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话本养夫郎[种田]》作者:清光入怀   文案:   身为扑街作者的郑成安,一直奋战在狗血第一线,却没想到几次爆肝之后猝死当场。   再次醒来,居然穿越了。   看看家徒四壁弱不禁风的自己,看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再看看一人能抗起一头猪的夫郎。   郑成安打了个寒颤,默默拿起自己的笔杆子,操起老本行:   #冥王追妻:逃爱99次#   #一胎双宝:总裁爹地哄崽忙#   #堂堂神尊,回家后却发现妻子和女儿住在狗窝,他一声令下#   阅读指南:   1】哥儿生子种田文,主攻,写话本、种真田,双线并进。   2】世界三种性别:男子,女子,双儿。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成安,连星 ┃ 配角:村民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在古代洒狗血   立意:脚踏实地奔小康 第1章 穿越   寂静的深夜中,出租屋内规律响着的“啪嗒啪嗒”的声音突然停下。   郑成安缓了缓手指,喝了口咖啡,幽幽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破败的灰色。   几秒钟后,他放下杯子,再度敲打起了键盘。   作为一个扑街写手,郑成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不聪明,也没天赋,往往都是某种潮流火到遍地都是时,他才姗姗来迟。   然而这个行业,先来的吃肉,后来的喝汤,开创者是大神,跟随者是小兵。   郑成安他,连喝汤都赶不上热乎的。   接连几本书收益不佳被编辑要求砍大纲完结后,他又跟着潮流开了两本,一本是女频的标准带球跑,一本是男频的都市神豪文。   这次两本书接连上架,上架当天要累计更新超过十万字,为此他已经熬了好几个夜。   忍一忍,马上就能睡了。   郑成安咬牙写着最后五千字,一个小时后,终于把所有的更新赶完。   然而才刚刚站起来准备去休息,就觉得眼前猛然一黑,心脏跳得如擂鼓,人还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扶住身边的桌椅,就已经失去意识重重砸在了地上。   ……   身子很重,黑暗一望无际,郑成安差点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但他听到了耳边有人在说话,语调有些耳熟,具体的却又听不懂,像是方言。   郑成安有些欣慰自己没有猝死,想必是收房租的房东发现了他吧,看来欠账还有点好处。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是医院吗?   房东送他来的医院不是什么黑诊所吧?怎么所有的医护人员说话他都听得懵懵懂懂,口音忒重,一点都不城市化。   郑成安想动两下,让医生护士知道他醒来了,但他怎么使劲都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能分明地感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肢体,就是无法操控它。   完蛋,他绝望地想,不会成植物人了吧?   简直比猝死还可怕。   这种植物人的日子他整整过了一个星期,中间他感觉到似乎换了个护士,刚醒来时是一个中年大叔型的,而后没几天就换了一个青年人,且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种微妙的磁性,听得郑成安心里痒痒的。   这个年轻护士人很安静,每天就是定时定点地过来,但照顾起人却分外温柔,郑成安觉得享受极了,就是能让他睁开眼见见人就更好了。   就在他这样想完第二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重量轻了一些,喝药的时候能自主吞咽了,喝完药又攒了些力气,他努了把劲,一下便将眼睛睁开了,还故意从喉咙里发出些呻-吟声,好让面前的人发现自己。   刚醒来时对光线有些敏感,郑成安眯着眼睛看到面前是个俊朗的小帅哥,剑眉星目,眉心一点朱砂痣,在他朦朦胧胧的视线里莫名硬朗又妖冶,一双眼睛充满惊喜地看过来,竟让他的心脏猛然一缩,心跳乱了几拍。   “你醒了?”小帅哥开心极了,还没等郑成安眨巴眼睛,人就跑出去了。   郑成安的眼睛缓过神来已经好了不少,这一跑就看清了对方的身材,高挑、健壮,肌肉紧实精悍,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郑成安心底的小鹿撞死了又活了,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等他能动了,一定要把小帅哥的联系方式要过来聊聊。   这么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可不多了。   还没等他从沉迷色相的状态中回来,就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边跑还边喊着,“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   这口音他已经听了半个月,刚开始觉得听不太清楚,听个两天就发觉这是他老家的方言,不过比家乡的土话更土了一点,所以他才没听懂。   如今熟悉了半个月,他也基本能把意思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之前他听到过有人在聊儿子啊、大郎啊什么的,但他没在意,以为是同病房的病友父母在聊天,可是这男人一扑,他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分明是喊他的啊!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呆滞了些,意图扑过来的男人停下了哭喊,有些不安地唤他:“大……大郎?”   郑成安彻底懵圈了:“啊……啊?”   他的嗓子能出声,但声音比较沙哑,加上他对方言不太熟悉,说起话来总是慢慢的,“你们……是谁?”   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那个眉心有一点朱砂的中年男人说:“我是你阿姆啊。”   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更壮实些的中年男子,男人说:“我是你爹。”   最后那个小帅哥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不安:“我……我是……”   越是紧张越是说不出来,小帅哥结巴半天,最后还是有朱砂痣的中年男人替他说了,“他是给你娶的冲喜夫郎,看来,冲喜还是有点用的,这不你就醒了吗?”   郑成安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屋里瞬间乱作一团,“大郎,大郎,你怎么了?”   “我的儿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阿姆你你你别急,我马上请郎中过来。”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   郑成安一直到了傍晚才醒过来,刚睁开眼他就被吓了一跳,床边坐着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手中捻着一根银针正要朝他扎过来,那银针泛着冷光,在郑成安惊恐的眼神中越来越近,恐惧把他的身体压迫到了极致,倏然突破了极限,在银针要扎上他脑门的零点一秒前,他呲溜一下贴到了墙上。   然后和银针男人大眼瞪小眼。   两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银针男人收回了手,把银针装回针包,郑成安紧贴着墙的身子立刻塌了下来,银针男人一乐,“你这小子,若是再晚一息醒来,这顿针你可跑不了!”   这男人说的是比较标准的土话,郑成安还得反应一下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然而看在别人眼中,就是他呆滞半天,才愣愣地点了下头。   李氏忍不住上前一步,忧心道:“徐大夫,你看成安这是怎么了?”   徐大夫道:“放心吧,我上回不是说了,只要人能醒过来,就没多大事了,之后把伤好好养着便是。”   “但是……”李氏皱眉道,“成安他……好像不认人了……”   “不认人了?”徐大夫认真起来,仔细观察郑成安的表情,“郑成安,你记得我吗?”   郑成安反应了两秒,诚实地摇摇头。   徐大夫神情一凛,指着李氏问:“那还记得他是你什么人吗?”   郑成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氏期待地望着他,但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依旧摇头。   徐大夫:“你把记得的都说说?”   郑成安无视旁边一家人希冀的目光,扯着粗粝的嗓子开口道:“我……”   “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徐大夫皱着眉头翻来覆去把左手诊完诊右手,始终找不出答案来,那眉头越皱越深,到最后两条眉几乎要连在一起。   最终他长叹一声,收回诊脉的手指,摇摇头:“这回,我就真无能为力了。”   “你们也知,这脑袋上的事,最容易让人摸不清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撞到脑袋失去记忆的事也不是没出现过,但像他这般什么都忘个干净的,还真是少有。”   李氏紧张地问:“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徐大夫道,“一般来说,都是让失忆者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不过像成安这般……”   李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唯恐避之不及道:“那算了算了,想不起来也挺好的。”   李氏挥挥手,让郑大山拿铜板付诊费,外加把大夫送回去,接着回身一转,温柔地冲郑成安笑:“大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可还爽利?”   郑成安只觉得在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见到如此充满母爱的笑容有些诡异,只慢慢道:“好多了。”   李氏笑得更开心了:“大郎忘了就忘了吧,没关系,阿姆再带你认一遍可好?”   郑成安也确实想知道自己的处境,点了点头,接着便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半土不土的乡音问话。   一番问答下来,天色已经渐黑,郑成安是越来越沉默,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很确信自己是21世纪的人,也确定自己在历史书上没学过这个朝代。   那么,他是穿越了?   还是穿越到了一个平行时空的朝代?   总之,这是景康七年,这里是宜安城下的颍东镇上河村。   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农民,家贫。这倒不用李氏说,看这破落的土墙、稀少的家具、冷硬的被褥便能清楚。   至于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据他阿姆说,是他在河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落入河里,河流湍急,他被水草缠住,上不了岸,泡了许久才被人救上来。   也不知是在河里泡得久了,还是撞到河底的石头了,总之,救上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徐大夫来看了不止一回两回,开了药,说这次全靠他自己的意志,若能醒过来人就能无事,若醒不过来,人可能就这样去了。   为姆的自然不甘心,他一直小心照料着,生怕儿子出了差错,然而郑成安的生命气息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了下去。   李氏害怕得要死,直到这时听到别人说起有什么人家给孩子冲喜,结果居然有用,那人一日比一日健康起来,现在都怀上第二个孩子了……他心神一动,病急乱投医,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同意试了。   结果也不知是冲喜真的有用,还是郑成安命不该绝,从冲喜之后他的状态就慢慢稳定了,每一天都能喝下比前一天更多的中药。   一直到今天,彻底醒来。   听到这里,郑成安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不是男人吗?为什么还会生孩子?还有那个……我冲喜的夫郎……”   李氏又用那种心疼、怜惜的眼神看着他,哭腔拉长了像唱戏一样:“我的儿呀,你到底是失忆还是傻了呀?”   郑成安脸黑得像锅底:“我不傻,只是失忆而已。” 第2章 双儿   李氏说,像郑成安和他阿爹这样的才是男人,而像他自己和冲喜夫郎就是双儿,双儿眉心都会有一点朱砂痣,这叫做孕痣,是他们能生子的体现。   女子这里也有,不过比哥儿要受宠多了。   郑成安默默反应了老半天,这哥儿不就和女人一样吗?   只是……一种超级变幻形态的女人?   不过好像这样更好,反正他对女人也没有感觉,这样的世界可不就能让他大饱眼福了,要是外面的哥儿个个都能像他的冲喜夫郎那般身材就更好了。   说完了这些话,天色已经全黑,屋里快要看不见了,李氏便点上了煤油灯,刚点上,就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喊:“阿姆,可以吃饭了。”   李氏应了一声,起身前不忘了对郑成安说:“阿姆先去吃饭,待会让你夫郎来服侍你。”   夫郎……那个小帅哥?   郑成安表面虚弱内心狂喜地点点头。   果然没一会儿,小帅哥就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进来了。   上面没多少东西,就放了两个碗,一碗是粥,清汤寡水的,另一碗……是药。   黑乎乎的一片,小帅哥人还没走近,那刺鼻的药味就飘了过来。   看见郑成安嫌弃的眼神,小帅哥眼神瑟缩了一下,急急道:“你别生气,不是不让你吃,是徐大夫说你今日刚醒,最好不要吃太多东西。”   郑成安一愣,笑了:“我没生气,你怎的这么怕我?”   当然怕呀,他好不容易才能被人娶回去,在这里的几天比在家舒服多了,虽然活还是一样的干,但起码没人整天吵吵骂骂的,也没人故意抠着家里的食物不让他吃饱。   更何况,因为要照顾人,阿姆都不怎么给他安排活计,他还得自己仔细瞅着找活干。   愈是如此,他便愈是担心。生怕自己这个身娇体弱的冲喜夫君一个不舒坦嗝屁了,毕竟他是以冲喜的名义嫁进来的,要是人一直不好也罢,他能照顾他一辈子,但若是人没了,夫家肯定会把他赶出去的。   现在夫君醒了,他就更是担心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长相硬朗,又高又大,一点没有别的哥儿的娇俏,浑身都是肌肉块,硬邦邦的,这桩婚事本就不是夫君自己同意的,何况他之所以变成这样,还是因为那个人……   要是夫君看他一个不顺眼,休了他怎么办?   想到这他心底一颤,动作更加小心:“没,没有。”   郑成安心底默默一叹,算了,看把人给吓的。   放下托盘,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往日都是在夫君脖子下面垫块碎布头,直接喂药便是,可如今人醒着,这样喂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郑成安:……   这人一直都把想什么写脸上吗?   郑成安道:“扶我起来。”   郑成安清楚地看到小帅哥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以为又多了一回亲密接触的机会时,小帅哥右臂伸到他的脊背处,轻轻一捞,左手跟着一提,他就半倚到床头了,甚至腰下还垫了一个软枕。   速度之快,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郑成安如今只有头能稍微动弹点,其他部分还软得像久煮快化的面条,只能充分享受高位截瘫之人的快乐。   小帅哥用汤匙舀上一勺清粥就往他嘴边递,这粥倒不是很烫,温度正好,但郑成安可不想这样,他只想再和小帅哥交流一下感情。   郑成安:“我……”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塞了一勺粥。   郑成安咽下这口,打算继续说,下一勺已经抵在了他的唇边。   郑成安:“……”   他看向小帅哥,小帅哥垂下眼眸回避他的视线,但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交流”四个字。   郑成安心下哀叹,但也只好闭上嘴巴,安心喝粥。   粥刚喝完,小帅哥又拿起充满黑乎乎汤汁的药碗,郑成安赶紧阻止:“慢着!让我先缓缓好不好?”   小帅哥看他一眼,把碗放下了。   可算有机会说话了,郑成安舔了舔唇,慢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郑成安等了许久,等到觉得或许这人根本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才听到小帅哥轻轻的声音,“连……连星。”   “连星……”郑成安在心底琢磨了下这两个字,“是星星的星吗?”   连星点点头:“嗯。”   郑成安冲他展眉一笑:“真好听,名字很配你。”   连星显而易见地慌乱了一下:“该、该喝药了。”   行吧。   早晚有机会的。   喝药自然是不能再一勺一勺来了,不然得苦死,因而他便让连星端着药碗凑到他嘴边,郑成安屏住呼吸呲溜一大口咽下去,药碗拿开喘口气,再度重复这个动作。   最后喝完这碗药,郑成安已经生无可恋,眼神放空,但很快连星出去又回来,给他带回一碗温水。   他全都喝下,把嘴里的药味冲淡后,方觉得好了一些。   人一精神,就有力气撩男人了。   连星在收拾一张小榻,正好背对着他。郑成安眼神放肆,上下打量,像是街上吊儿郎当总往姑娘胸上乱瞄的小混混,声音却一本正经:“连星……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连星脊背僵硬,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似的,顿了顿,才回答:“可以。”   “唉!”郑成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这样说话太累了,你可以过来一些吗?”   连星登时转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紧张:“阿姆应该用完夕食了,我去刷碗了。”   说完就慌乱地跑走了,连床榻都顾不得了。   郑成安:“……”   郑成安真是难得想撩一个人,可人似乎不吃他这套,这让他不由得反思自己,莫不是做得太过了?油腻过头了?   他暂时放下了自己色-欲熏心的念头,转头思考自己的处境。   显然这是一个不知道新不新,但绝对陌生的世界,但似乎除了他以往对性别的认知不同之外,其他的和古代也差不多少。   但好不容易穿越一趟,赶了一回潮流,他也不说穿成什么王爷、皇子、阿哥、世子,好歹也得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吧。   现在这闹的,连喝个苦药都没有蜜饯来甜嘴。   这让他不由得思索,如果自己是穿进了言情女主文中,那他不是个炮灰,就是个路人甲。   女主造玻璃,发明肥皂、水泥、炸-药……他就只能是个捧场的路人,说不定还是一群捧场的路人中的其中之一,连书上的一个字都不配占有。   郑成安现在就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能有穿越的一天,他就把翻开的种田文多看几页了,这下可好,当初觉得家长里短没意思,也没见上过热榜,估计挣不了几个钱,短短翻了几下便放弃了。   现在呢,只热爱泼一盆通天大狗血,狗血淋得多了又能怎样,让他在这和人骂街的时候多几套词吗?   他小时候也确实在农村住过几年,会说方言,但不代表他就能种地了啊。那时候他整天摸鸡逗狗的,不是上树摘野果子,就是下河摸鱼,正儿八经的农活是丁点没干。   可今后若想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活下去,这样苦逼的日子他可坚持不了多久,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挣钱来。   洗刷完灶房的东西连星就回屋来了,继续收拾他那张小小的床榻,郑成安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唤他:“连星,你过来一下。”   他皱着眉,表情严肃,连星心里骤然腾起警惕,该不会这就要开口休他吧?   连星磨磨蹭蹭地过去,绝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郑成安难受极了,“你摸摸我褥子下面有什么?这几天不能动快硌死我了。”   连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要休他。   他伸手往褥子下面探去,刚一动郑成安就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别,你别往那伸,哈哈哈……太痒了,下面,在下面……”   “呼——”郑成安喘了口气,用被角擦了擦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然后就看到连星拿着一本书一样的东西站在旁边。   郑成安够着头看了看,没看清是什么,问道:“那是什么?”   “书。”   郑成安:“我知道是书,是什么书啊?”   连星拿着书往他面前递了递,郑成安粗略一瞅有些头大,上面的字和繁体字有些像单个字几乎都看不懂,但合在一起他又能大致摸出是什么意思。   郑成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闹……西楼……多……情张……郎将……”   连星道:“是《闹西楼多情张郎将》。”   郑成安点点头:“哦,这样啊,我这样看太不方便了,你帮我读一下吧。”   连星听话地翻开了书,乖乖照着念:“张郎将遇一人,高谈虚论,引为知己,喜极饮酒,一时激动搭上其肩,搂在怀中方而得之,此人身娇体软,身上又散发曼妙之香……”   念到这里,连星的脸蛋已经慢慢升起红晕,他“啪”的一下合上书,结结巴巴道:“后……后面的,你……你自己看吧……”   郑成安听着听着也发觉不对,怎么感觉马上就要朝不可描述的地方发展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书啊?   郑成安叹了口气:“算了,我不看了,你把它收起来吧。”   连星把它放到一个小小的箱箧里,又听郑成安自言自语道:“这到底算是什么书?话本?还是小黄-书?” 第3章 话本   连星才不乐意他污蔑话本,“这才不是话本呢,话本多有趣啊,哪像这本,分明是污言秽语!”   “哦?”郑成安来了兴趣,“你倒说说,你口中的话本有多有趣?”   连星整个人顿时生动起来,积极地向他介绍:“就比如那个《常胜将军》,他世代为国,征战疆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会使计谋、设陷阱让敌军有来无回,他还孤身一人杀入敌军首营,千米外取其首级……”   连星说得兴奋,但郑成安只觉得这故事无聊得很,哪有他那些狗血故事吸引人,道:“你只喜欢打打杀杀的故事吗?女子和双儿的故事想不想听?”   连星感兴趣道:“还有写女子和双儿的故事吗?是什么?”   “当然有啊,一名女子为争取自由坚强斗争的故事。”看了他一眼,郑成安问,“你想听吗?”   连星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日这般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没了,一年到头他难得听上一回故事,现在有人愿意给他讲,还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连星自然受不住这诱惑,咬着唇小声道:“想听。”   “咳咳……”郑成安清清嗓子,讲了自己前世写的那本成绩一般的《冥王追妻:逃爱99次》,“冯兰儿是漠北将军家的独女,她生长在大漠,在那片土地上生活洒脱,活得恣意潇洒,一袭红衣烈烈如火,她打马扬鞭,笑起来像大漠的红日一样明艳,声音像铃铛一样清脆悦耳。然而京城不安于将军手握重兵,一旨令下,将其许配给了京城的明王……”   “封号虽是明王,但实则大家私下都称之为‘冥王’,此人面若好女,但性情阴狠,手段毒辣,主管京城诏狱,手中沾染的鲜血数不胜数……”   “冯兰儿告别父母,孤身带着护卫去了京城,紫禁城,那可是一个吃人的地方,里面住的都是人精般的人物,使的阴私伎俩数不胜数,里面不知埋了多少枯骨红颜……”   “这个笑容明艳的少女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华灯璀璨的繁华城池,却不知后来……”   “……”   “冥王对娶进来的娇妻不闻不问,觉得像她那种跳脱的性子是给他惹麻烦、丢面子,每当遇见这种事,他都要训斥冯兰儿一番……”   “冯兰儿前头十几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说错话了要罚,礼仪不标准要罚抄《女戒》,请安晚了一息要跪一个时辰……”   “没有人为她说话,那些笑着为她开脱的人转头又将另一滩污水泼她身上……”   “……她过得不快乐极了,郁郁寡欢,人被折磨得皮包骨头,终于有一天下定了决心逃了出去。那天冥王回府后没有听到叽叽喳喳的声响,有些不习惯,第二日终于发现自己的内院已经没了那抹俏丽的人影,他心底一颤,立即封锁城池,派遣属下严查人踪。”郑成安舔了舔唇,说了这么久,已经干得不行,“行了,今天就说到这里。”   连星眼眶泛着湿意,真情实感地为着故事里的人物伤心,他一脸意犹未尽,想要接着听下去,“虽然是皇帝赐婚,按礼不该逃,可是看她能逃出去我真的好开心啊!那座城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不过,后面是什么啊?兰儿能逃出去吗?她会过上自由的生活吗?那个什么冥王应该抓不住她吧?抓不住吧?”   郑成安笑着问道:“怎么,是你的话本有趣,还是我的故事有趣啊?”   “这……”连星耍了个心眼,“我又没听完,怎么知道哪个有趣呢?”   郑成安:“既然分不出来,那就算了。”   连星刚要放下心来,又听他道,“那我以后就不讲了。”   连星急了:“别不讲啊,你你你,你的故事最有趣。”   郑成安乐了,心满意足:“说了这么久,嘴巴都干了。”   连星:“我去倒水。”   一口气喝了两碗水后,郑成安终于畅快地喘口气,“行了,天也不早了,早点睡吧。”   连星应了一声,刚要离开,转瞬又想起了什么,纠结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那个,明天……你还继续讲吗?”   郑成安笑了一下:“你怎么对这个执念那么深呢?不是说外面的话本很有趣吗?”   连星撇嘴道:“哪有,其实那些说书人的故事从我小时候就是那几个,我听了十几年了变都没变过,听得我都快会背了。”   他的表情哀怨,说完又用那种希冀的、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郑成安被他看的有些受不了,偏了一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不自在道:“好了好了,答应你了。”   连星嘴角明显的弯了一下。   他的入睡速度很快,说去睡觉没多久郑成安就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郑成安昏迷时睡的太久,此时反而睡不着了。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连星听得也很入迷,他也是全照着热点写的,后面还是标准的追妻火葬场,而且也火葬得很彻底,足足追了99次才he,99个理由想下来,上百万的文章写下来,当时他就想以后再也不写火葬场了。   他后来又跟着热点开了两本,那两本还是刚开头呢,故事没头没尾的,郑成安到现在还放心不下。   郑成安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只有空荡荡的柱子支撑着重量,所有的家具陈设简单朴素极了,颜色也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听李氏介绍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家中原本还有一些积蓄,但他又是昏迷买药,又是冲喜娶亲,直接将整个家中所剩无几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   而刚刚连星对他随口一提的故事如此痴迷,倒让他从中发现了新的生机。   或许……他那些套路性的故事,在这里,反而能重获新生。   不然,明天试试,把自己的故事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重新写出来?   第二日郑成安就能站起来了,可能也多亏他昏迷的时候也有连星早晚给他按摩全身,才让他现在没有肌肉萎缩。   他扶着桌子在屋里找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什么笔墨纸砚,唯有两张破旧的毛边纸,脆的像块薄薄的饼干,他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七零八碎了。   最后郑成安在桌角捡到一只剩下几根毛的稀疏的毛笔,桌上还有指头块大小被剩下的墨锭,郑成安叹口气,算了,凑活凑活也能用。   郑成安抬笔歪歪扭扭的写下几个字,《一胎双宝:总裁爹地哄崽忙》《护国神尊》,这是他还未上架的两本书,想到这他有些难过,这两本加起来都几十万字了还没见到钱,刚要收钱他就猝死来这了。   刚巧连星从外面进来,郑成安便让他过来,向他讲了一下自己这个小甜文。   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社会环境还不太熟悉,万一有什么忌讳被他不小心写出来就完了,也能顺便摸摸这里的口味,看看是写甜饼还是狗血。   连星听完皱了一下眉,神色复杂。   郑成安心里一突,镇定道:“没事,有什么你就直说。”   连星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嗯……这本,有什么吸引人听下去的点吗?”   没有吗?郑成安震惊了,他还信誓旦旦觉得这本成绩不差的,“女主开头因为意外和男主一度春风,后来逃至世外桃源之地,产下一对双胞胎。”   连星纠结道:“虽然杀生不好,但是……我觉得……唉……她还是不该生下这孩子。”   “那男子也是,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她就不该离开,让他负责才是。”   郑成安目瞪口呆:“那之后呢?五年后她带着孩子回去,两个孩子,一个冰雪可爱,一个绝世神童,大家不喜欢吗?”   “这里就更不对了,既然有了适合生活的地方,也生了孩子,就好好的在那里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连星气愤极了,恨铁不成钢道,“就算孩子再聪明,再可爱,他们也不会留下母亲这个污点的,尤其是男子那般的大家族,若是被沉塘可怎么办啊?”   说着连星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故事的主人,主宰这些人物的命运,他眼睛亮晶晶的,期待道:“要不你别让她回去了,回去肯定不会有好日子的,就让她好好在世外桃源生活吧。”郑成安神情恍惚,喃喃地应着:“好,好,不回去,不回去了。”   连星看到了他纸上的字迹,奇怪道:“你这是什么字,怎么缺胳膊少腿的?奇怪,这样缺了笔画我竟也看得懂?”   “还有,这笔怎么就剩这几根毛了?”   郑成安头疼道:“别提了,这还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呢,家里就这点了。”   连星好想让他再买一支,可想到家里的境况,连药钱都是靠他白天去山上挖草药跟徐大夫抵的,他看着这只光秃秃的毛笔,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郑成安从未想过自己曾经这么自信的带球跑还未开始就折戟笔下,可是连星提出的那些点也确实有道理,在这样的时代若还是带球跑,那女子肯定要经受更多的磨难,太苦了,不符合甜文的调性。   带球跑必然是行不通了。   同时他想到了自己那本《护国神尊》,也是标准的男频神豪文。   虽然是常被网上群嘲的那种简介“堂堂神尊,回家后却发现妻子和女儿住在狗窝,他一声令下……”,看起来挺庸俗,但其实收益普遍还不错。 第4章 野猪   只是……   郑成安想了想自己曾经写过的剧情,从头到尾都是无脑打脸,那种跺跺脚就能让整片大陆灰飞烟灭的人物让他写还行,就这么说出来总有种莫名的尴尬。   而且,男主目无法纪,强者为尊的话,总让人感觉像在挑战统治阶级的底线,尤其是后来男主还进了政界。   啧啧,郑成安现在想起来都牙疼,算了算了,为了小命着想,还是换个普普通通的题材吧。   第二日中午,太阳出来,郑成安停下手中的笔,小心地把好不容易写满的一张纸放在一旁,让上面的墨慢慢干透,趁着这个时间,他迈着颤颤巍巍的双腿从屋里走了出来。   郑成安扶着院墙慢慢绕圈,锻炼自己的肌肉,李氏坐在屋檐下,旁边放着一个针线筐,动作利索,上下翻飞,不知道在绣什么东西。   郑成安慢慢走了一圈,觉得今天家里有些安静,就问道:“阿姆,连星和我爹去哪了?”   李氏道:“你爹去地里薅草了,连星?”他想了想,看见墙边没了那个小柳篮,“哦,可能去山上采药了。”   “采药?”郑成安奇怪道,“怎么还采药?大夫不是说我今天就不用喝药了吗?”   李氏头也不抬地说:“你那药钱欠的还多着呢,徐大夫人好,说钱就不用补了,多采点药给他就好。”   走了半个小时左右,郑成安就觉得有些累了,背上隐隐有薄汗透出,但目前其实还只是最基础的热身运动。   不过他走的时间太长觉得有些烦了,就打了两把不伦不类的太极拳,又学了学神医华佗的五禽戏。   李氏绣了一会,抬起头瞧了几眼,皱着眉道:“你这是咋了?手脚不听使唤了不成?”   郑成安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说:“这叫‘五禽戏’,呼,锻炼身体的……呼,是个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我不知道,不过……”李氏撇撇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站起来朝院门口走去,“我知道你这副模样肯定不好看,跟狗爬似的,我得把门关了去。”   郑成安:?你可真是我亲爹!   李氏刚到院门口打算把门关上,习惯性地先往门外看了一眼,结果刚好看见有个小孩子飞奔着朝他这里跑过来,是张家的小狗蛋。   狗蛋脸蛋红扑扑的,跑得又急又兴奋,和李氏的目光对上时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他高兴地喊:“阿么阿么!新夫郎哥哥打到猪了!好大的猪!”   李氏霎时愣了,猪?什么猪?   谁是新夫郎哥哥?   狗蛋跑得快,很快就到了李氏近前,李氏有些懵懵的,“乖狗蛋,你刚刚说什么,再给么么说一遍。”   狗蛋又重复了一遍:“阿么,是那个,嗯……”   他似乎也有些苦恼自己该叫什么称呼,小眼睛转呀转刚好看到了院里的郑成安,顿时眼前一亮,指着郑成安道:“是他,安子哥哥的夫郎,他打了好大一头猪回来了!”   ……连……星?   小孩子的声音很尖锐,他自己激动得上蹿下跳,连郑成安在院里也听到了他说的话。   怎么会是连星?   那分明是个帅气又纯情的小可爱,怎么可能打得到野猪?   郑成安瞬间回忆起幼时村里村民们养的大白猪,一只就有好几百斤,杀猪时那嘶吼的凄厉叫声隔了一个村子都听得见,那只猪好歹还是三四个成年男人才勉强压制住的,连星自己怎么可能?!   还没等他回忆完全,就听到有重重的脚步声缓缓逼近。   门口的狗蛋高兴地跳着迎接,手舞足蹈的,甚至还有许多村人跟着凑起了热闹。   郑成安就看见,一个在他眼中高大帅气的男子,抗着一只足有他人几倍大的黑猪从门外缓缓走近,野猪身上的毛发太长,看不出有多少伤口,但能看见连星褐色的粗布衫被染得血迹斑斑,甚至有些地方浸得太湿还在顺着衣角往下淌,淅淅沥沥地滴了一地。   郑成安咽了咽口水,整个人瞠目结舌,而连星竟然还在不慌不忙地跟李氏说,把他右手抓着的和野猪前蹄锁在一起的柳篮接下来。   郑成安有些窒息,他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门外,刚好对上了门口被堵的郑父茫然的双眼。   连星一直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着什么总也不进来,郑父被村里人喜气洋洋地从地里头喊回来,现在还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门口还挤满了人,他在外边堵着也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只好拍拍前面的人:“让让。”   “阿爹。”连星简单地把事情一说,“我在山上遇见头受了伤的野猪,就弄死带下来了,刚刚下山的时候碰见了村里人,他们说想买些野猪肉,你看现在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他上山本来就是想打些野味的,以前他在自己家就常上山,偶尔会做个陷阱,也抓住过几回野鸡野兔什么的,自从昨日看到了郑成安那支没毛的毛笔,他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说起话来这么温和的夫君,耐心给他讲故事的夫君……虽然家里没钱,但他也想满足夫君的愿望。   因此今日他吃过饭早早地就带着药篮上了山,但是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一时情急,他就偏离了路线,往深处走去。   那里去的人少,路上荆棘野草丛生,不过没被发现的草药也多,连星采着采着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好发现了受伤冲下来的野猪,这野猪本身就不知和什么动物打斗过,失了大半气血,连星没拿任何武器,只凭着木棍和拳头,长时间的周旋下竟也打赢了它。   李老三喊道:“郑大山,我都好几年没见过野猪了,你就卖点出来吧,乡亲们都馋得不行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猪,肉也不少了,卖点出来也不耽误你们吃。”   村里人自然乐意买这猪肉,早几年他们村的猎户也抓过野猪,一般看在同村的情面上都会比肉铺便宜个几文,几文也是不少的钱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郑父想了下,这么一大头猪他们一家人也吃不完,卖到县城也不一定有人能买完,正好村里人想要,那就便宜点卖出去吧。   郑父道:“那行吧,不过咱家这点地施展不开,去村口那块吧。”   连星点了点头,猪都没放下就又走了。   跟来的村民也浩浩荡荡地跟着离去。   甚至郑父把手中的锄头放到墙角也和李氏跟着去了。   郑成安眼睁睁看着院门被关紧,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他的存在。   郑成安:……   不是?家里还有个大活人呢!   他丧气的蹲在地上,然而几息过后,院门竟被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缝隙,郑成安心里一喜,他就知道,连星一定不会抛下他不管的!   他站起来走了过去,却只看到刚才的狗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一见他过来,就高兴地叫:“安子哥哥。”   郑成安应道:“哎,狗蛋乖,是不是你连星哥哥让你来叫我的?”   “连星哥哥?你是说新夫郎哥哥吗?”狗蛋想了一下,摆摆手,“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过来的。”   郑成安有些失望,但看着狗蛋还是笑着问:“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狗蛋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郑成安的眼睛,细小的手指勾着缠在一起,“我……我是有事来和你商量的。”   郑成安有些好笑,这么大点的小屁孩能有什么事啊?   郑成安:“说吧,什么事?”   狗蛋低着头,声音却并不小:“安子哥哥,你什么时候能休了连星哥哥啊?”   郑成安脸顿时黑了。   狗蛋没听到声音,胆子大了一些,抱住他的腿撒娇道:“你什么时候休他啊?反正你也不喜欢他,既然要休,那你快点休他好不好?你休了他,我就把他娶回来当我的夫郎,让他每天陪我上山去玩。”   郑成安咬着牙,慢慢道:“狗蛋,告诉哥哥,谁对你说的我要休他了?”他可不信这种他不喜欢连星,要休他的话一个小孩子自己就能知道。   狗蛋:“我娘啊,嗯,还有几个婶婶和么么,哥哥是不是啊?你什么时候休啊?休的时候能去我家叫我吗?我正好娶回去。”   郑成安瞪了他一眼:“不可能!什么时候也不会休!你想的倒是美!”   狗蛋被他突然的黑脸吓了一跳,瘪瘪嘴,带着哭腔嘟囔着:“你干什么凶我?明明大家都说你要休他,我又没做错事,我等你休完才娶不行吗?”   郑成安没理会他的哭闹,接着说:“不行!他这辈子都只会是我的夫郎!想娶他?哼,下辈子吧!”   “不对,下辈子也不行,下下辈子,下下下下下……辈子,他都只能是我的!”   狗蛋黑黑的小脸怒视着他,瞪了一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娶不到连星哥哥”的残酷性,小手泄愤似的捶了一下郑成安,接着“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第5章 分肉   连星抗着野猪来到村中央,那里有一大片空地,是农忙时晒庄稼用的,还有一口水井和重重的石碾和磨盘,谁家要用都可以去。   空地旁有一块巨大的石台,他听从指挥把野猪放到上面,准备谁能过来接手杀猪的活计。   大家开始面面相觑。   郑父拍了下大腿:“差点忘了,咱村里没有屠户啊!这可如何是好?”   郑父推了推旁边:“诶,李老三,要不你去试试,我记得你以前也打过野味啊?”   李老三嫌弃地说:“我才不去,要去你去。再说我那打的叫什么野味啊?那就是只鸡,和这么老大的猪能一样吗?”   郑父连连摆手:“这我哪行啊!还是你比较有经验……”   连星听不下去了,再让他们推辞下去的话,恐怕天都黑了也不见得能有人站出来,他只好叫停两人:“爹,我来试试吧。”   “那感情好啊。”郑父嘴比脑快地先应下了,转头才发现说话的是自家儿子新娶的夫郎,“这……不太好吧?哪有双儿干这个的。”   李老三嫌他磨叽,直接问道:“你会吗?”   连星:“应该……行吧,反正都差不多。”   想了想,反正村里也没其他人能顶上的,郑父道:“那好吧,小心点。”   总算确定了人选,不过,没有趁手的工具也不行啊,连星问郑父:“咱家里有斧头和比较锋利的菜刀吗?”   李老三积极道:“我家有我家有,我给你拿去。”   连星又问:“对了,还有没有杆秤啊?”   李老三:“也有也有,我都给你拿过来,你记得给我留块最好的肉。”   郑父:“行了行了,给你留着,快去吧。”   李老三家里离这里最近,郑父和他的关系从年轻时就比较好,要不是这样,哪怕麻烦点,他也得自己回家取一趟。   果然,李老三回来得很快,东西也带的很齐全。   很快,轰轰烈烈的分猪肉就开始了。   刚开始,三个人还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适合的分工。   连星切肉,郑父称重,他报出重量后李氏迅速算出钱数和村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肉。   外面肉铺里卖肉多是瘦肉二十文一斤,肥肉更贵些,二十二或者二十三文,他们懒得分那么清,反正野猪整天在山上颠颠地跑,身上也没多少肥肉,索性全按着十八文一斤来算。   李老三夫郎看着连星切肉时利索的动作,夸道:“李哥,你这儿夫郎干活真是一把好手啊,以后你可享福了。”   李氏看了连星一眼,阳光下的他绷着身子认真的干活,侧脸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笑着道:“确实,能娶到连星,是我家安子的福气。”   连星割完一块递给郑父,又接着割起下一块,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闲聊。   这一忙活就是整整一下午,一直到天边出现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得半座山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最后收了所有的东西,借着一旁的井水洗干净李老三家的东西给他送回去,顺便给他多送了一块猪肝。   最终就只剩下了几斤肉,还有一张猪皮和一堆猪内脏,猪下水一般很难做得好吃,也没人乐意要。   连星把这十几斤重的东西收拾收拾全放进了背篓里,接着习惯性地把背篓背到自己背上,却被李氏拦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放,把东西给你爹。”   连星小声道:“……阿姆?”   郑父赶紧接过来:“就是就是。”   连星抓了个空,身上空空的他有些无助和不安,不是……都这样吗?   李氏接着絮叨:“今天下午就想说你了,怎么上山采个药都能碰见野猪?你说你也是,碰见了不会赶紧躲开吗?”   李氏边走边说:“谁家孩子像你一样傻的,不躲开算了还迎上去,要不是看你没受伤我非得揍你一顿。”   连星奇怪了,就算受了伤但是有肉吃还有钱赚,这难道不好吗?   “你这孩子什么眼神?”李氏故作生气道,“不服我管吗?”   连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知道了,都听阿姆的。”   “就是。”   “就是,”一旁的院墙里突然传出个声音,“你说那郑家怎么给他儿子娶个那样的夫郎?是个‘丑哥儿’就算了,居然一人能打一头猪!”   “不止这样嘞,他还敢自己杀猪呢,你今天没见,他拿着刀面不改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眼神,哎呀呀,要吓死我了诶。”   “啧啧啧,他们真不怕这‘丑哥儿’这么暴戾,哪天生气和他们儿子吵架把人打了吗?”   “那也没办法的呀,谁让他儿子自己跳河差点淹死呢,就那样一个马上要咽气的汉子,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谁愿意一嫁过去就守寡啊?”   “也是哦,就连‘丑哥儿’,不也是他们花了好大价钱从别村里买回来的吗?”   “不过买回来又有什么办法呀,他那儿子还不是把心思都挂在小白身上,指不定醒了之后一气之下再跳回河呢。”   李氏听得火冒三丈,他素来是个脾气平和的人,一般人只要犯不到他面上他就不会搭理,可这两个人真是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   李氏怒目圆睁,左右瞅了瞅没瞅到顺手的工具,就算这样他也忍不了,提了一口气,一脚狠狠地踢在这家的大门上,生生将门给踹开了。   里面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李氏指着两人的鼻子骂:“好你们两个碎嘴的家伙,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隔了几里地你身上那股臭得发酸的人渣味都闻见了。”   “也不知道你家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把脸皮吃得这么厚?我们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管得着吗你?”   其中一个女人坐在板凳上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自己在背后说人小话的行为不对,被人抓上门来也无话可说,然而孙平却不像她这样想。   孙平心虚了一瞬,转而趾高气昂道:“我们说的有错吗?不就是实话实说吗?老天爷啊,现在是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人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说着他指了指站在后面的连星,“你自己说是不是啊?哪有双儿能自己打猪,还自己杀猪的?他这么凶神恶煞的双儿说不定明天就被你儿子给休了!”   “好你个孙平!你给我看好了,他,连星,就是我家的儿夫郎,今天是,明天是,这辈子都是!”他瞪了一眼孙平,正好看见他身前放着浸泡着血水的野猪肉,“至于你,就好好吃你的野菜去吧,把我们连星打的猪肉还回来!”   孙平慌了一下,他家虽然是猎户,但老头子岁数不小了,许久都未曾打过这么大的野猪了,他也好久没见过肉腥,本来都已经想好回去配什么菜来炒肉了,但此刻吵架占了上风,输人不输阵,他也装作满不在乎道:“还就还,当这点肉谁稀罕呢,我家天天吃肉都快腻了,也就你这种人家才当个稀罕物。”   李氏恨恨地把肉从盆里提出来,接着从怀里数出十八个铜板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滚得四处都是,有些还沾上了刚才倾倒的血水。   李氏骂完发泄了恶气之后,虽然看着孙平厚脸皮油盐不进的样子仍然心底恼怒,但没有办法,骂都骂了,肉也要了,也只能走了。   孙平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多话却胆小怕事像个小鸡仔似的女人,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憋着气把散落一地的铜板捡起来,火又发泄不出来,一脚踹开脚边洗肉的木盆。   顿时血水四溅,顺着地势到处流,黄土地面顿时泥泞不堪,王二娘的脚上也被溅湿了好大一块,她有些不满地抬起头,看见孙平冒火的眼睛,不敢和他对上,默默的把埋怨的话咽了下去。   孙平骂道:“要你有什么用?都欺上门了还让人指着鼻子骂!就为那一点蝇头小利,一点破肉而已,谁家没有吗?”气势汹汹的骂了一通后,孙平总算离开了。   王二娘看着孙平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嘴里小声嘟囔着,“要是不稀罕这点肉让你老汉自个打去啊,打不着了,又嘴硬没了肉才敢在我这叽叽歪歪的……”   王二娘捡起滚在一旁的木盆,心疼不已,她这盆子招谁惹谁了,发点善心让孙平用她家的盆子洗肉还是罪过了不成?   走到半路,李氏还有些气不过,不过看着旁边乖巧走路的连星,他又怕这个傻孩子把孙平说的话当真,“ 连星啊,你可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既然过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天是,这一辈子就都是,知道吗?”   连星点点头,心口仿佛有什么在涌动:“我知道了,阿姆。”   “阿姆就知道你乖,不过下次要再碰见这种恶心的人,不要怕,直接上去骂回来,你别看他们平日里多泼辣,其实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你不会,那也没关系,谁要是再说你,给阿姆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   连星觉得眼眶隐隐有些发热,他原以为阿姆那么生气是因为他们说了夫君,本来还在自责自己连累他们,谁知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让他觉得哪怕是自己亲生的阿姆也不过这样,他忍着喷薄欲出的泪意,郑重道:“谢谢阿姆。”   家里距村口并不太远,他们只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因为郑父在背着东西,连星便勤快地打开院门。   一开门三人就正好对上了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的郑成安。   四人大眼瞪小眼。 第6章 油渣   郑成安生无可恋道:“……回来了?”   连星略有些心虚,他们就这么把夫君一人丢家里一整天吗?   李氏倒没有这种感觉,“你咋坐下了呢?不耍你那猴戏了?”   郑成安心累道:“那不是猴戏,那叫五禽戏,对身体好的。”   “啥禽不禽的,”李氏道,“就是起个花名,说白了就不是人戏呗。”   郑成安默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郑父把背篓放在灶房,出来问道:“今天吃什么?”   李氏拽了一下连星的袖子,对郑父道:“你先把肉洗干净切一下,顺便烧锅水,待会我再来。”   “诶,你这人。”郑父抱怨道,“又把活推给我。”   两人进了堂屋,李氏把门关紧,然后神神秘秘地拉着连星围着桌子坐下。   接着神奇地掏出一大包铜钱来,“来来来,先来算算你打的野猪卖了多少钱。”   李氏把铜钱全部倒出来,一时间竟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看起来甚是壮观,连星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铜钱,而且阿姆竟然让他参与算钱的活动,说明阿姆已经很信任他了吧,连星心里有些高兴。   两人算出十文就拨成一堆,这样拨来拨去的竟然很快就算完了,最后算出来总共有一千四百零四文,正好是卖出了七十八斤肉,两处账面没差。   这种山上的野猪本来就瘦肉多、肥肉少,没多少膘,而且一头猪身上的内脏和骨头也是不少的分量,总共能卖出大几十斤肉已经不容易了,两人都很满足。   尤其是李氏,本来这种野物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特别是野猪这种危险的家伙,哪怕下次还能碰见他也不会再让连星上去的。   整个桌子被一小堆一小堆的钱几乎要占满,李氏在中间划了一道线,对连星说:“行了,那边的一千文你拿去做你们两人的花用,这些留作公用。”   说着李氏就要往连星那边拨,连星被这话吓到了,连忙道:“不不不,我怎么能留钱呢,阿姆全收着吧。”   李氏手顿住,笑了:“我都说了,这些留着给你们两个自己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连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父姆早逝,虽然小时候也会给他零花钱买糖吃,但在伯母那边生活了近十年,手里从来没有留过钱,而且也从未听别人说起过婆婆愿意主动给儿夫郎零用的,甚至不是几文、几十文,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一千文。   哪怕是他想过要向阿姆要些钱为夫君买笔墨,但也从没想过会是这么多啊!   他想了想,又推出去大半,“可是……太多了,就留这些吧。”   李氏几乎要气笑了,还有人会嫌钱多吗?   可是连星却睁着清澈的眼睛告诉他,真有这样的人。   李氏缓了缓,道:“这样吧,这些咱们一人一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毕竟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阿姆已经很厚脸皮了。”   连星刚想说话,李氏道:“不许拒绝。”   连星只好乖巧道:“好。”   两人都收拾好从里屋出来,一看见郑成安李氏就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可是碰见了个好夫郎,可长点心吧。   郑成安无言,我又怎么了?   连星抱着怀里的七百多文,重重的一坨,把它藏在自己床褥底下,高兴极了,他看到了书桌上郑成安晾着的那张纸,原想直接告诉他,不要用那支笔了,最后却住了嘴。   还是等买回来再说吧,他喜欢看到夫君望着他时眼里亮起的光和温柔的笑,等明日买回来,当作一个惊喜。   今日像是整个村都在过年一样,几乎家家户户都飘着肉和油的香气,闻着就满足极了。   郑成安也跟着摸进了灶房,在旁边跟着看。   连星简单地擦洗过一遍身子,换了衣裳过来了,此刻正蹲在在灶台边烧火,李氏在上头熬猪油,郑成安小时候就见过许多次,现在还挺怀念的。   把猪身上纯粹的肥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在锅中不断的翻炒,炒着炒着就会滋滋的冒出油水来,肥肉块也会随之变小,一直到最后,油水都出来,肥肉缩成一团团的油渣。   在小时候的郑成安看来,世界上最香的食物,就是这时的猪油渣了。   李氏把锅里的猪油渣盛出来,碗还没放在案板上呢,郑成安就忍不住想捏一颗了。   李氏拍了下他蠢蠢欲动的手,瞪道:“你做什么?忘了徐大夫说的了?”   郑成安真的忘了,“他说了什么?”   李氏幸灾乐祸地说:“他说,你昏迷太久,每天只能喝药、吃粥,顶多就些小菜,其余都不能碰,尤其要戒荤腥。”   不是吧?   郑成安愣住了,“也就是说,今天你们吃肉我就只能喝粥看着吗?”   李氏道:“没办法呀,为了身体,忍一忍。”   郑成安受不了这打击,失魂落魄地从灶房出来,决定不闻到这香气就不会被吸引。   一直到这日吃饭的时候,他都自觉坐得离他们远远的,不受这诱惑。   想他可是现代的灵魂,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呀,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两口肉就受不了。   大口扒完了碗里的白粥,郑成安放下碗就逃。   连星看不得他这幅样子,回屋之后,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这说起来倒是有些发愁,郑成安在现代还经常嫌弃这家的外卖不好吃、那家的奶茶太甜,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见过,若说有什么想吃的,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而且,想想家里无论什么样的菜,都是热水焯熟,加点油盐酱料,再好吃的菜想起来这种做法也没了欲-望。   郑成安萎靡不振:“算了,我还是早点睡觉吧。”   连星欲言又止,最后也沉默地睡下了。   第二日凌晨。   郑成安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顿时警觉,这家那么差的环境,不会还有老鼠吧?   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郑成安看到的几乎是一片漆黑,看样子应当是深夜,这老鼠太猖狂了,他都醒了居然还在动?   适应了好一会他才大致看清屋里的轮廓,这时他才发现不对,老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个了?   而且还在动!   终于,那个大黑影又动了几下,距离他这边稍稍近了一点,郑成安看清了轮廓,惊讶道:“连星?”   “嗯?”连星转过头,愧疚道,“还是吵醒你了?”   “没事。”郑成安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怎么看到半夜连星还在穿衣,“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这是……要出去?”   连星道:“现在还早,应当没到卯时,你还能再睡上一个时辰,我要去县城一趟,牛车出发得早,就起得早了些。”   其实牛车走得也没那么早,只是既然要去县城为夫君买笔墨,他得早点起床摘上一筐新鲜的青菜去卖,城里的人最喜欢这种刚采摘下来的菜了,价格都比平时的贵,几个村里的百姓隔段时间菜吃不完了,就会摘上一筐去卖点补贴家用。   郑成安松了一口气,他没问去城里干嘛,反正是有事,而且像这里全靠人力、畜力的话,要想走远门,确实得提前出发。   “那行,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还有,下回再起床就点上灯,这么黑灯瞎火的怎么看的着?”看到连星已经穿好了衣衫,他就没让他再点灯,只是叮嘱他下次一定要记得。   黑暗中,连星麦色的脸蛋微微发热:“嗯。”   连星放轻动作出去了,郑成安就听着他在院子里拿了几样东西,没多久就走了。   郑成安打了个哈欠,慢慢又睡着了。   过了许久,天都亮了,听着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鸡鸭叫声,他才醒过来。   郑成安吃着一如既往的窝窝头和白粥,看着李氏两人大快朵颐已经平淡如水,他看了一眼桌子正中央摆着的一碗肉,伸手夹了一根腌好的小黄瓜,咬上一口丢进粥里,问道:“对了,连星去县城干嘛了?今天看他天没亮就走了,他昨天刚在山上打了猪下来,那么累,也不歇歇。”李氏:“说是卖菜,地里的菜长得太快了,吃不了,我昨天也说他了,不急这一时,他怕浪费,非不听。”   “对了,连星那么听话又肯吃苦,”李氏想起昨天那些家伙的闲话,敲打道,“我们家能娶到他这么好的夫郎多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可是只认他一人的。”   这个“别人”李氏故意加重声音,意有所指,既让他不要在意八卦的村民说连星长得不好看,也让他以后无论能不能恢复记忆都不再想着小白。   “那是自然。”郑成安满口应道,就算李氏不说,他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又帅又乖的小夫郎的。   就是夫郎太强大,总显得他这个夫君很腊鸡。   郑父道:“对了,我听你阿姆说你在打什么乱蹦跶的猴戏,就跟徐大夫说了,他说鼓励你接着蹦跶,多动动确实对你恢复有益,你今天别忘了继续蹦蹦。”   昨天卖完肉回来没多久,李氏就催着他带着钱和两斤肉送去了徐大夫家,徐大夫原本只要缺的药钱,猪肉不想收下,好说歹说郑父才让他收下,顺便又和他聊了聊郑成安这几天的恢复情况。   郑成安无奈了,这怎么就说不通了,他埋头扒了一口白粥,懒得继续解释,“好,我多蹦蹦。” 第7章 炮灰   现在正是春夏之交,是地里小麦长得最好的季节,但同时野草也繁殖得很快。   这里没有除草剂,想要除草就只能自己手动薅,靠天吃饭的农民一年来庸庸碌碌,几乎都将时间花在了这上面。   李氏和郑父也是一样,收拾完家里的东西,喂过鸡鸭之后和郑成安说了一声就往地里去了。   郑成安自己一个人默默地锻炼过身体之后,就又回到屋里的那张书案前,拎起那支没剩几根毛的笔继续完善自己的设定。   *   张小武从家里晃晃悠悠的出来,刚才他娘说家里的肉是从郑家买的,还是郑成安新娶的那个夫郎打的肉。   想到那个“丑哥儿”,张小武嘿嘿一笑,神色显出几分淫-邪,也不知道那副模样郑成安是怎么吃下去的。   他脚下一拐,走上了去郑家的那条路。   说起来也真让人气愤,谁不知道小白是村里最漂亮的双儿,人长得白白嫩嫩的,说话又乖巧可爱,村里的汉子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但是郑成安也太没有眼力见,就他那副弱鸡仔似的模样,怎么可能配得上小白!   小白好不容易能嫁到县城里去,他竟在小白成亲当天跳了河,给小白平白惹了一身腥。   这些天大家都不知偷偷摸摸的议论多少回了,要不是他们——村里的其他未婚汉子,都信誓旦旦表明两人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平时的相处都在光天化日之下,绝不可能有任何私情,说不得小白还要被夫家怎么看待呢!   想到昨天去县城见到的小白,他又瘦了不少,腰肢盈盈一握,小脸都变尖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有怪郑成安,只是自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句“算了”。   小白心善,他能算,他可算不了!   张小武进到郑家,家里似乎没人,院子也没上锁,他只是试着推了推门,就进去了。   和以前那个空荡荡的院子不同,今天的院子中间挂满了猪下水,虽然是不太好吃的东西,张小武还是看得眼热,他今早上已经知道了这些肉卖给了村里人,卖了不少钱。   好几十斤肉,这钱估摸着得上千文啊!   张小武一时间有些艳羡,郑成安还真是好命,自己弱鸡种不了地,居然还能娶到能打野猪的夫郎?   就算那“丑哥儿”不好看,但他能种地、能打猎、能生娃……嫁给郑成安,还真是可惜了。   他和郑成安以前是情敌,不清楚他住哪间屋子,便站在院子中间大喇喇地喊道:“郑成安,郑成安?”   郑成安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是个陌生的男声,声音虽大,却略显含混,他没动,毕竟灵感更重要,尤其他现在的手速可比不得键盘,说不定出去一趟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依旧坐着应道:“谁啊?”   接着他就听到外面的男人骂了一声“怎么叫你还不出来啊?给谁脸子看呢?”,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往他这屋走过来。   郑成安皱了皱眉。   房门被猛地一下打开,带来一阵清风,吹动了他脆弱的纸张,郑成安眼疾手快轻轻压住,他心中已经冷下来,表面还扬起客套的微笑:“麻烦把门关一下,多谢。”   “用得着那么讲究吗?”张小武看不惯他装模作样,话音未落却看到这人眼神直直的射-过来,身上蓦然泛起一丝冷意,手便下意识地用了力道,关上的瞬间又重重的一响。   张小武别扭地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郑成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怪怪的,但明明这人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弱鸡啊!   郑成安被他的眼神看得毛毛的,这人生着一双吊垂眼,眼珠略小,外眼角下垂,打量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郑成安觉得他的行为有些越界,不满道:“你来我家有何贵干?”   张小武啧啧道:“你这家伙变得可真够快的,这才几天啊,就成了掉书袋了?该不是跳河的时候把脑子泡坏了?”   郑成安眼眸微变,抓着毛笔的手指紧了紧,镇定道:“我哪变了?再说了,我失忆了,和之前不一样这不是很正常吗?”   张小武笑道:“就你还失忆?话本子看多你魔怔了吧?”   接着他看清郑成安的眼神,嗤笑的话语顿时停住。   眼神清正,脸颊消瘦,勾勒出线条分明的棱角,和他对视时眼神也不躲不闪,镇定自若,任他打量。   这绝不是以前那个郑成安。   原先那个郑成安若是撒谎,手上总会小动作不停,要是和他对视上他的眼神会立马移开,闪烁个不停。   张小武大惊失色:“你真失忆了?”   郑成安点点头,诚恳道:“真的。”   张小武绕着他转了一圈,啧啧称奇,他还从没见过失忆的人呢,有些稀奇。   郑成安烦不胜烦,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小武如老鼠般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他嘿嘿一笑:“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你上个月借我的钱还没还吗?”   他实在不懂得遮掩,自以为机灵无比,却不知那副自鸣得意、贼眉鼠眼的模样就已经暴露了自己,郑成安单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是来骗他的。   郑成安微微一笑:“哦?是真的?”   张小武看他的模样像是直接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中一喜,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   “多少钱?”   张小武想了下,昨天他们卖的肉钱可能有千文,那就……   “八百文。”   “八百文?”他还真敢想,郑成安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他面前,“那好,给钱吧。”   张小武:“诶?你是不是傻了,我的意思是:你、借、我的钱,该还了!”   