衫估摸着有些厚。”   喻苏眼睛朝着别处看了看,顺着安顺给的台阶掩饰道:“今个是有些热。”   “凉亭离得不远,还请主子移步。”   喻苏抬脚走到了前面,安顺悄悄嘘气, 还好他机智,要是惹恼了主子, 今晚他恐怕得饿肚子了。   没了宓葳蕤在身边,喻苏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回过头想起宓葳蕤刚刚说的话, 喻苏才琢磨出其中深意,他不想因自己擅动坏了宓葳蕤的事, 思索再三, 对安顺吩咐道:“让宫里的人最近将窦章盯紧些。”   安顺正色。   “主子放心,奴婢回宫便吩咐下去。”   *   与喻苏和宓葳蕤的好心情不同。   在书房密谈的喻轩窦章, 两人间的气氛却不那么愉快,反而有些针锋相对。   “当初,若不是我知晓有这双生蛊, 王爷如何能顺利实施计划。只怕重新筹谋都得再费一番功夫,说不定还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窦章有些急躁地来回踱步,“这几年来,我何曾有过过分的要求,如今不过是需要些灵气救急,王爷便推三阻四。”   “国师稍安勿躁。”   喻轩按下眼中的鄙夷,好声好气地解释,“并非我不愿意分灵气给你。你也知道,自上回提前催动母蛊,让宓少师身陷险境,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尤其是前几日才取过这个月的灵气,你叫我如何再有多余的灵气分给你。”   这话有理有据,窦章也有些难以反驳。   书房内暂且安静了下来,但其中唯二的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片刻的宁静罢了。   喻轩紧盯着窦章的神色,只等他如何回答,若是……   “王爷的那部分灵气呢?”窦章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惠仁帝近来对他的不满日益明显,上回便催促他炼制百龄丸。   可他灵气不足,为保药效,无奈之下只得加大药量,甚至往炼制的药材中添了一味虎狼之药。   这药短期内还能以假乱真,时间一长,只会从内里毁了服药之人的身子。   三个月已是他拿药人试药后,所能维持的极限。   如今惠仁帝已经服用了一月有余。   窦章不敢赌。   毕竟惠仁帝便是保养的再好,恐怕也比不得无病无痛的青年人,指不定哪天便会突然发作。   现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续上用灵气炼制出的百龄丸。   可续也得有能续的东西才行。   没有灵气,两手空空,他怎可能凭空拿出东西。   窦章越想心越慌。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也想过继续让宓葳蕤来炼制。可这次提前发动母蛊似乎真的伤到了宓葳蕤的经脉,伤好后,宓葳蕤炼制出的丹药都平平无奇,窦章见此心情矛盾复杂。   虽说早在给宓葳蕤下双生蛊之时,便清楚会有这一遭,但现如今见自己亲手毁了一个天赋极佳的药师,偶然想起,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好受。   窦章想,大概是自己有些物伤其类。   宓葳蕤今后若是要怪,就怪他命该如此,谁让他是五皇子的命定之人呢。   五皇子乃帝王之相,受天命护佑紫气加身,喻轩怕被反噬不敢直接下蛊夺取紫气,顺藤摸瓜便找到宓葳蕤。   作为命定之人,一旦宓葳蕤的心脉受损,灵气被夺,喻苏周身的紫气便会帮他修补。   日积月累,总有耗尽之时。   失了紫气却有着帝王之相的人,就如龙遇浅滩,注定没什么好下场,而宓葳蕤作为命定之人,等到那时,必定会发觉,说不定还会反过头疯狂报复。   是以,五皇子和宓葳蕤必须死!   一个也不能留。   想到这,窦章的心重新冷硬了起来。   “王爷,你便是一月没有灵气滋养,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妨碍,但是皇上那,万一有什么变故,岂不是会打咱们个措手不及。”窦章语气放软了些,言辞间还有几分恳求。   听了窦章的话,喻轩权衡了一番利弊,似乎被说动。   “你且等等,我去取剩下的灵气给你。”   “王爷深明大义,有此心胸,必成大事。”灵气到手,窦章喜形于色,却没注意到喻轩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午时宴请后,众人依次离去。   升为端王的喻轩亲自将窦章送到王府门口,这份礼遇并不会让其他人觉得奇怪,但宓葳蕤却敏锐地察觉到,窦章克制的喜悦,以及喻轩难掩的杀心。   登上马车,再返宫中。   因着惠仁帝身边带着赏赐前来的内侍已经早一步回了宫,如此省了窦章与宓葳蕤回宫后还要去永华宫回禀。   甫一回到青云阁,窦章便急匆匆地说要闭关炼药。   宓葳蕤看着青云阁的殿门关上,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慢悠悠地转身朝听雨楼走去。   没有了宿主,被迫委身于瓶罐中的子蛊察觉到熟悉的灵气,不安地躁动着。   当熟悉的灵气愈来愈远,子蛊开始下意识碰撞瓶身,直至筋疲力尽,摊着虫身半死不活地放弃挣扎,才被宓葳蕤一咕噜倒了出来。   “想要灵气么?”宓葳蕤拿着一根随手折下的树枝,戳了戳白胖胖的虫子,“想要便自己去拿,你应当知晓,以往每月多出的灵气都流去了何处。”   在他体内蚕食了那么多灵气,子蛊早就有了些许灵智,宓葳蕤不怕它听不懂他的意思。   听到有机会逃出“魔爪”,子蛊像是注入生机,努力翻过身,拱着身子慢慢朝着青云阁的方向爬。   宓葳蕤看着有趣,指尖聚起一小簇灵气,打在子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略略小可爱的地雷~   啊,终于写到为什么会给葳蕤下蛊了 第103章   失了宿主, 命悬一线的子蛊比宓葳蕤想象的还要聪明。   趁着窦章炼药之时,偷偷钻进了锁住灵气的法器内, 法器中的灵气虽少,却也不是子蛊能完完全全消化的了得。   不过即使如此,趁着灵气释放的间隙一点点汲取,子蛊也吃了个饱腹。   专注于用灵气控火的窦章根本没发现,原本炼制完这一炉丹药后,还能有余的灵气,已不知不觉缩了水。   直到百龄丸将要大成, 窦章才发觉不对, 他神情骤变, 一时间又怒又急,手忙脚乱。   不知是该继续顾着丹炉,还是去看装着灵气的法器。   炸炉后升腾的黑灰色的烟雾呛得窦章连连咳嗽,饱腹的子蛊则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将自己白胖胖的身体与法器的玉色融为一体。   与青云阁相邻的听雨楼窗子半掩。   宓葳蕤半梦半醒间,闻到一丝不甚明显的药味, 他讽刺地挑了挑眉,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 便捧着书继续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起来。   停了小半月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地面。   本以为是小雨下个三五刻便会停, 却没料到一连又下了好几日。   眼见着天就这么伴着雨水热了起来。   惠仁帝也在端王开府后没几日, 便将人安排到了户部,喻轩因此又惹得一波欣羡。   不少人闲着无事, 难免将几位年岁相近的皇子比较起来。   这一比,紧接着就该封王开府的喻苏莫名成了关注的焦点。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有端王这样的阵势在前, 之后的皇子,除非能被被封为太子,否则恐怕都再难越过去。   宓葳蕤听到这样的言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作为当事人的喻苏也只做不知,照常每日按时去太学。   倒是惠仁帝借此发作了好些人,甚至在朝堂上整饬某些人居心不良,妄图以此挑拨兄弟父子关系,顺带还夸赞端王做事条理分明,是个可造之材。   一番警告下来,总算让有些借题发挥的人安分了下来。   日子一晃也入了伏。   今年的天不知为何,闷热异常。   往年靠着冰窖与宫中的清凉殿,便能让各位主子安稳度过夏日,今年却格外的难熬。   永华宫内,两名小宫女一刻不停地给惠仁帝打着扇,冰盆已来来回回换了几茬,却仍闷热难捱。   李忠捧着凉茶递给惠仁帝,小心着不让自己露了汗气。   凉茶入口,惠仁帝的眉头也没能舒展,“安排下去,过两日去行宫避暑。”   一句话,宫里又动了起来。   惠仁帝本打算出京,去位于江南一带的瑶仙池,途中还能乘船,欣赏下两岸风光。   可惜等了几日,天都不放晴。   贸然出行,即便一路官道,还是难免不便。   无奈之下,惠仁帝只得打消了远行的心思,重新指了近处的万和园。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宫中不少位分低的妃嫔喜笑颜开,远处她们去不得,近处却是没了限制。   宓葳蕤也不愿跑远路。   湿热的天气让他只想静静地待在一处。   好在近来雨中的混沌之气有所消减,不会让这没完没了的雨水惹得他更为心烦。   等决明告诉他,避暑的地点改到了万和园后,宓葳蕤更是难得有心思,将贤王昨日通过甘松递进来的消息翻出来,打算看看。   几张薄薄的纸藏在药材盒的夹层内。   宓葳蕤一一展开。   贤王的动作算得上快,也的确没让他失望,由他点破后,十几天的功夫便查出了不少东西。   包括窦章背着他给惠仁帝提供消息,看似忠君实则在与端王密谋,甚至连许家捉住了窦章的什么把柄都隐隐刺探到了些。   不过最后这点,贤王并未细讲,似乎并不想就此告诉宓葳蕤。   只在末尾点明。   ——希望他在宫中,可以寻到窦章的错处,让惠仁帝责问对方。   如此一来,好给他机会将查到的种种,摆到明面上。   宓葳蕤觉得,此事后,他需得好好重新估量下贤王手头的势力。   合上纸头,他想了想,将边缘快要触到烛火的几页纸收了起来。留着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派上用场。   宓葳蕤算了算日子。   心道也差不多了。   既然有人愿意出头拉窦章下马,无需他亲自动手,那他何乐而不为。   何况这次去行宫避暑,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宓葳蕤唤了决明进来,低声询问:“此次避暑,后宫中随行之人可有限制?”   “除却犯事的皇子,冷宫的妃嫔,其余人皆可随行。”决明回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宓葳蕤心中已有所考量。   万和园距京城不过二十里路。   翌日清早,趁着太阳还未升起出发,温度上来前,众人便抵达了行宫。   早先得了安排,行宫已经被收拾一新。   宫殿按品级分配,对此,无人表示异议。   万和园毗邻护城河,甫一入内,便凉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园内绿植虽多,却无蚊虫。   可见守在这处的宫人花了不少心思。   宓葳蕤这次分到的位置有些偏,与随行的几位太医正在一处。   想来是这次一道避暑的妃嫔居多,为避嫌,也怕他们这些工具人扰了惠仁帝的雅兴。   因此,有意为之。   若无意外,三伏天过去前,惠仁帝都会居于此处。   宓葳蕤进屋后,先吃了一碗冰。   想起一路上窦章愁眉不展的样子,打算先歇个两日,再让他难受。   正好,也让惠仁帝也先舒服舒服。   不然难得来行宫一趟,还未享受半点凉爽劲,就直接躺到床上。   少了对比,可如何让惠仁帝对始作俑者更为愤怒。   此前炸炉后飘散出的药味,让宓葳蕤肯定,窦章在百龄丸中加了料。   这料其实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左不过是让男人能在床.上一展雄风的壮.阳药,吃得多了,掏空服药之人的身体不说,稍微补补,还极易“马上风”。   不过如今惠仁帝还用得上,是以宓葳蕤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死掉。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04章   行宫中一切照旧。   不过少了燥热, 总归让人清爽了许多。   就连七八日没进后宫的惠仁帝,都有了翻牌子的心思。   随行的妃嫔都在猜是谁拔得了头筹。   结果李忠带着旨意一路过去, 绕过了淑贵妃,路过了德妃,就连近来受宠的虞才人都被略去,最后竟是进了沈婕妤那略显偏僻的揽月轩。   “沈婕妤?”宓葳蕤想了半天,没将人对上号,“这是哪位?”   决明在一旁提醒,“是四皇子生母。”   因想着事, 宓葳蕤语气微滞, 缓缓应了声, “哦……”   带上四皇子喻洲,宓葳蕤倒是想起了有关这位沈婕妤的一些说法,宫中差不多品级的妃嫔里,这位的出生最是一般。   前些日子, 喻洲先是因刺杀被关进天牢。   沈婕妤在宫里四处哭求,首当其冲的便是贤王的母妃德妃。   毕竟喻洲给喻晨当了这么多年的狗腿子, 关键时刻出了事,肯定得找所谓的“主子”求助。   可惜当时德妃与喻晨也自顾不暇, 巴不得有个可以甩锅的出头鸟。   这一求,没把四皇子救出来不说, 反而让喻晨和德妃找了机会就将喻洲往死了摁。   兼之其中还有喻苏和喻轩推波助澜。   喻洲能保住一条命, 对亏了惠仁帝心思多疑,见多了这种推诿的小伎俩。另外, 他到底是个皇子,惠仁帝便是再狠心,只要没触碰他的底线, 还不至于上来就喊打喊杀。况且留着喻洲也还有用处,说不定哪天,有人会因此露了马脚。   想了这些,宓葳蕤倒不会因此就可怜喻洲,就凭他那副猖狂的样子,迟早也会有人拿他开刀。   窗外吹进的一阵凉风,让宓葳蕤的思路也随之清晰了些。   “我记着沈婕妤被皇上关了一月禁闭,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决明掰着指头算了下,“不过前几日正巧结束,赶上了这次避暑,不然这会儿也只能在宫里待着了。”   宓葳蕤的指尖下意识点了点倚着的凭几,“禁闭期间,可有人去探望过她。”   “若是少师您之前嘱咐盯着的那些,应当并无。”决明摇头否认。   这就怪了。   宓葳蕤觉得自己应当是忽略了什么。   若是无人提醒,惠仁帝不可能想起一个皇子被流放,平日里也不怎么受宠的妃子。   决明放轻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宓葳蕤想事情。   谁能在惠仁帝面前说上话。   ——除了近身服侍的两名大太监,再有便是能见到惠仁帝的下臣妃嫔。   不会有臣子胆敢管到皇帝的房中事,那只剩下妃嫔……   这么一想,宓葳蕤豁然开朗。   “端王开府前的那段日子,沈婕妤是不是派人去过长乐宫?”   “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端王开府前,沈婕妤确实送过一副绣品,听闻叫做‘金玉满堂’,有那长乐宫的小宫女背地里夸赞沈婕妤女红出众,说绣得栩栩如生,配色绝妙。”   决明说完,看了看宓葳蕤的神色,见他眉头舒展,知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   如此,就有迹可循了。   沈婕妤便是再傻,也不可能在德妃与贤王舍弃喻洲后,还试图通过这二人让喻洲回宫。   更甚者,经此一事,可见贤王与德妃有多冷漠,若是这二人想要斩草除根,喻洲能不能活着从皇陵回来都是个问题。   而现下这宫里能与德妃抗衡的,只有盛宠不衰的淑贵妃。   宓葳蕤暂且不知是沈婕妤主动投诚,还是淑贵妃早就有意拉拢。   总之,以往日里沈婕妤在宫中低调的性子,禁闭期间,还特意派人去送上亲手绣制的绣品,实在是太不寻常。   不过这一切,在惠仁帝今日的举动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婕妤的路子倒是没选错。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惠仁帝,而惠仁帝又并非毫无实权的皇帝,他若是某日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能赦喻洲无罪,喻洲也自然能安安稳稳的回宫。   可惜沈婕妤选对了路子选,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对于惠仁帝来讲,只能算作个玩意儿或者棋子。   没有庞大的母家背景,意味着利用完就可以随手舍弃,还不必担心惹得世家动荡。   宓葳蕤猜测,惠仁帝此举,多半还是想看看,宠幸了沈婕妤,后宫中到底谁会因此坐不住。   只是今夜过后,不论是惠仁帝,还是沈婕妤,心中所想怕是都要往后放放了。   夜深人静,灯影幢幢。   精心打扮的沈婕妤站在揽月轩门口,整个人都透着股宁静的味道。   面对沈婕妤,惠仁帝不似对待德妃和淑贵妃那样用心,叫起后,背着手率先走进殿内。   沈婕妤并不失落,抬脚跟上。   她清楚今晚惠仁帝能来,全因淑贵妃从中做了事,她不求惠仁帝有几分真心,只希望今夜后,能求得些恩典,让喻洲在皇陵好过些。   床榻间沈婕妤完全豁出去的样子,倒是让惠仁帝惊讶的同时,也引起了几分兴味。   这样大的变化,的确会给人一些新鲜感。   事后,惠仁帝也没离开,而是难得地搂着沈婕妤留宿在了揽月轩内。   听到这个消息,还未就寝的德妃扯着帕子冷笑道:“她沈慧文倒是厉害了,才跟了许清雅几天,连勾.引人的招数都学会了。”   “我倒要看看,靠着许清雅,她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隔日,宓葳蕤起的很早。   星月还挂在云端。   行宫内,一片安静祥和。   然而没过多久,揽月轩猛然变得兵荒马乱。   惠仁帝醒来后,还不待回味昨夜那场让他畅快淋漓的性.事,便发现自己的手脚竟僵硬的无法动弹。   沈婕妤还靠在惠仁帝怀中,感觉到惠仁帝的气息变了,正想小意殷勤一番,结果抬头便对上惠仁帝怒意蓬发的双眼   “给朕滚下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妾昨夜没服侍好。”沈婕妤说话时,还未意识到惠仁帝身体的不妥,她努力勾起嘴角,还想再开口。   余下的话直接被惠仁帝怒声打断,“来人,将沈婕妤给朕拖下去。”   屋外早就候了人,惠仁帝一开口,立马鱼贯而入。   沈婕妤见此,这才彻底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去医院太忙,过几天回头捉虫 第105章   李忠不愧是伺候了惠仁帝几十年的大太监。   入内后, 先是指挥着小宫女给沈婕妤裹了件衣裳将人拉了出去。然后掀开床幔,跪倒榻边, “皇上,您可是身体不适。”   没了碍眼的人在屋内,惠仁帝气顺了些。   “传太医。”   李忠不敢多问,只赶忙应道:“皇上消消气,奴婢这就去。”   身体这样,惠仁帝显然起不了身。   可揽月轩到底简陋,惠仁帝也不愿在这个晦气的地方久留, 李忠一问是否要回腾龙殿, 他立刻出声应允。   在宫里,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   等到早朝之时,惠仁帝因疾病卧床一事,更是传到了不少重臣耳中。   同行来避暑的妃嫔及各位皇子公主,一个不落, 或早或晚来到腾龙殿等候在外。   打眼一看,人还真不少。   不过这时, 可没人会不聪明到耍主子脾气,便是无人上前伺候, 也都老老实实地等待太医诊治的结果。   殿内。   朱济善收回诊脉的手,“皇上这病看着来得急, 实则却是铢积寸累出的毛病。不知近来皇上用膳如何?”   “和往常一样, 并无变化。”李忠作为贴身内侍,最是清楚。   “既然如此, 还请皇上允老臣看一下,您近来一直在服用的丹药。”朱济善像是没感觉到惠仁帝情绪的变化,老神在在地说道, “并非老臣有意怀疑国师。只是皇上既然用膳无碍,这病又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臣能想到的便是皇上日日服用的百龄丸了。”   “李忠,去将药从匣子里取出来。”惠仁帝沉着脸,神色难辨。   稍稍等了一会儿,李忠便拿着东西走了回来。   “这是?怎会有两样。”朱济善神情疑惑。   李忠看了惠仁帝一眼,得了允诺的眼色,才开口道:“木盒里装着的,是前两日国师刚送来的,至于旁边的瓷瓶,是之前宓少师来谢恩,呈给皇上的。”   话说完,腾龙殿内无声寂静。   朱济善难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本以为这事最多扯上窦章,怎么宓葳蕤也会掺和进来。   “容老臣看看。”虽说心中忐忑,可朱济善到底有他的底线,若真有不妥,他也不会就此隐瞒。   朱济善也没分前后,依次打开了木盒与瓷瓶,封闭在其中的药味一下飘散开来,朱济善也随之皱起眉头。   他拿起药丸,分别用小勺取了些粉末。   仅看药丸的光泽,朱济善就看出了不同,不过他到底谨慎,没有就此下定论。   “李公公,可否给我取两碗温水。”   “哎,您稍等下。”李忠动作很快,将温水端进来后,直接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朱院使可还需要别的?”   “劳烦了。”   “这便足够。”   朱济善说着,将刮出来的药沫倒进了温水中,粉末渐渐化开,一边是清亮的药汤,一边却略显浑浊。   接着他又端起碗,逐次闻了闻,随后每碗都喝了一小口。   “皇上,国师进献的百龄丸,恐怕有些问题。”朱济善跪下回禀,语气带着些难掩的气愤。   惠仁帝狠狠闭了下眼,随即睁开后,压抑着情绪。   “朱院使,怎讲?”   “国师进献的这些百龄丸,若无意外,其中定然都掺了生发精.气的药材,这些药材,说白了……就是为了壮.阳。”朱济善试图换个说法,让惠仁帝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皇上这个年纪,平日里只需温养便可,万万不能强行催生精.气。大量服用催生精.气的丹药,损了内里不说,到一定程度,还会适得其反。”   说白了,就是会不举。   不过这话哪能放到明面上。   惠仁帝此时气的想要捶床拍枕,可他身子动不了,唯有扭着脑袋,瞪着双眼,“李忠,去,去把国师和少师都给朕先关起来!”   李忠听着,慌忙跪在一旁,请皇上息怒。   “皇上!宓少师这药并无问题,您?”   朱济善一听,连忙解释,“我看着瓷罐已下去了小半,想来皇上也服用了些,若非宓少师的百龄丸起到了滋补的效果,只怕皇上今日更是不好,还请皇上不要因国师之失连坐到无辜之人。”   “朱院使不必再劝,朕心中有数。”   朱济善的话,惠仁帝倒也听进了耳中,但现下这种情况,在惠仁帝这,此事已不可能轻易过去。   国师竟敢用药损伤龙体,这般胆大,青云阁到底会因此受他带累。   行宫中,窦章与宓葳蕤住着的屋子被侍卫团团围住。   惠仁帝让遣了朱济善下去开方的同时,让李忠将几个高位的妃嫔与诸位皇子叫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过几天有空回头捉虫 第106章 (小修)   腾龙殿落针可闻。   即使惠仁帝躺在榻上, 身子僵直,那双眼睛审视着站在下首的皇子妃嫔, 仍让人不自觉感到一阵阴冷。   “淑妃,沈婕妤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朕面前替她再三美言。”惠仁帝一上来,就点了淑贵妃。   “皇上,都怪臣妾。臣妾真不知沈婕妤会这样邪门。”淑贵妃眼泪说来就来,“前些日子,轩儿开府,沈婕妤特意派人送来一副亲手绣的屏风, 臣妾见她费了不少心力, 屏风寓意也极好, 可怜她四皇子不在身边,便想着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沈姐姐,好让她心中有所宽慰。谁知……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臣妾吧。”   德妃垂眸敛眉, 拿帕子掩住唇角。   真是老天开眼。   昨夜她还想着,可千万别让沈慧文这条“不叫的狗”巴上许清雅这个狐媚子, 今日这两人就倒了霉。   要不是皇上病着,她可真要大笑三声。   “晦气之人就是晦气, 即便朕容忍她在后宫,可她自己不争气。你既然掌管着后宫的一部分事物, 一会儿便将她打发去冷宫罢。”惠仁帝一句话, 直接决定了沈婕妤下半辈子的命运。   “朕念你无知,被人利用, 此事便不追究了,不过今后你要切记,谨言慎行。”   “臣妾领命, 多谢皇上开恩。”淑贵妃惨兮兮地抹着泪站起身。   德妃撇撇嘴。   皇上还真是偏心,对着许清雅,动不动就轻拿轻放。   正想着,惠仁帝又开口道:“另外,朕今日发病,乃是国师进献的丹药所致。”   此话如一道惊雷,吓得众人齐刷刷抬起头,与国师暗中有所牵扯的皇子心思各异。   喻苏手指紧握,心微微提起。   “父皇,你是说国师?”仗着近来在惠仁帝面前得宠,这话还是由喻轩问了出来。   “嗯,朕也没想到,国师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残害朕,是朕大意了。”   惠仁帝这会儿显得很平静,能如此,多半也因着朱济善离开前向他保证,这病只需停了那不妥的百龄丸,再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   “朕已经命侍卫将随行的国师与少师关了起来。”   “此外,宫里的青云阁,宫外的白露山,其中所有的药师药仆,都要查一遍。对了,还有那些试药的药人,也不能放过。”   这次事关自身,惠仁帝终究认真了起来。   “此事,便交由贤王去处理,五皇子从旁协助。”惠仁帝就这么将事情安排了下来。   喻苏还在在意宓葳蕤被牵连这事上,是以神情郁色满满,表现得好像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而贤王说实话,已是摩拳擦掌。   给宓葳蕤递信已有几日,不见回复,也未有动静,贤王差点以为自己押错了宝。   没成想,宓葳蕤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损伤龙体和公然下毒有什么区别,仅凭这一条,他就能让窦章知道,敢背着他与他人串通一气,会是什么下场。   更不用说,他手中现在捏着的东西,足够让窦章死无全尸。   惠仁帝视线在贤王与喻苏两人间来回看了看,片刻后,满意地收回,就是这两人不对付才好,这样才能保证查到的东西不会被所谓的真相所掩盖。   当然,惠仁帝在私下里仍安排了暗卫。   即便到了此时,惠仁帝还是没忘记试探他这些一个个看似孝心满满的皇子们,眼前可不正是绝好的机会。   *   不大的院落,泾渭分明。   窦章和宓葳蕤的住处侍卫守在门口禁止出入,几位太医小心地挑开窗,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院使清晨就被叫去了腾龙殿,至今未归。   其余的几名太医,是越等越心慌。   窦章在屋内,也是坐立不安。   他不停安慰自己,送去的百龄丸即便再吃半月也不会显出问题,只要熬过这几日,便能再拿到灵气。   到时补上,惠仁帝只会感觉身子有些虚,而这样的症状,几日后便能好转。   就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窦章心情反复横跳。   面对众人纷纷抑制不住的紧张感,宓葳蕤并未被影响分毫,他坐在书桌前,心平气和地抄着书。   决明已许久没未宓葳蕤研过墨,起初动作略显生疏,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熟练了起来。   “少师还真是神机妙算,您交代我的事,正巧赶在侍卫封锁住处前命人传出去了。这会儿五皇子回去,应当恰好能收到。”   有宓葳蕤的态度摆在这,决明也显得很轻松。   “传出去就好。”宓葳蕤犀利地收笔。   笔锋锐利,带着无尽的杀意。   “之后若是有人找你问询我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你只需实话实说便可。”宓葳蕤交代道。   “我知晓了,请少师放心。”   宓葳蕤这里一片安定。   另一边,喻苏也收到了宓葳蕤特意寻人传来的话。   消息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告诉喻苏,若是惠仁帝安排给他什么任务,他照做便是,不用担心他的处境,他有分寸。   眼前不怎么起眼的洒扫太监,声音粗砺地像是石块在地面摩擦,话说完便紧紧地闭住了嘴。   “若是奴婢没记错,这人在宫里,大家都叫他‘哑巴’,好似是之前伺候端王的时候犯了错,被开水毁了嗓子。”安顺将人送了出去。   “既然是宓少师的人,平日里,你多看顾着些。”喻苏庆幸,还好他没有擅自做主,让夜九去探探消息。   既然宓葳蕤这样说,他静观其变就好。   安顺关了窗,走过来,取巧道:“这点小事,便是主子不说,奴婢也会去做的。”   “你一向会是居功。”   到了这会儿,喻苏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有闲心与安顺开了个玩笑。   “嘿嘿。”安顺讪讪地笑了下,“主子,那皇上安排的事,你打算如何?”   “我看贤王高兴得很,这事且由他去折腾吧。”   喻苏心想,贤王这副模样看样子应当是知道了窦章并非在为他做事,不然窦章出事,他怎会高兴成这样。   “况且父皇本就是让我从旁协助,既然他这么主动,我怎好抢了他的功劳。”   “主子这样想便对了。”安顺一拍手。   “这事在奴婢看,八成是设给国师的一个局,主子能不参与,还是别参与的好,免得让有心人从中做事。”   “跟着我这么久,你倒是终于有些开窍了。”   安顺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不过喻苏也没点破。   这事是给窦章设的局不假,不过也不是说不参与就能不参与的,父皇显然想靠着此事清理门户,顺带着,他们这些人也成了被考验的对象。   躺在床上,还能有这样的盘算,有时候,喻苏还真得挺佩服他这位父皇。   不过既然对方想看,他怎么可能不配合。   “我先去养养神,稍后贤王若是登门,你再来叫我。”喻苏按了按鼻梁,一大早就收拾着去了腾龙殿,之后又站了好些时辰,到底是有些累了。   有宓葳蕤的警告在前,如今喻苏也不敢再将自己累得太过,深怕那人又生气起来惩治他。   *   贤王是在晚些时候才出现在飞泉殿的,彼时喻苏刚刚用完晚膳。   “五弟倒是清闲。”贤王出口就暗中指责喻苏做事不尽心,“为兄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未能喝,你倒好。”   喻苏嗤笑,拿着沾湿的帕巾净了手,才看向已经十分自觉,坐在了椅子上的贤王。   “这事怪在我头上,好没道理。”   “大哥你不吃不喝,那是你自小身子骨康健,经得起摔打,我哪能比的了。至于父皇的安排,我手上可用的人不多,能派得已经都派了出去,大哥还想如何。”   “行,今日本王不与你扯这些。”贤王话音一转,“本王询问了为父皇诊治的朱济善朱院使,他说父皇服用的百龄丸,有问题的,皆出自国师之手,此事,宓少师算是平白无故,被牵连其中。”   “本王想,这对于五弟来讲,应当算是个好消息。”   “大哥慎言,我虽与宓少师有些交情,但事关父皇龙体,大哥还是慎重些的好。”喻苏反口,就借此将喻晨顶了回去。   贤王哼笑一声。   不再围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次来,本王其实只是想告诉五弟,不论其他,既然父皇安排咱们兄弟俩一道查清此事,至少在这期间,还望五弟别耍什么小性子,不然别怪为兄到时不讲情面。”   “大哥说笑了。”喻苏似乎很是无奈,“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说到底,他都是在暗害父皇,就这一点,做下此事的人就该死。”   “有五弟这句话,为兄便放心了。”贤王起身。   “不必送。就是离开前,为兄还想提醒你一句,你虽人手不多,但能做的事也多做些,这样,想必父皇知道后也能体谅。两日后,还请五弟移步腾龙殿,到时为兄会将查到的种种公之于众。”   “父皇一向宽厚,我也自当尽力而为。”   喻苏对贤王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深恶痛绝。   不过他从来都没表现现在面上,只等人一离开,立马让安顺打开了窗。   “主子,你说这贤王到底查到了什么?”   “既然夜九都探不到,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东西,刚才不是说了么,两日后,腾龙殿,你且等着看就是了。”喻苏甩手进了卧房,徒留安顺一人在外冥思苦想。   贤王所说的两日后不知为何,竟是没能兑现。   事情没有结果,窦章和宓葳蕤也只能被关在屋内,一天天下来,宓葳蕤到没有什么,可窦章却是快要被逼疯。   与此同时,活动并为受限的端王也同样煎熬。   他很是疑惑,自己与窦章的关系一向隐藏的很好,怎么偏偏这次,贤王就像是未卜先知般,打他了个措手不及。   等他反应过来,想再隐藏,有些事已经被对方拿到了证据。   近来顺风顺水惯了的喻轩,这回狠狠地栽了个跟头。   轮到他“自断一臂”时,喻轩终于体会到了之前贤王有多难受,但为了大计,有时候,该舍弃的东西也只能舍弃。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身体被掏空orz 第107章   有朱济善的妙手回春, 惠仁帝不过三日便能下地了。   因此彻查青云阁之事,并未弄到人尽皆知, 而是在暗地里悄悄进行。   朝中,唯有几位重臣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日见过惠仁帝的皇子妃嫔们,对此也是守口如瓶。   就这样一连过了十来日,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实则暗潮涌动。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晃而过。   在树丛中躲雨的野猫受惊,朝那人离开的方向厉声叫着。   少顷后, 行宫中的某处殿门轻轻拉开了个缝。   门内门外, 无人言语。   只见方才冒雨前行的宫人将什么递了进去, 下一刻,殿门在浓重的夜色掩盖下,悄然合上。   东西到手,宫女撑开伞快步朝里走, 迈着步子很快就进了主殿。   仔细看,殿门上挂着的牌匾写着昭明宫, 可不正是此次行宫避暑,分给端王的住处。   烛火摇晃, 殿内的人显然还未睡。   宫女默默地将东西双手呈到喻轩面前,随即退了出去。   卷起的纸条并未沾水, 却带着些潮意。   喻轩亟不可待展开纸条, 看到纸条中的字,高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许清幽已殁, 窦章无用,弃之。”   若非情势危急,许家也不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在如此状况下,避开重重耳目将消息传给喻轩。   死了好。   死了,有些事便能由活着的人说了算。   窦章与许家庶女私通育有一子这件事,决不能被惠仁帝知晓。   至于其他,喻轩也明白,若想让尝到了甜头的喻晨松口,必须要放出一个足够让喻晨满意的诱饵。   不仅如此,他与窦章暗中来往一事,也不可能再瞒着惠仁帝了。   喻晨既然想借此戳穿他,顺道拉下窦章,那让宓葳蕤提前上位,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个局,宓葳蕤才是关键。   只不过,舍弃窦章前,先要取回留在窦章那里的另一半双生蛊,还得想个法子让他把嘴闭紧了才行。   想着心事,喻轩难得安稳入睡。   一夜过后,天气仍未放晴。   腾龙殿清静了没几日,又摆开了一出“三堂会审”的场面,而宓葳蕤与窦章也在侍卫的看押下,总算踏出了紧闭的殿门。   窦章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看到宓葳蕤,也只是麻木地瞟了一眼。   “人怎么还没来?”惠仁帝不悦。   “皇上,许是今日还在落雨,路上走得慢了些。”李忠挑着不会触怒惠仁帝地话解释道。   话落,门口便传来了响动。   宓葳蕤另一只脚还未踏入殿内,便看清了其中景象,他神情镇定,面对齐齐看过来的几双眼,也毫无所惧,反观窦章哆哆嗦嗦的样子,对比实在太过明显。   在场的,除了惠仁帝,还有喻晨喻轩喻苏三位皇子,兼之查出百龄丸有问题的院使朱济善。   “父皇,人都到齐了。”喻晨提醒道。   “那便开始吧。”   “国师,你可知罪?”喻晨直指窦章。   窦章目露哀求,却发现自己使得眼色全然被喻晨无视,心道不妙,却仍嘴硬道:“臣不知贤王此话何意。”   “国师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倒是说说,你在父皇每日服用的丹药都里加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被榨干,今天是短小的牛奶,明天会补回来!让我缓一下   谢谢略略小可爱的关心和地雷,让你破费了,鞠躬~还有syh小可爱的营养液,感谢! 第108章   到了这时, 窦章怎么可能还看不出,贤王根本没有替他斡旋的意思。   他心思转的飞快, 莫非是自己假意投诚实则为惠仁帝做事被发现了,不可能……若只查到这些,贤王反而会投鼠忌器,哪敢当面质问。   如此,那便是他与喻轩私下串通的事情被发觉了。   这样的猜测,让窦章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咬着后牙槽,朝着端王坐着的方向看了看。   这一看, 心是彻底凉了下来。   喻轩半垂着头, 把玩着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 全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见识过喻轩私下做事有多阴狠,窦章深知喻轩能如此,绝对已经有了脱身的法子,也说明他与许家的瓜葛绝没被查出来。   既然如此, 那他也只独善其身了。   感觉到窦章晦暗不明的目光,宓葳蕤眼神微动, 这是要拉他下水?   “臣不明白贤王的意思。”窦章的神情紧绷,还带着些掩饰不了的愤怒, “皇上服用百龄丸已有十多年,丹方一向如此, 便是更改丹方, 也只是添加了健体的草药。是以贤王殿下何出此言?”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在说百龄丸惠仁帝已坚持服用了这么多年, 怎就偏偏此时出了问题,莫不是有人陷害。   “国师还真是嘴硬。”喻晨笑容轻蔑,他手一抬, “朱院使,你来讲。”   多年至交,惺惺相惜两人,如今对上更像是仇人相见,水火不容。   看清窦章眼中纯粹的怨愤,朱济善暗自苦笑,站定后朝着惠仁帝与喻晨微微拱了拱手,再抬头,眼神已平静无波。   “皇上前几日病倒,乃是长时间服用生精的药物所致,而这药,只在国师呈给皇上的百龄丸中发现了。”   朱济善也不说旁的,只将自己的发现平铺直叙地讲了出来。   禁闭的这几日,窦章也不是全无打算,现下的情况虽坏,却也在窦章设想的情形中。   “朱院使莫不是忘了,我青云阁的药材,向来由太医院把控。”   “至于宫中属于青云阁的那片不大的药田,早在几月前,我便交给了葳蕤打理。我平日里炼药,药材唯有从这两处取用,朱院使这一出,倒像是在贼喊捉贼了。”   坐在上首的惠仁帝冷眼旁观,并不急着给谁定罪。   “药材的来源确如国师所言,不过孰是孰非,查出来如何便是如何。”朱济善并不争辩。   “一个国师,一个巧舌如簧。”   喻晨听完窦章的话,反而笑了。   往常他还真是小瞧了窦章,这一开口直接将太医院和宓少师全都拉下了水,还真是够能耐。   喻晨眯了眯眼,“看来国师是不打算承认自己做下的事了。”   听到这话,窦章心中升起了几分不屑。   这来来回回的打太极,莫不是以为他是被吓大的。   便是查,他也无需害怕。   既然知道这药会伤了惠仁帝的身子,他又怎会在用药时留下把柄,想要搜到切实的证据,端的是妄想。他只需咬死自己不知,那问题便只能出在供给药材的太医院和宓葳蕤管理的药田。   到时事情落到头上,太医院也别想过。   至于宓葳蕤,即便为了双生蛊,喻轩也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而他,最多落个失察之罪。   毕竟国师一职,不同于其他,哪能说罢就罢。   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之后如何,那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窦章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考虑周全,是以振振有词道:“事情既未曾做过,又何谈自首。况且我身为国师,侍奉神狐,为国祈福,有何理由去谋害皇上。”   “呵,国师说得倒是大义凌然。”喻晨也不想再废话,“去把人带上来。”   侍卫领命后转身从偏殿带出一人。   这人看着与窦章年岁相当,虽衣衫整洁,可整个人面黄肌瘦,畏畏缩缩,显然是贤王让人临时收拾了一番。   待侍卫一松手,这人便软了手脚扑倒在地。   “国师可还记得他是谁?”   