郑成安坦然自若:“是啊,你借了、我的钱、该还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讲究诚信的人,居然特意过来还钱,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辜负你的好意了。”   “拿钱吧。”郑成安说得信誓旦旦,稳重无比,任谁来看都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张小武急了:“你凭什么说我欠你钱?你你你,有证据吗?”   说到这儿他镇定下来,嘴角翘起,趾高气昂道:“对啊,你有证据吗?”   郑成安:“没有,但你也没证据啊。你刚才信誓旦旦说我欠了你的钱,那你说我们可曾打了借据?立了契约?按了手印?”   张小武被问得哑口无言,当然没有,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灵机一动临时编造的,他被一时拆穿,下了面子,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郑成安见他不说话了,便神情自若的提笔继续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张小武看到顿时忘了自己的难堪,嘲讽道:“你一个穷酸书生还好意思写字呢,考了好几年居然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就你那只笔,毛还没有你身上多吧?”   郑成安深知这种人的尿性,越是搭理他越是蹦达得厉害,而你越是镇定,当他不存在,他就能自己气个半死。   因而他继续往下写,顺便把他的这些话当作未来男主遇到的反派行径,记了下来,当然像他这样低级的反派也只能当个前期男主还没有崛起时,需要打脸的炮灰罢了。   连星背着背篓回到家,他买完笔墨纸砚时和他一起坐牛车的其他人还在集市上,没卖完东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像个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急于回家讨赏的小朋友。   因而拒绝了张阿公的牛车,小朋友背着珍贵的小红花回了家,一路上脚步匆匆,却丝毫不觉疲惫。   他抱着怀里的纸笔来到屋门前,想了想,又把这些藏在了身后。   本来听到了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还以为是郑成安在和朋友聊天,挪了挪脚步准备离开,下一瞬却听到了屋内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其中还提到了他。   屋内。   张小武气急败坏,郑成安的行为分明是不将他看在眼里,他怒而嘲讽,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也是,你这种弱鸡身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装模作样的读读书还有什么用?也怪不得你会娶了连星那样的‘丑哥儿’,你也只配让他那样的人养了,真没想到长这么丑你也看得上?”   连星心顿时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好看,长得又高又大,一点没有女子和双儿的娇俏和可爱,还被人暗搓搓的给他取了外号叫“丑哥儿”,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玩,到了岁数也没人愿意上他家里提亲,这才一直拖啊拖的等到了郑家冲喜。   好不容易能够嫁过来,夫君和阿姆都是对他温柔又耐心的大好人,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够遇见这样的家庭是世界上顶幸运的人了,甚至还因为夫君的温柔对他升起不该有的期盼——幻想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是他知道那些温柔只是因为他们人好,对谁都一样,像他这般模样的人,不会有人喜欢的。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反正都是那些话,听了也是自添伤悲。   但是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死死的扎在地上,挪也挪不开,他有些贪恋的祈求屋内的那人能够稍稍说出不那么绝情的答案,好让他对未来还有些期盼。 第8章 油菜花   长得丑?   这是在说连星?   郑成安原以为这个小炮灰只是脑子不好,没想到连眼睛都瞎了,像连星那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隽秀英挺的五官,还叫丑?   郑成安嫌弃地看向他,脑子有病还能理解,眼睛瞎了就不能治了:“我还就喜欢他那样的,你们是没这机会,嫉妒了?”   张小武怒火冲天,他觉得郑成安可能真的被河泡傻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明明都是小白的爱慕者,虽然是情敌,但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真是为小白感到悲哀。   尤其郑成安之前还专门为小白跳河,在某些双儿的嘴里还落得个情深意重的名声。   “你喜欢他?你居然喜欢他?你这么快就忘记小白了吗?”张小武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就你家穷成这模样,小心你喜欢的嫌弃你挣不到钱,哪天卷了铺盖就跑了!”   连星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而入,脸色冷淡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张小武顿时住嘴,脸上讪讪的,他虽然也和人在背后说过“丑哥儿”的坏话,但毕竟是在背后,直接当着一个人的面,还是一个双儿,哪怕这个双儿长得再丑,他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郑成安顺道伸手送客:“虽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找我有什么事?但是现在想必已经没有聊天的必要了,大门在这,慢走不送。”   张小武脸皮像被人放在地上踩,脸上火辣辣的,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出门前正好看到连星怀里抱着的笔墨纸砚,还愤愤不平地嘀咕:“功名几年都考不上,不知道买笔墨干嘛,还指望通过这个养家?这要是能赚钱,我就把砚台吃了!”   郑成安:“那我可真要期待了,要是你真能吃了砚台,我还能打赏你几文。”   张小武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的嘀咕还能被人听见,装模作样哼了一声,灰溜溜的走了。   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连星顿时变得局促起来,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愣了半晌,讷讷道:“对不起。”   郑成安没料到这展开,连忙道:“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我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还……还在外面偷听了你们说话。”连星耳根发热,他觉得自己不亏,哪怕是故意气人,能听到夫君亲口说喜欢也够了。   郑成安失笑:“这有什么,你本来就可以听。”   他看到连星放在身前小心护着的那包东西,虽然已经知道了具体是什么,但还是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疑惑道:“这是?”   连星暗自咬了一下唇,张小武太坏了,都是他,害得都看不到夫君惊喜的眼睛了。   他上前一步,把包袱小心放在书案上,解开麻绳,一股浓郁的油墨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是包裹完好的笔墨纸砚。   郑成安真真切切的眼前一亮,欣喜万分,家里的这只没毛笔用起来确实很烦躁,稀疏的毛笔根本蘸不了多少墨,小小的墨块也磨不出多少墨,要是连星没买回来,郑成安都打算再弄点凉水稀释一下了。   他兴奋地把东西一样样摆开,旧砚台暂时还能用就没拆新的,拿出一块崭新的墨锭,四四方方一小条,郑成安慢慢研磨了一会,很快就磨出又黑又细的墨水来。   连星看着郑成安珍重地拿出他买的毛笔,蘸饱了墨,又小心地在破旧的纸张上落下两个字,不由唇角勾起。   这笔其实只是书铺最普通的一款,他的钱也就这么多,哪怕这样全都买得普普通通,也几乎将他身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郑成安放下笔,真心感谢道:“谢谢你。”他知道像这种地方,笔墨纸砚的价格绝对不便宜,但是连星还愿意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买这么昂贵的东西,谁还能说连星不是人帅心善?   连星轻声道:“你喜欢吗?”   郑成安笑着说:“喜欢。”   连星嘴角翘了翘。   喜欢就好,喜欢就不枉他费尽心思把那头猪打死扛下来。   “对了,”连星突然道,“我还带了其他东西,我去外面拿。”   是一小包点心。   那是用买完笔墨剩下的加上今早上卖菜的钱买的,糕点铺子开的价钱极高,他总共也就能买到一小包,至此,他身上分文不剩。   连星从背篓里取出油纸包的点心,取出的时候看见了另一处黄绿相间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可惜,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把东西带走了。   连星单手把纸包交给郑成安,郑成安看了一下,这种包装应该是食物,他慢慢解开,一股甜腻的味道瞬间弥散开来。   郑成安看看这印制精巧的花瓣形状的糕点,又看看连星,道:“这是……给我的?”   连星轻轻点了头。   “怎么想到买这个了?”郑成安轻笑,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连星:“徐大夫只说不能碰荤腥,但没说不让吃点心。”   郑成安明了,原来是怕他看到别人喝酒吃肉而自己清粥白菜心里不平衡啊!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可是看到连星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捏起一块,咬了一口。   粉质细腻,甘香可口,实际吃起来竟然味道不差,不像现代商铺里那么齁人,郑成安讶异地睁大了眸,赞道:“还挺好吃的。”   连星:“好吃就多吃些。”   郑成安看了他一眼,趁他不备,拿起一块径直塞到他嘴里。   “唔。”连星猝不及防,手指抽离的瞬间还擦到了他的唇瓣,温暖而干燥,他一边移开眼睛看着别处慢慢咀嚼,一边缓缓红了耳根。   郑成安笑着看他,却因为他的动作眼尖的看到了一抹亮色,疑惑道:“那是什么?”难道还有礼物?   连星顿了顿,他不知道这种廉价的心意算不算礼物,又担心郑成安看到会不高兴。   他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僵硬而缓慢地把左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接着一捧小而精巧的黄色花束被送到了郑成安的面前。   郑成安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送鲜花的一日,还是那种最普通最平常的路边野花,却又是被人一朵朵摘下,束成一捧,饱含心意送来的。   郑成安心脏动了动,像有一只小鹿在胸口敲锣打鼓的欢呼雀跃,他按了按心口,那里有些发热。   连星依旧没有看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仿佛眼睛闭起就能自欺欺人地遮盖住满满的情意,却不知不断颤动的眼睫早已泄露了主人的想法。   郑成安接了过来,柔声道:“很漂亮,我很喜欢。”   连星终于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抿唇笑了笑。   郑成安低头看这束花。   黄色花瓣小小的,长得很标准,郑成安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又仔细的、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慢慢的,他的目光由疑惑转到探究又到极度的震惊。   枝干挺直纤细,四片花瓣是淡淡的黄色,小巧玲珑呈十字形,中间吐着纤细的花蕊。   这……这是标准的油菜花的外形啊!   郑成安实在疑惑,家里吃饭用的油全是猪的白肉硬生生熬出来的,李氏还总舍不得放,毕竟白花花的肉一熬立马就缩水了一大半。   如果一个地方已经能用油菜籽榨油,那他们绝不可能连自己种的东西榨出的油都舍不得留下一星半点。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他家的吃完了,为防万一,他确认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连星抿唇道:“不做什么用,只是野菜开的花。”他以为夫君要生气,哪有人送礼是拿什么用都没有的野花充数呢?   谁知郑成安竟然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只是野菜?”   连星摸不着头脑,诚实道:“真是。”这种野菜在荒地里一长一大片,前段时间还能挖着吃,现在都开花了,就没办法吃了。   郑成安站了起来,兴奋道:“那这野菜在什么地方,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走在路上,连星仍然不知郑成安如此兴奋是为何,毕竟那真的是人人都不要的野菜啊,而且这种野菜生命力顽强,时不时的就长了出来,山脚那块有处荒地,足足让这种草占了大半亩。   连星现在带他去的就是那里。   郑成安知道连星心中定然很茫然,但他也害怕自己认错,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只能亲身去地里看过生长着的油菜,才能最终确认。   路上走着没事做,郑成安就想起了今天来挑事的那个人,问道:“你认识今日来的那人吗?”   连星:“见过,不熟。”   “他是谁啊?怎么一副混子样?”   “你知道狗蛋吗?”   自然知道,那破孩子还叫唤着让他休夫呢,想想就来气。   见郑成安点了头,连星接着道:“他是狗蛋的小叔叔,张家的老幺,名叫张小武。”   “因为是老幺,又是儿子,张老太太从小就带得比较娇气,久而久之就成现在这样了。”   郑成安点头,怪不得张小武说话时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直扬着下巴看人,谁都不放在眼里。   “那他说的小白又是谁啊?”郑成安脑中一闪,突然浮现出这个名字。   连星身子不明显地僵了一下,闷闷地往前走,那人就那么好吗?都失忆了还想着他?只听了一次名字就引起兴趣了? 第9章 月白   他不擅长说谎,闷声道:“嗯。”   “那你给我讲讲。”   连星面无表情,眉目都低垂下来,声音淡淡的,抗拒道:“我不想说。”   郑成安怔住,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连星这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显然自己此时提到的这人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看着连星面无表情的脸,他原本立体分明的五官此时因为神情淡漠显出几分冷硬严肃,转而笑起来:“不想说就不说嘛,那么严肃干嘛?”   郑成安逗他:“别不开心了,笑一个。”   连星惊讶道:“你不怪我?”   郑成安笑道:“怪你做什么?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   心底一窒,说不清那是喜悦还是难受,连星撇开脸不看他温柔的笑,半晌,慢慢道:“他不好,你别想他了。”   连星自然知道小白的事,农村难得出件大事,左邻右舍本来都兴奋地八卦小白嫁去的镇上人家家底究竟多丰厚,后来郑成安落水,又开始讨论两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啥事,直到郑成安昏迷不醒,连星被当作冲喜夫郎娶来,又开始议论人是否能醒,以及醒来会不会还对小白情深义重把连星休掉……   哪怕他刚来时不知道,这些日子从大家的背后议论、当面八卦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白原名月白,人如其名,像月亮一样散发着莹润的、白霜似的光芒,听说人乖巧可爱又懂事。   月白家里是外地落户过来的,原本农村是很排外的,但听说那时候月白还是小小的三头身,就整天这个伯伯,那个么么、婶婶的,嘴巴又甜,遇上提着东西的村里人,还兴致勃勃地冲上去帮忙提着,虽说也使不上力气,顶多帮忙拿个萝卜、抓棵苗苗,但也足够村里人觉得贴心了。   如此过了一年,月家人才被村里人彻底接受。   自此以后,月白就似尝到了甜头般,从小到大待人都亲密得不得了。   一般农村的女子和双儿和旁人接触虽不似城里那般严苛,但也得注意和汉子避嫌,月白却恰恰相反。   他和村里每个未婚的汉子都处得有来有往,还每天“哥哥”“哥哥”地叫,哪个汉子能受得了。可他却天生一副好手段,让人不觉得他行为越矩,村中也无甚闲话传出。甚至到了后来郑成安为他跳河,村里人除了最初议论几天,后来被他的那些“哥哥们”自发为他澄清,现在村里连那两句闲话也没了。   郑成安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却蓦地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总有一种出轨丈夫回归家庭被原配默默抚慰的蛋疼感……   这太不妙了,莫非原身以前的小情人就是小白?那原身为何落河?   按照狗血定律,不是一方放弃低贱青梅竹马向往高门富贵,就是被父母强逼孔雀东南飞……   郑成安觉得自己还是忘了这回事才好,反正不管怎样原身大概率是回不来了,现在使用这具身体的是他,那原身以前的情人便和自己没关系了,何况现在他已有了夫郎,还是特别合他口味的小帅哥。   那什么小白……   呵呵,不认识。   郑成安不敢再多说什么,沉默下去,好在路程已经过了一大半,没多久他们便到了连星说的那片荒地。   荒地大概有一亩多,其中生着各种杂草,但最多的还是油菜。   郑成安仔细地确认了一遍,这些确实是油菜没错,现在还正是花期,大片的黄色漫天遍野,场面震撼又令人心生愉悦。   他甚至还有点可惜此时没有手机能把这一幕留下来。   连星看着他喜悦的模样欲言又止,他忍不住想要知道郑成安对待这片野菜与众不同的原因,可自从刚才提到了小白,郑成安就变得沉默寡言,只沉闷地赶路,也不多说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开口。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郑成安笑眯眯的,在清新怡人的花香熏陶下,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除了是野菜,它还有别的用处吗?”不然,他想不到郑成安这么开心的原因。   “当然,而且你绝对想不到它的用处。”   连星绞尽脑汁地想:“往常大家会把它焯熟拌着吃,莫非……你指的用处是入药?”可是能入药大家本就知道,而且就算是一味药材,这种漫天遍野的药草是卖不到价钱的。   “非也非也。”郑成安装模作样地晃晃头,手里还掐了一朵开得旺盛的小黄花,“它只是能榨油罢了。”   “哦。”连星点点头,只是榨油,什么?   “榨油?!”   他们这里太穷,能用的油都是家里偶尔买块肥肉自己熬,但他也听说县城里有富道人家用的是粮食榨出来的油,听说有花生油、大豆油什么的。   他们也只能羡慕地听一下,谁家会愿意把勉强养活一家人的粮食拿去榨油享受呢!   但是听到郑成安说可以榨油,他还是有些恍惚,这遍地都是、不用人费心打理的野菜怎么能榨油呢?   要是连野菜都能榨油,他们岂不是也天天都能吃到油了。   看着郑成安信誓旦旦的模样,连星还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面前大片的黄色小花,眉头都拧着,翻来覆去地看:“这怎么能榨油呢?”它哪里长得像能榨油的模样了?   郑成安从花丛中走出,身上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花粉,道:“现在还不行,估计还得等上一两个月,它的籽才是榨油的原材料,到时候咱们亲自试验了就知道了。”   “那好吧。”连星不甘地放下手中研究的油菜花,和郑成安一起转身回到田边。   正好看到向着山上去,越走越近的一个人。   “咦,那不是王顺吗?”   郑成安抬头看去,前方走来一个黑黑瘦瘦的人影,他浑身干巴得像只猴子,人看起来有些孤僻,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像是不习惯看人的模样。   此时他正提着一个篮子往山上去。   走到近前,王顺才终于发现了两人,他看着他们说说笑笑明显感情很好的样子时愣了愣,随后一言不发收回了目光,想要越过两人直接上山。   连星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怪怪的,便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王顺,上山去啊?”   王武脚步顿了下,半晌,垂下眼睑:“嗯。”   接着他便加快了脚步,进了山中。   郑成安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跑这么快,当咱们是洪水猛兽吗?”   连星蹙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解释道:“应当不是。”   “他的篮子里放的是专用的药铲,该是上山采药的。”连星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阿奶估计又病了。”   连星有些担心,听说王武是被阿奶捡回来的,还是在阿奶儿子意外去世的当口捡到的,自此爷孙俩相依为命,只是这些年来,阿奶的岁数越来越大,疾病缠身,时不时的就要卧床几日。   他刚来时那几天,村里人大都是想看他笑话和八卦的,阿奶是少数几个主动给予他善意的,她会用一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问他干活累不累,邀他进家里喝口水解解渴,还耐心地告诉他村里的情况。   连星问他:“我刚来的时候阿奶对我很好,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去看看她?”   “她是病了吗?”郑成安问,“去看望病人得带点东西吧?”   连星:“嗯,待会去地里拔点菜吧。”   原是这样想,只是两人又在旁边转悠了一圈,刚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山上传来了一道声响。   “啊——”   连星神色一凛,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他朝山上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叮嘱道:“你先回家,我上去看看。”   接着迅速奔跑着上了山。   这种声音连星很熟悉,年幼的他就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然后就发现和自己一起上山摘蘑菇的父姆突然不见了,当时他哭着找了很久很久,后来才想起来下山去找大人帮忙。   但是一天后,他们却只在锋利的山涧中找到了父姆的尸体,当时他们浑身的血液已经流干,鼻青脸肿,瘀痕遍布全身。   郑成安也赶紧追了上去:“诶,怎么回事?等等我啊!”   但是声音稍纵即逝,连星害怕待会找不到这道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跑走了,只是路上注意了一下,每到一个拐弯点都往后瞅一眼,看到了人影他才继续往前跑。   郑成安在他后面跟得跌跌撞撞,本身对路况就不熟悉,哪怕有连星在前面开路,他还是被横生的枝节蹭了一下又一下,几乎恼得不想往下跟了,可又想到连星那明显着急的样子,只好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跑。   “到底怎么了啊?”郑成安自言自语,喘着粗气,不再奋力奔跑,步伐放慢,走到一处,他仔细瞅了瞅枝条被穿越的痕迹,选了左边那条路继续走。   然而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一片茫茫的墨绿,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被人践踏的痕迹。   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郑成安心生惶恐,大喊一声:“连星——”   “我在这儿。”声音却突然从脚下传来,郑成安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你怎么跑下面去了?我要怎么下去啊?”   连星赶紧制止:“你先别下,我看看情况再说。” 第10章 救人   坡下,王顺人事不知地躺在一旁,脸上被剐了几道,沁出红红的血丝,他的药篮和药铲都跌落在一侧,有些药都已经被砸得支离破碎,砸出了浅绿的汁水,和泥土混作一团,黏黏糊糊。   连星眉头紧锁,生怕自己已经来晚了,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试了下王顺的呼吸,呼吸均匀绵长,很正常,看来只是掉下来一时砸晕而已。   连星想把人送上去,可是昏迷的人正处在无意识当中,浑身都不受控制,软绵绵的像一滩泥,甚至因此比平时的体重还让人感到更重一些。   他先是把王顺扶到自己背上,接着直起身子,王顺就顺着他挺直的背滑了下来。   试了两次全是如此,连星额头都冒出了汗珠,这次出来他们没有带麻绳,想把人吊上去也没有工具。   “唔……”   好在这时,王顺幽幽转醒。   他“嘶”了一声睁开眼,顿时看到面前的“丑哥儿”,眼里闪过一丝防备,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连星关心地问道:“我听见你掉下来的声音就赶过来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动?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王顺不自在地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一脚踏空时就来不及了,本来还想着这次完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前来救他。   还是这个村里汉子们经常看不上的“丑哥儿”。   王顺垂着头道:“没事,可以动。”   王顺自己扶着土坡慢慢站起来,身上很痛,但他咬牙忍着,额头上也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连星看他的动作太过艰难,便道:“要不要我扶你?”   王顺猛地一下抬起头,拒绝道:“不用!”   连星默默退后了一步:“……那好吧。”   慢慢的以蜗牛般的速度挪了许久才走了过去,王顺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掉下来的山坡,沉默了。   若是平时,哪怕再高他也能找各种方式爬上去,可今天,他连走动都难得不行,每动一下身上就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细密又连续不断的痛持续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对今天仅仅只有两人高的山坡生出了怯意。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连星走了过来,在他脚边蹲下,“来吧,早点回去,阿奶还等着你呢。”   王顺看了他许久,喉结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连星让他踩上自己的背,接着他慢慢直起身,郑成安在上方接应,抓着王顺上半截身子,硬是生拉硬拽的把人扯了上来。   最后一下用力过猛,王顺重重地砸在了郑成安身上,郑成安累得躺在原地喘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完呢,王顺像是碰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从他身上滚下来。   郑成安“啧”了一声,他还没嫌弃这小子脏呢,这小子就先嫌起他来了?   郑成安翻了个身,不看这讨嫌的家伙,趴在坡上往下喊:“连星,你怎么上来啊?”   连星瞅了瞅这个坡,虽然有些陡,但对他来说,上去是小菜一碟啊,他如实道:“啊?我自己上去啊。”   话音落下,连星往后退了几步,给自己一个助跑,一个猛加速的推动下一跃而起,一边踩着坡上凸出的大片草根,一边手上也抓住了横生的枝节。   如此重复几下之后,连星果然顺利上了坡,郑成安留在上面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郑成安赶紧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仔细检查了一圈连星,埋怨道:“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受伤?什么话都不说一声就跑,就不怕我跟不上吗?”   “山上太危险,”连星笑了笑,任他指挥自己转来转去,“我怕再晚一点就找不到受伤的人了,好歹是条人命啊!而且我跑的时候是看你跟上了才继续朝前跑的。”   郑成安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连星纠结了一下,几个村子靠着这座大山,虽然收获了许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食物,可也因此增加了许多风险。   有人会在山上迷路,有人会不小心跌落谷底,有人会滑倒摔断腿,还会有人遇到野兽丧身兽口……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村里村外的,总会第一时间上去搭把手,否则谁又能知道下次遇险的不会是自己呢?   再说,他对这种声音太敏感了,多少次他在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就因为自己听到了声音却死活找不到父姆在哪。   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听到声音就立马发现父姆掉到了哪,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半晌,连星道:“下次,你不要再跟上来了。”实在太危险了。   而他……还是会上去。   郑成安拧眉,反问道:“怎么?再有下次就要彻底丢下我了?”   “当然不是。”连星着急道,“我的意思是……”   郑成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也会担心你,不管别人怎样,我只希望无论何时你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知道吗?”   连星还想说些什么:“可……”   郑成安挑了挑眉:“嗯?”   连星垂下头,眼睫颤了下:“我知道了。”   看了一圈知道连星没有因为救人而受伤,郑成安就放下了心。   接着他看向依旧躺在地上的王顺,问道:“你……还能起来吗?”   王顺对郑成安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小白那么好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多事非要跳河,小白也不会被村里人说闲话。   他刚才就想自己走了,也免得受到他俩腻乎乎的荼毒,只是他自己已经非常努力得试了,可再怎么样他也只能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再往上就疼得根本用不上力气。   现在郑成安主动开口说出了这句话,王顺就算再怎么强撑也不会开口向他寻求帮助,让自己落了面子,勉强支起半只胳膊,王顺淡淡道:“没事。”   然而他的胳膊依旧疼得打颤,抖来抖去的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撑到半截,他的胳膊陡然失力,整个背都砸在地上。   郑成安还没来得及过去,连星却一阵风似的刮到王顺面前,皱着眉问道:“没事吧?”   “你还是别乱动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背你回去。”   郑成安大惊失色:“不行!”   王顺也异口同声:“不行!”   郑成安看了王顺一眼,算他还有点良心,继续道:“他那么重,你怎么能背他下去?”   连星道:“你忘了,我力气很大的,上次的野猪都是我自己背下来的。”   好像也是,不过那也不行。   只不过郑成安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拒绝理由,毕竟路上遇见一个重伤的人,若是不救人直接走掉也显得太过冷漠无情。   王顺却顿了顿,身子往后撤开一段距离,“这样不好,你我身份有别。”   说的是啊,郑成安此刻才想到在这里连星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种性别,他附和道:“就是就是,村里人到时候看见要说闲话的。”   “可……”连星犹豫了,虽说性命攸关,村里人都能理解,但也免不了会有那些碎嘴的人乱说一气,可王顺伤得那么重,如果不背他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见他犹豫,郑成安赶紧道:“大不了我背他下去好了。”   连星摇摇头,拒绝道:“不行,你的身子才刚好,怎么背的动呢?”   “我说夫郎,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好歹你夫君也是个大男人啊!”郑成安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是男人怎么会不行?!而且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地锻炼,每次在屋里写上没多久就主动去院子里散散步,打打拳。   现在他已经一口气锻炼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了。   连星被他的称呼堵了个脸红,一时间没了言语。   郑成安赶紧趁机蹲下来,指挥着他把王顺搭在自己背上。   刚一站起来郑成安就感受到了吃力,这小子看起来挺瘦的,为什么这重量却丝毫不减呢?   他暗暗咬着牙,把闷哼压在喉咙里,慢慢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看见没,就这点分量,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连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看来确实是他太把夫君看的娇弱了,他笨拙地学着郑成安常做的直白夸奖,小声道:“夫君真厉害。”   郑成安心脏一跳,不自在地咳了咳,耳角微微泛红。   郑成安背着王顺,连星捡起王顺的小柳篮,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路上,连星看着郑成安有些吃力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的手绢给他擦了擦额角,心疼道:“还是我背他下山吧。”   郑成安才刚感受了一下温香软玉,就立刻警醒,把背上有些下滑的人往上耸了耸,道:“不用。”   等到终于从山上下来,郑成安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软,脚都几乎抬不起来,他看了看身旁的连星,咬牙道:“……他家在哪?”   连星抬手指了指:“就在前面,不远的。”   确实不太远,这点路和下山比起来简单多了,郑成安提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好能早点喘口气。   进了院门,郑成安就听见趴在他背上一路不声不响的王顺小声道:“把我放那间房就行了,小声点,别让阿奶听到。”   郑成安顺着他的意思进了他说的那间屋子,说是屋子,实际就是间小小的杂物房,逼仄阴暗,一进去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第11章 新书   刚把人放下来,就听到外面有阵阵的咳嗽声传出,声音撕心裂肺,让人觉得像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王顺似乎对这个声音很是激动,一听到就蓦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一直到外面的咳嗽停下他才恢复呼吸,右手慢慢攥紧,暗暗捶了一下床榻。   郑成安想到他本来就是要上山采药才摔伤的,问道:“那个……是你阿奶?”   若是平时王顺绝不会搭理他,可今天人家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他闷声道:“嗯。”   接着他们就听到那道沙哑如枯树般的声音边说话边往这边走来,“谁呀?是顺子吗?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   王顺一下急了,顿时忘了两人之间的恩怨,指挥道:“你你你……你把被子盖我身上,还有,待会在阿奶面前千万别提起今天的事,就说……就说我扭到了脚。”   在门外她先碰见了连星,阿奶显然很高兴,连星叫了一声“阿奶”,她也笑着说道:“哎,小星星也来啦,又去上山了?怎么样累不累啊?走,跟奶奶去坐会喝点水。”   阿奶顿时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兴高采烈地拉着连星往堂屋去,王顺在屋内慌慌张张地嘱咐一通也没派上用场。   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   半晌,郑成安问:“……现在?”还说吗?   王顺垂下眼睛,抿唇道:“……你走吧。”   就这?   累了那么久就来了一句这,郑成安等了几秒,见他确实没有要说的,也不留恋,抬脚就要出去。   就在他即将要打开房门的那刻,他听到后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还有……谢谢。”   郑成安嘴角微勾,脚下却一丝停顿都没有,像是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样走了出去。   只余王顺一人趴在床上纠结“他到底听见没听见”。   郑成安出去的时候连星还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同阿奶有说有笑,阿奶听到房门的动静就眯缝着眼往那边瞧去,看清是谁的时候还愣了愣:“这……这不是安子吗?啥时候醒的啊?”   郑成安笑着回答:“阿奶是我,已经醒了有几天了,不过身体不好一直没出来过。”   阿奶笑着拍拍连星的手,眼角的纹路都笑成了一朵花:“醒了好,醒了好啊,还是我们小星星有福气,刚嫁进来人就醒了。”也不用总是害怕被赶回去了。   “对了,你咋从那屋里头出来了?是不是顺子回来了?”   郑成安纠结了下,决定还是按王顺说的做,别让老人家操那么多心:“回来了,刚才下山的时候碰见王顺滑了一下,脚有点崴了,就送他回来了。”   阿奶一听就着急地站起来:“啊?脚崴了?严不严重啊?顺子也真是的,都说了我这咳嗽是老毛病了,过几天自己就能好,还非要上山给我采药,这下可好,受伤了吧?还偷偷摸摸的回来,也不喊我一声。”   “这孩子真是……”阿奶手里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了一下,“欠打!”   阿奶气愤地要去王顺屋里,郑成安两人趁机告辞,阿奶还想留一下他们好感谢两人送王顺回来,后来想了想家里也没有能招待的,只好歉疚地口头感谢了一番。   他们两个人倒不在意这些,辞别了老人,便要回家。   走在路上两人商量了一下,阿奶的腿脚一看就不好,还是他们去帮忙喊一下徐大夫吧。   郑成安看出来连星明显想要帮阿奶一把的样子,只是他自己身无分文,心有余而力不足,郑成安摸遍了全身,最后也只抠出了几十文钱,这还是他这几天在家里的床褥下、书册和角落里发现的。   郑成安把钱放到徐大夫手上,道:“还麻烦您帮忙把阿奶的咳嗽看一下。”   徐大夫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小子如今倒是懂事不少,坐下,让我瞧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徐大夫诊完脉,道:“还不错,恢复挺快的,看来医嘱遵守得不错。”   郑成安顿时想到他给自己下的“禁食荤腥”的命令,问:“那我现在可以吃肉了吗?”   徐大夫捋了把胡须:“少用无妨。”   郑成安喜笑颜开。   之后两人便回了家中。   两人身上今日沾了不少泥土,连星回去后便烧了一锅热水,两人简单的擦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而这时早已过了中午的点,郑成安看看天上的太阳估摸着得有一两点,而灶房竟然还有郑父和李氏留给他们的饭,堂屋被关紧,郑成安想着他们应该去午睡了,就是不知怎么这么好的心态看到他们没回来竟然不着急,还顺便留下两碗饭。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不早,连星抱着木盆带着两人的衣服去了河边,郑成安便回到了他们屋内。   一进到屋里,看到了摆好的笔墨纸砚,他就想起自己最初的打算,那时他的灵感爆棚,打算把前期的背景设定、升级体系、故事主线、主角性格都给搞出来的。   哪知道一天下来遇见这么多事,害得他到现在连升级体系都没写完。   郑成安叹了口气,继续坐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他向来是一个勤奋的人,坐得住冷板凳,以前每天最少也是日六、日八,甚至日万也是常事。   背景他是重新设定了一个不存在的架空大陆,这是一个玄幻魔法大陆,名叫星月大陆。   在这里,人人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进行修炼,不过是要到十岁时通过个人的体质和心性检测出对应的是星体还是月体,之后便可通过修炼功法进行修炼。   星之体意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种体质可以吸收世间一切元素并化为己用,只要前期足够的耐心,愿意为此做出无数次重复的、枯燥的基础练习。   而月之体便是相反的代表,它的爆发力极强,打斗时出现的效果也很能吸引眼球,雷火冰等等元素相互碰撞的火花令人向往,但其对体力要求极高,否则就会陷入一旦不能一击毙命就会被人反杀的境地。   郑成安绝望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上午写下的“升级体系”四个字,久久落不下笔,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当初灵感迸发如潮,但无论如何苦思冥想,他都不能想到自己最初的设定是什么了。   坐下的时间已然不短,到现在依旧想不起来,笔上蘸的墨都快干了,郑成安捂着脸,颤颤巍巍地落下四个字:   一至九层。   终于跨过了这一步,他开始写故事主线:主角为先天灵体,即不用修炼就有灵气主动往身体里钻,整个城池都为之疯狂,令人艳羡,都等着他能激发星体或是月体那一日,看之前积攒的灵力会帮他直上几层。   然而十岁前几日,主角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尽数消散,十岁那天也未能激发星体或月体,城里的人等了一年以防出错,一年后便纷纷换了一副模样。   文章开篇便能以一年后的欺辱开始,主角从开朗活泼变得寡言内敛,从开始对他鞍前马后的小弟变成欺辱打骂他的主犯,从出生便和他订下娃娃亲的大小姐变成他的退婚对象……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主角他,爆发了。   ……   郑成安满意地收笔,大概写下几句章纲,这种打脸的尺度他还是拿捏得不错的,接着他又陷入给主角起名的困扰中。   叫什么呢?   ……叶辰?   会不会太烂大街了?   苏、顾、叶、楚……?   不行不行,错频了,那是言情男主了。   算了,不纠结,郑成安抬笔写下“林、陈、赵、王、萧……”,接着开始点兵点将。   林。   姓还不错,郑成安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名得霸气一点,林霸、林琛、林渊、林峻……   郑成安想了一会,觉得也就林渊能勉强符合自己的要求。   郑成安写完这些,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久坐伤腰,作为码字工更加注意这一点,他起身打算去院里转悠一圈。   院里连星正在晾晒刚洗的衣裳,顺便把之前晒的都收了起来,郑成安看他忙活完,刚想找他说两句话,就见他又找出一根扁担,脚边放着两只空桶,对他说:“我去挑些水回来。”   郑成安:“……去吧。”   连星便用扁担挑起两个空桶走了。   回来的时候郑成安才来回走了三四趟,他觉得距连星离开还没多久,就看见他回来了。   前后两只空桶现在已经变得满满的,随着连星走路的动作有节奏地微晃,却又丁点洒不出来,连星步履轻快,仿佛肩上挑的不是重重的两桶水,而是两片叶子一样。   连星身材真的很好,虽然肌肉紧实,力大如牛,但也只是正常男子的体型,甚至穿好衣衫还显得有些劲瘦,如今他一只手扶在扁担上,上臂绷起一道弧度,粗布衣衫下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郑成安看了眼自己的弱鸡身板,默默往树后的阴影缩了缩。   连星却只是把两只桶放下,轻轻松松地倒进大水缸,而后回过头扫了郑成安一眼,微微点个头,又挑着桶走了。 第12章 试阅   三天后。   郑成安夜以继日、勤勤恳恳,终于写完了星月大陆的第一章——三千字,他看着厚度颇丰的纸张,心生骄傲,却又因为这堪比一册《闹西楼多情张郎将》的厚度心中生起不良的预感。   他想了想,把连星叫了过来,打算让自己这个唯一的读者提提意见。   连星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忙什么,听到郑成安喊他就急忙过来,打开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盆,赶紧放到一旁,转身进来。   郑成安霎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水腥味,鼻尖微皱,手掌扇了扇风:“什么味啊?”怎么像是水里的东西?   “王顺送来的河鱼,可能是感谢咱们上次从山上把他背下来吧。刚才我听到门口有响动,刚打开门,就只看到了他跑远的背影。”连星知道王顺家中很穷,像这种河鱼大家一般不经常打,因为又腥又有刺,也没多少肉,还不如野菜好吃,除了家里穷的人家,其他能买得起猪肉的大都不乐意吃它。   但王顺和阿奶家中的境况他也知道,能拿出这种肉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是鱼?那我们今天就吃炸鱼块吧?”郑成安没想到王顺表现得对他多讨厌似的,但还是挺有良心的。   他兴致勃勃,顿时想起炸鱼块的香酥可口,垂涎欲滴。   连星大惊:“怎么可能炸?油多贵啊!”   也是,郑成安想起李氏几滴几滴的放猪油的事,顿时歇了气,可鱼若是不炸就很难做得好吃啊!   “那你们以前是怎么处理啊?”郑成安问。   “就和平时一样啊,煮一煮,放点盐,拌一拌。”   郑成安身子抖了抖,他真是被这种吃法吃怕了,他之前吃的所有的菜全是清水煮的,只有这两日有了徐大夫“少用无妨”的允许后才勉强可以每顿用上两块猪肉,再这样下去,他馋肉都要馋疯了。   郑成安无奈道:“这样吧,今天的鱼放着我来做。”   起码他的手艺能稍微复杂那么一点点。   接着,他便让连星先试阅一下他的第一章。 第一章他写的是林渊被人骗到了地狱之林的深处,原先和他约好前来打怪的朋友突然消失不见,而此时因为他们的挑衅,一只一阶紫鬼羊已经暴怒起来,两眼通红,愤怒地朝他狂奔过来,虽然体内没了灵力,但他还能随时操控空气中较少的灵气元素,然而到底功力不够,打斗了几十回合之后他就被羊角挑到了悬崖底下。   接着便是经典的掉落悬崖并收获金手指。   但林渊遇到的金手指并非是大佬或者武器,而是一本典籍。   典籍中记载了像他这般体质的修炼之法,原来天生灵体也有区分,像他这种是极少数的存在——星月体,即两种体质的混合体,乃天道之子,世间的所有元素都可以任意使用,只是前期会遭遇一次无法觉醒灵体并且所有灵气消散的状态。   假如这时利用典籍记载的方法彻底打通自己的筋脉,就能激活灵体。   但激活的过程极其痛苦难捱,这期间便通过回忆之前受过的屈辱作为主角强大的动力,并给予读者以暗示,这时的压抑足够了才能让之后打脸的爽度升级。   连星一边看一边惊叹连连:“哇,好神奇的大陆!什么是魔法啊?”   “灵力又是什么?”   “灵力竟然可以操控世间所有的元素!”   “太神奇了!”   “可是林渊好惨,为什么大家变得这么快?明明他们之前都那么好!”   “为什么觉醒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林渊也太惨了吧!”   “……”   连星两眼发亮,看完后还激动得不行,追着郑成安问:“星月大陆究竟在哪?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故事?这座城是真实存在的吗?世间真的有灵力吗?真的有人会使用魔法吗?”   郑成安被问得头疼,好笑道:“你可是看着我一点点写出来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连星有些不高兴地道:“就是真的,他们一定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的神情充满期待和向往,是真切的希望这些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看着他如此纯真的模样,郑成安心里受到触动,他恍然明白了现代那些沉迷纸片人的二次元们,并头一次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他只是一个记录者,记录着不同世界里发生的各种故事而已。   “这样看得好爽,后面呢?后面的写出来了吗?”连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他想知道林渊回去后会怎么对待那些欺辱他的人,想知道那些人假如知晓了林渊能够觉醒灵体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郑成安尴尬地咳了一声:“后面的……还没写,我就是想让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与你平日在书铺看过的其他话本相对比来说。”   要是在以前他有电脑和键盘的时候,三天的时间他起码能肝个两万字,读者都天天嗷嗷着看不过来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还被人催着写,但再催他也很难快得了,毕竟只有一只手能写字,还是难写的毛笔字,这个速度已经不错了。   听了郑成安的问话,连星又仔细地翻阅了一遍,上次去书铺买笔墨纸砚的时候,他还趁机偷偷看了一本话本故事,仔细回忆着自己熟悉的故事,再和郑成安写的进行对比。   慢慢的,他发现了不对。   “我知道了。”连星指着纸上的文字道,“这上面的文字感觉太舒服了,就像平时大家说话一样,而其他人的……虽然也不如史书一般正式,但至少都是书面语。”   “就像这段。”连星指出其中一段,试着举了例子,上面写的是“林渊看见面前出现一只硕大的紫鬼羊,它的瞳孔猩红,鼻尖喷出一道浓浓的烟,愤怒地朝着他奔跑,羊角泛着森然冷光向他斜刺过来。”   郑成安眼前一亮,有些明白过来,他想起自己最初见到的那本话本《闹西楼多情张郎将》,连忙找出来翻看了一遍,接着按照那本张郎将的作者描述试着改了一下,努力变得文绉绉一点,道:“林渊面前见一硕大之紫鬼羊,眼猩红之,鼻喷出一道烟,怒望而走,羊角泛着森冷光问刺斜来。”   说完他又觉得别扭起来,这样改完感觉都不像自己的故事了,皱眉问道:“……这样?”   连星也觉得怪怪的,发愁道:“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都没有最初的味道了。”   郑成安努力回想着这里和过去的区别,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恍然大悟,缓缓道:“我好像……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其实不是他的描述上有问题,而是更大的层面。   在《闹西楼多情张郎将》一书中,郑成安隐约能窥见一丝作者的思想和他的进度,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却能涵盖他以往言情小说中十几近二十万的剧情,这样发展下来,他以前那些百万大长篇在这里,只需要四五本就足以完结。   而他却用张郎将十几万字的厚度去写了三千字的内容,虽是情绪渲染更丰富,但归根究底还是他习惯了长篇累牍,习惯了注水,习惯了为把剧情拉长而多加描述性修饰。   这在以前是很行得通的,毕竟大家习惯了一目十行,没有耐心去慢慢阅读,但在这里恰恰相反。   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看书只能到书铺买,笔墨纸砚那么贵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会买足有寸厚的话本来消遣呢?   没有人买,就更没人会卖了。   郑成安叹了口气:“我知道怎么改了。”接着他摊开张郎将那本书,打算将里面的剧情按顺序列个剧情节点,好让自己有个对照。   连星默默起身,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需要怎么改,且他一口气读来确实酣畅淋漓、爽快至极,除了字还总是缺胳膊少腿的……   “对了,”连星总算知道那种淡淡的别扭是怎么回事了,疑惑道,“为何你的字……总是这样的?”他知道郑成安是有在书院读书的,按阿姆对他的夸赞来说,功课不应当如此不好啊。   “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郑成安习惯了简体字,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直接说了他还是发现不了,连星只好更加直白道:“为何你的字好多都缺少了结构,看起来好奇怪。”   郑成安挠了挠头,总算知道错误出在了哪,可他也不认识繁体字啊,更加不会写了,这可如何是好。   郑成安尴尬地笑了笑,顿时却发现自己面前这人就是大救星啊,连星能同时认识简繁体,还能读懂自己写的内容。   连星只看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突然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发绿,犹如夜色中突然发现猎物的野狼,顿时心中一紧,响起警钟,脚下瑟瑟地往后退了一步。   郑成安的动作更快,径直起身拉着连星把两人换了一个位置,郑成安笑容满面,像贪婪的狼外婆一样搓着手对小红帽说:“你是不是会写字啊?” 第13章 怀疑   连星抿了抿唇,他的确会写字。   他父姆和别人家的都不同,他们不歧视双儿,甚至觉得别人家孩子有的自己也得有,但就算父姆愿意让他上学,他也上不了,私塾是不收女子和双儿的。   不过好在阿姆识字,阿姆本就是大户人家的书童,只是后来那家人出了事故,这才阴差阳错和父亲成了亲。   他自己偷偷识字的事不曾向外人说过,双儿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阿姆愿意教,他就努力学,甚至比同龄的男子学得更快,掌握得更好,以至于在父姆出事前他就掌握了普通男子十几岁才会学到的字和词。   后来父姆出事,他没办法学习新的功课,只能偷偷在下地或者砍柴的时候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每日默写一篇好让自己不把这来之不易的知识忘却。   只是好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了拿笔的感受,抬头看到了郑成安,一双温柔的桃花眼里映着自己硬朗的面孔,他从未因自己的长相而对自己不满过,甚至现在还一直在催促鼓励着,“你给我写几个字看看呗,试试,就试一下。”   连星垂下眼眸,拿起郑成安放在笔枕上的羊毫笔,这种笔虽便宜,但笔头略软,不知是笔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连星写下的第一个字边缘有些曲折,但是一个字写完,他就像找到了感觉,换了个人一样,第二个字变得标准而正经。   接下来的一句话皆是如此。   郑成安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叹:“卧槽!”   这也太好看了吧!   原谅他没什么文化,想不出什么夸奖的话,唯一能说的一点就是,太标准了,简直和书里印刷的一样。   郑成安不懂什么艺术不艺术的事,他自己用签字笔写字都潦草得不行,这辈子最喜欢的字就是别人一笔一划工整写出来的,尤其连星这种小巧且漂亮的正楷。   “这也太好看了吧!连星你也太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写字这么好看的人!”郑成安激动不已,桃花眼瞬间变成了星星眼,嘴里乱吹彩虹屁。   连星刚开始被他夸的时候还有些骄傲,心里飘飘然,但越夸越夸张,他有些坐立难安,脸上飘上红云,不好意思道:“你……你别这样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写得这么好看,自然要夸的。”郑成安丝毫没有任何羞意,他向来对夸奖或贬低都接受良好,自是不像连星这么脸皮薄。   连星眼睛眨了眨,慢慢垂下眼睛,嘴角有些压抑不住地翘起。   “咱们商量个事吧。”郑成安一眼就看中了连星的字,但如此麻烦别人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等之后我写好的稿子能拜托你帮忙誊抄一份吗?”   连星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有些震惊:“我帮忙抄?”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让双儿接触这么珍贵的笔墨纸砚呢?   他是不小心说错话了吧,连星自顾自地找了借口,心下微微失落。   郑成安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哪有人会愿意替别人做作业呢?   “我知道这太麻烦你了,简直是强人所难,但我实在写不来这样的字体,所以能不能求求你啊?”转瞬还没等连星回答,郑成安又快速否决道,“算了,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慢慢来吧。”   连星急道:“不麻烦,不麻烦的。”   “我可以写。”郑成安都说了那么严重的话,连星自然不可能不答应,更何况这事本就是他占了便宜。   郑成安眼角弯起,笑容满面地冲他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那就多谢夫郎了。”   连星耳根发热,嘴唇抿起,眸光落在他乱七八糟的字迹上却闪了闪,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温和的男人就顿住了,几息后突然回过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连星起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他看到盆子里还活蹦乱跳的河鱼,想到他刚刚说过会亲自做鱼的话,和阿姆教导自己要好好操持家务他儿子从来不下厨的话撞到一起,一时间在他脑海中不知飞过了多少千奇百怪的想法。   但他却只是端起木盆,神色自若,转头问道:“这鱼需要我先处理一下吗?”   郑成安抬起头,道:“杀掉后把鳞片和内脏都清理干净就行了。”   *   郑成安在灶房内给这几条鱼切上花刀,抹上白酒酱醋和各式葱姜佐料,接着把鱼摆盘放好。   此时天边的太阳慢慢落下,晚霞漫天,李氏和郑父从地里回来,洗过手脚之后李氏瞧了眼灶房,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原以为此时在灶房忙活的是连星,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的儿子。   他儿子的脾性他自己知道,原本就不是什么勤快的人,就算这次失忆后变得比之前乖巧许多,虽然当时有些奇怪,但后来想想儿子小时候本也是这么乖顺可爱就放下了心,想着说不定只是这些年来他们教导得不够好,才让儿子变得偏执起来,居然还会因为小白跳河。   但是做饭,这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呢!   李氏上下打量了一下郑成安,啧啧称奇:“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还能见你做回饭。”村里人从不会有什么男人不下厨的想法,农活忙的时候谁有空干就干,李氏后来不忙的时候也常把洗碗刷锅的活推给郑父干。   连星此时正在后院喂鸡鸭,远远的听到这话心顿时提了起来,生怕李氏因为郑成安异常的举动生出怀疑。   郑成安却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不是看你们下地太累了,帮忙做点事。”   看他这么懂事,李氏也笑起来,不纠结这事,随口夸了几句就歇着去了。   连星已经默默摸了过来,见到这一幕,松了口气,背着墙抚了抚胸口:“还好没发现。”   发现什么?   郑成安正要出来洗手,就看到贴着灶房外壁的连星,还说这么奇奇怪怪的话,不禁问出了声:“还好没发现什么?”   连星被吓了一跳,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欲言又止,最后支支吾吾撂下句:“没,没什么。”就跑了。   郑成安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指尖搓了搓,若有所思。   *   饭桌上,李氏和郑父都对郑成安做出的鱼赞不绝口,除了郑父对他不打招呼偷用他白酒的事有些吹胡子瞪眼,其余一切都好。   只有连星……   郑成安看了眼自己身边这个行为举止明显变了样的人,他将自己的脸整个埋在粥碗里,根本不抬头夹一筷子菜。   眼看肉快被另外两人吃光,郑成安只好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连星碗里。   连星被吓了一下,看到是他又赶紧垂下眼眸,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郑成安无奈道:“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说,嗯?”   连星心中忐忑,根本不想“再说”,可郑成安正直勾勾盯着他,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嗯”了一声。   饭后。   吃饭时留下的余火已经烧透了一锅热水,一家人就用这些水洗澡擦身,之后换上干净的衣裳,郑成安就回到屋内。   屋里燃着油灯,郑成安翻开《张郎将》那个话本看了几页,但他看不下去,翻开的书页倒扣在脸上,长叹一口气。   连星奇怪的言语和行为,总让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是发现自己哪里不对吗?   能认出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人吗?   那他要不要承认?   还是任他怎么说都打死不认,装疯卖傻?   亦或是……   一切全是错觉?   其实他隐藏得挺好的?   到了此时郑成安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吃饭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但他又想着连星能发现也好,他心思简单,若是不让他自己乱想,而是主动忽悠他几句,说不定他就信了。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得知道连星的想法。   连星即便动作再慢,但夜色已黑,他也得回房了。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郑成安头倚在椅子边,面上盖着书册,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心里一喜,觉得今日能混过去。   谁料郑成安听到声响顿时坐正,眼神清明,丝毫没有睡着的样子。   郑成安看他磨磨蹭蹭,心下叹气,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关上门,道:“坐吧。”   他的书案在房门斜对面,而屋内的两张床分布在它两旁,只不过他的床靠里,而连星的床更靠门一些。   他牵着连星走到靠门的床边,连星的床似乎比他的要低一些,他平时看到的时候只奇怪了一下,没有多想过。   两人一起坐到床边,床突然“吱嘎”响了一下,郑成安皱了下眉,没有在意。   郑成安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连星默然,垂下的睫毛不停地眨,唇角却抿得紧直,一言不发。   半晌,郑成安始终等不到回答,他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接着他意欲起身,但衣角被拽得紧紧的,根本站不起来,郑成安看过去,连星飞快地深深看他一眼,紧接着又垂下眼眸,眼神中带着他看不懂的含义。   郑成安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   连星顿了顿,并不直面回答,反而鼓起勇气反问道:“你更该有什么想说的吧?”   郑成安心中一紧,看着他的眼睛,连星不躲不避,眼睛一眨不眨。   他认真的、慢慢的、一字一句道:“我都知道了。”他露出那么多破绽还想瞒着,不可能了。   他今天看到字体后就有了想法,原本不想说出来,可郑成安却一逼再逼。   郑成安:!   他没想到连星竟然那么敏锐,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打算死不认账。   连星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你是从魔法大陆来的吧?”   郑成安:……   郑成安:? 第14章 睡觉   郑成安额角狠狠跳了跳:我到底是给了你什么错觉才会让你这样想我?   郑成安打好的草稿顿时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知道连星聪明,也知道他单纯,他想过连星会猜到自己不是原本的郑成安,可能会猜测许多自己的来历。   但没想到他的聪明和单纯融合到一起,竟成了现在这样。   而现在,连星还在睁着墨染般的眸子看着他,眼神纯真而自信,是真的相信了他自己推测出的想法。   连星看他久不作声,自从听到自己的猜测后就变得呆愣楞的,像是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猜到他的身世,便安抚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也不会把你来自魔法大陆的事告诉别人的。”   郑成安无奈道:“我真的不是。”他只是寻思着,这啥时候从悬疑画风突变到中二少年了。   连星说的这话,莫名像他曾经看过的一个动画片: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你是来自魔仙堡的魔仙的。   连星挑挑眉:“虽然你说自己是失忆,但你表现得和失忆的人根本不一样。”连星见过失忆的人,那人是突然忘了中间几年经历的事情,但绝不会突然会一些自己原本就不会的东西。   更不会像郑成安这样,原本自己会的变得不会了,不会的反而会了,甚至他怀疑那种缺胳膊少腿的文字根本不是错字,而是魔法大陆通用的文字。   “你还突然知道了那么多的故事,肯定都是你们那里发生过的事你才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星信誓旦旦。   郑成安:“我真的和魔法大陆没关系,那就是我随便编的。”   连星道:“那你怎么解释那些突然会的东西?”   郑成安道:“那是因为……因为……”   郑成安突然卡壳,他猛然发现,即便自己不是来自魔法大陆,那也是来自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说不定自己原本那个时代在连星眼里更加“魔法”。   事情的症结不是他来自哪里,而是连星已经发现了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郑成安怔住,眼神复杂。   连星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能来到这里一定用了什么魔法,或许是你那里的神奇符咒或者阵法……这些我不想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也不像方才那么轻快,声音变得极淡极轻,仿佛风一吹就没了。   “我只想你告诉我,原来的那个郑成安去哪了?他还能不能回来?不能回来的话和你……有关系吗?”   郑成安心神复杂,他沉默半晌,最后选择了相信他,认真道:“我不知他去了哪,但我只知道我来到这也只是意外,他的一切,与我无关。”   连星笑了笑:“那就好。”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他的笑容轻松,仿佛今晚上从没有过这场谈话一样,郑成安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这样简单,他竟然连问都不问一下自己。   就仿若一场约定已久的打架,他自己头盔、铁甲、棍-棒装备齐全,和对方见面后对方却只用手指戳了下,就说“打完了”。   令他忍不住地想质疑:就这?就这?!   郑成安忍不住轻声询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连星笑了笑,他活了十八年才第一次见到像郑成安这般作风正派、待人温和有礼的人,这些日子的桩桩件件他感受到了从不曾有过的尊重和温情,如果这样还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能相信的吗?   “你说的,我都信。”   这句话像一块重石顿时在郑成安心湖里砸出了惊涛骇浪,心生涟漪,他一时被砸得头昏脑胀,眼前发蒙。   他一边想连星也太容易轻信人了,一边又庆幸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   郑成安心情澎湃而激荡,他看着连星充满信任的目光,一时情难自抑,倾身把连星拥个满怀。   甫一入怀中,郑成安就察觉连星整个人都僵了。   连星被冲喜嫁过来时郑成安还在昏迷,为了方便照顾,李氏就在这屋内又添了张小榻,这一睡就到了今日。   两人虽然已成夫夫,但至今还未曾有过亲近的接触,而如今……   连星感知着近在咫尺的温度,郑成安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耳际,这样的热气腾的他整个耳朵都红了,半边身子变得酥-麻,他有些不适应,强忍了会,可郑成安抱他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耳边的呼吸也越来越粗。   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和股肉处都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星在这样的怀抱中越来越受不了了,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想要从中退出来。   这一动,床板便随着他的动作“吱嘎”了起来。   连星半退的动作顿时僵住。   郑成安皱起眉头。   郑成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连星松开。   郑成安自己也有些尴尬,他缓了缓神,把矛头和火气都对准这张床。   “这床是怎么回事?”郑成安忍不住晃了下床。   “吱嘎吱嘎——”   郑成安:?   郑成安来了气,拉着连星从床边坐起来,自己半蹲下-身,接着他用刚才一半的力道晃了晃。   “吱嘎——”   郑成安又放了一半力道继续晃。   “吱——”   再放一半力道晃。   “吱。”   郑成安:……   连星站在一旁尴尬道:“你别晃了,无论多轻它都会响的。”   郑成安皱眉:“可你之前睡这张床我都没听到过响。”   连星:“也响的,不过等我上了床不动就没事了。”   那这睡着得多难受啊!   “这张床你别睡了,”郑成安道,“以后睡-我的。”   连星黑眸眨了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缓缓低首看着脚下。   郑成安有些奇怪没听到回答,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连星在昏黄油灯的掩映下依旧通红的耳朵。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暧-昧。   郑成安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这这这……要道歉吗?   他可不是什么登徒子啊!   郑成安心慌乱成一团乱麻,脑中某处却突然一闪抽出个线头来,对啊,他们本就是夫夫啊!   合法成了亲的正经夫夫,可是拜了堂,入了籍的。   既然成了亲,那按道理,本就该睡一张床的,而且连星刚刚还坚定不移地表现对他的信任,现在却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羞红了脸,看着着实可爱。   郑成安心旌摇曳,有些意动,也不再管那张一碰就吱哇乱响的破床,道:“天色不早,我们早点歇着吧。”   接着他故意不看连星,给连星留下一点空间,率先往自己床边走去。   连星慢了一步,他知道郑成安那张床宽度是足够,但被子却仅是一人的宽度,此时突然多了一个他,晚上定然不够用的。   想了想,他便把自己的被子抱上了。   郑成安余光看见了连星的影子,嘴角上扬,他背对着连星解外衣的绳扣。   然而外衣刚解完,他把衣裳都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回过头就看见床上突然多了一床被子。   郑成安:……   “我……”他张口欲说些什么,转念顿住,连星是双儿,希望两人能慢些、有了感情后再发生关系本就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两人才刚刚通了心。   连星已经把郑成安的被子挪到了里边叠好,现在在整理自己的被子,闻言问道:“怎么了?”   郑成安道:“没事没事,你铺床吧。”   于是,两人就度过了盖棉被纯聊天,非常安静且祥和的一晚。   半月后。   清晨。   现在才刚到卯时,外面还黑得犹如浓墨,郑成安边打着哈欠边穿衣。   这些天他日夜不停,总算把小说都写出来了,并且除了《星月大陆》,就连之前的那本《冥王追妻:逃爱99次》,他也琢磨着优化了剧情写了一册出来。   今天,其实是他和连星打算去县城卖书的日子,也不知道书铺会不会收,又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起床后两人也没开火,就用热水泡了点干馍馍,随便垫了垫肚子,接着两人脚步轻轻地关上门,就往村口走去。   村口那边才来了一两个人,因为还没到出发的点,大家还想着能多拽两把菜就多拽点,总比到时候别人要买青菜自己却卖完了要强。   郑成安这些天虽不常出门,但偶尔出去几次也差不多将村里的人认了个遍,虽然天色昏黑,他还能看出车上坐着的是张春丽和王大娘。   张春丽是狗蛋的阿奶,也是张小武他娘,她生了五个儿女,张小武是第五个,因而一直对他宠爱有加,但上面的几个无论是大儿二儿,还是三女四双儿,却一直对他们不咸不淡,动辄斥责怒骂。   她命好,即便这样,几个孩子依旧对她孝顺有加,在家里她从来不干什么活,都让几个孩子全包了。   就算女儿和双儿这两年已经嫁了出去,但儿媳妇娶回来了,她依旧累不着。   因而郑成安出门几回,次次都能见到她在村里闲聊,和别人唠嗑侃大山的时候唾沫星子喷老远,吓得郑成安只要一看见她就默默地退后几步。 第15章 书铺   她不下地又吃得多,身材比村里其他女人和双儿都要粗壮,且面白气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眼角眉梢总有压也压不住的尖锐和戾气。   郑成安知道她向来好打探八卦,村里人以前也会说他的八卦,后来他听连星讲了一些小白的事,总算知道了原委。   但其他人是背地里说,唯独张春丽,总是直勾勾地凑到他面前问。   此时离牛车有几步远,他和牛车主人张阿公打了招呼,就默默地站在原处,不再过去,全当自己没有看见车上的人。   想来王大娘热情心善,应当能体谅他的。   但他没过去,张春丽却主动开口道:“郑成安,这大清早的,你去县城干嘛?怎么没见你带菜呢?”张春丽够着头左看右看,确定没看到筐和菜,她顿时奇怪了,没有菜他去县城干嘛呢?   郑成安淡淡道:“就去随便转转。”   张春丽撇撇嘴,她才不信呢,谁会专门费两文钱专门去县城瞎逛呢。   眼珠子转了转,张春丽瞅见站在郑成安身后的连星,脑中闪过灵光,道:“该不是连星又打到猎物了吧?”   张春丽眼睛有些放光地往连星身上飘,她其实羡慕极了。   虽然是丑哥儿,但是他能种田,能打猎,能干家务,能挣钱,就算有点丑,但能生娃不就行了嘛。   谁知道李氏能娶到这么合心意的儿夫郎呢,要不是她家二儿子早就娶过亲生过子,她也想把连星娶回家。   至于为什么不是给她家没成亲的小武娶,那怎么行呢,她家小武又聪明又懂事,能配得上小武的肯定得是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啊!   郑成安往旁边跨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道:“怎么会呢?我看您也没带什么东西,是去县城做啥呢?”   郑成安故意学着她的语气,阴阳怪气道:“啧啧啧,一定是家里发了财,买东西去的吧。”   张春丽收回了视线,嘟囔道:“发财发财,整天就知道发财,我看你不是掉河里,是掉钱眼里了吧。”   王大娘在她对面坐着,也烦透了她这个样子,故意挤兑道:“不掉钱眼里掉什么里,原来你一点不喜欢吃肉,只喜欢天天吃糠咽菜啊!”   王大娘:“你嫉妒人家会打猎,那让你家小武也打去啊!”   张春丽瞪了她一眼,嫌恶道:“我家小武可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腌臜事,你咋不让你儿子去呢?”   “你管我让不让儿子去呢,我又不像你,整天扒拉着别人家的财产,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得了呗!”王大娘自然不想让儿子打猎,山上多危险啊,虽然有机会打到大家伙一夜暴富,但更大的风险是一夜丧命啊!   两人又挤兑了几句,接着天光渐渐不再昏暗,其他坐车的人也过来了,她们各自哼了一声住了嘴。   人都坐齐,张阿公喊了声:“都坐稳了哈!”接着一挥鞭子轻抽在牛背上,牛鼻喷出一道热气哞了声开始起步。   到了县城足过了有大半个时辰,到了地方天都亮了,夏季天亮得早,郑成安估莫着已经到了六七点。   街上已经有了到处走动的行人,县城到底要繁华一些,土地平坦,商铺林立,热气腾腾的早饭铺子早早就开了门,老板和伙计热情地招呼着。   听连星说书铺距他们停下的集市这边隔了两条街,走路要小半个时辰,因而他们下了牛车就往那边去。   这条街快要走过去的时候,他们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他肘弯儿里挎着一个轻巧的篮子,在他们身后怔怔地看着,纤细瘦弱的身影盯着有说有笑的两人,最后咬咬牙偷偷跟了上去。   *   书铺开在背街的地方,清静幽雅,走了半天出的汗一进这条街就消散许多,早上的书铺人不多,伙计也不在前面的柜台,而是在铺内细致地摆弄着各类书籍。   郑成安进门喊了一声,伙计立即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来到门口,招呼道:“两位要来买些什么?科举相关的书册在后面两列架子上,笔墨纸砚在中间,您看您需要什么?”   郑成安摇了摇头:“我是来毛遂自荐的,小生不才,写了些话本想拜托掌柜的看一下,是否符合书铺买书标准?”   闻言伙计内心的热情淡了下,虽然卖话本挣得钱多些,但时人总觉得这是门丢人的手艺,许多读书人顾忌别人的眼光宁愿去抄书几文几文的挣,也不愿入这行,毕竟他们是高贵的读书人嘛。   也有些连抄书都无法养家糊口的酸儒书生写了话本要来卖,却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知,明明写得像作文章一样枯燥无味却还指望收获市场和银财的爆棚,甚至还和书铺发生争执,觉得自己都屈尊纡贵却毫无收获分明是他们作祟,贪墨了银两。   伙计遇见过好几次这样的酸书生,实在对这些人提不起热情来了,但他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和刚才一样,只是有些为难道:“这可真是不巧,我们管事的得下午才来,现在没办法给您答复,您住在县城吗?可以下午或者明天再来一趟吗?”   郑成安叹了口气道:“我不住这,家在城外的颍东镇上河村,明日我再来一趟吧。”说完他从怀中掏出自己写好的《星月大陆》《冥王追妻》各一册递给了这伙计。   伙计收好书册把它放到了柜台里面的桌斗里,接着抬头对郑成安道:“您放心,待管事的一来,我就立刻交给他。”   “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们书铺里面什么类型的书册都有……”   郑成安眼睛一亮:“那都有什么话本呢?”   伙计引着二人来到书架前,边走边介绍道:“那可多了去了,我们书铺无论什么类型的话本都有。”   “现在最火的一本是《闹西楼多情张郎将》,您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伙计拿起一本热情地介绍道。   郑成安原以为是他家里那本,随意瞥了一眼,结果就发现是续集,家里那本似乎是第一册 ,这本已经到了第三册。   伙计适时地退下,这本书的内容绝不会有客人愿意在别人的注视下观看。   郑成安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原来家里的那本是张郎将偶遇了女扮男装的知己,两人谈天说地酣畅淋漓最后共赴巫山。而这本张郎将显然和知己闹出些矛盾,出外散心时救了一对双胞姊妹。   还没看完,郑成安就知道这两姐妹一定又是张郎将的后宫预备役,加上这姐妹俩,张郎将的后宫已经扩充到八人了。   郑成安后悔认为这本的剧情进展快了,他觉得只要作者想写,连载个一千本完全没问题,就算一千本也才刚到三千佳丽嘛。   他只是从没想过,原来这时候就有人无师自通地参透了种马文的精髓。   接着郑成安又看了旁边摆着的另外几本,看完后大致对作者的水平有了了解,他或许对自己能不能写出火文、会不会成市场爆款容易自信过度,但这么多年的写作经验告诉他,能不能签约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看完之后,郑成安去了旁边的书架,买了一刀亚麻纸和一刀毛边纸,家里的墨也快没了,他又拿了一块墨锭。   钱是李氏给的,他付了账,刚和连星一起走出铺面,就在外头和一名纤小的男子打了照面。   郑成安总是对男子和双儿的区分不甚敏感,这次也是,愣是呆呆的对着面容娇小白嫩的男子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额间有点红痣,这是一个双儿。   郑成安连忙移开视线,以防冒犯到别人,但他越是这样做,那人的表情却越是不好,他泫然欲泣,眼圈登时红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安哥哥……”   郑成安身子抖了抖,他注意到,连星一见到这人,眼神立即戒备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郑成安的衣角,一副不安的紧张模样。   他搓了搓被这称呼吓起的鸡皮疙瘩,悄声问连星:“他谁啊?”   没想到对面这人耳朵挺尖,听见了他的问话,神情愈发悲愤,泪珠在眼圈挂着欲落不落:“安哥哥……你,是不是怪我了?”   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嫣红的唇瓣顿时泛白,楚楚可怜道:“也对,都是我不好……”   郑成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郑成安小心问道。   白衣双儿又羞又气地跺了跺脚,眨了眨眼,留下一行清泪,他莲步轻移,往前走了两步。   郑成安顿时后退了三步,他的步子还要更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拉大。   “……”白衣双儿适得其反,干脆忽略了两人中间遥遥的距离,自顾自地开口道:“安哥哥……你是不是怪小白突然成亲了,我……我也不想的,只是,只是……”   “只是我也没想到你会那样怨我,都怪我,小白不该给你送自己绣的手帕跟荷包的……我只是一直当你是哥哥,才想着送你这些礼物的……”   “都是小白不好,安哥哥不要生小白的气了好不好?” 第16章 月白   小白?   郑成安想起自己被村人议论的跳河的源头似乎就是这个小白,他看向旁边的连星想要寻求答案,连星面无表情,手却越攥越紧,看到郑成安看他,淡淡地“嗯”了声。   郑成安也只是听各处的八卦拼凑出的,据说他和月白有过私情,但是因为他家太穷,月白就嫁去了县城里,导致他一时想不开跳了河。   但听月白刚才的意思,话里话外分明是撇清了自己的关系,让别人听起来觉得全是郑成安自作多情想歪了才跳河,和他毫无干系。   可他撇又不撇得彻底点,偏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哭哭啼啼地说什么“他也不想,只是……”   仅说个“只是”又不接着往下说了,若他还是原来那个郑成安,估计又会自作多情,忍不住遐想。   郑成安原先不敢多提跳河的事,生怕原主是真的和别人有私情,影响他和连星的感情,但今日月白的这番话,倒让他彻底明白了。   他只是海王池里的一条鱼啊!   想明白这点,他便冷下了脸色,语气淡淡道:“抱歉,我失忆了,确实不知道你是谁。”   月白没想到自己哭了半晌郑成安还不上前哄自己,若是村里其他的人,肯定早就心疼得不行了,也就他,以前就又穷又偏执,他只不过给照顾他的哥哥们都送了个手帕,郑成安就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和他私定终身了,也不想想他家那个条件,怎么可能娶得起他!   而现在,他居然拿失忆的幌子来欺骗自己,月白有些生气,若不是最近离开村里没人送钱给他花,他怎么可能主动前来。   月白睁大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一串串眼泪珍珠似的扑簌簌地往下落,黯然神伤道:“我就知道,安哥哥一定是怪我了,安哥哥生我的气我能理解,可你不能说不认识我啊,安哥哥这样做让小白好伤心啊!”   郑成安额头青筋直跳,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大男人怎么眼泪这么多!还作出一副柔若无骨的样子,却又因为没有女子天生的柔媚显得不伦不类,丑态百出。   “我说了,我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再说了,你都说了是之前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郑成安咬着牙冷冷道。   “怎么可能!”月白正欲哭泣,郑成安却无意再看他作秀,径直拉着连星走了。   “……”独留月白呆愣原地含着眼中的泪不上不下。   一直看到郑成安真的狠心走远后,月白才撇了撇嘴,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日出许久,夏季又暑热严重,月白刚刚哭了半晌,此时背上隐隐有些出汗,他擦了擦颊边的泪珠,深吸两口气,接着去到墙角捡起自己放在那的细柳篮。   篮子还是空的,他原本出门是来买菜的,以前他在家里只觉得想啥时候吃到新鲜的菜就啥时候吃,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自己早起去买,去的晚了就全剩泛黄有洞的菜叶子。   而他这个夫君也是不顶事的,以前在家他千娇百宠,父母看重他不让他做活,就算下地也经常有村里的哥哥们帮他,他们还常常送他好吃好玩的,甚至他撒撒娇也会给他一些零用钱。   可出了嫁他才明白,县城有什么用?有钱有什么用?反正那些钱都被婆婆把着,半点落不到他手里,夫君不但不管不问,还总是说“那是母亲,要让着”。   让让让,他让个屁!   他从出生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还有郑成安,月白眼含怨毒地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竟然敢这样对自己冷脸,还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呵,日后他定让他好看!   *   走了半天,郑成安发现连星依旧沉默,他想到刚刚月白出现时连星的异样,该不会对他生气了吧?   可他多冤啊,那都是原主的风流债,再说了,看样子原主和月白也没发生过什么,他刚刚还一直严肃又冷淡,立场表明得多好,总不至于因此就生气吧?   郑成安试探唤道:“连星?”   连星应道:“嗯。”   郑成安轻声道:“夫郎?”   “……”   完蛋,回应没了,看样子是真生气了,郑成安小心翼翼地道:“生我的气了吗?”   连星道:“没。”   郑成安:“那你为什么总是冷着脸?自月白出现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连星的睫毛颤了颤,抿着唇道:“我只是……害怕你又喜欢上他……”   郑成安一怔,笑了:“你不是知道的嘛,我又不是他,那是他喜欢的,你可不能把锅扣我头上。”   “可大家都喜欢他,”提起这样的事实连星有些伤心而尴尬,“……而不是像我这样的。”   他是“丑哥儿”,他生的高大又冷硬,一点也不娇小、不可爱、不柔美,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他的。虽然郑成安之前表现得对他不错,但他只是没见过别的双儿,只要见到小白就能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想自己呢,那是他们没有眼光,明明你这样的才叫好看。”他看连星还是不开心的样子,想了想,道:“对了,你没听我说过我原先生活的那里吧?”   连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这回事,平时两人一直避免直面这件事,虽然疑惑,但他依旧乖巧地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我敢说,若是在我们那边,你一定是男神级别的存在,多少男人女人得扑着喊着想和你谈情说爱,我能娶到你,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郑成安感叹道。   他的语气真挚而诚恳,实在不像诳人,但连星也见识过他把许多乱编的故事讲得信誓旦旦,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因而此刻也不敢全信,“……真的?”   郑成安点头:“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再说了,别人喜欢谁又不关我的事,我只喜欢你不就行了吗?是不是啊夫郎?”郑成安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   大庭广众之下,连星顿时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回村的路上,大家都被太阳晒得脸蛋通红,但是半路上看到已经变黄的小麦结着沉甸甸的穗子,还是讨论得兴高采烈。   郑成安看到这些黄黄的麦穗眸子闪了闪,在村口下车之后他和连星没直接回家,而是拐个弯顺着小路去了山脚那片荒地。   刚才郑成安就想到了,按理来说油菜籽的成熟期和小麦是差不多的,有些地方比小麦还要早,因此他就打算去看看。   到了地方他就发现,自己大半个月没来,竟不知何时落了花,结了籽,郑成安直接搓开一棵看了看里面的籽。   小小的黑黑的籽浑圆饱满,像他以前见过的一种小药丸,郑成安仔细看了一圈,确定道:“可以收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看到这是如何榨油的了,连星也兴奋地期待着:“今天就收吗?”   郑成安瞧了眼刺目的大太阳,无奈道:“你对干活那么积极吗?”   “不着急,现在天太热了,等明早凉快了再来吧,反正都熟了,长在地里又不会跑。”   还要明天啊,连星有些失落,刚想劝说今天晚上天也凉快,抬头却看见郑成安晒红的双颊和他不停用衣袖擦汗的手,顿时住了嘴。   两个人心情很好地回去,路上却不小心碰见了张小武。   张小武本来是不常在村里瞎晃的,村里又没什么好玩的,他更喜欢去城里,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啥都不缺,他偶尔回村乱逛的几回都没机会碰见郑成安,此时见到他顿时想到大半个月前放的狠话,便嘲讽道:“哟,是你啊,怎么舍得出来了?你不是要写东西挣钱的吗?这么久过去了,钱呢?我怎么瞧着,你还被夫郎养着呢?”   郑成安本不欲多搭理,随便道:“这就不用你多操心了,我乐意被人养。”   张小武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厚脸皮,闻言立即作呕道:“咦,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皮,连乐意被人养的话都说的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郑成安反问道:“难不成像你这样,哪怕父母年迈也扒上去吸血,整日靠啃老生活就说得出口了?”   “你、你怎么说话呢!”张小武气急败坏,他爹娘就算宠得厉害,那又如何?哪有谁家父母不宠孩子的呢!   想到这,他理直气壮道:“我爹娘乐意养我,你又能怎样?”   郑成安道:“好,你爹娘愿意养也无可厚非,毕竟你是他们亲生的嘛。”   张小武本来以为郑成安退步了,说不过自己了,可没想到他竟只是上下打量他一遍,略带嫌弃道:“可你哥嫂姐姐呢?他们总不是自己乐意养你吧?做你的哥姐还真是倒霉,自己家都吃不饱了,还得省吃俭用把钱省下来供你去城里吃喝玩乐,而这弟弟还不知感恩,反而得意洋洋,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郑成安嗤笑一声,他知道张春丽向来对这个儿子有求必应,不仅如此,还要求家里的其他人也这样对他,偶尔狗蛋还跟他埋怨过自己这个小叔叔,明明都多大的人了,有些好吃的东西还要从狗蛋那份克扣一些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郑成安向来看不起。 第17章 故事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最后,张小武带着满腹怨气回了家。   刚一到家,张春丽就满脸喜气的拉他过去:“小武回来了?来快进屋看看,前几天你不是说没新衣裳了吗?娘今儿个去城里给你扯了两匹布,可清凉了,快进来瞧瞧料子你喜不喜欢?”   张春丽在城里转了许久,最后才挑中这款料子,这布料摸起来光滑而柔软,贴在身上凉凉的,想来夏天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定然不会热了。   狗蛋在院子里玩了满手泥巴,听到他奶说了这话,撅着屁-股道:“阿奶,我也没新衣裳了,我也想要穿新的!”   张春丽对孙子还是要比大儿子要好的,笑眯眯道:“狗蛋乖,等你大了再买,现在给你做了新衣裳没几天就穿不上了,多浪费啊!”   小孩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懂他奶只是随口找的借口委婉拒绝而已,其实张春丽根本不想给他做新衣裳,狗蛋着急道:“不浪费的,就算穿不上了也可以留给小叔叔以后的弟弟穿,我一定会保护得好好的,给弟弟留新衣裳穿。”   张春丽脸色隐隐沉下来,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他穿过的衣裳怎么好意思再给小武的孩子穿呢,真不知道他娘是怎么教的!   张春丽不耐烦继续和他拉扯,打眼一瞧看见他满手的泥巴,斥道:“你瞅瞅你身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还好意思要新衣裳穿?再说了,你自己穿新衣裳,却让弟弟穿你的破衣裳,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一通后,张春丽就直接扯着张小武进了屋。   狗蛋黑黑瘦瘦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眼圈有些红了,他伤心地跑到院子里正洗菜的阿娘面前,委屈巴巴地呜咽道:“阿娘……”   谢氏把湿着的手在衣衫下摆处擦了擦,拍着狗蛋的背耐心地哄:“狗蛋乖,不哭了,改明娘再给你改一件新的好不好?”   狗蛋更委屈了:“我不要改的,为什么我就要穿爹娘的旧衣服,小叔叔就能穿新的,阿奶还怪我给弟弟留旧衣服,可我一直穿的也是旧的啊!”   闻言谢氏也有些心酸,原先她爹娘给她说了这门亲事,这家汉子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就是为人有些木讷,不过她也没在意,这说明他也老实不是嘛。   可后来她才知道,老实是老实,但那是只听他老娘的老实,他娘让他做啥就做啥,自己家辛辛苦苦下田种地一年,结果到头来全都要交到公中,交公中本也没啥,可谁让老太太根本不一视同仁呢。   古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们和老二一家几乎包揽了家中大小活计,结果所有劳累的成果自家没享受到一星半点,却让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净拿去吃喝享乐了。   而老太太甚至连自己的孙子都不心疼,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留给了儿子,就连狗蛋一年到头也难得做上一两件新衣裳,以至于孩子的衣裳只能靠她一接再接,或是直接用大人的衣裳改了就是。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家汉子连放个屁都不敢放呢,“狗蛋乖,这回娘给你的衣裳上面绣朵花怎么样啊?”   一说这个狗蛋顿时忘了自己刚刚还说不要旧衣裳的话,抗议道:“不要绣花了,花花是女孩子和双儿才要的,我要一棵树,要高高的树。”   谢氏笑着道:“好,就给狗蛋绣树。”   *   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叶兴文从酣睡中热得醒来,他喝了碗清茶,但还是觉得内心燥热难安,整个人昏昏沉沉,无趣得很,便从小榻上起身,去了前院的铺面。   这会儿书铺里没人,伙计正坐在阴凉处躲着懒,胳膊肘抵在桌面,手支着下颌打起了盹儿,叶兴文恹恹的,走路的力道也轻,到了柜台伙计竟也没听到声响。   想着这夏热的确难熬,叶兴文便没喊醒他,只是刚要离开柜台的时候发觉里面多了两本书。   这两本显然是新出的,外皮和他们书铺出的完全不一样,且光看名字也能知道是话本,想到最近铺里的话本要么无趣被他嫌弃,要么就是男子写的充满了下-流与猥-琐,让他着实生不起兴趣。   左右闲来无事,他便拿起了一本写着《冥王追妻》名字的话本,就这样坐在柜台看了起来。   而这一看,竟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有余。   直到伙计彻底睡饱了睡足了,伸个大大的懒腰醒来,惊声喊了一声“夫人!”,这才把他惊醒过来。   叶兴文从话本里描绘的世界醒来,发现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已经过去,而他竟完全无知无觉。   他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这本书,其实他不仅完全沉浸在其中,更甚至直接和话本里的人物有了共情,他也见识过京城里的那些弯弯绕绕,那些人随口说句话都能拐着九曲十八弯给你落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诡计中,导致他对里面的少女兰儿满是真心的同情与痛惜。   他看了看封皮留下的名字——华星安,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知是真名还是笔名,他没理会伙计的诚惶诚恐,而是晃晃手里的话本,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啊?”伙计挠了挠头,“就是一个穷书生送了他自己写的话本,问咱们收不收。”   竟然真的是新人,叶兴文有些惊喜,“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收了?”   “啊?没、没有。”伙计磕磕绊绊道,“这,这不是还没等管事的看吗?”   “不用等他看了,这次我做主,收了。”这倒不是难事,不过一个话本而已,回头他和夫君说一声便是,“你知道他住哪里吗?今天能谈妥吗?”   叶兴文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下一本了。   伙计没想到往日平静淡泊的管事夫人今日竟然变得如此激动,他仔细想了想上午那个书生介绍的情况,道:“他说他不住在县城,在城外的村子里,离咱们这还有些距离。”   看到夫人陡然失落的模样,他立即道:“不过我告诉他了今天下午管事的才会查看话本,所以他说了明天过来。”   “那便好。”叶兴文松了一口气,他瞧见下面还有一本不同的文,幸好有两本,这样便足够他今日看了,他把两本书册拿到手上,站起身来:“行了,你好好看店吧,等管事的回来了让他去后院找我就行。”   “是。”   伙计目送他远去,忍不住摸着脑袋疑惑,那书生写的真那么好,让往日只会嫌书铺的话本无聊难看的夫人如此喜爱?   早知道,他今日就先看看了。   *   晚饭后,郑成安和连星依旧各自一个被窝,安静地躺着,现在到了夏季,两人的被子都换成薄薄的一层,盖在身上根本遮不住多少身体的轮廓。   “话说这叶辰的妻子虽是禹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楚家大小姐,但因为父母意外身故,她家的所有财产和势力几乎全被大伯接手了,而叶辰当时因为意外被裹挟进异界争斗中,等到他能实力强劲到足以撕开时空缝隙回到妻子所在的地界时,已经足足过了五年。”   “五年能带来什么?除了他的妻女,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作骗财骗色的小白脸,甚至因此对私自生下小白脸孩子的楚若溪肆意打骂……”   “而已经修炼成神尊的叶辰终于回家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他的妻子和还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住在狗窝,蓬头散面,甚至连吃的饭都是楚家人剩下的……”   “……”   低沉的声音响在小小的屋子里,一时间温馨而美好,这些天郑成安一直信守承诺给连星讲睡前故事,只不过那本《冥王追妻》讲了太久他都累了,所以前两天他当机立断砍了八十八次追妻,直接甜蜜完结了。   因此今天便应连星要求讲了一篇新的,郑成安直接拿出那本《护国神尊》来讲了,但他边讲却边忍不住地意识到了怪异之处,怪不得他那几年总是边写边扑呢,当时他囿于连载而不能正确认知到自己的不足,如今再次给连星讲了一遍,他终于发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这本是标准的男频神豪文,而且是最低级的打脸,每天更新日常便是出来反派欺负两个女孩子,他去打脸;第二天有人搬了救兵,他去打脸;第三天有人看不起他,他去打脸……   若是能这样一直打下去还好,但他当时已经写了好几本女频,打脸情节时总忍不住写得很细又深陷于各种配角的心理和背后情感处理,甚至最受男人期待的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在妻子和女儿面前时他也表现得一塌糊涂。   因为那个时候他根本无法以那些男人的心态理解了,男频的人会自觉代入主角,觉得自己最有能耐,世界逼'王,哪怕是妻子和女儿也得低姿态地仰望高高在上的主角。   他写的完全是相反的表现,男主是以救赎者的姿态出现的,面对妻女他是平等而尊重的,是低姿态的,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没尽到应有的责任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所以日常会表现得非常宠爱妻女,所有的苦痛都自己受。   但这样,男读者自然就憋屈了。   他也自然就扑街了。 第18章 收割   连星乖乖巧巧的躺在里面,被子被他拉起来遮住自己的下颌,眼睛亮亮的望着郑成安。   “好了,今天讲的就到这里了。”郑成安给他掖了掖被子道。   连星笑着眨了眨眼睛:“那……晚安。”   “晚安。”郑成安也笑着回。   “晚安”这个词最初是他用的,后来被连星问了意思便成了他们俩独知的小秘密,是睡前的神秘信号。   郑成安看着他安安静静的侧脸,在深夜中只能看到大致的阴影和轮廓,却依旧好看得迷人,天越来越热,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燥热。   只是这半月,他们俩虽然白日里看起来感情很好,但却像直接跳过了热恋期,直接成了老夫老妻。   可谁又能知道,他们俩连个实质的亲亲都没有呢?   只要晚上一灭灯,连星就乖乖的钻进自己的被窝,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郑成安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唐突了对方,然而再这样下去,他害怕自己会活活憋死。   最初郑成安以为只要连星上了这张床他们早晚能有亲密接触,毕竟谁睡觉不会翻个身打个滚呢,然而他没想到,连星真的能一个人丝毫不动弹的一觉到天明。   因而今晚他胆大了一把,在旁边传出清浅绵长的呼吸之后,他悄悄的、悄悄的一步步越了线,一只手钻进连星的被窝,和他十指相扣。   第二日。   他们早早的吃了饭,就带上镰刀、背篓、柳篮筐去了那块荒地,因为不太想让别人看到,所以两个人走的是小路。   油菜籽收割起来也比较麻烦,油菜虽然长得足有成人高,但收割时要从根处用镰刀割断,所以依旧需要弯着腰驼着背,郑成安只割了一个时辰就已经觉得腰酸身累,但是他看到远远超了自己一截的连星神情却很轻松,左手抓住一把已经成熟的油菜枝干,右手利索地在根处一割,接着迅速地去抓第二束。   一直到手上抓不下了,他就把手上抓的一束放到身后摆放整齐,接着继续向前。   最后郑成安只割了半畦,太阳渐渐升起来,晒得人头脑发昏,他看了看两人割好放到一旁的油菜,觉得差不多了,接着喊了连星过来。   连星头上也已经出了许多汗,汗涔涔的油亮在他浅麦色的肌理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好看的光泽。   郑成安拿衣袖给他擦了擦,说:“今天割的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吧。”   连星回头看了看,这才割了一小半,还有挺多呢,他有些不舍地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能再割一会儿。”既然郑成安已经说过了,这些是能榨油的原材料,那他自然是想把所有的油菜都割回家放着。   郑成安没想到他在干活上那么执着,一点都不想着偷懒耍滑让自己多歇一下,只好沉下脸强硬道:“不行,必须跟我回去。”   郑成安把两个人割好的归拢到一起,用带来的绳索打个结,其中一些放到背篓里,有些背篓放不下,只好和背篓一起绑在人的腰背上。   背到背上,郑成安觉得身上很是扎得慌,有些不适的蹙起了眉,但是连星很快发现了他的不适。   连星神色间充满担忧,他让郑成安把背上的背篓解下来,重新又给他整理了一遍,还把他背篓上面放的多出的一些枝干拿了下来,重新把自己的背篓压了压并把那些使劲塞了进去。   两人回去的路上,虽然还是走的小路,但也碰到了别人,不过好在看到他们的是王大娘,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俩人背着这种东西有些不解:“你俩背的……这是油菜?”   她以为小年轻可能不太懂这东西的用处,或是以为这玩意就算长熟了也能当菜吃,提醒道:“这东西现在不能吃了,你们带回去没用,就算喂鸡鸭也没啥用,都啃不动了。”   郑成安笑了笑,没解释自己究竟有什么用处,只道:“没关系的大娘,我是有别的用处。”   闻言王大娘嘀咕了一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啊?”   她怪奇怪的,但也不好意思去打探别人的事情,只能心里痒痒着说:“那行,这日头也太毒了,赶紧回家去吧。”   太阳确实大,他只能快步和连星赶回家,接着把身上的东西撂到后院,然后捉住连星的手一起躲在前院那棵大树下纳凉。   李氏回到家却发现被自己收拾干净,准备放已经成熟小麦的地方被郑成安弄得乱七八糟,顿时生了一肚子气,气势汹汹地去寻郑成安,怒道:“那后面你从哪弄的啥,怎么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放,多脏啊,真是和你爹一个德行!”   “诶诶!”郑父在后头把肩上挑的一担小麦放在墙边,抗议道,“你说他就说他还赖我头上干啥?又不是我让他弄的!”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李氏挑了挑眉,“他是你儿子,不就是和你一样的臭德行吗?”   “……行行行,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看着两人斗嘴,郑成安轻笑出声,笑声却又立马引来李氏的训骂,害得他只得保证说弄完自己的东西就立马给他打扫干净才行。   郑成安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村里已经开始收小麦了,明明昨天回来的时候他见地里的小麦只是偶尔有哪一小块熟了,大部分还是带点青色的黄。   但连星告诉他,直接把十数亩地全收是不现实的,为了避免之后天热起来忙不过来,他们便只能趁这时候每天在各块地里寻摸哪里熟了几把,哪里就割回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个没有收割机的世界,一切全靠人力,之后家里的小麦全熟了他也得跟着割,想到今天就割了半天他就累得气喘如牛,若是之后成天待在地里,那不还得脱层皮。   郑家是个老房子,院子围起来的空间大,后院里还有老房留下来的石碾和磨盘,这倒省去了他们去村口被人看到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这两天,郑成安便趁着早晨和傍晚和连星去割一些回来,割回家的先在后院整齐地暴晒两天,接着便用石碾把油菜籽从菜杆上碾下来,并在后院摊开晾晒。   这几日天气大热,田里的麦子一日比一日熟的多,郑成安和连星费了两三天把油菜收割回来之后,一点都没歇着的又投入到了收割麦子的浪潮中。   由于他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一歇下来却又只想着赶紧躺下睡会,早就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第二日便去书铺问询结果的事。   *   书铺的叶兴文苦苦等了好几日还不见人过来,下午的时候他又去问伙计:“那人来了吗?”   伙计苦着脸:“没有。”   “怎么还没有呀。”叶兴文郁闷极了。   那两册书他在第二日便看完了,并且那人留的钩子实在让人抓心挠肺的难受,想要迫不及待去看接下去的剧情,但这人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耍他们的,竟然迟迟不来。   他实在想看得紧,这几日他把两册书都翻来覆去的看了三四遍,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对下文的渴望。   晚上。   睡觉前贺家祥又看见自己夫郎坐在书案前长吁短叹,忍不住疑惑,“这文真就那么好吗?”   叶兴文不满道:“当然好了,他用词精准而犀利,能够那么准确的把握人物的心理,让人全心代入进去,多厉害呀!”   “再说了,以前的话本都是你们男人写的,字里行间到处充斥着高高在上的意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本以女子为主角的话本,这名女子还不畏权势,不惧生死,勇敢追寻自己的自由……”说到这,叶兴文的声音有些低落下去,要是,要是他那名好友也能从皇家的火坑里逃出来就好了。   贺家祥倒没觉得他说的那本有多么厉害,《冥王追妻》到底只是个男欢女爱的小故事,用词华丽而矫情,都是异想天开,那女人怎么可能从戒备森严的王府和京城中逃出去,就算侥幸逃出去了,她一没户籍,二没官引,早晚会被捉回来的。   相反,他更看好的反而是那一本《星月大陆》。   这个华星安,脑洞极大,想象力丰富,这样全新而陌生的世界在他笔下竟然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人觉得这世上当真有这么一片大陆一样。   关于打斗的场景,他也写得妙极了,恢宏的笔触描述着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虽然没见别人写过,但他似乎已经能预料到,这本书一旦现世一定会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看着自己夫郎整日为这本书发愁,贺家祥便道:“行了,不就一本书吗?既然你想看,明天我就让你看,可好?”   叶兴文才不信他说的,“你又哄我,那人都不来,你怎么让我看呀?”   贺家祥轻笑道:“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就山吗?”   叶兴文眼睛登时一亮,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呢。 第19章 来客   马车行驶在不甚宽阔的小路上,叶兴文掀开车窗的帷幔,兴奋地朝外看去。   层山叠嶂,翠鸟叽叽喳喳着在蓊蓊郁郁的树木间盘旋,他们行驶在巨山的阴影下,能呼吸到近在咫尺的清新气息,就是偶尔马车车轮碾过几块小石子让他有些难受。   “还有多久能到啊?”叶兴文忍不住问道。   王二赶着马车,在马背上多抽了一鞭,预估道:“大约……小半个时辰吧?”   王二自己也不太明了,他只大概知道上河村这个地方,没真正去过,自然不清楚具体需要抵达的时间。   虽然刚开始有些新奇,但坐车时间久了,叶兴文心口就难言地闷起来,像是有石头在压着一般,又似有海浪在他胃里翻涌,动静不够大,无法翻越屏障,但一浪一浪的拍打也让他烦心。   贺家祥揽住叶兴文的腰肢,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不舒服就好好歇着。”   叶兴文也失了兴致,闻言顺从地软下了身子。   贺家祥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说了我一人便可吗?你身子又不方便坐车,为何非要跟出来呢?”   叶兴文嘟了嘟嘴:“我也想看看是谁写出来的嘛。”   “对了,”叶兴文突然想起来铺里的伙计王二提到的那个名字,轻轻皱了皱眉,“那人真是叫什么……真……沉……安?”   贺家祥笑道:“哪有人会叫这种名字的,估摸着是王二听错了吧。他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兴文咬着唇,担忧道:“那要是因为听错找不到人怎么办呀?”   “怎么会找不到呢。”贺家祥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就算听错了,音也差不了多少的,到时候在村里问问,总能知道的。”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村口。   路上有几个边说着话,边挑着麦子回家走的村民,王二停下了马车,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请问,这里是上河村吗?”   村民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回身一看,顿时惊在了原地。   村里人去哪里也就是坐坐牛车,而此时他们却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头高头骏马,马身高大雄壮,威武有力,浑身的毛发光亮油滑。   众人一时间被这种豪华的阔绰所惊呆,回过神来就像一窝蜂被炸开了窝,窃窃私语起来。   张栓立在最前面,没像其他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议论,王二便又向他问道:“这里是上河村吗?”   闻言张栓讷讷地点了点头:“是。”   王二一喜,扭头向里面报告道:“管事,夫人,咱们到了。”   叶兴文顿时有了精神,探头出去看了眼众人,问道:“麻烦大家,请问村里有哪户人家是叫……真……沉……安的吗?”   “……真沉安?”   “这名字怎么那么别扭,咱们村有叫这名的吗?”   “不过你可别说,虽然别扭,但听起来还有几分熟悉呢。”   李老三咂了咂嘴:“……真沉安?村里就一个叫安子的吧?你们要找的莫不是……郑成安?”   “郑成安?”王二又念了一遍,高兴地叫道,“没错,就是这个名。”   接着继续问道:“那您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李老三指了一个方向,却又马上把手拐了回来,皱眉道:“不过他家现在应该没人,你要去找他的话,直接去地里更方便。”   李老三把具体的方位告知给他们,然后听到马车里钻出来的娇贵的小公子冲他道了声谢,接着马车缓缓动起来,离开了此处。   车篷上的布料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李老三眨了眨眼,感慨道:“乖乖,可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连马车上用的料子都比咱最好的衣裳金贵。”   说完他又忍不住疑惑,挠了挠头,问旁边的人,“你说这么富贵的人家找郑成安,是做啥呢?”   他知道自己边上站了一个人,看到了地上的阴影,转头打算问他,结果就看到了不善言语的张栓,张栓慢慢地抬起头,神色稍显木楞,李老三立即把头扭了回去。   嗐,咋还问错人了呢。   “耿老头,你离他家近,你知道什么吗?”李老三笑嘻嘻地问。   耿老汉也正稀罕着呢,这郑家和他们村里其他人家没有什么不同,祖上八辈贫农,咋就突然和人富贵人家搭上关系了呢?   耿老汉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呢,诶,你不是和郑大山关系好吗?问问他去。”   李老三也正想去凑凑热闹,闻言便道:“那行,等我把这担麦子放家就去。”   这种封闭的山村里面几年出不了一件大事,更别说是这种金贵的富裕人家,村里骤然来了打扮言行都华丽富贵的人,顿时一传十十传百,议论纷纷。   *   郑成安直起腰,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斗大的汗珠顿时湮湿了一片,这农活可真不是好干的,其他三人围的地盘都比他的大,然而此刻他们的进度也已经超过了他。   他们似是已经习惯了做活,埋头下到地里不喊苦不喊累,吭哧吭哧地割了一束又接下一束,郑成安不想被他们比下去,把手心里快要松开的布条,重新打个结,又握住了镰刀。   刚开始第一天他不懂,直接用自己细皮嫩肉的手心握住镰刀,仅仅一天下来,他的手心就磨出了通红的血泡。   当时连星在油灯下面拿着烧过的针给他刺破血泡,眼圈都红了,还心疼地对他说:“明天你在家里好好歇着,剩下的放着我来。”   郑成安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显得他太渣了!   他伸手一捉,握住连星的手,连星的手比他要粗糙得多,手心有些硬,但一天镰刀握下来,并未在他手中留下任何痕迹,他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你的手就没事?”   连星有些害羞的把手缩了缩,他的手实在太丑了,“我、我习惯了就没事了。”   郑成安仔细一瞧,确实如此。   连星手心比自己多了厚厚的一层重茧,黄黄的,用手指掐也掐不动。   郑成安放开手,让连星接着给自己挑,看着连星垂眸认真的模样,道:“既然这样,那等我也习惯了就没事了。”   回过神来,他隐隐听到远处有什么人叫嚷的声响,但他没有在意,左手抓住一把麦秆,酸涩的右臂继续提着镰刀把它割了下来。   又割了好几把,那道声响也越来越大,郑成安蹙紧了眉。   他怎么听着这声音这么像喊他的呢?   结果真是叫他的。   不过声音没有马车来得快,又许是远处的村民看到那人已经找到了自己,就不再叫喊,郑成安站在田里,疑惑地看向那架华丽的马车。   贺家祥叫王二把马车停下,叶兴文倒是想下车被贺家祥给按下了。   郑成安和伙计王二仅是一面之缘,或许回到当初的书铺里他能认出来,但此时王二早已换掉了在书铺的一身衣裳,今日是一套全新的打扮,故而郑成安看着几人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地向自己走来,问:“二位有何贵干?”   贺家祥看到眼前这个显然农夫模样的男子愣了一下,那话本写得才华横溢,字里行间用词饱含情绪,他本以为写这书的是某个村里的清贫秀才,最差也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整日坐在家中摇头晃脑的那一种,但没想到写出也令他惊叹的《星月大陆》的著者竟然也是会挽起袖子在烈阳下割麦的人。   贺家祥仅微怔一下,接着便向前走了几步,自报家门道:“在下乃明德书坊的管事,不知您是否于前几日送来过两册话本?”   四周有些嘈杂,贺家祥知道自己的前后左右围了不少凑热闹的村民,不欲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全部公开,便说得糊涂了一点。   郑成安恍然。   竟是编辑主动来找他签约了,也怪他,说了第二日便去问询结果,竟生生拖到了今日。   郑成安难得有些赧然,道:“抱歉,家事繁忙,以致未能如约前去。”   “不妨事。”贺家祥自是能够理解,只是……   他看了看这大片的麦田,耳边还隐隐能听到身后村民对他身上衣物和马车价格的猜测,欲言又止道:“那现在……是否方便继续商谈?”郑成安看见了对方一尘不染的黛蓝色锦袍,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方便方便,麻烦管事先行一步,我稍后就到。”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尽头处右拐,一直到右手边有颗高大的榕树,对面就是我家了。”   马车很快离开,郑成安对家里其中三人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就先行离开,他们收拾一下田里的东西稍慢一步也跟着回去。   上了田埂,郑成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姿态有多么不雅:衣裳的下摆他嫌碍事,卷了卷塞到了腰带处;衣领扯开,衣袖卷起用来散热;下裤因为累极时席地而坐,沾了不少土渍。   郑成安赶紧拍了拍自己身上,打掉那些尘土,接着收拢衣襟,放下衣袖,重新系了系腰带。   这时却有村里人围了过来。 第20章 契约   郭力好奇地凑过来,问:“郑成安,那大人是来找你干嘛的啊?”   旁边也有其他人跟着凑热闹说:“就是就是,那么漂亮的衣裳,可得不少钱吧。”   “就知道漂亮衣裳,你看到人家那马车没,知道一匹马得多少银子吗?”   “值多少钱你们回头再说,郑成安你快说说,人家找你干啥啊?”   “咱们好歹都一个村的,你可不能有啥赚大钱的机会憋着藏着不给大家说哈。”   郑成安被这番狂轰乱炸喊得头昏脑胀,额角直跳,他敷衍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啥事啊,人家就说了等着我回家去谈,现在该不会已经到了吧?哎呀,等久了人家会不会走啊?”   郭力着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啊,可别让大人等急了,诶,你们都让让,赶紧让安子先回去再说。”   郑成安顺利逃脱,路上的时候脚步飞快,旁人见他那么急躁便也不好意思叫他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便看到自己家门前停着那架马车,马车旁又多站了一个穿着艾青长衫的人,远远看去长身玉立,萧萧肃肃,有种世家公子哥的感觉。   走得近了他就看到那管事的一手放在身侧,一手揽着那人的腰,顿时便明了这又是一个双儿。   这还是他除了连星外第一次见到不自作娇柔,矜贵公子般的双儿,不好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便对贺家祥道:“抱歉,在下脚步慢了些。”   接着便拿出钥匙,开了大门。   几人一同进去。   郑成安和贺家祥对坐在堂屋,郑成安只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粗糖水,道:“家中粗鄙,别无长物,烦请见谅。”   叶兴文好奇地尝了一口,结果差点喷出来,这味道确实粗鄙,整个碗里飘着焦红的糖色,然而端起来才能看到碗底还有无法化开的黑渣,味道是一种浅薄的甜,有些齁人。   虽然不好喝,但他知晓礼仪,进了嘴里就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贺家祥指尖在桌面敲了敲,道:“郑兄把那两册话本送到我们书坊,是怎么想的呢?”   郑成安笑了笑:“我就开门见山了,既然管事愿意不辞辛苦来村里找我,定然是那两册书有吸引您的地方。”   贺家祥不置可否。   郑成安接着道:“我既是已经写出了书,自然是想卖的,单凭我这家境,管事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管事可否说出您认定的价格,咱们好生商谈一下。”   没想到这人竟是如此直接,默了一下,贺家祥介绍道:“明德书坊向来明码标价,一般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单本定价,价高者能至数两,一旦银货两讫,著者便不能再参与书坊后续盈利。”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若是连本钱也收不回来,书坊也不会纠缠著者。”   郑成安眨了下眼,明白这是他说的买断价格,一次性付款,但后续卖多卖少全和自己无关了,除了能享个署名权,其余权利皆和自己无关。   他从不打算用这种方式就贱卖了自己的心血,哪怕最初扑街时也不会做,郑成安静静等着他的第二种方式。   “这第二种方式嘛,著者和书坊五五分账,著者负责写,书坊负责印制和销售,凭卖出的数量分账,弊端在于假如卖不出去,著者可能只会挣得几文钱。”贺家祥定定地望着郑成安说,希望他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最好选择第一种合作方式。   “想来以郑兄的家境,若是想补贴家用的话,这第一种自是最合算的,待会立了契约之后我立刻便能将款项结清,还望郑兄仔细考虑一番。”   郑成安却丝毫不犹豫地说:“我选第二种。”   贺家祥愣了一下:“郑兄?”   郑成安笑道:“管事也看过我的文了罢,毫不夸张的说,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开拓出这种题材的话本,新奇是其一;且和书坊的话本比起来,在下的故事构造和文笔质量应当是不差什么的,这是其二。”   “我不是什么自大的人,只是觉得自己这篇话本,哪怕选了第二种,至少也能挣得和第一种差不多少的银钱吧?管事觉得呢?”   贺家祥被他条理清晰的阐述折服,他还是以貌取人了,竟然觉得这样的小门小户之家长出的人就不懂这些,会偏信自己的分析和劝诫。   和聪明人打交道着实爽快,贺家祥这个平日里舌灿莲花的人此时对着郑成安竟没了话,他想了想,“果然不愧写出那般世界架构的著者,既然郑兄这样选,那咱们便立契吧。”   “不过……”贺家祥提醒道,“签了这契可就不能反悔了,除了现在的这本,每逢月中你还要再交出新的一本出来,郑兄可能保证?”   “这有何难,我现在就能交出两本来呢。”郑成安别的不说,更新能力是绝对自信的。   “现在就有两本?!”贺家祥还没说话,叶兴文就兴奋地站了起来。   甫一起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默默道:“抱歉,我……”   郑成安轻笑出声,道:“无妨,管事和夫人稍作片刻,我去去就来。”   郑成安一离开,叶兴文就害羞地埋进贺家祥怀中,红着脸软软道:“丢脸死了。”   贺家祥摸摸他的头,笑道:“没事,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吗,人家都给你拿新的去了。”   郑成安回到屋子,找出自己新写好的那两册才后悔了,无他,这还仅是他自己用简体字写好的草稿版,字又大又丑,没有连星手动誊抄一遍,现在根本无法见人。   郑成安甚至想回溯时光,就当自己没说那句话,可是不行,外面两人还在等着他,他只好磨磨蹭蹭地摸了出去。   郑成安脸上挂着臊,强装镇定道:“就这些了。”   叶兴文和贺家祥分别拿起一本。   刚掀开一页,两人的脸色就变了一变,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意思:这字……你看得懂吗?   郑成安看两人面色有异,只得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些,只是草稿罢了。”   叶兴文没按捺住好奇心,“可这和你拿过来的话本上的字体毫不相似啊。”   “当然不一样了,那些皆是我夫郎替我誊抄的,自是工整非常。”说起这个,郑成安便无比自豪般仰起了头,正巧他听到了大门处传来的声响,便喊道,“连星,快过来。”   连星还以为他喊自己有什么事,放下肩上挑的小麦快步走了过来,但刚走到堂屋前,他就顿住了脚步。   堂屋的房门大开,他站在外面能清楚看到里面光鲜亮丽的几人。   尤其是今日来的两位贵人,他们衣着华丽,纤尘不染,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精致,他们处在屋内,就像发着光的夜明珠似的温润如玉,和粗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在他们的对比下,连星越发觉得自己粗鄙不堪,他踟蹰了下,眼前熟悉的屋子令他不敢踏入。   但他却听到屋内郑成安明显骄傲的声音,“我夫郎的字写得可漂亮了,小巧又工整……”   连星被他说得臊红了脸,也没心思自我鄙薄了,连忙进去小心拽了拽郑成安的衣袖。   别再说了。   他有自知之明,那明明是最普通,甚至是稍显劣质的字体竟也能拿得上大堂来谈论,这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惶恐不安。   叶兴文看出了身材高壮似男子的双儿一心全瞧着他的夫君,内心似是有些羞赧和不安,他对郑成安印象更好了不少,轻声细语地对连星道:“确实如此,我最初见到这书的时候便是被这字给吸引的,怕是许多男子也达不到你这般的工整。”   叶兴文这话并不全是客套,连星的字确实好看又工整,只不过能明显的看出来是照着印制的字体临摹而练的,没有属于自己的痕迹。   不过这世上本也没有几人能将字体练得独成一派,能有这般标准的工整,就很是不易了,毕竟这也是要靠日复一日的练习的。   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双儿能学成这样,就更是要付出比男子更多的努力了。   连星听了这话更是赧然,他这样的字,怎么好意思让人一夸再夸呢。   几人又聊了几句,便打算立下契据。   当事双方均是识字的,便不用劳烦别人为他们写清内容,只是要立下契据还有第三方的见证人也不能少。   郑成安想了一下,最后让郑父从村里将村长请来。   村长在村里还是个很有威望的老人,早些年家里条件不差,是个地方财主,请了私塾先生专门教导。   村长方高元看了看双方写下的契约文字无一差错,尤其看了下这契约并未故意搞出文字游戏来侵犯他们村人的权益,便提笔蘸墨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并按下了手印。   这契据一式三份,当事双方和见证人各执一份,以备后患。   事情完结,两人这才发现刚才在屋里悄悄勾搭到一起嘀嘀咕咕的人,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出门一找才知道他们自寻了个阴凉处有说有笑闹得正欢快呢。 第21章 矛盾   郑成安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从远处看去,一名身材健壮的男子身边紧紧贴着一个娇小精致的公子哥,一个温软粘人,一个宠溺强大。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鸳鸯啊!   尤其郑成安从不觉得双儿和男子有任何不同,乍一见到这幅场景,脑仁突突地跳。   叶兴文正和连星躲在树下,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郑成安写得实在过于潦草,他奔着来看后文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使劲儿辨认了半天,也读得糊里糊涂。   然而连星早已习惯了这种辨认过程,在他眼里和读其他的书籍并无二致,故而看屋里的男人谈得兴起,他们两个便偷偷溜了出来。   讲着讲着,叶兴文又好奇起来他们两个的故事。   连星甚少见到同龄的双儿愿意同他接近的,这是头一次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人,以朋友的方式与他相处。   连星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讲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干巴巴的诉说,谁料这小公子也没见识过乡下的生活,因而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只不过说了夫君因为意外坠入河中,他为了冲喜嫁了过来,接着没多久,夫君便从昏迷中醒来,醒来后的夫君便对他温柔相待,从不因为他的外表而有所歧视。   叶兴文听了这些便睁大眼睛,拍掌赞道:“真真是姻缘天定,天作之合啊!太感动了!”   这小公子实在太可爱了,连星忍不住对他弯了弯眼睛,然而下一瞬就听到有道低沉的声音喊自己:“连星——”   “来了。”   两人收好草稿本,一同走了过去。   郑成安看在眼里愈发觉得眼热。   贺家祥主动招了招手,把叶兴文唤回到身边,道:“我们该走了。”   “啊,这就要走了呀?”叶兴文还有些不舍。   不过他顺着贺家祥的眼神看了看天色,顿时明白过来马上就要到了该吃饭的时辰,再不走就像蹭饭的了。   郑成安和连星送他们上了马车,很不好意思,因为他家中实在简陋,唯有些粗茶淡饭,像他们这种金贵的人定然是吃不惯的,因此哪怕明知道会有些不礼貌,还是把人送走了。   郑成安抱了抱拳,目送他们远去。   他们一走连星就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和他们相处真的压力好大呀。”他实在自惭形秽,那小公子长得好,家世好,还温柔善良出口成章,连星总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粗鄙的言行配不上人家。   郑成安笑了:“嗐,那算什么呀。你不知道,我也是强撑着在他们面前端着,那么文绉绉的几句话说下来,我脑子都快要废了,还是咱们这样说话舒服。”   连星没想到在贵人面前游刃有余的郑成安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禁问道:“真的吗?”   郑成安道:“当然是真的了。”   还没等说上几句话,郑成安就发觉自己家门口慢慢走过来了几个人。   