窦章听闻,转过头朝那人看了看,谁知那人看到他,像是见到恶鬼,满眼惊骇。若不是知晓上头坐着皇帝,只怕要凄厉地叫出声。   宓葳蕤不知窦章如何。   不过他本着看戏的心态同殿内众人一样,也跟着回头看了看。可这一眼,却让他莫名从这个陌生的面孔中看出了几分熟悉感。   宓葳蕤困惑,他微微侧过头,瞥见窦章已僵在原地,神情与趴在不远处的那人比相差无几。   “国师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连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药仆都认不出了?”喻晨背着手,哂笑着摇头。   有了喻晨的提醒,宓葳蕤盯着那人的脸仔细看了看。   他记得,窦章身边是有一个名叫广参的药仆。   不过他对于广参的印象并不深,主要是记忆中,这人一向少言寡语,而且应该早在昆城地动那年就病死在回京的途中了。   原本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这,莫非广参是喻晨找到的知情人,他也知晓窦章有子这一秘辛。   宓葳蕤暗自忖度,将殿内几人的神情皆纳入眼中。   就在他思索之时,窦章却犹如遭遇晴天霹雳,他只觉自己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寒意渗透身体各处,他用力张张嘴,想继续辩驳,却喉咙发紧,恍若失声。   广参怎会没死?!他可是亲眼看着广参被卷了草席,扔进的死人堆。   情势急转直下。   宓葳蕤看到,窦章几乎是在喻晨的话出口,就霎时变得面无人色,看来这招确实威胁到了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并未如宓葳蕤想的那般发展。   广参在喻晨的授意下,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开了口:“他,他不是国师,国师早在四年前就被他害死了!”   说出第一句话后,广参似乎忘记了害怕,他情绪激动,甚至跪直了身子,伸手指着窦章,“裴子坤,是你害死的国师,你顶着国师的名字国师的脸活着的这四年,你可有一点点悔恨之心!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害死同门师兄,你该死!”   腾龙殿回荡着广参激愤的话音。   因着太过震惊,宓葳蕤差点凌乱的理不出个头绪。   裴子坤?   ——窦章的同门师弟。   不应当也是染了疫病,死在昆城了么。   也就是说,眼前的窦章根本就是裴子坤假扮的,宓葳蕤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窦章”已瘫坐在地,喻晨上前毫不留情地扯掉他脸上的□□。   腾龙殿内又是一阵哗然。   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面具下的脸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犹如刀刻的法令纹显得裴子坤消瘦阴戾。   宓葳蕤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与喻苏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后,默默地看向喻轩,却见喻轩的表情虽然惊讶,但眼神却毫无波动。   可见对于裴子坤假扮窦章一事,他根本就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其实早死了,前面埋了不少伏笔,总算写到了orz   感谢略略小可爱的地雷,真的真的破费了,鞠躬~唯有加更表示感谢,我又在攒更新了,年假结束之前,会再加更一次! 第109章 (小修)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在伽邑国开国百年间,简直是闻所未闻。   就连一开始表现的不动如山的惠仁帝, 都愕然失色。   “贤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查出了什么,都给朕一并说出来!”惠仁帝大发雷霆,用力拍着桌。   勃发的怒气让殿内一部分还呆愣着的众人回过神。   短短几息,惠仁帝已经脑补了数十种裴子坤假扮窦章的原因。   过程虽有不同,可结果无一不是要害他性命。   惠仁帝眼底藏着不显的忌惮, 漫上心头的猜忌让他惊惶的同时, 仔细审视着让人挑不出错的三名皇子。   “父皇息怒, 此事也是儿臣在彻查青云阁时无意间发现的。”喻晨撩起袍子,跪地回禀。   “儿臣审问了四年前与国师同去昆城的广参,才知从昆城回京的途中,国师因操劳过度, 偶感风寒。就是在此期间,裴子坤狼子野心害了国师的性命。为免被人发现, 还对国师的贴身药仆广参痛下杀手,谁知广参被扔进死人堆时, 还留着一口气,才能在今日得以让真相大白。”   惠仁帝死死地盯着裴子坤, 等喻晨说完, 问道:“国师的尸身可还能寻到?”   喻晨摇摇头。   “当时裴子坤已顶替了国师的身份,据随行之人回忆, ‘国师’见裴子坤死的突然,未免得的是疫病,便安排人就地焚烧了。”   殿内不知何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应突兀的抽气声在这会儿反而愈显得裴子坤这人做事有多狠辣, 让人难以置信。   “皇上。”朱济善老泪纵横,缓缓跪下,“可怜始真连遗骨都难收回,老臣还以他至交自居多年,竟是连他被人暗害都未曾发觉。”   ——始真是窦章的字。   朱济善发自内心的悲戚,让腾龙殿中的人一时陷入静默。   本就与朱济善相距不远的宓葳蕤,被他的情绪感染,脑中竟断断续续地开始出现许多未曾出现过的记忆片段,从肉身魂魄遗落到六界之书之初到昆城地动临行前私下的殷殷叮嘱。   “奇哉怪哉,肉身仅于一魂,命数难测,却灵气勃然。罢了,你我相遇,便是有缘,既留在这处,暂且先做我的徒弟吧。”   “葳蕤,为师此行凶多吉少,若不幸殒命,你且自己珍重。你乃天外来客,又是五皇子命定之人,想必自有机缘,惟愿尽早窥破迷障,保你一世平安,护伽邑国千秋万代。”   ……   头隐隐作痛,犹如针扎。   宓葳蕤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一片清明。   在长洲山,修道者,无论是人是妖,拜入师门,便会遵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   师祖与尊上乃是亲人。   这样说来,自宓水畔降生至今,窦章竟是他唯一的一位师父。   有了过往的记忆,宓葳蕤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心中感念。   若不是窦章将他带回白露山,以他当时意识不清的情形,残存的肉身与魂魄很有可能会被山中精怪蚕食,哪还有机会活过一世,等来天道给予的机缘得以改命。   如今裴子坤害死窦章,作为弟子,定要为师父讨回公道。   “皇上,奴婢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戳穿裴子坤。”广参重重叩头,“裴子坤不死,国师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广参的话不过是又一根压在裴子坤身上的稻草。   脱去人.皮.面具的他,像是失去了伪装的能力,显露出的,再无一丝与窦章相似的地方。   喻晨也将手头查到的种种呈给了惠仁帝,纸上写的更是详尽。惠仁帝一目十行,极快地看完,除却裴子坤一事,其余的内容与他派去的暗卫得到的消息并无太大差别。   这让惠仁帝心中稍微敞快了些。   不管背后还有怎样的弯弯绕绕,裴子坤只有死路一条。   窦章没有暗害惠仁帝的理由,但裴子坤有,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带着面具的裴子坤本人,这可谓是铁证如山。   事已至此,惠仁帝不打算再将皇子私下与“窦章”勾结一事放在明面上。   侍奉神狐的国师被取而代之,却无一人发现,这简直就是对皇室公然的嘲弄,若此事再流传到民间,皇室的威信将大打折扣。   “父皇,裴子坤这般无法无天,儿臣猜测,他背后恐怕还有靠山。”喻晨意有所指。   惠仁帝听罢,脸色一垮。   他刚想着撇清皇室与此事的关系,喻晨便话里话外和他对着干,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点满意霎时荡然无存。   “不过是猜测,怎能随口便来!你乃事长子,行事竟还不如你几个弟弟来的沉稳。”   “儿臣知错。”惠仁帝的话让喻晨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咬着牙,告诫自己忍耐。   可一想到惠仁帝说的话,心里就难受的厉害,什么叫比不上几位弟弟…这话要是被朝中诸位大臣得知,谁还会愿意听命于一个不被皇帝看好的皇子。   惠仁帝贬完喻晨,话音一转,突然提起宓葳蕤。   “宓少师,从入内到现在,你还为张口说过一句话,裴子坤一事,你如何看?”   宓葳蕤从惠仁帝的表情里读出了暗含的深意,他双手紧握,骨节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冷凝的声线如锐利的冰锥透着寒意。   “皇上,裴子坤之罪,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不光是裴子坤,还有同裴子坤同谋的喻轩和许家。   惠仁帝不愿将事态扩大,宓葳蕤却不会就此顺了他的意。   原以为被算计的人只有他与喻苏,却没想到在六界之书中护着他的师父已因此送了命。   看来权利当真是诱人,便是逆天而行,也有人愿意为之。   既如此,那这些人合该尝尝逆天而行的苦果。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明天让“窦章”下线   单身咕差点忘了,祝小可爱们情人节快乐~ 第110章   宓葳蕤只说了一句, 便不再开口,但这一句已足矣。   惠仁帝不过是想借他岔开话题。   “嗯, 确实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惠仁帝赞同地点头,随后走到朱济善身边,将仍跪着掩面恸哭的朱济善扶起。   “裴子坤杀害国师,冒名顶替,暂且押入天牢。待理清所有罪状后,数罪并罚。诸位爱卿放心,朕定会还国师一个公道。”   “另外, 国师已死, 未免继续动摇国本, 新任国师的继任大典,还是尽快筹备起来吧。”   惠仁帝的话不容辩驳,众人纷纷称是。   侍卫已经上前握住了裴子坤的胳膊,打算将他拖出殿外, 瘫坐着的裴子坤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   没有人想死,他也不例外。   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怎得突然就落到了这般境地。   其实裴子坤倒不是真的想不通,他心里明白得很, 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突然被轻而易举地查出来, 定然与许家与喻轩脱不开关系。   许清幽和徐锦州两个大活人都能瞒得住, 何况窦章这个已死之人。   只不过是贤王咬的太紧,许家与喻轩为保全自身, 只得将他舍弃罢了。   他可是亲眼看着广参断了气的。   死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可惜他一时不妨被诈慌了神,让喻晨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眼前之人是不是广参这会儿已变得不那么重要,如今他百口莫辩, 想要活命,只能寄希望于他还有被惠仁帝利用的价值。   裴子坤声音艰涩,妄图做出最后的挣扎,“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他爬到惠仁帝脚下,“皇上!臣也是被逼无奈,臣从未想过害师兄的,都是端王和许家逼我的,他们想利用我……”   喻晨听到裴子坤的话,眼中一亮,期待地看向惠仁帝。   然而惠仁帝权衡利弊后,已决意不让此事与皇室有所牵扯,一开口就把喻晨冒出头的小心思狠狠掐灭。   “一派胡言,来人,把嘴堵了。”   裴子坤被带了下去,与其说带,不如说是拖,他人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   就像广参到底是不是“广参”一样,惠仁帝不想听,即便裴子坤说得皆是实言,那也只能是胡言乱语。   这世上非黑即白的事情少之又少。   尤其在宫中,免不了会沾上权力的色彩,是以“制衡”两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宓葳蕤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不会轻易打破原有的平衡。   当然不打破平衡,并不意味着顿足不前。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不愿去做,最聪明的方法,是在这股暗流中慢慢吞噬敌人,不知不觉蚕食掉敌人所拥有的势力。   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何苦跳进泥潭沾一身浑水。   今日之事,虽有些阴差阳错,但总归将国师之位收入了囊中。   且借着裴子坤被戳穿,还让他发现了一件颇为有意思的事。   此前他只知国师有子犯了大忌,喻晨递进听雨楼的消息中,也频频暗示抓住了能让国师再无翻身可能的把柄,让他误以为喻晨所谓的把柄便是他所知的秘密。   谁知竟还有这一出。   不过也是他被自己的认知所误导。   在长洲山,修道之人的肉身会随着灵魂消散而逝,哪还能留下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   其实之前已有不少事透着古怪,可就是这种固有的认知让宓葳蕤从未想过,原是有人顶替了窦章。   他没有往这层,但喻轩可能也被蒙在鼓里么?答案昭然若揭。   既然知晓,那为何不借着喻晨的手彻底将裴子坤按死,如今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对裴子坤来讲都是必死的结局。   难道是喻轩大发善心见裴子坤已是废棋,所以决心替他保住血脉,好让他走的安心些。   这话说出来,就是笑料。   喻轩和许家绝不会自找麻烦,除非徐锦州与许家有脱不开的关系,让他们没法一时半会儿处理干净,尤其是在喻晨穷追不舍的情况下。   是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抛出一个诱饵,以保能将此事藏得更深。   所以现下,喻晨查到的,只怕是喻轩与许家有意引导的结果。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   惠仁帝表面上似是没将裴子坤的话听进去,可心里必然对喻轩和许家起了疑心,喻轩和许家想像以往那样隔岸观火,已是痴心妄想。   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裴子坤一事就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   “贤王端王,五皇子留下来,其余人先退下吧。”果不其然,处理了裴子坤,惠仁帝开口留下了三人。   宓葳蕤接收到喻苏让他安心的眼神。   随朱济善一前一后离开了腾龙殿。   殿内本就空荡,少了些人,就更显得无端压抑。   “贤王,你可知朕为何要斥责与你?”   喻晨咬着舌尖,跪下回道:“都怪儿臣行事莽撞,惹得父皇生气。”   “错了!”惠仁帝衣袖一甩,转过身,“朕斥责与你,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国师被假扮四年之久,皇室竟无一人识出。不仅如此,还保有礼遇,不说天下人知道会如何,便是在朝中,都会损了皇家的威严。”   “父皇说的是,儿臣愚笨,还请父皇息怒。”喻晨暗自羞恼,他怎么就忘了,父皇有多在意脸面。   “行了,你知晓就好,起来吧。”索性惠仁帝没再继续揪着喻晨不放,转而对喻轩沉声道,“老三,围猎救驾后,朕一直对你信任有加,可今日裴子坤,你让朕。”   “父皇明鉴。”   喻轩并未因惠仁帝的质问,而表现出任何恐慌的痕迹,“裴子坤此举,不过是想拖儿臣下水罢了。”   “哼,裴子坤怎么不说其他皇子,偏偏要拖你下水。”   还不是因为他这次失算了。   喻轩虽心中暗恨,可嘴上却是另一番话。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走剧情 第111章 (补全)   “父皇可还记得, 儿臣出生时,曾得国师批命, 有早夭之相。”   惠仁帝若有所思,示意喻轩继续说下去。   “母妃当时日夜为儿臣祈福,好在国师尽心竭力,寻到了续命的法子。因着国师对儿臣有恩,这些年,国师若有所求,只要不逾距, 母妃与许家无不尽力, 却是没想到, 偏偏有所求的几年,国师竟都是裴子坤假扮的。”   “今日裴子坤被戳穿,一时狗急跳墙,便妄图以此威胁。母妃许家确实与裴子坤假扮的国师交往过密, 儿臣无力辩驳,但一切都是为了儿臣的身体。父皇若是要责罚, 就请责罚儿臣吧。”   话音落下,喻轩朝着惠仁帝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叩礼。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却让人挑不出错。   不过惠仁帝没叫起,任由喻轩跪着, 他听得出, 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拿来做幌子确实不错。   或许刚开始淑贵妃和许家真的如端王所言, 只是为了报恩。   可时间一长,谁又能说得准呢?   如若不是他这次病的蹊跷,撞破了一些事, 端王怎会主动请罪,也是迫不得已,识时务罢了。   惠仁帝冷眼瞧着喻轩,心渐渐冷硬的起来。   是他着相了。   许清雅坐到了贵妃的位置,又怎会没有其他的奢望,他以为这么多年总算寻到了一个能让他放心宠爱的妃子,谁知背后,竟还敢和他玩这些小心思。   看来是他的手段太过温和了,一个柔妃,还没让后宫里的有些人学乖。   既然这么想争,也不必在他面前再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了。   腾龙殿内响起了一阵冷笑声。   意识到笑着的是惠仁帝,喻轩大感不妙。   “今日起,许家在朝官员一月内不允上朝觐见,在家闭门思过,罚俸一年。淑贵妃擅自违背宫规,后宫干政,但念其慈母之心,故只褫夺其封号,降至妃位。”   “父皇!”   惠仁帝的口谕太过猝不及防,喻轩猛地抬起头,连表情都没能来及掩饰。   一边,原本还有些惶惶的喻晨心中狂喜,看来父皇还没糊涂透顶。   喻苏抬了抬眼帘,在看到惠仁帝的怒容后,眼神定了下,随即默默收回视线。   若是宓葳蕤在场,便会发现喻苏的心情正可见地蒙上晦暗之色。   “老三,你可是对朕的旨意有什么不满?”   惠仁帝语气带着一丝质问,让喻轩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意识到,与惠仁帝争辩,无异于以卵击石。   “儿臣不敢。”喻轩老实了。   惠仁帝这道口谕不可谓不诛心。   喻轩刚请求惠仁帝责罚于他,紧接着惠仁帝便独独绕过了他,将许家,淑贵妃一个都没放过。   “嗯。”惠仁帝见喻轩不再与他拧着来,点了点头,“朕不过是秉公处理,老三,你也不必有负担,户部的事依旧照常,别给朕丢脸。”   “儿臣遵命。”喻轩咬牙应了。   起身后,看到贤王微微得意的神色,黑着脸将怒气压下,在心中咒骂。   殿内一共三名皇子,此时还未被惠仁帝提到的就剩下喻苏一个。   既然将人留下,便不可能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喻晨和喻轩都发现,惠仁帝看向喻苏的眼神,显见地温和了不少,这对比让人心中不爽。   “老五,朕听太傅讲你的功课不错,待在太学反而耽误你,正巧继任大典要尽快筹备,朕觉着你便去礼部先历练一番吧。”   惠仁帝看向喻苏时,脸上已带了笑。   对待还未出宫建府便失了母妃的皇子,惠仁帝总会多出几分耐心,比如说六皇子,比如说喻苏。   没有母妃的扶持,年幼的皇子很难与朝臣勾结在一起。   而这点,恰恰是惠仁帝最为看重的。   “父皇夸赞,儿臣愧不敢当。”喻苏的姿态放得很低,对于惠仁帝安排他去礼部,表现的极为平静。   “继任大典乃是要事,儿臣去后定虚心求教。”   从惠仁帝的角度看过去,喻苏半弓着身,低垂的眉眼显得谦卑,却莫名让惠仁帝想起看似柔顺实则骨子里格外倔强的柔妃。   这感觉让惠仁帝有些不愉,但他到底不会因这点莫须有的情绪就随便发作,于是仍笑着说道:“你这样很好。”   至此,今日之事似乎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惠仁帝已面露疲态,他打发了三人离开后,突然出声朝着在殿内一直充作隐形人的李忠问:“李忠,你说老五与柔妃可像?”   李忠有些转不过弯。   若是说起国师还好,怎得就提起了柔妃了?   他斟酌了下,言辞谨慎,“五皇子乃柔妃所生,容貌自然是有几分相像的。”   “也是。”   “去传膳吧。”   惠仁帝的心思难以捉摸,李忠不敢妄加揣测,是以得了吩咐后,磕了个头,立马起身朝外走去。   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国师受神狐感召,溘然长逝。   消息一出,迅速席卷皇城内外,就连许家受罚与淑贵妃被削品级,都因此淡出了人们的茶余饭后。   在民间,皇家意味着天威,天威是仰望却不可触犯的存在,因此,国师自然而然成为了维系天家与百姓间的纽带。   许多天子不易出面的事,都会由国师代劳。   就比如说这近在眼前的秋收祭。   往年秋收之时,国师皆会出宫主持祭典,向神狐敬奉稻谷牲畜,以求神狐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距秋收祭不足一月,却突闻国师仙逝。   不少百姓为此惶恐不安,生怕是神狐降下的天罚。   好在惠仁帝早有准备,朝中也无人敢在此时触皇上的霉头,流言还未成势,便将继任大典以布告的形式贴到了伽邑国各处。   有人刻意引导舆论,动荡平息的很快。   原先国师仙逝带来的恐慌,已渐渐被新任国师曾得灵狐传承这一话题所取代。   那可是灵狐,伽邑国开国至今,还从未出过得到灵狐传承的国师,有些事就是如此,越是吹嘘越会带上神秘的色彩。   等到继任大典临近,民间甚至有了新任国师乃是灵狐化身的说法。   虽然这个说法,放在宓葳蕤身上也没错,但在无形中,却将宓葳蕤的地位抬高到了一个历代国师都无法企及的位置。 第112章   惠平八年。   秋高气爽, 晚风拂面令人神怡。   继任大典在星幕垂落时如期而至。   宓葳蕤换上国师品级的官服,登上青云阁顶层非继任大典不开的露台。   甫一踏足, 宓葳蕤便注意到了由露台中央为正中向外延伸的法阵。经久的日晒雨淋,法阵的灵气已消散的所剩无几,但仍能看出是大乘期修士留下的痕迹。   祭台两侧分站着六名举灯的药仆。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据说这是先代国师与太祖立下的规矩。   即便是皇室之人,也不可轻易踏足于此,以免并非侍奉神狐之人入内坏了神气致使神狐不愿驻足。   这规矩宓葳蕤本就抱着随便听听的想法,如今看到法阵, 心中更是确信, 不过是先代国师未免修炼时被打扰随便寻得借口。   礼部尚书陪同惠仁帝, 站在能将宫中各处一览无余的观星楼。   焚香祷祝,先对月叩首,敬告上苍,风起幡动烛火不灭, 是为神狐认可了新任国师,再面对观星楼的方向行拜礼, 以表新任国师愿为皇家驱使。   浮云缓缓流动。   泼洒的银辉给人飘渺之感。   今日的继任大典,宓葳蕤完全有能力让它变得更为神乎其神, 但他明白过犹不及,喻苏前两日递信, 告知了他民间种种传闻。   这其中虽有惠仁帝的手笔, 但不见得惠仁帝愿意看到国师的地位凌驾与皇权至上。   宓葳蕤起手,将祭台上呈给神狐的稻合酒洒向半空, 远远看去,像是细碎的流光。   站在观星楼的礼部尚书待金铃鼙鼓声落定后,激动上前, “皇上,一切顺利。”   因着这次继任大典筹备的仓促,又有国师仙逝在前,礼部尚书生怕出什么岔子,好在过程比想象的还要圆满,不愧是得了神狐传承的少师。   感受着周遭宁静,惠仁帝也感到十分称意。   国师的继任大典,最忌讳生出乱象,狂风不止,或是烛火频频熄灭都算,似宓葳蕤这般,能平顺到毫无差错地度过的,便意味着神狐对新任国师极为满意。   其实抛开神狐不谈,甄选继任大典的日子与时辰,仅是对国师卜算天象的一项考验。   对宓葳蕤来讲,更是信手拈来。   观星楼上,惠仁帝跪到早先准备好的蒲团上对着上苍祷告,开始给这场气氛庄重却过程平淡的继任大典收尾。   “请神狐庇佑我伽邑世代……”   视线穿过凭栏,宓葳蕤不需花太多功夫就能看清惠仁帝略显敷衍的神情,这让他有些意外。   弦音乍起,拉回了宓葳蕤的注意力。   他取出香炉中点燃的线香,高举过眉间,再对月跪拜,脑中却仍思索着惠仁帝方才的言行举止。   等惠仁帝念叨完离开观星楼,宓葳蕤才得以起身,并暗暗将这看似不起眼地变数记在了心上。   宫外,贤王端王得知宓葳蕤顺利完成大典,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对这二人来讲,宓葳蕤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成为国师,全由他们一手促成,且这二人恐怕到现在还各自认为,他们将是真正的受益者。   殊不知,这都是宓葳蕤预料之内的结果。   *   大典过后,宓葳蕤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尤其今年惠仁帝有意通过秋收祭,来消除国师仙逝在民间带来的动荡,是以宓葳蕤不能只在京城附近,需得将伽邑国内大大小小的府郡走一遍。   好在府郡与府郡间,不是官道,就是船只往来极为畅通的水路,但未免耽误农间秋收,由南向北,时间决不能超出两月。   舟车劳顿的活计而已,宓葳蕤不会因此与惠仁帝多费口舌。   何况现下青云阁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将林轲安排到身边也不必做什么遮掩,林轲与决明配合,即使他不在宫中,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只是这一走就要离宫许久。   惠仁帝似乎也并无让皇子随行的意思,独留喻苏一人在宫中,宓葳蕤心里不知怎得有些不得劲。   宓葳蕤说这话时,安顺正在義和宫外守着门。   对于宓少师…嗯,如今应该称呼国师,时不时夜里登门一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怎么可能就我一人在宫中。”   喻苏因宓葳蕤的话没忍住笑了下,浅浅的梨涡勾住了宓葳蕤的视线,他抬起手碰了碰,接着也没收回,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   宓葳蕤叹了声,“殿下笑得没心没肺。”   “是国师的话太离谱了。”行前宓葳蕤能想到他,喻苏便已知足。   此次秋收祭势在必行,他看得出宓葳蕤不光是因圣意难违,还有其他打算。   即便不舍,喻苏也不会说出口。   免得平添烦恼,徒生挂念。   “宫中事你尽可放心,贤王端王不可能在父皇安抚民心之时轻举妄动,我在宫中,反而比你出行在外还要来的安全。”喻苏分析道。   宓葳蕤何尝不知。   只是话可以由人说,眼神却骗不了人。   “殿下,你若是少看臣几眼,这话倒是能说服我。”宓葳蕤生出的坏心思,让喻苏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你若是没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喻苏脸涨得通红。   宓葳蕤手一摊,一副无赖样,“臣今夜来,本就是为了多瞧瞧殿下,自然是眼中再无其他。”   论脸皮厚度,喻苏毫无胜算,只能甘拜下风。   “我不同你争辩。”喻苏抿着嘴,嘟囔了一句,本想推开宓葳蕤,迟疑了下,还是没舍得。   宓葳蕤笑笑,调整了下姿势,让喻苏靠着更舒服些。   不知不觉,怀里的人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再看,原是偷偷睡着了。   知道喻苏觉浅,宓葳蕤将人轻轻放到榻上,又轻手轻脚地替喻苏除去鞋袜,盖好寝被,这才悄然离开。   此后几天,宓葳蕤为出行做着最后的准备。   随行之人,除却必要的侍从与护卫,惠仁帝还从礼部点了一名官员。这人平日看着不起眼,却是惠仁帝的心腹,可以说是专门派来盯着宓葳蕤的。   宓葳蕤偶然试探了一次,发现这人竟还会武,且功夫不差。   可见惠仁帝对他,也并非完全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好,更新一直拉垮,谢谢小可爱们一直的体谅,心里很感激   以及今天去针灸了,说不定病很快就会好了! 第113章 (补全)   对于惠仁帝的做法, 宓葳蕤并不意外,毕竟有裴子坤假冒窦章一事在先, 惠仁帝心生嫌隙实属正常。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惠仁帝对待神狐的态度。   继任大典上的敷衍,轻慢。   这样细微的转变短时期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长此以往,宓葳蕤也不敢笃定性格偏执多疑的惠仁帝,会如何看待因侍奉神狐而存在的青云阁与白露山。   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思,出行之日也愈来愈近。   有着前段阴雨连绵的日子作比, 艳阳高照的天就显得格外难得, 这样的天气于秋收来讲是个好兆头, 近来朝中也因此频频歌功颂德。   大意就是惠仁帝宵衣旰食,感动了天地,才得以如此。   且不说这直白的马屁听起来有多尴尬,宓葳蕤只要想起之前雨中驳杂的混沌, 就不敢过于乐观。   靠近京城的农庄田地,有龙脉龙气镇着或许不显, 隔个几百上千里,又会是怎样。   宓葳蕤修为再深, 也不是掌管一方的神。   唯有亲去,才能知晓到底如何。   况且此事若是处理妥当, 也能为他和喻苏累积功德。   毕竟改命的机会万年难遇。   天道是为持序, 而他自身也不能忘记修行。   宓葳蕤想的很周全,甚至在赶路的途中, 也一改懒散的性子,得了空就打坐修炼。   距离京城不远的府郡也确实如他所想。   田间地头一片秋收的热闹景象。   可惜这不过是一时繁荣,越是靠近边关, 混沌之气就越明显。   不敢想本就苍凉贫瘠的土地再被混沌之气所覆盖,田间的收成会变成怎样。   宓葳蕤打定主意,趁着天色未暗,出城一趟。   只是还未开口,惠仁帝派来的礼部主事王培就上前道:“国师大人,下官已安排好了住处。明日巳时在府城内举办秋收祭,还请国师早些休息。”   “王主事,时间还早,我想出城看看。”看着横在身前的王培,宓葳蕤不禁皱眉。   “戎城昼夜冷热交替,城外风沙大,并无什么光景。明日秋收祭后,便会立即起程,国师大人日夜兼程,想必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免得熬坏了身体。”王培不动。   惠仁帝派来的这位礼部主事,出京至今,一直亲力亲为,尽心到让他无处插手。   之前宓葳蕤虽感觉有些怪异,但只当王培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可现下看,还真不是表现的那么简单。   “我若是没记错,戎城之后便只余三处府郡了。”宓葳蕤略一思索,朝王培道,“此次秋收祭剩下的时间还很宽裕,便是在此多停留几日,也误不了事。”   “话不能这样讲。”王培话说的很和气,动作却是明着阻拦,“国师大人不事农桑,不晓得秋收可是一天都耽误不得。”   王培想与他打太极,宓葳蕤却不想继续绕弯子。   “我虽不事农桑,却可观星,近来无风无雨,怎会耽误地里收成。王主事不必劝阻,不过是出城看看,有什么劳累的。”   “下官奉皇上之命随行,还请国师不要做多余的事。”王培直接搬出了惠仁帝。   宓葳蕤心道,果然。   “王主事这是何意?”   “国师大人,秋收祭不过是您代替皇上福泽民间,皇上如何吩咐,您如何做便是了。”王培这话就差直说让宓葳蕤恪守本分。   宓葳蕤听罢,视线一凛。   该说他高估了惠仁帝的度量,还是小瞧了民间甚嚣尘上的流言。   为了压下国师仙逝所引起的动荡,民间的流言惠仁帝甚至还从中推波助澜,惠仁帝不会不清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且这之后,大办秋收祭也由他提出……这样的做法乍看矛盾,但抽丝剥茧后,却又变得合理起来。   惠仁帝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现下他需要的国师不需能力有多强,但必须能让他完全掌控。   秋收祭本就是多年传统,不可能骤然改变,更何况好不容易才安抚了民心,怎能半途而废。   是以退而求其次,削弱国师在秋收祭中的作用,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如此,也便能解释,这一路以来的怪异感。   王培好半晌都没听到宓葳蕤出声,便微微抬起头,正对上宓葳蕤冰冷的目光。   明明其中不含一丝恼怒,王培却不知怎么,脊背发凉,他不知怎地有些后悔方才将话说的太满。   即便他一直在为皇上做事,但若是惹恼了国师,只怕也讨不到好。   王培犹疑开口,语气不自觉放软:“还请国师不要为难下官。”   “即是皇上的命令,我听从便是。”宓葳蕤收回了让王培倍感压力的视线,绕过他进了卧房。   王培擦擦汗,思索片刻,还是打算将今日之事如实传书与惠仁帝。   入夜后,屋外狂风大作,拍打着木窗吱吱作响。   宓葳蕤熄了灯,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随后起身,掀起窗帷一角,朝街道上看了看。王培选的住处是戎城最大的客栈,住在天字号房的他,地理位置自然绝佳。   街景萧瑟,路上一枚行人也无,倒是方便了宓葳蕤独自出城。   此行他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惠仁帝要如何于他影响不大,不过是换个方式而已,只要能消除混沌之气,倒也不必在意其他。   宓葳蕤变回本体,在屋檐上穿梭。   靠近沙漠的边城,狂风卷着沙砾直往人脸上打。   就这么逆着风跑了大概半个时辰,宓葳蕤才看到一块块整齐的农田,伏倒的作物一眼看去,到处都是。   宓葳蕤寻到水脉所在之处,半蹲下身,抓起一掊土捻了捻,土粒顺着指缝滑下,手心却附上了一层薄薄地黑气。   远处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号,四野无人,显得有些凄厉。   宓葳蕤神情凝重,扫掉掌心沾染的混沌之气后,抽出一张聚灵符打入地面。   灵气震荡,水脉所流之处发出似风声一样的低鸣。   混沌之气像是寻到了出口,争抢着朝宓葳蕤身上涌,聚起的邪风肆虐,风刃犹如利剑,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宓葳蕤的面颊。   鲜血顺着脸侧滴入地面。   修道者的血,饱含着最纯正的灵气。   宓葳蕤咬咬牙,见混沌之气仍不见减少,干脆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刀,朝着掌心狠狠划下。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小可爱们刷新~   另外,渣渣牛奶又开了一个预收,大概是写这篇文的后遗症,斗来斗去好累orz就很想写一个完全苏爽没这么多算计的主攻温馨种田文,小可爱们去专栏可以康康,喜欢的话希望能给渣渣牛奶一个预收,谢谢~   《我靠美食种田养家》   出海溺亡后,顾行穿成了一名刚刚解甲归田的千户。   小屋一间,良田几亩,抱着随遇而安的想法,即便在古代,顾行仍活的如鱼得水。   就连邻村偶遇的小哥儿,没过半年,也成了自己的贴心小夫郎。   厨艺高超温柔宠溺攻X是非分明护夫心机受(受的心机仅限对付坏人,对攻毫无保留)   食用提示(入坑前必看):   1.主攻 互宠 1v1 大写的HE 温馨种田 攻是受的救赎(想吃这口:-D   2.架空 有私设 文中食材不受朝代局限 物价会参考,不至于太离谱   3.本文最大金手指,攻有灵泉空间   4.开心看文 互相尊重 相信每一个读者都是小可爱   5.想到再补充 第114章   鲜血从深可见骨的刀口处喷涌而出, 宓葳蕤眉头微动,他攥紧拳头, 以免灵气让伤口快速愈合。   这方法果然来得更快。   感受到蓬勃的灵气,融在土里的混沌之气先是剧烈涌动。   几息后,起伏地面开始变得平缓。   包裹着宓葳蕤的黑雾逐渐散去。   埋藏在地下的水脉传来清冽的水流声,经过灵气洗涤,四下各处都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   云雾散去,天上的星轨清晰可见。   宓葳蕤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浮尘, 掌心的伤口还滴着血, 但周遭生灵所回馈的生气已经开始反哺。   这便是天地间最简单的因果。   修道行善, 积累功德,往复循环间自有定律。   灵气耗尽又补足,妖丹也由此经历了一番淬炼。   在这之后,剩下的三个府郡, 宓葳蕤也用了同样的法子。   王培见宓葳蕤不再提出城之事,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 生怕是什么缓兵之计,等观察了几日后, 才慢慢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来国师也是个聪明人。   在官场浸.淫许久的王培不免以己度人,实则宓葳蕤只是清楚王培也就是个小喽喽, 既然无用, 又何必多费口舌。   这一路所见所闻,宓葳蕤心中有数。   他虽可以消除有人逆天而行所带来的混沌之气, 其后拨乱反正,但此前已带来的种种影响却已成事实,就比如靠近边关的这几处府郡, 今年秋收粮产必然大减,若是再如往年那般征收赋税,定会引得民乱。   有些事,到底绕不过惠仁帝。   索性冬至前各府郡会才会将今年的赋税呈报朝廷,算算日子,待他回宫也绰绰有余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内。   宓葳蕤不知道的是,虽离宫月余,他却比好些日日待在宫里的还要招人“惦记”,而“惦记”他的人里,便包括被褫夺封号,降至妃位的许清雅。   如今许清雅仍住在长乐宫内,但殿内超过妃位规格的摆件陈设已皆被撤去,空有华美的外壳。   住在其中,只会觉得闹心。   可许清雅没了骄纵的资本,心里纵然再难受,嘴上还得感念惠仁帝恩典。   “秋收祭结束,国师都已然启程回宫,红玉怎么还未动手,看来她是不打算管她弟弟的死活了。”许清雅转着手上的护指,语气透着些不耐烦。   玲珑正走神,突闻许清雅开口,紧张之下,捏腿的动作一重。   “啊!你是想疼死本宫么!”许清雅抬脚就将玲珑踹翻在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主子息怒。”玲珑抖着身子连忙告罪,慌乱的神色看得出是真的害怕。   多日未见,许清雅消瘦了不少,纵深的法令纹和蹙起的额头使得眉目间多了几分刻薄的味道,玲珑的求饶未能平息她的怒火,反倒促使许清雅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巴掌落下,清脆的声响让许清雅心中一阵畅快。   自从被惠仁帝下了脸,私底下,许清雅是越来越不加掩饰。   “本宫看你是欠教训了。”   “奴婢不敢,娘娘息怒。”玲珑来来回回重复着,见许清雅脸上仍有怒气,便是心中怨愤,仍自贬道,“奴婢命贱,娘娘莫因奴婢气坏了身子。”   “哼,看在你多年服侍本宫的份上,今日就饶了你。”许清雅坐回榻上,转而说道,“轩儿这两日怎么没来宫中问安,可是朝中有什么要事?”   玲珑不敢问许清雅怎么才隔了一日,就忘了端王为何没进宫,“昨日德全递了牌子,说王爷染了风寒,在王府告假。”   “怎得又病了?不争气的东西。”许清雅第一次露出对喻轩的不满。   玲珑听着讶异,面上却不敢显出来。   要知道端王可是娘娘的心头肉,以往稍微冷些或是热些,娘娘都紧张的不行,今日竟会破天荒地因着染了风寒带上些嫌弃。   许清雅不知玲珑腹诽,抱怨了一句,到底压下心中不快,“这个月他是不是已经病倒三四回了。”   “回娘娘,您记得没错。”玲珑回话的声音很轻。   方才发泄些许郁气后,许清雅到底还存着几分冷静,听到玲珑肯定的回答,凝神思忖,沉默蔓延开来,可越想她眉头皱地越紧。   轩儿上回这样生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约莫是四年前,没想到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许清雅陷入回忆,神情微微恍惚。   