村里人早就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家门口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贵人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动弹,此刻见人远走,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   来的人有好几个,他们脸上还带着连星看不懂的笑容,连星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子,把郑成安护在身后。   郭力:“诶,郑成安,那大人到底是来干嘛的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大家和贵人搭上线了?”   “就是就是,到底什么挣钱的活计你可不能背着我们私吞啊!”   “你说说呗,咱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啊。”   郑成安张了张口。   “我知道!”张小武三角眼里似乎闪着嫉恨的光,看着郑成安,“你光想藏着掖着,没想到我认识那人吧?”   张小武听到有人说有大富人找郑成安时就惊慌地跑了过来,刚才正好看见了那人的脸,他一下就认出来了,别人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   “小武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你快说呀!”   “就是就是,到底是谁呀?”   “那人就是——明德书坊的管事。”张小武也读书识字,且在书院的时候常去那间书铺买一些话本看,他本以为郑成安在家写的那些东西都是闹着玩玩,没想到竟然能引得书坊的管事主动来找他。   “啊?书坊?那不是卖书的地方吗?”   “原来你是在那挣钱啊。”   “唉,算了算了,就算能挣到钱,咱们小老百姓也没那本事。”   “不过安子不赖啊,居然能在书坊挣钱,你小子有一手啊!”郭力家里穷,并不识字,只听张小武这么一说,还以为是编纂那种神圣的圣贤书,顿时眼露佩服。   郑成安谦虚道:“还好还好,随便写写。”   众人顿时又是一顿吹捧。   “不,就算能挣到钱又能怎样?郑成安,你敢不敢说你是靠什么挣钱的?”张小武对郑成安小人得志般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问。   就算有管事来找你又怎么样?只要他敢说出那个名字,只要他敢——   “话本。”   “我就算说了是靠话本挣钱的,又能怎样?”郑成安毫不在意,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然而这话却像一颗炸-弹,在人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写的是什么?”   “话本!他居然敢去写话本?”   “啧,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去写那种不入流的东西!”   “真是枉费了父姆这么多年的教导,读了这么多年书,竟然去干这种腌臜事?!”   张小武跟着添油加醋:“就是,居然还好意思舔着脸说?要我生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儿子,还不如当初在河里就直接淹死算了!”   “就是就是,救上来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就在河里淹死呢。”   李老三原本过来只是想凑个热闹,没想到短短几息的时间,大家竟然闹了个天翻地覆,还对着老郑家的儿子指指点点。   “诶诶——”李老三打了个岔,“不就是写点东西吗?用得着这样吗?再怎么说人家安子也是用自己的手挣钱,总比在家呆着不劳而获,天天啃他父姆强。”   “再说了,他那身子弱鸡仔似的样大家都乡里乡亲了又不是不知道,下不了地还不兴人家琢磨着用其他方法挣点钱补贴家用呀?”   李老三说的是实话,不过听在郑成安耳里怎么听怎么别扭得慌,什么叫弱鸡仔?   什么叫他那身子?   他身子怎么了?他觉得自己挺强壮的啊!   有其他人刚才一直默默的听,没有说话,此刻见李老三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也跟着附和。   “大家都几十年老乡亲了,别这样说人家孩子,能多为家里挣点钱不好吗?”   “孩子的心也是好的,不然凭他们家这个条件,啥时候能吃顿好的呀?”   “虽然写话本说出去是不好听,但能稍微挣几个钱,不让老郑家老两口那么累,也可以了。”   张小武没想到顿时就变了风向,他恶狠狠地道:“就他还挣钱?他当写话本多容易吗?别到时候钱没挣到还赔进去了。”   有人惊道:“这咋回事?咋还能赔钱呢?”   张小武嘲讽道:“那笔墨纸砚不得花钱吗?那是多金贵的玩意啊,到时候费了那么多笔墨钱写出来了却卖不出去,啧啧,可不得赔吗?”   “哎呀,居然这么严重?”   “安子,听婶子一句劝,这要是赔钱的话,咱还是别干这活了。”   张小武鼻孔朝天,“别,可别劝他,就让他写,到时候让他赔得屁滚尿流他就知道错了。”   郑成安淡淡地笑了笑,他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大火他不清楚,那是玄学,不过能不能挣钱他还是很有把握的,他轻轻拍了拍连星的手臂。   连星虎视眈眈地瞪着张小武,瞧着像是要上去打他一顿似的,他还张着双臂把郑成安护在身后,郑成安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母鸡张开羽翼护着的小鸡仔。   这形容本让他想笑,却又令他瞬间回想起李老三形容他的词,两者重合,他脸上僵了僵,也笑不出来了。   郑成安安抚地看了连星一眼,让他不必挡在自己身前,张小武还在得意洋洋地幻想着他没挣到钱,赔得屁滚尿流时的惨样呢。   郑成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你了,还是只要看我过得舒坦你就不舒服?”   张小武撇撇嘴,他就是不甘心,明明他才是给小白送东西送的最多的一个,小白也分明是最喜欢他的。   结果就因为他瞎搞事,不止跳河还宣扬了一番他和小白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的情意,弄得大家都认为他们俩有一腿了。   明明郑成安的那个荷包和手帕是看到小白先送了自己,才硬要要去的,小白当时可不愿意再送他了呢。   甚至,小白前几天想要和他说清楚,不让他再纠缠的时候,他竟然还欺负小白,说话说得那么难听,害得小白哭了好久。   张小武现在想到小白哭哭啼啼地向自己倾诉,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像只小小的红灯笼似的模样就忍不住气愤。   虽然有私人原因,但张小武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承认啊,他梗着脖子道:“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明明是你自己行为不端,搞一些不入流的东西,还不让人说了吗?” 第22章 争执   郑成安道:“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害人不违法,怎么就不入流了?”   张小武也是这时才陡然发觉,对面这个人眼神清正,腰杆挺得比后山的竹子还直,说起话来逻辑通畅,眼神熠熠,竟不自觉地爆发出一股气势来。   他嘴唇动了动。   郑成安却不再看他,而是踏出一步,环顾一圈,眼神犀利,言语铿锵:“还有你们。我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民,平日里敬重有加,大家方才还慌着向我询问是什么挣钱的活计,此时一听我写的是话本立马又变了一副样子,不仅横加指责甚至还诅咒我,你们拍着自己的胸脯问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其他人被他这么说的都心虚起来,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头也低低地垂了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过还有一个岁数不小的男子脸庞晒得黢黑,看见郑成安竟然这么严厉地指责他们,顿时暴怒道:“你这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居然敢说我们不是!长辈说话的时候有你说话的地吗?再说了,我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吗?你写的本来就是不入流的东西,到时候传出去咱们全村的脸还要不要了?”   郑成安无所谓道:“没事,反正知道这事的也就是咱们村的人,若是嫌丢脸,大家不向外面说不就行了。”   李老三也跟着道:“反正我是不觉得丢脸,你要是嫌丢脸的话就当没听过这事不就行了。”   黝黑男子叫郑德寿,是郑成安的堂了又堂的堂叔公,都是一个村里的,虽然平时也不常来往,但终归是一个姓氏的,天生就比别人多了些联系,郑德寿难得靠着岁数成了郑家的老人,平日里受尊敬惯了,此时被人怼了又怼,气得黑黝黝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红。   他平时自视甚高,不屑与俗人为伍,此时憋得脸色涨红却骂不出来什么话,色厉内荏地喊道:“放肆!”   “好啊,长辈的劝导你不听,还偏要一头扎进去,我就看你到时候写了这玩意既挣不到钱,又污了名声要怎么办?!”   郑德寿恶狠狠的撂下狠话就扬长而去。   有些跟着凑热闹的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再留下听些指指点点,随便说了句“抱歉”也跟着走了。   郭力却上前两步,拍拍郑成安的肩,安慰道:“安子没事,你别怕,你那叔公就是吓唬你的,我就觉得你可厉害了,比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强多了。”   李老三望着郑德寿离去的方向眼睛微眯,眉头皱了皱,听见这话叹了口气道:“不过成安你也不能不信邪,多少读书人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和这种事沾边,你要是干了,以后还想不想考科举了?”   郭力听了也担忧地望着他。   郑成安道:“没关系的李叔,我对自己的学问心里有数,科举于我而言实在是难如登天的东西,因为一个面子让自己白吃苦头哪里值当呢。”   李老三道:“行吧,你这孩子从小就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的,只要自己认定的事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你想做就去做吧。”   郭力露出了笑容,满面春风,活似自己挣到钱一样,不见外地搭上了李老三的肩,“放心吧李叔,安子这人你还信不过吗?他可读过那么多年的书,肯定比咱们这种大老粗懂得的多。”   李老三边走边嫌弃郭力,“你把爪子给我放下去,跟谁没大没小呢。”   “嘿嘿。”   两人边说边走远,此时郑成安家门前便只剩了三个人。   郑成安冷眼瞧着张小武还不识趣离开,冷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张小武回过神,“这又不是你家门口,你管那么宽呢。”   然而清醒过来发现这确实是他家门口,讷讷地住了口。   郑成安实在不解,“我记得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你就可着劲的找我麻烦呢?”   “谁、谁找你麻烦了?我那是替天-行道。”张小武结结巴巴地说,“再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知道。”他做的好事?   莫非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郑成安不露声色地道:“哦,原来是那事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小武见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撇了撇,眼神恶狠狠地瞪住他,“你还好意思说?小白怎么着你了,沾上你就像沾上苍蝇一样甩也甩不掉,他那日本来是关心你,你却不知好歹。”   郑成安皱眉一副惊愕的样子,像是没料到自己的行径会被他得知,张小武顿时得意起来,“你以为自己犯下的错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吗?我呸!像你这样的人,小白本来就不喜欢你,秉着同村情谊才好心关心你,你呢?”   郑成安眉头紧锁,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遍,却怎么也检索不到这样的记忆,“我怎么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装傻?”张小武恶狠狠地啐道,“你去县城那日,是不是碰见小白了?明明是你的行为给小白惹上了麻烦,小白不怪你还好心安慰你,结果你竟然口出恶言,羞辱小白,你可真是、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县城郑成安也就去过那么一次,他也确实在那里遇见过月白,不过他怎么记得当时是月白故意凑上来的,还说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话,弄得他心里挺膈应的。   可是在张小武的嘴里月白和他却调转了角色,他写过这般的剧情不少,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个典型的绿茶前任型角色,是勾起读者愤怒吸引炮火的前期反派,月白的手段并不高明,不过如果遇上那种一根筋的人,确实是个麻烦。   显然张小武就是这样个角色,郑成安定定地看着他,从上观察到下,到了后来张小武自己都有些发麻,颤颤着想他该不会想要灭口吧?   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干嘛?”   郑成安笑了一下,看在张小武眼里那笑容却是有些诡异,他眼中有种奇怪的光,“不干嘛,不过这样的样本在生活中见到的着实少了些,是个难得的观察范本。”   他现在神清气爽,甚至想回去那个网站告诉那些骂他的读者:看见了吗?真的有这么弱智的反派!真的有!不是他故意降智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吗?这些事情是你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吗?还是说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家伙,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就是让你偏听偏信的?”   张小武听到这话甚至还想了一下,他在书院里读书时经常偷懒逃学,学问不高他承认,不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句话他确实是学过的,但是小白是和他从小到大十几年一起长起来的,他说的话怎么可能不信呢,一定是这个郑成安在故意给小白泼脏水。   暗自点了点头,张小武重新自信起来,嗤笑道:“我没亲眼看到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说小白故意说你坏话?别傻了,都是一个村子的,小白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吗?难不成要不信他相信你?”   郑成安:“……”   我累了,世界毁灭吧。   郑成安知道和他是不可能说通了,除非哪一天让他亲眼见识到这个绿茶的手段,只好凉凉道:“算了,不信就不信吧,反正我只能最后送你一句话:离他远点吧,小心哪天把你坑沟里。”   说完他也不等张小武回应,就转身进了自家大门,顺便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省得总是有人来他家搞些乱七八糟的。   一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郑成安才发现原来连星到现在还调动着自己全身的肌肉,似乎在等着随时都能冲出去和人打架。   他伸手捏了捏连星硬邦邦鼓起的肱二头肌,手感有些舒适,连星顿时泄了气,鼻尖溢出一声闷哼。   声音有些性感的沙哑,郑成安顿时喉头一紧。   移开视线,他又戳了戳连星的胳膊,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连星避而不答,他不善言辞,也不会跟人吵架,刚才在外面都快要气炸了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暗自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揍一顿了事。   此刻他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害怕郑成安觉得自己粗鲁,只想反驳那些人说的胡言乱语,“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可厉害了,写的是世界上最厉害最有趣的故事,他们都不懂,等之后他们看见了一定会后悔的。”   “是吗?”郑成安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问,还上手把气鼓鼓的连星脸颊捏了捏,顺便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我知道了,我在我们连星的眼里是最厉害的人了,那现在能不能笑一个啊?”   连星:“……”   连星脸色微红,“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郑成安道,“这么帅气的人再愁眉苦脸的就不好看了。”   “帅气”这个词连星经常听到郑成安对着他感叹,知道这是夸他长得好的意思,此刻听到自己会不好看,连星吓了一跳,自己好不容易能在和这里眼光不同的郑成安眼里变得不丑,可不能再难看了。   立马听话地翘起嘴角,还别扭地问,“这样行吗?”   “……”郑成安看着面前努力冲自己笑着,嘴角还一边高一边低显出几分奇怪的帅气男人,嘴角抽了抽,“行,行,好看极了。” 第23章 随我   李氏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从后院里出来看见两人奇怪道:“你俩怎么在院里呢?事谈完了?对了,刚才外面吵吵嚷嚷的是怎么回事?”   郑成安心说你要是再慢一点你儿子都被那些人拆吃入腹了,“没事,都谈完了,你和我爹去干啥了?”   一直这么久没见着人影。   “谈完了?那正好。”李氏一喜,“我让你爹烧水准备杀鸡去了,还有你,别搁这站着了,去陪着那大人去吧。”   “不用杀了,那人走了。”郑成安淡淡道。   “啥?没吃饭就走了?”李氏眼睛蓦地睁大,气得直接在郑成安背上来了一巴掌。   “哪有不吃饭就让人走的道理啊?你还会不会做人做事了?说出去人家指不定觉得咱家的教养多差呢。”李氏忿忿道。   郑成安揉揉自己的肩背,他阿姆这一下可没收着力气,怪疼的,“人家那般金贵的人物会留在咱家吃吗?想想咱家吃的是啥,咸菜就窝窝头,连白面馍都没有,能让人家吃这些吗?”   李氏瘪瘪嘴:“也是。可我不是让你爹杀鸡去了吗?对了,我的鸡——”   “他爹啊,刀下留鸡!”   然而李氏还是去晚了,当天,饭桌上难得多了一道热腾腾的硬菜,李氏边吃边心疼道:“这只大花可是我养了许久的,你瞧这肉,多筋道,你看看这骨头,长得多正啊!”   郑成安边啃边“嗯嗯”地敷衍着。   “你爹也真是的,非要杀我这只大花,它下蛋可厉害了呢。”说完又心疼地咬下一块肉。   郑父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咋又把锅扣我头上了呢?我这不是按你的吩咐挑只最肥的吗?”   李氏瞪他一眼,夹了块都是骨头的肉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吃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转过头来,李氏看到郑成安肩膀抖啊抖的,一看就知道在偷笑,白了他一眼,“对了,你先前在地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到底咋回事啊?”   郑成安放下筷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主要他先前也不太清楚写话本的后果,毕竟现代号召职业平等观嘛,谁料到村里其他的人都这样嫌弃他呢。   他知道往常李氏对他还算宽容,但这事不同,如果因为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李氏也不让他写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做。   李氏见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也放下筷子,“你瞒着我做什么了?”   郑成安动了动唇,“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不敢和我说?”李氏眼神沉下来,“莫不是你说的挣钱是官府不许的?”   郑父吃着突然呛了下,“安子啊,这可不能做啊,那犯事的东西咱家可不能沾。”   “没有,我怎么可能违法乱纪呢。”郑成安哭笑不得。   “那你这般模样是为何?”李氏就奇怪了,要不是他突然吃着吃着脸色一变自己也不会这样想啊。   郑成安看他们似乎对自己的底线要求挺低,只要遵纪守法就行,便直接说:“今天来的那人是明德书坊的管事,我今儿和他签了个契约,每月需交给书坊一本话本。”   说完,郑成安就沉默下来,静静观察两人的反应。   李氏像是没听清一样,眼睛眨了眨,“啥?话本?”   郑成安有些心虚,打算好好和他们说一下,谁料李氏竟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圈,“就你?还写话本?你能行吗?”   “我怎么就不行了?”郑成安立刻被激起斗志。   李氏摆摆手,“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我还不知道吗?写话本的都是有才的,你哪行啊!”   郑父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你哪行啊。”   接连被两个亲爹否定,郑成安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说好吧,这俩人一个个都不相信他的才华,说不好吧,他们听到自己做了村里人认为会丢脸的活计也不怒不骂。   郑成安起身,直接离去,既然他们不信,他就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   李氏挽留道:“诶诶,这就恼羞成怒了?别跑啊,你爹也不是故意说你的。”   郑父不满:“明明是你先说的。”   很快,郑成安就回来了,他把纸贴在李氏面前,“我才没跑呢,仔细看看,你儿子是有墨水的。”   李氏接过来一看,密密麻麻的字他也看不懂啊,他又不识字,只认得几个常用的数字而已,便叫了郑父过来:“他爹,你快过来看看,我也不认得啊。”   郑父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李氏等不及了,提着衣领把人揪了过来,“你还在那磨叽啥呢,快过来。”   郑父把那张纸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起来。   李氏等了一会,郑父还在那看,等不及道:“你还没看完呢,太慢了吧,你到底读过书没有?”   郑父啧道:“你别急啊,这不得仔细点嘛。”   郑父确实读的年头少,平日里也不常用到这些字,边看边猜,看得就慢了些,“嗯,儿子好像说得不错,这上面写的是写话本,要按时交,钱是按每次印制的册数算的,盈利五五分成。”   “嗯,不错不错,这上面还有那管事和村长的名字和手印呢,应该不是骗人的。”   李氏跟着凑过去,“我看看,在哪呢?”   “还真是。那这就不是骗人的了,儿子还真能写话本啊。”   郑成安得意地翘起小尾巴,像只偷吃的小狐狸,“那还有假?”   李氏笑得开怀,“我就说嘛,我儿子那么聪明,一看就随我,怎么可能连话本都写不出来呢。”   郑父道:“儿子要随也是随我啊,你连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可能随你。”   李氏顿时脸色难看起来,瞪了郑父一眼,眼看又要开始一场大战,郑成安赶紧道:“都随都随,我这肯定是你俩的优点结合啊!”   “哼,我才不和你爹一般见识。”李氏说,“对了儿子,你这几天就在家待着写你的话本吧,地里的活全交给你爹干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好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不干活怎么行,阿姆别说了,这个月的我已经写完了,不着急,放心吧。”郑成安才做不出把脏活累活都丢给家里人的事,虽然这几天确实因为割麦累得他腰酸肩痛胳膊疼。   几天后。   家里的麦子基本上都收完了,只剩了一些扫尾工作,家里的院子还需要腾出来晒麦子用,之前割回来的油菜籽也晒得差不多了,郑成安想了想,得早点把油弄出来才好。   于是这日他和连星便没跟着一起下地,而是在家中整理菜籽。   菜籽已经从枝条上捶打出来了,有些晒得好的,根本不用打,轻轻一碰就噼里啪啦的爆裂开来,小小的紫黑色的圆粒混聚在一起,瞧着还挺壮观。   足足好几盆菜籽被哗啦啦的倒进铁锅中,一锅还放不下,分了两三回炒制,炒好的就放在一旁晾凉,等几锅全炒好了,郑成安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身上的衣服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样,湿淋淋的一攥就出水。   郑成安喘着粗气坐在树下,连个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连星给他端过来一小盆凉白开,被他咕噜咕噜的几口就喝完了。   喝完他才觉得终于活了过来,斜斜地倚靠在树上,郑成安拽了拽连星,让他陪自己坐会,连星便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过了会儿,连星觉得今天的进度实在太慢,便主动问道:“下面该做什么了?”   郑成安慢慢道:“后院不是有磨嘛,把这些炒好的都磨碎,最后再上锅蒸一遍就好了。”   “这么简单?”连星道,“那我先去磨点。”   郑成安还是没力气,“你不再歇会了?”   连星摇头:“不用,我不累。”   郑成安羡慕地看他一眼,“那行,你去吧。”   这体力真好,确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郑成安啧啧称羡,明明他俩也是一人一锅接力翻炒的,怎么就他累成废人了呢。   他觉得这段时间的锻炼成果挺有效啊。   过了一会,郑父和李氏从地里回来,把担子挑到后院,这时郑成安正给转圈拉磨的连星往磨盘上放菜籽,省得他停下再起步麻烦。   郑成安闲闲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回来了。”李氏应道,结果他随便一瞟竟然看到自己儿子竟让夫郎拉磨,自己在一旁偷着躲懒,目瞪口呆,放下的麦子瘫倒一旁也没管,径直让连星从磨盘上下来。   李氏黑着脸,训斥道:“有你小子这么干的吗?竟敢让新婚夫郎去拉磨,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啥?胎气?”郑成安眼睛睁大,“不、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李氏一看俩人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没把这当回事过,这小年轻也真是的,“你俩成亲也俩月了吧,说不定现在连星就怀上了呢。”   郑成安鬼使神差地也看了眼连星的肚子。   连星局促地躲了下。   郑成安顿时反应过来,他怎么就被带跑了呢,且不说俩人虽然成亲两月,但他昏迷清醒变得不瘫也有一月了,李氏就这么对他儿子有信心,一月就能怀上?   再说李氏不知道他自己却明白,连星这时候是不可能怀孕的。 第24章 榨油   连星低垂着头,眼神躲闪,耳根发红,心却像泡在了一坛酸水中,又像是被人紧紧握着,又涨又涩。   他也好想能有孩子啊,可是夫君这么久了都不碰他。   哪怕两人每夜都睡同一张床。   连星不知道郑成安是有什么原因,他也不敢去问,害怕之前自己感受到的温情只是他对所有人的礼教,也许,自己这样的身体,本就是不能给人带来姓欲吧。   郑成安怕连星害羞,使劲冲李氏挤眉弄眼的,李氏低头一瞧,确实,连星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了,便住了声,不再说话。   即便如此,李氏还是把连星赶走了,剩下的可以让他爹来干,连星听话地把东西全都放下,唇抿得紧紧的一眼都不敢抬地进了灶房。   李氏看连星走了,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连星是双儿,受孕不易,但你也得注意着点啊,哪能让他干这么重的活呢。”   “也怪我,刚成亲的时候你昏迷了我啥也没给你讲过,以后可得注意了啊!”   郑成安只能连连点头地敷衍着,他也脸上发热,但怎么好意思告诉李氏自己还没和连星有过亲密接触呢。   吃完饭后,郑父也几乎磨完了一半,此时他才有时间去吃饭,剩下的一半便由吃过饭的李氏和郑成安两个人轮流磨好,接下来的流程李氏也好奇得很,便没有下地,跟前跟后地想要看到出油的神奇瞬间。   磨好的菜籽就变成了细碎的糁子,现在还能闻到一股子清香,接着李氏便找出家中各种干净的白布,他们把菜籽糁子包裹成一块块紧紧的油菜饼,然后放进蒸笼。   一屉屉的看起来颇为壮观,大火蒸熟后整个灶房完全萦绕着混白的蒸汽,云雾缭绕像是到了仙境一般。   直到最后蒸熟蒸透,等稍微散了些热气之后,他们便把笼屉拆下来,一块块的油菜饼或叠着或排列整齐,接着便采用各种方式把包裹好的油菜饼或捶打或挤压,慢慢的,一丝丝晶莹透亮的清油便缓缓流了出来。   汇聚成线,顺着他们排好的竹管流到放置的陶罐里去,一直挤呀挤的,变换各种方式挤尽最后一丝,直到最后油菜饼没有了油,变得干巴枯燥。   本是早早开始的工作,直到最后天都黑了他们才将最后一屉油菜饼挤完,郑成安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废了。   而另外两人,虽然也会时不时地敲敲捏捏自己的胳膊,却一直亮晶晶地看着挤出来的油罐,那模样瞧着像是吝啬的守财奴葛朗台一样。   连星从中午的时候情绪就不是很高,现在总算开心起来,高兴地吸了吸鼻子,“阿姆,真的好香啊。”   “确实香,待会咱们就用这油炒个菜试试。”   “嗯嗯。”连星兴奋地点头。   李氏抱着陶罐永远也看不够似的,却又突然问道:“大郎,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能榨油的?”   郑成安刚喘了口气就立马警醒起来,“啊,这个,就是在书上看的嘛。”   “什么书?”李氏疑惑道,“要是书上有的话,怎么以前没人知道?”   “咳,就是,就是一本老书嘛。”郑成安咳了一声,“可能之前没人见过吧。”   “哦。”   李氏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相信没有。   歇了一会,郑成安便起来收拾那些挤完的饼子,他随便看了看,便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了筐里,没一会就装得满满当当。   家里各种谷物堆得到处都是,眼下又收拾出一块烂摊子,郑成安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便问道:“这些能扔哪里去?”   李氏抬头看到他装满的筐,惊道:“你想给我扔哪去?给我放下,我留着有用呢。”   郑成安挠挠头,“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阿姆,你该不会想把这东西煮给我们吃吧?”   “不行不行,这东西怎么能吃?家里的新麦不是下来了吗?咱们不至于这么节省吧?”   李氏瞥了他一眼,“你想得倒是美,想吃还不给你吃呢。这饼我今天下午不小心掉在地上一块,我那鸡吃得倒是挺开心,我瞧着这东西挺香的还都煮透了,让鸡吃吃也没啥。”   郑成安松了一口气,“还好,不让我吃就行。”   “行了,瞧见你就碍事,别在这挡眼了,去地里薅两把菜去。”   郑成安拍拍身上,听话地出了门,想着菜一熟就没多少了,他便背了个小背篓去地里,一般种菜大家不会选离家远的地,很快他便到了地里。   郑成安整整薅了快一篓的菜才从地里起来,起来的时候还听到了旁边河水哗哗的流动声,顿时便想起了上次的鱼肉味。   那次的鱼到底还不够鲜嫩,只有炸出来的才最好吃,想到那股鲜香酥脆的口感,郑成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惜现在天晚了,等明天他一定要过来抓两条吃。   反正现在有油了,也不怕浪费了。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黑,他看到自家门前仿佛有什么黑乎乎的影子在动,一时也分辨不出是天黑自己眼花还是真有人在那,便不动声色放轻脚步慢慢地挪了过去。   到了近前发觉那真是一个人影,此刻他正踮着脚往里探头探脑地瞧。   郑成安悄悄摸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幽幽道:“耿伯。”   “额滴娘诶!”耿老汉吓了一大跳,趔趄了下,胸口扑通扑通的跳。   他没听出是谁的声音,对着模糊的黑影没好气道:“谁啊你,不知道大晚上的不能吓人吗?要是把老头吓病了你担当的起吗?”   郑成安默了下,淡淡道:“耿伯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我哪知道你是哪家的瓜娃子,还不自己快说。”耿老汉拍拍自己的肩,嫌弃道。   “我嘛,就是你面前这家的娃子喽,不知道耿伯是看什么呢?”   “安子?!”   耿老汉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地瞧几眼竟然被这家的孩子抓到了,不过好在是孩子不是大人,有个东西他也好奇很久了,连觉都睡不着他就想知道答案,“原来是你啊,你咋大晚上的出去了?还有,你家今儿个是弄啥呢?”   耿老汉从下午就开始闻到了一股香味,那味不浓,就是勾人得慌,原本他还能忍忍,可到了晚上这味道竟然越来越大,弄得他躺到床上也睡不着了,就想知道是做的啥东西能有这么香的味。   郑成安道:“没啥。”   耿老汉却不信,“没弄啥你家会那么香?别骗人了,我都闻过一圈了,就是从你家传出来的,你咋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就学会骗人了。”   还闻过一圈,真是狗鼻子啊!郑成安撇撇嘴,腹诽道。   “真的没啥。耿伯要是没啥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天这么晚了,路上小心点啊。”   郑成安半是委婉半是强迫地把人转了个方向,接着自己迅速打开大门,钻了进去,一边上门闩一边说:“耿伯这就走了啊,那我就不送了哈。”   接着他就听见耿老汉低低地啐了一声,很快人就离开了。   或许有人会说他冷血,但他是真的不喜欢有人窥伺的感觉,这种就像你身边安了个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监控探头,一举一动都会有人问你。   李氏似乎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在灶房叫他。   郑成安进去,就看见李氏坐在小板凳上,问他:“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叫你也不答应。”   郑成安把背篓放地上,“和隔壁的耿伯说话呢。”   “老耿?”李氏问,“这么晚了他来做啥呢?”   郑成安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咱们家的味道太大了,他闻到了,过来看看是做的啥东西?”   李氏顿住,清咳一声道:“那你告诉他了吗?”   郑成安摇摇头:“没有。”   屋内顿时安静起来,除了灶头里哔啵作响的枝条,李氏回过神来,“你坐下干啥呢,饭都要烧好了,还不快洗菜去。”   “是。”郑成安只好任劳任怨,又出去了。   还没等他把菜洗好,李氏就从灶房里头出来,眉宇间有些沉重,不知道做啥去了。   最后菜都洗好了,郑成安还不见他从屋里出来,便自己端着盆子去了灶房。   连星在灶台前蹲着烧火,郑成安看了他一眼,连星却立刻把眼神移开。   郑成安眉头微皱,这是怎么了?   弯下腰,郑成安装作看火势的样子凑近了连星,“这火怎么样了?”   连星看着他凑近,眼睛微微睁大,转瞬脸却偏了过去。   郑成安只好若无其事地起身,“那我开始炒菜了。”   连星装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头,一只手拿着烧火棍翻来翻去,但其实什么也没翻,“嗯。”   这时候太忙,郑成安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继续炒菜。   他向来舍得放油,一下就放了平时几顿的量,放的连星都差点忍不住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眼睛闪了闪却什么也没说。   郑成安心中越发疑虑。 第25章 腻歪   饭桌上。   郑成安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怪怪的,个个都闷着头往碗里扒饭,虽说他今天舍得放油,炒的菜挺好吃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咳咳。”李氏突然清了清嗓子。   郑成安问道:“怎么,生病了吗?”   李氏瞪他一眼,才接着说:“刚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个事情。”   郑成安夹了一筷子,“嗯嗯,你说。”   “那个,我们刚刚想啊,你说吧,是不是把榨油这事向大家公布出去比较好啊?”李氏难得有些小心翼翼。   郑成安眉尖微跳,他放下筷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李氏觑着他的脸色,道:“意思就是,把这榨油的法子都告诉村里人。”   郑成安面色有些不虞,他对这法子本来也记得不是太清楚,还是为了这家才挖空脑筋地想,结果现在就要全交出去了?   他也不是自私,不想看别人好。   只是整个村子才有多少油菜啊,这次足足割了快一亩地的油菜才榨出了四五十斤的油,看起来有好几罐挺多的,但他知道现代那些小油坊能榨出至少一百斤来。   现在技术不过关,出油率那么低,如果全村人都知道了,那还轮得到他家去割去榨吗?   李氏叹了口气,道:“你先别生气啊,听我跟你说。”   郑成安环胸静静听着。   “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和你爹下地都总有人来瞎打听,说你不打算考科举,去写什么不入流的话本去了,我俩听了自然不高兴啊,可这整个村子的风言风语我们又管不了。”   郑成安突然预感这原因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李氏继续道:“我知道,这别人私下讨论咱也挡不住,总归说得也是事实,不过让大家受点实惠以后总能不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吧。”   “而且,你刚不是说了吗?这油菜可好长了,大不了咱们自己洒点籽专门种点,再说,整个村子长这东西的可不止这一块地,虽然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密集,但若汇集起来,也够大家用了。”   “要是你说得是真的的话,咱们村里以后的荒地和山上的空隙就都能撒上这种子了,到时候全都种上了不就不怕了。”   郑成安沉默不语,李氏确实是为他好,半点私心没想到自己。   此举能将他岌岌可危的口碑救回来,就是对这个家庭毫无用处。   眼下,他看着郑父和李氏都是同样一副小心又期待的样子看着他问,“怎么样?”   郑成安心下复杂,闭了闭眼,他点头道:“可以。”   此刻,他才蓦然感受到了什么是父母,什么是骨肉亲情。   李氏高兴起来,“既然这样,明天你就去找村长说说这事,总之,要在他的主持下进行,得有个见证才行,绝不能让人拿了我儿的还说你坏话。”   村长方高元?郑成安暗自点了点头,为人确实不错,公正厚道,向来受大家尊敬,由他出面再好不过了。   他们确实为自己费尽心思,什么都想到了,郑成安心下微叹,定定地看着两人,道:“多谢阿姆,阿爹。”   李氏摆了摆手,“欸,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干嘛?再说本来也是你在书里看来的,和我们又没有啥关系,本来也是拿你的好处做的人情。”   “可这人情,终归是我受益啊。”   *   饭后,天色已经黑透,比他们平时晚得多了,几人便加快速度洗漱完毕,进了各自的被窝。   这些天太累,郑成安一直没有再讲过什么故事,今天他本来还想像之前一样,摸摸连星沐浴之后还带着些微潮气的发丝,道了声:“晚安。”   但连星却没有回他同样的“晚安”,而是捉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   郑成安疑惑地看过去。   连星眼中含着异常坚定的光,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不躲不闪,看着郑成安,慢慢道:“我能……吻你一下吗?”   郑成安心神一震,连回答都忘了,连星看他没有反应,便当他直接默认了,害怕似的闭上了眼睛向他凑了过来,睫毛不断颤动,像只不断扑闪的蝴蝶,又浓又密,小刷子似的好看极了。   接着,一抹温热从他颊边一触即离。   轻轻的,软软的,像一根稚鸟初生的绒毛,直勾勾的痒到了郑成安心底。   郑成安措手不及,却本能地嗅到了某种信号,连星还没有完全退回去,他便翻身农奴一般压上了他的唇瓣。   ……   郑成安有些想笑,连星平日里一副强悍的模样,到了此时却弱弱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像溺水的旅人死死抓着救命稻草,仿佛一松手就会溺下去一般,那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让他忍不住地想……   ……   “可以吗?”郑成安问。   连星脸上、唇上、脖颈上都染上了一层红,闻言睁开眼看了一下郑成安,却立马又闭上了,他没出声,修长的双腿却更紧地缠住了郑成安的腰。   ……   郑成安原本觉得自己的床质量优越,毕竟平时怎么翻身也不会响,才不可能像连星最初睡的那张小榻,然而这天晚上,堪比小榻的架子床“吱吱嘎嘎”的响声却响了足足半夜。   *   翌日清晨,郑成安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那个热乎乎突然动了动,他还没睡醒,有些不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臀,“别动,再睡会。”   连星想要偷偷起床的动作顿时停住,僵着身子半天不敢动。   郑成安无奈地睁开眼,凑到他脸上亲了下,“宝贝,你这么僵着我怎么睡啊?”   连星眼睛眨了眨,虽然这称呼他昨晚已经喊了自己许久,他也有些听习惯了,但是□□乍一听见,他还是有些羞,“那、那我出来你再睡。”   郑成安摇摇头,“不睡了,都醒了,还睡什么呀。”   郑成安抱着他又蹭了蹭,两人相拥而眠同盖一床被子的感觉真好,温声细语的,“你怎么起那么早啊?不累吗?那里……还痛吗?”   连星声音弱弱的,“不、不痛了。”   “你怎么这么乖啊!”郑成安稀罕地又亲了他一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调笑道,“对了,你昨天怎么那么突然啊?”   他都差点没反应过来,累了好多天,他觉得第一次这样实在没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连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想法,可郑成安还一直缠着他问,经过这一夜他也不再诚惶诚恐,便直接说了出来:“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的身体。”   郑成安失笑:“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明明都馋得不行了好吗?   这样问起来连星又有些委屈,眼神湿漉漉的像只泉边饮水的小鹿,“可你之前从不碰我。”   郑成安大呼冤枉,“明明是你自己抱着被子来我床上的,我以为你不乐意来着,哪敢碰你啊。”   连星道:“我没不乐意。”   郑成安笑道:“好了,知道你乐意和我亲近了,那现在呢,现在相信我了吗?”   连星抿唇,点点头:“嗯。”他昨天一直抱着自己亲,还说了好多羞人的话,他当然相信是喜欢的了。   郑成安又笑:“你不知道,我们那里哪还有什么先婚后爱啊,都是一见钟情然后约会、恋爱,接着才会成亲的,我一醒过来直接和你成亲了,总是担心唐突了你害你不高兴。”   “不唐突。”连星反驳道,不过……   “什么是约会和恋爱啊?居然婚前还能相处的吗?”   “当然了,你这么帅,要是在我们那很受欢迎的,肯定轮不到我和你恋爱。”郑成安故作失落道。   连星摇摇头,抱住他的腰:“不,只和你。”   说完他又有些酸酸的,“你呢?也很受欢迎吧?有人……和你恋爱吗?”   “怎么,吃醋了?”郑成安笑道,“我们那里优秀的人多了去了,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什么好受欢迎的,我还整天宅家里连门都不出,才没机会恋爱呢。”   真好。   连星不厚道地想,这样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最后听到李氏在外面喂鸡煮饭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起了床。 第26章 抓鱼   家里现在没太多需要他做的事了,吃过饭,他便和连星一起去了河边,还是一个挺偏僻的地,完全避开了洗衣的人群。   这地方他还不够熟悉,是跟着连星来的,就见连星左拐右拐了几下,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银色的缎带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上方的山有些弧度,泼下的光亮溅在溪涧的石头上,间或有几滴迸溅出来,顺着绿油油的叶子往下滚落。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郑成安甚至有了一个猛子扎下去的冲动。   然而身旁跟着一个连星,他根本近不得这条河的身。   连星向来话少,他也不多说不让郑成安往前走的话,只是边走路边挤着他走,一直把他挤到了离河边远远的一棵大树下。   这棵树下有一块圆溜溜的石头,锃光瓦亮,像是被一村的人盘出了包浆,郑成安坐下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石头上贴合臀部微微凹陷的弧度。   郑成安:“……?”   “你这是做什么?我坐下了还怎么抓鱼啊?”   连星抿唇道:“我来就行。”   万一又掉河里就麻烦了。   害怕看到对方失望的眼神,连星紧跟着说道:“你好好坐着,我去找点树枝来。”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转身离开。   “诶?”   看着连星慌忙离开的样子,郑成安不禁莞尔,随即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恍然间,郑成安有种身份错乱的诡异感,自己像是乖乖巧巧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妇。   明明他才是娶人回家的那个啊!   淦!   连星的力气很大,轻而易举便从树上折下一段坚硬的树枝,“咔擦”一声清脆爽利,郑成安看着那根有自己小臂粗细的枝干,觉得哪怕自己过去也不一定能一下折断,但连星却一副毫不费力、轻松无比的样子,让他不禁在想,连星得有多大力气啊?   不过转瞬他又释然,若是力气不大,他也不可能打到一头野猪回来啊。   连星又在旁边用锋利的石头磨了磨枝头,将其磨成长长的尖状,而后走了回来,路过郑成安的时候冲他笑笑,也不说话。   好一个安静的美男子,郑成安心道。   不过他并不会乖乖听话,而是主动接过了连星磨好的树枝,想要把连星按到他刚才坐的石头上。   但他按了按。   没按动。   “……”郑成安无奈道:“你昨天都没休息好,还是你去坐着歇会吧。”   连星摇摇头:“我不累。”而且现在精力充沛,让他再上山打头猪都行。   郑成安睁大眼睛,威胁似的望着他。   连星唇肉紧抿,对视了一会,最终落了下风,委屈地退了回去,坐在石头上看郑成安抓鱼。   郑成安兴致盎然,捋好衣袖和裤脚,踩进凉凉的河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肆意的玩过水了,甚至连怎么叉鱼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等到他认真起来,已经过了好几分钟,郑成安却猛然发现,因为自己方才的动作,身边的鱼儿都跑光了!   他又折腾了一刻钟,额头的汗都要冒出来了,然而还是没有抓到哪怕一条能塞牙缝的鱼。   郑成安有些挫败,尤其旁边还有自己的夫郎目不转睛的盯着,让他压力倍增。   他都不敢抬头去看。   “哗啦”一声,他站立的旁边突然有了波动,水光粼粼,泛起涟漪。   抬头看去,竟是连星。   下水之前连星把裤腿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整个小腿一览无遗,结实的三头肌绷紧。   此刻他手中不知何时又磨了根尖锐的树枝,害怕郑成安责怪他下水,先发制人道:“我来帮你。”   郑成安泄气,也没有立场再说他,毕竟光靠他的技术,恐怕一上午都抓不到呢。   点点头,郑成安嘱咐道:“小心些,注意安全。”   “嗯。”   接着连星便认真起来,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原本柔和的气质霎时变得锋利起来,眼神凌厉如鹰隼,紧盯着猎物不放,一旦有鱼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掌握住时机,锋利的枝干扎下去就崩出一团血雾,接着被流水冲开,浑身凝练如猎豹般敏捷的气势也仿若被流水冲开一般消散,他举着手中叉住的鱼向郑成安示意。   郑成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动作浮夸地拍手叫好:“这么快就抓到啦!连星好厉害!”   语气仿佛是在称赞幼儿园里得了小红花的小朋友,偏偏连星受用无比,还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头。   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像快进一样,郑成安只觉得那些鱼儿在自己面前和连星是两副面孔,一副精得要命,一副蠢得要命,不然怎么解释连星啪啪啪的连叉三条鱼。   最后他都快抱不住怀里的鱼篓了,里面的鱼哪怕扎得浑身血淋淋也依旧不屈地挣扎跳动着,连忙道:“够了够了,连星别扎了。”   两人便都上了岸。   上岸后郑成安想从连星手里把其他的东西接过来,这是正常男性在面对心怡之人该有的殷勤,但连星把他的手按住了,还说出了本该由他说出的荷尔蒙满分的那句话:“太脏了,我来。”   郑成安心脏怦然一动,有种骤然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矛盾感,略有些局促般放开了手,讷讷道:“好。”   可这不应该啊,明明他俩都互通心意了。   他逃避般将视线移开,就看到了连星还裸露在外的双腿以及光着的脚,眉头一蹙,半蹲下`身,将连星挽起的裤子放下,又往旁边够了够身子,把连星脱在一旁的草鞋提了过来。   连星有些受宠若惊,本来夫君愿意为他俯身折腾这条脏兮兮的裤子就够让他不安了,但这不安中又有些难言的喜悦,哪怕有些不合适,他还是自私了一回,可郑成安竟然要给他穿鞋。   连星把沾着水底淤泥的脚往后避了避,太丑了,又宽又大,甚至还干硬得出现了裂纹,惶恐道:“别……”   “……脏。”   郑成安给他穿好鞋,不高兴地皱起眉:“哪脏了,以后不许再这样说自己。” 第27章 献宝   回去的路上他们碰见了王顺,王顺还是那副死样子,低垂着头,眼神阴郁,活像谁欠他几百万似的,但走到近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抬起了头,有些生疏地冲他们点了个头。   郑成安便也扯了扯嘴角。   小麦基本上都收回了村民家中,大家便又开始集中在村中的晒场上,一边看着麦子不让麻雀偷吃,一边唠嗑扯淡。   郑成安过去的时候大家明显静了一瞬,等他再离开,人群又恢复了吵嚷。   “诶,你们说,郑成安那家伙是真的忘了月白吗?我怎么瞅着像是要老实和连星过日子了。”   “孙叔,都说了多少回了,小白真和那家伙没关系。”有村里其他对月白有好感的青年不高兴道。   孙平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那家伙也不知怎的勾的这村里的男人一个两个全都向着他,好在他没生出儿子,否则非得活活气死不成,不过再开口时却是不再提起月白,“那你们说连星呢?这么久了,我也没见郑成还表现出什么不满意的样子,小日子整天过得乐呵呵的。”   “是呀,这也真是稀奇,那劳什子失忆真能让人将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呀?我瞧着安小子现在确实对新夫郎挺好的,瞅着像是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样子。”耿老汉抽着烟袋嘴吧嗒吧嗒的。   “唉,”又有人叹了口气道,“对他好能有什么用呀,你瞅他们家穷成那个模样,连去河里抓个鱼都高兴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也怪不得他拼着不考取功名也想去写话本挣钱了。”   听到这番话,有人想起自家穷时也常去河里捉那难吃的鱼吃,顿时心情低落起来,也不再言语。   回到家的时候,郑父和李氏都不在。郑成安和连星两个人便把叉来的鱼开膛破肚,切段腌好。   然后郑成安找来家里榨好的菜籽油,足足倒了半罐进去,接着烧火开锅热油。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郑成安就用一根筷子扎在油锅正中央,筷子的底部顿时便冒出细小绵密的泡沫,这说明油已经热得差不多了。   郑成安夹起一块块用面粉裹好的鱼块丢了进去,很快,一股诱人的香气便从锅里噗噗的往外冒。   郑成安用笊篱捞了一锅底出来,道:“连星,别总在灶台底下蹲着了,快尝尝这味道怎么样?咸淡如何?”   连星顺从地起身,用筷子夹着咬了一口。   瞬间,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东西也太好吃了,像是天上才有的食物。   外酥里嫩,唇齿留香,咬上一口那股油酥就像在舌头上爆开一样,而且经过炸制的鱼丝毫没有了以前河里捞出来的那股土腥味,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这是如何做出来的,连星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常吃的那种扎嘴的鱼。   “唔……好吃。”连星根本顾不上回答,鱼肉鲜嫩的快要将他的舌头鲜掉,他手忙脚乱地就把一整块鱼肉吞吃进去。   吃完后他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咸淡刚刚好。”   郑成安笑了笑:“那你就多吃几块。”   “不了不了,”连星有些舍不得地道,“还是留着吧。”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得好好留着,绝不能一次吃光。   “这剩下的还多着呢,你吃不完。再说了,现在咱们家有了那么多油,你以后想什么时候吃没有啊?”郑成安看出了连星的不舍,苦口婆心地劝道。   连星这才放下心来一边看着火头一边仔细挑着鱼肉吃。   郑成安又捞了一锅底上来,将连星又给他递到嘴边的挑过鱼刺的肉一口含住,道:“你别总给我剥了,自己吃吧,我看你剥的那些自己都没吃两口,全进了我嘴里。”   连星抿唇道:“可你一直在累,我又没做事。”   郑成安刚想回答,这时外面似乎传来了声响。   李氏和郑父刚从外面进到家里,就闻到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香味,他对郑父道:“这是谁家熬猪油了?这么香?不过似乎和以前的味道不太一样。”   郑父也嗅了嗅:“该不会是老耿家吧?”   “应该……不会吧。”李氏迟疑道,“老耿家的钱全被他买酒花了,要不就是自己在城里买烧鸡吃了,哪里舍得给家里带肉回来呢。”不过他也很不确定,毕竟离他家最近的就是老耿家,这味道这么清楚不是他家能是谁家呢?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家……吧?   这时郑成安在灶房里叫道:“爹,阿姆快进来尝尝,我做了好吃的。”   李氏顿时脸色一变,他总算知道哪里奇怪了,这味道是油不错,但不是熟悉的猪油,而是他们新做出的陌生而新奇的菜籽油,这么大的味道得费多少油啊!   李氏进门就直奔锅台,那么大的土灶,竟然足足有小半锅清亮的油,李氏觉得,那甚至得用了他整整一罐。   李氏心疼不已,他们总共才炸出来多少油啊,“你怎么用了这么多?!”   郑成安趁机夹了一块晾的温度正好的鱼块放进李氏嘴里,李氏意欲叫嚷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你!”李氏砸吧了一下嘴,却顿时被这味道吸引住心神,也没心思骂他了。   郑成安高兴地挑了挑眉:“怎么样?好吃吧?”   李氏睨了他一眼,他闲灶房里太热,便带着一块出去吃了。   郑父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话,只要有好吃的就行,他不在乎浪费不浪费。   李氏边吃边惊叹道:“乖乖,这真的是咱们以前吃过的那土鱼吗?这味道也太鲜太嫩了吧,哪还有半点土腥味。”   郑父:“嗯嗯。”   李氏又可惜道:“就算再好吃也不能用我那么多油啊,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总共才得了几罐啊!”   郑父:“嗯嗯。”   李氏没好气的道:“吃你的吧,别嗯了。”   饭后郑成安带着自己炸好的其中两条鱼,并将之前自己那一罐剩下的菜籽油重新倒进竹筒里,把这些全都装进菜篮,接着便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的灶房还飘着浓浓的烟,看样子还没有吃饭,不过也是,他炸鱼的时辰实在太早了。   门口有村长的几个小孙子在玩耍,见到他便乖巧地喊道:“郑叔叔。”   “哎,乖。”郑成安蹲下-身,摸了摸他们的头,接着打开自己的菜篮,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孩子眼睛一下子挪了过去,拔也拔不出来。   郑成安一人给他们拿了一块,放到手里,问道:“你爷爷在家吗?告诉他郑叔叔有事来找他。”   几个孩子接了好吃的食物开心地争先恐后着要去帮他传话。   很快几个孩子就回来把他带到了堂屋,村长在堂屋歇着小憩,神情有些懒散,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见到他来了,懒懒的掀了掀眼皮问:“你有什么事吗?”   郑成安道:“小生是来送谢礼的。”   村长摆摆手:“你是说上次签契约的事吧?那没什么,都是我身为一个村长该做的,你拿了什么就拿回去吧。”   郑成安道:“村长先别急,这个东西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兴趣,因为,它和咱们整个村的生计相关。”   村长坐起身,打起精神:“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要是挂羊头卖狗肉我可饶不了你。”   郑成安把自己提的菜篮推了过去,“村长先瞧瞧。”   村长方高元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盘炸好的鱼块,香气扑鼻,以及一个竹筒,村长把竹筒推开,里面是清亮的油。   村长眉头一皱,刚想骂他就猛然发现了不对。   他拿着竹筒仔细观察了一圈,接着又仔细地闻了闻,眼睛眯起,笃定道:“你这不是荤油。从哪买的素油?”   郑成安摇摇头:“不是买的。”   村长:“不是买的?!你这是何意?”   郑成安直接道:“这是我在古籍中发现的一种植物,也能榨油,而且它在我们村的荒地里,高山草野间到处都是,根本不用费力种植,我相信有了它,我们以后就不缺油吃了。”   村长眼瞳幽深:“你说的是何物?”   郑成安从衣袖里取出一物:“就是这种野菜。”   村长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他知道这种天方夜谭的事自己本不该相信,但鼻孔却能清楚的分辨出两种物质具有相同的味道。   这就是野菜榨出的油。   方高元胸中热血沸腾,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他在此刻却突然涌现一股热流,一股奋发的气势,如果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村子就能吃得更好,省下的钱可以买更多的东西,而这油说不定不止自己吃,还能卖钱呢。   村长沉下心来,他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会突然把这些事情毫无防备地告诉自己:“你说这些是为何?”   郑成安笑道:“这官话嘛,就是我与村邻情谊深厚,不忍独吞,便想与大家共享。”   村长面色顿时不复方才的镇定。   郑成安笑着摇头:“不过这话不止村长不信,我自己听着也假得很呢。”   “这我自己的私心嘛,就是这东西太简单了,我自己做出来后绝不可能捂太久,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候反倒落了个不义的名声。” 第28章 宣布   “而且遍地都是的东西我也不可能全部霸占,既然用也用不完,早晚也会被人发现的话,还不如我先将这事给说了。”   方高元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全都告诉我,不怕我对你有意见?”   “不怕,”郑成安笑道,“村长的为人咱们村里人都清楚,您向来处事公道合理,就算我说了,您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看法的。”   “唔……”村长摸了把短须,似笑非笑道,“你这样一个高帽子戴下来,我想有看法也不敢有啊!”   郑成安道:“我哪敢啊!”   “行了,别拍马屁了,既然你愿意献出方子帮助村里人,我也不能让好心人吃亏,这样吧,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村里帮忙的事,可以尽管说。”   郑成安:“那就多谢村长了。”   说完他就上前把自己在家写好的方子递了上去,那上面写的是完整的榨油方法。   村长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遍,抚掌大赞,时而又惊疑无比:“这……当真能出那么多油?”方高元想不到这看起来小小的黑籽料,竟然一亩地就能出好几十斤的油,这也太多了吧!   郑成安道:“自然,这还是自家加工不细致才这么多,如果是油坊用专业的工艺,想来还能翻个番。”   “翻番?!”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方高元却莫名相信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信誓旦旦。   “若是真能像你写的这样,你就是咱们村的大功臣!”   如果真能像他说的这样,这东西又能出油,又到处都长,他们村可多的是荒地和山地,如果都种上了这种野菜,那他们以后可不愁油吃了。   谈完话,郑成安便先行离开。   他留的那些东西就正好上了村长家午食的餐桌。   三个小孩子兴奋极了,吃得满嘴油光。   “爷爷,郑叔叔他们家是过年了吗?怎么会有炸出来的东西?”老二一脸好奇地问,“我们家怎么不过年呢?”   四岁的三妞做了个鬼脸,一脸鄙视:“二哥,你也太笨了吧,连我都知道过年还早着呢,那得下雪天,可冷可冷了,现在这么热,怎么可能是过年!”   老二不高兴了,瞪着三妞说:“你说谁笨呢,你才笨呢,你个小不点!”   三妞短胳膊短腿,平日里就因为总是跟不上两个哥哥的步伐而被丢在家里,她最烦别人嫌她长得矮长不高了,一听这话就被气得呲牙咧嘴:“你!”   老二扒着眼皮反做个鬼脸。   她知道自己对付不了这个二哥,扭头就寻找粗大腿:“大哥,你看他!”   老大敲敲桌子,瞪了老二一眼:“好好吃饭!”   老二双手垂下,顿时老实起来,同时趁大哥不注意的时候冲三妞吐了吐舌。   老大望着三头身的小妹,安抚道:“别怕,谁小时候都是这样长过来的,你二哥这个岁数比你个头还低呢,还没你可爱。”   “嘻嘻。”三妞害羞地笑了笑,对着老二翘起得意的小尾巴。   “爷爷,您吃。”   老大主动给方高元夹了一块外酥里嫩的鱼肉,也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连饭都顾不得吃了,瞧这桌子上的都快被两个小贪吃嘴夹光了。   方高元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乖顺的大孙子,问道:“你们觉得这东西好吃吗?以后还想吃吗?”   “好吃!”   “好吃!”   老大还没回答,老二和三妞就异口同声地喊道。   他们互相嫌弃的对视一眼,又撇开脑袋。   老二说:“爷爷,这鱼真的好好吃呀,都没有以前那种难吃的腥味了,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做吗?我和大哥可会抓鱼了,我们去抓好不好?”   三妞也激动地举着手说:“我,我也会抓!”   方高元摸摸他俩的头,叹道:“以后就好了,以后就能了。”   事不宜迟,趁着这种野菜正在结果期,他们得赶紧把这一茬给收了。   吃过饭,村长就提着锣鼓出了门,一路上敲敲打打,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再回去的时候,村中央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村长,又有啥事儿了啊?”   “村长咋敲起锣来了?这时候也不该交粮税啊。”   “是啊村长,该不会上头又有啥新规矩了吧?”   大家好奇不已。   一般村里的闲事杂事村长是不会用到锣的,只有在每年该上税或者上头又有啥新政策出来的时候,村长才会这样宣布事情。   这中不溜的,他们还真不知道是有啥大事值得动用这锣。   村长清了清嗓:“咳咳,都别吵,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嘿,老张家的,说你呢,别说话了。”   张春丽嬉笑着骂回去:“说你呢吧,你那声音可比我大多了。”   村长:“咳咳,今天,我要说一件大事,一件难得的大好事!”   有人嗤之以鼻:“咱们村里能有什么好事啊?不被粮税给压垮就是好事。”   “村长,啥好事啊?”   “村长,该不会上头要给咱减税吧?”   “要真能减税就好了,皇帝是不是娶媳妇了?还是又生孩子了?要普天同庆了?”   “……”村长严肃叮嘱道:“不要说天家的是非,免得惹祸上身。”   那人摆了摆手:“欸,这不都是一个村的么,我说说又没啥,放心村长,我知道轻重,要是上头来人我指定把他们夸出个花来。”   村长道:“今天我说的好事啊,和粮税无关,要是都能听我的,咱们以后就有油吃了。”   “油?!”   “啥?有油吃?!”   “啥油?咋就有油吃了?”   “村长,该不会你要给我们发猪油吧?”   “村长,到底咋回事你快说啊,猪油那么贵咱咋就有油吃了?”   村长认真道:“这件事也是郑大山的儿子郑成安无意间发现的,他在古籍中发现一种野菜幼时能吃,长大了还能用来榨油,他自己试了一下,确实如此,大家请看。”   村长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筒,让大家上前观看。   “诶哟,这看起来挺像油啊!”   “哎,这闻起来也是啊,没错,就是油味,还有一股子清淡的草味,这真是用野菜榨出来的啊?!”   有人听到这话就忍不住了,拼命地往前挤,挤得前面几个人哎呦直叫唤。   “后面干啥呢,别挤了别挤了,人都要挤扁了!”   张春丽叫道:“你还好意思说,都趴在前头闻多久了,还不让我过去看看。”   “大家不用急,”村长制止道,“待会儿会让大家轮流看的。”   “现在都听我说,这些日子我也清楚郑家小子的事,自从听说他在给书铺写话本子,你们就对他没了好脸色,整天看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你再瞧瞧人家!”   “发现这东西能榨油的只有他一个人,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全留着自己家用别人也没办法说他什么,毕竟都是人之常情,可他偏偏不这样。”   “他一发现这东西能榨油就自己忙着试验,试验好了就带过来给我看,我让他自己留着说不定能换点钱贴补家用他也不干,还对我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们也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忍心这样做,就把自己捣鼓出来的方子全都给了我,让我教给你们。”   “甚至这功原本他都不想要,还想让我告诉你们是我自己发现的,和他没关系,今天说的这些都和他无关,是我自己想说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自己做的事,老天爷在上边看着呢!”   “村长……”   “我就说安子从小就乖,见了就叫人,不就写了点丢人的话本么,又算得了啥呢!我以后一定要对安子再好点!”   “天杀的老天爷啊!这安子对咱们这么好,我前些天还因为那事嫌弃他还算个人吗?”   “就是啊,以后郑成安再想写啥就写啥吧,我再也不说他了。”   “我也不说了,不说了。”   其他人也纷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地道:“嗯,不说,不说。”   郭力完全没被周围的情绪感染,反而大老粗的对着旁边人自豪地拍着胸脯道:“安子不愧是我兄弟,就是厉害!”   村长很满意这样的情形,亏得他还在家里打了许久草稿,最后也没能用上,没想到他现场演讲能力那么强,说得他都快感动哭了。   但他没看到后排还有个始终没能挤到前头的张春丽,皱着眉头,眼神复杂充满疑虑,那郑家小子真这么好心?这可是榨油的东西啊!告诉他们了他自家可就没得用了。   接着村长便把郑成安交给他的方子给大家讲了一遍,顺便拿出实物让大家对照着来看。   这东西一拿出来大家又惊叹不已。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野菜啊!”   “这野菜可多得是啊,看来以后我们就能好好吃油了。”   “这野菜我记得旁村的空地上也有长,大家要是不够了回头去那里瞧瞧啊!”   还有人现在就已经操心起了以后,“这菜不是到处都能长么,大家记得到时候自己留点种子,等下年开春了咱们多撒点不就长得更多了吗?” 第29章 印刷   张春丽回了家,张小武昨天才从县里书院逃学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他在家中闲着没事,只到处转转又看看,摸摸抠抠,吊儿郎当的晃荡着,看到他娘一脸懵逼又难掩喜气的脸,问道:“咋了娘,村长说了啥事?”村长难不成还能宣传啥好事?   张春丽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道:“你瞧瞧这是啥?”   张春丽伸开手,手心里是她刚刚在路上剥的菜籽。   张小武看了一眼认不出来,就不耐烦道:“我哪知道是啥,娘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是菜籽,听说是能榨油的玩意,以后你想吃炒菜就有油用了!”   张小武目露狐疑:“就这玩意?还能榨油?娘你诳人也找个好理由吧。”   “这是真的。”一听儿子反驳她也忘了自己刚才也有同样的怀疑,“这可是村长验证过的,那油我也看了,是真油,又清又亮,漂亮着呢。”   “对了,听说还是郑家那小子发现的呢。”   “郑家?郑成安?”张小武问。   张春丽:“是啊,那小子还怪有本事的。”   张小武忿忿道:“他哪有什么本事,好好的读书人不当,净做些丢脸的勾当。”   “对了娘,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他说的话绝对不能信,这油肯定是假的,他故意蒙人的,咱们可不能榨!”   张春丽有些犹豫:“可……村里其他人都慌着去砍野菜了。”要是不去的话她总觉得有些亏得慌。   张小武道:“娘,他们愿意去就让他们去,等回头他们白费功夫和苦力之后就知道咱们有多机智了,到时候肯定都呕死那家伙了。”   张春丽皱着眉,不好意思说她觉得儿子这回有些异想天开,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郑成安又怎么敢骗人呢!   张小武看出他娘有些不乐意,故意道:“娘,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执意要相信那家伙的谎话?”   张春丽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惹得自己儿子不开心,当即道:“怎么可能!娘不去了,娘才不信那家伙呢!”   她心道:反正你也不常在家,等出门了我再去不迟。   张小武:“这还差不多。”   *   郭力对自家婆娘道:“你就算不信咱先试试也不吃亏啊,不然回头野菜都被人砍光了咱们再想试都来不及了。”   “这……”   郭力看出婆娘有些动容,趁热打铁道:“再说咱家现在麦子都割回来了,高粱也得过几天才下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试试吧。”   郭力娘子终于点点头,无奈地同意了。   这样的场景也在村里其他人家发生着,有人相信就有人不信,不过大家都善于跟风,或是家里劝说,或是跟着旁人,总之就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就连王顺,也挺着自己瘦巴巴的小身板带好家伙对阿奶说:“阿奶,我去弄点野菜籽回来,你在家等我。”   阿奶有些心疼,他们家只有顺子一个劳力,费了好些力气才在昨天割完全部的小麦,顺子脸都晒成黑黢黢的了,“顺子,要不别去了吧,你还没歇一下呢,咱们家不用油也没事。”   “不行,阿奶。”王顺摇头,坚定道,“咱们要吃的,你身体本就不好,多吃点有油水的东西才能让身子结实点。”   阿奶感动道:“顺子长大了……”   甚至在耿老汉家中……   耿老汉抽着烟袋进了家门,一进屋就气愤地说道:“我就说前两天总闻见有油味吧,郑家那小子还骗我,肯定是知道被我发现了,瞒不下去了才告诉给村长,这样看来,我还是咱们村的功臣啊!”   耿夫郎坐在小榻上满脸漠然,手里缝着家里小娃娃破了的外衣。   耿老汉看到他这副模样就不高兴,没好气道:“缝缝缝,缝什么缝,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缝针动线的,快别弄了,别人都去忙着砍野菜籽了,你也快跟着去吧。”   耿夫郎不为所动,“待会再去,快缝完了。”   “唉!”耿老汉瞪了他一会,见他还不动,愤愤道,“你这人就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同时,另一处。   书铺里,叶兴文看着新鲜出炉的充满油墨香气的话本,惊喜道:“这就是第一册 印出的话本啊,还热乎着呢,我不管,这本得给我留着作纪念,欸,这字确实像啊,连星写出来的和这本几乎差不多了。”   贺家祥道:“行,你想要就留着,后面还多着呢。”   叶兴文问:“对了,这次你印了多少册出来啊?”   “唔……也就一百多册吧。”   叶兴文讶异道:“这么少?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怎么还没有张郎将那本印得多?”   “已经不少了啊夫人。”贺家祥无奈道,“我虽然喜欢,但大家喜不喜欢谁也说不准,若是只因我自己的审美就多印,那卖不出去可怎么办?再说了,这些可不少了,除了你说的张郎将那本,其他哪有它印得多?”   一个县城里读书人总共能有多少呢,再排除一些不喜欢看话本的,一般的书籍每次能卖个几十册已经不易,这次的《星月大陆》已经是特殊待遇了。   这几年来印刷术越发高级,要是他小时候,能有一册手抄本都是三生有幸,如果有人告诉他以后会有学子人手一本科举辅学书,他肯定觉得那是痴人说梦,更别提现在连话本都能随心想印多少就印多少了。   不过如今的活字印刷还是有些麻烦,每次印制新的书册都要调出不同页的词句来,只有印的多了摊到每本上的成本才低,卖价也低,印的越是少卖价越是高昂,这也是为什么张郎将能卖得更多更火更便宜。   叶兴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可不能干赔本的生意。”   叶兴文又问道:“那这些书册什么时候售卖啊?”   “让我想想,明天……明天不行,”贺家祥算了算,“对了,就后天吧,到时候密阳书院刚好到了休沐日,学子们也都出来了。” 第30章 炒面   五月十五。   这是难得的休假, 县城里的学子有些回了家,但更多的是留在了城里,毕竟只有短短一天, 还是留下睡个饱饱一觉,再上街逛逛更爽快。   蔡则、徐永、叶英耀一行三人便开始到处转悠起来, 街面上的东西都是他们以往见过的,没甚稀奇, 几人逛了一会就有些兴致缺缺。   叶英耀便道:“算了, 这街上也没甚好看的, 蔡兄徐兄, 我要去书铺买纸墨了, 你们可要同去?”   徐永想了想, 道:“正好我的纸也快用完了,我跟你一起。”   三人一下走了两人, 蔡则也不想自己一个人逛,只好跟着道:“那我也去,反正……买支漂亮的笔也行, 也不知道管事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进到新的。”   三人一起到了以往清幽安静的那条街,没想到书铺门口似乎张贴着什么告示,门口有些闹腾, 走到近前,他们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着“华星安”“星月”“话本”什么的,有些不明所以。   店外吵闹, 不过进到里头倒是安静不少,书铺里面的座位竟然已经满了,这在以前是很难见到的事,今天不仅满了, 还有许多人拿着书册在书架旁和过道边站着看书。   蔡则好奇坏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问伙计:“今儿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王二今天忙得脚不沾地,听到有人问才看到进来了几个人,便介绍道:“蔡公子来了啊,正好,我们书坊今日上了新的话本,且今日降价售卖,一本降两文,两本就降五文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您三位瞧瞧要不要买上几本?”   王二热情洋溢:“今日新上的话本和以往都不一样,内容新奇又有趣,您绝对没见过这样的故事,就算买回去在书院的同窗面前也是倍有面子的事啊!您看今日拿到话本的公子哪个不是连脚都舍不得动!”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蔡则也常来他这里买笔墨纸砚,花的也不算少,偶尔买得多了才给他抹了零头,像这次这么大幅的活动还是头一回见到,且书铺里的情况他也能看得到,甚至他还能认出其中几个身影就是他们书院里的人。   居然能吸引到这些人的眼球,让他们不顾斯文体面就在这明晃晃地看话本,不得不说,他对这新出的话本起了很大的兴趣。   蔡则挑眉道:“徐兄叶兄,咱们也去看看?”   徐永叶英耀应道:“可。”   蔡则翻开这新出的话本,刚一打开就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有人用如此新奇的世界幻想故事,这人脑洞真大。   他又接着看下去,里面的故事节奏明快,瞬间让他抓紧了心脏,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评判文笔了,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了。   再度晃神是他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吓了一下,抬头看到是前日逃学的张小武,他最不耐这种做人不认真的人了,不高兴地看他一眼,撇过脸去。   张小武心底哼了一下,有钱人就是这样,看不起他们穷人庄稼汉,庄稼汉怎么了,要是没有他们,这些富人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好意思嫌弃他们。   他时不时地来这里晃悠一趟,就是为了看看郑成安向管事卖出的话本有没有印出来,等他看了之后就能更理直气壮地嘲讽他了。   结果今天就突然看到上了新书,张小武原本是不清楚郑成安的笔名的,原以为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结果一看这本《星月大陆》的著者名字——华星安,他愣了一下,顿时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把他和夫郎的名字合起来当作笔名了。   张小武抽出其中一本,就站到离蔡则远些的地方去看了。   蔡则巴不得他离自己远点,见此偷偷松了一口气,想要找徐永和叶英耀两人,左右看了一下却没发现两人,不由奇怪地往外走。   结果就看到两人站在不碍人的墙边,看得正入迷呢,蔡则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差点找不到你们。”   徐永叶英耀齐齐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是友人,无奈道:“站那边耽误人买东西。”   徐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惊讶道:“竟然这个时候了。”   “是啊。”蔡则也跟着道,“也不知道这书有什么魔力,竟让咱们三人都忘了时间,看起来就入神,要是看辅学书的时候也能这样多好啊!”   另外两人被他这话逗笑起来。   蔡则又道:“不过这话本也不愧伙计那么夸它,确实新奇有趣,语言虽平白朴实,却抓人得紧,此行非虚啊!”   徐永也感叹道:“是啊,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吸引人的话本了!”不,更应该说从没看过这样让人抓心挠肝想看下去的话本。   我得买下来,他想。   蔡则问两人:“时候也不早了,你们现在回去吗?”   徐永道:“我拿些纸就走。”   徐永和叶英耀挑了些纸和墨,蔡则也跟着去晃了晃,拿了支狼毫笔,便一起去了柜台结账。   他们每人都买了这本《星月大陆》,但前面人结账的时候蔡则看到那人捎了一本熟悉的封面风格,且上面的著者名字似乎也是“华星安”,便问伙计道:“他拿的那本是谁写的?”   王二道:“也是同一著者——华星安写的,不过那一本风格与这本不同,是女子和双儿爱看的,蔡公子也要来一本吗?”   蔡则想到自己那个喜欢各种新奇事物的娘,道:“拿一本吧。”   这一天着实卖的不少,几乎每个拿到话本的人都买了一本带走,到了打烊的时候竟然只剩了小小一摞。   铺里还有一人没走,王二便上前唤道:“客官?”   张小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王二道:“我们到打烊的时候了,客官若是喜欢,不妨买一本带回去看,我们书铺正好今日搞活动,买一本减两文呢。”   打烊?   他居然一看就到了打烊的时辰了?   张小武不信这是郑成安话本的原因,想必是自己太认真了,这才忘了时辰,自己平时看书不也是如此吗。   “客官?”王二又唤了一声。   张小武这才磨磨蹭蹭地别扭道:“那就……拿……拿一本吧。”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找出破绽,到时好嘲笑郑成安的正常行为,和这话本写的内容才没关系。   *   三人一起回了书舍,与他们同住一舍的还有一个苏景铄,一见三人回来,就兴奋地向他们分享:“你们回来了?快来看看,我今天买到了什么?!”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你们绝对猜不到。”   “哦?”蔡则道,“我们今天也发现了好东西,你也绝对猜不到。”   “是什么?算了算了,先看我的吧。”   苏景铄移开身子,一个东西在黄昏的阳光里竟然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几人好奇地凑过去仔细看,“这是什么?”   面前是个精巧的杯子,底部是个小小的圆形,杯身比较深,中间由一根孤零零的琉璃柱连接,整个澄净透明,流光溢彩般带着晶莹剔透的光。   “这是……传说中的琉璃杯?!”蔡则惊道。   他锤了一下苏景铄的肩,“这价钱不便宜吧,苏兄有魄力啊!”   闻言苏景铄垮下了脸,“你别说了,花了这么多回去我爹一定会揍我的。”   蔡则笑道:“正好我这里有个好东西,带回家不能说能帮你逃掉一顿打吧,至少能让你爹少打点。”   “能少便是极好了,什么东西,快让我看看。”苏景铄迫不及待道。   蔡则晃晃手中的书册:“喏,就是这个。”   苏景铄还以为蔡则是在逗他,苦着脸道:“这算什么好东西啊,我爹那什么孤本都有,我送去的都是鸡肋。”   蔡则道:“不是古籍,是话本。”   “话本?!”苏景铄惊道,“蔡兄你可别吓我了,我爹看到这东西只会多打我一顿,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诶诶,你别急啊。”蔡则怎能料到这安利会卖不出呢,忙道,“你先看看就明白了。”   苏景铄接下话本,疑窦丛生,不就一个话本,至于这样吗?他蔡则什么好东西没看过啊。   怀着这样的心情,苏景铄饭后便点着油灯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看到了凌晨,看完一本他还嫌不够,把蔡则带回来的另一本也看完了。   于是,蔡则第二日起来面对的就是打着哈欠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苏景铄,他惊了一下,“你……怎么回事?”   “啊——”苏景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道,“还不都是你带回来的话本,一直看了我大半夜,这才没睡多大会就被学院的铃声吵醒了。”   苏景铄眼里含着困倦的泪花,“困死我了,要不是今天是宋夫子的课,我指定要逃了继续补觉。”   蔡则笑道:“谁让你昨天那么说的,相信我了吗?”   苏景铄道了:“信了信了,对了,你们今天谁要是出去记得给我带一本这话本,两种都要。”   “知道了,等等……两种?”蔡则道,“你把那本也看了?怪不得熬了那么久,不过那伙计说这是女子和双儿喜欢看的,我本来是要给我娘带回家的,怎么你也喜欢啊?”   “……”苏景铄道:“是啊,应该都可以看吧……你也先看看呗,挺不错的。”   如苏景铄这样的人还不少,许多人当天没去书铺,熬夜看了别人买回来的话本后便意犹未尽,第二日天一亮就去了书铺。   到了中午的时候,苏景铄自己偷偷借着吃饭的名头出了门,到了便问伙计:“你们昨日卖的话本在哪?给我拿一本。”   王二不好意思道:“公子来晚了,这话本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苏景铄睁大眼睛,“这书不是昨天才开始卖吗?这就卖完了?”   “是啊公子。”王二又高兴又有些苦恼,今天上午有人专门来买时他还挺高兴的,结果还没多久就被人买完了,后面过来的人皆失望而归,“不过我们这里还有同著者的其他本,您要吗?”   苏景铄本来就是要买两种的,当即道:“当然要,要两本。”免得再卖完了。   这次话本的火爆程度让人惊讶,连贺家祥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卖完了,听到王二来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声音飘忽地问:“两种……都卖完了?”   王二道:“是啊。”又是一天下来,有些来买《星月大陆》的发现被买完了,就顺便把这本给买走了,甚至也有些专门给娘子和夫郎买话本的过来专买那一本。   贺家祥咽了咽口水:“加印,现在就加。”不止要加,还要多加,他的明德书坊几乎每个城池都有分铺,这次的市场验证给了他希望,想必其他城池也不会卖得多差。   因此,从晚上开始贺家祥就忙活着加印事宜,这一批货数量众多,他晚上都没睡多久,大早上的就去了印刷处,时刻盯着。   贺家祥忙活了半天又想起了本月该拿的书稿还没拿过来,再加上这次卖出的和现在正在加印的,他拿过账本算了算,将整个支出和盈利复写一遍,交给了王二,对他说:“你把这次的盈利给郑成安送过去,顺便把下个月的书稿带回来。”   王二到的时候郑家院子里正在冒烟。   郑成安不知在做什么,弄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   今天上午。   郑成安吃不惯直接煮的麦饭,刚好有收得早的小麦晒得差不多了,昨天他便和连星一起磨了不少面粉出来。   昨晚蒸了一锅馒头,微黄宣软,一撕开里面便是蓬松的气泡,一家人昨晚一顿饭就几乎吃了一半下去。   而上午的时候,他在院里闲着没事做,便想起来了自己奶奶曾经爱做的一样东西——炒面。   这个炒面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炒面条,而是炒面粉。   磨好的白白细细的面粉要粗筛一遍,接着倒入锅内不停地进行翻炒,直到麦粉炒至金黄,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郁的麦香气息。   但这时炒好的面粉可能会结成小块的疙瘩,郑成安反复地用粗筛和细筛一遍遍地筛,夏季灶房太热,但面粉都在案板桌子上,他也不方便出去,只好顶着热汗继续筛。   好在连星很快过来帮忙,他力气大,只过了两遍便没了一处疙瘩。   郑成安刚出了灶房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他。   原来是王二。   这次只他一人,是坐的别人牛车过来的,还走了好长一截路。   王二一看他的脸,就惊道:“你……”   郑成安只觉得自己热,还没照过镜子,毫不在意的用衣袖抹了把脸,问道:“有什么事吗?”   王二现在只觉得幻灭,明明能写出书里林渊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物,此刻在他面前却是个脸红得快爆炸,衣襟散乱,额发飘扬的不注重外表的郑成安,可真是一点没有读书人的斯文和体面啊!   即便如此,他还是恭敬道:“先生的话本卖得极好,管事便又加印一批,首批和加印的盈利便都让我送过来了,顺便让我带回本月的书稿。”   郑成安一喜,这是来送钱了啊!   信手一迎,“屋里请坐。”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沁爽,舒服极了,顺便把揪开散热的衣襟重新拢好,这才进了屋内。   王二将管事写好的条据连同荷包递给他,郑成安一入手就被这分量惊了一下,他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面足足十个小银锭。   一个是五两,那这是……   五十两?!   郑成安心里激动,一时不察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   王二捂嘴笑了一下,“先生写得好啊,第一次印的已经卖光了呢,这是两次一共的。”   郑成安笑笑,矜持起来,慢慢地看贺家祥列好的明细。   看完之后他就知道,真实无误。   虽然这是两本加起来的,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里可不像现代,别人家娶媳妇时才用到五两银子,五两一般人家都能花上一年了,他这次的收入在这里简直是巨款。   原先他的文章从未如此火爆过,原来是生不逢时啊。   这时王二又问起月稿的事,郑成安道:“我早就写好了,莫急,我现在就为你去拿。”   等他拿来,却看见出门的李氏和郑父都回家了,此刻王二被李氏问得慌乱不堪,像个过年时被七大姑八大姨追问的孩子,弱小,可怜,且无助。   郑成安忙上前解救,道:“阿姆,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回来了,”李氏呲他一眼,“要是我们不回来你又要不留人吃饭就走了吧?”   郑成安挠头:“哪能呢。”   王二赶紧道:“我今天就是过来送点东西,就不留了,回去还有事呢。”   李氏热情道:“有什么事也不耽误一顿饭啊。”   “真的不了,郑先生的话本在县城卖得极好,现在供不应求,我得赶紧回去忙呢。”王二情真意切道。   “这……”李氏有些迟疑。   王二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郑成安。   “咳……”郑成安道,“就让他回去吧,他一个小伙计,东家都在忙呢,他还不急着回去做事合适吗?”   是有点不合适。   李氏不甘心,道:“不吃饭就不吃吧,那你得带点咱家的东西回去,这怎么也到晌午了,一路上饿着肚子多难受啊!”   王二点点头,只好应下了。   王二收好郑成安交给他的话本,这还不止本月的,他连下个月的都写好了,怕他跑来跑去的太麻烦,就一并带走了。   要走的时候,李氏提着一个罐子出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好几个纸包。   “这罐子里是素油,自家榨的,又营养又好吃,回去试试啊。”   “这是给你包的吃食,路上饿了直接拿出来就能吃,管饱。”   “竹筒里给你灌了些凉白开,还是温的,噎得慌了就就口水顺顺。”   “还有这个,安子新搞出来的花样,对了,怎么吃来着?”李氏有些忘了今早郑成安说的话,抬头问道。   一说起这个郑成安可来兴趣了,“可简单了,要不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吧,就一盏茶的时间不会耽误你事的。”   郑成安拿出两个大碗,打算多冲一些,正好他还没尝呢。   两个大碗里每个都舀上两三勺炒面,接着他一边倒热水一边用筷子迅速搅动着,其实和现代泡各种奶粉啊,芝麻糊之类的东西做法一样,只是其中的东西换了。   两碗都泡好之后他便分别放了盐和糖,继续搅拌均匀。   小时候爷奶不舍得花钱,自己喜欢吃放盐的,给他做的就是甜甜的。   郑成安喜欢泡得稀稀的,像在喝咸或甜口味的粥一样,他给王二倒出来一小碗甜的让他尝尝。   接着又给李氏也倒了一份。   王二喝了一口就睁大眼,两三口就喝完整碗,赞道:“好香啊!还有种麦饭的香味,太好喝了!”   “那你再换种口味尝尝。”   郑成安又给他倒了一碗咸的。   “唔……”王二道,“咸的香味就更浓了,而且两碗喝完我好像吃完了一顿饭一样,一点也不饿了。”   郑成安挑了挑眉,“那是自然。”   这可是炒面,用麦子磨出的面粉做的,就和直接吃了馒头或麦饭一样,饱腹感极强,有时他爷奶不想做饭就泡个稠稠的直接当饭吃了。   郑成安一直把他送到村外,看他大包小包的坐上牛车走了才回去。   回去时有村人看到他,好奇地问道:“郑成安,刚刚你边上那人是谁啊?我怎么瞧着像是上次来村里找你的书铺那人啊?”   郑成安没想到被认出来了,只好道:“嗯。”   那人不死心地问道:“他这次来干嘛啊?你上次写的卖多少钱啊?”   “没多少。”郑成安敷衍道,“你这是去做什么啊?今年家里收了多少麦子啊?我瞧着你家地里长势挺好,估计收成不低吧?”   那人尴尬地笑笑:“还行,也就那样吧。”   郑成安知道现在村里人虽然表面上对他都是笑嘻嘻的,见了他就稀罕得不得了,左夸右赞的,实际上还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毕竟话本嘛,又丢人又挣不了钱才能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才好站在道德高地上劝诫别人。   那人不再缠着他问,他便加快脚步回家去了,毕竟家里还有他的香喷喷炒面没吃呢。   *   王二一回去就打算直接去印刷处找管事,但有人给他指了外厅说管事在那里,他便转了方向直奔而去。   “管事,新书稿我带回来了,还给您带了好吃的,是郑先生自己做的,可好吃了,我都没见过呢。”   王二絮絮叨叨地过去,一进门愣了,厅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威严肃重地坐在上位,眼神凌厉地看过来,仿佛能刺透他的身体。   王二吓了一跳,赶紧垂下头作了个揖。   贺家祥解围道:“还不见过县太爷。”   王二一惊,赶紧跪下叩首道:“草民拜见县太爷。”   周坚颔首道:“起来吧。”   王二小心翼翼地贴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   贺家祥乐呵呵地笑了一下,打破凝滞的气氛,“什么好吃的,让你这么兴奋?”   在县太爷的威压下王二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被县太爷注意到,没想到他自己小心翼翼得像做贼一样,管事竟然主动把话往他身上引,“爷……”县太爷还在呢,咱待会再吃吧。   贺家祥看懂了他的胆战心惊,但他也不想再在这待着陪聊了,县太爷本来是来替家里的夫人来问问那本《追妻》的,这本书名字是他改的,害怕书名带着王爷太直接会被京城里的人注意到,毕竟他家京城的书铺也开得挺大的。   本来县太爷都过来问了,他怎么也得献上几本啊,可铺里的早就卖光了,新的还在印,他想拿也拿不出来啊!   叶兴文倒是收藏了两本,但他也不可能去抢自家夫郎的啊!   于是,他只好小心翼翼又无比委婉的、慢慢的在聊天中把这一消息给透露出去。   这一番聊天他也难受极了,简直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王二回来了,刚好打破两人之间有些静寂的气氛。   周坚道:“是何物啊?”   王二只好慢慢地把包袱卸下来,面粉被包在纸包里,小心翼翼道:“这叫炒面,是他们用小麦做的新奇物件,冲泡着喝的,要不……给您二位泡一下?”   王二暗自祈祷,拒绝,一定要拒绝。   谁料周坚想了一下,缓缓颔首道:“可。”   王二只好含泪而去。   他用大茶碗泡好端上来,接着便又贴到了管事旁的墙边。   周坚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只大碗,打眼一瞧是灰扑扑的黄土色,但闻着却有一股独特的香味,他端起一杯据说是咸的那碗,品尝了一下。   舌尖触之便察觉到了浓浓的咸香味道,咽下一口便感觉是混着大地、阳光、麦浪的芬芳滑下喉管,周坚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喝,而是看到了面前黄土大地上农人辛勤劳作的汗水、风吹麦浪层层翻涌的景象。   他咽下口中的东西,问道:“你说这叫……炒面?”   王二应道:“是的,大人。”   周坚又问:“这是如何做的?”   王二倒是听郑先生他阿姆提了一嘴,此刻刚好派上用场,回道:“这是郑先生用磨好的面粉炒制而成,简单易食,还是今年新收割的新鲜小麦做的,味道可纯正了。”   “确实方便易食,而且吃上一碗就觉得饱了不少。”贺家祥道,“这东西倒是挺有用的,若是出远门或者商队行商,在荒郊野外歇下时也方便了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队出远门有用,那军队不就也可以用吗?   野外行军,多的是吃干巴巴的硬饼子泡热水,如果用这东西随时随地冲泡上一碗,不比硬干粮好吃多了。   接下来的谈话他有些分心,他知道自己该走了,毕竟已经知道了话本已经卖光,想买也只能等下一次,但此刻他只能僵硬地留着,思索怎么能体面地要些炒面走。   最后眼见着气氛再度停滞,他只好出声告别,场上的另外两人心里一喜,热情欢送。   周坚闭了闭眼,艰难道:“不知贺管事可否忍痛割爱,将这炒面赠予我些许?本官方才吃了顿觉欢喜,想带些回去让我夫人尝尝。”   贺家祥高兴道:“这是自然。”   他本想让县太爷直接把这包全都带走,但周坚死活不肯,觉得那太过丢人现眼,只好让王二赶紧准备好干净的器具,给县太爷装了一大半。   周坚回府后径直去了后厨,县太爷家中自然常年备着白细干净的面粉,后厨忙活的人愣了一下,着急忙慌地行礼。   周坚摆摆手让她们起来,接着便把自己带回的东西拆开,分出一碗让她们观察,告诉她们制作方法。   周坚等了一会,后厨的人果然来汇报做出了炒面。   周坚捏着同自己带回那包无一异处的焦黄面粉,唇角勾起,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给大家发小红包啊~   感谢在2021-01-26 13:35:12~2021-01-27 22: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瞭望远方的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卫云苏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盖房   周坚眼光毒辣, 一眼就看出这东西绝对能帮他更上一台阶,宜安城地界偏小,年税在周边数城中只能排至中等, 他也只能委委屈屈至今仍是个从七品县令。   这个东西发现得及时,功劳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官小的抢不过他,官大的不屑跟他抢, 差不多也能让临门一脚的他升到正七品。   晚上, 周坚点着油灯, 自己坐在灯下苦苦思索字斟句酌地写下了一份汇报, 本想写自己下田间、走地头访查民意时无意中发现的, 这样就显得都是自己的功劳了。   但落笔时又觉得不是太好, 他为官多年清正为民,良心尚未泯灭, 想着那小伙计嘴中不断喊着“郑先生”,纠结了许久终于默默添上了“一位郑氏村民”。   ……   另一边。   郑成安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刚刚冲泡好的炒面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 连碗都被刷好了。   郑成安:“……!”   连星不好意思道:“我给你再泡一碗。”实在是太好吃了,阿姆说再不吃就要干掉了,反正还有那么多, 待会夫君回来再冲也没事。   他就和阿姆一起吃干净了。   郑成安一边喝着甜甜的炒面糊,一边就着早上刚从缸里捞出的酸菜,这菜是用油菜腌的, 吃起来清爽可口。   饭桌上,郑成安淡淡地抛出自己的收入。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只是五十文一样,桌上的其他人却全被惊得目瞪口呆。   李氏都结巴了:“这、这么多?”   郑父也皱着眉道:“真有这么多?你小子别是被人骗了。”   郑成安吸了一口糊糊, 随手一掏,便把分量十足的荷包抛到了桌上。   李氏够过来,倒在桌上,白花花的银两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简直能把人眼给刺瞎了,咽了咽口水:“乖乖,一、二……五……七……十,还真是五十两,老头子,咱家发了!”   郑父有些不相信,“写话本真能挣这么多?你不是背着我们做了其他的吧?”   “对啊。”李氏也道,“其他人写话本我咋没见挣这么多呢?不是假的吧?”   “这怎么能是假的呢?分明是你儿子我写得好,卖得出去,能给书铺带去更多的利润他才会给我这么多的,再说了,您不知道这书铺据说在全国都开着分铺,这是加上其他地方一共的钱。”   要是这样想的话,全国几十个城池,每个地方卖个二三两,好像……也容易接受了。   李氏点点头,满意了。   “那这么多钱咱要干嘛呢?”   郑成安早就有了想法:“盖房。”   “盖房?”   郑父有些不舍得,毕竟是从小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咱家还新着呢,不用盖吧。”   郑成安摇摇头,态度坚定:“要盖,还要盖青砖大瓦房。”   去县城的时候,郑成安就看上了别人家的砖瓦房,瞧着就舒心,他家的老房是烧的土砖,外墙一碰就掉渣,而且隔音极其不好,那破床又总是吱嘎吱嘎地响,害得他每晚运动时都没办法尽兴。   “啊……”李氏有些心疼,要盖砖瓦房的话岂不是一下就能把钱花光了,他还没来得及捂热呢,但同时他又很是心动。   青砖绿瓦确实漂亮极了,整个村里还没有一家能盖得起那样的房子,他们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郑成安倒是不在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钱花完了就再挣,再说现在的房子也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该换新的了。   郑父一直沉默着。   一直到饭都快吃完了,他才终于重重地点了头,“可以。”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商讨建房所需的各种材料,郑父给提供了几处地方:下河村的陈家家具打得好,十里八村的都上他那里定做;同村还有一户伐木的,家里有很多好木料;河西村还有个做门窗的……   烧砖瓦的地方郑成安自己知道,他偶尔去过一次,见到那里冒着黑烟,一眼就瞧见了。   “对了,”郑父道,“这事得提前跟村里人说一下,让他们帮忙的话你打算出多少工钱啊?”   郑成安本想的是请县城里的工匠,他对这村里的一些人有些反感,不想和他们牵扯上别的东西,“一定要请他们吗?去县城里请专业的匠人行不行?”   结果郑父却啧了一声,“你这不好办啊,且不说村里本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再就是城里的匠人可比咱村里人工费翻番还多呢,光这一项的花费就不得了,再说你还想用青砖造,这点银子恐怕不够。”   “可……”郑成安还想说些什么,李氏也跟着劝道:“还是听你爹的吧。这工钱先不说,往后你在这村里就更难做了,大家有来有往地帮忙才能拉近关系啊!”   “其实要我也嫌你烦人,明明你以前多开朗啊,和村里人关系都不差,怎么这次失忆之后就总是在家憋着不出门了?上次我还见你为了不见人偷偷从小路回家呢,就你这孤僻的样子,别人怎么可能不在背后说你呢!”   “可他们见了就总是问东问西的。”郑成安不服气道,明明那些人的问题更大。   “那还不是关心你。”李氏道,“陌生人才啥都不问你呢。”   郑成安败下阵来,他宁愿自己和他们只是陌生人,为了钱,他咬牙道:“……好吧。”   郑父道:“不过现在还不行,农忙还没结束,再过个十天吧,等大家把高粱都种上再说。”   也是,他们自己家的还没种呢。   不过房可以过几天再开始盖,但前期的材料现在都得准备好。   第一天他去了砖窑,向那里订购了一批砖和瓦,并付了一部分定金,其余的等运过来之后再补足尾款。   第二日他打算去订一批家具,这次的村子离得不是很远,便带上了连星一起去。   郑成安停在路口,还在回忆郑父对他说的是左拐还是右拐来着……   连星已经先踏上了左边那条道。   看他对这里的路似是非常熟悉,郑成安跟上问道:“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啊?”   连星抿唇道:“我就是这村里的人。”   “啊?”   郑成安惊了一下,他没听连星说过自己的家庭啊。   “你怎么不早说呢?害我空着手来了,嘶,不行不行,哪里能买点东西,我得去拜访一下岳父母。”郑成安急得火急火燎。   连星赶紧阻止道:“不用了,我父姆早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   郑成安已经不知道哪个消息更震撼了。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别伤心啊。”郑成安手足无措。   连星摇摇头:“没关系,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郑成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家还有其他人吗?”   “父姆走后,我一直跟着伯父伯母生活。家里除了伯父伯母,还有一个堂弟和堂妹。”   “这样啊,那你待会儿要回家看看吗?”   连星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喜意,反而充斥着满满的苦涩,“不用了。”   郑成安心道: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可看着连星的样子,他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连星果然对这里很熟,一路上他们碰见了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连星,回娘家啊?哎呦,这就是你夫君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这几个月怎么没见你回来过啊?”   “几个月不见,连星吃胖了啊!”   “欸不错不错,这小脸比之前水漉多了。”   “呀,连星回来了啊,中午来奶奶家吃饭吧。”   郑成安笑得脸都快僵了,不停地“嗯”“是是”“没错”“您过奖了”“不麻烦您了”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甚至穿出去之后他还如芒在背,感觉身后一直有一双双慈爱的眼睛盯着他,边一本正经地走着,边小声地对连星说:“你可真的受欢迎啊!”   连星这次眼底浮现真实的笑意,那种幸福掩也掩不住,“他们是很好。”   如果不是他们,可能这些年他根本撑不过来。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坐在村中的女人突然叹了口气,“连星可算遇到好人家了。”   “是啊,这孩子前半生的运气都换到这次了。”   “真好,夫君也醒了,还对他不错,这可比咱们刚开始想的要好多了。”   “我瞧着刚才那郑家小子对连星温声细语的,连星跟他过着看起来挺舒心的,现在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唉,也不知道那王芳怎么想的,那么好的孩子,偏要给他配那等糟老头子,要不是这郑家巧了要冲喜,连星这一辈子不就搭进去了。”   “你可别说了,她那人眼里就她家儿子是个宝,其他人谁都看不起,连翘那小丫头生在那家也惨了。”   “是啊,小丫头快及笄了吧,前两天见她还矮墩墩的呢,又瘦又小,瞧着就不像好人家养大的。”   “你说连翘会不会也像连星一样,被她随便许个人家算了?”   “应该……不会吧?”那人也有些迟疑,“连翘可是她亲生的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可想到连翘那小丫头这几个月的遭遇,她又默默噤了声。   遇上了王芳,哪有不可能呢。 第32章 连翘   两人到了陈家, 陈家院子很是宽阔,院中间还摆着一些做好的家具,但在院子里没看见人影, 便喊了一声。   很快,后院便传出了回应, “进来吧,门没锁。”   后院里, 有个中年男人弓着身子刨木花, 额发湿漉漉的沾着脸侧, 侧脸冷硬, 头也不抬地道:“来打家具的?想要什么样的可以先看看, 院子里都有。”   连星轻轻喊了一声:“大发叔。”   陈大发愣了一下, 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抬眼惊道:“连星?!”   “你怎么来了?”   “来来来, 快上屋里坐着,外头太热了。”   陈大发对两人热情极了,带他们进屋里, 倒上两碗温水,“你啥时候过来的呀?来回娘家吗?”   连星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想来大发叔这里订一批家具。”   几个月了, 自从连星出嫁以后,他就没见他再回来过,不过那样一个家他也能理解, 便不再多问。   “打家具?”陈大发愣了一下,这才注意起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男人,“这位是?”   连星抿着唇小小笑了一下,那笑容又是羞涩又有着淡淡的自豪, 像是迫不及待向娘家人介绍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他是我夫君。”   郑成安连忙道:“大发叔好,我是上河村的郑成安。”   陈大发原先只知道是有个别村的郑家要冲喜,才从王芳手里买下本要许给糟老头子做续弦的连星。   这一看不止人冲喜活过来了,还长得板板正正,眼神明朗,身形颀长,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   “好好,你们喝水,喝水哈。”   陈大发越看越喜欢,连星这娃娃小时候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小孩父姆走得早,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   那王芳又不是个好相处的,家里的所有活计都几乎落在了连星身上,干得多又吃不饱,连星那段时间都瘦成了皮包骨头。   后来大家看不下去,就偷偷给连星馒头吃。   连星也是个死心眼的,谁对他好都记在自己心里,有人给他吃的,他就隔天帮了那家砍担柴挑桶水回来。   后来有了他们这些乡亲的看顾,连星才好好的长了起来。   说一句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也不为过。   但后来为了那一点聘礼,王芳又想将他卖给糟老头子做续弦。   要不是郑家刚好要冲喜,要不是王芳怕自己的名声太恶,连星哪能像现在这样。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啊!   “对了,你们刚刚说要打什么家具啊?”陈大发问。   “拔步床、八仙桌、扶手椅、储物柜、屏风扇什么的都要,还有,我这里还画了一张图纸,您看看能做出来吗?”   郑成安从袖口掏出自己画的沙发图,着墨简单,他也只能画个大概。   陈大发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能做。”   他拧着眉好奇道:“这个细长的样式做出来有啥用,坐也不好坐,躺也不能躺的。”   “嗐,管他呢,你想要我就给你打。”   陈大发收起图纸,又提醒道:“不过你们做这么多,我这里的木料可不够,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木头待会得去老张家订下,让他们拉到我这来。”   郑成安应下。   陈大发看着连星问:“你们打这么些,是要盖房子了?”   他怎么记得前两月这郑家还穷的鸟不拉屎,出完聘礼就一分都没了呢。   连星:“是啊大发叔。”   “盖房的钱够吗?要是不够的话随时回咱们村,大家都能给你凑。”   “够的大发叔。”   郑成安又问这价钱要怎么算,陈大发怎么可能挣他们的钱呢,便按成本价给他们算了一个价格。   算好钱,拿出定金,郑成安便告辞道:“大发叔,那我们就先走了,还得去张家买木头呢。”   “行,那你们记得待会再回来一趟,中午在我家吃。”陈大发热情道。   “不了不了。”两人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齐齐道,“家里还有事要忙呢。”   陈大发知道连星的性子,他要是留下吃了饭估计又得帮他干一下午活,也就跟着算了。   两人又去张家订了一批木料,这木料不止做家具有用,建房时房梁顶也全靠这些呢。   这个时候没有钢筋水泥,就只能靠几十年的老木料充作顶梁柱,刚好张家专做木料生意,家里存货挺多。   付了订钱,告知其中一些做家具的可以送去陈家,剩下的便先留着等他过些时候来取。   两人从村里回去,其间又经历了一番亲热又慈爱的问候,有个奶奶欲言又止地问连星:“连星这就要走了啊?不回家看看吗?”   连星笑着摇摇头:“不回去了。”   “连翘……”   那人没说完,连星就脸色一变,问道:“连翘怎么了?!”   “也没啥……”奶奶想了想,还是没说,就算说了连星能怎么做,和王芳那人吵架说理都讲不清的,连翘不还是得在王芳手底下过日子吗,何必说出这些让他夫郎看笑话,惹得小两口关系闹僵,“就是小丫头可能会想你……”   连星松了口气,连翘应该不会有啥事的,顶多吃穿上伯母会对她有些薄待,那到底还是她亲生女儿嘛。   两人在人群中被拉着聊了好一会天,又是笑僵了脸才走出去。   然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郑成安却发觉了不对。   他往后瞅了一眼,没看见人影,可那火辣辣的目光如芒在背。   ……是他太多疑了吗?   人影远去。   躲在金黄麦秸垛后的连翘走了出来,注视着已经变成小黑点的两人。   她刚从山上砍猪草回来,就听到村里的奶奶和婶婶说连星回来了,又惊又喜间却又听见说连星已经走了。   连翘慌得连忙背着重重的猪草往村口跑,刚好追上他们的背影。   那熟悉的背影她一下就认出来了。   虽然宽厚、健壮,不符合所有人的审美,却是她难得的温暖和安全。   连翘呆呆地望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滚了下来。   有这样的爹娘是她的命。   她不能去打扰他。   哥哥好不容易才有了生活的家。   连翘伸出小小的手掌捡起散落一地的猪草,重新背上比她人还高的背篓,迈着蹒跚的步伐慢慢回了家。   果不其然,刚进门就听见了大声的训斥。   “连翘,你个死丫头又跑哪去了,不知道到了饭点吗?你是想饿死老娘吗?”   连翘默默地把背篓放下,并不辩解,反正她骂累了就不会骂了。   明明只是小小年纪,脸上却尽是麻木的冷漠。   她洗干净手,进到灶房打算做饭。   连翘熬了一锅粥,上面放上蒸好的馍馍,她爹娘吃馍馍和用荤油调的野菜,她自己只能就着稀粥吃腌的咸菜。   她哥哥不在家,在县城读书,偶尔休沐时才回来一回,走的时候会带走这段时间家里鸡下的所有的蛋。   饭桌上向来死气沉沉,连翘睁着无神的眼睛吃着饭,却不知为何她爹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再看看她娘,也是这样。   王芳皱着眉打量道:“丫头,你站起来给我瞧瞧。”   连翘放下碗筷,听话地站起来。   “转一圈。”   连翘不知何意,呆呆地转了一圈。   都要及笄的人却还瘦小的像个小孩,下巴尖尖的,显得原本的双眼皮眼睛更大了,称出了一股不相配的怪异感,王芳眉间升起一股不满道:“整天吃那么多也不知道长哪去了,叫外人瞧了像我故意饿你一样。”   连翘无辜地抬了抬眼皮,没有饿吗?   晚上,连翘躺在床上半晌睡不着觉,肚里的稀粥早就消化了,她今天心事重重,也没吃多少,这会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想着自己的小屋离灶房挺近,且往日这个时候爹娘早就睡下了,她就算偷偷吃点东西应该……也没事吧。   连翘摸黑起了身,这几日天都好得很,硕大的银月挂在半空,院子里像是打了一层光,小心翼翼地往灶房挪。   然而出去的时候却看到爹娘的窗户还透着光,连翘脚步顿了一顿,本想直接回去,却隐隐约约听到了“连星”的名字。   连翘提心吊胆地挪了过去,紧紧贴着墙壁。   “还许给原先给连星看的那家啊?”王芳声音微高,正是这句把连翘引了过来。   连峰蹙眉道:“那不然呢?谁让你当初出尔反尔,人家现在愿意要连翘就不容易了,又瘦又小的,估计活也干不了多少,人家买她回去有什么用啊?”   王芳不满道:“那老头子都多大岁数了,连翘可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候。”   连翘提着气,原以为她娘会就势否决,心里稍稍生出一抹温情。   却又听她接着道:“不行,他要娶的话必须得加钱,起码得比连星卖的要多,一个女人怎么也比双儿值钱吧。”   “这倒是。”连峰应允道,“明天我再和他谈谈,都那么大岁数了,我女儿配他可亏多了。”   “……”   连翘捂着嘴,慢慢从墙边离开。   天上那么亮,她却只觉得自己处在无边的黑暗当中,地上的白光像是一层厚厚的霜雪,冰得她牙关咯咯直颤。   那种老男人,她娘也要把她卖了吗?   哥哥最初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也会像她这样觉得恶心吗?   不行,连翘咬着牙,慢慢冷静下来。   我得逃出去。   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就是新书千字榜,会更新很晚很晚,大概零点前,抱歉啦~   ·感谢在2021-01-28 20:26:05~2021-01-29 20: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卫云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打架   回到村里, 郑成安却发现有些不同。   好多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着什么,而看到他进村, 其中一些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更灿烂了。   郑成安背后一凉,蓦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还没等他走到近前,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郑成安, 你家真要盖新房了?”   所有人都唰的一下抬眼看向了他, 像是活生生的分吃唐僧肉现场。   这种事别人不会知道, 他想着也就是他爹提前告诉了大家, 总归这种事瞒也瞒不住, 他便自然地点头道:“没错。”   “!”   人群一阵惊呼。   “真要盖房了?”   “居然不是假的?”   “盖房可要好多好多钱啊……”   “郑家啥时候发财了?”   有人酸酸的问:“你家啥时候能有钱盖房了?”   郑成安摆出一副苦瓜脸, 心酸道:“是没钱啊,这不刚去借钱了吗, 结果一文都没借到,诶,对了, 你家应该挺有钱的吧,能不能借我点啊?”   那人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急道:“我可没钱。你都要盖房了, 怎么可能没钱!”   “唉!”郑成安又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其他人,期待道, “他没钱,你们这么多人总有吧?”   “没。”   “没有。”   “没钱。”   郭力大老粗似的挠挠头,憨声道:“我家倒是有点,不过不能借你太多, 你需要多少啊?”   “……”郑成安失笑,没想到把这家伙给骗到了,“算了,我知道大家挣钱不容易,我还是借别人去吧。”   说完他就要离开。   “别呀,我家还有点呢。”   郭力急了,也跟着离开。   一直到了那些人看不见的地方,郑成安才拍拍郭力的肩,“行了兄弟,我不缺钱,刚才只是故意那样说的,不借你钱。”   “啊?你为什么要骗他们啊?”郭力不解。   “就当,我跟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吧。”   原地的人群。   “诶,你们说,郑成安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   “真的吧……他不是还找我们借钱吗?”   有道理。   “假的吧……他没钱怎么可能想起盖房子,那房又不是不能住了。”   嗯,也有道理。   “不过……你们说,他盖房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记得前段时间郑成安落水治病的药钱都是向徐大夫赊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连盖房的钱都有了?!”   “不知道,他那人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屁都放不出一个,啥也问不出来。”   “他可真是,都是一个村的,只兴自己发财,也不带带咱们。”   “对了,上一回他们发财不就是连星打了野猪吗?会不会他又有了什么奇遇?”   “这倒是有可能。”   “郑成安那运气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娶到那样一个丑夫郎,却偏偏是丑哥儿带来了财运。”   “我要是能旺财运的话,我也不介意娶丑哥儿啊,反正晚上熄了灯都是一个样。”   ……   几天之后,随着地里的高粱慢慢下了种,他们家也便开始走上了盖房之路。   打了招呼想让村民帮忙的人家其实也就只有十几户,都是平日交好的人家,那些之前就关系冷淡,或者不冷不淡,或者有过节的人家直接没喊,比如那些整日东家长西家短、说他坏话的人家。   那些人本来还松了一口气,觉得省事了,然而过了几天才知道,这郑家对帮忙的人不仅每天给二十文的工钱,还管一顿午饭。   这可是二十文啊,平日去县城做苦工才能有的价钱,盖房又比不上苦工累,郑家居然这么大方,那些人纷纷心痛不已。   却没有一个人好意思上去说自己也想来干,村里没被他喊到的人家自己心里也都清楚,比一比两者的区别,瞬间便明了自己平日的行径早就记在了人家心里。   平日里不说,此时心里门清着呢。   商量好了要帮忙的人家,但论到要请帮忙做饭的人,李氏就又纠结了。   他想让旁边耿老汉家的耿夫郎来帮忙,平时看他家的生活很是辛苦,他一个人又是带孩子又要下地,家里的钱还总是被耿老汉偷出去买酒喝买肉吃。   李氏有些可怜他,能帮的时候就想帮一把。   郑成安皱起眉道:“耿伯确实过分,那可是他的夫郎和孩子啊!他这样胡作非为就由着他?”   李氏叹了口气,“不然又能怎么办呢。他们家的老人早就死了,没人能管他,老耿喝了酒之后又变得脾气暴躁,发疯打人的话几个人都拉不住,为了让他和孩子少挨点打,他也只能把钱交出去了。”   “人渣!”   郑成安深吸一口气,“那这次给的工钱就能保证不被耿老头拿走吗?”   李氏也沉默下来,如果钱还是被耿老汉拿走买酒喝,那他对耿夫郎的帮忙依然无济于事。   可也不能不给工钱啊……   连星试探着说:“要不……对外说的工钱少点,私底下我们再给一些,然后把对外说要给的工钱都兑换成吃的和衣服怎么样?”   “嗯……”   两人细细思索。   对外说的工钱虽少,但耿老汉不可能不让耿夫郎出来做活的,但最后他们不把工钱兑现,而是换成每天的食物和衣服。   这样表面上耿夫郎干了活,却没有钱,耿老汉不能打他们的主意,实际上耿夫郎却有了吃的和穿的,还有了私房钱。   郑成安望着他笑道:“这个主意好。”   “行了,你们俩早些歇着,我去上他家问问。”   今天的天比较阴,天色暗暗的,乌云大朵大朵的压在半山腰,比平时黑得早了许多。   李氏敲了敲门,门却被他的力道敲动了一个缝隙,看来是没关,他喊了一声,没人应,便推门直接进去了。   边走他边嘀咕,“这么晚了,孩子都该睡了,乔云去哪了呢?”   乔云,也就是耿夫郎,面无表情瘫坐在地上,惜字如金般吐出两个字,“没有。”   耿老汉喘着粗气,嘴里喷出浓臭的酒气,眼睛猩红,显然已经被酒精刺激得上了头,“你再说一遍?老子问你在哪?”   见他依旧低垂着头不说话,耿老汉暴跳如雷,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就要把他往柜子上撞,像提着一只已经死去的鸡仔,“我让你不说?我让你不说!”   额头被撞了一下、两下,乔云依旧没动静,连挣扎都没有一下,仿佛已经心如死灰。   然而这时,门边却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   “阿姆……”   小娃娃才三四岁的年纪,似乎不太懂这样的场景代表着什么,但本能却告诉他这里很危险,让他害怕,他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乔云顿时猛烈地挣扎起来,嘶吼着呵斥道:“不许哭!不准哭!”   会把这个男人吸引过去的!   耿老汉本来都已经打得烦了,这人一直棺材板似的脸,连个表情都没有,他好不容易在他脸上看到了这么生动的神情,顿时明白外面那个小东西才是关键。   看了乔云一眼,随便的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在柜边,冷硬的柜角撞到他的腰侧,尖锐入骨的刺痛引起压抑的一声闷哼。   忍着痛,乔云大喊道:“不许哭!快跑!跑到外面去!”   小娃娃并不懂这么多,依旧僵立在原地,嚎啕大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往常只要他一哭就温柔地过来安慰他的阿姆为什么还不过来。   走到门边,耿老汉却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狞笑着看乔云,要让乔云眼睁睁看着孩子是怎么被他拿走的。   乔云目眦尽裂,“别碰他!你不准碰他!钱就在柜子里!你别碰他!”   耿老汉嘿嘿一笑,“你早这样不就好了。”   乔云原以为他会停下,但他依旧咧嘴笑着,恶魔般的话语在他耳边如惊雷般炸裂。   “晚了。”   “不——”   “……”   小孩子的哭声蓦然远去。   耿老汉一手抓了个空,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推开房门,顿时看到空旷的院落中出现一个人影。   人影抱着那小东西往外面跑,一面跑还一面朝旁边喊着:“大郎!快和你爹过来!”   “记得带上家伙!”   这声音又急又气,像是遇上了危险。   连星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跳了出去。   郑成安和郑父赶紧拿了墙边的棍子和铁锨也跑了出去。   耿老汉和面前的四人对峙。   对方人多势众,还拿着武器,要是平时耿老汉早就软乎下去了,可今天他在外面喝了太多酒,刚刚还被乔云激得怒火中烧。   耿老汉狞笑道:“把那小东西给我。”   李氏把孩子的脑袋捂在自己肩头,往三人身后躲了一下,不让孩子再看到这个恶心东西。   郑成安立在前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可能!”   居然打老婆孩子,还算个男人吗?!   耿老汉心头怒火熊熊,根本无法判断形势是对他不利的,像一头熊一样莽撞地冲了过去。   郑成安闪身一避,接着迅速回头敲了他一个闷棍。   耿老汉的身子顿了顿,却立即怒火更盛,眼睛赤红,像是要吸吃他的血肉般盯着他,“你居然敢打我?!”   连星赶紧走近郑成安,欲要挡着耿老汉的进攻。   郑成安拂开他的手臂,道:“你没拿东西,我来对付他。”   耿老汉猛冲了过来,郑成安强硬地把连星推开,接着一棍棍,一棒棒都敲在了耿老汉背上、胳膊上、腿上、屁|股上。   他还特意避开了脆弱的腹部,害怕自己一个用力弄得脏器破裂把人打死就不好了,毕竟不太清楚这里的法律,万一没有正当防卫可怎么办。   不过耿老汉只是个绣花枕头,被他打了几棍就疼得躺在地上哀嚎。   他不主动出击,郑成安就没了打他的理由。   苦恼地瞅了一眼,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绑树上吧。”   乔云勉力撑着身子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写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物,还是个很近的亲戚原型,但写着写着又觉得太憋屈了。   不行,得反抗!   狗男人必须死!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霸王票一般在评论区显示很容易能看到,就是营养液它不提醒,得在网页后台才能看,所以好久才能发觉,有时候都错过好几天才看到。   下面是开文以来的支持我做了个手动整理。   感谢下面的小可爱送出的营养液,啵唧!   民政局它自己回来10瓶,美美美酱10瓶,落1瓶,卫云苏9瓶,你很可爱5瓶,星罗6瓶,flyl5瓶,秦子阙你站住3瓶。   感谢下面的小天使送出的地雷,么么!   难道要藏起来,瞭望远方的你。,卫云苏,35815811。 第34章 拆墙   “血!”   李氏突然惊呼。   乔云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额上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怪不得觉得睫毛有些黏黏的呢。   郑成安和郑父一起找了绳子把耿老汉绑在院里的树上,李氏和连星赶到乔云身边扶住他。   几个人帮忙把乔云脑袋清洗干净, 上了药,又包起来, 一番忙活下来再回过头看耿老汉。   他居然在树上绑着睡着了。   鼾声震天。   “阿姆……”冬儿眼瞳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声音沙哑着弱弱地喊, 向乔云伸出细细的胳膊。   “冬儿别怕。”乔云赶紧把孩子接到怀里, 轻柔地拍打他的脊背, 小孩子已经哭得抽抽的身体缓缓在熟悉的怀抱中安稳下来。   李氏有些忧愁的望着他,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一双眼平静无波, 看都不看耿老汉一眼, 淡淡道:“我带冬儿去睡觉,他……就在这放着吧。”   “今天麻烦你了, 你们早点回去歇着吧……”虽是在笑,李氏看着却莫名觉得有些忧伤。   今天这场面也不适合再谈事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只好道:“孩子还小,晚上注意看着,别吓到心里了。”   “嗯。”乔云垂头看着冬儿, 侧脸显出几分柔和。   几人出了耿家的门,李氏才长叹一声:“真是造孽啊!”   郑成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耿夫郎的正脸,以前只能看到他背着重重农作物的背影, 只觉得这人应当和自己父姆差不多年纪,脊背微弯,佝偻着腰,周身充斥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然而今日一见, 身上依旧死气沉沉,毫无正当年的精神气,但脸庞却显出几分稚嫩,若是好好养着,说是耿伯的孩子他都相信。   说是他的夫郎,还真是别扭啊!   这样想着,他也便问了出来。   李氏就又叹道:“确实是你想的这样,乔云也就比你大了几岁,这老耿三十多年没娶到媳妇,就在乔家买了个双儿回来,其实他之前还挺好的,虽然岁数大点,但有房有地两人也能过得和和美美。”   “要不是当初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他们才成亲两三个月吧,刚娶到夫郎老耿克制了一段时间,不过好景不长,他很快就又去偷喝酒了,喝酒之后他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是一顿好打啊!乔云也不知道喊,就自己受着,结果刚怀上的孩子生生给打掉了……”双儿能怀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李氏现在想起来还感同身受,替乔云恼得慌。   可那老耿醒了之后又伏低做小,道歉诚恳,发誓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喝酒,乔云便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当然,中间他故态复萌,偷喝过几次,不过那时是自己偷偷在外面醒了酒才回来的,才没让两人又爆发矛盾。   直到前几年乔云终于又怀上了孩子,老耿喜不自胜,连用了那么多年的酒葫芦都扔了,谁知十个月后,乔云竟生下一个双儿。   尤其是在生产的时候被大夫提醒,乔云的身体耗损过大,以后怕是难以生育,也就是说,这个双儿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老耿没有传承香火的儿子了,死了连摔盆的都没有了。   耿老汉于是变本加厉,喝醉酒就回家一通打骂,醒了酒之后又会歇上两天干点活赔罪讨好,接着再去喝酒,再赔罪……   其实村里人都习惯了乔云鼻青脸肿的出现,甚至是好几天不出门……那是被打得狠了,下不了床。   连星听着便安静下来,沉默的往旁边的高墙瞥了一眼,如果当初不是阴差阳错嫁给了夫君,恐怕他也是这样吧。   他逃过了一劫,乔云就要这样忍受一辈子吗?   还有他,如果他也生不出儿子呢,双儿那么难以受孕,如果他连孩子都怀不上呢,夫君会不会也会变……   晚上。   郑成安看着拼命往自己身上挤的连星,哭笑不得,“你方才那么勇猛地冲上去,现在倒是想起来害怕了?”其实他不害怕,只是想到那万分之一被抛弃的可能性,就心中酸涩得难以忍受,连星无法把自己的惶恐都表达出来,只能憋屈地点点头,闷声道:“嗯。”   郑成安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别怕啊,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   第二天一早,耿老汉就被冻醒过来。   天刚蒙蒙亮,他脑袋还不甚清醒,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但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自己浑身酸痛,胳膊也动不了。   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在外面?   还被绑在了树上?!   对了,他昨天明明是去喝酒了,后来好像又喝多了,或许又回家打乔云了吧……   耿老汉有些心虚。   