自种下双生蛊后,轩儿的身体便一日日康健了起来,宫中关于三皇子会早夭的说法也一日日淡了下来。   什么倚命而生,什么顺应天意,便可保一世平安。   是她许清雅先诞下的皇子,凭什么还要靠着唐文芯的孩子才能苟活,紫气缠身是以体弱,她的轩儿同样也只是体弱,窦章却能说出南辕北辙的两副话。   既然受不住紫气,还谈什么天命之子。   她的轩儿才是能坐上那至高无上位置的人,喻苏和他那个讨人厌的母妃,定是偷了轩儿的机缘,他们合该去死。   这般想着,许清雅猛地攥紧指尖,眸色狠厉,她不过是把本就属于轩儿的东西夺回来罢了。   轩儿近来频频生病,定是双生蛊出了什么问题。   虽说在裴子坤死之前,她已将捏在裴子坤手里的另一只母蛊夺了回来,可谁能保证裴子坤会不会因存着怨气,在母蛊里做什么手脚。   裴子坤这个假货,扮了几年窦章,真以为自己就是国师了,五马分尸真是便宜他了。   许清雅恨恨地想。   现下能解决轩儿隐忧的人,唯有本就得窦章看中,有真才实学的宓葳蕤,所以她得尽快将人彻底拉入阵营才行。   “再给红玉传个口信。”许清雅压低声,“告诉她,回宫前若是不能得手,就让她到黄泉去寻她弟弟吧。”   仅凭一个双生蛊,许清雅并不安心,打算故技重施。   玲珑知晓许清雅所言何事,想到霞姿月韵的宓葳蕤,她咬咬唇,心里有些难受,但终究应了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太慢了,昨天的没能补上,今天先更,明天,明天一定二合一!明天不补变猪   感谢略略小可爱的营养液啊啊啊啊啊啊!鞠躬~ 第115章   因着秋收祭事毕, 再无需绕路去往其他府郡,是以回宫选了能直抵京郊的水路。   经历了十多天的行船, 宓葳蕤终于摆脱了摇摇晃晃的日子,脚踩到实处的感觉尤为不错,连呼吸都舒畅了几分。   稍事休息,一行人在码头用了些简单的饭食。   不远处的驿站已备好马车,只等众人启程,好巧不巧,就见几名走商灰头土脸地走过来, 其中一人摇着头叹气:“真是倒霉, 怎就遇到了山崩。”   “我看那堵路的石块大得很, 也不知何时才能挪开。”接着说话的人长相粗犷,似是从北边来,“我这次可带了不少鲜货,若是在多放几日, 只怕要遭。”   “你可别不知足了,能避开山崩已是万幸。”矮些的青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倒也是……”   那几人说话声不小, 不少人因此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王培也打发了侍从过去询问,不一会儿那人小跑回来, “王大人,确实是山崩, 正巧堵了进官道的路,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清不掉。”   连夜赶路的计划就这么搁浅,王培斟酌一番后, 起身朝宓葳蕤走过来。   “国师大人,今夜只能委屈您在驿站将就一宿了。”   “无妨。”宓葳蕤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驿站看着不大, 其他人的住处如何安排?”   “下官打算带上一半护卫,绕路从京郊大营去寻人开道,如此留下的人住进驿站绰绰有余。”王培将他的打算说出来。   京郊大营乃是皇城驻军重地,平民与走商不可靠近,但对于奉命出宫的宓葳蕤一行人确实无甚阻碍。   如今突遇山崩,若是苦等,难免要耽搁几日,去京郊大营求援的确是个好方法。   宓葳蕤看了看天色,见天边的云堆起鱼鳞状,“倒也不必这样着急,今日已晚,夜里恐要落雨,不若凑活一晚,明日再说。”   王培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国师的好意,下官心领了。这会儿出发,应当正好能在落雨前抵达京郊大营,若能尽早回宫,还是尽早回宫的好。”   宓葳蕤见此,便不再多劝。   到了夜里,外边果然下起了小雨,伴着的风吹的廊下灯笼微微晃动。   驿站本不是什么清静的地方,人来人往总归有些动静。   不过因宓葳蕤身份的缘故,驿丞仍费了些功夫辟出一处较为安静的住处,留下的护卫守在客房门口,明眼人看到也不敢往近凑。   宓葳蕤吹了烛火,转身朝榻边走去,他并不打算就寝,而是近来体内积攒了不少天地间反哺与他的生气。   这东西比灵气更为难得,乃是生灵以示感激自愿分给宓葳蕤的类似于寿元的存在,炼化起来极慢,但于他提升修为极有帮助,而且炼化后的生气,可以用以滋养普通人的身体,喻苏没有丹田,存不住灵气,但生气却可以,这也算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修炼一经入定,时间便过的极快。   雨声渐停,屋外响起不甚清晰的虫鸣,守在门外的护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客房外,一道身影伫立良久后缓缓靠近,将点燃的迷香塞进屋内。   几乎是在迷香落进来的同时,宓葳蕤便鼻尖微动,他睁开眼,朝门口的方向看去,门外的影子看身量似乎是个女子,努力压制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可见此人并无功夫。   宓葳蕤套上鞋子下了床。   等了约莫一刻钟,门闩被轻轻挑开,驿站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声响在深夜里被无限放大,引得那女子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慌忙回身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见没有异常,赶忙阖上门。   今夜王培不在,总算让她寻到了机会。   宓葳蕤站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中。   知晓入内之人的是女子后,他便已有所猜测,能想出色.诱这招的恐怕也只有许家了。   此时红豆已走到榻边,她犹豫了一瞬,抬手掀开帐幔,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后,心道坏了,她立刻转身想要离开,后颈却猛地一痛,就这么晕倒在地。   “你出来吧。”   宓葳蕤说着,看了看倒在地上斗篷散开后露出脸的女子,忆起这女子似乎名叫“红豆”,此前量衣倒是见过两回……当时他见着面熟,怕有心人作祟便随口多问了一句,没想到这样也能让许家见缝插针。   夜九从窗而入,单膝跪地,“国师大人,属下奉五皇子之命前来。”   对于自己的实力,夜九再清楚不过,伽邑国内,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如今驻守边关的秦将军秦越。   且此行前主子特意交代,若非必要,无需现身。   即便如此,他的行踪仍被国师察觉,唯一能解释通的理由,便是国师的内力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你便是夜九。”宓葳蕤此前已经见过夜九太多次,不过是借口说出来。   “属下正是。”夜九只当主子曾与宓葳蕤说过他的名讳。   宓葳蕤知晓自己不便,把这事交给喻苏派来的人处理更妥当,直言道:“这人可能处理?”   夜九上前将红豆提起,“国师放心,主子让属下跟着,便是为此。”   “那便交给你了。”   夜九轻轻颔首,用斗篷将红豆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抗着人原路离开。   剩下的半截迷香仍飘着若有似无的白烟,忽明忽暗,宓葳蕤用脚碾灭后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迫不及待地朝屋内钻,带走了迷香略显浑浊的香气。   后半夜小睡片刻。   转眼又至天明。   及至午时,便有人带来了好消息,说山崩落下的大石块已被挪开。   既然没了阻碍,自然要尽快启程。   王培也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在官道处等国师汇合,随后再一道进宫。   留在驿站的随行之人已经整理好了行装,只等宓葳蕤登上马车。   队伍中,宓葳蕤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夜里出现在他房中的红豆,两人视线相撞,红豆慌忙垂下头,这举动有些欲盖弥彰。   宓葳蕤挑挑眉,神情泰然,对暗中观察的某道视线只做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不满意修来修去还是决定删了重写   说好的双更合一没能补上,又变猪了,在补完承诺的字数前,渣渣牛奶都是猪猪……   努力挣扎.jpg   争取早点恢复本体 第116章   宓葳蕤回宫当日, 惠仁帝在北辰宫外亲迎。   时值早朝,文武百官皆紧随其后。   这样的礼遇, 有作秀的成分,但不得不说,为臣者大多都吃这口,且惠仁帝也能借此凸显一下他作为明君的风范。   数百级石阶的尽头,北辰宫巍峨而立。   宓葳蕤同王培还未行至近前,惠仁帝已抬脚迎上来,他托住宓葳蕤的双臂, 阻止了宓葳蕤行拜礼的动作, “国师这一路辛苦了。”   “臣不敢居功。”宓葳蕤后退一步, 全了礼数,“臣幸不辱命。此行一路顺利,二十七座府郡的秋收祭已矣。”   “好,极好。”惠仁帝点着头赞了句。   周围的朝臣一片附和之声。   喻苏站在人群中, 视线一错不错。   将近两月未见,思念如满溢的水足矣将他溺毙, 也漫延到宓葳蕤周身。   如此强烈的目光,宓葳蕤怎会感受不到, 他努力想要压下笑意,却没忍住, 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只是浅淡的笑, 便犹如清风吹皱了朦胧的霜雪。   “国师风姿卓越,让人见之忘俗啊。”   惠仁帝此话倒真是因宓葳蕤这一笑有感而发, 并无多余的心思。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人因此目露欣赏,有人回神后嗤之以鼻。   伽邑国选官虽并不看重长相,但近些年男风盛行, 尤其惠仁帝在后宫封了一位陆侍君后,上行下效,难免有人借此来钻空子。   其实陆英被封为侍君,皆是惠仁帝故意而为。   惠仁帝根本不好男.色,但此乃内情,仅有几人知晓。   不说朝中众人,就连陆英,都以为是自己无意撞到了惠仁帝,才断了他与秦越的缘分。   是以惠仁帝今日这话听到某些人耳中,不免草木皆兵,看向宓葳蕤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怪异,似乎生怕新任国师沦为佞幸之流。   宓葳蕤收敛了笑意,语气平淡,“皇上谬赞了。”   “国师当得。”惠仁帝说罢,回身面向众人道,“今日朝会照旧,诸位爱卿随朕一同进殿吧。”   近来无甚大事。   朝会如往常一样平平。   不过这回,宓葳蕤名正言顺地坐在国师之位。   国师特有的交椅放置在御座左侧之下,却并未正对阶下百官,为的是避开百官跪拜,且若非必要,国师不参与朝会。   是以大多时候,国师的存在看似更像个摆设。   但久居朝堂的老臣都知晓,国师若是开口,便不会无的放矢。   惠仁帝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末了,道:“可还有本奏来。”   阶下无人出列。   惠仁帝看了看,正打算退朝,便见宓葳蕤站起身。   “臣有事要奏。”   宓葳蕤此举,让朝堂的气氛骤然绷紧。   不少老臣想到了几年前的昆城地动。   彼时前任国师窦章一开口便一语成谶,如今继承衣钵的宓葳蕤能力更甚,莫不是又有什么灾祸将至。   惠仁帝坐直了身子,示意宓葳蕤说下去。   “今年春夏阴雨连绵,及至秋日,才转为晴好。”   “臣彼时虽觉不妥,但居于宫中,鞭长莫及。直至此次秋收祭行至戎城,发觉阴晦之气并未完全散去,才知久雨到底是影响了城中生机。”   “阴晦之气,那是何物?”惠仁帝追问。   “乃是雨水中的杂质。”宓葳蕤直言道,“此物落雨便有,一两场雨造不成什么大碍,天地间往复循环的生机便可化解。然而,今年却不同以往,雨水不停,晦气聚积过甚,压制了生机。”   “臣虽已借着秋收祭除去了晦气,却无法挽回田间收成。”   “是以臣奏请皇上减免戎城等几处府郡今年的赋税,以保边关诸城百姓安稳过冬。”   阶下百官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昆城地动在前,倒是无人质疑宓葳蕤所言。   然减免赋税可是大事。   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能定下的。   惠仁帝想起此前王培传来的密信,信中说宓葳蕤想出城看看,未免节外生枝,便用皇命将请求驳了回去。   原是如此么。   “朕听国师的意思,似乎只需减免靠近边关那几座府郡的赋税?”惠仁帝说出心中疑问。   宓葳蕤看向御座之上的惠仁帝,“如皇上所言。”   “这是为何?”   “靠近京城的府郡有龙气庇护,生机压制不住晦气时,龙气也能将其驱散,而边关的几座府郡,因着与京城相隔千里,龙气有所不及,是以受晦气的影响便大了些。”   这道理浅显易懂。   宓葳蕤说完,惠仁帝心中的疑虑已被打消了大半。   “国师之意朕知晓了。只是赋税乃要事,待朕与诸位爱卿商议后,再做……”惠仁帝的话被冲入大殿的侍卫截断,“圣上,边关八百里加急塘报!”   “什么?!”事情来得突然,不仅惠仁帝大惊失色,朝中众人也一片哗然,“快呈上来。”   自镇国将军秦越扫平南蛮后,虽有大夏对伽邑虎视眈眈,但边关有秦家儿郎驻守,便犹如插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秦家儿郎誓死卫国,骁勇善战。   尤其秦越接过虎符后,用兵如神未尝败仗,便是惠仁帝也不得不承认,正是有秦家守边,他才会如此安心。   然而今日却破天荒地传回塘报,莫非是大夏打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卡文……卡的我撕心裂肺了,争取明天不卡orz   谢谢霁月小可爱的地雷和评论,呜呜呜,鞠躬~也谢谢一直默默陪伴我的小可爱们,感谢你们! 第117章   众人屏住呼吸, 紧盯着惠仁帝。   只见他看着手中塘报,先是面色沉凝, 然后神情渐渐舒展,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忠,将塘报念与诸位爱卿听听。”惠仁帝将塘报递给李忠后,坐回御座。   塘报是秦越亲笔。   所述并非大夏出兵,而是边关因秋收不济,不知何时聚集了一波流民, 有些山贼借此趁混作乱, 打着流民的旗号在村子里烧杀抢掠, 他已派兵镇压,但仍有不少百姓食不果腹,是以恳请朝廷减税拨粮。   面对众人满含讶异的视线,宓葳蕤面色如常。   “国师真乃神机妙算。”惠仁帝感慨, 说着他心有戚戚。   这一路有王培随行,宓葳蕤的一举一动可谓都在监视之下, 绝无与人勾结的可能。   就是如此,才更让惠仁帝觉得惊心骇神。   宓葳蕤实言道:“只是巧合罢了。”   他去过田间, 知晓那几座府郡收成会是如何,是以流民的出现不过是必然因果, 至于山贼趁混作乱, 却是意外,更不用说这份八百里加急塘报。   可惜有时候, 真话往往没人相信,尤其配上宓葳蕤波澜不惊的那张脸,众人只觉国师当真高深莫测, 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有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塘报,惠仁帝也清楚此事已不能容后再议,他看了看阶下百官,问道:“诸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殿内一时沉寂。   片刻后,有武将出列:“请皇上减赋拨粮。”   有一就有二,秦家在武将中的威望自是不用多言,且此事乃是国事,倒不会有结.党之嫌,是以朝堂中大半武将都陆陆续续出列请命。   惠仁帝并未即刻应下,眼神朝一干文官看了看。   有人琢磨着惠仁帝的意图 ,自作聪明道:“赋税一事,哪能说减就减。镇国将军乃事武将,只怕不懂农桑之事,保不齐被刁民蒙蔽……”   此话一出,朝中武将皆怒目而视。   若不是有惠仁帝坐在上首,不得御前失仪,说话这人恐怕已经被胖揍了一通。   喻苏抿了抿嘴,出声打断了试图讨好惠仁帝的官员,“儿臣以为,当尽快拨粮,驰援边城几处府郡。”   谁也没想到,出言阻止的人竟会是一向在朝会中无甚存在感的五皇子,但转念一想,五皇子被送到白露山之前,为强身健体,曾在秦家学过一段时日剑法。   这么看,确实是有些情分在。   站在喻苏不远处的唐景昇偏过头,神情略显不满。   还是心太软了。   此事有朝中武将在前,再不济,还有户部尚书,国师,何须他去做这个出头鸟。好在没什么大的妨碍,圣上不会因此便疑神疑鬼,但总归还是谨慎些的好。   “哦?”惠仁帝对喻苏所言,倒是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   “父皇明鉴,秦将军驻守边关多年,便是南蛮使诈腹背受敌之际,都未曾向京城发过塘报求援,如今定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   “何况秦家的家风,便是太.祖都曾出言称赞,塘报必是据实,什么受人蒙蔽,亦或不懂农桑之事,皆是一派胡言!秦家虽为武将世家,却并非莽夫,而且有国师所言在先。儿臣以为,若减免赋税难以一时拿出章 程,可先拨粮。”   喻苏说完,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惠仁帝,神情中还带着些故作的紧张忐忑。   只可惜等了好半晌,惠仁帝都一言不发,这样的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许多老臣也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宓葳蕤蹙眉。   早在喻苏开口之时,他便决心要促成此事。   毕竟他知晓喻苏做事再谨慎不过,能让他舍下这份谨慎也要出头,可见与秦越的情分不一般。   况且据他所知,这几年伽邑国虽算不上风调雨顺,却也国库充实,各地每年收到新粮之后,粮仓中的陈粮都会被废弃。   秦越这份塘报来的时间却是正好。   如今各地秋收已毕,不存在拨粮后搬空粮仓的可能,多余的陈粮正无处可用,用以救急还可免于浪费。   所以此事到这会儿,需要的不过是惠仁帝的一句话。   可谁能想到,只因惠仁帝态度不明,便无人敢轻易附议,这场面属实是有些可笑了。   此情此景,宓葳蕤突然就明白了喻苏为何说伽邑国如今内忧外患。   朝中不是溜须拍马,便是明哲保身,若真遇上大事,莫不是他们真以为只要“自扫门前雪”便能不惹火烧身。   “皇上,五皇子言之有理,臣附议。”宓葳蕤出声打破了寂静。   惠仁帝的视线在喻苏和宓葳蕤之间来回转了转,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朕也觉得五皇子说得不错。秦家满门忠烈,秦越更是朕亲封的镇国将军,乃股肱之臣,朕自然再信任不过。”   “至于拨粮减赋一事,不必再议。”   “传朕旨意,戎城等秋收不济的府郡减赋一年,巡农御史即刻启程去往边关,命各知府开仓放粮,收容流民。”   “皇上圣明。”唐景昇捧拥道,“乃黎民之幸。”   “皇上圣明。”有唐景昇带头,不一会儿,北辰宫便高呼着跪倒一片。   惠仁帝在百官跪拜中心满意足地结束了朝会。   惠仁帝离开后,阶下官员也随之散去。   丞相府。   “父亲,您还要将宝压在五皇子身上么?”   唐景昇的长子唐文瑞紧追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不过唐文瑞的神情显然更为焦躁。   唐景昇乜了唐文瑞一眼,“五皇子留着唐家的血脉,若他能坐上皇位,于唐家再好不过。”   唐文瑞何尝不明白。   可喻苏一直与唐家不亲,他有时甚至怀疑,喻苏是不是知道文芯的死,与唐家脱不了干系。   “您说的不错,可五皇子能不能登位还是个未知数。在白露山待了三年,都没改掉他意气用事的毛病,这才回宫多久,今日朝会他又出这样的风头。若不是今日歪打正着,免不了又要惹得皇上生厌。”   “为父心中有数。”唐景昇不为所动,“你出去吧。”   “父亲!”唐文瑞还想再劝。   “莫让我再说第二遍。”唐景昇厉声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房中那个叫‘婉柔’的良妾是谁的人。若非我有意纵容,她岂能活到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  猪猪牛奶滚上来更文了orz 第118章   唐文瑞挨了一通训, 离开书房时,脸上的阴霾却是一扫而空。   有句话说得没错:姜还是老的辣。   他神思不属地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越想越觉得这计策绝妙周全。   如父亲所言,若是丞相府丝毫不看顾失了母妃的五皇子,不仅显得太过薄情寡义,而且外人恐怕也不会相信,但仅是因此便与五皇子绑在同一条船上,赌注又未免压得太大。   能在诸多世家门阀中屹立不倒,唐家靠得可不光是左右逢源的能力, 还有历任家主敏锐的眼光。   从开国的太.祖到如今的惠仁帝, 于站队一道, 已是颇有心得。   柔妃死后,唐家所处的位置其实极为尴尬。   惠仁帝对五皇子的态度看似愧疚,实则平平,且五皇子乃是柔妃所出, 唐家根本无法撇清关系,若不想将宝压在五皇子一人身上, 唯有暗投他人。   然而暗投他人,未免会给人一种两面三刀之感, 又怎能取信于人。   这局面本是无解,却未曾想贤王有意挑拨, 可谓正中唐景昇下怀。   唐景昇对唐文瑞房中那名良妾的身份假作不知。   如此, 便可营造出一种唐景昇亲近五皇子,但私下其子却因不满其做法, 有意与贤王交好的假象。   说是假象,其实在唐景昇点破唐文瑞之前,唐文瑞也算是假戏真做。   他始终觉得喻苏的那张笑面里带着股瘆人的寒意。   这感觉让唐文瑞下意识对喻苏心生防备, 而跳出来的贤王自然而然成了首选的退路。   只不过唐文瑞城府不够深。   为表忠心,他光是一心想着劝唐景昇私下站队贤王。   殊不知唐景昇一眼便看穿了贤王的企图,根本没上钩,才有了今日书房这一番对话。   总之,唐文瑞此番也算是如愿以偿,是以忍不住心中窃喜。   无独有偶。   宫中门庭冷清许久的长乐宫,今日难得热闹了几分。   许清雅借着准备冬装的机会,将红玉与红豆唤到长乐宫,询问过驿站那晚的细节后,摆摆手,让人退了出去。   “母妃,为何要让红豆去色.诱国师,儿子以为无需如此。”喻轩说着,掩住嘴咳嗽了几声,看着风寒似乎还未痊愈。   “又没成,你急什么?”许清雅瞥了喻轩一眼,遂朝着玲珑道,“去把小厨房温着的川贝雪梨取来。”   “奴婢这便去。”   玲珑福福身,走了出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许清雅抬了抬眼。   “再过些日子,我便会求你父皇给你赐婚,娶妻生子方为正道。若你喜欢,私下里找个小倌玩玩便是,万不可放到明面上。”   “其他人怎能与国师比。”在自己母妃面前,喻轩倒是没有隐瞒,“等喻苏的紫气耗尽,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何况父皇都封了侍君……”   许清雅听着收起了慵懒的神色,她并未告诉喻轩,所谓命定之人,便意味着命数相连,若一人身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失了紫气的喻苏必死无疑,宓葳蕤的下场会是如何由此可见。   喻轩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许清雅觉得应当无关其他,多半源于宓葳蕤出尘俊逸的那张脸,但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是以继续隐瞒道:“宓葳蕤可不是裴子坤那个傀儡,你也并非你父皇。轩儿,成事前,这些多余的心思先收起来罢。”   “儿子知道了。”喻轩到底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过母妃,既然红豆引.诱未果,国师那便不要再派人去了。”   许清雅见他答应了下来,露出些笑意。   “你当母妃是傻得不成。既然国师无意,我又怎会强按头。”   悄声入内的玲珑将雪梨汤轻轻放在喻轩手旁的小桌上,汤匙与瓷碗发出脆响,也让喻轩与许清雅结束了这个话题。   “轩儿你快尝尝看,这汤我让小厨房的人煨了好些时辰。据说止咳的效果极佳,你喝着若是好,让德全抄了方子带回王府去。”许清雅的表现就像一个关心儿子身体的母亲,温柔的态度让喻轩有些羞赧,“劳母妃费心了。”   “你试试味道如何。”许清雅柔声道。   喻轩点点头,拿起汤匙慢慢地喝着,许清雅坐在一旁,目光慈爱,待看到喻轩透着病色的面容时,笑意不禁淡了些。   雪梨汤入口温热,喝下去确实让喻轩舒服了不少。   离开时,喻轩让德全揣上了方子。   直到喻轩迈出长乐宫的殿门,许清雅才收回视线,“端王府里的那两名侍妾可还老实?”   “娘娘,有周嬷嬷管着,想必翻不出什么风浪。”玲珑回道。   “嗯,让周嬷嬷多注意着些,免得让那眼皮子浅地掏空了端王的身子。”   许清雅见喻轩总有些病怏怏的,心中隐隐不安,“找个机会将红豆处理了,连带她弟弟一道,本宫可没国师那么心善。”   *   宓葳蕤升任国师后,事情可见地多了起来,往返于白露山与宫中更是常事,与之相应的,在宫内宫外行走也方便了不少。   这日,他乘着马车途径此前坠崖所走过的官道,靠近京郊处,马车突然掉了个头,朝着南边驶去。   决明察觉不妥,起身便要推开厢门询问。   “你且坐下。”宓葳蕤出言阻止。   决明掀开窗扇,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道:“大人,这条路并非回京的官道。”   “嗯。”宓葳蕤意味深长地应了声,“无事,不必惊慌。”   决明虽心中疑惑,仍适时地收了声,不再打扰闭上眼神色自若的宓葳蕤。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最终停在了一处极难寻到的山坳内,四周僻静,两侧视线被高耸的山壁遮挡,颇有些不见天日的幽深感。   “国师大人,您请下马车。”车夫靠近厢门,恭敬地说。   宓葳蕤听罢睁开眼,推门掀了帘子走下来,紧随着宓葳蕤的决明警惕地看着眼前说话的车夫,试图辨认这人之前是否从哪见过。   车夫见宓葳蕤看过来,便继续说道:“此处距庄子后门还有段路,马车进不去,还需您步行几里。”   “无妨,你在前面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去医院耽误了好几天,从今晚开始补 第119章   山间小路崎岖, 步行仅能一人通过。   京郊靠近山中的地方已初见冬意,落叶飘零, 枯枝丛生。   带路的车夫说是需走几里,但宓葳蕤却感觉并未过多久熟悉的屋宇便映入眼帘,他默默笑了,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等靠近庄子的路途宽阔起来时,宓葳蕤已越过车夫与决明走到了最前。   决明看着宓葳蕤熟门熟路的样子,纠结片刻后,到底迟疑地叫了声:“大人——”   可惜这一声底气略显不足, 宓葳蕤的心思也早已飘到了别处, 是以并未听到。   庄子半掩的后门被推开, 宓葳蕤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留下决明与车夫面面相觑,半晌后,车夫干笑着找补道:“我家主子与国师是旧识, 想必无需我再带路了,不如你先随我去别处等等。”   对于车夫口中主子, 决明心中已有了答案,遂点点头, “也好。”   宓葳蕤的确清楚庄子的布局。   不光是记忆有中还存着对京郊这处温泉庄子的印象,上回翻窗而出沿着房梁离开, 视线所到之处也是一览无余, 走过一次,他便记了个七七.八八。   穿过月门, 视线豁然开朗。   园内诸多树木花卉凋敝,但设计园子的工匠独具巧思,使得枯萎的花木这会儿看过去仍别有一番奇异的美感。   不过宓葳蕤此时并无赏景的心思, 他几乎是抄着最近的路直奔着某处走去。   仔细算来,自秋收祭起,他与喻苏已有近三月没能私下相处。   原本此前回宫,宓葳蕤打算夜里照旧跑去羲和宫。   谁知不过在朝堂上帮着喻苏说了一句话,就惹得惠仁帝又往青云阁与羲和宫派了五六个暗卫盯梢。   见此宓葳蕤自然不可能再贸然行动,喻苏也有所察觉,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这段日子,也就是凑着每月例行给各宫请平安脉,才得以正大光明地见了一面,但未免盯梢的人看出端倪,两人言行举止可谓相当克制。   直到近来他要去白露山讲习,惠仁帝才撤了蹲守在青云阁的暗卫,想来喻苏那里也是如此。   方才车夫一拐道,他便知晓了是喻苏的安排。   无他,今日立冬。   去年这时,白露山正在落雪。   今年却是不同了。   不多会儿,宓葳蕤已走到了此前喻苏带他来过的屋子前,门开着,他抬脚走了进去。   喻苏甫一听到脚步声,便撂下了手中毛笔。   书案上铺散的几张素笺上,落下的墨点比字还要多,可见落笔之人心不在焉。   宓葳蕤还未见过喻苏这般跳脱的时候,见喻苏跑过来,他下意识敞开手将扑过来的人揽进了怀中。   屋内徒留适才掀起的帘栊晃荡着“啪啦”作响。   漫长的拥抱将两人的气息相互糅杂。   许久过后,宓葳蕤才低头耳语道:“殿下如此热情,臣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说着仍将喻苏紧紧箍在怀中,倒打一耙的功力可见一斑。   喻苏如今也算是摸清了宓葳蕤的路数。   若因此恼羞成怒,那便正中了宓葳蕤下怀。   是以对宓葳蕤的调侃,喻苏恍若未闻,只抬起头,毫不忸怩地亲了亲宓葳蕤唇角,脸上的喜悦不带一丝掩饰。   宓葳蕤看在眼中,差点被晃了神,他低声笑了笑。   “多日不见,殿下愈发勾.人了。”   “这话对你讲更合适些。”喻苏功力见长。   宓葳蕤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哑口无言,以往不善辞令的人突然伶牙俐齿起来,还真的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今日殿下过生,殿下说如何便是如何。”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藏不住的梨涡泄露了喻苏的笑意。   有宓葳蕤揽着腰,喻苏的胳膊松松地搭在他的肩头,两人贴得极近,他发现喻苏又窜高了些,这么一衬,喻苏束着锦带的腰似乎愈发纤瘦。   “殿下近来又没好好吃饭?”宓葳蕤敛了神色。   对于宓葳蕤突然提起别的,喻苏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回道:“怎会。自从你给安顺嘱咐要盯着我好好吃饭,他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到这,喻苏语气微微嗔怪,“现在我若是哪日稍微吃得少些,他便问东问西,气得我说要打他板子,他也不怕,就嚷嚷着要去青云阁告状。”   “怪我。”宓葳蕤看着喻苏气呼呼的样子,忍着笑,“不过安顺当赏。”   宓葳蕤说着仔细看了看喻苏的气色,发现确实不错,应当是到了抽条之时,所以身形难免单薄了些,而且喻苏周身的紫气可见地活跃了起来。   果然这所谓的双生蛊,在抽走他灵气的同时,也会影响到属于喻苏的紫气。   不过如今子蛊已然“物归原主”,喻轩连月病体缠绵便是被反噬的结果,待窃走的灵气彻底耗尽,许妃与喻轩定会发觉不妥寻到他这来。   是继续与两人周旋,还是撕破脸皮,宓葳蕤决定到时看情况再做打算。   “你们倒是串通一气。”喻苏的话有些酸。   宓葳蕤听出了其中话音,“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有关殿下的事,我可是半分都不想假手于人。”   “你说话一向好听。”喻苏不知想到什么,脸微微泛红。   “殿下觉得好听便是。”宓葳蕤忽地抱着喻苏,“站着太累,殿下还是坐下与我说话吧。”   喻苏瞅了瞅闲置在一旁的几张靠椅,坐在桌案上,看着宓葳蕤道:“好好的椅子放着不坐,偏把我放到这处…”   “也就这处我站着,殿下坐着,高度刚刚好。”宓葳蕤这话属实有些讨打,喻苏没好气,“你与我一同坐到椅子上不就行了?”   “那便不能抱着殿下了。”宓葳蕤说完,顶开喻苏的双膝,人紧跟着靠近了些。   喻苏语塞。   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宓葳蕤说得也没错,真是要命。   “殿下,今年的生辰礼。”宓葳蕤哪会由着喻苏走神。   “什么?”   喻苏收回看着桌案的目光。   下一刻,便毫无防备地被宓葳蕤灰蓝色的眸子侵占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变长,这可能需要一个特殊的魔法,今晚做梦的时候,猪猪牛奶会去找找?w? 第120章   咬破的舌尖向外渗着血, 血里含着宓葳蕤此前炼化好的生气。   喻苏初时有些抗拒,却被宓葳蕤扣住了肩, 动弹不得,随后渐渐泛上来的腥甜勾的他开始忍不住吞咽,甚至循着宓葳蕤咬破的舌尖疯狂吮.吸。   略显锐利的刺痛让宓葳蕤眉头轻皱,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掌心聚起灵气温柔地轻抚。   常人想用生气来滋养体魄,不仅要有修道者将生气炼化去除糟粕,还得耗费修道者的灵气,将融于舌尖血的生气通过灵气流转, 带至常人的四肢百骸。   且舌尖血即为精.血, 又叫真阳涎。   除去双修泄出的精.元, 乃是阳气最足,最能养护生气的存在。   是以“渡生气”于修道者其实损伤极大,搞不好还会跌落修为,也就是宓葳蕤仗着自己已臻至大乘, 又有妖丹护体灵气充裕,才敢如此。   急切的渴求逐渐变得缠绵起来。   一阵山风拍落了半开的轩窗, 巨大的声响也没能打断亲昵的两人。   含着生机的舌尖血不知何时慢慢淡去,灵气早已封住伤口。   如果说先前喻苏的情不自禁是他作为天地间生灵对生气下意识的追寻, 那此刻的欲罢不能便完全是出于难掩的爱意了。   早在渡完生气的那一刻,宓葳蕤就已心知肚明, 不过他所做的, 也只是将人拥地更紧了些。   随之,一道沉溺其中。   过了良久, 这所谓的生辰礼才堪堪告一段落。   殷红的唇吐露出气息难以成调,胸膛起伏,喻苏吻的不得窍, 抽空了呼吸闷得他身子发软,只能半倚着宓葳蕤慢慢地平复。   宓葳蕤克制地吻了吻喻苏迷蒙的眼,羽睫微颤,酝着的水光扑啦啦从眼眶滑落。   “怎么还哭了。”宓葳蕤轻笑。   换来喻苏软趴趴的睨视。   眼尾的薄红飞扬,直冲心间,宓葳蕤几欲不战而败,他仓促地将喻苏压进怀中,也自欺欺人了一回。   “刚刚的血……”喻苏喃喃。   神思清明后,他意识到初初亲昵时的自己显然不对劲,想起那股腥甜的味道,他仍会不受控制的颤栗。   犹豫间,喻苏抬起手。   试图通过指尖充作媒介去回想方才恍然的感觉。   不过还未触到唇瓣,便被宓葳蕤拉住在手背烙下一吻,“是生辰礼,会害怕么?”   喻苏摇摇头。   刚刚他哪有半分害怕,分明差点入迷。   说来奇怪,以往不管是闻到血气,还是衣衫上沾了血都会让他心生戾气,今日却没感到任何不适,莫非是爱屋及乌的心思使然。   想到这,喻苏自顾自笑了。   自己这样的人竟也能得偿所愿,如此看,也算是上天眷顾,今后应当知足些才好。   “又哭又笑的……”宓葳蕤有些好奇。   可惜任凭他怎么绕弯子,喻苏就是不说,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捏了捏喻苏的耳垂,叹了一声后,回到正题,“此前出宫消除混沌后,有幸得了些生气,这东西于你身体有益。”   “那你呢?”   喻苏还记着宓葳蕤之前说曾被下过蛊。   虽然没提蛊毒多久发作,发作时如何,但想来也知道不会好过,他的身体如今经过调养愈发康健,倒是宓葳蕤,之前为救他便中过毒。   每回提起,却总说无事。   “炼化时,我便汲取了一部分生气。”宓葳蕤扯了扯喻苏垮下的嘴角,“知晓殿下惦念我。我可没忘记与殿下的承诺,自然不会拿假话去骗你。”   “你都这样说了,我若再不信,倒像是在庸人自扰。”许是患得患失的情绪在作祟,喻苏按下难解的不安。   宓葳蕤见喻苏眉头仍不舒展,也沉默下来,兀自思索片刻后,似乎琢磨出了些喻苏纠结的因由。   “阿娆,你怕是在拿常人与我相较。”   喻苏疑惑地看过来。   “你忘了,我的本体可并非为人,乃是幻化为人的狐妖。”宓葳蕤动了动耳朵。   亲眼看到银白色的发丝间冒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喻苏成功呆愣在原处。   宓葳蕤见此,侧过脸干咳了几声。   自从修为能够维持人形后,他可是再未在人前单独露出过耳朵与尾巴,便是在长洲山,师祖和尊上试图用灵宝哄骗他,都没能成功。   今日,可谓是抛却羞耻心,豁出去了。   感觉到耳尖尖被捏住,宓葳蕤惊讶地看向喻苏,两人一时间尴尬地面面相觑。   “我,我不是有意的。”喻苏眼神无处安放。   宓葳蕤汗颜,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喻苏也会言不由衷,松手前,他的耳尖尖可是又被秃噜了一下。   “你想摸便摸吧。”宓葳蕤微微弯腰,将耳朵凑到喻苏面前。   狐族的天性,唯有对待伴侣,才会如此。   看到喻苏亮晶晶的眼眸,宓葳蕤突然就释然了。   本还担心如何说才能化解喻苏的忧虑,没想到只是露出耳朵和尾巴,便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也不知是好是坏…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用备忘录码字了QwQ我以为我凌晨码完发了,结果去医院回来一看咋啥都没,电脑里的word只找到这点,先放上来 第121章 (补全)   两只尖耳朵吸引了喻苏的目光, 是以他并未注意到,藏在宓葳蕤身后白绒绒的毛尾巴出于本能的占有欲悄悄将他圈在了其中。   耳朵上触碰的力道很轻。   宓葳蕤低垂着头, 这个角度看不到喻苏的表情,纤细脆弱的脖颈却近在咫尺,他仰头凑近,留下一串轻柔的啄吻。   周遭泛滥着温情,喻苏手中的动作微顿。   随后指尖变作梳篦,从耳尖尖向下,穿过倾泻如银缎的发丝。   宓葳蕤舒服地眯了眯眼。   即便维持人形, 身为异兽, 到底难改与生俱来的天性。   屋外, 庄子里的管事匆匆而来。   宓葳蕤听到响动,虽然心中遗憾,仍警觉地收起了耳朵尾巴,喻苏见此, 猜到是有人靠近。   庄子的管事走到近处,见房门紧闭, 便靠近门边低声道:“主子,唐家的人来提醒, 说时辰差不多了。”   喻苏看了看宓葳蕤,才应声道:“一刻后出发。”   “哎, 那老奴稍后再过来。”管事来得快, 也去得快。   等脚步声离远了些后,宓葳蕤开口询问:“你出宫, 唐家也知晓?”   “只有外祖与跟来的亲随知晓。”喻苏顺着宓葳蕤的力道,站起身,“前几日外祖不知如何求得父皇, 说想为我庆生,父皇竟然允了。”   宓葳蕤没避讳,直说道:“唐家能有这般好心?”   提起几个时辰前在唐家过得那场不尴不尬的生日宴,喻苏原本是有些烦闷的,可宓葳蕤一开口,倒是让他憋不住笑了。   “你怎么这样讲。”   “只是发现了唐家的一些小心思罢了。”宓葳蕤隐瞒了自己是从记忆中寻到的蛛丝马迹。   如今,还没到将前世种种与喻苏和盘托出的时候。   “唐家所求,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心思便能说得过去的。”喻苏神情淡淡,“虽不知我外祖是如何说服父皇答应的,今日生辰宴只是他寻的借口,想趁此私下叮嘱我一番。毕竟年满十五仍未封王开府的皇子,宫中唯有我一人,外祖他忍耐许久,终于坐不住了。”   “能让丞相着急,也算是皇上的本事了。”宓葳蕤开口并未谈及封王等事,他并不会因此感到慌乱,看喻苏淡定的样子,应当也心中明了。   这不过是惠仁帝的惯用敲打人的招数罢了。   “他生怕我再在朝堂上贸然出头,引得父皇继续不满。”   喻苏说着,倒了杯茶给宓葳蕤。   两人甫一见面便光顾着其他了,是该喝杯水润润喉。   “丞相还将殿下当孩子呢。”宓葳蕤笑说。   其中讽刺意味更重。   唐家还真是想将喻苏培养成一代傀儡皇帝,且不说喻苏本就心思清明,若真能如唐家所愿,伽邑国不出二十年,必然覆灭。   为帝者与为臣者所求本就不同。   唐家之中,唯有唐景昇眼光还算高远。   可即便如此,他仍忘了,他在时还可约束子孙,待他死后,由其子接手唐家,会生出怎样的乱象。   “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我不会动唐家,但再多的,就是奢求了。”喻苏神情冷漠,“唐家如若以为我会像母妃那样,为家族昌盛,便是身死也心甘情愿,那便是大错特错。”   “时间久了,外祖可能忘了。即便我再恨父皇,我也姓喻,这江山可是喻家的天下。”   汹涌澎湃的紫气带来无形的威压。   这是在隔绝于尘世之外的长洲山所体会不到的。   喻苏尽显理智,但宓葳蕤却深受震荡。   “殿下会是个好皇帝的。”   “没影的事,你怎知道。”喻苏转过头。   宓葳蕤笑而不语,他不善相面,但单看聚拢在喻苏身边的不断回流的紫气,也知非帝王之相不能有。   但命数一事,不可言说。   