转瞬他却又暴怒起来,喝多了打人是他的错吗?他又不是故意的!   乔云怎么能把他绑起来?!   还是在外面的树上!他是怎么做人夫郎的?!   “乔云!乔云你给我出来!”耿老汉大喊。   耿老汉叫了半天,叫得喉咙都哑了,郑成安住在隔壁隐隐约约都听到了喊声,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   一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就赶紧穿上衣服,怕耿老汉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赶到旁边,乔云平静地站在耿老汉面前,一脸冷淡,无悲无喜,俨然一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耿老汉的骂声在看到他额头白布渗出的淡淡血迹后就消失无踪,整个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憋了半天,道:“乔云,把我放开吧,我昨天不是故意的,下回不喝酒了。”   李氏很快也跟着来了,害怕乔云心软,提醒道:“他说过不喝酒的话都多少回了,还不是照样烂醉如泥,可不能信。”   乔云不语。   耿老汉怒而斥道:“我跟我夫郎闹着玩呢,关你什么事啊,你是不是见不着别人家好啊?”   李氏眼都瞪圆了,“我见不着你好?”   李氏气急,他在村里这么多年一直备受好评,什么时候有人这么说过他,眼见他义愤填膺,就要冲上去和耿老汉理论,郑成安眼明手快把他拖开,“阿姆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到底这也是别人家的家事,这种事他见多了,以前他村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女人,成天向别人说她家那口子有多气人,不仅骂人,还打人。   但别人如果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和她一起骂臭男人让她离婚的时候,她又会脸色不自然地说:“那倒不至于,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郑成安:“……”   他害怕乔云也是这样的人。   到时候多管闲事不说,或许还被人暗地里嫌弃。   果然,乔云淡淡道:“今天的地你去种。”   耿老汉笑成了一朵花,不屑地看了李氏一眼,道:“行行,我去。”   然而,刚把耿老汉放开,他就揉着自己的胳膊道:“不行,我太累了,得休息一下,等我睡醒了就去下地。”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回了屋。   乔云垂下了眸,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村里其他人家的高粱早就种上了,只剩了他家,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干活,还要照看着孩子,比别人慢了好几天不说,到现在还剩下半亩空白的呢。   当事人都不计较,李氏只能叹了口气,转移话题,好让乔云从沉浸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其实,我昨天来找你是来让你帮忙的。”   乔云很感激李氏,若不是他,恐怕昨晚连冬儿也逃不脱一顿打了,“你说,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李氏小声道:“也不算太累的活,你知道吧,我家要盖新房了,想麻烦你每天来帮忙给工人做顿饭,工钱也不算多高,每天十文钱。”   乔云却慌道:“不,怎么能要你的钱呢,我欠你的还不够多吗?做饭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每天帮你去做就是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李氏拍拍他的手,“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啊!”   “可是……这钱太多了。”   “无妨,我对外就说每天给你五文钱,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李氏冲他挤了挤眼,“你也自己当心着点,剩下的留着别让他知道。”   乔云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阵热流涌过,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来,只能暗自告诫自己要记住这个莫大的恩情,“多谢。”   ……   两天后。   郑家正式开始盖房。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恭喜中,大家开始拆后院的墙。   后院外墙挨着是他家的几分地,平时都在那种些葱蒜和常吃的菜,但想着日后家里的人丁只会慢慢增多,他们便商量着多建几间房,直接把菜地给占用掉。   外墙很快就拆掉,那些旧砖和烂瓦便和到一块充作新房的地基。   挖坑的时候,郑成安在旁边瞧着,却总觉得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他揉了揉眼,觉得自己看错了,但人还在,恍惚地问郑父:“我们……请过他吗?”   郑父迷茫地看了过去,“那不是王顺吗?你请他了?”   太显眼了,一眼就能看到,王顺仿佛总是带着莫名其妙被隔离在外的气质,哪怕出现在这热闹的一群人中间,他也总是充斥着孤独的独自捡砖瓦。   遗世而独立啊!   郑成安也迷茫了:“我没请啊!”莫不是他什么时候请了自己却忘了?   他也不再理会这些,反正中午的饭多一个人也够吃。   耿老汉没被邀请,只站在一旁跟着看热闹,开玩笑般说着心底话:“你这小子够精啊!从早给你忙活到晚,一天工钱就五文啊?”   郑成安笑笑:“唉,这不就是做个饭嘛,又不累,能值多少钱啊,要是耿伯你不满意,我就让乔叔回去。”   “别别。”耿老汉忙道,五文钱也不少了,对于一顿饭已经足够,郑成安是没见,多少人盖房让做饭根本不给工钱的,只管顿饭,最后送斤肉就算了,哪像他这么大方啊!   他这不是看郑家这小子挺富裕么,对盖房的人都能给出二十文的价,想着自己抱怨一下,兴许能多给点呢。   不给也就算了,反正五文也够他喝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简故北灌溉的20瓶营养液,啾咪! 第35章 暴利   然而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王顺却不见了。   当时郑成安没太在意,却又在下午大家忙活时又看见他孤零零的在搬砖。   他这是怎么回事?主动干了活却连饭都不吃?   郑成安心生疑惑。   原想等到人少了他再过去问问,但在黄昏大家收工之前, 他又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郑成安只好放弃。   第二日。   陆陆续续有砖瓦坊的人赶着牛车来送砖瓦,经过村中的时候大家大吃一惊。   “这是青砖?”   “郑家盖房居然用砖?”   “他居然那么有钱?”   有人拍了一下大腿:“嗐, 我就说么,前两天见到城里火了一本书, 我就猜许是郑家小子写的, 你们还不信。”   听到八卦, 大家立刻凑了过去。   “现在再说说, 怎么一回事啊?”   “郑成安不是写的话本吗?怎么可能会火呢?”   “就是啊, 话本而已, 怎么可能盖得起青砖瓦房!”   “那你可别不信,我上次去城里卖菜的时候, 到处讨论的都是他的书,识字的人几乎人手一本,哪怕不识字的, 也能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   “怎么可能?他写的可是话本啊!”   “话本又怎么了?只要他写的有人看有人买,不就行了?”   “卖得可不少呢,我都听到了, 有人刚开始没买到,还想出高价买别人的呢。本来就几十文一本,他给那人翻了番, 出到一二百文那人还不卖呢。”   众人突然沉默。   半晌,有人咽了咽口水,问:“不就一个话本么,怎么能卖这么多?”   “他们难道不知道, 话本都是不务正业的人看的吗?”   “哪是不务正业呢,这东西对咱们是奢侈,可对那些富人,不过是平日的消遣罢了,和去剧院看戏剧杂耍是一样的,还比剧院便宜许多。”   “这东西竟然……这么容易赚钱?”   “随便写写竟然也能卖这么多?”   “……”   “管他能卖多少呢,总之就是不入流的东西。”   然而这次却没有多少人再附和他了,这是个穷默的时代,笑贫不笑娼,有钱才是老子,再怎么不入流,能像郑家几天就盖起一座全新的青砖瓦房也是值得的。   于是,等到自己的孩子从学院回来,他们便纷纷催着孩子也写话本。   有人不可置信,“爹你说什么?那话本竟然是郑成安写的?”   “那还有假么,他家新房的砖瓦都运回来了。”   “不可能啊!那著者的名字明明是‘华星安’。”青年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连星,郑成安,还真是啊!”   “这么好的书,竟然是他写的?!”   这些天,书院都快被这本书引炸了,买到的在炫耀,买不到的在羡慕,有人熬夜看了书课上都在打瞌睡,还因此被夫子收走好几本,书院的哄抢就更严重了。   青年父亲笑着搓了搓手,“他写的哪好了,不就一个话本么,你也学了那么久了,啥时候也写一本啊?”   青年无语,他爹可真是痴心妄想,“那话本都是谁能写得出来的吗?”要是那样,怎么之前没人那么火呢?   “怎么不能写了,郑成安都行,你比他学习还好呢,怎么能写不出来呢?”   青年道:“术业有专攻啊爹,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这方面我确实写不好。再说了,你们不是之前一直嫌弃他写话本不入流么,怎么让我也写呢?”   青年父亲有些臊臊的,嗫嚅着说:“那不是能挣钱么,你看他家,几天时间就敢盖房了,说明这行是暴利啊!我儿那么厉害,要是写了定能比他挣得还多。”   青年道:“ 哪能是暴利啊?我也见过有几个怀才不遇的秀才写这东西的,顶多能挡个温饱,只比抄书好了那么一点,这次是郑成安写得太好,才能在城里爆火。”   青年父亲皱眉道:“竟然这么难么,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了,你还是不用写了。”   同样的一番话也被满腹心事回家的张春丽告知给了张小武。   张小武却信誓旦旦:“娘别担心,我早就写好了,等明天我就拿到明德书坊去,指定能挣好多好多钱,到时候给娘做新衣服穿。”   张小武可是最早一批买到新书的人,有人出高价找他买他都没卖,他就不信了,郑成安写成那副鬼样子都能火,而他研究这番时日还不能一炮而红?   到时候大家看到了他写的就明白了,“华星安”算个屁啊,他“武公子”才是真正的紫微星。   张春丽满心欢喜:“小武长大了,娘真高兴。”   ……   然而这些事情郑成安毫不知情,他只是偶尔遇见张小武的时候,面对他露出趾高气昂的“我一定比你强”的自信有些不明所以,但人家只是鼻孔朝天的走路,又没故意挑事,郑成安也只好全当没看见的继续走路。   这日,他又去了一趟下河村。   这村里的村民一直都对他很是热情,买东西会打折,来了会邀请吃饭,于是仅仅几次来回,他就几乎和村民们打成一片了。   郑成安有心想试探一下连星的家庭,但村民似乎对此很是敏感,一听这话要么就转移话题,要么就叹了口气说“连星受苦了,让自己好好待他。”   几次下来,他也便不打听了。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他从进了村里就觉得有人在未知的角落观察他,那种隐秘的窥伺太过强烈,令人无法忽视。   郑成安不知这人是为何,每次扭头也看不到是谁,只好装作没发现的一直埋头走路。   走在两村交界的地方,这是一条长长的田埂,连树都是隔了好几米才有一棵,四周尽是空旷的田野,连下地的村民都少有。   简直是绝佳的反击机会。   郑成安迈开步伐,开始快步行走,身后的那人便也慢慢提速,他咧了咧嘴角,似乎能听到身后细小的呼吸。   郑成安笑了下,立身站定,接着猛地转身。   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一下从田埂上跳了下去。   郑成安顿时“咯噔”一下,田埂边是大家挖的长沟,用来排水的,虽然现在应该已经干涸,但刚刚那个明显是小孩子的黑影就这么跳下去也难保不会出事啊!   “喂,小家伙,你有事吗?”   一片寂静。   心中一紧,害怕出事,郑成安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却登时听见一道猛吸气的声音,似乎在提心吊胆的想不被发现。   郑成安无奈道:“我可是早就发现你了,别在下面躲了,有没有受伤啊?快出来吧。”   等了等,似乎还没有声音。   郑成安只好道:“你一直跟着我一定有事吧,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走了,这次走了你可真跟不上了。”   这次下面有了反应,沟渠边的秸秆动了动,慢慢的,有一个瘦小的小孩从底下爬了上来。   小孩手脚伶俐,穿的衣服灰扑扑的,还短了一截,露出略显细瘦的手腕和脚踝,脸上还抹了黑灰,看不出男女,但眼睛很大很漂亮,却和整体尖小的下巴、瘦弱的身体有些不协调。   小孩站在他面前被他盯着破烂的衣衫有些难堪,不自在地缩了缩鞋上已经钻出一个洞的脚趾,但看在郑成安眼里,却已经是难得的镇定。   郑成安心中起了一丝恻隐之心,问道:“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连翘还在思索该怎么开口他才会答应自己,却又听男子温柔的轻声道:“你……会说话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当成哑巴了吗?   “……”连翘默默憋出一个字,“会。”   “哥夫,我想见连星。”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郑成安耳边炸开,他有些恍惚。   ……哥夫?   这称呼……   算了算了,无力吐槽,再忆起连星曾经说过的话,登时便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堂弟或堂妹。   原谅他,哪怕已经听到了小孩的声音,他依旧分辨不出男女,毕竟十岁左右的孩子还没有变声,这般清丽的童声声线他实在难以分辨。   “你是……连星伯父家的孩子?”   郑成安一直盯着她,顿时发现小孩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难言,很是复杂,他一个成年人竟然也读不懂里面的内涵。   这还是一个小孩吗?   算了,“那你要跟我走吗?”   连翘抿唇,矜持地点点头,却依旧站在他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郑成安只要停下,身后的小孩也会停下,哪怕他要求两人并排,小孩也只会默默地摇头,然后跟在后面。   这一路安静极了,郑成安甚至觉得自己身后缀着的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牵丝木偶,乖巧懂事却……诡异。   小孩并不和他答话,郑成安想着她这般孤冷的性子,便带着她走了小路,能避免见一些多事的人。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郑家。   远远的,连翘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子不自觉地顿住了,踟蹰不前,抬头看上一眼又低头踢一下脚边的石子。   郑成安实在摸不清这小孩什么意思,只好主动问道:“连星就在那,你要过去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似乎有个bug,我在码字软件和JJ后台显示的都是中文逗号,一发出来就变成中英混杂了,看看有些大神也是这样就不担心了,就是不要影响到大家阅读就好 第36章 受苦   连翘磨磨唧唧, 然而很快,连星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声响,缓缓转身, 一眼就看到了她。   “连翘?”   连星快步走了过来。   连翘瘪瘪嘴,委屈地喊了一声, “哥哥。”   外面有人,他们有些好奇地看过来, 郑成安侧身挡了挡, 对连星道:“你带她进屋里。”   连星点点头, 牵着连翘的手进到堂屋。   因为房子是从后院开始建的, 所以前面的老屋就还没拆, 打算等到后面全部建好能住进去时再拆, 这样便省去了借宿别人家的麻烦。   一握住连翘的手,连星就惊了一下, 无他,这手比他在家的时候粗糙多了,干硬中带着裂纹, 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稚嫩。   进到屋里,连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最近过得好吗?”   连翘想说自己过得很好,可话还没出口她鼻子就酸涩得堵住了, 眼泪瞬间倾泻而出,她不乐意展现自己的脆弱,便埋头抱住了连星的腰, 闷声不语。   连星心中憋得窒痛,他怎么就能忘了呢,连翘是个丫头,伯父伯母眼中向来没有他们的存在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哪怕自己的亲生女,他们也这般心狠。   轻叹一声,“你受苦了。”   这一声彻底摧垮了连翘,她苦苦憋着的哭泣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地嚎啕,仿佛要将自己这些日子受到的所有委屈和酸楚都哭出来似的。   “哥哥……我……我好想你。”   连翘边哭得抽噎边说。   其实她从小就开始干活,那个时候连星还是她羡慕的对象,毕竟一个地位低下的双儿,竟然比她过得还好,父姆毫不在意他的身份。可是后来叔父叔姆意外身亡,连星寄人篱下住在她家,她又开始心疼和怜惜。   因为一些原本会交给她的家务、被发泄的打骂纷纷落在了连星身上,但即便这样,他还总会为她留出自己省下的馒头。   连星总是不善言辞,但却又总是守在她前面,像一座大山一样,温暖又可靠。   等连翘停下来,已经过了一刻钟,眼睛鼻子都哭得红肿,脸上脏兮兮的黑灰和着泪水都蹭到了连星衣衫上。   连翘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羞赧,不好意思地拿衣袖给自己弄脏的地方擦擦,却越擦脏的地方越大。   郑成安便道:“别擦了,我去打盆水过来。”   连翘默默点头,耳根却更红了,天呐,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哭得这么投入呢!太丢人了。   连星浸湿白巾,小心地给连翘擦拭脸庞,一盆水很快就变得浑浊起来,但随着真容显现,郑成安终于发现,这人原来是个小姑娘。   擦好脸,连星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上一杯温水,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出来的时候伯父伯母知道吗?”   连翘垂着眼睛,避而不答。   连星心头一紧,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   连翘不想说实话,显得自己像来告状一样,其实告状也不怕,只是这种事告诉给哥哥也无济于事,还会害得他自责。   她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有些想你了。”   连星脸色冷了下来,连翘从小就是个绝对乖巧懂事的孩子,绝不可能因为一时想念就谁也不告诉的偷偷跑来这里,一定是出了事!   他沉下脸道:“你连我也不说了吗?”   连星骨骼线条分明,面无表情盯着人的时候显得有些肃严庄重,空气霎时变得寂静,仿佛已经凝成了凉冷的冰雪。   连翘从未见过他这幅脸色,一时间被吓得不轻,她捏着衣角,小声地嗫嚅道:“我……我想偷着离开……过来再见你最后一面……”   “偷着离开?!你想去哪?”   “我……我不知道,可我不想留在这了。”   说着说着,连翘又觉得有些委屈,对老男人的恐惧让她登时忘了自己来时想的不告诉连星这回事的想法,小手攥紧,恐慌道:“哥哥……我害怕……我不要嫁人……”“嫁人?”   “嫁人?!”   连星和郑成安异口同声地说。   但显然郑成安更加惊讶,这小姑娘明显还是个孩子模样,怎么可能就嫁人了?   他知道古代的小孩成亲早,可再早也得及笄啊!及笄的话,最早也得十五六岁,怎么也不可能是面前这个顶多十一二的小豆芽菜吧。   “你爹娘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小就嫁人?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郑成安有些奇怪,莫不是小姑娘听错了父母聊天中的主人公,以为是自己才吓得不行。   连星摸摸她的脑袋,道:“你今年也及笄了吧,不小了,能成亲了,怎么能因为害怕嫁人就离家出走呢?”   郑成安微微睁大眼睛,这小孩竟然及笄了,却是一副没发育的幼童模样,实在不像正常人家养出来的,想到连星对自己家庭的抗拒,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连翘委屈巴巴,“可他们让我嫁那家……”   “哪家?”   连翘小心瞟了郑成安一眼,凑到连星耳边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郑成安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避讳他的,但他也装模作样地移开脸,余光却依旧紧紧注视着连星。   听清连翘口中的话,连星登时脸色一变,没了血色,脸上苍白如纸,仿佛她话中是个猛虎野兽般唯恐避之不及。   连星咬着唇,小声问:“……当真是那家?”   连翘含着泪点头。   “伯父伯母怎会这样?你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啊!看着面前连翘瘦巴巴的小脸,他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话。   从小到大他看的还不够多吗,是不是亲生女又如何,他们眼中就只有那个好儿子罢了,只有儿子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只有儿子能光宗耀祖,至于女儿和双儿,天生就低人一等,天生就是下·贱坯子,能养活他们就已经不错了。   连翘擦了擦泪,大大的眼睛含着坚定,“所以哥哥,我得走,我要离开这里。”   连星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可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啊?”   “我不知道。”连翘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转瞬却满不在乎道,“可我管不了这些,哪怕死在路上,我也不要听他们的嫁给那种人。”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星拼命地想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件事,却根本想不出来,他能怎么做?伯父伯母又不可能听他的,当初连他自己都差点嫁给那家,他又能抵挡得了什么?   连星心急如焚,想不出有用的办法,只能不停地喃喃着,“不行……不能走……”   “你当然不能走。”   郑成安突然出声,连星和连翘同时望着他。   他面容镇定,仿佛心中已经有了成算,胸有成竹道:“放心,你先好好在这待几天吧,和你哥哥叙叙旧,至于剩下的,这是大人的事,我们会给你处理妥当的。”   连星怔了怔,“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能怎么办啊?”   “方法多着呢。”郑成安信誓旦旦。   看着他坚定的模样,连星似乎也被说服了,转头对连翘道:“那便先这样吧,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嫁去那里的。”   连翘被两人明显肚里有货的模样唬住了,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高兴地冲郑成安喊:“谢谢哥夫。”   “……”郑成安又被这称呼雷了一下,摆摆手道,“没事,毕竟,你也算我妹妹嘛。”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氏心疼地一个劲往连翘碗里夹菜,“丫头多吃点,瞧这身上瘦的,全是骨头了,来来来,这块肉多,吃肉。”   连翘在这的事,是郑成安主动告诉李氏的,他用的是小孩想哥哥的借口,没有告诉李氏实情,毕竟这个年代“父母之命”大过一切,没有人可以违抗。   他怕李氏知道真相,会催着他把连翘送回去。   连翘嘴里塞得鼓囊囊的,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哥哥居然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天天都能吃饱饭。李氏给连翘收拾出一个小屋,虽然是柴房,一直放着杂物,不过现在还是夏天,天气蛮热,也不需要多暖和的地方。   连翘吃饱了饭,摸着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开心地睡着了。   等到身边终于没了人,连星才小声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啊?”   躺在床上,郑成安摸摸连星的头发,有些心虚道:“其实……我也没想好。”   “你没想好?!那还那样说!”   “这个……顺其自然嘛,可能睡一觉就知道了呢。”   连星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要是能去你那个地方就好了,‘人人平等、自由恋爱’,连翘就不用害怕了。”   ……   连家。   连峰吃下一口青菜,却立马又吐了出来,他呸道:“这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难吃?齁死我了。”   王芳嫌弃地看了一眼:“爱吃不吃,那不是有水么,涮涮就行了。”   “怎么回事?连翘呢?她今天怎么做得这么难吃?”   “你还说呢。”王芳气不打一处来,“那死丫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怎么喊也喊不到她,谁知道她跑哪野去了?”   连峰皱眉道:“怎么会?连翘从来没有回来这么晚过,她今天上哪了?”   王芳有些不自在地说:“下午的时候她应该是去上山砍柴或者薅猪草了……”   “这么说,她一直在山上没下来?”   “可能是吧……”王芳道,“怎么,你要去找她?”   连峰看了眼不远处的山,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弟弟和弟夫郎紧闭双眼浑身是血的从山上被人抬下来,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算了……她可能迷路了吧……或许明天醒了她就回来了。”   王芳“嗤”了一声,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2 19:31:06~2021-02-03 21:2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胖大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逛街   第二日。   由于连翘穿的实在太过破烂, 李氏看不下去,就催着两人去县城里给孩子买件衣裳,他们便坐上张阿公的牛车出发了。   衣铺里连翘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脸上还略微有些不自在,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觉得铜镜中的人都不像她了,小心地问道:“哥哥, 我这样……好看吗?”   连星笑道:“当然好看了。”   粗黄的小脸露出笑颜, 连翘伸出细枝似的手指在裙摆上摸了摸, 有些心疼道:“可是, 裙子太耽误干活了, 哥哥给我换一件裤裳吧。”   连星怜惜地望着她, “没关系的,小姑娘本来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裙子要,裤子也给你做一件。”   想到家里还有几人,郑成安便多拿了几匹布, 其中的花青和鹊灰色是余出每人两件的料子,因为颜色深且正,干活也耐脏。   深竹月是一个比较活泼点的蓝色, 给李氏预备的,既显得不太沉重,又不会让人觉得跳脱, 背离年纪,果灰则是专门给连星预备的,是一种类似果木色的浅绿,衬得连星唇红齿白, 像个矜贵的公子哥。   买到了合心的布匹,几人便打算去集市上逛逛,连翘虽然也常来集市上卖菜,但还未曾真正作为玩耍的主角视角逛过呢,顿时开心极了。   宜安城内商铺鳞次栉比,人山人海,尤其今日,不知怎的人格外得多。   连翘被挤得歪了歪身子,很快被连星拽住,抓住了连翘,连星又有些纠结地不知道该不该抓夫君的手。   虽然人太多容易挤散,可这毕竟是集市啊,那么多人,会不会太不知羞了。   “抓好我。”   但还未等他想明白,郑成安就先捉住了他的手,连星立即反手紧紧握住,“嗯。”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   “好吃的糖饼诶!热乎乎刚出锅的糖饼!咬一口就流甜水的糖饼诶!”   “漂亮的红头绳红头花了!漂亮的金钗银玳珠簪子!瞧一瞧看一看了!”   “……”   各个摊位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反正现在有钱了,郑成安大气的买了糖葫芦和糖饼,每人一包在怀里兜着又转去了卖珠宝首饰的摊前。   颍河下游靠的就是海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光滑圆润的石头,带着各式的花纹经过打磨之后串在簪子上,是个难得的既漂亮又便宜的首饰了。   郑成安挑挑拣拣,拿着各种各样的珠宝簪钗在连星头上比划,时不时的摇头或是点头,一边还不忘照顾连翘,“连翘,有什么喜欢的就自己挑啊,哥哥没空帮你了。”   “噢。”连翘捂嘴吃吃笑了一下,哥哥和哥夫的感情真好啊。   郑成安又拿了一个在他头上比着,“唔……这个也不错。”   连星不自在地抿唇,“我,我不用这些的。”   郑成安埋头挑拣着问:“那你想要什么?”   “就……普通的带子就行。”   “……这种?”郑成安坏笑着,挑出一根银亮的缎带。   连星瞳孔一缩,“不,不是。”   这也太闪了吧。   郑成安可惜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这个吗?多好看啊!”   “不,不要。”为防止他再乱挑,连星赶紧自己拿起一根,“这个就行。”   这是个宝石蓝的带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朴素了。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手中这些好看的首饰,“其他的你不要可以,这个总行吧?”   郑成安晃了晃手中那支比起其他的略显简朴的簪子,簪子通体毫无装饰,只在末尾有一颗青玉色的温润石头,简直和真玉毫无二致。   确实好看,连星看了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最后,郑成安买了五条发带,三支簪子,一根红头绳,付了帐又往前走。   前面有一处耍猴戏的,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且猴戏处并无多少人影,三人能在近处观赏,难得的趣味。   看着看着,郑成安就听见旁边有人在闲聊,原来也有人跟他们一样奇怪。   “怎么今儿耍猴这人那么少了?”   “人少还不好么,要是之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你上哪去看啊!”   “这倒也是。”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吗?我刚从那边过来,人都在那里呢!”   “怎么老哥,那儿有啥别的杂耍戏吗?”   “倒不是耍戏的,码头那边啊,来了一艘商船,嘿,你们猜猜,那里边出来了什么人?”   “什么人啊?”   “南边还是北边的?”   男子神秘莫测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们都想不到,那船上啊,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啥?”   “外国人!”   “金发碧眼?!”   “可不是嘛,长得又高又大,喏,就跟个大猴似的。”男子指了指面前的大猴,嘿嘿笑了一下,怪不得他刚才总觉得那俩人像什么呢,原来是像这只大猴啊!   不过也是,要是这大猴再大一点,又能站着走路,还浑身黄澄澄的毛发,和那老外站一起不是同族还说不过去呢。   “那嘴里还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的啥鸟语呢。”   “对了,你们要不过去瞧瞧,那外国人可能想卖货呢,说不定有机会你能占到啥便宜呢。”   两个男人一喜,“多谢老哥,我这就去。”   郑成安眼睛转了转,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外国人,海外来的商船,啧,应该会有不少好东西吧。   念及此,他便转头问道:“咱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两人确实还没见过外国人是什么样子的,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好啊。”   “哥哥,你说外国人是什么样子呢?金发碧眼不就是妖怪一样了吗?”   郑成安笑道:”怎么会是妖怪,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个脑袋四条腿,只不过脸上长得不一样而已。“   哈哈,一个脑袋四条腿,连翘本来还有些害怕,一听这话立马开心地笑起来,一点也不觉得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什么不同了。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围着,那边吵吵嚷嚷的,大家像是看唱戏一样的围观。   凯文和埃尔顿和周围的这些人说了半天,可他们依旧嘻嘻笑着看两人,也不关心他们想要做什么,反而呼朋引伴的叫人过来看他们的长相。   虽然他们不能完全听懂,可也不能直接对着他们边指指点点便拍大腿笑吧。   埃尔顿失落地对凯文说:“凯文,算了吧,这些人没一个是真心买我们的东西的,我们走吧。”   凯文说:“要不再等等吧,可能马上就有人来呢,咱们因为迷路都饿了好久了,好不容易上了岸,在这卖了进些补给再走吧。”   “算了算了,这些人看这模样也不是会买东西的,咱们船上不是还剩了些土豆和红薯吗?咱们省着吃应该也能撑到下个码头了。”   两人失魂落魄,刚想要抱着东西离开,就听到有人用英文喊了一声:“等等!”   凯文和埃尔顿僵在原地,“噢,上帝,是我幻听了吗?”   郑成安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差点以为鼻子都要挤掉了,“两位没有幻听,是我在说话。”   凯文一双湖蓝色的眼睛蓦地睁大,“上帝,你能听懂我们说话!你还会说我们国家的语言?!”   埃尔顿也感叹道:“大夏真是人才济济啊!”   看着双方对答如流,外面的人却突然炸了。   “老头子你快瞅瞅,是我眼花了吗?”   “老哥,你看那小子真和老外对上话了!”   “那是谁家的小子啊?居然会说老外的鸟语?!”   郑成安其实也就是个英语六级的水平,且书写水平远超口语,哪怕现在,他也是说得磕磕巴巴的,但两个外国人经历了太久别人一句话都听不懂的场面,面对只会些简单词汇、连说带比划的郑成安,也觉得很是惊艳了。   郑成安问道:“两位先生从何处来?在此处又有何贵干啊?”   埃尔顿愁眉苦脸的,他生得高大,目测有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鹤立鸡群,这个表情配上他的身体有些违和,“唉,我们的船已经走了好久了,本来想去南州的,听说那里十街九陌、纸醉金迷,低头就能捡到金,谁知中途遭遇风浪,偏离了航道就漂到这里来了。”   “对了,我的好朋友,我们能不能聘请你做我们的翻译,我们出报酬,你来帮助我们向这里的居民做一下交易。”   “我们从国家带来了大量的香料和珠宝,听说你们这里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很有名气想要做些交易,朋友可以给我们翻译吗?”   郑成安皱了皱眉,为难道:“实不相瞒,你们的香料和珠宝在这里或许很难卖出,这里只是我们的普通集市,都是贫民百姓,这般昂贵的香料和珠宝他们很难买得起。”   “噢,上帝!”凯文道,“这可怎么办啊!”   “两位别急。”郑成安安抚道,“这只是你们停留的地方有些不便,在远点的街道有些人家或许会买你们的东西。”   埃尔顿立马高兴起来:“上帝保佑,太好了,那我们快去吧。”   “等等……”   郑成安拦住风风火火说去就去的两人,“刚刚两位不是说带了些食物是‘土豆’和‘红薯’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二位买下它们。”   “欸,这些算什么。”埃尔顿无所谓地摆摆手,“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别说买了,我们可以直接送你一些。”   郑成安露出真实的笑意,拱手作了个揖:“那便多谢二位了。” 第38章 土豆   郑成安并未花费多久时间就帮两人找到了买主, 其实,这里常常有商船来访,只不过那些商船向来是有固定的日子, 一般一月来个两次,都是大家熟悉的本国人氏。   每月那几天码头总是忙活得热火朝天, 早早就有各大家族的人在那里等候,只等商船一停就买下最实惠的商品, 其余时间码头停的便是本地人打渔的小船, 凯文和埃尔顿这个时间来到自然无人问津了。   不过凯文和埃尔顿带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上层人士最喜欢的, 加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真的外国人来卖东西, 哪怕是大户人家也稀罕极了, 不过他们见识多了, 虽然心里惊奇也面不改色,照旧接待。   郑成安帮他们做成这么大一笔生意, 凯文和埃尔顿感激不尽,苏府主人也热情地留他吃饭。   郑成安却不乐意,刚刚他怕会耽误太长时间累到跟着自己的两人, 就让连星带着连翘找了个茶馆坐着吃茶听书去了,他们估计还在等着他一起吃饭呢,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留下。   苏家是从商的, 虽然之前不做香料和珠宝生意,不过这种东西向来是稀缺之物,买下绝对不亏, 郑成安帮苏家促成那么大一笔交易,一顿饭自是不在话下。   同时,苏老爷也对会说洋话的郑成安十分佩服,听到他这么说, 便道:“郑先生可以带夫郎和妹妹一起来府上,好让在下一表感谢之意。”   “可这……太麻烦老爷了。”郑成安迟疑道。   苏老爷道:“不麻烦,这是应该的。”   连凯文和埃尔顿也热情地催促郑成安,让他把两人都接过来,郑成安只好道:“那好吧。”   吃完过分热情的一顿饭后,几个人到了半下午才慢慢地从苏府里出来。   埃尔顿吃得满面红光,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我们的食物都在船上,郑和我们去船上取吧。”   郑成安颔首,“好。”   几人便一起去了码头。   灿金色的阳光挂在水面,给巍峨的大船照上了一层明媚的光影,连翘见了立即惊呼一声:“这艘船好大啊!”   其实这船在他们国家只是一般大小,为了跨过大洋才建的又大又重。   商船和码头中间挂着木梯,几人慢慢爬了上去。   埃尔顿积极道:“那我们就去厨房吧。”   “哦上帝,厨房怎么只剩了几只小土豆,这让我怎么款待客人啊!”   凯文比较冷静,当即想起了还有别的,道:“埃尔顿别急,我们还有一袋子放在货舱了,我们可以把那些拿过来。”   郑成安本来想跟着去,但埃尔顿把他拦住了,“那里又阴又凉,很难活动,怎么能让客人去那里呢,放心,我的力气很大,马上就回来。”   郑成安只好留在厨房。   他在厨房转来转去,却无意中发现了一小堆红红尖尖的东西堆叠在一起,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登时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辣椒!   郑成安欣喜地抓起一把,他在这里过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辣椒的存在,村里人想要调些辣味都是用的茱萸,不过茱萸的辣度有限,聊胜于无罢了。   现在有了辣椒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愿不愿意忍痛割爱了,想来这辣椒也是两个人在寡淡无聊的海上难得改善口味的东西。   很快,凯文和埃尔顿就抬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上来了。   埃尔顿知道这东西经摔,不在乎地随意一丢扔在了甲板上,接着冲郑成安喊道:“郑,快来看看你要的东西。”   郑成安道:“来了。”手上却不自觉地握紧,不小心带了几根干辣椒出去。   “哦shit,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芽?!”   郑成安刚走到甲板上,就听到埃尔顿暴躁的大吼大叫的声音,不禁疑惑道:“埃尔顿,怎么了?”   埃尔顿悲伤道:“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一路上它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芽了,我怎么能给尊贵的客人这种东西?!”   郑成安低头看去,原来因为埃尔顿的力气太大,袋子的口子突然松了,几颗发芽的浑身泛青的土豆蹦蹦跳跳着滚了出来。   郑成安松了口气,他还当怎么回事呢,“埃尔顿别急,这个发芽也没事,正好我需要的就是它的芽。”   埃尔顿严肃道:“郑你不要安慰我,这东西发了芽就不能吃了,会中毒的。”   “真的没事,反正我用它也不是为了吃的,是要种的,发芽刚好方便了。”郑成安道。   埃尔顿问:“真的吗?”   郑成安道:“真的。”   埃尔顿这才松了一口气,“没耽误你的事就最好了。”   “这些东西还是太少了,郑,你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吗?”凯文是一个长着湛蓝色眼睛的俊美男人,少言寡语,但看到郑只要了这些堪比白送的土豆和红薯,仍心有不忍地问。   埃尔顿也说:“是啊郑,这点东西实在太便宜了,要不我们还是按照市场价付你翻译的酬劳吧。”   郑成安忙道:“不必了,这些东西于我来说就有很大用处了,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刚才我看到你的厨房放了些红辣椒,不知道这个东西能送我一些吗?”   埃尔顿说:“哦,我亲爱的朋友,当然可以。”   “来来来,我们带了许多呢。”   果然在厨房的角落里,还有满满一袋子的干辣椒。   埃尔顿问:“郑,你要多少?”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什么,“大夏没有这个吗?”   “没有。”   “啊……”埃尔顿叹了一声,“那我最多只能分你半袋子了,我们回去的时候还要吃呢。”   郑成安道:“没关系,半袋子已经很多了。”   “那好吧。”   埃尔顿挠挠头,不明白自己这位友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厨房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们国家遍地都是,便宜又低贱,看到郑已经打包收好的包袱,问道:“郑,你只要这些吗?这些东西配不上你的价值。”   “唔……”郑成安想了一下,道,“那你们带了什么你们国家的新奇玩意吗?”   闻言埃尔顿僵住,他……好像确实没带什么新奇东西,他带的都是香料珠宝和一些玻璃制品。说起来大夏还真是奇怪,明明可以造出那么精美的瓷器,制出那么完美的丝绸,却对他们国家最不值一提的玻璃有独特的兴趣。   可就连他觉得不值一提的这些东西也早跟苏府签了合同,他现在根本拿不出东西送给友人了。   埃尔顿欲哭无泪:“郑,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了。”   郑成安笑道:“没关系,这些已经足够了。”   “对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就是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用。”凯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了船舱。   埃尔顿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很快,凯文从里间的船舱出来,拿出了几支羽毛笔,“郑,你要这个吗?刚才和苏老爷签合同的时候,我发现你们的笔都太软了,一点都不好用,你要不要试试我们这种?”   郑成安登时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来这里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将毛笔运用自如,不过现在写得好歹也能见人了,虽然还是得需要连星帮忙誊抄。   但以后有了羽毛笔就好了,他就能恢复以前的写字速度了,想必更新还能更上一层楼。   凯文看着他高兴的模样,开玩笑道:“看来郑很喜欢这个礼物啊!”   郑成安郑重地收下羽毛笔,笑道:“确实很喜欢,多谢两位了。”   “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   “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就要饿着肚子出发了,怎么可能还会像现在这样。”   ……   过了一会,他们互相告别,凯文和埃尔顿受苏老爷之约回到了苏府,郑成安便打算叫个牛车帮他们把东西一块运回去。郑成安对两人道:“你们两个先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叫上牛车很快回来。”   连星虽然还不清楚郑成安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但他知道夫君总是比自己懂得要多些的,乖顺地点点头:“那我们在这里先看着这些东西,你注意安全。”   码头还离集市旁牛车常停的地方有些距离,郑成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这一路走得额头汗都出来了,顿时内心升起一股对拥有一辆牛车浓浓的渴望来。   说起来要是能买一头牛也不错,平时能下地耕田,有事又能拉货,只可惜现在还在建房,所花费的银子不少,也不知道最后还能不能剩点钱出来。   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想了,然而还没等他走到租用牛车那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郑先生?您怎么在这?”   郑成安扭头,发现了那辆昂贵的马车,是第一次去他们村子被人议论纷纷的那辆,“王二?你这是……要出城?”   “是啊,我打算去找您呢。”王二高兴道,“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您了。”   王二勒停马车,喊道:“郑先生,您先上来。”   郑成安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有事需要租辆牛车帮我们拉货呢,你若是想要去我家拿书稿的话可以先去,我马上就回来了。”   王二赶紧道:“郑先生不必去了,那么麻烦干嘛,刚好我也驾着马车,帮你们带些货物不是正好么。”   郑成安眼神从马车精致的帷幔、清脆的风铃上缓缓飘过,表情就能读出他内心的想法: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我拉货?   郑成安心道,那不就像兰博基尼给我当货拉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5 19:42:59~2021-02-06 23: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扣汉白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养肥   王二顺着他的目光仔细想了想, 若是管事的在这也会帮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王二毫无心理负担地道:“没关系,郑先生上来吧,若是管事的知道我撇下你一个人自己走了肯定要骂我呢。”   王二委屈巴巴地说:“郑先生应该不忍心看我被骂吧?”   郑成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坐上了车。   这马车确实好,顶盖华贵, 布料精美,连木料也是紧密结实, 马车里的小几还散发着淡淡的原木香气。   郑成安在里头坐着不敢乱碰, 最后还是慢慢挪了挪坐到靠着车门的侧边上。   王二在外头问:“郑先生, 您的货在哪里啊?”   郑成安道:“码头那处。”   这是相反的方向, 王二便慢慢掉头, 轻轻抽了一下马屁-股,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边驾着车,王二边好奇地问:“郑先生, 你在码头能买什么货啊?今天也不是商船该停靠的日子啊,还是说……你是买了一船鱼?”   说到这里,王二仿佛已经能够闻到那些海鱼咸腥的湿味, 胃里隐隐有些不好,生怕郑成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万一真是海鱼就完了,又脏又臭还滴滴拉拉的流水, 自己不让上车也不是,让上车又心里过不去。   郑成安道:“没买鱼,只是一些农作物罢了。”   闻言王二松了一口气, 却又顿生好奇:“农作物?码头那里也会卖这些?为什么不在这边的早集买?”   郑成安神秘莫测的笑了笑,“因为啊,我买的这些东西你们都没见过。”   此话一出,王二就更好奇了, 迫切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自己没见过的农作物,可是无论自己怎么问郑成安却都不肯开口了。   说是要保持神秘。   王二晃了晃脑袋,不懂不懂。   等马车停在码头,刚一停稳王二就立马下车,先郑成安一步快速跑到了连星他们身边,他是势必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的。   等郑成安下了车就听到王二饱含疑惑的声音:“郑先生,这黄黄的小圆蛋到底是什么啊?”   连翘听了立马积极解答道:“我知道,这东西叫破抬头,是老外喜欢吃的东西。”   听到这名字郑成安愣了一愣,破抬头?这是啥玩意儿?   王二身子抖了抖,真情实意地问道:“这个名字……还能吃吗?”   郑成安脑子一转很快想明白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对他们两个说过土豆的名字,连跟凯文和埃尔顿也是用英语交流着“potato”,听在他们两个耳朵里不就是破抬头吗?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道:“不是‘破抬头’,那是外国人叫的称呼,咱们这里应该可以它叫做土豆。”   “土豆……”王二咂摸了下,“那就是在土里长出的大豆子了?”   郑成安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王二帮他们袋子抬上车,不过几人唯恐将车子弄脏,只敢将其浅浅的放在离车辕较近之处。   要上这么华丽的马车了,几人都小心又小心地拍了拍身上,才慢慢抬脚上去。   车的四角挂着銮铃,走动时会发出好听的声音,车厢四周是用金银丝交织而成的纹饰,精美而华丽。   光是看着连翘就不敢动了,她小声地唤道:“哥哥,这车也太好看了吧。”   连星也看了一眼:“是啊。”   “对了哥夫,你要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啊?”一天的相处下来,连翘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哥夫是个性情顶温厚宽柔的人了,只是仍旧不懂他弄这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做啥,“那两个老外给你钱为什么不要呢?”   连翘百思不得其解,那些银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这么多。   郑成安笑道:“因为这些东西,可比银子贵重多了。”   连翘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连星也扭头看了过去,他只知夫君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却还不知道理是什么,此刻也好奇得紧。   郑成安道:“因为这个东西能让你吃上很多很好吃的东西。”   连翘:“什么好吃的?”   郑成安笑了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等回家我给你们做一顿就知道了。”   连翘期待起来,“哥夫怎么懂得那么多!”   听到这话连星立马跟着点点头,赞同不已,夫君就是很厉害,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心中登时一紧,开玩笑般点了点连翘的额头,“因为他爱看书啊,书上自有黄金屋,你若是爱学习也能这样。”   连翘却顿时苦下脸,“哥哥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看书。”   连星瞬间想及连翘的家庭,默了默,慢慢道:“我以前不是教你认过千字文么,现在还记得吗?”   连翘抿着唇点点头。   “我家还有几本书,回去带你学可好?”   连翘喜笑颜开,“真的吗?”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郑成安,觑着他的意思,郑成安怔了怔,不知道连翘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道:“怎么,需要我教吗?”   连翘连忙晃晃脑袋,“不用,不麻烦哥夫了。”   吓死她了,一般的读书人很看重自己的书册的,翻书前还要净手换衣,而哥哥竟然直接哥夫的书册像对待自己的一样直接说让她学,她可怕哥夫会因此生哥哥的气了。   没想到哥夫竟然脾气这么好,这样也丝毫不在意,或者说,只是不在意哥哥这般做罢了。   连翘羡慕地看了两人一眼,要是自己也能找到这样的夫君多好啊。   马车的速度比牛车快了一倍,这还是王二赶车慢悠悠的情况下,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家,要是多扬几鞭,估计一刻钟就能到了。   马车停在了郑家门口那棵树下,王二马栓到树上,接着帮忙东西给抬到了灶房,屋里李氏和耿夫郎正在忙活,见了就问:“你这出去一趟都买了些什么啊?灰不溜秋的,买的衣裳呢?”   郑成安道:“布料让连星抱屋里去了,我看店里的成衣又贵又不好看,就买了布料回来,到时候还得麻烦您给做一下了。”   转过头来,郑成安对王二道:“今天真是太谢谢小兄弟了,你随我去堂屋拿书稿吧。”   王二愣了愣,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全怪我,我居然没说清楚就来了。是这样的郑先生,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取书稿的,是受了管事所托想向您买些您上次榨出的素油的。”   郑成安也愣了,“为什么要买这个?”   “嗐,这不是我们夫人苦夏么,吃什么都不得劲,尤其是那用荤油做出的饭菜,闻见就想吐,只有您上次给的菜油吃了就完全没有感觉。”   王二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本来不必如此麻烦您的,原本我们管事还专门为夫人买了机器用来榨花生油,可是我们夫人偏偏一吃这种油就浑身起红点子,这才不得不来找您买些素油来。”   “起小红点?管事夫人是不是不止用沾了油,而是一旦吃了含花生的食物就会起红点?”   王二道:“正是,郑先生怎么知道?”   郑成安道:“我也只是见过同样症状的人罢了,这是过敏,不是油的缘故,而是对花生过敏,只要吃了含花生的食物就会这样,且几乎无法治愈,只能在生活中时时注意着了。”   李氏咂了咂嘴,“是那位小公子么?也太可怜了,别急,我家里的油都给你拿上。”   王二开心道:“那就多谢了。”   然而李氏在灶房摸了半晌,却只摸出一个罐子来,他面色讪讪,不好意思道:“完了,我差点忘了这些天给大家中午炒菜都是用的这菜油了,现在只剩一罐了。”   王二心下失望,但也没有办法,道:“没事的,能有一罐已经很好了。”   虽是这样说,但李氏知道一罐根本用不了多久,特别是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更是用不了几天。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那个……我家还有一些,你们要不要?”   众人目光立时移了过去。   是耿夫郎。   耿夫郎似是不常与人对视,见大家都看过来有些不自在地垂眸,“之前听了村长说的,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割了不少回来,前几天才弄了几罐来,现在还有不少。”   王二登时一喜:“那便多谢了。”   耿夫郎道:“你先等着,我去拿了就过来。”   转头又对李氏道:“李哥帮我看一下冬儿,我很快回来。”   李氏回道:“你自己一人能行吗?要不让大郎帮你去搬吧?”   耿夫郎道:“没事,我自己可以。”   李氏便蹲下-身,逗着冬儿玩,趁冬儿玩得正开心,耿夫郎转身离开了。   耿夫郎离开了,郑成安就想起自己已经写好放在屋中的话本,问道:“新一册的我已经写好了,你还要么?”   王二惊道:“郑先生竟然现在就写好了?!这第二月的话本还没印出来呢。”   郑成安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这样的速度在现代是要被揍的,读者们会一边说着“坑好浅,养肥了”“作者更新好慢,养肥”“这是个月更作者,养肥再来”,接着,他就会因为太多的人养肥,连载期间没收益没评论没收藏没榜单,然后就无所谓地想:反正也没人看,我坑了吧。   于是,过了几个月再来的读者们便会惊奇地发现,诶,我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死了?   说不定还有人在心里庆幸:好险,幸亏当初没追更,否则就掉坑里了。 第40章 辣椒   但他从不会这样, 收益不好他就爆更救,实在救不起来再砍掉—部分大纲,少换两次地图, 当然,这个砍纲绝不能太明显, 至少也得写足五十到八十万字,好不被人骂烂尾。   郑成安看了他—眼, 道:“早就写好了, 第四本我都写—半了。”   王二惊道:“您也太厉害了吧?真该让以前那些人好生瞧瞧。”   比你厉害那么多的人还比你努力。   之前和书铺立契的著者都很懒的, 每每到了要交稿的日期他去催稿时才慢吞吞的开始写, 有时候他去得勤了, 还会向他哭诉, 说什么为了写话本每天用脑,头发都比以前掉得多了。   那时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乌黑的秀发, 再催稿时就温柔得多了,可是他—温柔那个著者就立马拖沓起来,每次都要磨蹭到交稿的最后期限才给他。   害得他被管事骂了几次后, 才将自己的苦衷对管事说出,管事却笑了笑对他说:“你小子被他骗了,他哪是写书掉头发啊, 是家族遗传的,他那老爹和祖父个个头中央—秃瓢,日日梳头都要费尽心思地往前面匀。唔……想想, 他也到岁数了。”   王二登时傻眼。   再催稿时便霸气侧漏,仿佛—只手拿着辣椒水—只手拿着小皮鞭,恶狠狠地说:“写!写不出来这些东西就招呼上去了!”   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那名著者在他的鞭打下, 竟然进步神速,离交稿日期还有八·九天的时候就写完了。   王二当时人都恍惚了,要知道效果这么显著,他早就这样了。   郑成安笑了—下。   很快,耿夫郎就搬了两三罐出来,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道:“就这些了,您要的话可以都拿走。”   郑成安抬眼看了—下他,这其实根本没有多重,耿夫郎却显得格外劳累,似是身体过于虚弱,听说是因为产时大出血,产后又没人细心照料落下的老毛病。   郑成安简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以这样的身体把重重的小麦和菜籽运回家的。更别提这些东西还要不断用石碾碾出其中的籽料,连他干上几个小时都累得不行。   王二开心地拿出准备好的荷包,倒出几块碎银递给耿夫郎。   耿夫郎手指往回缩了下,“不必,您拿去用吧。”   王二道:“没事,您拿着吧,这本就是您该得的。”说着,他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耿夫郎又后退了—步,似乎有些惶恐地说:“真的不用了,这些本就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您给的太多了。要是,要是您非得给的话……”耿夫郎抬眼看向李氏,略带感激地说,“给李哥就好了。”   李氏—愣,“你这是做什么?人家给你的拿着就是了,素油难道就不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吗?”   耿夫郎却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多,这就算—点心意了。”   王二被他们说得头懵,道:“你们就别争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呐,这是伯姆的,这是耿夫郎的,你们收好,咱们可是纯洁的买卖关系,别让这交易染上不该有的色彩来。”   在王二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众人压力倍增,只好默默的收下了。   王二顿时露出笑容:“这样才对嘛。”   天色渐晚,王二带好东西便打算离开。   其余人——离去,只有郑成安留在门口打算送送他。   然而此时脑中灵光—闪,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忽视的—句话。   “对了,你刚才说管事专门买了榨油的机器?”   王二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郑成安欲言又止,“我听说油坊的设备都是绝密的,甚至有些都是家族代代传下来的,外人来买,绝不可能。”   先前有了钱之后,他也打听过这事,只不过听说都是家族传的之后,他便打消了心思,彻底的把榨油的手艺教给了村里人。   可现在他竟然听到管事能买到榨油设备?那不就意味着他也能买得到么。   “这确是。”王二道,“不过我家管事待夫人极好,为此不惜花费高价从好友手中买下了这套设备。”   说到这里王二又有些可惜道:“只可惜那设备除了偶尔磨些芝麻香油,其余时候几乎用不到。”   “哦,是这样啊。”   郑成安点了点头,面上不动声色,道:“行,你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点儿。”   很快王二驾着马车离开,郑成安转身回了家中。   灶房,李氏正满脸愁容地看着他那袋子东西,此时见他进来,道:“你怎么板着个脸,在想什么呢?”   郑成安回过神,揉了揉脸,“没什么。”   李氏道:“没事的话就过来处理你这摊东西,这都是些啥呀,乱七八糟的,太占地儿了。”   郑成安嘿嘿—笑:“这可是好东西。”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他没有倒出来每个都看过,也不知道里面还好不好。   此时他揪着袋子底部慢慢把袋子里的东西摊倒在地上,接着他便拿了—个背篓放在旁边,仔细地挑拣起来。   这—袋子—半是红薯,—半是土豆,而—半的土豆中就有大部分都生了芽,不过不是每个芽眼都有。   郑成安就把它们—个个的放进篓子里,那些没发芽的便放在旁边,打算待会儿炒个菜试试。   李氏瞧了就问:“这是啥呀?怎么还发了芽?能吃吗?”   郑成安叮嘱道:“发芽的绝对不能吃,会有毒素,致使口舌麻痹。”   李氏倒吸—口冷气:“会中毒的东西你把它带回来干啥?又不能吃,还是说你被人骗了,买了这堆没用的东西?”   郑成安解释道:“发芽的是不能吃,但咱们可以种,这东西的产量很高的,而且还能做很多很好吃的菜,又能长时间储存,哪怕到了冬天也不愁没东西吃了。”   李氏皱眉道:“就这玩意儿?能这么厉害?”   “当然。这叫土豆,是我今天从海商的手里买下来的,他们那里就种这个吃,还有这个,这个叫红薯,煮起来特别甜,做粥喝也特别挡饥。”   李氏稀奇的拿起他说叫红薯的这个东西,这玩意儿还能是甜的?糖多贵啊,多少人—年到头才舍得给孩子买个糖饼吃。   要真是甜的,那可太好了。   “对了,”郑成安突然想起—件事来,“我记得咱们家的地可是都种上高粱了,是吗?”   李氏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完了。那我搞这些回来有什么用啊?还不是没地方种,连之前的菜地都扩成院子了,总不能在新房的院里种地吧?”郑成安心里—突,自言自语道。   李氏毫不在意:“嗐,没地就没地了,种它干啥呢?也不定能种活。”   “唉!”郑成安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做饭的时候连星过来替了李氏,李氏还不想走,“饭我来做就行了,你过来干嘛?”   连星道:“我们今天出去—天,中午的饭菜就全是阿姆做的,晚上的就让我来吧。”   郑成安也道:“是啊,您就歇着去吧,剩下的我们来就行。”   “你俩啊。”李氏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洗干净手走了。   很快,饭就煮好,郑成安把切好的土豆丝端过来,准备炒菜。   连星在—旁好奇地看着。   热锅烧油,下进葱姜蒜,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干辣椒,辣椒—进去,空气中顿时爆出浓浓的呛人香味。   连星没闻过这样奇怪的味道,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郑成安笑了—下,“这东西就是这样,要不你出去避—下,等味道散了就好了。”   连星摇了摇头:“没事,你做的什么啊?”   “记得咱们今天带的红红的干辣椒么,就是它,口味麻辣鲜香,很好吃的。”   连星嗯了—声,眼睛却不断往锅里飘。   土豆丝翻炒—会,郑成安尝了尝,“嗯,熟了。”便打算盛出来。   饭桌上。   李氏先稀奇地看了—眼,深吸—口气,“闻着还真不赖,怎么这么香啊?”   郑成安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李氏夹了—筷子黄黄的土豆丝,放在嘴巴里嚼了嚼,刚入口是饱满的鲜香,浓郁到仿佛在舌根的味蕾处爆开—样,香味过后,李氏刚想回味,却被—股子痛意激了—下。   “嘶!我的嘴巴!好烫!不对,好痛!快给我点水。”   郑父意欲夹菜的筷子颤颤巍巍的停在了半空,“怎……怎么回事啊?”   连星手快地送过去—碗温水。   李氏接过喝了—大口。   郑成安无奈道:“阿姆,那不是烫,是辣,你再慢慢试试,很好吃的,其实就和茱萸差不多,就是味道更重些。”   李氏半信半疑,“你先试试。”   “试就试。”郑成安甚至不夹菜,而是直接夹住那块颜色鲜明的红通通甚至被煸到发黑的辣椒,眼睛注视着李氏,面不改色地嚼了嚼,接着缓缓咽了下去。   郑成安:“你看,真没事。”   李氏—直仔细盯着他,确实没发现异常。   于是众人慢慢都跟着夹菜,刚入口确实被这味道惊艳,但很快也像李氏—样纷纷寻水喝。   郑成安看得好笑,不过,有—个人却没动。   “你怎么不喝水呢?”   连星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好像……没什么感觉啊。”   