余下的时间本就不多,喻苏扯了扯方才揉皱的衣衫,不再追问。   “一会儿你从后山先走。”   “嗯。”宓葳蕤并无异议,“皇上那,你可有打算?”   喻苏胸有成竹,扯出点睥睨的笑,“总归不会这么继续下去的。”   *   日子一晃而过。   立冬之后,再遇小雪大雪,待到冬至,宫中的风言风语已甚嚣尘上。   要说喻苏不招惠仁帝待见,最高兴要数谁,除了死对头贤王,端王也不遑多让。   不过这两人最近暗中斗得厉害,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意思,倒是还没顾上到喻苏面前幸灾乐祸。   有喻苏的话在先,宓葳蕤冷眼看着宫内宫外有些人上蹿下跳。   往来间,天也彻底凉了下来。   厚实的冬装外,还需罩一件斗篷才能勉强抵御刺骨的寒风。   宓葳蕤走在宫道上,路遇的宫女太监纷纷停下行礼,他揣着手炉,步子并未停顿。   近来惠仁帝时常召朱济善与他去永华宫。   今冬的寒冷似乎让惠仁帝觉得格外难熬。   前些日子,惠仁帝夜里突发高热,用药后热度不退,差点让一众太医慌了手脚,最后还是朱济善做主,请来宓葳蕤,丹药配着金针,不出半个时辰,便让惠仁帝清醒了过来。   宓葳蕤这一出妙手回春,倒是镇住了不少人。   不过他在意的却并非这些。   惠仁帝的身体已被裴子坤掺了料的丹药毁了七七.八八,能活到今日,全因他贵为天子,有龙气加身,这也是为何朱济善未曾察觉惠仁帝已是强弩之末的因由。   原本宓葳蕤还担心有龙气护体,惠仁帝会成为喻苏登位最大的阻碍。   如今再看,那残存到一打就散的龙气,已不成气候。   此事之后,惠仁帝倒是对宓葳蕤信任了不少,兼之宓葳蕤有心取信于惠仁帝,裴子坤所留下的阴影日渐消弭。   隔着老远,李忠便眼尖着看到了宓葳蕤的身影,“国师您来了,朱院使也刚刚到。”   “有劳李公公相迎。“   宓葳蕤虽不带笑面,说出的话却很客气。   李忠连称不敢,“皇上今日心情不错,气色看着也比昨日好了不少。”   随口的一句话,倒是让宓葳蕤听出了不少东西,“人逢喜事精神爽,公公可知是何事让皇上这般高兴。”   “哎,还真不巧。”李忠面露难色,“老奴那会儿被皇上打发去了偏殿,再过去,只听着似乎与五皇子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小可爱们刷新一下~   去看了评论,谢谢留言的小可爱们,以及是亲亲啦,所以大概勉强算是小可爱想的那样:-D   还有感谢syh小可爱的营养液,啾 第122章   宓葳蕤适时地表现出些许惊讶, 但心里想得却是另一回事。   隔着老远,他就听到惠仁帝大笑着与朱济善说着什么, 宓葳蕤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惠仁帝如此高兴。   李忠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宓葳蕤微微颔首,抬脚走进殿内   “皇上,臣知晓这是喜事,可您身子还未痊愈,切莫大喜大悲。”朱济善劝说道。   一句话的功夫,宓葳蕤也走到了近处。   “国师来了。”惠仁帝神采奕奕地看过来, “快起身, 不必多礼。”   “谢皇上。”   “皇上身体还未痊愈, 这是臣昨日回青云阁后,连夜炼制的健体丸,皇上每日可在饭前服用一粒。”宓葳蕤取出装了药丸的瓷瓶递给李忠,由李忠呈给惠仁帝。   宓葳蕤并未提及其他, 恪守着应有的本分。   李忠心道,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态度。   皇上高兴不高兴, 为臣者理应操心,但若是直接开口向皇上询问, 那便是着相了。   毕竟有些事皇上想说自然会开口,就如今日, 宓葳蕤一字未提, 惠仁帝反而主动说起:“李忠,你听听, 这国师和朱院使说的话都一样。”   “可不是。两位大人有心,都顾念着皇上您的身体呢。”   李忠的话,即顺了惠仁帝的意, 又捧了在场的宓葳蕤和朱济善,可谓面面俱到。   “国师也来看看。”惠仁帝朝宓葳蕤招了下手。   宓葳蕤走到书案边,低头看去,只见十来尺长的粗布上,除却开始由县令执笔,后面密密麻麻皆是人名。   “万民书。”宓葳蕤说了句,接着又仔细看了看内容,才说道,“皇上明政,百姓知礼,乃伽邑之幸。”   惠仁帝听罢,刚落下的笑又去而复返。   纵观历朝历代,上呈万民书的情形数不胜数,但这些万民书中,唯有惠仁帝眼前的这份,是在感念皇上恩德。   此前减赋拨粮,惠仁帝其实心中是有些不愿的。   若不是喻苏开口,又有宓葳蕤帮腔逼得他下不了台,他还想借此事拿捏一下秦越,免得秦越常年驻守边关,把心养大了。   可惜情势所迫,惠仁帝也只能顺势而为。   好在能以此笼络一下朝中武将,也不算白费功夫,且之后派去盯梢的人回禀,五皇子与国师并未私下勾.结。   这才让惠仁帝心里舒坦了些。   原以为此事已告一段落,谁知还会有这样的惊喜。   要说惠仁帝登基至今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便是他只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守成之君。   可如今有了这万民书,便意味着他也能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留在惠仁帝心里最后的那点小疙瘩也随之消失。   “朕能得到这份万民书,国师与五皇子功不可没。”惠仁帝把话说得很漂亮。   “臣不敢当。”宓葳蕤不敢居功。   “国师自谦了,朕知晓你心性淡泊,但有些事合该赏赐。”惠仁帝不容反驳道,“至于老五,没有母妃看顾,朕平日事务繁忙了些,竟是无人提醒朕封王一事,他就是太老实了。”   “若说心性淡泊,臣远不及五皇子。”宓葳蕤意外开腔。   “哦?”惠仁帝提了几分精神,看过来,“朕还是头一次听到国师夸赞朕的皇子。”   “微臣不过是有感而发。”宓葳蕤坦然对上惠仁帝的目光,毫不避讳道,“臣平日虽慎言慎行,但既堵不住耳朵,也管不了别人的嘴。近来宫中的风言风语频频入耳,臣置身事外都觉得颇为心烦,更不用说处于风口浪尖的五皇子,而五皇子却能如此豁达,实在令臣佩服。”   惠仁帝面露怒色,一副被瞒在鼓里的样子。   “风言风语?李忠,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李忠立马跪下。   “皇上您别动怒,都是些嘴碎的东西,奴婢知晓后,已经派人敲打了一番,扰了国师的清静,还请国师恕罪。”   “老五这次受委屈了。”惠仁帝叹了句。   宓葳蕤说完便保持了缄默。   殿内安静了片刻后,惠仁帝才再度开口:“李忠,研磨。”他洋洋洒洒地写下封王圣旨,圣旨中对喻苏极尽溢美之词。   不过才半年光景,惠仁帝似乎已经忘了封端王时对喻轩的偏爱,可见心思多变。   “……今封朕之五子喻苏为顺王,取平顺之意。”   宓葳蕤带着圣旨去了羲和宫。   惠仁帝有意抬举喻苏,见宓葳蕤在便问他可愿代为宣旨,宓葳蕤求之不得,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李忠则被派去了工部,叮嘱工部尚书,务必赶在正月前让顺王入住顺王府。   在永华宫待了一个时辰,再出来,外边竟飘起了雪花。   到太医院之前,宓葳蕤与朱济善走得是同一条道,往常朱济善总是会与宓葳蕤斟酌接下来该如何用药,今日却有些走神。   直到朱济善一时不妨踩到薄薄的积雪上,将人扶住的宓葳蕤才打破了这份沉默,“前辈,雪天路滑。”   “多亏你。”   朱济善松了口气,捶了捶险些闪到的腰。   “前辈,您这个岁数,最易受骨伤,走路时需得更小心些。”   朱济善不服老,嘴硬道:“老夫身板硬朗着呢。”   宓葳蕤也不多说什么,就瞅了眼朱济善还扶着腰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你师父说得果然没错,你这小子有时当真是一点都不讨喜。”朱济善被噎得无奈得很。   不过这么一打搅,方才反复纠结不知该如何说的话,倒是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如今皇上的身体,是不是并不如表面看着那样康健?”   “前辈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宓葳蕤并未说透。   朱济善的一颗心直接沉到了谷底,打在脸上的雪花渗得他浑身冰冷,老人枯瘦的脸上隐隐露出些悲伤,他张了张嘴吐出几字:“你也无法?”   对于自幼便被灌输忠君之道的朱济善而言,皇上是天子,天子若有不妥,几乎与天塌没什么差别。   没有皇帝不喜欢忠臣,朱济善这样的臣子,是值得尊敬的,所以宓葳蕤面对他时,不会用假话来搪塞。   “前辈应当知晓,天意不可违。”   作者有话要说:  猪猪牛奶屁颠屁颠回来了! 第123章 (捉虫)   如宓葳蕤所言, 朱济善的确已有预感。   此前在万和园避暑那次,朱济善就发现, 他根据脉象病容对症下药后,惠仁帝只服了一次药,脉象便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便是扁鹊华佗在世,也不可能只用一副药便能药到病除,后续的治疗与调理短则三五日,多则甚至需要数月。   如此情形, 由不得朱济善不多想, 但彼时, 他也只是心存疑惑。   直到前些日子惠仁帝夜里又发高热。   当日值守太医院的几名太医与他一道为惠仁帝开了方子,一剂药下去,惠仁帝脉象便恢复如常,但热度却丝毫不退。别的太医不知有万和园那次事情在先, 朱济善却是再清楚不过。   当时,朱济善便心中大震。   这脉象根本与人之将死时, 为提住气下了猛药后回光返照的表现并无二致。   再之后便去青云阁请了宓葳蕤来……   那日过后朱济善想了许久,直到今日, 才向宓葳蕤问出了方才的话。   朱济善的痛苦,不仅来源于固守的君臣之道, 还有作为忠臣对国家兴替的担忧, “太子至今未定,皇上对此事也极为抗拒, 若是无力转圜,可会影响到伽邑国今后的国运?”   “前辈,立太子的确能安抚人心, 但有些事不可强求,就像生死。伽邑国的气数远未到耗尽之时,前辈只需守住本心,静待明主便可。”   充斥于天地间的大雪伴着风声,将宓葳蕤的话吞没其中,但走在宓葳蕤右侧的朱济善却听得分明。   前面不远处便是岔路口,朱济善与宓葳蕤相互行礼道别,只是今日,朱济善作揖的动作间多了几分郑重。   见朱济善如此,宓葳蕤知晓他已将此事想通。   虽为忠臣,却并不愚忠。   想必师父与前辈相交之时,也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会将他与喻苏的命数如实相告,且在自己性命不保之时,将有些事托付给了他。   雪愈发的大了。   宓葳蕤却并未撑伞,任由落雪打在肩头。   等他走到羲和宫时,放眼望去,视线所到之处已是银装素裹,朱红色的宫墙在雪色的映衬下,有种别样的风情。   宓葳蕤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站在廊下的安顺,不等他开口,安顺已经眼尖看到他小跑过来,“国师大人,雪这么大,您怎得这会儿来了?”   “今日得皇上嘱托,特来宣旨。”宓葳蕤将圣旨取出,“五皇子这会儿可在殿内。”   安顺也不管地上积雪深厚,跪下先道了句“吾皇万岁”,才回道:“殿下就在屋内,奴婢这就去禀报。”   片刻后,羲和宫中的人皆聚在了庭院内。   宓葳蕤独自一人前来,看着声势不大,但清楚是惠仁帝着他代为宣旨后,这个举动不仅不会让人觉得随意,反而因他特殊的身份显出几分不同。   喻苏为首站着,身旁是让宓葳蕤有些意外的六皇子喻啸。   不过宓葳蕤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皇上特地允五皇子站着接旨。”说罢将圣旨展开。   除了早就心中有数的喻苏,这份封王的圣旨对羲和宫众人而言,可谓是姗姗来迟。   谢恩后,院子里满是贺喜声。   宓葳蕤将圣旨递到喻苏的手中,感觉到掌心被轻轻勾弄了一下后,借着圣旨的遮挡,握住了喻苏不安分的指头。   站在一旁的喻啸本就不善言辞,见国师朝着五哥笑了笑,不知怎地,竟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有外人在,宓葳蕤便没有久留。   等喻苏开府,两人私下再见面会方便得多。   宓葳蕤离开后,喻啸才觉得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渐渐散去,“恭喜五哥。”   “多谢。”喻苏含笑。   “今日五哥封王,本该赠上贺礼的,结果反而多有叨扰,还望五哥见谅。”喻啸说起话,就像个老学究。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喻苏并不讨厌这个略显木讷的六弟,生在宫中,还能一心向学,也是难得,“张道真大家的摹本我这有不少,你今日未带仆从,稍后我遣人给你送去安庆宫。”   喻啸脸上露出些喜色。   “那便多谢五哥了,如此,愚弟便先告退了。”   与羲和宫中欢天喜地的气氛不同。   李忠从工部离开后没多久,五皇子封王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有心人听到后,不快的同时,不禁心生疑惑,一直压着不给喻苏封王的惠仁帝,到底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思。   “你说没探到?”   贤王府中,喻晨面露狐疑。   传话的太监跪着回道,“安插在永华宫的宫女只说,皇上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然后过了会儿,就见国师拿着圣旨去了羲和宫。”   “国师?”喻晨脸色难看。   “是。”   “给国师带个信,问问他到底是何事让父皇这般高兴,既然是他宣的旨,那来龙去脉他应当再清楚不过。”喻晨打发了传话的太监。   他思索着坐回椅子。   现下他与喻轩斗得厉害,是以喻苏那里,因着近来不得父皇欢心,所以多少有些疏于防范。   这一不留神,就让喻苏钻了个空子,偏偏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堵。   好在宫中有宓葳蕤在,也不算两眼摸黑。   于是当天夜里,宓葳蕤先后收到了两张字条。   不得不说,这贤王和端王斗得再凶,做起事来还真是亲兄弟无疑,两人都在询问惠仁帝为何突然给喻苏封王。   只不过贤王直言不讳,端王选择旁敲侧击。   这次宓葳蕤可没打算如实相告。   毕竟惠仁帝有意瞒着朝堂内外,言辞间似乎想在除夕当夜宴请文武百官之时,再将万民书一事公之于众。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   宓葳蕤明知如此,又怎么会主动拆台。   要知道今日在永华宫的人就那么几个,万民书的消息若是传出去,等同于不打自招。   是以隔日,端王与贤王的人再来青云阁,期望从宓葳蕤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得到的回话也只是他不便多言,请王爷耐心等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   感谢略略小可爱的地雷,鞠躬~ 第124章   五皇子封王的消息传开后, 朝中局势不禁变得微妙起来。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先前险些按捺不住的唐景昇,他并不清楚喻苏做了什么, 但这个结果无疑是让他满意的。   由此也可见,他这个外孙绝非表现出的那么纯良。   这是好事,但唐景昇也因此生出了几分警惕。   真是没想到,他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看来今后对待喻苏万不能再做出—副长辈姿态,免得生出隔阂。   或许,是时候打打感情牌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 近来朝会结束后, 唐景昇隔三差五便会寻着机会与喻苏搭上几句话。次数不多, 也并未惹人生疑,可宓葳蕤还是察觉到了喻苏的不耐。   是以今日,宓葳蕤直接赶在唐景昇之前将人劫了下来,“顺王殿下。”   喻苏听到宓葳蕤叫他, 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国师有事寻本王?”   宓葳蕤点点头, 然后瞥了—眼进退不得的唐景昇,语气不冷不热:“丞相可是有话要与顺王说?”   唐景昇在宓葳蕤的凝视下, 不自觉退后—步。   “……并无,国师请。”   得到满意的答案, 宓葳蕤收回视线, 与喻苏—前—后出了大殿。   有些还未离开的官员朝唐景昇那看了看,那—道道打量的目光让唐景昇很是不自在, 他绷着脸甩开袖子,脚下的步子与以往相比似乎快了几分。   北辰宫外,也有官员三五结伴而行。   待周围无人后, 喻苏才开口问:“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无事便不能寻王爷了么?”宓葳蕤故作委屈,哀怨的样子好似眼前的喻苏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结果宓葳蕤还没如何,喻苏先脸红了,嗔怪道:“说正事呢。”   “臣只是想着,王爷应当更愿意与我说话。”宓葳蕤说着,抬手飞快地碰了下喻苏的脸颊。   冰冰凉的感觉—纵即逝,喻苏不禁莞尔,“那本王到真的要谢谢你。”   “王爷打算怎么谢?”宓葳蕤见喻苏高兴,心情也跟着愉快,“—般的赏赐,臣可看不上。”   宓葳蕤不过随口—说罢了,谁知喻苏倒是当真似得想了想。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对上喻苏认真询问的目光,宓葳蕤愣了下,他心头微颤,眼中迸出滚烫的热意,克制着想要拥住喻苏的想法,—字—句道:“臣—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不若先欠着如何?等臣想到了,再问王爷讨要。”   宓葳蕤看向喻苏的眼神犹如盯上猎物的猛兽,喻苏下意识绷紧身子,偏过头无措地摸了摸鼻尖。   “咳,这样也好。”   在宫中便是这点不好,想做什么都得有所顾忌,宓葳蕤知道他与喻苏待得时辰不短了,默默叹了口气,遂开口道:“今日腊八,王爷别忘了喝腊八粥。”   “嗯。”喻苏低声回应。   “那臣先告退了。”宓葳蕤笑。   “嗯。”喻苏又应了—声。   “真乖。”   酥酥麻麻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   喻苏听着脸更红了。   *   腊八过后没几日,工部传来了好消息,说顺王府修葺完毕,礼部已挑好日子,只等顺王出宫开府。   封王的旨意早在宫中就交给了喻苏,照理说顺王开府的流程应当比之前简单些。   然而当天,惠仁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忠却带来了成堆的赏赐,请神狐像前,光是唱礼单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见此心中打鼓,只觉自己随礼怕是随的轻了。   万民书—事至今瞒得严严实实,几个知情人,对此也守口如瓶。   惠仁帝这实打实的恩宠,倒是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至于请神狐像—事,如今理应由宓葳蕤来做。   无需遮掩,仅仅释放出不多的灵气后,在场曾参加过端王开府的人便感受到明显的不同。   屋外喜鹊争相啼鸣,只见顺王府上空群鸟聚集,犹如百鸟朝凤。   “这,这是……”—位老臣抖着手,颤颤巍巍便要跪下。   早就得了宓葳蕤叮嘱的决明,在众人露出异色之时,便开口道:“诸位不必惊慌,鸟群不过是受神狐吸引聚集于此,待国师请完神狐像后,自会散去。”   不提国师,也无关顺王,只说神狐,便是传出去也让人抓不住把柄。   这样的景象并未持续太久。   片刻后,宓葳蕤缓缓睁开眼,“诸位受惊了。”   在场之人无不敬畏,皆称不敢。   李忠却是神色如常,毕竟这之前,宓葳蕤在永华宫替惠仁帝针灸放血时,还因此引来过神狐。   当时那景象,可比这成群的鸟雀震撼多了。   可谁又能想到,什么龙气,什么神狐,都是宓葳蕤有意为之的结果。   虽说惠仁帝心思多变,但有—点绝对错不了,只要无人凌驾于他的权势地位之上,他便不会生出过多猜疑。   这也是为何,宓葳蕤今日能放心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原因。   “王爷,请神礼已毕,您可以着人将神狐像挂到墙上了。”宓葳蕤朝林轲示意,后者捧着装有神狐像交到安顺手中。   “有劳国师了。”喻苏做足礼数。   之后照旧是宾客游园午时宴请,国师由封王的皇子陪同,其余人各有安排。   李忠作为监工,在顺王府修葺完毕前,已不知来了多少次,是以向喻苏讨了处歇脚的地方,便带着自己的小徒弟过去了。   那小徒弟是个老实的,见李忠坐下后,候在—旁问:“干爹,我给您按按腿。”   “行了,你也不嫌累,赶紧滚到那边坐下去。”李忠笑骂。   “哎。”小徒弟应了声,捧着杯茶凑到李忠跟前悄声道,“干爹,我咋看着这顺王府不如端王府贵气呢?”   “你个嘴上没门把的,什么话都敢往出说。”李忠拿着拂尘用力抽了—下,“你才见过多少好东西,张口闭口就是贵气。”   “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也就是问问您。”   “哼。”   李忠瞪了他—眼,到底还是提点道:“贵不贵气哪能看表面,别说旁的,就凭那—纸万民书,顺王如今也比其他两位王爷得皇上看重。”   “要知道,这王爷是皇上封得,宅院是皇上赐得,想收回去,也就是皇上的—句话。”   李忠自以为说得小声,谁知在暗处偷听的探子,已然记下了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稀星和syh小可爱的营养液,快500啦,开心~ 第125章   顺王开府时出现了百鸟朝凤的奇景, 这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便传进了宫中。   彼时,惠仁帝正与几位重臣在勤政殿议事, 听到后只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待几人接连贺喜后,才随口赞了句:“顺王是个有福气的。”   不说几位大臣如何做想,被买通的报喜太监见此,心道许妃和端王这回怕要失望了。   惠仁帝的这句话,明面上似乎成功摁住了不少人浮躁的心思,但私下又是如何, 谁也做不得准。及至除夕, 宫中都维持着一份难言的平静。   不过今年到底与以往不大相同。   在位多年, 连千秋都一切从简的惠仁帝一反常态,要宴请百官大办除夕宴。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宫中各处便严阵以待。   时至今日,小到御花园小径上的一粒石子, 大到尘封许久的未央宫,都被宫人们打扫的干干净净, 务必让贵人们挑不出错。   午后,宫门口便陆陆续续聚起了来往的车马, 受邀的大臣携家眷而来。进宫后,臣子去永华宫拜见惠仁帝, 女眷们则被领去后宫。等到晚间快要开宴时, 再到未央宫汇合。   如今宫里没了淑贵妃,唯有被褫夺了封号的许妃, 是以德妃一跃成为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子,女眷这边的一应事宜,皆由德妃代为安排。   福乐宫这边的宫女太监忙的是脚不沾地, 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毕竟主子得势,他们做下人也与有荣焉。   许清雅听着外边热闹的动静就心烦,偏偏母亲还在不停唠叨,“够了,本宫知晓怎么做,母亲和嫂子若是无事,便去德妃那里待着吧。”   “娘娘误会了,我们去德妃那坐着像什么样子。”许夫人和儿媳对视一眼,又说了些软话:“这些全是老爷再三叮嘱的,娘知晓你在宫中不易,但一切都是为了端王殿下。”   “母亲知道我的难处就好。”   许清雅说着压了压火气,她也清楚轩儿还需要许家的支持。   虽说许家是她的母家没错,可若是把话说的太难听,到底伤情分。   “请母亲代为转告,并非本宫不想出手,而是形势不明,不敢贸然行事。况且本宫不出手,不代表他人也会按兵不动。”   最后那句话,完全是许清雅为了安抚许家人随便扯得理由。   许夫人不懂,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遂点点头。   与长乐宫中沉闷的气氛不同,其余得以与家人相见的后妃无不是喜极而泣。都说宫闱深深,若是入宫后不受宠,再遇不到皇上恩典,许多人可能就此终其一生都只能困在这宫墙之内。   短短几个时辰过的极快。   待落日的余晖笼罩皇城,大大小小的灯盏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除夕宴也随之拉开帷幕。   未央宫中响起了丝竹管弦之声,舞姬步履轻盈灵动,随乐声旋转。   惠仁帝独自一人坐在高处,往下先是德妃,然后是林妃,原本的淑贵妃许清雅如今既无封号也不比林妃年长,是以只能屈居二人之下。   许清雅本都做好了被德妃挑衅的准备,谁知李慧茹今日安安稳稳地坐在属于她位置上,甚至连眼光都没往许清雅这边瞥。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此时许清雅却没空细想。   乐声落定,舞姬翩然退场。   惠仁帝今日心情极好,忍耐了这么久,终于能将万民书昭告天下,他怎能不喜。   殿内安静了下来,李忠捧着一卷厚厚的绢布从偏殿入内,柳四喜走在近旁,虽然心中嫉妒,却不敢作妖。   除了他二人,还有三个小太监紧随其后。   众人一看,心道这重头戏总算来了。等李忠等人停下步子,惠仁帝便站起身。见此,下首的皇子妃嫔,文武百官及家眷哪还能坐在原处,皆纷纷起身。   惠仁帝端起酒盅,“此前边城求援,朕虽心中犹豫,却深知民贵君轻之理,又有逆耳忠言在侧,终是拨粮减赋。此乃常理,本该不言功过。然幸得万民书,朕不免心喜,遂借除夕宴昭告诸位,普天同庆。”   李忠与柳四喜两人一左一右展开卷轴,三个小太监在中间虚虚托着。   与未央宫的富丽堂皇相比,这卷用普通布帛写下的万民书属实不起眼,但分量却绝非金银所能替代。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地叩首。   数百人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与未央宫隔着老远的青云阁都能清楚地听到,可见声势之大。   青云阁内,焚香祷祝的宓葳蕤恍若未闻,口中仍默念着祝词。   伽邑国祖制中的礼法有言:自除夕起,至正月初六,一连七日,每日日落后,国师需沐浴更衣为国祈福。   是以今日除夕宴,宓葳蕤并未出现在未央宫,但惠仁帝最爱名声,又有心笼络朝臣,所以怎会将他略过。   “说来边城一事,还要多亏国师心细,今日国师因祈福未能赴宴,朕打算年节过后,再做封赏。”惠仁帝说完,朝文武百官看了看,接收到惠仁帝眼神的询问,众人齐声道,“臣等并无异议。”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惠仁帝的霉头,更何况惠仁帝说得也是实话。   当初宓葳蕤可是在秦将军的塘报传来前,就提到了此事,也正因如此,众人才觉得现任国师玄乎的很。   惠仁帝见此,才接着说道:“顺王。”   “儿臣在。”喻苏起身出列。   “此事你也有功。”   惠仁帝一开口,未央宫中的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说起万民书,众人心中其实已有所猜测,这会儿再开口,事情算是彻底明了了。   怪不得皇上近来对顺王不同以往。   不过要说,也是顺王运气好。   “儿臣惶恐。”喻苏撩起衣袍,跪地后看向惠仁帝,“即便没有儿臣,诸位大人也会出言相劝。何况父皇胸有丘壑,便是二臣未曾开口,想必父皇也会如此为之。”   此言一出,不仅惠仁帝满意地点头,不少大臣也暗暗夸赞顺王人品。   不少随丈夫同来的夫人们,则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近来受宠得新王爷。   气质温润,言行有度。   虽说母妃早逝,但这样正好免了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这么一看,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前听闻许妃要为端王选正妃,顺王与端王年岁差的不多,应当也快了。   “你向来谦逊。”惠仁帝亲自走下来,将喻苏扶起,“朕思来想去,觉得你在礼部也待了不少时日,接下来,不如去兵部磨练一番,你觉得如何?”   “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见喻苏又要跪下谢恩,惠仁帝伸手托住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重新走回御座。   “今日诸位与朕同乐。”   惠仁帝说完,李忠大声道:“奏乐!”   这段插曲过后,众人皆喜气洋洋。   可到底是真高兴还是勉强做样子,在座的唯有自己清楚。   许清雅又喝完了一杯酒,视线往下一看,竟是没看到端王的人,她心头猛跳,招来玲珑,问:“端王人呢?”   “似乎是去如厕了。”到底是不雅之事,玲珑声音小的很。   许清雅仍不放心,“出去多久了。”   “约莫一刻前。”   玲珑这边话刚说完,就见柳四喜避开人,慌慌忙忙跑到惠仁帝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随后,只见惠仁帝神情惊怒,先是环顾四周紧接着猝然起身,也不管众人如何,一言不发地朝殿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了,恢复日更~ 第126章   惠仁帝突然的举动让众人直觉有大事发生。   可心中便是再好奇, 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太后如往常一样并未到场,是以此时惠仁帝离开后, 殿内位分最高的人便是德妃,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   德妃似乎也有些无措,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各位稍安勿躁,皇上许是有什么要事,在座的大人不若与我同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至于夫人小姐们便留在殿内。”   话说完, 德妃又看向许清雅和林雨岚, “两位妹妹, 宴会并未结束需得有人主持大局,许妃,此事你是有经验的,今日不如……”   “姐姐。”许清雅也顾不上李慧茹的话是不是在讽刺她, 一听要她留下,赶忙抢话道, “臣妾担心皇上,还是与德妃姐姐同去的好。”   “况且林妃姐姐是潜邸的老人了, 比我更能镇住场子。”   德妃眼神怪异地看了看许清雅,像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积极, 但到底并未强行阻拦, 而是转向林雨岚询问道:“林妃,你说呢?”   “便按照许妃说得办吧。”林雨岚不争不抢惯了, 这种显见的麻烦事,她本就不愿多掺和。   德妃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外走。   能坐在未央宫内的,都是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 这些人足以囊括伽邑国京城的八卦圈。   不过八卦这词到底俗了点,这些自诩身份的大臣们若是说起探听到的私密之事,都用消息灵通来替代。   殿外候着的太监一看这阵势,也不多话,得了德妃的嘱咐,便躬着身子赶忙在前领路。   也不知是德妃一行人走得快,还是给惠仁帝引路的柳四喜有心做事。总之,先后离开未央宫的两拨人,竟是前后脚走到了宫中一处略显偏僻的临水小筑。   惠仁帝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哪还顾得上身后跟来的一群人。   原先得了嘱咐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看到阔步而来的惠仁帝,皆纷纷跪地脑袋低伏,看着似乎恨不得钻进土里。   临水小筑平时少有人来。   尤其近来天寒地冻,紧邻的荷花池覆上了一层冰面,周围枯枝颓败,萧瑟的很。   惠仁帝神色不定,黑沉沉的眼眸盯着紧扣的门扉。   犹豫间,一道压抑的欢.愉声从房中隐隐传出,在这冷清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   在场之人此时皆学着跪在惠仁帝脚边的几个奴婢,低垂着头状若鹌鹑。可心中却在不停地猜测,到底是谁竟如此大胆,敢在宫中行淫.乱之事。   有些惯是喜欢看热闹的已经飞快地回想起,惠仁帝离开前,不在未央宫中的,除了端王,还有今日风头正盛的顺王。   想到这,再看许妃和丞相的脸色。   果不其然,都难看的紧。   那一声过后,屋内的人似乎寻到了乐子,淫.靡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往出传。   惠仁帝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从里扣住的木门。   如此大的声响,仍没能打断屋内正到好处的男女,没有了大门的阻隔,那放.浪的声音更是止不住地往众人耳里钻。   惠仁帝率先迈步入内。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装了装样子后,也鱼贯而入,企图一探究竟。   屋内并未掌灯,不过仍能看到地上散落的衣衫。   德妃紧跟这着惠仁帝,待看到衣衫上那显眼的白鹤衔桃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颤着声说道:“这,这不是顺王爷今日穿着的衣裳么?”   话毕,众人皆顺着德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还真是!   这仙鹤衔桃的绣纹只有顺王穿了,要说众人为何记得这么清楚,谁让惠仁帝今日在宴上独独提到了顺王。   至于缠在一起的裙裾,谁还会管。   左不过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子或者没名没姓的宫女。   唐景昇心道不好,许清雅则松了一口气。   床榻不停“吱呀”的声响,不断挑战着惠仁帝忍耐的底线。   惠仁帝气血翻涌,头部隐隐作痛,他颤着手唤道:“来人,给朕把这两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分开!”   柳四喜麻利地上前,路过德妃时,还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名太监一边扯着床榻上难舍难分的两人,一边拿衣服勉强遮挡住下重要部位。倒不是为了给这对野鸳鸯掩饰什么,主要怕污了贵人的眼。   只看两人被这么拉扯仍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可见是中了药。   屋内暗觑觑地,无人能看清惠仁帝神色,但光是那周身散发的怒气,便足够令人胆寒。   众人心中也明白,此番顺王怕是被人陷害了。   可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事实摆在这,顺王这次恐怕是有口难辩,可惜顺王这才刚刚得了皇上的青眼,宫中没有母妃看顾,到底根基不稳啊。   不少人都摇着头替喻苏惋惜,却听到许清雅蓦地惊狂尖叫。   替“顺王”遮掩着身体的太监被吓得手一抖,捏着的衣衫攸地落地,他隐约看到“顺王”下体血呼呼的一片,心中慌张,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顺王”再一挣扎,就这么光着身子骨碌碌滚到了惠仁帝近旁。   屋内的光线仍不怎么亮堂,但适应了黑暗后,足够让人视物。   许清雅已然失智,她不管不顾,撞开惠仁帝就冲上前,拿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喻轩身上盖。   德妃也愣在原处。   原本应当在此的顺王换成了端王,精心策划这一出好戏的她最是不能理解,而作为帮手的柳四喜也傻了眼。   惠仁帝头痛不已,他走了两步上前,想踹开此时跟疯子没什么两样的许清雅,可刚一抬脚,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那轰然着地的动静,惊醒了搞不清状况众人。   不大的屋内,一时间乱作一团。   德妃也猛地回了神,“传太医!皇上晕过去了!”   一道而来的大臣之中,就有朱济善,听到德妃的话后,他赶忙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见惠仁帝昏迷间还止不住地抽动,直觉不妙,对着一旁同德妃一起扶着惠仁帝太监厉声道:“快去青云阁请国师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宴对惠仁帝来讲是死前的狂欢了 第127章 (补全)   永华宫的后殿内。   宓葳蕤并着十来个太医围在床边, 一番施救下来,惠仁帝仍是出气少进气多。   卧房之外, 除了身居妃位的德妃林妃,贤王顺王与几位重臣也守在此处,而这之中,向来与惠仁帝感情甚笃的许妃却不见踪影。   不光是许清雅不在,许家在朝为官者也无一人。   如今端王与后妃私.通一事已传遍宫中。   未知深浅,多数人只当许妃与许家人因颜面尽失,又担心皇上醒来后发怒, 遂躲起来试图避开风头。   殊不知长乐宫的偏殿内, 许清雅私下唤来的医士已被她一剑洞穿心口, 鲜血溅了满地。   玲珑死死地捂着嘴,才将险些破口而出的尖叫压回喉咙。   “来人,将这人抬出去处理干净。”许清雅的声音带着癫狂后的不平静,“玲珑, 方才医士说的你可听到了?”   “奴婢,奴婢……”玲珑心中惊惧, 冷汗淋漓。   医士的话犹在耳侧,可玲珑既不敢说, 又不敢对许清雅撒谎,进退两难之下, 只觉命不久矣。   却不料许清雅见她这般, 蓦地笑了笑。   “起来吧。”   玲珑不敢不从。   医士的尸体已被抬走。   若非地上还留着一滩血水,方才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噩梦。   “玲珑, 在许家时,你便是本宫的贴身丫鬟,入宫后你又跟随本宫多年, 你应当知晓,你与本宫的关系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清雅说着一步步走到玲珑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用本宫多言。”   “奴婢明白。”玲珑极力稳住身形,可面对近在咫尺的许清雅,身体仍止不住地发颤。   许清雅盯着玲珑看了许久,直到玲珑受不住又要跪下时,才扶了扶松散的发髻,握住她的双手,将一封信塞进玲珑手中。   “将这份信交给沈婕妤。”   “记住,务必要交到沈婕妤手中。”   玲珑下意识缩紧肩膀,艰涩地点点头。待许清雅允她离开,玲珑已忘记礼仪,连滚带爬,犹如身后有恶鬼追逐。   等玲珑离开后,一面生的太监才闪身进入长乐宫内。   “娘娘。”   “查清楚了?”许清雅神情喜怒难辨。   “查清楚了。”那太监回道,“请娘娘过目。”   跪在地上的太监并未夸大。   今夜之事,前因后果确实查得分明,甚至连德妃安插在各宫的眼线,都顺带翻出来不少。   然而许清雅看完后,却随手将纸扔进火盆,神情也不见半分喜色,“宫中的暗桩何时这般能干了?”   那太监不解。   “端王中药时,你们人在何处。”   “这才几个时辰便查出这么多,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此,竟还敢沾沾自喜,本宫养你们有何用?!”   许清雅说着,又想到躺在偏殿仍未清醒的喻轩,心中大恨。   “奴不敢。”太监恍悟,赶忙请罪。   意外地,许清雅并未继续抓着不放,而是对仍旧提心吊胆地太监说道:“传话给本宫的兄长。之前他与本宫书信中提到的,想将嫡女许给轩儿做正妃一事,本宫应了。”   许清雅说完,将人打发了出去。   随后走进内室。   方才医士诊脉时,许清雅便已吩咐下人,给喻轩擦洗后重新换了一身衣物。   这会儿服了药盖着锦被。   除了面色不妥,看着似乎没什么大碍。   可谁又能料到,临水小筑的那一遭,不仅让喻轩被惠仁帝捉.奸在床,喝进腹中的猛药更是伤了喻轩本就不怎么康健的身子。   许清雅已经派人处理了此前看到喻轩伤了下.体的太监,想起医士的那句“伤及根本,恐子嗣艰难”,她便恨不得直接杀进德妃宫中。   还有喻苏,这药本该是德妃使计用在他身上的。   是她小看唐文芯那个贱.人生下的贱.种了。   当初入宫,那贱.人就惯会在惠仁帝面前装模作样,死了留下的贱.种也是个不安分的,被打发到白露山还能重回宫中,回宫后做出一副可怜样,竟让她也失了警惕。   如今更是逼她不得不与德妃相争。   好,真是好极!   德妃她不会放过,但喻苏那个贱.种也别想好过。   *   守在永华宫中的德妃无端打了个寒颤,她借着喝茶的动作,看向举止从容,似是毫不知晓自己避过一劫的喻苏。   当然,表面看确是如此,但德妃心里也清楚,中计的人,从喻苏变成喻轩绝不只是巧合。   可惜惠仁帝病发的突然,让她暂且脱不开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在她设计喻苏之初,为防万一便叮嘱过,不管事成与否定要不留把柄。   想寻到人证来拿捏她,绝无可能。   不过即便如此,德妃仍不敢彻底松懈。   要知道此计在喻苏身上未成,却让喻轩着了道。虽说解决喻轩与其背后的靠山许家是必然之事,但德妃原本并未打算这么早便与许清雅对上,不过如今这个想法显然已不可能了。   思索间,宓葳蕤与一众太医从卧房走出。   众人起身,作为长子的贤王更是急切上前,“国师,父皇的病情如何?”且不论喻晨心中如何作想,这番焦心的模样,却是无可指摘的。   宓葳蕤并未着急答话。   惠仁帝病得如何,他早有思量。   若是实言,只怕朝中定要大乱,是以开口便换了一番说辞:“皇上无碍,不过最快也得明日才能转醒。此次皇上需得静养多日,是以诸位不必守在此处。”   德妃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那便好,那便好。”   喻晨听罢,也放松了神情。   但有人不见惠仁帝醒来,仍心存忧虑,“朱院使,太医院作何诊断?”   事关国祚,朱济善也知晓轻重,“本官知晓诸位大人忧心皇上龙体,但皇上确无大碍。”   太医院院使与国师说法一致,便是心存疑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众人散去,喻晨还想留下以显孝心,却被宓葳蕤直接出言阻止,最后,唯有宓葳蕤与朱济善留在了永华宫。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狂魔就是我,已补全 第128章 (已补全)   “方才可是你用丹药稳住了皇上的脉象。”等宓葳蕤收针, 朱济善才开口道。   宓葳蕤点点头,默认了朱济善的话。   虽然知晓惠仁帝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得到肯定的答案,朱济善仍不免唏嘘,“尽心调养都不见得能有起色,今日又气急攻心……”   见朱济善欲言又止,宓葳蕤说道:“前辈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朱济善迟疑地看了看窗外,视线又转回床榻上的惠仁帝, 宓葳蕤明白他是在担心隔墙有耳。   “无妨, 前辈放心。”宓葳蕤语气如常。   他早已用灵气探查了大殿四周, 伺候的宫人离得近却无内力,至于暗卫虽藏在暗处,但永华宫到底是帝王居所,是以隔了一段距离。   且为防万一, 他还用灵气罩住了整间卧房,灵气不散, 外人便无从探听。   朱济善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询问道:“以你推断, 皇上的龙体还能撑多少时日?”   “平常用药,至多还有半年。”宓葳蕤说完, “啪嗒”一声, 合上药箱。   朱济善跟着心头一颤,随即捕捉到宓葳蕤话中的信息, “平常用药?”   “嗯。”宓葳蕤微微颔首。   “照你的意思,还有他法?”   朱济善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地看向宓葳蕤。   “若是能寻到瑶仙草, 制出回阳丹,许是还能再拖个一年半载。”朱济善的眼睛随着宓葳蕤的话越睁越大,“何处可以寻到你口中的瑶仙草?”   “照师父留下的手记,此物生在大夏与伽邑相交处的雪山,终年不见天日,又经霜雪侵蚀,极为难得。采摘时需用灵气护住根茎,否则药性尽失。”   宓葳蕤并非信口胡言,窦章留下的手记中,确有瑶仙草和回阳丹的记载。   据描述,这两者有点像长洲山中的寒雪草和续命丹。   是以对宓葳蕤来讲,炼出丹药并非难事,难的是伽邑国的瑶仙草可不像寒雪草在长洲山那样随处可见。   朱济善也意识到宓葳蕤口中的瑶仙草恐怕难寻,尤其听到采摘时还需灵气,光这一点,便断绝了派人搜寻的可能。   “若是让你去寻,能有几分把握?”   “前辈,此事我也无法作保,只能说如若有,我便定能寻到。”宓葳蕤实话说。   朱济善忖度道:“此事容我考虑一番。”   宓葳蕤以沉默作答。   前辈所为,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但他却不知,惠仁帝如今气数已尽。   即便那雪山中真有瑶仙草,能炼制出回阳丹,这份不凡之物也并非属于惠仁帝的一线生机。   *   次日。   如宓葳蕤所言,惠仁帝于晨间悠悠转醒。   守在榻边的李忠和柳四喜,一面扶起惠仁帝喂药,一面派人去偏殿请国师于朱院使过来。   喝了药后,惠仁帝渐渐缓过神。   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惠仁帝心中怒气又起,柳四喜和李忠赶忙跪下请他保重龙体。   “林才人怎么处置了?”惠仁帝厉声质问,柳四喜赶忙回道,“德妃娘娘先将人扔去了冷宫。”   惠仁帝神情阴沉,开口便取了林才人性命。   “林才人立身不正,惑乱宫闱,赐白绫,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宓葳蕤与朱济善走进屋时,正听到这番话,两人沉默对视一瞬,而后走上前给惠仁帝行礼。   “两位爱卿请起。”   事情已然发生。   比起昨夜,惠仁帝今日怒气再盛,也没失了神智。   “皇上,气大伤身。”朱济善劝。   “爱卿好意,朕心领了。”惠仁帝说着将腕子放到朱济善取出的脉枕上。   卧房暂时安静了下来。   朱济善让惠仁帝换左右手,连续把了三次,才开口道:“气急攻心之症。虽无大碍,但此番多少伤到了内里。”   惠仁帝一时间面沉如水,“……爱卿的意思?”   “皇上今后若是注意保养,并不影响寿数,但房事需得彻底禁了。”朱济善打算徐徐图之。   可即便如此,惠仁帝仍气得摔了床上的玉枕。   “皇上息怒。”   “朕如何能息怒!”   惠仁帝已然迁怒了替他诊脉的朱济善,抬脚便要踹去,宓葳蕤赶忙上前,用巧劲将其拉开,同时开口道:“皇上,臣有一法能让皇上恢复如初。”   “什么?”此话果然转移了惠仁帝的心神。   “若是能炼制出回阳丹,皇上便可恢复如初。”宓葳蕤说着,按住生怕牵连他朱济善。   “回阳丹?”惠仁帝问。   “正是。”   “炼制此丹,国师都需要些什么,朕尽可寻来。”惠仁帝的眼中带着一丝渴望。   宓葳蕤一连说了三十几种极为难得的药材,惠仁帝做皇上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些见识的,只等宓葳蕤说出瑶仙草时,才皱起眉头。   “瑶仙草,这药朕从未听闻过。”   “皇上无须担心,您只管找人准备前面的药材便好,剩下的一味瑶仙草,需得臣亲自去采摘才能保住药效。”   宓葳蕤将此前给朱济善说得话,挑拣着对惠仁帝又说了一遍。   惠仁帝大喜,“那国师今日便启程,如何?”   “皇上莫急。”惠仁帝这副急切的样子,在宓葳蕤看来,即可悲又可笑,“皇上龙体未愈,臣不敢轻易离宫,再过些日子,等您身子大好,臣便打点行装。”   “也是,也是。”惠仁帝语气格外和顺。   “皇上,许妃跪在殿外求见。”传话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明。   有了宓葳蕤所说的回阳丹,惠仁帝这会儿情绪稳定了不少,听到许清雅求见,也只是怒哼一声,“若是来给端王求情,便让她滚回长乐宫去。”   得了话,传话太监起身而出,过了一会儿又进来道:“许妃说她有要事相告,若是皇上不见她,她便一直跪在永华宫外。”   惠仁帝略微思索了下,看了看仍在室内的宓葳蕤等人。   “你们先退下吧。”   等人退出去,惠仁帝又对传话太监道:“让许妃进来。”   跪在殿外的许清雅见传话太监又走出来,追问:“皇上可允了?”   “娘娘请。”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小可爱们刷新! 第129章   许清雅提起衣裙, 酝酿了下情绪,含泪走进殿内。   收敛了气焰的她到底是惠仁帝宠爱多年的妃子, 对于如何能让惠仁帝不心生厌烦,自有一套法子。   “皇上,您要为轩儿做主啊!”许清雅哑着声,语带哭腔。   这一声将惠仁帝的视线拉了过去,他这才发现许清雅算不上蓬头垢面,却也发鬓凌乱,眼眶红肿, 身着的衣衫竟还是昨夜宫宴上的那套, 憔悴的面容像是被雨打残的花, 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有话便讲,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惠仁帝不轻不重地斥了句。   许清雅见此,心知有戏,连忙道:“皇上, 有人想治我们母子于死地。”她故意未先提昨夜之事,免得一来就让惠仁帝心中膈应。   “你居于妃位, 端王又是皇子,何来此言。”惠仁帝嘴上这么说, 却丝毫没有阻止许清雅的意思。   他会处置林才人,却不会轻易动喻轩。   此举并非出于父子之情, 或是对喻轩仍有所偏爱, 而是惠仁帝心中清楚,喻轩多半是遭人陷害。   私.通之事, 可大可小。   若能瞒住暗中处理了,自然是小,但昨夜之事, 喻轩被抓了个现行不说,还被文武百官看了笑话,这便是大。   惠仁帝便是不想处置喻轩,为保纲常伦理,也得表明态度。   不过罚得轻还是罚得重,这其中还有周旋的余地。   “昨夜之事,臣妾自觉教子无方,恨不得以死谢罪。本打算寻医士解了轩儿体内的迷药,便压着他与臣妾一道跪在永华宫外,谁知不等医士来,宫中的太监给轩儿更换衣物时,便发现了此物。”   许清雅拿出装在袖中的一方帕子,惠仁帝不甚明白地接过。   “皇上有所不知,这帕子用的布料,乃是南林去年新织出的贡品暖香雪,宫中也就臣妾与德妃姐姐一人得了五尺。德妃姐姐那里臣妾不知,可臣妾得了料子,却是立马让造办处的人全都拿去裁了新衣。”   “臣妾本想着,或许是裁衣时被人钻了空子。”   “可除此之外,这料子上熏得香料,却是德妃姐姐惯用的松间梅里。”   “臣妾别的不知,却始终记得这香当初被皇上赏给德妃姐姐时,臣妾着实羡慕了许久。自此之后,这香便是德妃姐姐特有的,别宫妃子想用也无从寻得。”   惠仁帝面色晦暗不明,“你的意思,此事与德妃有关。”   “臣妾不知。”许清雅看着惠仁帝,并未着急将德妃一棒子打死,而是紧咬着牙,强忍愤怒,“只求皇上查明真相,还轩儿一个清白。”   喻轩被药坏了身子,许清雅确实哭得心中悲苦。   “怎得又哭了。”惠仁帝很少见许清雅这么不顾及形象,如此一来,倒觉得怕是真受了委屈,“朕又没说不查。”   他抬抬手,让许清雅起身过来。   许清雅不知是没明白,还是真的难以自已,跪着靠近惠仁帝的床榻,扯着锦被仰头看向惠仁帝,“皇上,不是。”许清雅已哭得呜咽,“昨夜医士来看,说轩儿,说他……”   惠仁帝从许清雅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难以启齿,催问:“轩儿到底怎么了?”   “医士说,轩儿被下了猛药,今后,恐子嗣艰难。”说到最后,许清雅已是一字一字往外挤。   也是阴差阳错,朱济善方才才叮嘱惠仁帝禁房事,他便听到许清雅说喻轩子嗣艰难。   如此一来,竟奇异地让惠仁帝对喻轩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惠仁帝古怪着神色,任由许清雅继续说。   “臣妾不敢对您有所隐瞒,但此前皇上答应臣妾,要为轩儿择一位贵女做正妃。如今,臣妾只请皇上收回成命。”许清雅声音空洞,似乎下一刻便会力竭。   惠仁帝对上她绝望悲痛的双眼,内心深受震动,“爱妃放心,朕定会查明真相,还轩儿清白。”   许清雅这招以退为进,属实扭转了惠仁帝的想法。   且主动透露喻轩今后子嗣艰难,虽舍了脸面,却也让惠仁帝不再迁怒喻轩,甚至心生怜悯。   至于惠仁帝知道后,这消息会不会传出去,许清雅一点都不担心。不说其他,光凭惠仁帝爱惜名声这一点,此事便不可能由他口中说出去。   “谢皇上。”指尖刺破掌心,剧烈的痛意让许清雅无比清醒,“臣妾还有一事求皇上。”   “你说。”惠仁帝果然宽容了不少。   “可否请国师为轩儿诊治,若是再无法,臣妾便死心了。”许清雅的要求并不过分,惠仁帝想了想,开口应了,“过几日,朕便让国师去端王府。”   许清雅跪下,又行了一个大礼。   得知惠仁帝醒来,赶到永华宫德妃到底是晚了一步。   许清雅离开后,惠仁帝便遣了暗卫去查实她所言,德妃求见,惠仁帝直接驳了。   不光如此,连续几日,惠仁帝都并未允她入内。   德妃心惊胆战,只能再三安慰自己,该处理的人早已处理干净,不会让人拿到把柄,而惠仁帝看着暗卫查到的东西,气的又摔了一个玉枕。   他确实没能查出要紧的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德妃绝没表现的那么干净。   仅是这些,便足以在惠仁帝心中埋下一根刺。   而许清雅杀了医士这件事被惠仁帝知晓后,惠仁帝也只是沉默了许久,便吩咐人替许清雅收拾了残局。   事已至此,这年节终究是热闹不起来了。   京城中,知晓轻重的世家皆闭门谢客。   惠仁帝到底还是罚了端王,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做做样子,府中禁闭一月,罚俸半年,这样轻拿轻放,可见其中另有隐情。   不然也不会特意在上元节,让国师亲自携花灯去往端王府。   毕竟在伽邑国,上元节赐灯乃是传统,但唯有最得圣心的皇子或是官员,才能让皇上将花灯交予国师,再由国师送去府中。   外人只当惠仁帝此举意在告诉众人莫因捉.奸之事看轻端王,实则这是惠仁帝未免宓葳蕤给喻轩看诊惹人猜忌有意为之。   涉及到惠仁帝最为在意的“男性尊严”,他难得花心思替喻轩的名声着想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 第130章 (捉虫)   时隔几月, 再入端王府,宓葳蕤已是国师之尊。   候在府外的是自小在端王身边伺候的太监德全, 如今在宫外,德全的身份也一跃成了王府管家。   晨间雾气之中,车驾缓缓驶进王府之中。   民间对国师的传言甚广,但有幸能窥见国师真容的,却少之又少。   宓葳蕤避开德全支使充当脚踏的仆从,兀自走下马车,决明捧着花灯跟在他身后, 像是没看到德全脸上的尴尬, 笑着道:“劳烦公公在前面带路。”   时下有世家皇族为表身份, 惯用奴隶充作脚踏。   喻苏对此极为不喜,宓葳蕤也嗤之以鼻。   德全却是不知,是以对宓葳蕤的做法很是不能理解,但还是讪笑着打发了那名仆从, 极为恭敬地请宓葳蕤移步后院。   与刚开府时相比,端王府中变化不少。   原先清丽素雅的景致蓦然一变, 处处透着华美。   不仅如此,府内贯通各处的小径回廊, 与此前全然不同,若不是德全领路, 初入府中之人很难不迷路。   宓葳蕤与决明跟着德全走了近两刻, 才抵达喻轩的住处世安苑。   “王爷,国师到了。”德全率先进入内室。   “快请。”   喻轩声音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激动。   德全被主子不似常态的模样吓了一跳, 好些稳住神情赶忙将宓葳蕤和决明请进屋。   赐灯不过是幌子,实际意在宓葳蕤为喻轩看诊。   是以决明在说完吉祥话后,便放下花灯随德全去了旁边的厢房。   待人离开, 宓葳蕤从药箱中取出软枕放在桌上,“烦请端王殿下将腕子放于此处。”   话说完,喻轩却是未动,他惦记宓葳蕤已久,即便宓葳蕤神情冷淡,喻轩仍心中火热,主动开口道:“国师快坐。”   宓葳蕤是真没想到,喻轩被药伤了身子,还能生出旁得心思。   甚至比起以往,愈发不加掩饰。   宓葳蕤捏着丝线,压住心中不耐。   “臣奉皇命前来为您看诊,还请端王殿下不要与臣为难。”   听到宓葳蕤的话,喻轩急得都忘记了自称本王,“我怎会为难国师。”   宓葳蕤并未多言,等喻轩反应过来将手腕置于软枕上,飞快地用丝线在他腕子上绕了几圈系了个结,然后用手扶住丝线的另一端。   喻轩心中遗憾,国师手法娴熟,竟是一点都未碰到他。   盯着宓葳蕤白玉似的指尖,喻轩不禁幻想,若是用这双手抚.摸.身体…呼吸不自觉急促了起来,恍然道:“国师为何不直接把脉?”   “不必,臣惯用悬丝诊脉。”宓葳蕤说着松开丝线。   垂下的衣袖挡住了双手,终于打断了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但即便如此,喻轩仍未收敛。   宓葳蕤的耐心几欲告罄。   “端王殿下,此前您误食的是□□而非毒药,是以无毒可解。至于调养一事,臣这里有一丹药名为养气丸,端王殿下可先用着。用药期间,须得静心,切莫沉迷女色,否则功亏一篑。”   “国师尽可放心。此前若非奸人所害,本王已许久未与女子相亲。”   喻轩话中有话,见宓葳蕤取出装有丹药的瓷瓶,便是两人间隔着张茶桌,仍不合时宜地伸出手。   “端王殿下如何做,当出自本心,我不过是尽责罢了。”宓葳蕤手臂一转,避开了喻轩小动作。   “国师,本王…”   宓葳蕤起身打断,不等喻轩继续剖白,留下药后便推门而出。   此举甚是无理。   喻轩有心想拦,可他到底有所顾忌。   况且之前许清雅再三叮嘱,成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是以念着方才与宓葳蕤相处得片刻,喻轩愣是忍了下来。   门扇发出的声响不小,决明听到响动立马起身,德全紧随在后。   见宓葳蕤出了正屋,决明朝德全知会一声,便跟了上去。   徒留站在原地的德全一头雾水。   等回过神,德全朝正屋看了看,见端王并未唤他,赶忙提起步子。   宓葳蕤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处。   好在未等多久,端王府中的下人便将马车牵来。   登上马车后,宓葳蕤才厌恶地掸了掸衣袖,随即对决明道:“去仁济堂。”   宓葳蕤口中的仁济堂是京中最大的药铺,属皇帝私产,每月营收由太医院派专人把持,经营的人手却出自青云阁。   马车悠悠停下后,宓葳蕤头戴幂篱走进铺子。   堂内药仆如今皆已换做宓葳蕤心腹,其中一对以兄弟互称的药仆最为显眼,两人正是早先在飘渺宫试药的药人柳华和秋石。   宓葳蕤与决明入内直奔二楼雅室。   柳华与秋石谨慎,稍等片刻见无人盯梢,才寻了个机会先后上了楼。   “大人。”二人行礼,接着柳华开口道,“您此前让打听的消息都打听到了。”   “东西交给决明,我回宫再看。这会儿我需得出去一趟,约莫要小半个时辰,我观今日并未尾随的探子,但为防万一,假作我还在堂内。”宓葳蕤吩咐道。   三人应是。   宓葳蕤乔装打扮一番后,从连通后院的密道离开。   仁济堂与顺王府仅隔着一条街,宓葳蕤避开人群后,在王府外寻了个隐蔽的位置,翻.墙而入。   负责守卫的夜九刚迈出一只脚,见是宓葳蕤,便默默将步子收了回来。   如此,继安顺之后,又多了一人在看到时不时翻.墙而入的国师,从起初的惊讶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宓葳蕤并不知晓安顺与夜九的心路历程。   如今顺王府中只有喻苏一个主子,是以并未添置太多的下人,宓葳蕤翻.墙的位置正对着一处废弃的院落,与喻苏所在的静思园相距不远。   避开府中的耳目后,宓葳蕤便化作了本体,这样行动起来也方便些。   静思园,院如其名。   除了跟随喻苏的老人,院中并无生面孔。   宓葳蕤看到兰芷端着托盘进了屋,便藏在了盆栽后。   “王爷,膳房做了浮元子。”兰芷轻声道。   “先放一旁,我等会儿吃。”   喻苏并未抬头,手中仍拿着书卷,看似认真得很,实则心中另有他事。   兰芷不敢打扰主子,应诺后,放下东西便悄声离开。   待书房的门重新合上,宓葳蕤露出身形,喻苏神情专注,并未察觉屋内平白多了个大活人。   “王爷,汤圆这东西,还是趁热吃的好。”   碗中的汤圆随着宓葳蕤走动浮浮沉沉,融合了糯米粉的汤底泛着浑白的色泽,不大的圆子一个个胖嘟嘟,看着甚是喜人。   宓葳蕤边说,边将色泽透润的白瓷碗放到桌上。   话音入耳,喻苏吓了一跳的同时,一脸欣喜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今日赐灯,父皇不是派你去端王府了么?”   “除夕未能与殿下一道守岁,上元节又怎能错过。”宓葳蕤笑着回道,但听喻苏提到端王府,便不免想起喻轩方才有意无意地试探。   虽都被他小心地躲开,可喻轩却没少用黏糊糊的眼神觑视他,实在令人生厌。   喻苏见宓葳蕤眉头微蹙,起身询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嫉妒臣样貌生得好。”宓葳蕤开了个玩笑,但喻苏仍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看来除夕那日,还没让喻轩长记性。”   “左右是个废人,无需太过在意。”宓葳蕤拉住喻苏,把人抱进怀里,还捏住喻苏的手来回把玩。   两人这样坐着,倒显得宓葳蕤像是府中主人,怀抱着的喻苏则是得宠的小侍。   喻苏挣脱不得,嘟哝了句:“成何体统。”   宓葳蕤贴在喻苏耳边轻笑,“阿娆要与我讲规矩么?”   一句话便让喻苏息了声。   若真要讲规矩,又哪能讲得清楚。   毕竟论起两人私下的关系,今日这般老实坐着属实还算是好的。   宓葳蕤圈着喻苏,用手背碰了碰桌上的碗,“温度刚好,再不吃便冷了。”   喻苏摇摇头。   “汤圆饱肚,早膳我用了不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你若能吃便帮我吃了吧。”   宓葳蕤听喻苏这么说,伸手摸了摸喻苏的腹部,明明平坦一片,偏要故意揶揄:“阿娆的肚子今日摸着,似乎确实有些圆鼓鼓的。”   这话当真是无中生有,喻苏听罢,没好气地拍开宓葳蕤的手,想要起身,也好让宓葳蕤吃东西方便些。   结果宓葳蕤反手一握,硬是将人拉住。   “你也不嫌别扭。”喻苏无奈。   “虽别扭,但这么吃别有一番滋味。”宓葳蕤说完,用勺子舀起一枚汤圆放入口中。   顺王府中的厨子显然有几分独到之处。   碗中的汤圆看着不起眼,入口却甜而不腻,外皮软糯毫不黏牙。   尤其是其中的馅料,虽为传统的芝麻馅,馅子却做得格外顺滑,咬开外皮立时滑入口中,回味时芝麻香久久不散。   宓葳蕤用膳规矩极好,声音不大,却不妨给人一种食物甚为好吃的感觉。   “这里头搁了桂花蜜,你尝尝。”   喻苏看着宓葳蕤本就有些意动,再一劝便顺从地凑上前,吃掉了勺中的圆子。   装圆子的碗秀气精致,为了讨个吉利,才装了六枚,一人一半也不过三颗。宓葳蕤喂上了瘾,喻苏也没注意,待碗中的汤水都见了底,喻苏才愣了下。   “元宵寓意团圆,我与阿娆同食一碗,想必会更为圆满。”   “嗯。”喻苏呐呐应声。   对于宓葳蕤所言,他自是极为欢喜的。   两人相拥,屋内静谧片刻。   宓葳蕤心中贪恋,但到底没忘了今日来还有正事要说与喻苏。   “阿娆,德妃一计不成,恐怕还有后手。”   喻苏正了正神色站起身,这次宓葳蕤并未阻拦,待两人面对面,喻苏才开口道:“德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你无须担心,我早已备下后手。”   “那便好。”宓葳蕤知晓喻苏自有手段,但难免多问几句,喻苏清楚宓葳蕤的忧虑,并不觉得厌烦。   “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往边城,你在宫中多加小心。”   喻苏笑着应道,并未将前几日收到的信报说与宓葳蕤,打算到时再给他一个惊喜。   “这次出行,我让夜九继续跟在暗处。”   “好。”宓葳蕤没有拒绝,“另外,今日我去端王府看诊,喻轩的情况比不得皇上那么糟糕,却也好不到哪去,你给他挖了这么个大坑,许妃八成已经记恨上你了,而且德妃比起许妃与许家,道行还是浅了些。”   宓葳蕤敛眉思忖。   喻轩体内如今已无灵气,没了灵气,子蛊母蛊便会开始蚕□□.气精血,加之德妃这次使计用了猛药,子嗣有碍不过是蛊毒反噬的一个开始。   “且看她。”   “她与许家布局布了那么久,自是不会轻易放手。若不是仅有喻轩一子,遇上此事,许清雅早就将喻轩弃之不顾了。”   虽说不能完全窥破许家与许清雅打算做什么,但联想对方最终的意图,总能分析出一二。   “确实,喻轩是许清雅手中的棋。若不是直接对喻轩下手太过明显,且德妃与贤王需得有人牵制,杀了他,便能将许家与许清雅的布局打乱。”宓葳蕤倒是没有掩饰他的想法。   喻苏听到后,凉薄地笑笑。   “德妃与贤王要置我于死地,是害怕我手握权柄后,伺机报复,便是我不与他争夺皇位,同样不会留我性命。许家与许清雅略有所不同,若是没有双生蛊,我与喻轩本可以相安无事,可惜人心不足,终究要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既然已是如此,该死的迟早都得死,一个也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牛奶难得3k+ 第131章 (修)   三月, 草长莺飞。   万物生发的季节,连带着病体沉疴的惠仁帝都觉得身体轻快了几分。   端王禁闭的时日一转眼已满。   朝堂上的空位被填满, 也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然而前朝如旧,后宫却一反常态,说一句静如死水也不为过。   德妃在惠仁帝那碰了钉子后,又接二连三在各宫中失了十来个内应,便是反应再迟钝,德妃也明白,阖宫之中, 唯有皇上能这般行事。   索性惠仁帝动作再大, 也没寻到福乐宫。   一是这些人嘴巴严实得很, 二来德妃身后李家的势力不小。   惠仁帝清楚除夕那晚发生的事情与德妃有分不开关系,但德妃算计的人不是他,而是许妃与喻轩。   虽然有损皇家颜面,但相应的, 也打压了许家在朝中的势力。   是以惠仁帝虽然心中同情,但也只是随便寻出来几个替罪羊, 安抚了许清雅与喻轩几句,这事便算是过了。   慌张过后, 德妃也琢磨出惠仁帝对此事的态度,不禁放下了高悬的心, 但她也知道, 这段日子再不能出任何差错,需得蛰伏起来, 若是行差步错,惠仁帝那里便说不过去了。   可惜有些事,你想明白了不见得就能按着你的心意来。   喻轩归朝不过几日, 惠仁帝便乐呵呵地将下了赐婚圣旨,指给喻轩的贵女也并非此前说到的几家,而是正儿八经的许家嫡女。   看着当朝谢恩的端王与喜上眉梢的许家大爷,文武百官一时间有些搞不懂御座上的惠仁帝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深意。   毕竟惠仁帝至今未立太子,便是怕朝臣与皇子勾结。   给贤王选的正妃,也不过是四品京官的嫡女,且此人是清流一派,出生寒门毫无背景。   为的就是限制成年皇子的势力,以免对他坐下的皇位产生威胁。   结果轮到端王,正妃直接提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仅如此,许家与端王还沾亲带故。   这到底是端王圣眷未消,还是惠仁帝另有打算。   若是前者,莫不是皇上在给端王铺路。   这么一想,不少人看着端王的眼神都热切了几分,而前些日子因万民书被封王的喻苏瞬间被朝中的一些墙头草抛之脑后。   也不怪众人多想。   喻轩子嗣艰难一事,终归只有几人知道内情,便是下药的德妃,也想不到喻轩会因此坏了身子。   毕竟那药对身体康健的普通人来讲,就是比寻常春.药药性稍烈,多发泄几次排出药性便好。   唯有用在体弱之人身上,才会损了根本。   喻苏回宫后,隔三差五便要叫太医,又有喻轩与裴子坤那个假国师以为双生蛊仍在蚕食灵气。   是以喻苏体弱,便成了众人共同的认知。   有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德妃与许妃都想着算计喻苏,结果到头来,不过稍微做了些事,便让两人撕破了脸皮。   至于赐婚一事,不过是惠仁帝听从了许妃的建议。   端王到了年龄,不赐婚未免太过奇怪,可若是指了别家,新婚夜喻轩不行,岂不是自曝短处,但许家却是不同,许家乃是端王舅家,若是闹出来,许家不仅讨不到好,还会自断生路。   许清雅便是捏住了这一点,所以此前才会让人带话给许家大爷。   被蒙在鼓里的许家人,接到赐婚圣旨还在欢天喜地。   既高兴能彻底绑住端王,又感叹于自家女儿的能力,竟是能让惠仁帝答应赐婚。   殊不知许清雅已经把他们算计得明明白白。   而惠仁帝作为帮手,心中也不是没有盘算。   端王子嗣艰难是事实,子嗣艰难便绝了他被封太子的可能,这时许妃又主动要求让许家嫡女嫁与端王。   惠仁帝以己度人,若是他知道自家女儿嫁给了一个坏了身子的人,翻脸都是轻的,许妃这一出,可不是断了自己与许家的情分。   如此,许妃和端王还能有什么威胁。   然而惠仁帝不知道的是,许清雅比他想的还要狠。   赐婚的旨意传进后宫时,德妃正与在御花园中偶遇的许清雅一道品茶。   听到惠仁帝将许家嫡女赐给端王作正妃,许清雅面露得色,李慧茹陷些没控制住自己,上前抓花许清雅的脸。   “恭喜妹妹。”李慧茹言不由衷。   “原本我还怕皇上不答应,没想到最后还是同意了。”许清雅娇笑出声,“姐姐,这赐婚得旨意下来,还要好多事要筹备,我便不在这陪姐姐赏景了。”   “应当的,端王大婚,妹妹可要劳累一段时间了,就是需得注意身体,若是累倒了,可得不偿失。”   李慧茹话中带刺,就差没直接诅咒许清雅病得起不了身。   许清雅冷了脸,“不劳姐姐操心,妹妹先告退了。”   两人的交锋告一段落,李慧茹也没了赏景的心思,“我说今日怎么会见到她,原是在这等着我呢。”   “回宫,这日头晒得慌。”   *   端王大婚提上日程,宫中也因此多了些喜气。   近来事事顺心,惠仁帝不免想起宓葳蕤所说的回阳丹。   这日针灸结束后,惠仁帝留下宓葳蕤与朱济善,先是问两人他身体恢复的如何,待得到两人的回答后,舒畅地说道:“既然朕的病情已不会反复,那国师打算何时出发去玉怜山?”   “回皇上,臣打算五日后出发。”宓葳蕤道。   “甚好,甚好。”惠仁帝抚着胡须颔首,“不过玉怜山靠近边关,与大夏接壤,国师的安危朕甚为担忧,是以此行除过三十精兵,朕还会派五名暗卫随行,以保国师安危。”   惠仁帝此举,确实有担心宓葳蕤的成分在,但除此之外,也有监视的意思。   宓葳蕤对惠仁帝的防备并不在意,开口立下保证,将话说的极为漂亮。   “谢皇上隆恩,臣必不负所托,为皇上带回瑶仙草。”   这句话果然让惠仁帝听着高兴的很,直夸宓葳蕤忠心可嘉。   朱济善站在一旁,看惠仁帝的一脸轻松愉悦,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没那么乐观,想起宓葳蕤前几日私下里交给他用来吊命的丹药…只希望这东西没机会用得上。   “朱院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朕看你一脸为难。”惠仁帝与宓葳蕤说着说着,又将一言不发的朱济善提溜了出来。   “臣并未觉得不妥。”朱济善恳切道。   “那你为何一脸愁容。”   惠仁帝现在的情绪颇有些阴晴不定,见朱济善神情难言,便有些不爽。   朱济善正要出声解释,便见一人手持塘报慌张入内。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几月前,北辰宫便有过一遭。   今日地点换做永华宫,气氛虽不如在朝会时紧张,却也好不到哪去。   惠仁帝还未打开塘报,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等看完塘报的内容,惠仁帝神情紧绷,高声道:“速传丞相,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太傅入宫觐见。”   探子来报,大夏已集结三十万大军,似有开战之意。   这便是塘报的全部内容。   秦越并未再塘报中开口讨要援兵粮草,但惠仁帝却不能当作不知。   边关仅有三万驻军,三万对三十万,惠仁帝若是毫无动作,不说天下人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他淹死,放任大夏三十万大军压境,他是嫌自己得皇位坐的太稳了不成。   一旦边关失守,唇亡齿寒,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勤政殿得灯亮了一夜。   宓葳蕤与朱济善也守在偏殿,既不能阻止惠仁帝与大臣议事,便只能候在一旁免得惠仁帝出什么问题。   两人一时无话。   光是听着正殿相互争辩得话音,便失去了开口的欲.望。   “臣以为,兵力与粮草不足不成问题,可下令先让晋阳与苏南开仓派兵。”一番争执后,唐景昇率先开口。   “丞相言之有理。”兵部尚书附和,“大战在即,朝廷当派监军前往边关,以免军中生乱。”   “臣附议。”户部尚书赞同道,“不过此番监军身份须得高些才行,不然怕是压不住各路兵马。”   “诸位爱卿以为,当派何人监军为妥?”惠仁帝将问题重新扔了回去。   “臣以为,当从三位王爷中选一人为善。”   这个时候,也只有素来头铁,从不站队的清流一派敢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开口。   太傅说完,勤政殿安静了许久。   “朕觉得太傅此法可行,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并无异议。”   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晓不能出言反驳。既然必定要派一个王爷去做监军,那便只能在人选上下功夫了。   惠仁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以也没为难几位臣子。   天已蒙蒙透亮。   今日休沐,但军情从急。   惠仁帝限众人一日内给他答复。   贤王,端王,顺王。   要从这三人中择一人,属实不是件易事。   主要是监军这个位置,既不上战场杀敌,还要在军中指手画脚,是以极不招人待见。   皇子上战场,多半是为了立功或是掌控军权。   可惜这次的事,和这俩都沾不上边。   宓葳蕤直觉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得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隔天.朝会惠仁帝便命喻苏任监军,速速赶往边关。   文武百官口径一致,就连贤王与端王也未表示疑义,喻苏平静地接下圣旨,对比贤王端王,颇有种孤立无援逆来顺受的感觉。   宓葳蕤心知这其中必定有喻苏的手笔,但他实在猜不透喻苏此举目的为何。   若说是为了陪他同去边关,这理由未免太过风花雪月,况且喻苏如果能调动得了大夏三十万大军,何必时至今日,还在与贤王和端王缠斗。   怀着这样的疑惑,宓葳蕤在惠仁帝退朝后,隐晦地朝喻苏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视线相对,眼神中包含的沉静让宓葳蕤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少顷,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一人转身随文武百官朝宫外走去,一人则思索着回到青云阁。   无人察觉两人的这场眼神的交流。   只有对监军一职尘埃落定后的喜悦。   贤王一派与端王一派的人见事成,皆以为自己技高一筹,纷纷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喻苏若是不想去,自有千百种方法让此事不成。   福乐宫。   德妃得知事定,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珠翠,此事你立了大功。”   “奴婢只是凑巧听到罢了。”珠翠真心实意地说道,“定是贤王殿下吉人天相,才会得上天庇佑。”   “就是可惜了。”德妃摩挲着指套,“这么好的机会,路途中随便出点什么意外…”   “娘娘何必心急,战场上刀剑无眼,机会岂不是更多。”珠翠在一旁低声安慰。   “你说的对。”   “咱们还是盼着顺王此去一路顺风得好。”   德妃的笑容里带着算计。   可到底是谁算计了谁,还犹未可知。   另一边,宓葳蕤回到青云阁后没过多久,永华宫的太监便请他到勤政殿,说是皇上有请。   行至勤政殿,宓葳蕤正遇上从殿内走出来的唐景昇。   今日朝堂上,唐景昇可谓是惜字如金。   是以此刻求见惠仁帝,绝不可能是为了请惠仁帝收回成命这种坏了脑子的事。   宓葳蕤与唐景昇相互揖手,除却上回宓葳蕤在北辰宫公然“抢人”,两人还是头一回这么友好地互相交流。   “既然皇上有事寻国师,老朽便先行一步了。”唐景昇客气得很,像是忘记了此前宓葳蕤给他的尴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宓葳蕤今日也表现的十分和煦,“丞相慢走。”   勤政殿内。   惠仁帝站在窗边,等宓葳蕤出声行礼,才缓缓转过身。   宓葳蕤没有错过惠仁帝神色间一闪而过的黯然与愧疚,低下头接着道:“皇上神机妙算,臣今日也有事与皇上相商,未料皇上先臣一步,着人来青云阁召臣觐见。”   “哈哈,若论神机妙算,朕哪能与国师相较。”   宓葳蕤不着痕迹地吹捧,不仅让惠仁帝心神舒畅,还扫去了惠仁帝心中那点不多的沉郁。   “国师不如说说看,今日你寻朕所谓何事,看咱们君臣是不是如你所说得这般不谋而合。”惠仁帝说着,坐到案桌后。   “臣今日来,是想请皇上允臣同顺王同行。”宓葳蕤再未拐弯抹角。   “爱卿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惠仁帝频频点头,“边关生变,国师去玉怜山采药更是危机四伏,能早些出发也好。”   “臣亦觉如此。”   “朕此前派与你三十精兵,五名暗卫,再加上方才应允丞相的六十近卫。你和顺王一道,想必你二人一路应能无虞。”惠仁帝说着,莫名朝宓葳蕤问了一句,“国师可有觉得朕对顺王太过无情?”   先有柔妃身死,后有监军之事。   惠仁帝对喻苏的态度可谓显而易见。   不过是有些感情却又心存利用,虽有所愧疚可到底敌不过那份自私。   此时再问,不过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   宓葳蕤心中哂笑,话音却是一转:“皇上何出此言,顺王虽为皇子,但于国事,仍为皇上臣子。”   惠仁帝扶着额头,似在思索宓葳蕤的话。   片刻后,才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国师所言有理。”   “皇上不过一片慈父之心,臣见此,甚是感动。”宓葳蕤又补了一句。   惠仁帝不知怎地,听了宓葳蕤的话,既感觉宽慰又有些坐立难安,用手掩住嘴干咳一声,以此来缓解自己的不自在,“朕确实忧心顺王安危,如此,便再加四十近卫吧。”   “皇上仁慈,顺王若是知晓,定会感激涕零。”宓葳蕤夸起人来,当真会让人失了分寸。   惠仁帝其实一开口便有点后悔了。   宫中总共不过二百近卫,脑子一昏,陆陆续续给出去一半。   如今再想收回,已是无法。   作者有话要说:  修屏蔽词,有两个口口orz 第132章   临行前, 惠仁帝亲自为顺王践行,看着那一百近卫虽感肉疼, 但到底没有收回他的金口玉言。   勉励过后,贤王与端王上前假惺惺地演了出兄弟情深。   不过两人到底清楚分寸,知道适可而止,是以片刻后,在城外等待的宓葳蕤便看到了喻苏的身影。   “顺王殿下。”   “国师。”   宓葳蕤与喻苏相互颔首。   三十精兵与一百近卫已整装待发,这些人不见得都忠心耿耿,但至少去往边城的这一路, 便是包藏祸心, 也不会轻举妄动。   “让国师久等。”喻苏道了句。   “王爷客气了, 并未耽搁多少时辰。”宓葳蕤打马行至喻苏身侧,两人并肩而立,一时间气势慑人。   此行于喻苏而言,便如蛟龙入海, 再无人可挡。   若是惠仁帝或是贤王端王见此,不知会不会后悔前做出的决定。   “如此, 那便出发吧。”   话落,喻苏一马当。   宓葳蕤抚了抚马鬃, 甩动缰绳紧随其后。   官道边的垂柳随风摇摆,像是在挽留, 又像是在催促远行的人。   许是与喻苏同行的缘故, 时隔几月再度出宫,宓葳蕤的心境与此前比却是全然不同。即便是在赶路, 也不觉疲累。   喻苏心中也这般想。   只是如今伽邑与大夏的军队皆在观望对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战事一触即发。   即便无需日夜兼程,两人也没什么旖旎心思。   就这么快马加鞭十来日后,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边城阳池。   虽说关外有大夏兵马虎视眈眈,但晋阳与苏南的援兵粮草已至,伽邑已有一战之力,阳池城内秩序井然,百姓的活并未受太大影响,显然是主帅治军有方。   阳池,将军府内。   秦越正与晋苏两地领兵的帅将商议战事,忽闻守城军来报,“主帅,京中派来的监军已入城。”   “还有多久到将军府。”秦越询问。   “不刻便至。”   秦越神情不见紧绷,收起舆图,对张杨两位将军道:“你我三人不如同去相迎。”   张杨二人心知此乃常理,遂点点头,但比之秦越的放松,两人却是如临大敌。   须知以往京中任命的监军,有些不仅喜欢对军中之事指手画脚,而且战事毕论功行赏时,还会趁机抢功。遇上好的,损些军功,勉强能将人安安稳稳送走。若是碰上难缠的,便是供起来也不见得会讨好。   以往派个京官来再怎么也是同僚。   这次换成王爷,光是身份上就压他们一截。   张杨二人越脑补越觉棘手,但愿这位只是来阳池混些军功,可别是个麻烦的,到时候打杀不得,平白乱了军中规矩。   