郑成安欣喜,连星居然能吃辣,这—家子可算能找到和他同样口味的了。   要知道他可就放了两个辣椒,居然—众老小全都嘶嘶嘶嘶的到处找水喝。   郑成安和连星围在中间,被这声音嘶得头大,他感觉自己身边就是—窝刚出洞的蛇,蛇群狂舞,绕着圈的嘶嘶叫,令人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7 17:49:09~2021-02-08 20:3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173449 20瓶;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四一   但还没等他回过神, 却又发现他们都边嘶嘶着边去夹了下一筷子。   郑成安:“……”   “你们不是嫌辣吗?”   “嘶!”李氏喝了口水,道:“是有点辣,不过好像……越辣越想吃……”   连翘也跟着说:“是啊, 这个大豆子真的好好吃啊!嘶……”   就连郑父也边吃着边点了点头。   郑成安炒了五个土豆,最后吃得一干二净, 甚至大家还意犹未尽。   李氏道:“这东西不错,以后你多做点。”   郑成安无奈道:“总共就没几个, 吃完了就没了, 再说, 现在还没地方种。”   “……这倒是个麻烦。”   李氏蹙眉, 沉思不语。   然后郑成安就起身去灶房端过来一盆煮好的红薯, 肉红色的红薯皮裹着香甜飘了过来。   沉思中的李氏骤然惊醒,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郑成安得意地挑挑眉,“红薯, 来尝尝。”   红薯入手轻软,因为在锅里凉了许久,现在已经不太烫了, 直接可以扒皮吃,李氏轻轻剥开外层薄薄的一层紫红色的皮,里面顿时露出蜜色的红肉来。   颜色红润诱人, 李氏被诱惑般的咬了一口,入口像是软绵绵的蜜糖,软糯香甜, 那股子可口的甜蜜仿佛能一直钻进人心底。   “唔……真好吃。”   “居然真是甜的!”   郑父:“你从哪搞来的这个,怎么会是甜的?”   李氏道:“今日大郎在海商那买的。”   郑父奇怪道:“外国货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可不是嘛,我也奇怪呢,为啥之前咱们就一直没发现呢。”   郑父道:“咱们总共通商也没两年呢, 这发现得不算晚了。”   “对了,”郑父看向郑成安,“你买了多少这东西?买种子了吗?”   郑成安皱眉道:“种子倒是有,可阿姆不是说咱家没地方种吗?”   “谁说没地方种了。”李氏突然道。   郑成安眼皮一跳,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咱家哪有?不是全种上高粱了吗?”   李氏却不看他,偷偷地问向郑父,“你说,村东那块荒地向村长买下来合适不?”   郑成安眼前一亮,对啊,他只想着家里没地了,怎么就不想想还能买地呢。   想到这,他猛点头,“合适合适。”   “你别瞎说。”郑父却道,“别想一出是一出了,那块荒地就草长得高,其他的粮种根本收不了多少粮食,还不够浪费功夫呢。”   “这倒不一定。”郑成安道,“虽然其他的粮种难种,但我今天带回来的这几种不一样,本来就生命力顽强,再贫瘠的土地也能生长,而且产量比起小麦来要高得多。”   郑父奇道:“还能这样?”   想到今天吃到的这几种味道截然相反却同样美味的食物,李氏道:“要真是这样,咱们以后不就有福了么。”   ……   说干就干,第二日郑父就上了村长家的门。   回来时,脸上却带着淡淡愁容。   郑成安奇怪,去时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该不会地已经被别人买了吧?   “爹,怎么了?村长怎么说?”   郑父叹了口气:“村长说,可以买。”   郑成安放下心,“那不就得了嘛,你还愁什么呢?”   “可这……也太贵了吧,得多少年才能收回本啊!”   郑成安问:“多少钱?”   郑父比划道:“三两一亩,你说这谁能买得起,就算那边的上等田也不过五两银一亩罢了,这荒地竟然要这么多!”   郑父忿忿不平,上等田虽是五两银,但好歹种上两年便能回本,换了这荒地,五年能不能回还不知道呢!   郑成安挠挠头,倒不是很在意,“也……还好吧。”   主要他经历了后世寸土寸金,一天变一个价的房地产行业,对现在这个价格接受良好,甚至还想趁价低时赶紧多入手几亩。   郑父谨慎问道:“这还不贵吗?你买的这什么土豆能出多少斤啊?”   具体的数量郑成安倒不清楚,但他知道分量绝对足够,土豆和红薯向来是贫苦时代老百姓忍耐饥荒的好东西,“具体多少斤我不知道,但好像能有小麦的两倍多。”   “这么多?”郑父惊了一下,那他就得好好想一下了,或许……咬咬牙也能拿下。   “是啊。”   郑成安直接拿出自己在准备的一个土豆让他看,“像上面已经发了好几个芽了,这几个芽过几天就能把它分出来,每个芽就是一株新的土豆苗,等到成熟了每个苗又能长出一串来。”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入种不亏。   看了一会,郑父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待会就去找村长说说买下算了。”   “不过你那银子再买了地就彻底没了啊。”   郑成安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钱是靠挣来的不是靠省来的。”   “再说,这东西要是种成了,咱们说不定还能赚上一波。”   早买早安生,下午,郑父就和村长方高元把地给买了,顺便去了趟县城让官府给盖了章,认了证。   回来时,郑父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直对着郑成安眼神复杂地看,打量他一会就沉沉地叹口气,吧嗒吧嗒的抽杆烟,抽完就又开始盯着他。   郑成安不明所以。   刚开始觉得就由着他吧,反正也不耽误自己做事,可过会又浑身不得劲,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转到了郑父旁边。   “爹,你今天去县城……可还顺利?”   郑父道:“顺利啊。”   “那你是遇见什么想买的了?”   郑父摇头:“这个没有。”   郑成安泄气:“那您到底是见着啥了?怎么一回来就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在县城成了人人喊打的臭流氓了?”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   郑父磕了磕烟袋锅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天空,目光悠远,道:“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真能取得如此优异的好成绩啊!”   郑父话没说完,其实他是不小心看到了张小武和书铺的人在争执。   本来他也不关心别人的私事,只是他们吵嚷的声音实在太大,还大咧咧地说出了大郎的名字,这才没忍住悄悄听了墙角。   ……   张小武气急败坏地说:“我这话本你们为什么不要?”   书铺伙计刚开始还比较和善,好声好气地说了原因。   张小武却更加生气了,“我不相信!你们连郑成安那家伙的都要,凭什么不要我的?”   “我知道了,是不是郑成安看到了我写的书,和你们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我就知道他见不得我好,一见到我写的比他好,就生怕我会压他一头,故意做些不入流的手段!”   王二有些不耐,这人为什么无论怎么说都不听呢,“客官,我说过了,话本是由我们管事亲自批阅的,是否合适我们是经过市场和题材的考量,用非常公正的手段进行的,和您所提的郑先生毫无关系。”   “我才不信,我分明都看到了你家的马车又上了他家一趟,你们就是沆瀣一气!就,就是狼狈为奸!”   好家伙,还会说成语呢?王二心道,要是你写话本时也有这样的词汇量哪至于不要啊!   然而现在想想自己看过的双眼,他都替自己眼疼,写的那是一个狗屁不通啊!   要是别的读书人,顶多会写成科举式的八股文,好歹也是能读的,只不过是晦涩难懂了点,可他呢,连白话都写不好,字还是像狗爬的一样,往纸上撒把米,鸡都比他踩得好。   王二不耐烦与他争执,这一小会的时间就有客人往这边看来了,他们这边向来清静,短短时间的吵闹就惹人烦扰,便自暴自弃道:“您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位客官,您还有别的需求吗?我们铺里新进的纸和笔您还需要吗?”   上次和他娘要的钱张小武早就花完了,还做着自己这个天降紫微星被人发掘,一夜暴富的美梦呢。   此时被人软刀子堵了回去,他心中的气愤不上不下,难受极了,可又有不少人蹙眉看了过来,他又自恃甚高,自认是个读书人,要做自己身份该做的事,光天化日之下和人争执得面红耳赤实在不像话。   张小武忿忿地收回自己的书稿,觉得这书坊的人实在过分,要不是他自己素质太高,定要和他们争论个高下来。   不过就这种和郑成安同流合污的破书坊,他还不屑来了呢。   ……   郑父本来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摊子事,还想着他也看了大郎写的那话本了,觉得也挺一般啊,怎么张小武偏要和大郎比呢。   谁知道在县城的路上路过茶馆,里面说书先生讲的便是大郎的话本,且当时刚散了一场,里面的人一脸的意犹未尽。   “唉,这场先生都说了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新的出来啊!”   “是啊,我日日听,夜夜听,实在想听得紧啊!我家婆娘都说我鬼迷心窍了!”   “我倒是打听到了独家消息,听说那华先生写得可快了,第三回 都写好了,可就是书坊不印啊!”   “他们怎么这样,有钱还不赚吗?”   “也不是有钱不赚,听说这次华先生的话本一炮而红,书坊正在加印第一册 呢,实在没空印第二、第三册啊!”   “可是咱们县城里能买的几乎都买到了,还加印干嘛呢?早早印出下一回才是正经事啊!”   “嗐,这不是在咱们这火了,就打算也在其他地方也卖卖么,要知道明德书坊可是开遍了全国各大县城。”   “这倒也是,不过就是苦了我们了。”   “要不,咱们什么时候去催催书坊的人,让他们加快点速度。”   “这敢情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8 20:34:49~2021-02-09 21: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扣汉白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二   荒地虽然已经买好, 可地里还长着人高的杂草,第二日郑成安就打算去地里除草。   连翘却抢在他前头拿了锄头。   那锄头比她人还高,李氏本来不想让她去, 可看着小丫头执着的模样,又默默收回了话。   他有些奇怪连翘怎么一直不回自己家, 但待客之道又不能这么做, 只好偷偷去问郑成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成安只好告诉了他实情:“其实她是偷着出来的, 她娘要把她卖给老头子做媳妇,小孩子太害怕了,就跑出来了。阿姆你可别因为这个对她有意见啊, 本来她是想离开这里的,还是我硬要她留下的。”   李氏倒没对连翘有什么意见,毕竟小丫头身世太可怜了,就算在他家住着也天天慌着干活, 让人觉得戳心窝子的暖啊!   “这孩子也太可人疼了,天可怜见的, 她娘怎么能这么狠心!”说着说着他又犯愁,要是她娘不怕被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的骂, 那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天经地义,别人又能做些什么, 到底苦的还是丫头啊!   “你有什么办法没?”李氏问, 他突然想到连翘娘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女人,当时两人没正面接触是经媒人的口说出的,他想着本来就是冲喜应该多给彩礼的,何况连星还是侄儿,养了那么些年,多要些钱别人也无可厚非。   当初出嫁没人来送连星也就罢了, 没想到她连自己亲生的也这么狠心。   “我能有什么办法?”郑成安道,“归根到底我和她只是个堂亲,又能做些什么?”   李氏顿时着急道:“啊?那怎么办?丫头总不可能在咱家藏一辈子吧,她娘早晚要把她带回去嫁人的。”   “总有办法的。咱们是堂亲,但总有她直亲的。”比如——她哥哥。   郑成安已经托人去打探了,连家两口是个重男轻女的典型,儿子是他们的心头肉,女儿就是路边的草,儿子想要什么,两人砸锅卖铁也会送上去。   郑成安原本想着,这样的家庭教出的孩子很可能会是个二流子、街头混混一类的人物,他就可以给他设下点陷阱,让他把连翘给卖了,他做身后的买主。   可是经人查探了几天,却发现连翘的哥哥连清根本不出书院的门。   再让人一查他以往的作风,竟然吃喝嫖赌样样不沾,上学也努力,学院里的学子都觉得他人很好,总之在书院里风评不错。   这下就有点麻烦了,不过其中内情郑成安也不可能全都告诉李氏,只说自己有办法将他糊弄过去了。   这几天他就只在家中一边思索办法,一边生着各种作物的芽。   土豆已经发芽了不少,并不用特别费心,就是辣椒得把籽全都掏出来,在盆里放着水泡上六个小时左右,然后把辣椒籽均匀的播在土壤中,上面盖上不薄不厚的软土,十天左右就能出上一层软软的芽来。   红薯也和土豆一样,在湿润的土中加速育苗过程,等到荒地处理好基本就能移植了。   一连几天都是连翘和连星在地里干活,草除完后还打算把荒地给翻一遍,让土壤软化,到时候好方便种植。   现在其实已经超过常规的种植季节了,不过好在也就超出月余,基本不耽误收获。   村里人本来看到郑家买了那块荒地就很疑惑,那块地那么难种,也不知道郑家怎么想的,还日日去那地里除草,奇怪极了。   郭力一边垒墙一边朝着郑成安问道:“那小丫头又去地里了?”他心里奇怪,郑家新买的这块地是人人皆知的贫地,长不出多少麦,费心费力一整年也讨不了好。可他们竟然不管不顾直接买了,让村里人惊于郑家富裕的情况下又议论纷纷。   尤其高粱早就种下了,郑家还天天去地里,也不知道想种些什么。   郑成安回道:“是啊。”   郭力小心地瞅瞅四周,今天他所在的位置离其他人较远,“你悄悄告诉我,买那块地是干啥呢?”他有些不太相信郑家只是为了种那收不回本的地。   郑成安笑道:“除了种地还能干啥啊?”   “我知道你是种地,但总不至于是种高粱吧?那种出来的还不够种子呢。”   郑成安笑了笑:“确实不是高粱。”   郭力眼睛一亮,倾了倾身子,小声问道:“那你偷偷告诉兄弟,到底是种什么的?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他这段时间越发觉得郑成安聪明了,只要按照他说的做,什么事都能做成,这不,连他家也能经常用油炒菜了,甚至他媳妇昨天还炸了一顿油馍和麻叶,那叫一个香啊!   郑成安笑道:“这倒是没什么可避人的,告诉你也无妨,这块地是用来种我买的土豆、红薯和辣椒的。”   “辣椒!?”郭力眼都瞪圆了。   前两样东西郭力没听过,但辣椒他可吃过,还是昨天用午饭时在郑家吃的,好家伙,那把他给辣的啊!一个大老爷们,硬生生地变得像个娘们一样,眼泪鼻涕一个劲的往下淌,昨天的午饭他都没吃多少,只顾着到处找水喝了。   而且,昨晚上他上茅厕的时候,蹲了许久都下不来,好不容易能下来了,那里还火辣辣的,仿佛辣椒不是从嘴里吃进去的,而是抹到了那上面。   导致他现在听到郑成安云淡风轻地说起辣椒,还忍不住屁·股一紧。   “你竟然还种辣椒?”郭力吓得批灰刀都抖了一抖,落下一兜泥。   郑成安不明所以:“怎么了?不好吃吗?”他看自家那些人都对辣椒接受良好啊。   郭力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吃,不好吃。”   “你种啥不好啊,非要种那个,也太辣了吧,还不止辣一回……”郭力欲言又止,对着斯文模样的郑成安说不出污浊的话,只下意识地又提了提肛。   他自己以为动作很细微,但郑成安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个东西吧,就是爱的人很爱,不爱吃的人就一点也不沾,你要是不能吃的话以后不吃就行了,反正我也只是让大家试试,总共就没从人家外国人手里买下多少辣椒,自己种还不够呢。”   这时,有人推着小推车从旁边经过,听了一耳朵,知道自己昨天吃的是从外国人手里买下的,惊了一下,手里的小推车没收住劲,一下怼上了边上的沙堆,冒出一顿烟。   “咳咳咳……”郭力捂着嘴,呸了一口嘴里的沙,“我说叔啊,你要是推不动就换个人来,咋还能生生往沙堆上怼呢,娘的,呛死我了。”   “这不是听入神了么,”老李叔搓搓手,嘿嘿一笑,又忍不住打探道,“你们刚刚说什么从外国佬手里买的辣椒,是咱昨天吃的那玩意么?”   “是啊李叔,安子好不容易买的呢。”   老李叔皱皱眉,指点道:“安子这就花冤枉钱了不是,那外国佬的东西都贵到天上去了,谁能买得起?就算你现在挣点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啊!不过……”数落完毕,他又话头一转,脸上带着略显羞涩的笑,在他黑瘦的脸上有些别扭,“这玩意倒还挺好吃的,人一老,就没多少胃口了,结果我昨天一吃这辣椒做的菜,竟然让我整整多吃了一碗饭。”   “你还能多吃?”郭力叫道,他以为别人都像他这样呢。   老李叔嗤了一声,嘲笑道:“当然多吃了,也就你小子,吃个辣椒都能眼泪鼻涕一块流的,像被人打了一样,哈哈,笑死老头我了。”   “叔!”郭力憨脸一红,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郑成安连忙帮忙打着圆场,“其实有很多人这样的,这是因人而异的东西,有人能吃,就有人不能吃,不能吃的人多着呢叔。”   老李叔肆无忌惮:“那也没人像郭子一样吧,那眼泪和鼻涕流的啊,从头到尾就没停过,乖乖,就跟河里的水一样。”   郭力脸憋得通红,忍无可忍:“叔,那边好像在叫你呢,你还不赶紧送过去。”   老李叔看了一眼,自己来的时间确实不短了,赶紧把歪倒的小推车扶正,推着车子过去了。   郑成安看了一眼郭力,安抚道:“你别听老李叔瞎说,很多人像你一样的,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郭力委屈地点点头,也没心情再唠嗑了。   郑成安缓步离开,却没想到短短几句的聊天到最后也能变成他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言论。   当天下了工,老李叔就咬着烟袋锅和别人闲喷,“乖乖,听说那红辣椒是外国佬见天吃的东西呢,可下饭了,怪不得安子非要把它买回来。”   然而等到下一个人转述时。   “听说外国佬天天就着辣椒吃东西,怪不得个个人高马大呢。”   “诶,你听说了么,外国佬都不吃饭的,见天干啃红辣椒。”   “我听说外国佬最喜欢吃辣椒了,除了辣椒都不吃饭的,怪不得他们人都又壮又火呢,合着是吃辣椒吃的啊!”   “你知道么,听说外国佬会吐火!都是天天吃辣椒吃的!”   “你听说了么,郑家买的红辣椒吃了就能喷火,外国佬就爱吃这个,吃了这个就能耍杂技了。”   “听说郑家买辣椒是要去耍杂技的,那红辣椒吃了就能喷火!你昨天吃了么?” 第43章 四三   午时很快就到了, 开饭之前郭力还悄悄的摸过来看,想知道是不是还是做的辣椒饭,郑成安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什么, 没好气地道:“去去去,今天不辣了。”   郭力摸摸脑袋, 嘿嘿一笑, 不辣就好, 不然他又该被人笑了,尤其老李叔,太烦人了。   大锅菜盛了满满一盆, 郑家给的工钱够高,吃食上也不错,除了隔三差五的有肉沫和蛋,每天都能有个油炒的菜。   这饭菜已经不错了, 要是在别人家帮工,能把饭管饱, 给点开水咸菜就够了,哪像郑家, 比他们自己家吃的还有油水。   怕屋里的人端不动,郑成安就进去帮忙, 结果一进去, 就被耿夫郎吓了一跳。   耿夫郎眼眶乌青,眼底挂着浓墨般的黑,额头还有一块破了皮的红肉外露,虽然已经不流血了,看着还是瘆人。   郑成安道:“叔么这是……怎么了?”   耿夫郎垂下眼睛,低声道:“没事。”   这么严重的伤, 怎么可能没事,不过他不愿意说郑成安也就不问了,反正那么明显的被打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耿老汉。   耿夫郎抬着做好的麦饭出去,给工人打饭。   做工的每人两个碗,一碗饭半碗菜,饭是管饱的,吃完可以再来盛,饭后李氏还给准备好了半锅泡的稀稀的甜炒面。   冬儿乖乖的站在灶房的角落,他向来是个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孩子,从来不会像这个岁数的孩子一样随时随地大吵大闹,耿夫郎一下地就把他随身放到田埂边上,他也乖乖地坐着看阿姆忙,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就和现在一样。   看冬儿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郑成安心底一软,轻声叫道:“冬儿过来。”   听到声音,冬儿眼睛跟着移了过来,小手软软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笑容,迈着小小的步伐走过来:“郑哥哥。”   “哎。”   郑成安半蹲下·身,长臂一圈把他揽在怀里,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软软嫩嫩的,笑着逗他:“冬儿怎么这么乖啊?”   冬儿一下抓住他的半截指头,不好意思地晃了晃。   郑成安又逗了几下,冬儿终于稍稍放开了,露出细细的笑声。   “真好啊!要是你啥时候当爹时也能这样就好了。”李氏刚从外面进来就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不禁笑着打趣道。   当爹?   郑成安不禁恍惚了下,要是能有一个像冬儿这样的孩子,小小的三头身,又香又软,还会乖乖的张开手喊“爹爹抱”……这样想的话,似乎……还不赖。   刚要抬头应和两句,却看到连星跟在李氏后面,垂着眼睛咬白了唇,似是非常紧张的样子。   郑成安顿时警醒,他差点忘了,这里的双儿本来就难生育,一辈子生不了一个孩子的也大有人在,他不能这么给连星压力。   再说了,本来作为同性恋,他早就做好了不能有后代的准备,这里甚至还有生育的可能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这样想着,他道:“这事还早着呢,随缘吧。”   李氏道:“哪早了,都成亲几个月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了呢,对了,你平时也得多注意一下连星的状况,不能不小心啊!”   又往里走了几步,李氏才发现门边有个影子,抬头看到是连星进来又改口道:“不过你们确实还小,慢慢来,不着急。”他知道双儿的身体,并不愿意给小两口太大压力。   “嗯。”连星沉默地应道。   李氏道:“对了,你们说好了么,这几天去谁家借住?”   郑成安道:“放心,都说好了,郭力家有空余的房间,我和连星蹭几天住就好了。”   郑家的外墙和内院一排房已经盖好了,现在只剩把原先的老房给扒了,按照进度今天下午就能扒了重建,但内院刚盖好还不能搬进去住,只能借住其他人家里了。   “那就好。”李氏道,“我和你爹住老耿家就行了,他家空地方多,乔云也说了,连翘可以和冬儿一间房住。”   老房里的东西能搬出去的已经搬出去了,只剩灶房里的一些,等吃过饭大家就帮忙把房子腾空,开始砸墙。   原先的老房都是用粘土烧的土砖,一砸起来漫天遍地的灰尘弥漫,起了一层浓浓的灰尘,隔着一两米都看不清人影。   ……   晚上,李氏和郑父在耿家吃了一顿中午的剩饭剩菜,这是他们知道耿家没多富裕,不想给他们增加负担,就故意多做了些好剩着晚上吃。   耿老汉一边吃着他们带来的剩菜,一边给郑父倒了一杯酒说:“郑老弟啊,来来来,陪我喝两口。”   郑父摆摆手:“不了不了,我酒量不好。”其实他是能喝酒的,只是不想陪耿老汉喝,耿老汉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喝醉了还会撒酒疯,上次还是他们把他制住的,他可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   耿老汉可不管这些,拿着酒杯往他手里一塞,道:“来,喝,不喝你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你……”   耿老汉强硬地看着他:“喝。”   郑父别不过,只好接过酒杯沾了沾唇。   耿老汉这才笑了,伸出手拍了拍道:“这才对嘛。”   一喝起酒,耿老汉就像白水一样往嘴里灌,一口菜一口酒,没说几句话呢,他就开始眼神迷离,大着舌头了。   “老、老弟我跟你说,也就是你人好,老哥认你这个兄弟,要、要是换上一个人,哪怕那菜油被搬回家了,我、我也得给他搬回来。”   郑父茫然道:“什么菜油?”   “嗯?”耿老汉不满意了,“老、老弟你别给我装了,不就几罐油么,你怕啥,既然被这我家这口子送给你了我就不要了。”   郑父和李氏的目光顿时投向乔云。   乔云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伸手拽了拽李氏的衣袖,和他走向偏屋。   乔云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道:“李哥,这件事是我不好。那天他回来非要吃炒菜,我就说家里没油了,他问为什么,我就只能说李哥家里要给工人做饭油不够被我拿过去了,我怕告诉他是卖了钱他会再拿钱出去喝酒,李哥对不起。”   “这有什么啊。”李氏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头上的伤……”   乔云手下意识地触了上去,垂眸道:“是他那日打的。”只是因为自己想吃的没吃到罢了。   李氏抬眼看着他,这么年轻的孩子,还没比自己儿子大几岁,就因为嫁到这样的人家而老了几十岁,看起来比他小不了多少。   李氏甚至还记得,乔云刚嫁过来那段时间,笑起来甜甜的,一打趣他就跺脚撒娇着喊“李哥”,脸颊飞起一抹斜红,可爱又精神。   哪像现在这样,只剩了死气沉沉,这样的家庭磨去了他所有的精气,耿老汉喝的哪是酒啊,那分明是乔云的血和泪啊!   望着他,李氏很是心疼,“你以后……就这样吗?”   乔云笑了一下,眼中似是沁出了泪,闪着点点亮光,苦涩道:“我又能怎样呢。”   也是。   双儿的这一生,从他嫁了人开始就注定了,要是有娘家撑腰还好,可乔云这……   今天的耿老汉还好,他似是真的高兴,喝得比往常还多,直接喝成烂醉如泥,自己说着说着就脑袋往桌上一磕,打起了盹,呼声震天。   几人费点力气把人抬到了堂屋里,这屋子是主屋,屋里空间最大,原本是乔云和耿老汉两人一起住的,直到冬儿出生以后总在夜里哭闹,耿老汉嫌他吵的自己睡不着,就让乔云带着孩子在月子里就搬出去了。   晚上,乔云带着冬儿在东屋睡,东屋有两张床,一个简易屏风相隔,连翘睡在另一张床上。   李氏和郑父就睡在偏屋。 第44章 四四   五天之后, 郑家的新房彻底盖完,当天他们给忙活的工人准备了大量的酒、肉、菜,还让大家带着自己的家眷来吃。   之前为了确保安全, 郑家从来不许人喝酒后上工,此时所有的工作全都完成, 大家也累了那么长时间, 喝顿酒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 因而郑成安举杯向大家示意道:“多谢乡亲们这段时间的帮忙,才让我家的新房落成,为了感谢大家, 今天所有的饭菜我们都管饱、酒也管够,大家吃好喝好啊!”接着他一饮而尽。   “好!”   大家闻言也齐声举杯应和。   饮下这杯酒后,郑成安却看到耿老汉所在的位置,身边是一堆平时就好吃好喝的人, 不禁心生忧虑,对郑父道:“爹, 要不待会你去那桌吃,看着点耿伯, 别让他又喝多了。”   耿老汉那种人郑父平时是不爱搭理他的,只是到底是在他家喝的, 要是最后出了事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便低低应了声:“行,我马上就过去。”就算不能看着他少喝点,也得哄着他多喝点,喝到醉死过去就最好了。   席间好些叔么婶婶看着郑家新盖起的砖瓦房光鲜亮丽,不禁心生羡慕,他们哪见过那么漂亮的屋子啊, 居然全部的屋子都是用砖垒起来的,颜色整齐划一,干干净净,一点不像他们自家的土砖,一碰就掉土渣。   不禁对李氏道:“哥夫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啊!你瞧瞧,这房也盖起来了,儿子也醒了,还挣了大钱,娶了夫郎,等啥时候能抱上孙子您就完美了!”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啊,你看这房漂亮的,啧啧,我看和人家县城里的一模一样。”   “我还听说安子写的话本在城里卖得可火了,多少人都抢着买呢。”   “弟夫可真是享福了!”   “对了,也成亲这么久了,安子夫郎有消息么?”   一群人目光刷的看向连星,仿佛一盏盏明亮的探照灯,在他的腹部逡巡。   连星捏了捏衣角,局促道:“还没呢。”   “……”众人一愣,有人安抚道:“没事,你们还没成亲多久呢,还早着呢。”   还有人好心道:“也不早了,怀不上的话可得注意着点,找个好大夫看看原因,我娘家的表弟媳妇娘家有一个老大夫,几十年的妇科圣手,治疗子嗣艰难可有一套了,那谁,河东村的那谁,你们都知道吧,嫁过去十几年了都怀不上,去年,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就是找这大夫看的。”   连星只得尴尬地笑笑:“是。”   “你说的是郭寨村那个老大夫?”   “对,就是那个。”   “那大夫确实有本事啊,我姑妈表妹村子的小媳妇就是在那看了才怀上的。”   “咦,我好像也听说过呢,多少人都是在他那看好的呀,哥夫可不能不信邪,记得到时候去上那看看。要是看好了,你不很快就能抱孙子了。”   “是啊,要是不知道路的话,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   李氏看了连星一眼,道:“行,我知道了,谢谢啊,咱们先吃饭吧,待会饭就凉了。”   很快,众人就和乐融融地吃起饭来,一时间,郑家场面和谐,热闹极了。   然而,正在他们高兴地吃着饭的时候,却突然有两个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甚至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村人,好奇地揣袖靠在墙边,他们也不知道这俩是什么人,只是突然冲过来问他们郑家在哪里,接着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他们一瞅这是要出事啊,就跟着过来了。   也不知道郑家是惹了什么人了,才刚建好房,就有人过来找事了,莫不是这建房的钱来路不明,发的是不义之财?   郑成安一看这两人来之不善,就立即站了起来,堵在他们面前,他不认识这两人,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为什么,还想着可能是找错人了。   郑成安道:“二位来此有何贵干,我们和二位并不相识吧?”   王芳却不理他,心头火大得很,恶狠狠地道:“连翘呢?连翘去哪了?”   郑成安登时明白过来,这许是那连家两口子。   “你们把那死丫头藏哪去了?”   连峰也丝毫不客气,看郑成安挡在他们面前,就要伸手把他推开。   连星一看,立马着急地跳了出来,挡在郑成安面前,把连峰的手扒开。   “连星?你竟然敢推我?!”连峰惊疑不定,瞪大眼睛看着连星,连星以前那么听话,让干啥就干啥,现在见了他不喊人就算了,竟然敢大逆不道地推开他,真是胆子肥了!   “伯父对不起。”连星道,“但你不能碰他。”   王芳回过神来,嗤笑道:“才嫁过来几个月啊,就这么护着人家,可怜我们苦苦养活你十来年,几个月了家门都不进一步,还敢推你伯父了。”   “我没有……”连星弱弱道,明明是伯母说出了家门没事就别回去了,省得把霉气带回去。   王芳才不管他,凶恶道:“少说废话,连翘呢?你们把她藏哪去了?好啊你,好东西你不学,在这里待了几个月,竟敢撺掇着你妹妹离家出走了?!”   连星:“我……”   郑成安语调阴冷,暗含威胁:“她究竟是为什么离家出走你们比谁都清楚,想让大家在这里都听听吗?”   这件事总归是他们占理,原因能有啥,王芳才不在乎他的威胁,只是刚要说话就眼尖地看见连翘的身影,当即叫道:“连翘,别躲了,给老娘出来!”   “……”   四周静默,连翘慢慢地从桌边走了出来,王芳顿时更气了,他们在家吃不好睡不好的,连翘竟然穿上了新衣裳,吃的大鱼大肉,脸都肿起来了。   “你给我过来!长本事了啊,竟敢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的教唆!”   连翘慢吞吞地朝着她走过去,“没谁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还敢顶嘴!王芳气不打一处来,等连翘走得离她近了,就一脚狠狠踹了上去,骂道:“真能耐啊你!那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死呢?”   王芳吃的膀大腰圆,而连翘哪怕这些日子吃得好了些,但整体仍旧瘦瘦小小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这一脚直接把她踹出了几米远。   连翘登时躺倒在地,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嘴里不停呼痛。   她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任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在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直接踹连翘,郑成安也没料到,他赶紧走过去,扶起连翘,询问她的情况。   连翘摇摇头,道:“我没事。”   郑成安不想让连翘再在院里待着,就让连星把她带进屋里去,顺便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你可真是狠心啊!连翘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这么对待她吗?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这人有没有良心?!”郑成安盯着她,一句一顿道。   其他人也被这场面震到了,他们原先还觉得是郑家的错,怎么能把别人家的孩子藏在自己家,让别人父母担惊受怕呢。可这两人一上来就满嘴脏话,还把自己亲生孩子踹了好几米,这还是有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要是在自己家呢,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这父母确实做的不怎么样啊,这孩子是亲生的么?”   “我怎么没有良心了?你们撺掇着她离家出走,害得我们在家受惊受怕,连饭都吃不下去,差点以为她上山时被野兽吃了,你们有良心吗?”王芳吼得中气十足。   连翘在屋里都听到了她的声音,不禁苦涩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担心我呢?我看是担心没法挣那点卖我的钱了吧。”   众人道:“好像也有道理,郑家做的确实不地道,怎么能把人家孩子藏起来呢,她父母也不容易,都是被逼的啊。”   “真的担惊受怕连饭都吃不下吗?我怎么看你还吃的油光满面呢?”郑成安淡淡嘲讽道,他后来可是又去过下河村几次的,压根没听说过连家和之前有什么区别,连家根本没让人上山找过她,甚至别人知不知道连翘不在家都不一定呢。   众人一瞧,确实,连翘母亲满面红光,不止吃得身高肉厚,单是身板就抵上好几个连翘,还面无担心,甚至趾高气昂,满满的盛气凌人都要溢出来了。   不禁鄙夷地看着她。   王芳不屑一顾:“你别想转移话题,我不找你的事就够了,你凭什么把我的孩子藏起来?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是她老娘,她就得听我的。”   “现在!让她立马跟我回去!”   众人又道:“也是,哪能把别人孩子弄走呢。”   有人给他科普道:“欸,你不知道么,她就是连星的伯母,当初把连星卖给郑家的就是她。听说,连星当时差点就被卖给五十岁的老头子了。”   “这……”那人又惊又诧,“怎么会有人这样坑孩子的?”   “所以说啊,说不定那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呢,要是她不死心,还想再卖一回呢?”   “啧啧啧,这样的人还配当娘吗?”   王芳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脸上臊臊。   房前屋后越发有人聚集了,郑成安也不乐意让别人看自家的笑话,便软下语气,面无表情地主动放下台阶:“这件事我们待会再谈,伯母也来了这么久了,先进屋里喝口茶歇歇吧。”   王芳刚想嘲讽他怎么示弱了,不跟她犟了,就感受到袖子被连峰拽了一下。   连峰脸皮比她薄的多,这么会儿已经有许多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向别人科普两人之前的行径,大家鄙夷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连峰有些受不住,只好拽拽自家婆娘,有个台阶下了就行了,先进屋慢慢谈就是。   王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旁边,只好按捺住心底的火气,不耐烦地道:“行吧,先让我进去看看那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5 21:08:55~2021-02-16 20:4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扣汉白玉 6瓶;告诉自己不要带脑子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四五   郑成安怎么可能让她进去, 刚才他没看住让王芳踹了连翘一脚已经够自责了,现在是不可能再让她接近连翘的。   “您跟我来这里。”郑成安面无表情道。   王芳不高兴地瞪了一圈院里围着看热闹的村民,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人一进去, 郑父就立即站了出来,向乡亲们致歉, 当然, 最主要的还是想让大家先离开, 外面就别站那么多凑热闹的了。   大家都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反正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走就走吧, 虽然热闹没看完有点好奇,不过别人家的家事,肯定不想家丑外扬啊!   “哎,没事没事,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有什么事就好好说, 别闹矛盾。”   “老郑行了,不用送了, 我们走了。”   “……”   “郭子你等等。”郑父突然道,刚才大郎进屋前突然凑到他耳边嘱咐了一句, 让郭子去县城找什么人来着, 他也不懂是为啥,总之照办就是。   郭力闻言停住脚,“啊?什么?去找人?”   “行,交给我的您就放心吧。”郭力道,“不过……叔啊,您能应付得来么, 我瞅那婆娘……啧啧,可不好整啊!”   郑父也皱起眉头,想起屋里那个难缠的女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算了,你先去吧。”   屋里。   王芳大摇大摆地坐到主位,翘着二郎腿,眼睛往这屋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心里打着算盘,“跑了这么久,也累了,去给我们倒杯茶水喝喝。”   连峰也跟着趾高气昂道:“对,要茶水。”虽然他不懂茶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但管他呢,只要贵它就是最好喝的。   郑成安面无表情道:“没茶。”   “什么?没茶?啧啧,亏你还有钱建这么好的砖瓦房呢,竟然连茶都买不起,算了算了,看你那副寒酸样,那给我们倒碗糖水喝吧。”王芳道。   连峰跟着道:“对,糖水。”   郑成安面无表情道:“没糖。”   “砰!”王芳突然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八仙桌,发出一声闷响,顿时面色铁青,咬着牙脸色涨的通红,仿佛气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郑成安淡淡瞥了一眼自己新买的实木的八仙桌,那木头是他和人一起抬进来的,有多重自己亲自感受过,他是不信那一脚王芳不疼。   王芳默默吸了口气,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可是你伯母伯父,你看看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礼貌,怪不得连书都读不下去了,被书院除名了吧?”   郑成安:“哦。”   王芳牛眼登时瞪大。   李氏连忙打圆场:“有糖有糖,别生气了,我倒糖水去。”   王芳鼻尖喷出一道粗气:“哼!”这还差不多。   这几天连翘偷跑了出去,还在山上留下一个自己常用的背篓,害得她还以为她是在山上打柴的时候落到山下了呢,居然敢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可真是太能耐了!   她是有哪里对不起她,连翘居然敢这样做?因为她走了,这些天全都是她自己做饭烧火挑水,累得她手都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王芳又凶恶地瞪向郑成安,连翘那死丫头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呢,一定是他,是他在挑拨!   没想到前几个月他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家里穷得连几两聘礼都要砸锅卖铁得凑,居然几个月不见,不仅人醒了过来,家里竟然有钱到盖得起青砖瓦房了!   仔细算算这转变,好像就是从连星嫁过来开始的,莫不是……真像村里那几个长舌妇说的那样,连星是个有福的?   不对,要是有福的话为什么她养了这么多年一文钱没挣着,还因为多了一张口多花了那么多。   一定和连星没关系。   不过,管他和谁有关系呢,王芳眼珠子在屋里转了转,野心勃勃。连翘那丫头要不要得回来没关系,这家这么有钱,倒是得趁机多拔些毛下来。   李氏很快回来,为两人送上两碗红糖水,王芳喝了口糖水,咂了咂嘴。   过了一会,她人冷静下来,开始卖弄起自己的苦楚。   “亲家啊,你不知道,自从连翘从家里跑出去我就怕的不行了,我是到处找啊找啊,最后居然在山上看到她丢下的背篓,那是把我吓得够呛啊!亲家,你说你也是当娘的,应该明白我的感受——”王芳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李氏顿时眼眶通红,对她说的感同身受,那时候大郎从河里被人湿淋淋的捞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也不动,把他给吓得啊!生怕人就这么没了,当时是真有大郎没了,他在这世上活着也没意思了的感受,好在后来大郎活了。   眼看人就要被拉拢过去了,郑成安赶紧拽了拽李氏的衣袖,眼神示意道: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这人的恶行多着呢!   李氏登时清醒过来,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对了,不能忘记她之前怎么对连星和连翘的。   王芳看了郑成安一眼,继续哭诉道:“亲家啊,就算看到了东西可我也不信她人没了啊,我这些天和她爹是日日找、夜夜找啊,整天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的,就想赶紧找到孩子,生怕她在外面吃苦啊!”   这句李氏没跟着哭,主要是两人吃的面红身肥的,一点不像吃不下睡不着的模样,连个装模作样的黑眼圈都没有,实在让人信不起来。   郑成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做得好。   李氏收到鼓励,再接再厉,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芳继续哭。   “我可是她娘啊,你说你们把孩子偷偷带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到现在还担心着呢。”   “谁说的?”王芳话还没说完,郑成安突然开口道。   “好……好像是那个整天喝的醉醺醺的老头……”   李氏问:“是不是那个整天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老头?”   王芳道:“好像是。”   李氏对郑成安道:“那就是老耿了。”   耿老汉……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而且……“谁说是我们把人带走的?”这么大一口黑锅郑成安可不敢背。   “连翘那丫头从小就听话,如果不是你把她带走,她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王芳气势汹汹,要不是他,这时候她都该出嫁了,害得她说亲的人家又生了一回气,说什么不论以后他家再有没有可以成亲的人选,他都不会娶了。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没了,以后也不一定能有了,王芳心疼得滴血。   “而且,就因为你把她带走,害得她好端端的姻缘没了,这些损失,你得赔我!”王芳道。   “她的姻缘?”郑成安冷哼一声,“你也好意思说?她什么样的好姻缘,你倒是说说,我们好奇得紧呢。”   王芳道:“自、自然是好姻缘,人家有田有地还有钱,她那样的姿色都能给八两银子的聘礼,这还不是好姻缘吗?”   “是啊。”郑成安冷声道,“而且岁数也不太大,不就比你们俩大个两三岁么,也不多,反正送终也还差好几年呢。”   王芳瞪大眼睛,失口道:“你怎么知道?”明明这件事除了媒人就只有他们两家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李氏脸色冷了下来,“这也是好姻缘?你这是给她找夫君还是找爹呢?”   眼见这家中唯一一个对她脸色尚可的人都冷下脸,王芳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那又怎么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不对?那人再老也是个正经人家,能养活她吃得饱肚子有什么不行的?”   “反正就是你们把人给偷走藏起来才害得姻缘没了的,你们就要负起这个责任,今天这银子你们不给我们就不走了。”   有一件事郑成安一直想问,“我听说你们儿子连清一直在县城念书,据说成绩还不错,你们也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能够考上个大官来光宗耀祖,我倒是奇怪了,你们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他的妹妹随意许配给老头,难道就不怕有损他的形象,害得他做不了官吗?”   王芳倒是一直没想过这回事,闻言眼睛闪了一闪,但很快不屑一顾道:“你诳什么呢,这是正经姻缘,三书六礼过了聘的,有什么损的?”   “啧啧……”郑成安故意摇摇头,“要是你儿子知道自己奋力读书,自己父母却这么拖后腿,唉!”   王芳心里登时一慌,莫非这真对儿子有影响?   “有什么你倒是直说啊!”   郑成安又叹了一口气,生生把王芳那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才慢悠悠地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反正也和我没关系不是……”   王芳道:“哎呀侄夫郎,你不要介意啊,我方才是太着急了,这不还是太担心孩子了,是伯母做的不好,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郑成安这才清了清嗓,道:“我朝的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和殿试,而要做官最差的也得通过会试成为举人,一般人只知道做官要靠的是考试成绩,觉得自己只要考上举人了就能做官,但很少有人知道……”   郑成安突然顿了顿,已经勾起了别人的兴趣,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断章,断的好自有人抓肝挠肺得想让你说下去。   王芳催促道:“知道啥啊?你快说啊!”   郑成安清咳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渴。”   王芳看了一眼,给他端个碗过去:“喏,我刚刚没喝完,还有半碗红糖水,要不你喝点?”   郑成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6 20:45:47~2021-02-19 21:0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扣汉白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四六   “不用了。”   顿了顿, 他继续道:“但我朝用官首要的一条就是德。”   王芳道:“德?可我儿的德行好得很呢!哪个见了他的不夸他?”   郑成安道:“当然不止考察他自己。更重要的还要看他的家庭,要是上面的人知道了他作为哥哥吃饱穿暖,而自己的妹妹却日夜做活供养自己, 甚至还被卖给老汉以便获取他上学的花费,谁会信任这样的人做了官会为民请命呢?自然也就做不上官了。”   其实, 德不德的还是小事, 每年全国能考上那么多的举人, 可谁见到他们都当上官了,说到底,本朝就那么多的官位, 僧多粥少,想要做官还不都是靠自家的钱或权,要是没钱再没权,哪怕再有德也无济于事, 当然,这些不能让王芳知道。   王芳愣了愣, 这些年她只想着让自己儿子好好上学,以后做大官挣大钱, 好让她享清福,却从来没有想到她让连翘干点活也会影响到儿子。   可这个侄夫郎又说得有道理, 上头的人考察德行时, 肯定会非常全面的,可恨这些年也一直没人告诉过她,要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上面认为儿子是个无德之辈可如何是好啊!   侄夫郎也是个读书人,肯定懂得比她多,想到这里,她皱眉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   连清跟着郭力着急地往家里赶路, 脊背都被汗湿透了,今儿个是书院休沐的日子,郭力刚走到半路就看见了连清回来的身影,连忙喊着人跟自己回去。   连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在书院专心读书,已经两个月没回过家了,连翘离家出走的事也没人告诉他,连家两口更是没觉得连翘丢了是个多大的事,每天好吃好喝,除了觉得所有的活计都压在自己身上有些烦扰。   连清已经十六七岁了,长成了大小伙,打眼一看和父亲连峰的脸型一模一样,郭力才这么容易就认出了人来。   这个岁数在农家基本已经订过亲了,但连家两口对儿子寄予厚望,村里的姑娘嗤之以鼻,镇上的姑娘勉强入眼,县城的姑娘忍忍也行……主要还是希望连清一跃龙门,成为那些话本里写的京城里高官显爵榜下捉婿的主人公。   连清被郭力拉着,止不住地喘气,喉咙里干渴得厉害,只好停了下来,“等一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郭力停下脚步,见连清把自己身后背的蓝色小包袱解开,往里面掏着什么东西,不由得抹了抹额上的汗,往山的侧影阴凉处躲了躲,“唉,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你爹娘不知怎的突然上了郑家闹事,那架势啊!”郭力晃了晃脑袋,想起两人的行径不由心惊。   “你这是干嘛?”突然,一个弯弯的水囊被递到郭力面前。   “喝口水再赶路吧。”连清道。   他朝曲折的山路看了过去,眉头紧皱,不知道爹娘又作出什么幺蛾子了,其实很小的时候他也不懂事,因为被连家两口宠的不像样子,活脱脱村里的小霸王。   但没两年他就被送去私塾读书了,私塾的老师教导起来甚是严厉,一旦失了君子之风就会被罚,不写作业会被打手板,然后操着通红发肿的手再去写字,和别人相处不礼貌就被罚挑水、蹲马步等等……   几年间连清迅速改掉了以前的坏习惯,甚至还成了院里有名的好学生,而连家两口以前很宠他,现在也依旧对他有求必应,却仅仅对他在私塾遭遇的处罚视若无睹,用他们的话来说,老师都是对的,这样做肯定是清儿有错的地方,要认真听老师的话啊!   就这样,一棵即将长歪的小树苗硬生生的被人掰了回来。   而后的岁月,连清几乎没在家里生活过多久,他平时的衣食住行全都在县城,一般过个月余连峰或者王芳会去看他一趟,给他带点家里的好东西和银两来,他习惯了在县城里生活,甚至对这个家没了多少亲情的概念。   这次休沐,他也是觉得自己许久未曾归家,也不见父母来访才想回去看看的,没想到在半路就被人截住了,还说他父母在别人家里闹事,此刻心里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郭力丝毫不扭捏,见连清给他水囊,就利落地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这时候的天还是太热了,连水囊里的水都被晒得有些温热了,他喝了一半凉了凉喉咙,就把水囊又递了回去:“好了,你喝吧。”   连清喝了几口,就把水囊拧好装进包袱里,催着郭力快走了。   而在后方不远处,一个身形娇小的双儿擦了擦汗,奇怪地看了一眼前面的两人,心生疑惑,那不是傻大个郭力么?他旁边跟着的是谁?长得好生俊俏。   其实远远的,月白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但他衣袖飘飘,一身青衫偶尔被山脚的风吹动,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画里的公子。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书生。   月白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就喜欢这种长相的,要不然就以前郑家穷成那模样也不可能让郑成安接近自己了,只不过貌和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财。   但谁又能知道,现在竟然落得个人财两空呢。   月白忍着委屈揉了揉脚,他身无分文,还要忍着脚疼自己走回家,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从记事起就没人让他这样走过,可如今遇人不淑,也只能认栽。   歇上一会儿,他继续朝前走去。   ……   很快,他们就到了郑家。   此时郑家院里几乎没人,但从村里过来的路上见到不少人对着他家的方向指指点点,连清此时站定,才发现了不对之处。   无他,这家的院墙猛然高了一截,还是带着好看颜色的砖墙,坐卧在两座小小土墙的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这家竟然是个富户,也不知道父母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   连清顿时心生忧虑,满腹心事地跟着郭力走进了门。   院子里摆着好几张大桌子,每张桌子旁放着四条长凳,桌子上的碗碟被吃得一干二净,几乎看不出原先的菜品。   父母竟去闹别人宴会了?   连清更加忧虑。   郭力站在院里挠了挠头,憨憨一笑,大声道:“我把人带回来了。”   屋里的人顿时停住交谈,连家两口眼神一变,“什么人?”接着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郑成安看了看郑父,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惜已经没了用武之地。   “清儿,你怎么来了?”王芳惊道。   连清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担忧道:“先不说这个,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唉,别提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连星耳朵动了动,他把连翘安抚在屋里,让她别随便走动,就也跟着出去了。   连清一见到连星惊了一下,道:“连星怎么也在这?”   郑成安眼神一动,看向连清,总觉得他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哪怕他当日没来送亲,但连兄长嫁去哪里都不清楚吗?   连星见到他,也不像以往对他的态度一样了,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般,面不改色道:“这是我家。”   “你家?”连清道,“对了,这就是你嫁人的夫家吧?”   “自从你们成亲我还未曾前来拜访过,是弟弟失礼了。”连清面有愧色,他听说连星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好些天,还是被人无意中说漏嘴的,不过母亲说成亲都是女人家的事情,他有没有参与都无所谓,他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见到人了终究还是觉得不礼貌。   郑成安更加奇怪了,虽然在各种人的口中连清都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毫不显眼,但到底是一家的,他怎么都不信连堂兄弟的婚礼都不出席的连清心底是好的。   想着,他也就这样说了出来:“是失礼了。”   连清骤然面色一白。   王芳顿时跳出来,不高兴道:“怎么说话呢?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连清扯着衣袖拽了拽,这才不甘心的咽下口中的话,哼了一声环胸抱住自己。   郑成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心有疑虑,便更加严厉地指责他:“你上不恭兄,下不友弟,自己在城里吃喝玩乐倒是爽快,难道不知道那些都是他们的血泪供养出来的?!”   他说得有理,连清也知道自己不事生产,全靠家里的老人和孩子种地以供自己读书,羞愧地垂下了头:“是我不好。”   王芳倒是想说话,又被连清拽住了。   郑成安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继续严厉道:“一句不好就了事了吗?就为你一人过得潇洒,全家老少都上阵,你可倒好,兄长成亲你不出面,小妹被卖你不在意,你……”   郑成安还没说完,连清就猛然抬头,双目圆瞪,里面有着茫然和震惊:“什么?”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因为他是所有利益的最终接收者,所以大家默认了他也是加害人,却没人问一问他是否知情。   连清皱眉又问了一遍,脸上挂着不相信的笑:“这是诓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9 21:05:33~2021-03-02 17:2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四七   没人回答, 连清又茫然地看向郑成安,好看的眉眼拧起一道折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郑成安自然不惧:“什么意思问问你老娘不就知道了。”   连清回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连声音都变得不稳, “娘, 他说的……你知道么?”   王芳瞪了郑成安一眼,这人方才还好声好气地劝导自己,怎么儿子一来就变了呢, 她讪讪一笑,说道:“哪有他说得这么严重哦!都是误会,误会。”   连清看着母亲的神色,认真道:“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啥啊,都是他胡说八道。”   连清定定地望着她, 丝毫不让步。   王芳垂下头,不满地嘟囔着:“真的没啥啊, 只不过给那丫头相看了个人家而已,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连清皱眉道:“只是这样?”   王芳:“就是这样。”   “哼!”   旁边的李氏突然哼了一声, 显然是对她这幅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看不顺眼。   连清了然, 旁人的态度说明母亲依然对自己有所隐瞒,既然她不愿意自己说,那他就不再问了,接着转向李氏,道:“叔么,这其中有何内情, 还望您能告知一二。”   李氏对这个清秀文弱的书生很是满意,有文化懂礼节,哪里像是这两口子生出的孩子啊!也不知道俩人是上辈子积什么德了,不管是生的还是养的,个个都是听话又乖巧。   李氏道:“你知道她给连翘‘相看’的是什么人家么?”“相看”俩字李氏说出来都嫌恶心,她那是相看吗,那分明是卖身!   连清心里一紧,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氏恨恨道:“那个老头子都比上你父母年纪大了,让连翘嫁过去,这是成亲呢?还是给他送终啊?”   连清瞪大了双眼,他仿佛被这话打击到了,久久不曾回过神来,面色苍白,眼神悲痛不敢置信,惶惶道:“娘,真的是这样么?”   王芳有些心虚,还想糊弄过去:“哪有他说得这么严重啊,那也是个正经人家,有田有地能干活的……”   娘并没有反驳,而是不停的找补,连清心里已经明白这就是事实,却仍旧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母会做出的事情,明明、明明他们之前都很好的不是吗?   “娘……”他声音艰涩,仿佛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找不出发泄的出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王芳说不出话。   郑成安却冷嗤一声:“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吗?”   连清惶惑不安:“为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在县城吃香喝辣,可曾想过自己的花费都从何处而来?”   那些确实是家里好不容易攒出来的,连清心里明白,“可又和这件事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你可知道自己每年的花费有多少?”郑成安耐下心,仔细和他一笔笔地算账,“不算那些鸡鸭猪肉和各式时令,一年的束脩就得二至五两银子,再加上你在县城的食宿费用又得二两,这几乎就要将家里种田的费用全都掏光,更别提你还要买笔墨纸砚、还要参加诗会、游赏河山,你可知每年这些费用交下来,家里还倒欠外债!”   随着一笔笔的计算,连清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他只知道自己每次一说要钱家里就及时地把银子交到了他手上,甚至很多时候他还没要,父母就给送了过来,从来没听家里人说过自己的读书竟然给家里造成了这么大的负担。   他竟然一直觉得家里供养他尚有余力,在书院里花得心安理得!?   “听说你已经考了童生,八月份要去乡试了,想必是为了这次攒钱的吧?”原先郑成安还不懂连家两口是为何这么急就要将小丫头嫁出去,方才一聊总算明白,马上就要乡试了,但家里自从少了连星这么个壮劳力,收成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想着上次把连星一个双儿卖出去都赚了不少钱,何况还是女人呢,他们就又打起了连翘的主意。   王芳被自己的儿子盯得难堪,肥硕的脸庞闪过愠怒:“你瞎说什么呢!”   转头又柔声对连清说:“儿啊,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   连清喉头干得发疼,方才焦急赶路时被烈阳烧灼的疼痛又卷土重来,他努力咽了咽口水,道:“娘,那我问你,给连翘相看人家的事是真的吗?”   王芳道:“是。”   “那个人家已经四五十岁是真的吗?”   王芳瞪圆了眼睛,刚想反驳就抬头望见了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凌厉,仿佛能直勾勾的看到人心底,王芳被这眼睛看得颤了一颤,半晌,“……是。”   连清闭了闭眼,声音中仿佛都含了泣血的痛楚:“娘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王芳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本来她把她们养那么大已经仁至义尽,正好也到了要成亲的年纪,那最后为这个家奉献一丝力也是应当,只是看到儿子为此耗尽心神痛苦万分王芳终究还是后悔了,早知道就把连翘和连星一起卖出去了,也省得害得儿子变成如今这样。   看着连清痛苦的模样王芳心疼极了,一迭声的道:“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   “都怪我,要是我早些发现就好了,一个考试而已,没有这些钱我照样考得上。”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别自责了,要怪就怪娘好了。”   “不,怪我。”   “怪娘。”   “怪我。”   郑成安:“……”   “别争了,你们都有错。”   众人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郑成安看他们闹得头痛,贴心的站出来给他们把锅平均分配,“这照理说呢,你娘的错肯定更大,要不是她见钱眼开,不顾念骨肉亲情,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   王芳叉着腰瞪他,要不是儿子在她旁边看着,估计早就扑上来和郑成安对骂了。   “不过……”   话音一转,他又道,“你以为自己就多清白吗?”   连清愣愣的看着他。   “你以为自己假惺惺的哭两句,埋怨几句别人就能显得你毫不知情,是个孝顺又顾家的好哥哥了吗?”   连清:“我……我没……”   郑成安道:“我告诉你,你不是。”   他一针见血,字字诛心:“你和他们生活了十几年,难道看不到他们为你付出的一切?明明比起你来又瘦又小,却要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你,自己连饭都吃不饱!明明你是哥哥,却让自己的妹妹伺候生活起居,锄地插秧割麦哪一样你做过,砍柴挑水割草哪一样不是你日日目睹却从未心有不安,从未生出过分担之意!”   连清惊得后退一步:“我……”   郑成安步步逼近:“可你从未想过这样有何不对,因为这活不用你干,这苦不用你吃,你便装聋作哑,作出个沉迷学习无心家事的用功模样,你不是眼盲,是心盲!”   连清如同受了极大的打击一样面色惨白,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受过夫子教导,想要和妹妹一起打猪草时,娘却突然出现,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还对妹妹大声斥骂,骂她不孝不恭,竟敢撺使哥哥替她干活,那时他只是呆呆看着,却从未出声阻止过。   这些年他怎么能不知道呢,吃饭的时候他们吃白面妹妹吃窝头,吃过饭他只管念书而妹妹要刷锅洗碗喂鸡挑水砍柴,家里来客的时候他陪客人聊天大鱼大肉而妹妹从头到尾都在厨房做饭却连桌都不能上……这些他是没看到吗?   不,他看到了,他也习惯了,甚至今日若没有郑成安指出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他可能会继续忽视下去,并在自己心里就觉得自己一直是没什么错的,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和他没有关系。   他就能自欺欺人,出淤泥而不染的重新接纳连翘回家,做个爱护胞妹的好哥哥……   ……四周一片静寂,连清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地出了郑家大门,连家两口心疼又担忧地看着他,连郑成安都顾不得训斥,直直跟着他离开了。   “哥——”连翘看到连清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甚至想跟着他一起离去,郑成安拽住了她,“你干什么?”   