思索间,三人已走到府门前,正巧宓葳蕤和喻苏刚刚下马。   “臣秦越拜见顺王殿下。”   秦越之后,张杨二人也跟着行礼。   “秦将军请起。”喻苏赶忙上前将人扶起,“秦将军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张将军杨将军自晋阳苏南驰援,守土卫疆,这一礼本王受之有愧。”   “臣不敢。”   张杨二人见喻苏躬身作揖,一时慌了手脚,连忙避开身子粗鲁地摆手。   两人乃平民出身,平日里看到喻苏这种外表出众,身形文弱的人便头疼,更别说喻苏是以王爷的身份与他们回礼。   秦越以手攥拳,掩住嘴闷笑一声,才解围道:“张兄杨兄,时值正午,你二人不如去用饭。”   “我二人在此想必也是碍事,那便有劳行之了。”张将军好歹比杨将军这个锯嘴葫芦好,对秦越说完后又转向喻苏,“王爷,末将等行告退。”   没有外人后,秦越的目光少了几分锐利。   喻苏也笑着叫了声:“三哥。”   “阿娆,一路劳累,不如入府休息。”秦越关心道。   宓葳蕤从开始便一直从旁观察着,见秦越打算拉住喻苏的胳膊朝里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秦将军,久仰大名。”   听到说话声,秦越猛然朝宓葳蕤看去。   待与宓葳蕤视线相撞,出于防备的本能,他的身体骤然紧绷。   即便秦越离京时,宓葳蕤还未入主青云阁,但面对这一头银发与藏着危险的灰蓝色眸子,秦越很快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气场这样出众的人,便是以马匹遮掩了大半身形,他也不应该毫无所觉。   莫非是自己近来过于忙碌疏于习武,致使自己少了几分警惕。   秦越并不知晓,此事与他着实无关,而是宓葳蕤刻意收敛了气息,以免打扰到喻苏。   “国师大人。”秦越上前行礼,“未料国师大人至此,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国师见谅。”   “无妨。”   “是我扰到秦将军与殿下叙话了。”   喻苏听到宓葳蕤阴阳怪气的话,福至心灵,转过头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   感受到袖口传来的力道,宓葳蕤心里熨帖了。   秦越并未看到两人间的小动作,而是面露疑惑道:“不知国师大人来阳池所为何事?”   “此行乃是奉皇命到玉怜山采药。”宓葳蕤解释道。   “原来如此。”秦越听罢,眉头不觉骤起。   如今边关不稳,玉怜山又是伽邑与大夏接壤之处,可想而知若是去采药会有多大的风险,但此乃皇命,他并无劝说的资格,只能到时多派几人跟着。   “府外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国师不若一道入府。”   “正有此意。”宓葳蕤顺势道。   秦越在前带路,边走边说:“此不知国师前来,是以并未准备住处,国师可用饭,我已吩咐了下人去打扫。”   “不必麻烦,我与殿下同屋即可。”宓葳蕤语出惊人。   喻苏张了下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说之前在宫中,单是从京城到阳池的这一路,两人在驿站就没少同住。何况现下又远离京城,且是在秦越面前,的确不必掩饰太多。   于是,便默许了宓葳蕤的话。   秦越停下脚步,一脸错愕地转过头,见喻苏并未出言反对,素来镇静的面容一时间险些龟裂。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现好正,正2k 第133章   三人间气氛古怪, 驻足原地面面相觑,来往的下人不敢打扰, 却难免有胆大的偷瞄一两眼。   秦越虎目一扫,逾距的几人立马收起好奇心规矩了起来。   “如此也好,南面朝阳的厢房只此一间,王爷与国师既无异议,我便让下人再准备一张软榻和一床衾被。”   秦越不是笨人,凭两人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但该说圆的话还需说全。   话音落, 三人走进屋内。   “让三哥费心了。”宓葳蕤语气自然, 熟稔的模样活似他与秦越相识已久。   喻苏早就见识过宓葳蕤反客为主的功夫, 听到后丝毫不觉意外。   反观头一次有此遭遇的秦越,瞪着眼鼻翼翕动,挣扎半晌后,终是在宓葳蕤那张笑面中落败, “……你,也罢。”   说着又朝喻苏瞧了一眼。   这回他可没错过宓葳蕤捏住喻苏左手的小动作。   忆起过往, 秦越不禁嘴角抽动。   喻苏幼时每回来秦家,除了亲授武艺的祖父, 任谁都别想近身一尺之内。   那时家中六弟见喻苏长得好,想同他一道玩, 不知道被打跑了多少回。等年岁再大些, 更是不用说。   秦越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索性绷着张脸, “在外你我还是当以官职相称。”   “愚弟明白。”宓葳蕤从善如流。   将军府的午膳很是简单,胡饼配上一碗肉汤,与驻扎在城外的大军并无区别, 唯独桌上多了一盘青菜,算是特供。   秦越自有一套治军的原则,不会因喻苏和宓葳蕤的身份给予优待。   宓葳蕤与喻苏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用膳时很是和谐。   何况军中厨子的手艺并不差。   胡饼做得酥香,肉汤是用的是滩羊肉,炖的糊烂,出锅撒上一把葱蒜,便足够鲜美。   虽有些重口,吃完却是浑身暖意极为顶包。   三人同桌而食,秦越努力放慢速度,仍比宓葳蕤喻苏快了不少,这是在军中待久了养成的习惯,“我还有事要去军中,便不陪着你们了。”   “三哥稍等。”宓葳蕤将人叫住。   秦越面露疑惑。   却见宓葳蕤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陆药师的信,三哥不若看完再去吧,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宓葳蕤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秦越心上,他愣怔片刻才接过信,可见心中并不平静。   秦越小心翼翼地抚平边缘因力道太大捏出的褶皱,随后将信放入怀中,对宓葳蕤郑重道:“多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三哥言重了。”   一旁的喻苏也是神情讶异,显然不知情,宓葳蕤朝他笑了下,用眼神示意稍后同他讲。   秦越并未与宓葳蕤争论,回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开。   宓葳蕤坐回远处,见喻苏嘴边沾了些酥皮,抬起手轻轻擦掉,“可吃饱了?”   “嗯……”喻苏为难地看了眼碗中还剩不少的羊汤,正准备端起来继续喝,便被宓葳蕤抽手拿过。   “你脾胃虚弱,不宜多食,剩下的我来便好。”宓葳蕤自然而然地端过碗。   倒是喻苏有些羞赧。   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与他同吃一碗饭。   喻苏轻咳一声后,才低声说道:“宫中传信不易,父皇在陆英那安插了眼线,此前我与他传消息险些被发现,没想到你竟是能将信带出来。”   “殿下小看臣了。”宓葳蕤放下碗,拿起布巾擦了擦嘴,“青云阁今非昔比,只要殿下愿意,我便能成为殿下手中的一把剑。”   喻苏怔怔地看着他。   “殿下莫不是要感动得哭了。”宓葳蕤笑问。   喻苏没说话,只用力握住了宓葳蕤的手。   *   饭后,两人被带到提前收拾好的厢房。   军中讲究不多,同帐而眠更是常事,下人送上帕巾热水后,便悄声退了下去。   两人梳洗一番后,坐下谈起正事。   来阳池的途中,宓葳蕤便于喻苏说了采药之事,但途中到底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多说。现下到了将军府,行事便方便了起来。   商议一番,终是觉得尽快入山为好。   趁着边关战事未起,应当能省去不少麻烦。   是以酉时过后,两人便早早睡下了。   至于秦越让人送来的那张软榻,终究是没派上用处。   翌日。   天色放晴。   宓葳蕤照计划前往玉怜山。   未免动静太大,随行的人并不多却皆为精锐。不过惠仁帝派来的五名暗卫,早被夜九等人取而代之。   如此,喻苏也能放心些。   十几人轻装简行,从小道步行八里,终于抵达山脚。   终年积雪的玉怜山巍峨耸立,即便还未上山,已能感受到逼人的寒意。   有侍卫请求打头开路,却被宓葳蕤出言拒绝。   瑶仙草生于荫蔽之处本就难寻,由他人开路虽说安全了不少,但侍卫到底不识药性,终归不妥。   山路陡峭险峻,山中雪雾弥漫。   宓葳蕤走的不快,他有心用灵气探寻却是不敢。   此处到底不是灵气充斥天地的长洲山,若是轻易用灵气让山中生灵活跃起来,搞不好会引得雪崩。   朔风吹得人脸生疼,睫羽很快覆上一层霜雪。   空中蓦地传来鹰鸣。   宓葳蕤察觉不对立马开口让众人戒备,山路只有一条,退无可退之下,很快便与一队人马正面相遇。   两方初时都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缠斗在一起。   大夏派来的这一队探子身手不错,与夜九交手也丝毫不落下风,且仗着人多,宓葳蕤这边竟隐隐显露出不敌之势。   宓葳蕤后退几步离开战圈。   此时他还无法出手,除了夜九等人,余下的侍卫皆出自宫中,贸然出手还会引来后患。   谁知一回身,便见后方又绕出二十多人,为首之人看到宓葳蕤眼前一亮,“银发蓝眸!莫不是伽邑国的国师,给我擒住他。”   宓葳蕤站在原地未动,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   夜九见宓葳蕤被大夏的探子控住,当即想上前夺人,却被宓葳蕤用眼神制止,心中一时犹豫,便给了对方机会。   少顷之间,大夏便带着宓葳蕤以极快地速度撤离了此地。 第134章   日头升起后, 山中视野仍不清明。   前脚才看到的雪松,再回头已被白凛凛的雾气吞没, 走在其中,极难辨清方向,但大夏的探子脚步却不慢,显然对地形十分熟悉。   宓葳蕤双手反绑,一探子用刀柄顶着他心口,稍有异动,刀柄便会换做刀尖。   刚刚交手大夏确实占了上风, 但多少有人多势众的原因在, 是以围堵宓葳蕤等人的两队人马丝毫不敢松懈, 撤退后步子迈得极快。   挟持着宓葳蕤的探子紧绷着心神,显然没意识到不对。   ——这样陡峭的山路中,方才轻易被擒的伽邑国国师若真如表现的那般羸弱,怎可能轻松跟上他们。   临近山脚, 山路逐渐平缓。   此处距营地已不远。   其中一领队取出黑布,示意擒住宓葳蕤的探子给他系上。那探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商, 见他没有反对,才伸手接过。   宓葳蕤没有挣扎, 任由黑布遮住眼睛,视线被黑暗笼罩的同时, 耳边也传来说话声。   “赵校尉, 何须多此一举?”   李商乃大夏太子的妻弟,此人尚武, 且确有几分本事,今大夏于边关集结三十万大军,便与他有分不开的关系。   “谨慎为妙。”   赵刚面对试图与将军夺权的李商惜字如金。   李商鄙薄一笑, “鼠胆。”   两队探子各自为主,李商话落,险些拔剑相向,赵刚不欲给将军惹上麻烦,是以按住亲兵微微摇了摇头,数十人目露狠意,却仍咬着牙松开握住佩剑的手。   见对方选择隐忍,李商更是得意,领着人趾高气昂地朝前走去。   宓葳蕤心思微转,想起前几日喻苏告诉他的秘闻,虽还没拿到切实的证据,但此时看来,大夏军中确实并非一心。   他主动被擒,便是觉得这是个探查消息的好机会。   只是事发突然,没功夫让他与喻苏私下商量,好在有夜九在,应当可以将他的意思传达道。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宓葳蕤便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因着发色显眼,加之双手被缚,甫一进入驻地,宓葳蕤便感受到了周围窥探的视线。   “来人,将他铐起来,与俘虏关到一处。”李商出声指使,亲兵看着宓葳蕤却有些犹豫。   此时回到驻地,不必担心追兵后,赵刚也沉下脸出手阻拦,“李护军,此人到底是伽邑国国师,身份尊贵,撇开你擅自掳人不谈,该如何处置,还需由将军定夺。”   “敌军军中之人,便是国师,又能如何?”李商说着就要亲自动手。   “慢着。”远处传来一声叱呵。   宓葳蕤姿势不变,只微微动了动耳朵。   随着脚步声愈近,方才在玉怜山嗅到的那丝妖气也愈发明显。   “李商,虎符在我手,这军中便由我说了算。”不疾不徐的话中像是藏了刀子,沐语安长枪直指李商咽喉,“你若是不服,大可滚回宁州。”   李商梗着脖子不敢轻举妄动,色厉内荏道:“沐语安,你敢!”   沐语安俯视着他,眼含轻蔑之意,犹如在看一只蝼蚁,待李商额角冒出冷汗,才手腕一转收回长枪,无视李商对着赵刚道:“将人带到中军帐。”   “是。”   赵刚等人看到李商害怕的模样,心中直呼将军威武,之前在山下的那场挑衅与李商此时丢了的脸面相比,还算个屁。   十几人带着宓葳蕤阔步离开。   徒留李商瘫坐在原地。   李商恼怒的很,想站起身却因克制不住地恐惧双腿发软,连摔两次才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起来。   然而他并不感激,反而将亲兵踹开,一脚之后犹不解怒,又接连踹了好几下。   亲兵不敢还手,跪着任由李商打骂。   这种事已不是头一次,其他人看着既心凉又齿冷,一个个低垂着头,掩藏了脸上的恨意。   李商此举就像是一出笑话,军中之人仍旧各做各的,皆像沐语安一般无视了李商,但越是这样,李商越觉得心中憋了一股火。   另一边,宓葳蕤已被赵刚带到了军帐外。   进入军帐后,赵刚便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黑布。   军帐内的光线并不刺眼,但宓葳蕤仍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后才看清坐在首位的沐语安。比之秦越的粗犷不羁,眼前这位颇有儒将之风,如此品貌,被称作“玉面将军”绝对可谓名副其实。   两人都在相互打量。   沐语安对宓葳蕤的大名早有耳闻。   不过有句话叫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见到本人,沐语安仍有些吃惊,以宓葳蕤的年纪与气势,竟能在他的审视下这般镇定自若,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被对方看破的荒唐感。   沐语安摇摇头心中失笑,是以并未注意到宓葳蕤盯着他的肩头目光轻闪。   “让国师受惊了。”沐语安抬手,命人取来椅子。   “冠冕堂皇的话将军就不必多说了。”宓葳蕤坐下后,直截了当道,“若真怕吓到我,不如将我放回阳池。”   沐语安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宓葳蕤是单纯不知事,还是在开玩笑。对上那张过分平静的面容后,沐语安清楚,答案显然是后者。   他收起笑意,正色道:“国师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胆色。”   “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宓葳蕤动了动手指,随后莫名笑了下,“自大夏调兵以来,已有月余,若真想开战,何必等到现在,而以我的身份,若是在这丢了性命,必然会引起战事。”   “这么简单的道理,将军想必比我更明白。”   沐语安坐直身子,沉默地看着宓葳蕤,似乎想看清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今日来,是想与将军谈一笔生意。”宓葳蕤说着起身,在一旁护卫的赵刚上前欲挡,却被他轻轻推开。   赵刚神情错愕,只觉身体难以挪动,犹如千斤压顶。   几息间,宓葳蕤已走到近处,看到挡在沐语安身前,朝他怒吼却无法现形的黑猫灵体,伸出手在虚空中挼了下他的脑袋。   沐语安看不懂宓葳蕤奇怪的举动,他垂手按上腰间的佩剑,“国师这是何意?”   “将军须知,若我真想取你性命,便不会等到现在了。”   宓葳蕤说着想再拍下黑猫的脑袋,却被敏锐地躲开,遂看向沐语安,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与将军密谈,将军以为如何?”   帐中安静了许久。   沐语安与宓葳蕤视线几度交锋,最终沉声开口:“你们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联动终于来了!   若想提前了解安安与黑猫的故事,小可爱可移步《甜蜜取向·番外》这个免费短篇~   不看也不影响,接下来的章 节会交代清楚 第135章 (修)   就在宓葳蕤说服沐语安的同时, 夜九等人也匆忙返回了阳池。   大军在城外驻扎,省了入城的麻烦, 但无一人为此感到轻松。行至辕门外,十几人取出证明身份的腰牌后得以入内。   守营的士兵看了看日头觉得奇怪,口中嘟哝了句。一行人却不敢耽搁,直冲军帐而去。   营内人迹寥寥,除了巡逻的卫兵,来往不见其他。   夜九率先发现不妥,拉住一人, 问:“可知秦将军与顺王人在何处?”   “将军与王爷都去教场了。”被拉住的卫兵有些兴奋, 还想再说, 却被夜九打断,“多谢。”   没能侃大山,那卫兵郁闷地摸了摸脑袋。   回头想热心地给夜九一行人指指路,结果一转身, 哪还能看到人影。   教场杀声震天,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虎狼之师的力量。   寻常人若是在此, 只怕会被吓得腿软。   隔着老远,夜九便看到王爷正与人过招。那人身高九尺, 浑身肌肉虬结,站着犹如小山, 是秦越手下名叫胡成的勇士。   两人体型悬殊, 喻苏与胡成一比更显瘦弱,但一招一式丝毫不落下风。   秦越同张杨二人站在一旁, 眼中满是欣慰。   “倒是没想到殿下竟有这样的好身手。”张将军感叹,“杨兄,若是你与殿下过招, 可有胜算?”   “此时上场,勉强能打个平手。”杨将军实言道。   要知道在此之前,喻苏已打趴了三人,胡成是第四个。那三人虽不如胡成力能扛鼎,却也是秦越麾下里的好手。   随着胡成发出一声怒吼,围在教场周围的众人目不转睛。   只见胡成挥出右臂,若是被这一拳砸到,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然而喻苏脚步未动,面色不改,只上身飞快后避,拳风从正面扫过带起鬓角的发丝,喻苏以掌泄力,直接将胡成摔翻在地。   “嘭”地一声,地面扬起尘土。   寂静过后,教场爆发出剧烈的喊声。   都是靠军功吃饭的汉子,想在军中立足,没什么比用实力说话更快的方式。   今日教场相搏,喻苏成功抹消了不少人心中的不忿,他这个监军的位置也算是彻底坐稳了。   喻苏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这动作带了几分不羁的味道,看得军汉们羡慕得很。城中不少小娘子就喜欢顺王这样文质彬彬的,奈何他们没有这样的好相貌。   这些军汉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皆因阳池民风开放,男女间表达爱意的方式更是大胆。   遇到合眼的郎君,虽不至于当街阻拦,但私下里却会派人去打听一番。若是没有婚配且门第相当,指不定就会寻了媒人主动去说合。   昨日喻苏和宓葳蕤打马进城,好在两人戴着幂篱,不然只怕会引来好一阵轰动。   喻苏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胡成,期间身形未动,足见下盘之稳。   起身后,胡成还有些懵,却仍没忘表达对喻苏的佩服。   喻苏难得笑了下。   只是这笑意还不待挂上眼角,便看到站在比武台边的夜九。视线挪动,宓葳蕤并不在人群中。喻苏猛地握拳,飞快走过去,“国师呢?”   “殿下,此处不便。”夜九左右看了看。   “怎么了?”秦越走过来,看到夜九也意识到不对,压低声音,“去军帐中再说。”   “张兄杨兄,我与监军有事相商,今日练兵便拜托二位了。”秦越朝着张杨二人说道,后者点点头,示意并无问题。   夜九也借着需给京中送信,宫中近卫支开。   留下的五名暗卫,在外人看是惠仁帝亲信,实则皆为喻苏的人。   秦越吩咐亲兵在外守着,示意喻苏稍安勿躁,接着厉色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属下失职。采药途中偶遇大夏探子,敌众我寡,没能看顾到国师,让人钻了空子。”夜九见喻苏神色愈来愈冷,心中愧疚更甚,“本想上前夺人,却被国师制止。”   “属下见国师神色似有所打算,迟疑间,大夏探子已迅速撤离。”   听完夜九的话,喻苏多少清楚了宓葳蕤的打算。   他咬住牙槽,气宓葳蕤先斩后奏,又止不住的担心。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就不该将查到的东西对宓葳蕤和盘托出。   “阿娆。”秦越安慰道,“大夏集结大军已久,却始终并未发兵,可见有所顾忌,是以国师被擒尚有转圜的余地。”   “三哥,我知晓。”喻苏揉着山根,心中疲惫,“你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来。”   夜九应是,将事情始末道来。   喻苏边听边思忖。   有些事未定,此时还不宜说与秦越,喻苏心知应当相信宓葳蕤的判断,但那到底是敌营。   “今日跟去的还有宫中近卫,此事定然瞒不住京城。”秦越开口。   “八百里加急再快也要五日,一来一回,十日的功夫,足够了。”喻苏语气十分笃定,像是同样在劝服自己放下忧虑,“三哥不必担心,国师此举并非莽撞,定是能顺利脱困,才会如此行事。”   “那便好。”秦越不再多问,“国师被擒,等同于宣战,不论打不打,都需表明态度。”   “三哥所言甚是。”喻苏强迫自己静下心神。   秦越看出他的焦躁,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拍了拍喻苏的肩。   得知国师被擒,军中气氛陡然紧绷,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未接到塘报,一场阴谋也悄然开始酝酿。   宓葳蕤不在,每日为惠仁帝针灸的事情便落在了朱济善头上。   许是之前下了大力,又有朱济善每日精心照料,宓葳蕤离开后,惠仁帝的身体维持的不错,也并未出现大碍。   又一次针灸后,惠仁帝舒畅地起身,紧接着就听到柳四喜来报,说贤王殿下等候在外。   近来,贤王打着尽孝的旗号频繁入宫,有时是变着话给惠仁帝逗趣儿,有时是寻上些稀奇的宝贝敬献给惠仁帝。   贤王此举让群臣不解,却又寻不到错处,是以只能静观其变。   唯有知晓皇上将要命不久矣的朱济善猜测,贤王是不是从哪得知了惠仁帝的身体状况。   事实证明,朱济善并未料错。   此前德妃打算让贤王揽下监军之事,却不想翠珠从青云阁的药师口中得知皇上已油尽灯枯。   单单几句话,并不能让德妃信服,靠着埋在宫中所剩不多得钉子几番求证,才终于确定翠珠听到的消息并未作假。   皇上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   此时若是离宫,有个万一,岂不是失了先机。   德妃算盘打得极好,却不知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圈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个错字! 第136章   惠平九年, 夏初。   伽邑命使者与大夏送去书信,令其交出国师, 大夏虽未斩来使,却当场撕毁信件。   自此,阳池出兵。   两国于朔北几次交战,战况焦灼不下。宓葳蕤并未被拉倒城头,而是在后方由专人看守。   又一波不疼不痒的进攻防守后,双方再次鸣金收兵。   夜色降临。   大军驻扎处燃起篝火。   伙夫架锅造饭,不多会儿营中便飘起饭香, 沐语安走过来, 期间有兵卒站起身想要行礼, 被他抬手按住,“不必。”   “可能用饭了?”   伙夫捞起两个碗,盛满后递给沐语安,“将军请。”   “嗯, 多谢。”无关军务,平素里沐语安并不自恃身份, “诸位也赶紧用饭吧。”   “将军,今日不如由卑职去送饭。”一人主动请缨, 引得周围众人看过来。   这几日皆是沐语安亲自给宓葳蕤送饭,若哪次不是, 宓葳蕤是动都不会动一下。不少人早就心中愤愤, 不过一个俘虏,还这般拿乔, 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然而沐语安却摇摇头。   “伽邑国国师疑心甚重,还是我去得好。”沐语安按住说话之人的肩,“我知晓你是好意, 但此人身份不同,不能轻易取其性命。若是出了岔子,敌军便没了后顾之忧,且伽邑有秦行之,兵力也不比大夏弱。拿捏住他,还能让对方心生顾虑,不敢轻易攻城。”   众人恍然大悟,就连素来喜欢与沐语安唱反调的李商都未出言反驳,当初他出口让人擒住宓葳蕤便是为此。   一番解释后,众人不再愤愤不平,显然这个说法成功说服了他们。   沐语安将他与宓葳蕤达成交易之事掩饰的很好,唯有派去送信的亲兵知道,待抓出军中细作,便是交易结束之时。   棉布帘被掀开,站在帐内的宓葳蕤侧身看去,没瞧见守在沐语安身边的黑猫,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今日的晚膳。”沐语安语气疏离,注意到宓葳蕤的目光后不禁皱眉,又是这种琢磨不透的视线……   “劳烦将军了。”对沐语安仍带着审视的目光,宓葳蕤只做不知。   如今两人看似达成交易,可他的身份到底是俘虏,为防万一,是以手中仍捏着底牌。   一碗饭下肚,宓葳蕤很是文雅地用粗茶漱口,“细作一事,将军可有眉目?”   沐语安抬起头,嘴巴动了动,“不出两日,到时我会将许家通敌的证据给你。”   “将军言出必行,我自是放心的。”宓葳蕤说完,见沐语安眉头紧锁,略微斟酌后意有所指道,“不过,之后将军打算如何。”   “既是细作,理应当斩。”沐语安目光沉沉。   “我指得并非此事,将军何必装傻。”宓葳蕤将话挑明,“细作确实当斩,可这细作若是冲着将军去的,又该当如何?”   沐语安起身欲走。   宓葳蕤并不阻拦,而是接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夏储君既然欲以妻弟为刀陷害将军,将军难道真以为能悄无声息的处理掉细作。只怕细作一出问题,使计之人便会想方设法给将军扣上谋逆的帽子。”   “若是一人也罢,可惜据我所知,将军双亲具在,京中亲族便接近百人,能使出这样的毒计,难不成还会动什么恻隐之心。”   帐外风声呜咽,犹如猛兽哀嚎,衬得帐中气氛更是冷寂。   “国师所从之人与本将军皆囿于此,有担心本将军的功夫,国师不如多替顺王考虑考虑。”见沐语安停下脚步,宓葳蕤继续道,“顺王自是与将军不同。”   “有何不同?”沐语安试探。   “驻守阳池的秦将军与顺王乃是莫逆,王爷此行也并非逃亡而是为了避开京中纷乱。有人在背后使坏,不过是想害他性命,可惜有秦将军护着,此事便无成功的可能,但是将军却不一样。”   “如今李商对将军虎视眈眈,试图揪倒错处谋夺兵权。殊不知他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使计之人是既想害你性命,还要给将军扣上顶谋逆的帽子。”   “以此来看,将军是腹背受敌,而顺王不过是清理门户。”   宓葳蕤将形势看得分明,他相信沐语安也心中有数,装作不知,不过是对他这个敌国国师仍有所防备罢了。   “你倒是好心。”沐语安语焉不详。   “只是与将军身边的黑猫有缘罢了。”宓葳蕤抛出诱饵。   “什么黑猫?”沐语安先是不解,随后猛然看向一脸深意的宓葳蕤,“国师莫不是在装神弄鬼。”   “怎会。”扫过沐语安攥到发白的骨节,宓葳蕤笑笑,“我不仅知道将军身边有只黑猫,还知道你幼时曾有过一劫,能活下来,全因黑猫以命换命。”   沐语安心惊,幼时中毒命悬一线之事,乃是不为外道的秘辛,宓葳蕤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待将军从此事中顺利脱身,再谈其他。不过在此之前,为表诚意,给将军看看也不是不可。”   原先不在沐语安身边的黑猫在他用言语施压时便冒了出来,不仅频频挥爪,还冲着他的衣摆又扯又咬。   奈何黑猫如今只有灵体,对宓葳蕤根本造不成实质性伤害。   宓葳蕤无视反抗,一把将挡在沐语安身前的黑猫捞起。   沐语安紧盯着他的手,灵气拂过,黑猫渐渐现出身形,熟悉的金瞳,沐语安看到就知道不会错。   宓葳蕤手一松,黑猫便扑进了沐语安怀中。   只存有灵体的黑猫即便看得见也没有实感,但沐语安的动作仍旧小心到像是抱着一件易碎品,看着笑而不语的宓葳蕤,沐语安低声道:“国师当真是老谋深算。”   “将军过奖了。”看着黑猫已然开始黯淡的身形,宓葳蕤心中微动,“伽邑有秦家,大夏有沐家,开战不过是鹬蚌相争,分不出高下不说,最终还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仗不该打,也不能打。此前将军手握三十万大军都不曾出兵,想必便是看清了眼前形势。”   “如今有人欲以万万兵卒的性命来铺出一条登天之路,这样的人做了天下之主,必使得生灵涂炭。将军与我所行之事,皆是为匡扶正统,要知,先下手者为强,错过了时机还会反受其害。” 第137章 (补全)   宓葳蕤说得话, 沐语安何尝不知。   只能说权力当真诱人,即便不择手段, 也要扫除他们这些所谓的障碍。   十多年前下毒不成,如今又使出鬼蜮伎俩。   沐语安苦笑了下,他该庆幸好在伽邑上下也并非一心,不然如今哪还有机会让他和宓葳蕤对坐于此。   “国师之意,我已知晓。”话音间,沐语安神色坚定起来,“后日子时, 军中会潜入刺客, 国师到时可借机趁乱离开。”   如他所料, 沐语安并非没有准备。   只不过在他将话说开前,仍对他存有戒心,是以有所保留。   “将军是明白人。”得到肯定的答案,宓葳蕤神情也不似之前严肃, “待我离开,还有一事须得将军帮忙。”   “何事?”沐语安问。   “还请将军放出消息, 军中大火,国师所在军帐亦未能幸免, 帐中之物皆付之一炬,国师生死不明。”宓葳蕤一字一句道。   “国师难道没想过, 此举会陷大夏于不义。”以宓葳蕤的心思, 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非也。”果不其然,宓葳蕤笑着摇头, “若这些刺客皆出自伽邑呢?”   沐语安细细一想,看向宓葳蕤的眼神又变了变,“国师多智近妖, 在下佩服。”   “不过是所处位置不同,考虑得不一样罢了。”宓葳蕤并未故作谦虚,但沐语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后日行动的刺客乃是受太子指使前来暗杀李商,打算事后嫁祸与他,从而寻到借口对他和国公府发难。原本沐语安计划拿到人后以此来策反李商,顺道让宓葳蕤趁乱离开,却没想到宓葳蕤的谋算不止于此。   不得不说,宓葳蕤这招可谓是一举多得。   若是放出刺客出自伽邑的消息,既能暂时迷惑太子一方,还能免除宓葳蕤失踪后各方猜度。   同样地,对宓葳蕤而言,也给了他妥当离开大夏且不被认作内奸的理由。   既然是伽邑的刺客,国师失踪那极有可能是被救走了,到时宓葳蕤不论出现在伽邑何处,都更显合理。   沐语安没有异议,宓葳蕤便知此事已十拿九稳。   只要能确保沐语安执掌兵权,大夏与伽邑便不会轻易开战,宓葳蕤假装被擒至大夏,便是为此。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沐语安虽为大夏人,但同样是君子,这样的人作为统帅,才可免战乱之苦,才可解边关之忧。   这次沐语安起身欲走,宓葳蕤没有再出言阻拦。   两日过得极快,期间沐语安借着送饭,将许家通敌的证据交给了宓葳蕤。   毋需多言,宓葳蕤看清书信上的印鉴后,便将东西纳入袖中。   日落后,军中燃起篝火,宓葳蕤如往常一般待在军帐内。   直至夜半时分,军中突然有人大喊“刺客”,“走水”,火光冲天,照亮半边夜空,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和衣而眠的宓葳蕤掀开军帐一角,帐外无人看守,显然早有安排。   宓葳蕤闪身而出,身影没入夜色。   沐语安告诉他的路线看守果然很松,但宓葳蕤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索性沐语安确实言而有信,照他所言,宓葳蕤很快便离开了大夏驻地。   四周皆是光秃秃的戈壁滩,脚下的土地因干涸而龟裂,偶尔传来一声狼嚎,带着边关独有的苍凉。   现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沙漠朝南,直抵阳池大营;二是从玉怜山绕路,如此会多花些时辰。   想到瑶仙草,宓葳蕤收回步子,化为本体朝着玉怜山飞奔而去。   离宫前,宓葳蕤曾为此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一路顺遂。采摘瑶仙草看似可有可无,但宓葳蕤隐隐有种预感,他应当再去一回。   夜里的玉怜山愈显冰冷。   寻常人若是此时进山,不到半刻必定会被冻伤。   然而对于化为本体的宓葳蕤来讲,这样的温度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身形灵活地在山中穿梭,只见黑暗中划过幽蓝的光。   瑶仙草长于极寒之地,宓葳蕤朝着高处攀爬。   山中猛兽众多,甚至有狼群聚集,但每每有猛兽想要围上来时,宓葳蕤便会放出威压,大乘期的修为足以压制得让这些猛兽起不了身。   越靠近山顶,妖风越大。   宓葳蕤逆风而行,两只尖耳朵被狂风压得消失在皮毛间,他努力看向周围,乱石被积雪覆盖,白日里被太阳一晒化作雪水,到了夜里再冻住,一座座横在山间,冷硬且锐利。   恍惚间,一阵清幽的草药香传来,宓葳蕤停下脚步,仔细寻觅。   瑶仙草犹如暗中萤火,藏在冰封的石缝中。   宓葳蕤小心地寻到一处能够落脚的背风处,他不敢用灵气,只能用尽全力徒手掀开石块,凝结成冰的积雪包裹着瑶仙草,冻土很难破开,好在有石块充作利刃,紧握着石块的手被震得发麻,他小心地避开瑶仙草的根须,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瑶仙草连根拔起,放入洞府中提前准备好的药鼎。   得益于敏锐的嗅觉,寻找瑶仙草的过程比想象得顺利。   天边残月高挂,宓葳蕤翻过山,时辰尚早,以他的速度,赶在破晓前抵达阳池大营并不难。   想到能与喻苏相见,宓葳蕤脚下又快了几分。   如今伽邑与大夏交战,夜里必定有守兵在军中巡逻,宓葳蕤离开大夏时,就已打算好不在阳池现身,是以选择了营地背靠的峭壁处潜入。   白狐的身形到底灵巧,潜入营中也没引起注意。   操心着战事,喻苏睡得很浅,几乎是宓葳蕤刚坐到榻边,他便醒了过来,接住扑进自己怀中的人,宓葳蕤叹了声,“阿娆。”   喻苏跨在他腰间,宓葳蕤仰躺着拉住喻苏的手轻吻。   “你这回自作主张,可知我有多担心。”喻苏努力压抑着怒气,想要拍开宓葳蕤拉着他的手,终究是舍不得。   “是臣之过。”宓葳蕤拉着人躺下,“殿下莫气。”   “我怎能不气,俘虏是那么好做的么?你竟敢孤身一人前去。”沐语安说着就想坐起来,宓葳蕤哪能让他如愿。   “殿下可还记得此前欠着臣的好处?”宓葳蕤贴在喻苏耳边说,“你可是答应了,等我想到,随时可以讨要。臣现在想到了,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不用宓葳蕤多言,喻苏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殿下莫气了。”宓葳蕤轻哄道。   柔软的话音惹得喻苏眼眶发热,隔着衣服,他用力咬住宓葳蕤的肩,这样做,哪能伤到宓葳蕤半分,不过是发泄情绪罢了。   喻苏想,他怎么会生气,他只是担心。   他宁愿自己以身涉险,也不想宓葳蕤置于险境,但他同样知道,宓葳蕤亦是如此。   待喻苏的情绪平复了些,宓葳蕤取出许家通敌的证据,放到他手中,“我要赶在天亮前出发。有这些东西在,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地清理边军,收拢兵权。”   “那你呢?”喻苏的脸仍埋在宓葳蕤怀中。   宓葳蕤强迫喻苏看着自己,“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臣会在京城等殿下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又滚回来了orz   由于身体和三次元考试诸多原因,这篇文更得很是波折,现在开始收尾啦!到完结前都不会再断更了   感谢木九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鞠躬~ 第138章 (补全)   胸口的衣襟被喻苏死死攥在手中, 宓葳蕤垂下头,在眉心落下一吻, 喻苏的眼睫随之颤动。   “京中我已安排妥当,你大可与我一同待在阳池。”喻苏仍未松手。   宓葳蕤还从未见过喻苏这么执拗的样子,好似京城是龙潭虎穴,“待在阳池,固然无伤大雅,但到底是下下策。”   “等大夏那边放出消息,我总得现身, 且我与你来阳池的原因不同, 到时一道圣旨召我回宫, 若我强留在此,就意味着与贤王端王撕破脸皮。与其如此,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许清雅等不了太久的,就算撕破脸皮也无妨。”喻苏急切地说。   “何必无端增添麻烦。”宓葳蕤坚持, “有我在京城,殿下可安心在边关驻守, 待京中事定,不论用什么名义, 你都可名正言顺地回来。何况我到底并非常人,自有保命的法子。   “你一定要走?”喻苏咬着唇。   “嗯。”宓葳蕤看着喻苏, 用指尖撬开他的牙关, “别咬。”   喻苏听话地松口,但力道太大, 下唇已经压出了一道齿痕,宓葳蕤凑过去亲了亲,“阿娆, 乖。”   两人静静相拥直至天明,喻苏闭着眼,看似正在好眠,但宓葳蕤知道他在装睡。   这样的行为已然表明了态度,宓葳蕤假作不知,下床后取出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的糖罐,轻轻放在榻边……   离开阳池后,他并未着急联络贤王安插在戎城的眼线,而是寻了处山洞,将存在药鼎中的瑶仙草炼制成了回阳丹。   此时,沐语安已派人将宓葳蕤被刺客救走得消息散播开来。   消息传入阳池,有人相信,有人猜疑。   喻苏借着流言之乱,将贤王端王安插在军中的钉子一举拔除。   一直在暗处观察城中动向的宓葳蕤等风声过后,才乔装打扮一番,不慌不忙地前往戎城。   戎城内的四方镖局是贤王的产业,印信在手,宓葳蕤很快便被请进内院。   “我有要事告知王爷,需得尽快回京。”宓葳蕤表现得很是迫切。   那镖师有些犹疑,“不若你书信一封,镖局内有专人自会送到王爷手中。”   “我只怕这信途中被劫,若是因此坏了王爷大计,你可能担待得起?”宓葳蕤取下幂篱,声色俱厉道。   那镖师看清宓葳蕤的发色眸色后,瞪大双眼,慌忙跪倒在地,“小人有眼无珠,竟不知是国师大人。”   “如今,你可还有疑问?”宓葳蕤冷着脸。   镖师虽然心中仍存有疑惑,但碍于宓葳蕤的身份,不敢再多问什么,擦着冷汗赶忙道:“小人这就去备马。”   有贤王的名头在,回京路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途中宓葳蕤要求连夜赶路,陪同的镖师也不敢违逆,快马加鞭,几乎是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七日抵达定安门。   城门外熙熙攘攘,附近有不少百姓赶集,此时正热闹。   行人与车架分为两列,宓葳蕤坐在马车上,掀起车窗一角朝外看了看,入城的队伍井然有序。   等了大概一刻,车子便顺利入城。   四方镖局在京城位于西街,位置有些偏,但仗不住名气大。   马车一路进到后院,驾车的人才开口道:“大人,京中不同于戎城,还得委屈您暂留镖局。待寻人通禀贤王后,再做打算。”   “尽快,事不宜迟。”   受宓葳蕤影响,镖头神色间也多了几分郑重。   待宓葳蕤进到屋内,镖头给院中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随后便从内院的侧门绕进了隔壁的香料铺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香料铺子里便出来一个伙计,正大光明地提着妆匣朝贤王府走去。   “你说国师?”   书房内,喻晨端起茶碗的动作一顿,神情惊诧。   “王爷,确是国师,如今人就在四方镖局。”香料铺子的伙计一反往日的憨厚,口齿伶俐地将镖头告诉掌柜的话一一道来。   喻晨一时间心思百转,被掠至大夏的国师如今竟然人在京城,这消息若是传进宫中,只怕又会引得局势大变。   “告诉国师,本王不日便会去见他。在此之前,还请他稍安勿躁,切莫露了行踪。”   “小的知道了,定会将王爷的话如实转达给国师大人。”香料铺的伙计说着俯首,“王爷若无事,小人便先退下了。”   喻晨摆了摆手。   那伙计乖顺地退了出去。   话虽如此,喻晨到底在意宓葳蕤口中提到的要事,是以隔日便出现在了镖局。   喻晨进屋后,关切道:“国师近来可好?”   “能坐在这与王爷叙话,自然是好的。”听出宓葳蕤冷淡,喻晨有些摸不准宓葳蕤的意思,遂试探道,“国师可是回京途中不顺?”   “嗤。”宓葳蕤冷笑,反客为主,“王爷是想要试探我?”   “不过也是,此时我应当被俘于大夏才对,能回到京城,还要多亏潜入大夏的那群刺客。就是不知道,那群刺客,和王爷有没有干系?”   “什么刺客?”喻晨不解。   “难道不是王爷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么?”宓葳蕤一开口,就将大夏太子用来刺杀李商的刺客直接扣到了喻晨的头上。   “本王与国师乃是同盟,怎会无故刺杀国师?!”喻晨慌忙解释。   宓葳蕤沉默不语,似是在辨别喻晨话中的真假,片刻后,轻笑一声,“王爷不必紧张,经此一遭,我总得小心些。”   “那国师口中的刺客?”饶是喻晨,此时也有些忐忑。   宓葳蕤将茶碗中的浮沫用茶盖撇开,并未直接回答喻晨的问题,而是抿了口茶水说道:“王爷当是知晓皇上时日不多了吧?”   “原来是国师。”   见宓葳蕤微微点头,喻晨恍然大悟,他就说母妃埋在青云阁的钉子,这次怎会这么容易就探得了如此隐秘的消息。   “此番去边城,是为了采摘瑶仙草,制成让皇上延年益寿的回阳丹。杀了我,等同于让皇上减了寿数,王爷你说,在这宫中,除了知晓内情的你,还有谁盼着皇上去死?”宓葳蕤引导着话题。   “国师慎言!”喻晨紧张地朝屋外看。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宓葳蕤无所谓地笑笑,“这里是王爷的地界,怎得王爷比我还害怕。”   “隔墙有耳。”喻晨已经顾不得宓葳蕤话中的讽刺,“国师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你被掠至大夏的消息传进宫中,父皇在朝会上当场昏了过去。好在朱院使妙手回春,但父皇至今都未能起身,宫中严禁传出消息,城中明面上看着平静,暗地里却多了不少盯梢的人。”   “怪不得。”宓葳蕤挑了下眉。   “本王从未有过谋害国师的想法,国师既然寻到戎城,想必便是对本王心存信任。”见宓葳蕤并未打断,喻晨才接着道,“不过本王仍有一处不明,还请国师解惑。”   “王爷请讲。”   “国师口中的刺客,可是受端王指使?”喻晨不甚肯定地问。   “除了王爷,这宫中也就端王能与你一争高下。”宓葳蕤瞥了喻晨一眼,“不是他,还能是谁?”   “难不成他也知晓父皇龙体欠佳?”喻晨面露茫然。   这副不大聪明的样子让宓葳蕤心中发笑,“端王若是知晓皇上时日无多,何必再寻刺客刺杀于我,要知道,即便服用了回阳丹,皇上也只能再多拖半年。半年时间,王爷等得起,端王又有何等不起。”   “你说的有理,那……”喻晨显然还没想明白。   “这便是我要告知王爷的要事。”宓葳蕤先是将许家通敌的证据递过去,待喻晨展开草草看过后,不管对方有多激动,继续道,“王爷可能还不知道,上回德妃娘娘暗害顺王不成,反倒让端王着了道的事,可不光是让端王被关了禁闭,那药药性太烈,端王今后恐怕难有子嗣。”   “将我除掉,可不仅仅会妨碍皇上的寿数,还能守住端王的秘密,何乐而不为。”   连续两个足以至端王于死地的消息,震得喻晨头皮发麻,“国师所言非虚?!”   “十五赐灯,便是我亲自给端王诊得脉。”   喻晨一想,确有此事。   当时他还心中嫉妒,端王与后妃通.奸,父皇轻飘飘地翻过不说,还赐灯与他。原来是另有内情,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再起身,喻晨只觉得意气风发,就连和宓葳蕤说话,底气都足了几分,“国师放心,本王定会护你周全。”   “那我先多谢王爷了。”宓葳蕤笑不及眼底。   “是本王要谢过国师才是。”喻晨忍不住大笑,“此事本王还得与幕僚好好商议一番,国师便安心待在此处,事成后,国师有什么要求,尽可提来。”   “王爷不打算让我回宫?”宓葳蕤看着喻晨,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喻晨心底的阴暗看穿,“回阳丹已炼成,皇上此番受惊卧床不起,正急需此丹。”   “……让本王考虑考虑。”喻晨避开宓葳蕤的视线。   有许家通敌的证据在手,端王必死无疑,且现下顺王又被派去边城,简直是天赐良机,再多等半年,期间顺王若能回京,岂不是将到手的机会推出去。   皇位唾手可得,喻晨终究是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2k字,买过的小可爱重进一下章 节就能看到补全的内容~   谢谢暖星小可爱的营养液,满500啦,开心! 第139章   药香在屋内流转, 宓葳蕤拿起回阳丹对着烛火凝视片刻,随后掌心一翻, 丹药便重新滑进瓶中。   冰冷的宫墙内,躺在床榻上的惠仁帝怎么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回阳丹距他不过咫尺。   柳四喜端着药走进室内,“娘娘,药熬好了。”   “给本宫吧。”德妃抚了抚发鬓,面上是可见得憔悴。   自惠仁帝卧床起,德妃便不辞辛劳, 日夜守在榻边送汤喂药。   后宫谁人不知, 这是博取皇上好感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惠仁帝挑剔,就连林妃许妃都没少吃排头,皇上不愿意一切都是白搭。   到最后,竟是只有德妃能入惠仁帝的眼。   “皇上, 该喝药了。”德妃柔声道。   连续几次急症发作,惠仁帝可见地变得苍老, 他扭了扭头,浑浊的双眼中满布阴郁。   德妃笑容不变, 坐到榻边后,舀起一勺汤药放到嘴边吹了吹, 待温度适宜, 送到惠仁帝口边。   多日与汤药为伍,惠仁帝心中憋闷。   此时看到德妃同往日没什么差别的笑, 只觉得对方笑中暗含嘲讽,惠仁帝突然发难,胳膊猛地一抬, 直接打翻德妃手中的药碗。   汤药算不得滚烫,却也让德妃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   浓稠的药汁浸透衣衫,紧贴在腹部和大腿上,德妃不敢喊痛,忍着疼赶忙跪下,“皇上息怒。”   “滚出去!”惠仁帝费力地喘着气,嗓音犹如残破的橐龠。   被惠仁帝驱赶,德妃反而松了一口气,但离开前仍不忘将话说到:“皇上,良药苦口,臣妾再去叫人熬一碗。”   发泄了怒火,这次,惠仁帝没有再说什么。   德妃退了出去,回到偏殿,珠翠迎上来,“娘娘,这是怎么了!”   “去给本宫取一套衣裳。”德妃用眼神制止,珠翠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转身走去衣箱边。   等珠翠捧着衣裳再过来,就见德妃正抽着气将粘在皮肉上的布料轻轻掀开。   宫中的妃子,哪个不是一身雪肤,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德妃的腹部和右腿已经起了水泡。   “娘娘。”珠翠倒吸了一口气,“奴婢去寻医女。”   德妃也没料到竟会这样严重,若是不涂药,只怕会烂了皮肉,遂朝着珠翠点了点头。   长乐宫。   一名宫女匆匆走进殿内,附在玲珑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便被打发了出去。   待人走远,玲珑才收回视线,走到许妃身边悄声道:“娘娘,永华宫里叫了医女。”   “医女?”许清雅听到后,睁开眼坐直身子,似乎找到了些乐趣,“难为我们温柔贤淑的德妃娘娘能撑到今日,好在她很快便能解脱了。”   玲珑默默听着,扶住许清雅递过来的手。   此时,她只需做个哑巴便好。   *   医女为德妃处理了伤处,一旁的珠翠用帕子替德妃擦掉额头的冷汗,德妃咬紧牙关仍忍不住抽气。   “娘娘这几日的饮食注意要清淡些,伤处七日内不易沾水,这药一日三次,清洁后涂抹在伤处便可。”医女仔细道。   “可会留疤?”珠翠追问。   “若想一点都不留痕迹,只用宫中的祛疤膏恐怕有些困难,须得有国师配置的玉肌膏才行。”医女也知这话不讨喜,但又不能不说,是以低伏着头声音很轻。   “行了,你退下吧。”   国师被掠,生死不知,从哪去找什么玉肌膏。   腹部和大腿处的阵阵刺痛让德妃有些烦躁,挥退了医女,她对珠翠问:“贤王这两日做什么呢?怎么不见他入宫给皇上请安。”   珠翠为德妃擦汗的手一顿,“奴婢也不知道。”   德妃听罢,微微皱眉,“若是明日他再不来,你就派人去问问。”   珠翠低声应诺。   德妃难得有空休息,说完便靠着软塌闭上眼,珠翠见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来一条薄毯盖在德妃身上后,轻轻扣上门,站在殿外守着。   直到朱太医院的太医午后照例给惠仁帝诊了脉,言明他身体正在恢复,务必要按时用饭用药,惠仁帝这才想起被他轰走的德妃,叫人告诉柳四喜,让他去偏殿去请德妃。   柳四喜人在膳房,得了话叮嘱干儿子看好火,转身朝偏殿走去。   离开的他丝毫不知,等到无人时,他那干儿子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拆开后倒进了沸腾地汤药中,粉末消失不见,包裹着粉末的纸也被火舌卷入灶膛,瞬间化作烟灰。   另一边,德妃忍痛换上干净的衣衫,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   再踏入正殿,又端上了娴雅的笑。   德妃先给惠仁帝喂了一碗碧粳粥,然后才端来一直温着的汤药,“皇上,可要这会儿用药。”   “朕自己来。”惠仁帝这会儿鲜见的情绪好了不少,“今日伤了爱妃,爱妃不怪朕吧。”   “臣妾怎么会怪皇上,臣妾心疼还来不及。”德妃顺势握住惠仁帝的手,“皇上正值病重,心情难免不愉,也怪臣妾服侍不周。”   “爱妃当真贤德,待朕病愈,便下旨册封你为皇后。”惠仁帝看着怔在榻边的德妃大笑,也不等着德妃伺候,从她手中拿过碗。   汤药入口,苦涩中带着一丝涩意,惠仁帝并未在意,一饮而下。   还不等德妃从惠仁帝允诺皇后之位美梦中缓过来,只见惠仁帝摁住胸口,随后拼命捶打,剧烈的咳嗽声将德妃唤醒,“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太,医。”惠仁帝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说着一口鲜血喷在了被面上。   德妃被吓得慌了声,颤抖着大喊:“来人,来人!快去叫太医,皇上吐血了。”   原本温情的互诉衷情变作了挟着德妃的铁钳,德妃只觉得被惠仁帝握着的那只手,骨头几乎要被惠仁帝捏碎,她努力地想要抽出来,奈何惠仁帝瞪着眼抓着什么便依附什么,德妃疼得面目狰狞,比之中毒的惠仁帝也不遑多让。   等到朱济善和一众太医飞奔而来,惠仁帝已然处于昏迷,瘫坐在一旁的德妃也惨白着脸,一只手耷拉着,模样狼狈凄惨。   沾了血的被面隐约能看到惠仁帝呼吸起伏。   众太医不敢耽搁,赶忙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惠仁帝:你不会怪我吧?   德妃:我只会心疼geigei~ 第140章   寝殿内, 众人屏息凝神,唯有烛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几名太医依次给惠仁帝把脉后,皆面色凝重, 其中一名姓夏的太医开口道:“朱院使,如今皇上虽已催吐, 但仍脉象虚浮, 实在是不好用药, 这可如何是好?”   朱济善也是一脸忧色,不过与其他人相比还算冷静, 他环顾室内, 随后从药箱内取出一件用于存放丹药的木盒,木盒中装着宓葳蕤留下用来续命的丹药。   不到万不得已, 朱济善并不愿用这枚丹药。   然而谁能想到,竟有人会给惠仁帝下毒。   若此前昏倒靠着汤药还能勉力支撑,这次中毒后,惠仁帝的身体已是回天乏术。   现下,只能尽力拖延。   “国师离宫前,曾交予我一枚救急的丹药, 此药能暂时护住心脉。在皇上醒来前,诸位便与我一同守在此处。之后如何,待皇上醒后在做定论, 诸位可有异议?”   众太医知晓朱济善此举是为了以防出现变故, 只要问心无愧, 反而对他们有利, 因此并无人觉得不妥。   见众人颔首,朱济善从木盒中取出色泽赤红的丹药。   丹药不过拇指盖大小,放入口中无需用水吞服, 便顺着喉头便划入惠仁帝腹中。   一盏茶过后,惠仁帝青白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   有太医惊叹:“如此奇效,便是称为灵丹妙药也不为过。”   然而朱济善听罢却摇摇头,“此药乃是用来续命的,再好,都不过是回光返照。”   此话一出,直给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也让众人清醒过来。   殿内骤然陷入死寂,几位太医不禁面露悲色,有哀戚,也有对身家性命的担忧。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惠仁帝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他缓缓睁开眼,“朕这是……”   “皇上。”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刚刚苏醒的惠仁帝还有些神思不清,但很快就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他感受着胸腹火烧火燎的刺痛,张口问:“德妃人呢?”   “皇上,德妃与方才在永华宫伺候的一众奴婢俱已扣押。”朱济善回道。   “好,好。”惠仁帝说着,竟是自己撑着坐起身,“传话给李忠,命禁军把守宫门。宣丞相,秦老将军,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大理寺卿入宫觐见。”   “至于其他人,查实之前不得离宫。”   “皇上英明。”   保住了性命,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唯有朱济善看到了惠仁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他心中一凛,赶忙低下头,庆幸今日来永华宫的太医,还好占了太医院半数之多。   若要封口,牵扯太广。   不然只怕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别想活着走出宫门。   惠仁帝传召的人皆为亲信,作为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李忠,毋需惠仁帝多言,在派人出宫的同时,便将扣押的宫人全部带去内侍省严刑逼供。   至于德妃那里,惠仁帝没说如何,他作为太监自然不能以下犯上。   德妃被关在偏殿,门外有侍卫把守,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来回踱步,顾不得右手传来的疼痛,不妙的预感在心中不断发酵。   伺候惠仁帝的这段日子,她可谓是慎之又慎。   除了贴身大宫女珠翠,永华宫中还有柳四喜在,饭食汤药俱有心腹盯着,给惠仁帝服用前,也会用银针试毒。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德妃直觉要遭,可现下被人看押,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只能寄希望于贤王能有所察觉。   可惜这本就是许清雅给德妃设的套,不光是德妃,连带贤王她也没打算放过,所以直到李忠从柳四喜屋中搜出药包,将证据呈到惠仁帝面前,宫内宫外仍是一片风平浪静,而进京起就未能踏出四方镖局的宓葳蕤,终于在今夜,被贤王迎到了王府内。   喻晨打算得很好,他计划先呈上许家通敌的证据,若此时惠仁帝有个万一,再让宓葳蕤立刻进宫,总得让惠仁帝留着一口气写下遗诏,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宓葳蕤站在院中,月色如洗,浓墨的夜幕中星子闪烁。   帝星正在陨落,已无逆转的可能。   “国师大人,许妃动手了。”石竹递上茶盏。   “我已知晓。此事毕,你便去仁济堂做事吧。”宓葳蕤背对着石竹,话中稍有劝说的成分。   “贤王倒了还有端王,大人的好意,奴婢心领。”石竹很是固执,“我入宫,便是为了报恩,结果未料恩人被害。既然报恩不成,有报仇的机会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装作不知。”   宓葳蕤本想用师父的名义让石竹收手,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固然可以说师父不愿看到石竹因报仇而身处险境,但他并非窦章也不是石竹。   有些话,当由师父亲自说,然而师父早已仙逝,也是因此,才会让石竹在得知真相后打算报仇。   至于石竹,即便他身份比石竹高,也不能左右石竹的想法。   既然如此,还不如成全石竹。   “端王与贤王到底不同,许清雅与李慧茹,许家与李家,前者可比后者更精于谋算。如今许清雅为了陷害贤王用得上你,待贤王和德妃一倒,你作为知晓内情的人,迟早会被灭口。”宓葳蕤转过身。   石竹神情微动,将茶盏朝宓葳蕤面前递了递,“大人也说了,是迟早。”   宓葳蕤笑了下,接过石竹手中的茶,“你既然已有所决定,我也不会再劝。想必你会让许妃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又叫金蝉脱壳。”   “奴婢自当尽力。”窥见了宓葳蕤谋划的冰山一角,石竹不敢称大。   “你过谦了。”宓葳蕤饮尽盏中的茶水,“有你在贤王府,省了我不少事。”   “能帮到大人便好。”石竹十分通透,“此前若非大人拦下我,恐怕我早已变成一具尸体,何谈为恩人报仇。”   石竹正说着,宓葳蕤的耳朵动了动。   “你该去贤王那里守着了。”   “这么快?”石竹惊异。   “快,才能打贤王个措手不及,况且皇上那也拖不了几天了。”宓葳蕤说着,吞下石竹递过来的软筋散,“贤王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话音间,御林军已迅速包围王府。   管家被叫门声惊醒时,还不知将要大祸临头,“半夜三更,谁叫你全爷爷。”   为首之人拿出令牌怼到福全面前,“我等奉命搜查王府,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作者有话要说:  贤王即将被许清雅击杀,率先送出一血,人头归许清雅,first blood达成 第141章   夜深人静, 窗外一丝风也无。   贤王怀中搂着美妾,软玉生香,睡得正酣。   最先遭殃的便是府中下人房,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婢女下仆全被驱赶至院中, 持续的骚动引得附近住家打探, 却在看到御林军的那一刻立马缩回脑袋。   福全顾不得尊卑直接闯进卧房, 贤王被叫醒时,神情言语间满是不耐, “何事如此慌乱?”   “王爷, 御林军围了王府,这会儿正在府中搜查呢!”福全说完, 只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扫过,他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至于那搞不清状况的美妾,扒开纱幔只看到来回摆动的珠帘。   喻晨快步走到院中,便看到御林军统领指挥着下属在王府中肆意进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于统领, 你好大的胆!亲王府中可不是你能胡乱撒野的地方。”   “卑职奉命行事,还请王爷行个方便。”于林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喻晨只当是有人盯梢发现了宓葳蕤入府的踪迹,是以并不慌乱, “既是搜查, 总该有个理由才是。”   喻晨的冷静看在于林眼中甚是可笑, 他抬抬手让还在搜查的御林军停了下来。   “圣上服用的汤药中被人下毒, 审讯之后,下毒之人言明是受贤王您的吩咐,说您早有反心, 如今见皇上卧病在床便忍不住动手了。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当即派卑职前来王府搜查……”   “一派胡言!”喻晨当即抽出手边的佩剑,直指于林面门。   “王爷这是狗急跳墙了么?”于林的言辞间丝毫不见尊重,喻晨咬牙切齿,“你!”说着就要动手。   然而还未等他动作,就被前后而来的两人出声打断。   “大人,属下在书房中搜到了此物。”   “属下在暗格中发现了这些书信。”   与那一叠书信相比,明黄色的龙袍可显得直接多了。   想起死在昆城的父母妹妹,于林阴恻恻地笑了下,“王爷,有什么话,您不如留到皇上面前去说吧。”   看来此番并非有人发现了国师的行踪,而是刻意陷害于他。喻晨盯着那件龙袍惊疑不定,能进出书房的唯有他与几名心腹。   现下的情形,他不能肯定几名心腹忠心与否,但这些人却是没有机会将龙袍藏进书房的。   如此唯有一种可能,这龙袍本就是从外带入王府,而那些书信本就是要呈给惠仁帝的,只不过现在的时机并不好,但与龙袍相比,已然算不得什么。   “清者自清,本王自会去父皇面前辩白,于统领还是别高兴得太早。”喻晨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行至末路。   区区一件龙袍而已。   若无其他证据,便是父皇也不能轻易给他定罪。   于林也不争辩,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有闲话的功夫,不如去打理一下衣衫,这副模样去面见圣上,多少有失分寸。”   “不必于统领假好心。”喻晨警告道,“府中不少物件皆为御赐,还有贵客暂居在此,于统领还是小心些。”   “不劳王爷费心,卑职自有分寸。”于林说罢,不待喻晨回应,径直离开。   一旁的福全瑟瑟发抖,王爷或许记不得了,但他却没忘。   跟着贤王这些年,福全手里也有不少阴私,但走到贴身太监这个位置后,已经很少亲自动手。   若非当时在昆城王爷身边心腹有限,他也不会亲自盯着将人活埋。   事后他才知晓那一家三口还有一子在军中做事,不过也就是个小兵,遂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日看到于林,福全便知道完了。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尤其那双含着恨意的眸子。   福全看着喻晨怒容,欲言又止,终究没把这段过往说出口。   说了又能如何,伺候王爷这么多年,福全太清楚喻晨的性子有多自负独断。就算知晓来龙去脉,也只会愤恨于当时怎么没将于林也一并处理掉。   福全隐隐有种预感,主子这回怕是要栽了……   宓葳蕤合衣躺在榻上,府中的兵荒马乱与他无关。   卸去灵气后,软筋散的药效发挥得极快。   这药只会让人浑身无力,是以宓葳蕤意识仍保持着清醒,房门自外被猛地推开,原本巨大的声响湮没在一片纷乱中。   于林走进屋中,视线瞟过宓葳蕤时只停留了一瞬,似乎早就知晓宓葳蕤会在此处。   “大人,两边厢房都搜过了,并无人在内。”与于林同来的御林军在外回报。   “此处也无人,收兵,回前院,想必贤王殿下应该准备妥当了。”于林指挥道。   “是。”   御林军撤很快,于林走在最后,退出院子前冲着暗处低声道:“待我率人离开,偏门处会有马车等候在外,你到时将国师带去便可。”   “奴婢知晓。”石竹半边身子藏在阴影中,“请于统领代为转告,奴婢已将书信替换,娘娘尽可安心。”   于林微微颔首,随即快步离开。   御林军来得快去得也快,贤王府中的骚乱犹如一场噩梦。   待石竹将宓葳蕤塞进马车时,贤王也踏进了永华宫的殿门,比他先一步进入寝殿的,正是刚刚洗清嫌疑的德妃李慧茹。   “皇上,沈婕妤其心可诛。”德妃这会儿的的确确被吓到了,这会儿哭得格外真心。   “你安静些,吵得朕头疼。”惠仁帝捏了捏鼻梁,“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朕还会冤枉你不成?”   “不是。”德妃不敢造次,“臣妾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给皇上下毒这种事,光是听着就吓破了胆,在皇上面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德妃这话有夸大的成分,却也是她心中所想。   惠仁帝听得出,让人扶着她站了起来。   殿内毕竟还有几位重臣在,既然无罪,总这么跪着到底有伤皇家颜面。   “皇上,于统领和贤王殿下到了。”李忠入内禀报。   “晨儿?”   德妃不解,看向惠仁帝,只见惠仁帝摆摆手,示意让人进来。   于林本在喻晨之后,但进入寝殿却先一步跪下,回禀道:“卑职奉命搜查贤王府,在贤王府中搜到了此物。”   跟在于林身后的御林军捧着龙袍和书信跪下。   惠仁帝看着眼前的东西,神色阴晴不定。   几位重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刚站起身的德妃听完于林的话又看到龙袍,本就还未回过劲,见此差点晕倒,还是抚着她的宫女力气大,才勉强撑住了她。   “父皇,这是有人栽赃陷害!”贤王信誓旦旦。   “你说有人陷害?”惠仁帝反问。   “的确。”喻晨一脸正色,倒是让惠仁帝信了几分,“儿臣师从太傅,自幼习读君臣礼法,绝不会做出谋反之事。如今身陷囹圄,不过是真正的谋反之人被儿臣抓住了把柄,意图先下手为强。”   “真正的谋反之人?”惠仁帝提起精神。   “便是写下这些书信的人。”喻晨肯定道。   惠仁帝朝捧着书信的御林军道:“将书信呈上来。”   那一叠书信足有十来封,惠仁帝一一展开,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喻晨只当是许家做下的恶事让父皇太过激愤。   却见下一刻,惠仁帝将手中的信砸到他脸上,“这就是你说的把柄?!咳,咳……通敌叛国,谋害手足,还意图颠倒黑白!”   “皇上,您咳血了!”朱济善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前给惠仁帝顺气。   喻晨呆愣当场,不明白惠仁帝为何这般,他捡起飘落地面的信,只一眼便让他肝胆俱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略略小可爱的地雷,还有略略小可爱和暖星小可爱的营养液!啾啾~   本章 许清雅发动虐泉技能,将李慧茹按在泉水周围进行反复攻击,因喻晨被拿捏,李慧茹无力反抗,至此,许清雅达成double kill成就,此成就中包含宫本石竹的补刀以及大龙宓葳蕤的buff加成。 第142章   “来人。”惠仁帝这一声是难得的中气十足, “将贤王押下去。”   “父皇,父皇!”喻晨打了个激灵,跪着爬到惠仁帝榻边, “这些信不是儿臣写的,儿臣没有做过这些事, 儿臣从未和大夏人有过联系, 是许妃, 许家,还有喻轩。”   喻晨说得颠三倒四。   直至此时, 他终于慌了手脚, 喻晨不知道这些信是被谁换掉的,但无疑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带下去, 先关入天牢。”惠仁帝不为所动。   “皇上!”德妃惊叫着扑上来,寝殿内霎时乱作一团。   御林军只能挡在惠仁帝面前,德妃像是发了疯一样,又扯又咬哪还有半点后妃应有的仪态。   最后还是李忠叫了两个专干粗活的宫女,才圈着腰堵了嘴,将人拖了下去。   殿内众人神色不一, 其中几位老臣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虽然德妃状若癫狂,但以丞相和秦老将军为首的几人仍面色不改,坐等惠仁帝发话。   “皇上, 您不宜再动怒了。”朱济善端来备在一旁的汤药。   “朕也未料到贤王竟会存着这样的心思。”惠仁帝神情萧索, 因着中毒的缘故, 苍老的面容还略带青黑。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唐景昇开口道。   惠仁帝可有可无地应了下。   大理寺卿吴志清见状, 继续说起方才被贤王打断的事:“皇上,沈婕妤勾结太监意图陷害德妃,如今事情查明, 还请皇上决断。”   “沈慧文赐毒酒,死后不得葬入皇陵。沈家培养出如此歹毒的女子,治家不严,修身不正,诛三族,家仆婢女皆流蜀地。”话落,惠仁帝思忖片刻,终是补了一句,“四皇子喻洲贬为庶人,驻守皇陵,永世不得回京。”   “皇上圣明。”   在众人来看,沈慧文虽然意在陷害德妃,但到底是给皇上下了毒,只诛三族,已是惠仁帝手下留情了。   李忠领了口谕带人朝着冷宫去。   寝殿内,惠仁帝则再度开口:“此番中毒,朕这身子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皇上……”惠仁帝抬手打断了礼部尚书,“生老病死,天道伦常。朕如今行将就木,只怕江山不稳,伽邑历经百年,决不能让祖宗基业断送在朕的手中。以前朕不愿早立太子,一是怕朕做皇子时的悲剧重演,二则还存有考量的意思。”   “今日朕已写下遗诏,派人放在了太庙的牌匾内侧。朕死后,须得你们几人在场才可取下遗诏。遗诏与传国玉玺俱在,便是我伽邑的下任君王。”   此时,惠仁帝的剖白是否出自真心已不再重要,遗诏立下几人如释重负。   “臣等谨遵皇命,以保伽邑千秋万代。”   惠仁帝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几位重臣,随后缓缓收回视线,“宣你们深夜入宫便是为此,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不敢驻足,行礼后依次退出永华宫。   惠仁帝像是忘记了被他关进天牢的贤王,等朱济善扶着他用了药,便闭上眼安静地躺了下来。   夏日的郁燥充斥在宫中每处角落。   平日里无人造访的冷宫中,沈慧文木然地盯着托盘里的毒酒。   “沈婕妤,皇上那还等着老奴回去伺候,您还是别逼老奴亲自动手,尽快上路吧。”李忠说得客气,送人去死讲得像是在说什么寻常事。   沈慧文扭动僵硬的脖颈,瞪着李忠,枯瘦的面容已然似鬼,“我要见许清雅。”   “您说什么?”李忠带着笑,“这恐怕不成,深更半夜的,许妃娘娘早都歇着了,有什么话您只能忍忍了。”   “让我见她!”   “让我见她!”   沈慧文说着就想往外冲。   李忠给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按住沈慧文,一人拿起毒酒掰开她的嘴灌了进去。   “许清雅,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见沈慧文抽搐着倒在地上,李忠嫌弃地朝后退了一步,“入宫这么多年还没活明白,死得不冤。”   跟着李忠做事的太监上前探了探鼻息,见没气了,又朝着心口补了一刀。   李忠见此,点点头,“咱家先回去给皇上复命了,你们卷了草席记得扔远点,免得皇上不满意。   “公公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妥。”   沈慧文的死,在宫中没能激起半点波澜,甚至许多人在她死之前,就已经遗忘了这个被惠仁帝打入冷宫的妃子。   宫外。   三年前才得以举家入京的沈家人,一夕间便被灭门。   因惠仁帝不想引得京中生乱,是以他中毒一事并未声张,几位深夜入宫的老臣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对此也守口如瓶。   加之沈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住处偏离正街,后续处理起来更是方便。   此事过后,竟是只有寥寥几人过府询问,却也被留下守门的人以阖府回老家祭祖的理由打发掉了。   而现下,府中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刚满月的婴儿,皆被一刀了结性命。   浓烈的血腥味被锁在并不宽敞的屋内,如此惨状,不知道早一步踏入黄泉的沈婕妤若是知晓,会不会有些许后悔。   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卖,人死如灯灭。   早在沈慧文决定投靠许清雅时,她便失了选择的余地,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原本明净的夜空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挡,将京城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距天明还有一段时辰,载着宓葳蕤的马车穿过不为人知的巷道,从贤王府一路行至端王府。   途中软筋散的药效便开始消退,等到马车停下时,宓葳蕤已无需石竹的搀扶。   有人在马车前等候,看清来人,宓葳蕤并未太过惊讶。   “怪不得皇上总是夸宓国师沉稳。”许清雅一身素服,即便在晦暗的烛灯中,依旧格外显眼。   “比不上许妃娘娘。”宓葳蕤不动声色。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国师觉得呢?”许清雅说着,一旁的随从便围了上来。   这是明着胁迫了。   宓葳蕤面露不忿,但仅一瞬便恢复如常,他嘴唇微动,“带路吧。”   许清雅见此勾起了笑。   虽贵为国师,但宓葳蕤的年岁到底放在那,和她斗,还是嫩了点。   衣摆轻转,许清雅朝前走去。   宓葳蕤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无声抵抗,直到被人推了一把,才勉强迈开步子。   然而任谁都没有察觉,自始至终,宓葳蕤的眸子里只含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将近一千字,小可爱们请刷新看完整内容~   沈婕妤嗝屁,许清雅达成triple kill,具体死因待展开 第143章   端王府的格局宓葳蕤并没忘, 路走了一半,看到池中盛放的水芙蓉,他便知道许清雅所谓适合谈话的地方约莫就是喻轩住着的世安苑了。   说实话, 喻轩能撑到今日,属实有些出乎宓葳蕤意料。   子蛊和母蛊同时吞噬灵气, 蚕食心脉。   即便喻轩此前靠着子蛊从他这夺走了不少灵气, 但对于无法修道的寻常人来讲, 根本无法将灵气留存在体内。   这也是为何假扮窦章的裴子坤从喻轩这取用灵气,每回都要借助能封住灵气的法器。   对喻轩来讲也是一样, 从宓葳蕤这夺走的灵气, 需得用法器封存,然后每日喂给母蛊一些, 靠着母蛊慢慢吸收滋养自身。   如今子蛊已被宓葳蕤取出物归原主,没有灵气来源,喻轩不仅要靠血肉养蛊,还要承受来自天道的反噬。   候在门外的婢女看到来人,先一步推开房门。   没了阻挡,屋内的光泄了一地, 许清雅跨过门槛,宓葳蕤与她相隔几步之距。   浓重的药味掩不住刺鼻的血腥气,闷在封闭的卧房里, 气味令人作呕, 宓葳蕤甫一闻到便沉下了脸, 待看到放在喻轩床头架子上的药碗后, 心中的猜测随之得以证实。   明显用邪术续命的法子。   ——以人血为引,取童男童女头骨磨制为粉,再加入人参, 灵芝等这类吊命的药材。   汤丸散膏皆可制,其中汤剂药效最差,却也是最容易的方式。   “轩儿,你看看谁来了?”许清雅柔声说着侧过身。   喻轩并未躺着,听到许清雅的话呆滞地扭过头,在看到宓葳蕤后眼中骤然带上光彩。   “国师,国师……”   话中带痴,状若呆傻,心脉已然受损,全靠邪术吊着。   宓葳蕤避开喻轩伸过来的手,神情漠然。   “国师当真凉薄。”许清雅帮喻轩压了压被角,站起身,“可怜我儿被蛊虫折磨的痛不欲生之时,还惦记着你。”   “臣受不起。”宓葳蕤不为所动。   “本宫不管你受不受得起,事定前,你便待在这陪着端王。”许清雅也不生气。   “许妃娘娘也要学贤王将我软禁起来么?”宓葳蕤面沉如水。   许清雅话音一转,“分明是国师在为新帝问诊,何来软禁之说?国师既能解双生蛊,想必新帝的病在你手中也不过是霜露之疾。”   新帝?   宓葳蕤视线一凝,许清雅这是不打算掩藏在自己的野心了。   “微臣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说不准还会用错药,娘娘还是另请高明吧。”宓葳蕤冷声道。   许清雅朝前两步。   “你不必在本宫面前装傻,本宫没空与你周旋。虽不知你是何时察觉到体内的双生蛊,但若是端王有个好歹,你就等着给喻苏收尸吧。”   宓葳蕤额角爆出青筋,像是被许清雅捏住了命脉。   挣扎过后,神色颓然。   许清雅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将人刺激过了适得其反,只吩咐下去,让人搬了张椅子放到榻边。   宓葳蕤将丝线的一端递给婢女,“给端王系到腕上。”   那婢女轻声应是。   喻轩的身体比中毒的惠仁帝还要破败,惠仁帝病入膏肓是为丹毒,喻轩则是心脉受损兼之靠邪术续命。   本就是有违天理咎由自取,再用上邪术,等同于雪上加霜。   静默间,宓葳蕤微微走神。   上一世,他曾将同样的方子炼制成丹,亲自喂到喻苏口中,只为搏一个生机。   可邪术就是邪术,即便那时有他的修为做抵,仍没能抹除服食这方丹药所沾染的因果,更不用说喻苏知晓他炼制丹药后失了神智,焦虑之下,反噬来得更快。   “若是早些取出蛊虫还好,时至今日,端王的身子已油尽灯枯,偏偏还靠着邪术续命,一旦孽力回馈,多一日都撑不了,我确实有心无力。”   宓葳蕤收回手,对上许清雅狐疑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   喻轩这本就是死局,便是师祖尊上在此也一样,宓葳蕤不过实话实说,但许清雅却只信了三分。   有人找死,他不介意再送一程。   “国师是有心无力,还是打定主意要与本宫相抗?”许清雅语气强硬。   “我不会拿顺王的命来开玩笑。”宓葳蕤态度不变,“许妃娘娘若是信得过我,便立即停了每日喂给端王的药,如此,我还能保端王再多活十五日。不然,我也不敢保证端王何时便会暴毙。”   “十五日,倒也够了。”许清雅念念有词,“本宫且信你一回。”   房门被轻轻敲响,有些提醒的意味。   离开前,许清雅安排了两名随从留下来,目的便是为了盯梢。   宓葳蕤并不在意,叫人开窗通风,倒掉碗中所剩不多的药,写下新的方子,着人抓药的同时,直接向管事问道:“府中可还关着童男童女?放人归家,此前已用于炼药的,好生安葬了。”   “这……”那管事犹豫。   “许妃娘娘既说由我来为端王医治,便是由我做主。若是不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到时端王出了问题可别怪我将你推出来。”宓葳蕤这话倒也不是威胁,但那管事显然被震住了。   “小人不敢。”那管事连忙告罪。   “切莫阳奉阴违,否则恶报皆会落到端王身上。”宓葳蕤又提醒了一句。   那管事连忙打消了全部灭口的想法,擦着额头冷汗连连应是。   交代完这些,宓葳蕤坐到堂屋等着下人取药回来。   他并非圣人,更做不到普度众生。   命人放了这些童男童女,无关心善,而是这一世□□与魂魄俱全之下,知晓是非善恶乃是底线,不能逾越。   上一世他费尽心思,用话术诱导贤王犯下杀孽,取几百童男童女性命,炼成丹药以求护住喻苏油尽灯枯的病体。   为情所困的□□和一魂行事行事偏执残暴。   世人无辜,不该为他承负。   是以杀孽的罪他背了,喻苏也没逃过,到最后甚至由他亲自取了喻苏的性命。   一剑洞穿胸口。   多么可笑。   宓葳蕤闭了闭眼,这些记忆便是他挥之不去的心魔,也是他该偿还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又加了500多字,完整啦,请小可爱们刷新~   这章 是25号的,昨天突然三次元有事,没搞定,明晚把这两天缺的补上! 第144章 (补全)   这一夜太过漫长, 当天色渐明,屋外鸟雀啼鸣,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云似乎也随着破晓晨光渐渐消散。   宓葳蕤一直坐在堂屋, 期间,婢女熬好了药, 由他看过后给喻轩服下。   等到汤药见效, 喻轩才瑟缩着睡去。   “国师大人, 端王殿下睡了,隔壁为您准备了客房, 您可以去那稍事休息。”许清雅留下的随从低眉顺眼地走过来。   宓葳蕤微微颔首, 如非必要,他并不愿与端王共处一室。   上一世知晓端王是最后的得利者时, 他已经很难维持清醒的神智了,至于喻轩登基后如何,身死的他更是无从得知。是以对喻轩的认知,多半来源于这一世不多的几次碰面,但就这几次,足以让他对一个人产生基本的喜恶。   喻轩此人, 说他是许清雅的提线木偶却不尽然。   十多年间,能从始至终扮演病弱老实的皇子且不被惠仁帝察觉不妥,这其中虽离不开许清雅的教导, 但若是个庸才, 便是再好的人来也是无用。另外, 去岁春猎那次将计就计的救驾, 可全然是喻轩自己的主意。   虽说仗着有双生蛊作保,但如若被刺中要害,仍保不齐会丢了性命, 由此可见喻轩心性够狠。   且从事后惠仁帝的态度便能看出,那场戏演得极好。   要不是后来他引着贤王查出裴子坤那事,以许清雅钻营的性子,搞不好这会儿已经是皇后之尊了。   宓葳蕤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却讨厌不择手段的聪明人。   从一开始他便与两人站在了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宓葳蕤可没有那么大度的想法,任由人搓圆捏扁。   再者两人纵容许家通敌,并试图用战争来搅乱京中局势,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他们眼中,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坐上皇位,天下迟早生灵涂炭。   宓葳蕤闭上眼,准备小憩片刻。   只希望喻轩争气些,一定要清醒着撑到许清雅将他推上皇位的那日。毕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端王府中一切转为宁静,与之相隔一条街的丞相府却大相径庭。   唐景昇自出宫回到府内便有些心神不宁,在书房枯坐一夜也没能理清思绪,现下惠仁帝已立下遗诏,但却并未明言他属意的皇子,而是只告诉了他们遗诏存放的地方,看似寻常的做做法,唐景昇总觉得惠仁帝是有意为之。   “父亲,儿子有事相商。”唐文瑞站在书房外询问道。   “进来吧。”唐景昇整了整衣袍,坐直身子,见唐文瑞推门入内,遂开口道,“你有何事?”   唐文瑞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屋外,随后掩上门急匆匆走到唐景昇近旁,“父亲,刚有人给婉柔递了消息,贤王拿住了端王和许家的把柄,端王自知没有退路,打算在今夜子时起事。”他说得兴奋,丝毫没注意到唐景昇古怪的表情。   “父亲,到时咱们同贤王一道入宫救驾,这可是从龙之功。”   贤王都被皇上下大狱了,还谈何从龙之功,这分明就是陷阱。   “与你那良妾传消息的人,现在何处?”   唐文瑞露出些得色,“儿子就知道父亲谨慎,特意将人留在了梅院。”   “高卫,速速派人去梅院拿人,务必要捉活的!”唐文瑞起身推开满目茫然的唐文瑞。   “父亲,这是作何?”   “蠢货,你就给我留在书房,哪都不许去。”见唐文瑞还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你若在朝前走一步,便别想继承家主之位!”   此话一出,唐文瑞虽仍不明所以,但立马停下了脚步。   唐景昇趁机抽出袖子,快步离开。   得了命令的家仆带着人直冲梅院,那里正是唐文瑞的良妾婉柔的住处,后院骤然闯进来这么多下仆,院中婢女吓得惊叫。   名为婉柔的良妾赶忙从屋中走出来,见是公公身边的随从高卫,问:“高管家,这是?”   “婉姨娘。”高卫行了一礼,“大少爷说您这有客来访,老爷想着总不能怠慢了贵客,遂叫我亲自来请。”   “原来如此。”婉柔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厢房,“人就在屋内,若是高管家没旁的事,妾身便先回避了。”   高卫道了声:“扰了婉姨娘清净,老奴会吩咐他们尽量轻声些。”   “高管家客气了。”婉柔笑笑,高卫恭敬的态度让她很受用。   梅院中的下人见此,纷纷回避,高卫手一挥,带来的人一部分守住门窗,一部分迅速推门而入,进屋后就看到所谓的“贵客”头枕着右臂,半个身子靠在桌上。   一人上前,朝这人鼻息间一探,迅速收回手。   “管家,这人没气了。”   高卫神色一怔,然后极快地吩咐道:“你们留在梅院,看住院中诸人,我这便去向老爷禀报。”   “是。”   高卫听罢,匆匆离开。   丞相府的一处废院内,唐景昇等候在此。   见只有高卫一人回来,他心道不妙,还不等唐景昇开口询问,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而后沉闷的钟声紧随。   唐景昇看向皇城的方向,一时难以分辨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天雷余音,还是丧钟哀鸣。   “铛——”   又一声钟鸣。   唐景昇猛然回神,“快!立马将府内不合规的东西撤下,命众人更换素服,我要立刻入宫。在我回府前,府中不准任何人进出,便是再要紧的事,都不行!”   “老爷,梅院那里?”   “此贱婢与人私通,已自行投井。”唐景昇是狠了心要以绝后患,“梅院中形迹可疑之人,一律乱棍打死。”   惠仁帝陡然驾崩,即便禁军立刻在京中戒严,仍不免乱作一团。   然而皇城内的永华宫中,惠仁帝此时靠着朱济善支撑,颤着手指向一身缟素缓步入内的许清雅,“贱人,朕还没死!”   “哎呀,那这钟倒是敲的早了。”许清雅说着竟是笑了起来,“不过依臣妾看,皇上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提前些也无妨。”   惠仁帝“呼哧呼哧”地喘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显然气急。   朱济善在一旁怒斥,“乱臣贼子,你们这是谋逆!”   “朱院使这是说什么呢?”许清雅垮了脸,“你这老贼与贤王勾结,意图谋害皇上,李家趁乱逼宫,还好本宫与端王看穿了你等奸计前来救驾。奈何皇上本就病体虚弱,经此一遭,更是陷入弥留之际。”   “颠倒,是非,一派胡言。”惠仁帝用尽全力,才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许清雅见状,不再多做耽搁,“皇上放在太庙的遗诏,臣妾看了看,觉得皇上恐怕是病糊涂了。”   “三皇子性情温良,人品贵重,乃是新帝最好的人选。”   “老三一个废人,如何能继承大统。”惠仁帝出言讽刺。   听到惠仁帝的话,许清雅的脸色果然难看了几分,但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有国师留下的回阳丹在,皇上便不必操心轩儿了。”   “回阳丹?”惠仁帝眼中爆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看臣妾,又说漏嘴了。”许清雅用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国师十几日前便已回京,奈何贤王生了反心,查到国师行踪后,便派人将国师截杀于郊外,可怜国师千里迢迢带回回阳丹,却没能给皇上用上。”   “逆子!”惠仁帝气急攻心,只觉眼前发黑。   “皇上,贤王有不臣之心,顺王在边关保不齐有个万一,唯有端王安安稳稳待在京中,有许家的帮扶,端王必定能坐稳皇位。如此,皇上还要一意孤行么?”许清雅摊开原本写好的遗诏,“皇上将顺王打发去白露山时,臣妾可真没想到有一日您会传位与他,柔妃妹妹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感激涕零的。”   “毒,妇。”惠仁帝面上怒色尤盛。   许清雅不甚在意地笑笑,“皇上,您若是老老实实写下传位昭书,或许还能保住喻家的江山,不然就别怪臣妾心狠手辣了。”   “……朕写。”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请小可爱们刷新~   许清雅杀疯啦! 第145章   惠仁帝看着摊在眼前的圣旨, 几番犹豫,终于在绢布上落笔。   原先的那封遗诏被许清雅扔进了火盆,待惠仁帝盖上玺印, 她满意地将新写好的遗诏从惠仁帝手中抽出,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迹, 才将遗诏重新放回盒子里。   “玲珑, 让于统领将遗诏放回原处。想必再过不久, 永华宫就要热闹起来了。”   惠仁帝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指使沈婕妤给朕下毒的是不是你?”   “皇上冤枉臣妾了。”许清雅很是认真地摇摇头, “臣妾不过是给她指了条路, 是她自己眼巴巴地趴上来了,要怪只能怪德妃把事情做得太绝, 也不想想沈婕妤母子俩给她和贤王当了多少年的狗,还不如当太监的长情,说踹开就踹开,属实让人心冷。”   “若非,你有意挑拨,又怎会……”惠仁帝身体瘫软着倒向床榻。   朱济善大喊:“皇上!”   “吵吵闹闹的。”许清雅极不耐烦, “来人,把这个谋害皇上的老贼拖下去。”   朱济善甩开试图钳住他叛军,“不必你们动手。乱臣贼子, 天地不容, 我且等着你们的下场。”   “把嘴堵了。”许清雅漫不经心道。   没了朱济善守在—旁, 惠仁帝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睁着眼看向帐顶,然而目光涣散,连许清雅与朱济善说话, 都恍若未闻。   “让李忠进来伺候。”见惠仁帝气息奄奄,许清雅嫌恶地退了—步,用帕子掩住嘴,“记得提醒他,—会儿那些老臣来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若是能除掉李忠,许清雅也不想留着他,但朱济善已经被她按下罪名,要是连贴身大太监李忠也不在,指不定会有人质疑。   况且惠仁帝驾崩后还要有人理事,留着他还有用处。   “娘娘放心好了。”应声的是长乐宫的掌事太监。   李忠被推搡进寝殿时,与许清雅擦肩而过,他缩着身子,尽可能不引得许清雅注意。   直到多余的人尽数离开,他才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从将要合上的殿门缝隙间看到许清雅拿起剑,在自己的胳膊上重重划下。   谁能想到早年柔柔弱弱的淑贵妃,才是个狠人呢。   李忠打了个哆嗦,收齐不合时宜的思绪,连忙跑到惠仁帝榻边,见惠仁帝还吊着—口气,轻声唤:“皇上,皇上。”   惠仁帝困难地动了动眼珠,“暗……”   “暗卫已从密道出宫。”李忠贴着惠仁帝的耳边道。   “好。”惠仁帝终于放松了下来,想到许清雅和许家知晓算计落空时会出现的表情,他想笑,却已无力扯动嘴角,“朕这—辈子,唯—对不起的人便是柔妃,死后,死后,将朕与柔妃合葬。”   “皇上,您说什么?”李忠凑近,只听到含糊的话音。   然而惠仁帝终究没有力气再说第二遍,眼角沁出浑浊的泪,苍老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身侧。   “皇上!”李忠哭嚎。   作为自幼便伺候在惠仁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忠可能是这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为惠仁帝驾崩而感到悲伤的人。   宫中人心惶惶,后宫中无人敢擅自行走。   因惠仁帝即位时皇子争斗不断,致使到最后,先帝之余惠仁帝—子,如今还健在的,多为远嫁在外的公主。   是以此时入宫的,皆为重臣。   唐景昇在宫门外碰到昨夜才同时得召入宫的兵部尚书,相互行礼后两人—时无话。   任谁都想不到,皇上才写下遗诏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毕竟昨夜在寝殿内见到惠仁帝,面色虽然不大好,但到底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二人压下心中的疑惑,直奔永华宫而去。   许是皇上驾崩的缘故,往来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气氛比往常凝重,其中有些手提着装满水的木桶来来回回,像是要清洗什么。   唐景昇与兵部尚书脚步不停,直到走进永华宫看到被冲淡的血水,才惊疑地望向比他们先—步入宫的秦老将军和大理寺卿。   “这是?”唐景昇勉强镇定下来问。   “贤王与李家举兵谋反,不仅伤了前来侍疾的许妃娘娘,还勾结朱济善谋害皇上。等端王前来救驾,为时已晚。”秦老将军面无表情地复述御林军首领与李忠所谓的事实。   “贤王谋反?!”唐景昇惊出了—身冷汗。   这与家中那蠢笨的老大说与他的话正好相反,救驾之人变为端王,谋反之人变作贤王,联系昨夜种种,显然从—开始,贤王就落入了端王的圈套内。   “可留有活口?”兵部尚书问。   吴志清开口道:“据说当时情势危急,便尽数诛杀了。”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表情都有些微妙,尽数诛杀,这般行事更像是在灭口。   这时,包扎好伤口的许清雅从偏殿走出来,“诸位大人来了。”   “许妃娘娘安。”众人行礼。   许清雅的模样说是狼狈都不过分,面色憔悴,眼眶通红,发鬓上的簪子摇摇欲坠,受伤的胳膊缠着纱布,脸上还有几处擦伤。   秦老将军盯着许清雅,视线中带着审视,“许妃娘娘,端王人现在何处?”   “端王救驾时受了刀伤,处理完叛军后又听闻皇上驾崩,—时间太过悲恸,当场便昏厥了过去。”许清雅声音沙哑,说着又带了哭腔。   众人缄默无言,院内徒留许清雅克制的啜泣声。   直到礼部尚书匆忙走进来,才将这过分安静的氛围打破。   “抱歉诸位,今日有外务在身,是以来迟了。”礼部尚书话音中微微带着鼻音,似乎路上已哭了—场。   “无碍。”秦老将军在五人中年岁最长,兼之有军功在身,由他开口最为合适,“皇上驾崩,当尽快拥立新帝,才好做后续的事。”   “秦老言之有理,下官并无异议。”吴志清率先表态。   另三人也点点头。   期间许清雅—言未发,等五人离开后,才对玲珑道:“回长乐宫。”   *   太庙在永华宫东南面,徒步过去少说半个时辰。   殿外有禁军把守,见五人同来,收起□□。   “事出从急,便先由我等取下遗诏。待灵堂布置好,百官及其家眷入宫哭灵,再昭告天下。”   秦老将军说完,脚尖—点,将放在牌匾后的遗诏取下。   “老朽如今已不在朝为官,宣读遗诏之事,便由丞相来吧。”   此举合情合理,唐景昇没有推举的理由,只是不知为何,接过遗诏后,他心中总有些忐忑。   照昨夜皇上将贤王打入天牢利落的架势,贤王必然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这样来看,年满十五的皇子之中,能坐稳皇位的只剩端王和顺王。   然而先前边关生乱,皇上封顺王为监军前往阳池,彼时他并未阻止,全因喻苏递信给他,这是掌握兵权的好时机。   若皇上能撑大顺王回宫,那皇位自然是囊中之物。   可现下,皇上猝然驾崩,顺王人还在阳池。   如此—来,唐景昇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终于展开了遗诏。   —眼扫过,在看到“朕之三子喻轩”后,唐景昇心绪难言,强撑着理智将遗诏宣读,最后—句“即皇帝位”落下,他也被抽干了精神气。   同唐景昇—样的还有看好顺王的礼部尚书,至于秦老将军与吴志清,则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五人中,唯有兵部尚书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146章   灵堂就设在永华宫。   照理说, 宣读遗诏后,新帝便应入主宫中,主持丧礼等相关事宜。停灵期间, 更是要每日在灵前祭奠礼告。   然而喻轩的身体,许清雅清楚得很。   是以一旦有人问起, 一律以新帝体弱, 骤闻噩耗便大病了一场, 且太医再三劝阻,直言灵堂阴凉, 于新帝身体无益, 最终才无奈作罢。   不过即便如此,新帝仍坚持每日为先帝抄颂经文, 直至支撑不住才会卧床休息。   举可谓孝心可嘉,想必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得以慰藉。   朝中百官不说各个都是人精,但也不是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就能糊弄的了得,只是如今形势不明,先皇倚重的几位朝臣皆未表示不妥,没人又会在这个当口公然质疑新帝, 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惜有人能静观其变,有人却站在风口浪尖。   唐景昇和礼部尚书这几日都烦闷得很, 白日需带着家眷入宫哭灵, 空闲时还要与兵部尚书和吴志清一道处理丧礼的相关事宜。   太后娘娘言明, 这是新帝的口谕。   虽说还未举行登基大典, 太后也未正式册封,但有遗诏在,名义上谁也挑不出错。   唐景昇和礼部尚书违逆不得, 只能老老实实地接下,却因此前站错队,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国丧结束后,便被新帝拿来当做开刀的对象。   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像吴志清一样做个保皇派,也不去搏什么从龙之功了。   礼部尚书整日愁容满面,与他相比,唐景昇则更甚,毕竟唐家与顺王的关系摆在那,可不是随口说说,就能撇干净的。   许清雅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大行皇帝丧礼的第三日,便派了身边的亲信前去游说。   当然,许清雅可不会傻到让谋士打着她的旗号去,若是说起,皆为新帝的意思。   先不论礼部尚书看到来人心中如何,唐景昇却在谋士的游说下开始心中摇摆。   “……皇上也担心日后登基,许家一家独大,是以托在下带话来,只要唐大人今后再无二心,此前种种,既往不咎。”   “且容我再想想。”唐景昇虽有所动摇,却并不急着表态。   那谋士见有戏,便不再多言,“丧礼结束前,大人都可以仔细考虑清楚。如此,在下先告退了。”   唐景昇叫高卫将人送出去。   唐文瑞与唐文琅兄弟二人便是在此时进了书房,“父亲。”   “你们来作何?”唐景昇不悦道。   “父亲,方才那谋士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唐文琅也不怕唐景昇训斥,总归他得不到家主之位,正好拖大哥一起下水。   “规矩呢!”唐景昇果然气得拍桌。   唐文瑞张口就是大实话,“父亲,新帝不计较咱们家和顺王的关系,这不是好事么?”   “蠢货,你懂什么?”唐景昇叱骂,“他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么?日后若是卸磨杀驴,到时唐家上下性命不保。”   “您说的是,可现在不归顺,不用到时,只怕丧礼结束,咱们全家上下都得倒霉。”   唐文瑞这话说得,连唐文琅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没想到自己这傻大哥竟还有开窍的一日。   唐景昇黑着脸,唐文瑞的话正说中了他心里的想法。   不过他想得比唐文瑞更周全,新帝登基为了稳定朝堂,必然不会丧礼过后便对唐家下手,但如若他与新帝对着干,总归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是以现下唯有归顺这一条路最好,至于日后如何,他且防着新帝一手便是。   “我自有打算。”唐景昇不想与这两个人儿子说太多,免得走漏消息。   唐文瑞有恃无恐,唐文琅则是大哥不走,他也这么站着。   三人正僵持着,就见圆墩墩的戚瑞阳被几个毛头推进了屋。   “你们来干什么?”唐景昇眉头紧皱。   戚瑞阳搓了搓胖手,作为大哥顶着压力道:“母亲让我们来叫外祖父和舅舅用膳。”   “我知晓了。”唐景昇疲惫地挥挥手,“你们几个小的先去饭厅等着,我们稍后就到。”   戚瑞阳尴尬地点点头,拉着弟弟妹妹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回头道:“外祖父,顺王贤德,在我做伴读期间对我极好……”   唐景昇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戚瑞阳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新帝如何,瑞阳不知,但若是明理之人,便不会在丧礼期间便派谋士前来游说,如此着急,只怕另有所图,还望外祖父三思。”   “我知晓了。”唐景昇这次并未发怒,“这话,在外可不能乱说。”   “瑞阳知道。”   “嗯,下去吧。”唐景昇情绪稍显平静,但对这两个儿子,仍没什么好脸色,“行事还不如束发孩童,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戚瑞阳这么一打断,有些话确实不好再说,唐文瑞与唐文琅对视一眼,老实地退了出去。   然而世事多变,即便唐景昇将戚瑞阳的话听了进去对新帝有所防范,将端王推上皇位的许清雅也不是全无准备。   唐文瑞宠爱多年的良妾婉柔,虽已被唐景昇派人处理,却仍留下了足以至唐家于死地的把柄。   光是一条与贤王勾结,便能给唐家带上谋逆的帽子。   唐景昇别无选择,只能俯首称臣。   同时,许清雅派人严防死守的端王府,终于在多日后迎来了一张新面孔。   看到跟在石竹身后的人,宓葳蕤难得有些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他还是平常地问候道:“徐少师,好久不见。”   两人在白露山也算是“故交”。   彼时徐锦州因嫉妒几次挑事,最终都以自讨苦吃落下帷幕,那些事对宓葳蕤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过徐锦州显然有些尴尬,吱唔了半天,才磨蹭出一句:“许久不见。”   石竹对此只当没有看见,传话道:“国师大人,娘娘吩咐了。新皇登基,徐少师便是新任国师,登基大典的一应事宜也由他来负责,还请国师这几日好好指点一番,免得徐少师到时出差错。”   “我……”徐锦州不知所措。   石竹并不理会,接着道:“徐少师好好跟着国师学便是了。”说完将手中的木盒呈上,“这是国师吩咐的千年老参,好在仁济堂还有一颗,娘娘便托我一并带过来了。”   宓葳蕤沉着张脸,石竹没听到回话便将东西放到桌上,离开前又叮嘱了一遍,“娘娘的吩咐,国师可千万别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三! 第147章   石竹说完便退了下去。   徐锦州站在屋内, 生怕宓葳蕤向他发难,想说话又担心被许清雅派来盯梢的人听到。   踟蹰间,徐锦州听到宓葳蕤轻笑出声。   “不论你信不信, 此事确非我之意。”徐锦州辩解道。   “空口白牙的,我为何要信你。”宓葳蕤的心思不在徐锦州那, 随后回了句, 便拿起石竹留下的木盒。   仁济堂特制的木盒, 照季节变化,盒盖上刻有梅兰竹菊的纹样。   如今正值夏末, 相应的盒盖上便刻着劲竹。   宓葳蕤在木盒四周细细摸索了一遍, 然后推开盒盖,在内侧铺着的锦缎下寻到了一条缝隙, 轻轻一敲,盒子底部与上层分离,露出夹在内里的一封信。   薄薄一封信,容纳的消息却足以颠覆伽邑。   早先的布置,终于在今日如江河汇聚成海,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宓葳蕤草览一遍, 在看到朱济善被关入天牢时,视线微微一顿。   据陆英所言,朱院使已被关入天牢三日之久, 但六皇子传出的消息里却补充道, 此前虽未料到许清雅会如此心狠手辣, 他秦老将军和吴志清朱济善三位老臣却也早有准备。   有吴志清在, 暂时可保朱院使性命无虞。   是以在顺王殿下顺利归京前,按秦老将军与吴大人意思,便暂且维持现状按兵不动。   至于遗诏, 真正的那份并非大行皇帝当着六人所言,放在了太庙牌匾后,而是在中毒服食丹药清醒后,便写好交给了朱济善。   又因朱济善自知要陪在大行皇帝身旁,所以当夜便秘密转交给了六皇子。   见过这封遗诏的老臣,除了朱济善,只有先一步入宫的秦老将军和大理寺卿吴志清。   大行皇帝在吩咐李忠宣人时,便特意安排了先后。   等唐景昇和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到时,秦老将军已收好了大行皇帝交由他的传国玉玺,并在六人面前说出:遗诏与传国玉玺俱在,便是我伽邑的下任君王。   原来大行皇帝早在李忠从柳四喜屋中搜出药包时,便察觉了古怪。   许清雅也考虑到了不可能直接将下毒一事扣到德妃身上,于是便选择了将沈慧文当做踏板,让与沈慧文有着青梅竹马之谊的太监将药包放到柳四喜屋中。   那人正是柳四喜的干儿子,而柳四喜作为李慧茹买通的大太监,事发后自然会牵扯到德妃,再有柳四喜的干儿子说是受贤王指使。在严刑拷打逼问出真话之前,皇上为表公正,自然要将贤王和德妃都彻查一番,如此,她便可光明正大地串通御林军统领于林将龙袍栽赃到贤王身上。   可惜许清雅到底不是大行皇帝,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夺位之争。   中毒后,他的确怀疑过李慧茹和贤王,却隐隐觉得不妥,德妃侍疾多日,有无数次机会下毒,何必等到那日。况且下毒的药,正巧就在柳四喜屋中寻到,实在是凑巧。   当时没直接找上许清雅,只是因为他知道,喻轩已是个废人。   这其中,他唯一错估了的,便是许清雅的野心。   好在他早有后手,不仅将遗诏和传国玉玺分别交由朱济善和秦老将军,还直接让替身取代顶替了留在身边的暗卫,命人从密道出宫,直奔阳池,诏顺王立刻归京。   照暗卫的脚程来算,喻苏今日应当已经收到了归京的诏书。   京中兵力如今略显空虚,喻苏回京必定会带上些人马,秦越说不定还会随行,若是急行军,最快也要十日。   宓葳蕤轻点桌案,这么看,似乎正好就在许清雅择定的登基大典前后。   过了许久,徐锦州才发现宓葳蕤根本不欲理会他,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只见宓葳蕤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封信。   视线超旁边一移,看到带着夹层的木盒,徐锦州直觉自己又窥破了一个不该知晓的秘密。   “倒是忘了你还在屋内。”宓葳蕤突然出声。   徐锦州脑子转得很快,见宓葳蕤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拆开信件,便猜测刚刚带着他来的太监应当是宓葳蕤的人。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迟了。”宓葳蕤将信折好,放进怀中。   “这次的事真的与我无关。”徐锦州再次强调,“我原本好好地待在白露山,听闻皇上驾崩,便随山中众弟子一道在青丘殿外叩拜神狐,为大行皇帝祷祝。”   “徐少师,在我这就别装傻了。”宓葳蕤笑了下,“你是真不知道许清雅为什么独独带你到我这来么?”   “我……”徐锦州眼神游移。   宓葳蕤并不催促,等着徐锦州开口。   “我姓徐,并非许,与许清雅许家没有任何关系。”徐锦州坚持道。   就是这句话,反而表明徐锦州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十分清楚。   “你就不恨许家?”宓葳蕤反问,“你母亲这颗棋子,可是被许家榨干了所有价值之后,为保端王,还被了结了性命。”   “恨。”徐锦州并不掩饰。   “不想报仇?”宓葳蕤挑了挑眉。   “我以我一人之力,不过是去送死。何况你与顺王,绝不可能任由许家掌权,在我看来,许家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徐锦州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与其被许清雅利用,不如在宓葳蕤这寻一条生路。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宓葳蕤拊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通透的。”   “许是母亲临终前,千方百计托忠仆给我带话,叫我好好活下去。”   “那便好好活着吧。”宓葳蕤起身,走到徐锦州面前,“这几日便跟着我学,进宫后许清雅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记得嘴巴紧些,要知道,好多事都因祸从口出。”   徐锦州听到宓葳蕤的话,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五日后,新帝痊愈,宓葳蕤也在当日深夜,被人看押着转移进宫中。   许清雅之前在永华宫说与大行皇帝的有些话,本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宓葳蕤必须死,当然这一切,要等到喻轩顺利登基后。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二! 第148章   宓葳蕤关在距喻轩住处不远, 却又僻静的宫殿内。   许清雅自以为她在宫中手眼通天,殊不知回到宫中对宓葳蕤而言,才是真正的游刃有余。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宫中的风声有些紧。   石竹告诉他,许清雅已经发觉传国玉玺不在永华宫中, 不仅命人暗地里绑了李忠进行逼问, 还对朱院使用了刑。   吴大人和秦老将军本来打算要不要提前动手, 却被朱院使制止,说他还扛得住。   好在暗卫得了喻苏的命令先行返回, 带回大军距京城不过两百里的消息。   宓葳蕤听过后, 取出一瓶药让石竹交给红豆,只需用在徐锦州穿着的衣衫上, 到时离喻轩近些,就能引得蛊毒发作。   总之,不管明日喻苏能不能回宫,他都不会让这场登基大典顺利地进行。   翌日晴好,无风无雨。   登基大典在北辰宫前举行。   喻轩犹如提线木偶,顺着北辰宫的台阶向上走, 行至最高处便停下了脚步。   藏在暗处的许清雅见此,稍稍放下了心,唐景昇开始宣读遗诏, 话落, 命文武百官叩拜新帝。   就在此时, 吴志清抬脚出列, 朗声质问:“敢问端王,传国玉玺何在?”   “吴大人,新帝登基, 你这是何意?”唐景昇握着遗诏的手紧了紧。   “何意?丞相怕不是忘了,先帝离世前,曾明言遗诏与传国玉玺俱在,才是伽邑下任君主。”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吴大人莫不是记错了,老夫怎么不记得先帝说过这话。”唐景昇兀自镇定,“兵部尚书当时也在场,蒋大人,你可曾听过?”   “吴大人怕是魔怔了。”兵部尚书摇摇头。   “下官亦在场。”礼部尚书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正气,出列驳斥道,“先皇确有所言。”   就在吴志清礼部尚书与唐景昇兵部尚书对峙之时,朱红色的宫门也缓缓开启。   宓葳蕤挺直脊背,只见喻苏一身轻甲在前,眉目疏淡却藏着冷厉。   终究是赶上了。   两人视线相对后,他合手躬身拜下。   “臣恭迎殿下回朝。”   轻骑直入宫中,马蹄声打断了试图捉拿吴志清和礼部尚书的御林军,变故陡生,御林军上前便要阻挡,但哪里是精兵暗卫的对手,两三下便被卸去了武.器。   若非国丧期间宫中不易见血,此时北辰宫前恐怕已是尸山血海。   “本王奉诏回京,捉拿反贼,肃清朝堂。”喻苏手持圣旨,大声道。   随着喻苏喊话,吴志清也拿出怀中之物,“遗诏与传国玉玺在此,先帝有意传位与顺王,尔等速速伏法认罪,若有违逆,当场诛杀!”   徐锦州趁乱往喻轩那凑了凑,不过多时对方便开始大吼大叫,周围人只当端王惊惧,许清雅顾不得掩藏,命人按住喻轩的同时,朝着周围的侍卫吼道:“还不快护驾!”   然而本该听命于她的侍卫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生生将围着喻轩的几人孤立。   喻苏独自一人登上月台,视线从唐景昇脸上划过,随即看向疯癫的喻轩和紧扣着喻轩手臂的许清雅。   “先压入牢中,容后再审。”面对这几人,喻不欲多言。   尤其是看到唐景昇难以言喻的凄苦表情,便知他多年的盘算终究落空,先帝于治国一道虽然平平,但在把控人心的事情上,到底更胜一筹。   当年先帝不惜以纵容德妃与许妃构陷柔妃的方式,意图削弱唐家势力,稳固皇权。   可惜母妃本就是唐家送入宫中的祭品,目的便是为了迷惑先帝,让先帝误以为能够借力打力,实则对唐家而言,当年之事根本未能伤他们分毫。   不过如今,先帝终于成功将唐家算计了进去。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捏造口谕,与谋逆者沆瀣一气。   即便喻苏不知道柔妃当年的与唐家有关,仅凭这点,喻苏登基后若要服众,也不可能轻判。   登基大典途中更换皇子,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   然而当礼部尚书重新宣读遗诏,喻苏从吴志清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后,这一次,文武百官再无异议,心甘情愿地俯首叩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祥云入境,帝星归位,此乃盛世之兆。   登基大典之后,喻苏将住处定在了明和宫,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不少,光是关押在狱中的贤王等人就需尽快解决。   宓葳蕤则忙着给朱济善治伤,如此一来,两人竟是只能在朝会上相见。   朱济善在天牢走一遭,受了不少罪,要不是宓葳蕤炼制的那枚回阳丹,还不一定能挺得过来。   宓葳蕤劝他辞官养老,结果伤一好,人立马跑去了太医院。   一切似乎在朝着本该运行的方向发展着,但宓葳蕤却知道,在上一世喻苏会在明年身死,这是他带给喻苏的劫难,唯有他能化解,也本就该由他来化解。   化解的方式并不难,只需他将喻苏经受的亲自经受一遍即可。   这对于九命狐妖来讲算不得什么,但留在宫中到底不便,好在如今有现成的理由。   宓葳蕤寻到喻苏时,喻苏正埋头批阅奏章 。   “皇上若是日日如此,怕是要累垮。”   “你来了,我还当你不愿见我。”   “怎会?”宓葳蕤捏着喻苏的手,见人笑起来,才提起话头,“关于去皇陵守孝一事,皇上打算何时下旨?”   “此事不急。”其实在宓葳蕤提起这事前,喻苏就有过下诏改制的想法。   “早一日出发,还能早些回来。”宓葳蕤不着痕迹地劝。   现在宓葳蕤说起,喻苏便将想法告诉了他,“你说我下旨将去皇陵守孝一事改为留在宫中如何?”   “不可。”宓葳蕤想都不想就否了,“如今你刚刚继位,诸事未定,贸然改制恐引得言官上谏。”   喻苏脸色一垮,明知宓葳蕤说得有理,却仍有些郁闷,“那你说,何时下旨适宜?”   “便选在下月初五吧。”   国师替新帝守孝,虽是祖制,但这事说白了并非美差。   是以临行前,新帝皆会为其践行。   喻苏站在城楼上,直到看不清宓葳蕤的身影,才在安顺的劝说下回宫。   与宓葳蕤一同离开的,还有秦越和本应迁居太妃住处的陆英,陆英的身份不易宣扬,但等到边关便可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与秦越在一起。   三人于泉州分手。   除了必要的护卫,此行宓葳蕤身边并无药仆跟随,决明被他留在了宫中,有决明与林轲在,他也能安心在此历劫。   皇陵清冷,宓葳蕤却不觉孤苦。   不过三年,自此之后便再无妨碍。   第一年元日后,新帝将年号改为永明。   第二年有臣子奏请新帝选妃充盈后宫,被新帝以四海未平无心女色推拒。   第三年初秋,听闻国师不日将归京,新帝大喜。   三年光阴,一千多个日夜。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即便有夜九代为传信,但思念仍随着时间推移堆叠。   宫道上,喻苏走得极快,龙袍的下摆翻飞,冠冕上的垂旒玉石相击,叮当作响,跟在喻苏身后的安顺小跑着追在后面,“皇上,您慢些。”   可这会儿喻苏那还能听得进去,几乎是冲到宓葳蕤面前,挡住了他下拜的动作,“朕日日盼着国师归来。”   宓葳蕤乘势勾住喻苏的小指,轻轻摩挲。   这种心照不宣的小动作,带着隐秘的意味,无端惹人心颤。   大庭广众之下,宓葳蕤自然不会逾矩,紧紧回握喻苏的同时,低声道:“臣亦然。”   安顺喘着气停下脚步,瞅着皇上和国师执手相望的样子,远远地站到一边。   国师归京,拜见帝王后,理应回青云阁整理内务。   然而惠明帝却毫不掩饰对国师的喜爱,不仅亲自设宴款待,还留国师在明和宫叙话。见天色已晚,又让宫女收拾了偏殿,允国师在明和宫留宿。   外人只当惠明帝倚重国师,殊不知本该在偏殿中的人,用过晚膳没多久,便跟着皇上进了寝殿。   安顺兰芷杜若都是跟着喻苏的老人了,清楚主子的心思,也明白两人的关系。   甫一入内,宓葳蕤便看到芙蓉帐上绣着大朵的合欢花,帐内的锦被枕头上俱绣着龙凤呈祥,床榻边一对的红烛燃得正好。   寝殿内完全是按照皇上大婚的规格在布置,到处都透着喜气。   喻苏低低斥了声:“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臣倒觉得甚好。”宓葳蕤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盅,“喝了交杯酒,臣今后便可称皇上夫君了。”   宓葳蕤的话犹如靡靡之音,喻苏听着便觉得有些醉了。   “夫君?”   “臣不可娶妻,自然是只能嫁了。”宓葳蕤掀起冕旒,扯开喻苏颔下的朱缨,“洞房花烛之夜,理应夫君在上。”   两人纠缠着倒向床榻,宓葳蕤顺手打落帷帐。   灯影婆娑,映出无边春色。   喻苏语不成调:“……这就是你说的夫君在上?”   在宓葳蕤近乎蛮横的动作下,喻苏很快被逼出了眼泪,但他仍如同藤蔓,死死缠着宓葳蕤不放。   那力量如拍打礁石的巨浪,凶狠的能将喻苏彻底吞没。   喻苏咬住下唇,不愿发出狂乱的声调,藏在蝴蝶骨内侧的胎记却成了动情的证明,随着身体舒展,如同绽开的扶苏花。   上一世,喻苏看着他一天天失去神志,怕他忘了他,便央他在身上留下了胎记,这印记早就刻进了两人的灵魂,一如此生喻苏系在颈间的这枚平安扣。   他曾对喻苏说:阿娆,别怕。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去寻你。   彼时他有心无力,眼看着喻苏明明怕到整夜辗转,也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安慰。   还好,还好……   九次飞升之苦,换得重来的机会。   宓葳蕤不慌不忙,与喻苏十指相扣,贴在他耳侧轻语:“阿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神魂不灭,相思不绝。”   回答宓葳蕤的,是喻苏颤抖的吻。   今夜的风,比以往来的都要缠绵,伴着窗外飘香的金桂,同情话一道揉进骨血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一! 第109章 后记   后世关于惠明帝的记载实在是数不胜数。   作为伽邑国登基时年岁最轻的帝王, 惠明帝初时便治下有方,此后一生励精图治,深受子民爱戴。   在位期间, 伽邑河清海晏,边关未起一次战乱, 但这些说来都不够神秘, 是以最令人好奇的部分, 还是惠明帝与当朝国师之间的二三事。   据史书记载,惠明帝与当朝国师初识于白露山。   彼时惠明帝因见喜被流放至此, 多亏当时还是少师的国师衣不解带日日精心照料, 最终使得惠明帝得以痊愈。   便是因此,才会有日后这一段君臣佳话。   有关两人夜夜抵足而眠, 隔三差五促膝长谈的话本太多,众人早就看得麻木,是以近来一名为十八画居士写的《君臣记》格外受人欢迎。   别看话本名字朴素,内容却十分劲爆。   其间种种,不仅将惠明帝与国师的关系笼罩了一层旖旎的色彩,甚至还大胆猜测, 国师就是狐妖化身,沦落人界后,曾得幼时的惠明帝相救, 由此结下了前世情缘。   有人将话本当志怪小说随便看看, 有人对此深以为然。   总之, 不管世人如何评说, 十八画居士挥挥衣袖,再度激情挖坑。   *   九天之外,超脱于人界十洲三岛内, 一处名为未尽的茶肆开门迎客,传言此处乃是长洲山中修道已得大成的尊者所开。   只需半块灵石,便可在此闲坐一日。   既是茶肆,自然少不了好茶,同样也免不了八卦。   “师兄,近来有一奇事你可曾听闻?”白衣修士买了个关子。   被唤作师兄的人神情淡淡,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兴趣,“我昨日才结束闭关,怎会知晓。”   说话的两人显然出自同一宗门,衣袍的颜色纹饰并无区别。   “无趣。”白衣修士撇撇嘴,见师兄并不理会,又自己凑了上去,“师兄,长洲山枯萎了万年的扶苏花开了。”   “你从何得知?”   “嗐,师兄你忘了。”见师兄终于提起兴趣,白衣修士滔滔不绝道,“宗门里的望仙台正好能看到长洲山山顶那株扶苏的树冠,此前一直光秃秃的,近来却绯红一片……”   陡峭的山道上,唯一人畅通无阻,御风而行引得薄云浮动。   山顶的扶苏花如红绸堆叠,一簇簇开得热烈。   喻苏站在树下,和煦的风卷起墨发。   随风而下的花瓣坠落眼睫,引得他眉宇微颤,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喻苏笑着转身,正看到宓葳蕤迈上最后一级石阶。   两人相视一笑,宓葳蕤嘴唇轻轻翕动。   “阿娆,我来了。”   《长洲志·扶苏篇》有载:白狐不悔历劫十世,扶苏有灵终得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到此就全文完结了!   这篇文写得很波折,期间断更了很多次,感谢小可爱们体谅渣渣牛奶的困难,没有追着我暴打,在此鞠躬致谢!   第一次尝试固氮,渣渣牛奶清楚这篇文还存在很多不足,下一篇会努力写得更好!   最后,谢谢留评投雷的小可爱,也谢谢默默追更的小可爱,你们的每一次支持,渣渣牛奶都记在心里,作为喜欢跨题材跨频的咕,希望日后还能在jj与各位小可爱相遇~   接下来会转战隔壁先填坑《遇到非人类后我觉醒了》,与本文视角相同的《我靠美食种田养家》和《谁还不是快小甜饼[快穿]》等到预收再涨涨,会尽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