连翘知道哥哥从来没有为自己反抗过母亲,可在她心里连清还是不一样的,看到他这副模样实在心有不忍,一揪一揪的疼,“谢谢哥夫这段时间对我的收留,我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今天还被那么多人看了热闹,不能再连累你们被说闲话了,我……”   连翘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弯腰鞠了个躬:“谢谢你们。”说完转身就跟着出去了。   李氏没想到她这么心软,事情还没解决呢,“这孩子……”   郑成安道:“让她去吧,我刚才说了那么多,看在连清要做官的面子上,她娘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再说连清这下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了。”   想起连清的反应和连翘心疼的反应,他不禁转头疑惑地看向连星:“我说的有那么重吗?”   连星笑笑:“没关系。”   反正本来也是事实。 第48章 四八   饶是如此, 院里几人还是望着院门的方向久久不曾说话,直到郑成安实在看不过去,说了句“行了, 还是先顾着我们自己吧”,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接着看到了院里的一片狼藉。   刚才大家吃得高兴, 他们的饭菜含肉量不少, 又有油水,几乎每个盘子都空了,现在收拾起来也简单, 几人一起,李氏和连星负责洗刷,两个男人负责拾掇院里的狼藉。   接着他们把院里的东西全都归位,桌子搬进屋里, 连星安安静静地把桌椅板凳擦洗得干干净净,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仿佛刚才没发生那回事一样,神情冷静淡然, 哪怕是刚才那么激烈的时候,也没见他面上起了波澜, 郑成安怕他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趁他出去洗抹布从自己边上经过的时候伸腿绊了他一下,正好把人接了个满怀。   连星下意识地往大亮的门口看了一眼,身子僵着,支着胳膊道:“脏。”   郑成安道:“没事,你把抹布丢一边。”   连星听话地把抹布丢掉,他以为是这一通闹剧让夫君心中不畅快, 想来也是,乔迁之日是个大喜日子,他的娘家却还来人大闹一气,怎么可能有人心里没有疙瘩呢,于是他乖顺地靠在郑成安怀中,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嗯?什么意思?”郑成安问。他原本是害怕因为连家来人导致连星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先向自己道了歉。   “这么大好的日子……”连星没说完,他的眼睫垂下,投落一块小小的阴影。   他不常表现自己的情绪,总是面无表情,眼睛又很大很亮,每每睁着眼睛看人时别人还要嫌他在瞪着眼睛凶人,但郑成安却不觉得如此,他的情绪表达得多清楚啊,愧疚时垂下的阴影,不安时不断眨动的睫毛,高兴时眼里亮起的光,害羞时半阖的眼眸和不再平直的嘴角……   就像现在,他话里虽没有明显的语气,却自责地不敢看人,郑成安立马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别这么想。”   郑成安摸了摸他的头。   “没有人会那样觉得的。”他安抚道,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连翘这么走了,你不担心吗?”   连星:“她长大了,该自己选择了。”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郑成安却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我们也不能帮她一辈子。”顶着郑成安的目光,连星又加了这句话。   “……也是。”郑成安原先还怕他心里会有疙瘩,听了这带着淡淡释然的话终于放下心来。   .   月白才进了村里,没走多久就被人撞了一下,摔了个屁股墩儿,顿时蹙起秀气的眉毛,方才太热他一直低着头没看路,对面那人也不看路吗?   刚想抱怨几句,一抬头却看见了是那个在路上见过的清秀书生,此时他失魂落魄,不知遇见了什么事,却更显得面色苍白无力,让人不由心生怜惜,月白刚想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柔若无骨道:“哎呀。”   连清这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年习惯性的礼貌让他下意识地作揖道歉“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到你了”,并把人给拉了起来。   然而人刚起来他顿时又想起甚至连这习惯性的礼貌他都未曾对妹妹用过,郑成安说过的话和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轮番在他脑中狂轰乱炸,一颗心被轰炸地支离破碎。   他甚至来不及查看被他撞到的人是否有受伤,只低低说了一声“抱歉”就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月白轻轻柔柔唤了一声“公子”他也仿佛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失落离去。   月白刚熟练的摆好姿势展示自己最美的侧面,垂着的眼眸就看见腿边衣袂翩跹,一闪而过。   “公子?”月白又提了提音量,结果那人竟还是头也不回地走。   他微微有些失落,遗憾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个书生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一眨眼的功夫这条路都快走出去了,月白收拾了下心情,打算回家,但眼睛仿佛不受大脑的控制一般不断的往后瞅,结果还没两步他就又撞上了人。   这回是实打实的撞,对面那人分量十足,月白的尾椎骨直接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像一斧子劈在木柴上,劈得四分五裂一样,月白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他眼前一黑,痛意顺着骨髓爬遍四肢百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啧!哭什么哭?不就撞了你一下吗,能多疼?哭哭啼啼的像我欺负了你似的,”王芳拍拍身上,嫌弃道,“真晦气。”   “你!”月白又痛又气,他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哪有人这么明晃晃的嫌弃过,就算成亲后日子过得不舒心他也没被人这么说过,可他向来是被人护在身后柔柔弱弱的那个,难听话说不出口,因为痛得不停抽噎更是大大影响了发挥。   “行了,别管他了,连清都走得看不见了。”连峰忧愁道。   王芳着急地抬头看,确实,连人影也没了,她顿时急了,往常遇见这么不礼貌的小年轻她肯定会教训一顿,让他们知礼懂节,今天这个人原本也是,瞧他穿的那副样子吧,矫揉做作,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主。   但此时她却没心情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嘴里不干不净的埋怨了几句就对连峰说:“行了,别搁这耽误事了,快走吧,儿子都不知道去哪了。”   连峰有些不高兴地道:“那还不都是你。”   王芳一听这话立马就被引爆了,愤怒地反击道:“怎么就怪我了,难道这事你没有份?还不是你整天在我耳边嘟囔着什么家里没钱了没钱了我才弄的。现在又把事推到我身上,你以为你就干净了吗?”   连峰:“你弄就弄了,对丫头好一点不行吗?要是她刚丢你就把她找回来还会有这事吗?”   “还不都赖她离家出走!老娘这么多年哪里对不住她了,看我回头不治治她。”   “得了吧你,还想不想儿子考上大官了。”   两个人边走边吵,很快就走远了,月白听着他们渐渐变得不甚清晰的话,自己心里复盘了下,很快发现了端倪。   原来方才那个书生是这两个人的儿子啊!   那点突如其来的悸动马上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一捧春风微微吹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要是以前月白才不会管这么多,不管看上什么他总有办法得偿所愿,但现在不同了,自从他成了亲,总算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他也拉拢不了的人了,那就是他的婆婆。   月白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他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婆媳就是天生的敌人!刚才那个女人对自己撞到的人都那么恶毒,就更别提儿媳了。   那一瞬间的上头冷却,月白甚至还恶意地揣测以后被她看上的儿媳该有多不幸啊!那么清秀的书生以后也是个家庭不睦的主。虽然屁-股还痛得不行,但月白还是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苦中作乐,幽幽地叹口气,自己慢慢站起来了。   刚站好,他就隐约看见前方又风尘滚滚的跑来一个人,这回他学精了,远远的就喊:“等一下!”   来人虽然一个急刹车,却仍旧差点撞到他,她跑过来带的风让他身子晃了晃,好险被她扶住了。   竟然差点就撞到了人,连翘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月白后怕的摆摆手,“……算了,没事。”   说完他就艰难地抬步往前走,看他吃痛的模样,连翘于心不忍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月白柔柔弱弱,以退为进道。以前每当他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就会非常内疚地帮他把所有事情都干了,无论男女。   这次,他也以为是这样。   连翘想了想,确实,她还不知道哥哥跑到哪里去了呢,要是把他送回家,自己就更找不着了,于是,她略不好意思地说:“嗯,那你就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罢。”   月白:“……?”   连翘一溜烟的跑走了,就像之前那两拨人一样,月白只好慢腾腾的一瘸一拐往前走。好在在这个村里他的魅力还是在的,走了没多久,就有下地回来的村中汉子热情地邀请他坐上他拉的架子车。   月白却没坐上去,他看着车上遗留的不明深色印记和鼻尖萦绕的散不去的臭味,讪讪笑了一下,委婉的拒绝了。   可能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好吧,接二连三的被人撞到,除了遇见一个拉粪车再没遇见其他别的人,只好忍着委屈和疼慢慢挪回了家。   刚一进家门就发现娘和别人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月白扁扁嘴,把眼里的泪咽了回去,然后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朱婶子,在和我娘唠嗑呢?”   “呦,小白咋回来了呢?新姑爷呢,没和你一块回来?”朱婶子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没看到人,奇怪地问他。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要不是俩人生气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呢。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更加注重自己的颜面,“哎呀,他做生意正忙呢,害怕我自己在家待着无趣,体贴我让我回家陪娘住几日呢。这不,天热了他还带来几匹蚕丝布让娘做衣服呢。”   “蚕丝布可不便宜。”朱婶子咂舌,这月白可真是嫁到了好人家,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的,他们乡下人以后可比不了了。   朱婶子瞧着他篮子里微微外漏的一点布色眼馋,酸溜溜道:“新姑爷可真够好的,以后我们是比不了你了,你爹娘可跟着你享福了。”   “行了,不耽误你们娘俩了。”朱婶子眼热,不想再听他炫耀,酸了几句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7 21:21:08~2021-03-27 19: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 10瓶;4722534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四九   等人一走, 月白就丧气地板下脸,他娘焦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自己一人回来了?”   作为母亲还是更了解自己孩子一点,刚才小白一回来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登时就没心情和朱婶子八卦了。   月白扁扁嘴:“别提了。娘,快把我扶进去, 我快痛死了。”   尾椎骨还是痛, 月白只好趴在床上, 他娘看他这般模样,黑着脸问:“他打你了?”   “打我倒是没有,他不敢, 这是路上被人撞的。不过娘,我在那个家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月白抽了抽鼻子,本来之前一想到要回家找娘主持公道还哭了好几次呢,结果路上被人撞哭, 哭够了之后,现在简直像是在说别人家的八卦一样, 根本没心情哭了。   月白一边咔擦咔嚓的啃着自家种的新鲜黄瓜,一边向母亲倒着苦水。他边说边吃, 等到说完了,一根黄瓜也被他啃完了。   听完后, 他娘道:“嗐, 我当多大点事呢。”   月白道:“这还不大么,我都不想和他过了。”   他娘神秘一笑:“你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你爹一直听我的吗?”   月白:“为什么?”   “其实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刚嫁进来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碰,后来发现你奶奶每天都针对我, 不止给我安排些又苦又累的活,还总是在你爹面前说我不干活。”   月白从小就没有奶奶的记忆,但偶尔从父母的讲述中还以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她斗智斗勇啊!她不是总说我坏话吗?那我不坏白不坏。她说我不干活,我还就偏不干了,等到你爹快要回来时我再去干,再在他面前表现一番我的劳累,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每天在他面前告我状的你奶太小心眼了,同时我也在街坊四邻面前打好关系,故意在他们面前给你奶送些好东西,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孝顺的人,就算她在外人面前说我坏话也不会有几个人信了。”   月白听得眼睛都亮了,比了一个大拇指:“高,娘真是高!”   “你这点小手段啊,还嫩着呢。早知道在你出嫁前就多教教你了,瞧这段时间小脸瘦的,下巴都尖了。”月氏心疼道。   “嘿嘿,那我要吃娘做的肉。”   “好,马上就让你爹买去。”   下午,太阳低斜,清风吹拂,一阵一阵的风从山顶上荡下来,月白在家里趴了一下午,身子早就僵了,于是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向来是比较舒适的,像情人的手在温柔地抚摸,走了一圈,月白却发现了有些陌生,他指着一个方向问:“娘,那是哪里?怎么起的这么高?”   “是郑家。啧,你还别说,当初是不是娘棒打鸳鸯了?”想起郑成安那人为了儿子连命都不要的情深义重,再看着短短时间就恍若翻天覆地般改变的郑家,她对着儿子打趣道。   “早知道他那么会赚钱把你嫁给他不也挺好的。”   “郑成安?他竟然能盖起那样的房子?”吃惊过后,他听到娘的话,赶紧摇头,“我才不喜欢他呢,上回他在县城里竟然还凶我,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就让他和丑哥儿过一辈子吧,最好生的孩子也是个小丑哥儿。”   原本月白是有些不忿的,觉得自己高傲一生,怎么可能嫁人了过得还没有在村子里好,于是拼命想要在别人身上展现魅力,找到熟悉的被追逐被艳羡的感觉,结果却被郑成安无情地拒绝,那时他确实心情暴戾,恨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连带着也把他恨上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经过母亲的开导,他心中妙计丛生,斗志满满,一心只想着如何回去和他那个婆婆斗智斗勇。   不过听着母亲不断在自己耳边说他那个房盖得多好看,家里挣了多少钱他也很不舒服,正打算眼不见为净绕着他家走呢,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月氏大概一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估计又是老耿闹事吧,中午在郑家吃席的时候喝了不少酒,听说最后都是被人抬回去的。”   月白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说:“活该!”   乔云的遭遇作为容易遇到同样处境的月氏来说还是很能共情的,她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有什么好可怜的。”月白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别人说他可怜,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觉得遇见这种事也不过是命运使然,仿佛只要有了这句可怜,他就能咬着这两个字啃完这辈子,“他既不会讨好丈夫,又不敢反抗压制住他,还不都是自己作的。要是我,哼,肯定让他见不了明天的太阳。”   月白沐浴在暖风中,宽大的衣袖随着微风吹拂,整个人被余晖镀上一层红金似的光,说起这句话时他整个人神采昂扬,眉眼生动极了。   其实这样的话在他们这里算是出格的,尤其他作为一个双儿,身为母亲,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本该斥责,教他安分守己,学会“认命”,可她却不想这样,这是她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孩子,凭什么成了亲就要受别人的欺负呢,她货真价实地为他这样想而高兴着,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好!我儿真厉害!”   耿家。   郑成安在家中刚把满地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听到了隔壁传来了异样的声响,顿时就直起身,找到熟悉的家伙出去了一趟,流程已经熟悉,甚至连棍棒所使的力道都游刃有余,他熟稔地将人敲了一顿打包缠好,就见耿夫郎垂着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郑成安皱了皱眉道:“你谢我也没什么用啊,我们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你……”   为什么不和离呢?郑成安咽下了这句话,他不该对耿夫郎有这么高的要求,这里虽容许和离者,但世人的议论和风言风语会跟着一辈子的,时代造就了他的软弱,他岂能再跟着苛责这个不幸的人。   “你好好顾着冬儿吧。”   郑成安带着家伙转身离去,耿夫郎抬起那双枯槁无波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眼皮无助地颤抖了两下,最终默默垂了下去,他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和离,耿老汉不会同意,他的娘家更不会同意,到时村人的议论更会把他架在火上两面煎熬。   自请下堂就更不行了,且不说他未犯七出之条,耿老汉不能毫无缘由的休妻,若是被休离去,他就会被死死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阿娘不会让他回家,况且家里还有哥哥,他们怎能忍受得了异样的眼光,更别提当初本就是他们拼命想把自己这个累赘甩给耿老汉的,说不定回了家,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了。   可现在的日子……耿夫郎环顾一周,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心如死灰瘫坐在地。   他在心里不停地埋怨,怨着这个怨着那个,一会儿想自己要是不嫁过来就好了,一会儿又想自己要能像别的婆娘那么泼辣就好了,一会儿又想爹娘多相看几处人家就好了,一会儿又想哥哥嫂嫂不嫌他是个累赘就好了……想着想着,他心底突地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他瑟瑟发抖,却一想到带来的后果又忍不住眉目舒展,甚至每根头发丝都写着高兴。   要是……要是他能死掉就好了。 第50章 五十   月白一直在家住了好几天, 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直到这一天,大早上的还在睡梦中, 就被村里哭哭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   他本有些不耐,却听娘说村里出了大事, 便精神抖擞, 跟着去了。   耿家。   耿夫郎低眉垂眼地跪坐在一旁, 他边上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面朝下的在地上趴着,旁边的吵闹丝毫没有影响他,仿佛还在梦中一样。   可大家都知道, 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男人是耿老汉,自从那天在郑家喝多了回去,他就像喝嗨了一样日日都要溜出去喝酒,尤其虽对外说给耿夫郎的工钱比较少, 但积少成多,这点钱也够耿老汉大吃大喝一顿了。   耿老汉日日喝得醉乎乎的回来, 连带着耿夫郎这几日脸上都多了几道伤口。   这些事情大家平日里都见惯了,习以为常, 也没人主动上前劝两句,只是没想到昨日耿老汉还是如平时一般的醉着回来, 结果竟然醉着一头倒在自家院里, 被自己的呕吐物闷死了。   村里人得知这一消息不禁唏嘘,还有一些媳妇趁机教育自家丈夫以后少喝点酒。   ……但毕竟是条人命,丧事该操持的还得继续。   只是没想到耿老汉的一位堂兄竟然暴跳如雷,不让其他人帮忙收尸,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乔氏,你这个扫把星!你嫁进来没给我兄弟生个一儿半女也就算了, 竟然连夫君都照顾不好,我弟弟喝成这样,一个晚上没有进屋,你就不知道出来看看吗?!”   他边说边叹,说到这里似有些悲从中来,一身肉抖着,掩面而泣道:“要不是你,他现在还好好的呢。”   身旁有些邻居也跟着遗憾叹道:“要是出来看看……唉!”   也有人不是很赞同,“就耿老头平时那样,你乐意出来照顾他吗?指不定还把你也打一顿呢。”   “我当然不乐意啊,可乔氏是他夫郎么。”   是夫郎就该任打任骂毫无怨言还上赶着去照顾害自己的那个人吗?   连星听着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插不上什么手,只好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握紧了郑成安。   乔云垂着头默而不语,一句话也不说,被堂兄看在眼里,分明是他已经认了自己的罪过,胸中愈发怒火熊熊。   “既然你生前没照顾好他,就一块陪他下去继续照顾吧。”堂兄鼻孔朝天道,“就当是你在赎罪吧。”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他们村即使落后,也不是那等随便要人命的村子,顶多将人逐出村落,从宗族里除名罢了,这种直接要人陪葬的事只有最坏的宗族才会做出。也不知道耿堂兄为何如此强硬逼迫。   乔云低垂着的头颤了颤。   有人不忍:“我说老耿,知道你和兄弟感情好,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也控制不了,就算耿老汉还活着,肯定也不愿意看你把他夫郎往死路上逼啊。”   耿堂兄鼻尖嗤了一声,他和耿老汉别的地方没什么像的,就是一身肥肉晃悠着如出一辙,“我的弟弟我清楚,我的安排他定然满意。”   王大娘看不下去了:“耿大明,咱们村可从来没兴过什么要人陪葬的事,你从哪学来的恶毒玩意,小心损了你的阴德!”   大家议论纷纷。   周围人的指责不仅没让耿大明有所收敛,反而把他激得面红耳赤,他环视一周,鼻尖喷出一道热气,粗声粗气道:“多嘴。这是我们耿家的事,你们干什么多管闲事。乔氏为人夫郎未尽职责,就该这么处理。”   郑成安看了一眼垂眸跪坐在地上的乔云,心中发寒,冷冷道:“凭什么?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呵呵,凭什么?”耿大明瞪着他,不屑一顾,“就凭我是他大哥!”说着,他的眼睛在郑成安身上滴溜溜一转,竟猥琐地笑了起来,“我当你为什么要替这贱-人说话呢,莫不是你瞧不上丑哥儿,反倒跟这个贱-人悄悄私通了……”   啪!   耿大明还没说完,脸上就迎来了一记清脆的巴掌,他顿时愣了,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颊,短暂的麻木之后刺痛感猛然袭来,耿大明“嘶”了一声,怒声喝道:“你敢打我?!”   郑成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用的力道大了,耿大明的左脸已经充血红肿起来,他的手心也有些麻麻的,右手背在身后,淡淡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是对自己打人做的解释。   村里人都能理解,毕竟耿大明说的话也太过分了点,任凭哪家男人听到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估计耿大明也是看郑成安文文弱弱一个白面书生好欺负,才敢这样说的,只不过没想到连郑成安也变得这么厉害又果断,不好欺负了。   明明是自己嘴臭惹来了祸事,但耿大明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在他看来,就是郑成安被自己说中了,恼羞成怒,此刻听到他居然还拐弯抹角地骂自己是狗,肺都要气炸了!   耿大明怒极反笑:“哼,我看你是被我说中了吧!否则村里这么多人家,你怎么偏偏就对他好,还费尽心思地往他家送钱,让我猜猜,这淫-妇跟了你没少捞好处吧。”   乔云猛地抬头:“你!”他从未想过自己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竟会被别人这么看待,这甚至比他听到要他陪葬更令人心寒。   郑成安紧了紧拳头,面无表情,淡淡道:“看来你还是没学会该怎么说话。”   他的目光凌厉,围观着的村民都不敢直视他,只小声地劝耿大明,“你小声点,快别说了。”   然而耿大明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别人的好意,反而对他们畏缩的样子嗤之以鼻,“怎么,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又不像你全指望着他才活着。”   那人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被这样说,索性也不再劝他,看他怎么找死。   耿大明看他闭嘴愈发兴奋,嘴上更加没了把门的,将周围一圈的村民全都骂上了,眼见他就要成为全民公敌,这时,村长来了。   “耿大明,你放肆!”村长方高元厉声喝道。   有人比较机灵,早在耿大明逼迫乔氏去陪葬的时候就小跑去喊了村长,村长到了才知道这个耿大明竟然这么猖狂,谁给他的权力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   “村长,你来了?”耿大明似乎丝毫不慌,笑着说道。   村长看到他这幅模样就来气,尤其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什么叫他们收了郑家一点好处就成了人家的狗腿子?   这话简直将全村的人都得罪光了,没看到旁边站着的人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么,作为村长,他肯定得主持公道。   方高元道:“耿大明,你看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念在你是无心之失,你给大家道个歉就算了。”   “道歉?道什么歉?”谁料耿大明的反应却很大,完全不理会村长给的台阶,一副嗤之以鼻的鄙夷模样,“我刚才说的有错吗?”   “你!”   其他的村民忍不住了。   “村长,你可得给大家主持公道啊!刚才他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他这可是指着我们鼻子骂呢,这口气我们可咽不下!”   “就是,他这不只是骂我们,您家不也给郑成安做帮工了么,他这也是把您的脸皮放底下踩呢!”   “村长,这耿大明也太过分了!他不仅对大家出言不逊,竟然还想生生地逼人去死!”   “村长……”   见到村长来了,大家纷纷告起耿大明的状来,村长也越听越气。   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村里的风气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再早上个几十年,说不定耿大明说的陪葬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不过如今的新帝倡导“仁德”,这些旧规早就废除了,也不知道耿大明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这么逼一对孤儿寡双。   村长黑着脸,严肃道:“耿大明,他们说的可是实话?”   耿大明不屑一顾:“是又怎么了?我又没说错。”   村长闭了闭眼,眼里尽是对他的失望,“没想到,你竟如此执迷不悟,既然如此,作为村长,我就罚你……”   “等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喘着粗气的女声传来,“村长等一下!”   方高元:“耿大明那口子,你怎么了?”   “耿大明做的不对我替他向大家道歉,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他,他今天在外面喝多了,又骤然听到兄弟去世的消息有些撑不住,脑子糊涂了,大家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抱歉抱歉。”耿大明媳妇一口气说完,胸脯起伏着喘气,她一路上跑得急了。刚听人说耿大明在兄弟家闹事,怕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情,急得不行,安抚好哭闹不停的孩子就赶紧过来了。   大家一瞧,耿大明确实一直是一副红脸的状态,刚才他们还以为是被郑成安扇的呢,原来是自己喝醉了,也是,郑家那小子本来也没多大力气,耿大明皮多厚呀,肯定打不红他。   知道人是喝醉了,大家的火气也稍稍降了一些,尤其是耿大明媳妇一直不停地向各个方向鞠躬道歉,态度挺好,大家也就不再不依不饶的了。   “耿大明媳妇倒是会说话,要是你家大明像你一样就好了。”   “以后可得看好你家男人,别把他放出来了。”   “这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再有下回,我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臭婆娘,你说谁脑子糊涂呢!”耿大明不高兴,推了她一下,耿大明媳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第51章 五一   一通闹剧潦草离场, 耿大明被他媳妇带着回了家,大家也跟着纷纷离去,只留了几个平时就很和善的人, 其余的人似乎都忘了最初吸引自己来此是为的什么。   几个婆婆和婶婶看着乔云叹了口气,可惜道:“苦了你了, 快别跪着了, 先起来吧。”   有人说:“老耿喝得有这么醉吗?被呛着了还不醒?”   乔云跪了许久, 从地上站起来时听到这话身子一抖,差点又崴了,一个婆婆扶住了他。   “唉, 你不清楚,那喝醉的人是真的能啥也不知道,活脱脱的一滩烂泥,一点反应都没有, 被呛着还真有可能。再说了,山那边那村不是也有一个喝醉把自己呛死的么, 说明这种事常有,不稀奇。”   这事当然不稀奇, 郑成安知道人一旦喝到醉死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的,哪怕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了口鼻和气管, 也是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而无法叫喊或移动身体。所以现代才会讲究照顾喝醉的人时要注意把头部稍高于胃部, 就是为了防止发生这种事情。   耿老汉的尸体已经冷了一晚上,总不能再继续在地上放着,于是几个男人帮忙把尸首抬起来,放在一个木板上。   一翻过来,耿老汉脸上、胸口上沾着的污秽味道就传了过来,地上满满的一滩黄绿相间的呕吐物和泥土混做一团, 几个男人憋着气皱起了眉,郑成安掩了下鼻,看着那些痕迹,神情似有所动。   乔云站稳身子,歉疚地对他们道:“麻烦你们了。”   “没事没事。”几人摆摆手。   唯独郑成安一言不发,甚至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似有无穷的洞察力,仿佛和他对视一眼就能被看出心里最深的秘密,乔云下意识地避开了。   村里的人简单地帮忙布置了下灵堂,便纷纷有事离去。   郑成安落后了一步,又看了乔云一眼。   乔云目送其余人离开,仿佛根本没看到他奇怪的动作一样。   刚才在布置灵堂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郑成安总是时不时的就看乔云一眼,其余人还以为被耿大明说中了两人之间当真有一腿,一时间心神复杂,不知如何表现,这才没过多久就纷纷告辞。   结果,他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竟然他们还没出了大门就留在了乔云面前,熟悉的盯人眼神又出现了。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刻意慢了一步,竖着耳朵却也只是隐隐约约偷听到了一句,“……真的是……吗……”   那人有些莫名,总觉得事情可能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真的是自己呛死的吗?”郑成安看着他,声音清清淡淡,说出的话却仿佛雷霆万钧砸在乔云心头。   这时他是抬头看了郑成安一眼,但依旧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郑成安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地走到那滩呕吐物面前,那滩物体经过半夜的发酵,几乎已经辨认不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不过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大约猜到耿老汉吃的是什么的。   那滩黄色的,里面夹杂许多块状固体的,是吃的鸡肉,耿老汉崇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鸡肉没有咀嚼充分就咽了下去,导致现在有很多比较明显的特征供他辨认。   另外里面夹着部分绿色的丝缕状的絮状物,最开始郑成安也很是疑惑,因为在他记忆中,这种绿色是最常见的某种野菜,而耿老汉向来是一口都不会碰的,如今却在他的呕吐物里发现。   这一反常让他顿时警觉起来,仔细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可观察了这么久,哪怕他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说,耿夫郎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这些难以消化的野菜郑成安经常见耿夫郎挖回来自己食用,家里的绳上也常常晾晒着一些以便腌些小菜用,今天一来,整个院里却是干干净净,一根也没有,这是其一;其二是今日耿夫郎的言行举止显然有些异常,哪怕平日里他再厌恶耿老汉,在面对他的死亡之时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情绪,甚至连耿大明说出让他陪葬的时候也没有不安和惊慌,唯独肩膀微微松了一下,仿佛陪葬于他是一份解脱。   这很奇怪,明明耿老汉去世之后才应是他的好日子到来之时。   于是他才会仔细观察着耿夫郎的一举一动,但耿夫郎却对此置若罔闻,当作没看见一样,这便更加令人生疑,一直到刚刚,他故意说出那句话,耿夫郎却依旧面色镇定,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像正常人一样或惊诧、或疑惑、或生气……   唯独他,越是镇定,越是风轻云淡,就越是说明了他心里有鬼。   耿夫郎心里翻起了巨浪,面上仍咬着牙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郑成安定定看着他。   耿夫郎眼皮不停地眨动,额上几乎要渗出汗珠,半晌,郑成安终于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我回去了,冬儿先让我夫郎和阿姆看着吧。” 刚才院子里人太多,太吵闹,冬儿哭得几乎声嘶力竭,他阿姆和连星好说歹说才将冬儿哄了回去,关了院门和房门,隔绝在了这场闹剧之外。   耿夫郎惊诧抬眼,却见他似乎毫无所察地慢慢往前走,仿佛只是一个好心来帮忙的邻居,一直走到门口,他才偏了偏头,眼尾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左后方,淡淡说了句:“家里,早些清扫干净吧。”   耿夫郎脸色猛地一变,往后看去。   昨夜耿老汉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身上又多出几道青青紫紫的痕迹,心中便恨意陡生,脑中倏地想起那天村里聊的八卦说别村有喝醉的人晚上呕吐被自己呛死,又看了看旁边扶着树往外吐完酸水后睡死过去的耿老汉,脑袋一热,便用湿的布巾捂紧了耿老汉的口鼻。   耿老汉登时挣扎起来,他死死压制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没了动静。   可耿老汉方才吐出的酸水太少,他想了想,便用手指勾着喉咙将自己胃里的东西也吐得一干二净,接着便将耿老汉翻了面,让他面朝下正正趴在那滩污秽之上。   做完这一切,耿夫郎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可能是畅快,可能是解脱,可能是复杂,唯独没有害怕。   “你不报官?”耿夫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喉头干哑,“你都猜到了吧。”不然也不会费心和自己说这一番话。   “为何要报官?”郑成安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邻居,面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瞥了一眼耿老汉的尸首,眼中泄露一丝厌恶道:“喝酒喝成这样,活该!”   最后一句话他的音量微微提高,耿夫郎正疑惑,就看见他猛地推开门,一个人踉跄了下还没站稳转身就跑。   “他听到了?!”耿夫郎有些着急。   “无妨。”郑成安道,“他也是刚到,也就能听到最后一句话而已。”   耿夫郎微微放下心,就见郑成安转身回了自己家门。   听到隔壁终于关上了门,郑成安提着的耳朵终于放了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虽来自新时代,但骨子里就不是固执的人,心里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于是既戳穿了耿夫郎的把戏最后还是帮着隐瞒了真相。   “那边情况怎么样?”见他进门,李氏问。   连星也担忧地望了过来。   “没事,大家帮忙布置了灵堂,现在都回去了。冬儿怎么样?”郑成安不愿让他们担心,报喜不报忧,简单地说了两句,把他们糊弄过去了。   “哭了半天,刚刚才把他哄睡着,连星抱着呢。”   郑成安挑眉,望了过去,怪不得刚刚连星一直斜着看他呢,原来怀里还抱着小娃娃,看清连星的架势后,不禁哑然失笑,“你怎么一直别着身子呢?”   “小声点。”连星严肃道,身子一动不动,“别把他吵醒了。”   郑成安道:“你动一动,别一直一个姿势,小孩子睡着了听不见的。”   李氏也说:“我刚刚就跟他说了,他不信,一直别着自己。”   连星大囧,他不是不信,只是小孩子一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冬儿能接受的姿势,生怕自己一动小孩儿就又哼唧着醒过来。   郑成安只好亲自上手,一只手揽住小孩儿的屁-股和腿弯,一只手拖着脖子和后脑勺,小心地把冬儿接了过来,期间冬儿身子动了动,连星如临大敌,郑成安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晃了晃,他便又沉沉睡去了。   接着他便把冬儿送到了他们卧室的大床上,连星的眼睛亮晶晶,“冬儿醒了吗?”   郑成安笑了笑:“没醒,放心吧。”   连星终于放下心,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僵硬的肌肉已经发麻,郑成安也坐过去帮他捏捏胳膊,捏着捏着他就开始不老实起来,手指头欠欠地戳他的肚子,“我怎么摸着,最近肚子上的肌肉不明显了。”   连星脸蛋爆红,飞快地看了一眼阿姆,李氏非常自觉地把视线转到门外,抿唇不是很高兴地道:“最近吃的太多了。”   都有小肚子了。   得少吃点了,夫君是不是嫌不好摸了,连星忧愁地想。 第52章 五二   这个时候的丧事办的很简陋, 毕竟没有冰棺留存尸体,现在还是最炎热的夏季,必须得赶紧入土为安, 否则在家里放着发臭算怎么回事。   当天布置好了灵堂,下午便有耿家的小辈去各个亲戚家里报丧, 第二日耿老汉就被装进了棺中埋进了自家的地里。   看着一队身着白麻丧衣的人群走过之后, 村民才小声地议论道:“这口棺材看起来可不便宜, 他家那口子还真是舍得。”   倒也不是舍得,乔云虽然对此并不后悔,但终究还是亲手害了一条人命, 平生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的他还是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尽量选了一个不错的棺材和多多的纸钱。   白事很快过去,郑成安总算带着一家人把之前发好的红薯、土豆和辣椒种子都种了下去。   红薯和土豆已经尽量多发了,但总量太少,两个都种下去才勉强将一亩地覆盖。   其他人特别好奇他们这种时候种的能是啥, 看着他们把满满的一亩地种完,表面看上去一层绿油油的细苗, 原先枯黄的杂草地竟显出几分蓬勃的生命力来。   “郑成安,你家这种的是什么啊?”有人好奇道。   郑成安擦擦额上的汗:“红薯和土豆, 之前你在我家吃过的。”   “都这时候了还能种?”   郑成安笑笑:“虽然有些晚了,但也能长成。”   “真能长成吗?”那人摇摇头, 有些不信, “这地除了草,啥都长不好,等过几天它全死了你就心疼了。”   郑成安摇首笑笑,不语。村民只是没见过才这样说,等到秋天成熟了让大家亲眼见到,他们就相信了。   一天下来, 他们把苗全都种上,几人总算长舒口气,苗早就发好了,但这几天家里出了不少事,他们也没来得及把地种上。   现在总算完成,大家都觉得身上的担子少了一样。郑成安歇了一会,主动进到厨房打算烧点热水让一家人洗洗澡。   灶台是重新砌的,原先家里的灶台是最土的土灶,一生火烟都绕在屋子里,呛得不行,做饭的人必须得一直低着头弯着腰才能在屋里待,现在什么都换成新的,自然灶台也得推了重新建。   从大缸里舀了满满一锅水,郑成安生好火,把几根大柴往灶台里一架就拍拍手出去了,剩下的就让它自己烧,一会记得回来看看就行。   家里新建了浴室,里面有几个大木桶供平时洗澡用,就是可惜没办法做成自来水,只能自助上水。   水烧开之后他们便先让郑父郑姆洗了澡,等他们洗完他俩才进了浴室。木桶做得很大,洗着洗着郑成安就有些意动,这么大的空间,若是不做些什么,就浪费了。   郑成安双手拿起粗糙的布巾来到连星背上,连星微微侧头问:“怎么了?”   郑成安一本正经道:“帮你搓搓背。”   说是搓背,但力道轻得简直就是条-情!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连星怕痒,身子缩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攥紧拳头忍着夫君的手在自己背上有魔力的摸来抚去。   直到背上传来濡.湿的感觉,连星一个激灵,整个人就被抱住了,感受到身后火-热的触-感,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郑成安就顺势亲了上去,连星道:“别……别在这……”   郑成安含着他的耳垂,含含糊糊道:“就一次,好不好?阿父阿姆都睡了,不会有人来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连星耳根,他整个人都变-麻了,红着脸软软地哼唧了一声,也没再提出异议。   半天过去,桶里的水都变凉了,他们的动作才停下来,好在灶台里还存着些温热的水,刚好够他们擦身。   天气热得很了,除了晚上从山上吹下的穿堂风能让人舒服一些,白日里还是挺难熬的。身上的衣服太厚了,于是第二日郑成安便和连星去了城里,打算再给一家人买点别的布匹。   布店地处中心商务区,店面寸土寸金,郑成安之前也来过两趟,结果这回一进去就发现了不同,蒸腾缭绕的热气和这个房间仿佛隔绝开来,郑成安心生感慨,这久违的空调房感觉啊!   店里的伙计迎了上来:“客官想要些什么料子?”   郑成安目光放在墙角,伙计一看,笑着道:“客官可是觉得我们这里比别家都凉快许多?”   郑成安颔首道:“不错。”   “那是我们老爷特意吩咐下来的,每日几盆冰供应着,别家可不会有这等福利。”小伙计胸板一挺,小模样可自豪了。   “这么多?你家的冰都是怎么制成的?”郑成安问。   “自然是冬天存下来的,客官不瞒您说,这整个城里也就只有我们陈记布坊才有这般的魄力敢拿冰放在铺子里,冬天凿冰多难啊,还要用人一趟趟的运冰、储存,但凡少了点人力财力,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舒服。”   郑成安望着这盆冰沉吟许久,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抬头对着连星笑了笑,问伙计:“你铺里有什么凉快些的料子?”   伙计当即热情地介绍起来。   最后他们带了好几匹布出来。   出了门郑成安就有目的似的往一个方向走,连星早就看出他在布店的时候就心不在焉了,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郑成安笑笑,神秘道:“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所以先不告诉你。”   连星便乖乖跟在一旁。直到最后两人在医馆门口停下脚步,连星着急了:“你不舒服?”   郑成安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我没事,就是过来买点东西。”   “看病还是拿药?”拿药的小伙计问。   郑成安上前,问道:“拿药,这里可有硝石?”   小伙计挠了挠头:“有是有,您只要硝石?可有药方?”   摇摇头,郑成安道:“只要硝石。”   小伙计皱眉,按他的要求称了好几斤硝石给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吃药还是要听大夫的,偏方少信为好。”   郑成安一怔,笑了:“多谢提醒,放心,我另有用处,不会乱吃的。”   东西又多又沉,他们只好先回去一趟把东西放到张阿公的牛车上,接着郑成安付了铜板给张阿公:“我们还得一会儿,如果待会人齐了就不必等我们了。”   张阿公点点头:“行,东西到时候我送到你家。”   五味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里面不仅可以吃饭,说书、听曲儿也一应俱全,叫壶茶,点盘便宜的小吃,就能一坐一上午,是个难得的娱乐场所。   两人点了菜,就在大堂坐了下来,这个时间并不是饭点,酒楼里的人却不少,大多数人都是一盘瓜子或点心放在桌上,大堂中央有一块略高于其他的木台,上面坐着一位长须老人,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话说林渊浴火归来,重新回到星月城,他满心欢喜想要告诉那位可爱的少女这个好消息,可谁知等待他的却是一纸退婚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围的人磕着瓜子等着听,连星看了周围一圈,眼睛亮晶晶,“他们在说你的书诶!”   “嘘!”郑成安笑道,“我们不让他们知道。”   连星闭嘴,眼神更加崇拜。   郑成安盖了下他的眼睛:“好了,先吃饭,再看下去我要‘忍不住’了,嗯?”   连星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耳根一热,垂下了眸。   郑成安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刚刚不是还奇怪我买硝石做什么吗?现在不好奇了?”   连星道:“好奇好奇,硝石是做什么的?”   郑成安夹了一块红烧肉到他碗里:“你先猜一猜。”   “是治病?还是除虫?”连星的心思果然被吸引过来,连周边的叫好声都没在意。   郑成安摇头:“再猜。”   半晌,郑成安唤他:“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先吃饭。”   连星吃下一大口米饭,郁闷道:“我猜不出来。”   郑成安摸摸他的头:“还记得我们在布坊看到的吗?”   “那些布?”连星道,“是挺贵的。可这和硝石有什么关系?”   郑成安失笑:“我不是说布。”   连星闹了个笑话,不好意思道:“那是说什么?”   郑成安道:“进了那屋,你觉得和外面有什么不一样?”   连星不假思索:“凉快,很舒服。”   话音刚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冰?”   郑成安颔首,认可了他的答案。   转瞬他又想不通了,“为何硝石会和冰扯上关系?”   郑成安笑道:“硝石本就可以制冰,这个等我们回家,我给你演示一遍就知道了。”   闻言连星立刻积极起来,刚才半天没吃下半碗饭这会吃了两碗,木台上老人的说书也到了尾声,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底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老人站起来往下走,他们听到有人抱怨:“下一本何时能出来啊?我天天听这一本,都快会背了。”   附和他的人很多,一时间议论纷纷。   连星听着扁了扁嘴,夫君写这一本要好几天,他们却只用一个时辰便能看完,真是不知足。何况下一本夫君早就写出来了,要催就催书坊去嘛。   郑成安没猜到他心里想的什么,不过只要看到身旁人一听到周围的对话就皱起小脸顿时就明白了,捏捏他的小脸,道:“怎么?有这么多人想看夫君的书你不喜欢吗?”   连星已经被迫习惯他随时随地的捏手捏脸,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脸红耳赤,“喜欢,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有人催才是好事。”不然像他之前那样无人问津就真的连砍文都无人在意了。   郑成安拉着他去结账,刚走到跟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先生,我知道了,这笔账要记在这边,这样两边才能相等。”清脆的女声高兴道,明晃晃地期待着表扬。   里头的先生轻笑了下,似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不错,既然这样,外面的这笔账你便做来试试。”   里面的人笑着走出来,一出来就看到正注视着她的两个男人,她的眼睛亮了亮,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郑成安和连星对视一眼,竟是连翘。 第53章 五三   “连翘,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都惊了一下。   大堂来来往往有太多人,连翘小声说了一句“哥哥你们等我一下”,就又钻进了里间, 听着像是在向里面的先生告假,然后几人来到了没人的墙角。   连翘如实报告自己的情况:“哥哥, 我现在在跟着账房先生当学徒, 是我哥哥送我来的。”   连星道:“那……你父母?”   “他们不管我啦。”连翘高兴道。   原来, 自从上回连清回了家,他就变得异常固执,对于父母说的任何话都不听不信, 反而执着地问连翘究竟想要做什么。   最后连翘说自己想来这个酒楼做伙计。   之前连翘就跟着父母来过酒楼好几次卖野物,那时账台上的小伙计还在苦着脸用算盘一下下打,她却早已口算出声,账房先生大惊, 一连又问了她好些问题,都被她轻易口算出来。   当时账房先生就想收她为徒, 还劝她父母把孩子送他这里来当学徒,以后指定比在地里刨食有出息。   连翘也很心动, 可惜父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除了每次再上酒楼时账房先生总会看着她长长地叹口气。   这回连清发了狠, 他父母也阻拦不住,只好被他将连翘送来了这里,连翘一时如鱼得水,学得欢快极了。   知道了连翘如今过得不错,两人总算放心,想着她身上肯定没多少钱, 于是郑成安结了账,将剩下的一两银子留给了她,“小孩子家家的,平时想吃什么就吃点,别舍不得。”   连翘热泪盈眶,不想收:“哥夫……”   连星又说:“拿着吧。”她才收下。   两人坐了别的牛车回家,暑热正盛,晒了一路,两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精神也蔫蔫的。   从井里打了一盆水,沁凉的井水扑在脸上,稍稍去了些热,现在午睡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两人便没回房,而是找出了张阿公先送回家的硝石。   这些硝石分量可不轻,白色的结晶鼓鼓囊囊堆成一堆,打远一看像个小雪山,连星看着这些硝石,不禁对郑成安之前说的演示期待起来:“这到底要怎么变成冰啊?”   郑成安笑道:“帮我找两个盆过来,一大一小。”   连星很快从厨房里找好拿了过来。   其实硝石制冰十分简便,郑成安把小盆放在大盆里,两个盆里都放下大半的水,而硝石只放在大盆里,与小盆并无接触。   硝石入水后嗤的一声冒出白烟,接着他们便感受到盆里的水温迅速下降,连星眼睛都睁大了。   他想上手去摸摸,郑成安半路拦住:“小心些,现在反应还很剧烈,别伤到自己。”   外面大盆的温度降得很快,但是里头小盆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连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一大一小两个盆?小盆凉的好慢啊!”   郑成安严肃叮嘱道:“这个石头是有毒的,所以外面的那圈冰块只能放着降温用,是绝对不能吃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里面的冰还能吃?!”   郑成安点头道:“能吃,有机会我做冰淇淋给你吃。”   说到这,郑成安突然想起来,“咱们后院是不是还有棵桃树来着?”前段时间他看见过,不过那个时候桃子还有些绿,不知道好不好吃。   连星点头:“有呢,昨天阿姆还摘了两颗下来,可甜了。”   郑成安挑眉:“就摘俩,没给我留?”   “我吃完了才知道,就这两个熟透了,不过阿姆说了,这两天还会熟好几个呢,我现在去给你摘。”连星站起来去后院。   村里人是不论什么吃食,只要方便的,自己能种就尽量自己种,为此,几乎家家户户在房前屋后都栽种了几棵家人爱吃的果树。   后院的桃树有三棵,连星转了转,挑了三个最红的下来。   刚才只是逗他,郑成安让他摘桃子只是想做个蜜桃沙冰吃吃。   他把三个桃子洗干净,然后轻轻剥了皮,浓郁的桃香迸发,这时候的桃子虽然没有后世的那么大,那么饱满、圆润,但香甜程度绝对令人回味。郑成安很快将果肉分离,放在碗中,用木勺压了没几下就塌陷得一塌糊涂,汁水四溢。   三个桃子被他分了三个碗,这时外面的冰块也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冻成冰块,但细细碎碎的沙冰正是他这时候所需要的,碎冰和桃子的汁肉拌在一起,说不出的清甜爽口。   两人先分吃了一碗,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接着又把剩下的两碗做好,送到父姆那屋。   “安子搁哪弄的冰?”郑父惊疑不定,冰块哪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碰的,没看整个城里也没有几个大户人家能用上吗?   李氏吃了一口,冰凉香甜的味道瞬间盈满整个口腔,燥热的温度从身上降了下去,没忍住他又舀了几勺吃下去,眼见自己碗里的只剩下一半,而郑父还在那唧唧歪歪说个不停,他挑眉:“不想吃,那给我吧。”   郑父当即塞嘴里一勺,忍不住叹道:“太好吃了!”   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碗吃完,吃到最后直接葛优瘫在椅子上,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舒适的不想动弹。   郑成安买回来的硝石不算很多,做个几次之后就没了,郑父郑姆虽是向他询问怎么知道的,他随口编了从书里看的就敷衍成功了,之后他们便再没问过。   但是最后一次他在做的时候,家里却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郑兄,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书坊的贺管事。   郑成安听到声音就直接出来了,丝毫没注意自己身上还束着围裙,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贺家祥看到后笑了下:“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怎会。”郑成安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身丢面子,大大方方道,“贺兄稍坐片刻,我马上就来。”   接着他让连星出来迎客,连星跟贺夫人叶兴文一见如故,两人再次相见很是高兴,叶兴文一见到他就夸:“你家新房建的好漂亮,上回乔迁之日我没来实在是身子不爽利,呐,礼物补上。”   连星不好意思道:“没关系的,那你现在身体好了吗?”   “好了好了,要是不好我也不会出来呀。”叶兴文道,“不说这些,你不带我参观一下吗?”   两人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很快就热气腾腾的回来,郑成安本来就在厨房准备冰镇奶昔,哪怕多了两个人,也不可能藏着掖着不拿出去吧。   这夫夫俩乍一吃到这么新奇的玩意,眼睛都睁大了。比牛奶更浓一些的奶香四溢,里面加了一些他们自家的果酱,醇厚的奶昔冰冰凉凉,在浓烈的午后吃上一杯,这一天都舒服了。   叶兴文吃得很是满足,他这几天一直食欲不振,甚至前些天还犯了胃炎,今天被冰冰凉凉的东西一激,中午的时候又遇上郑成安新做出的凉皮凉粉,少见的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贺家祥看着他的动作,眼眸深了深。   这一整天说实话郑成安都不太清楚贺管事一家是来做什么的,饶是这样,临走前他还是把自己写出来的两册话本让他带走,然而到了真正走前,他却单独找郑成安说了番话。   叶兴文和连星依依不舍,贺家祥踏上马车,对郑成安道:“郑兄,刚才我所言一切非虚,望你好好考虑再作答复。”   郑成安看着他们坐着马车离开,眼神复杂。   刚才贺家祥走前和他讲了一堆话,其实中心思想便是“求方子”“求合作”,中午吃的那些东西里没有一样是直接加了冰块进去,若是说在井水里拔过也是说得通的,郑成安没有想到贺家祥竟然如此敏锐,仅仅吃了一顿饭便能猜到他手里有某些能制冰的方子。   说实在的,郑成安原本没打算用制冰赚钱,只是想着方便自己家吃用买了些试试,他现在心里有些乱,虽然这些天他接触下来觉得贺管事不错,但合伙做生意不同寻常,一不小心就容易反目成仇。至于卖方子,他是从来没想过的。   他想了许久,在家里其他人眼中便显得心事重重,连晚上的睡前故事环节也变得精力不足。   这个新的睡前故事是赘婿文,在外站的推送大概类似于这种“傻子丈夫,竟变成龙门之主,妻子知道真相瘫倒在地”,这样看起来略傻·逼,但实际里面的故事还是很完整的。   “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对,楚天被他的丈母娘一通数落,妻子也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显然也是觉得他满嘴跑火车,尽说大话。然而……”   “……嗯?我又说到哪了?”   连星抱住他的腰:“今天不说了。”   郑成安摸摸他的头:“怎么了?”   连星闷闷道:“你在想什么?”原本他不打算问的,谁都有点自己的隐私,他想说就说,不想告诉自己也行。可现在他总是出神,他也忍不住了。   “唉。”郑成安叹了口气,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连星也跟着愁眉苦脸想了很久,最后道:“这些我不懂,不过我想,要是很多人能吃到冰,他们一定很开心吧。”他的胳膊紧了紧,“对不起,没有帮上你的忙。”   郑成安却眼前一亮,连星是彻彻底底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他会纠结就是说明自己心里也有合作的想法,只是那个想法时大时小,不能充分压倒天平的另一端,连星的话又给自己加了砝码,这次是合作的念头占了上风。   打定主意后,他笑道:“怎么会,你说的话帮了我大忙。”   连星道:“真的吗?”   郑成安点点头:“真的。”   他不想让连星跟着自己胡思乱想,便道:“这次的故事喜欢吗?你说要是我变成了赘婿嫁给你,你觉得好不好?”   连星每次都会轻易地被他带走话题,这次也一样,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想了想,又觉得那样的画面真是美好,笑了笑,又认真道:“要是那样,我一定不会像楚天的妻子一样。”   郑成安挑眉:“那你会怎么样?”   连星道:“我一定会信任你,喜欢你,才不会像她。”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丈夫,还让别人欺负他。   郑成安翻身压住他,吻住他的唇:“我也会信任你,喜欢你,永远不让人欺负你。” 第54章 五四   打定主意后, 郑成安便去找了贺管事。两人拟定协议,郑成安出方子,而贺家祥出钱出人出力, 最后的分成依旧是五五分。   郑成安看了一眼分成方式,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这贺管事真是人精, 表面上看是他吃亏, 出了那么多却依旧和自己一样五五分,但若是方子他不同意让出,那这点钱他也是决计赚不成的。   协议定好, 屋里的下人遣退出去,郑成安终于开口说出了秘方。   “硝石?!”贺家祥惊道,“此物如何能制冰?”这东西他又不是没见过,不过一块白白的破石头而已, 平日里也只有药房偶尔会用,其他地方卖都卖不出去。   贺家也有座山, 上面多的是这种石头,左右也卖不了几个钱, 便没费心开采,只留着赏赏风景罢了。   若是这东西真能赚钱, 贺家祥想着, 那山可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待到让人取回硝石,郑成安亲自演示一番后,贺家祥终于没了异议,声音都高了几分,“竟能真的制冰?!”   此时他对郑成安算是心服口服,真是没想到最初一个在地里累死累活割麦子的庄稼汉, 竟然能带给他这么多惊喜,也幸亏自己当初没以貌取人,而是认真考量过他的作品和人品后决定合作。   郑成安暂时不知山的事,只是想着贺管事这人厚道,和他打好关系绝对差不了,于是将自己做奶昔和冰沙的方法都告诉了他,道:“我见那日贺夫人似是心喜,如此也方便平日吃用了。”   不得不说郑成安这个做法真是正中红心,若是直接讨好贺家祥,他不一定会领情,说不定还会落下一个坏印象适得其反,但讨好贺夫人就棋高一着,贺管事不但高兴,还有些感激呢,他夫人自从那日回来后都一直心心念念还想再吃,自家的厨子琢磨了几回总是做不出一样的味道,这下他总算能吃好饭了。   于是贺家祥就道:“多谢。”   郑成安见他眉目舒展,道谢也真诚,想着这个礼应该送得不错,两人接着拟定了协议的具体内容,最后谈到如何推广的时候,郑成安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道:“听说《星月大陆》现在的传播范围很广,这波东风我们不如借上一借。”   贺家祥也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没错。”郑成安见他反应过来,便道:“乘凉的冰块可以私下和城里的贵人交易,每日定时给他们送去。可是平时若是想吃上一碗清凉,就必须得到我们的铺子里买。”   “至于他们如何知道,自然是在星月大陆上,人人都以吃上一碗‘冰月坊’的甜品为荣知道的了。”   贺家祥听罢,抚掌赞道:“妙!甚妙!”   郑成安便问道:“下一本书能出来的时间太久,不知本月的这本是否已经开始制版印刷了?”   贺家祥蹙眉道:“已经开始了。”   闻言郑成安也沉默不语,下一本要一月后,虽然天气依然正热,但白白浪费了一月能赚钱的大好时机谁也不想看到,只是……还有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突然,郑成安想到一个日子:“七夕还有多久?”   贺家祥不明所以:“半月有余。”   时间刚刚好,郑成安道:“如此正好,我们可以在七夕当天发布一个独家番外,就叫七夕特别版,讲述星月大陆的人是如何度过七夕的,由正文里的人物出镜,内容和主线没太大关联,所以有些不想多花钱的也可以不买,不影响接下来的剧情。”   他说的词有很多贺家祥都没听过,不过大致意思他能理解,“可以,要是能卖出去的话,以后也可以在中秋和春节各发一篇。”   举一反三,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写我是能写的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印刷是否能赶上七夕。”郑成安道。   贺家祥点点头道:“能的,郑兄不必担忧。”之前书坊一直在赶制是因为第一册 突然爆火他没做好准备,其他各城的书册全都是由这里印好送过去的,后来他提早准备,每个地方都独自制版,加紧时间两天便能完成。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郑成安才回家去,原本贺家祥想留他一块吃个饭的,但郑成安想回去和家人一块吃,贺家祥也理解,就不强留了。   郑成安在城里买了只烧鸡,然后去吊炉烧饼那买了好几个又大又圆的烧饼,这样也省得回家做饭了。吊炉烧饼表层烤得酥脆,上面一层密密麻麻的芝麻咬上一口香味就爆在舌尖,里面一层咸香酥软,贴着炉子的外层又被烤得焦香可口。   卖烧饼的汉子是家族继承的手艺,都传了几十年了,好味道有口皆碑,他家料又放的足,连芝麻都是满当当的一层,即使价格略微贵点也有不少人排队买呢。   吃上一口喷香喷香的,郑成安他们每人都得最少两个打底,这回他就多买了几个一块拎回去。   回到家吃完饭郑成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消消食,然后就坐在书桌前继续创作,他向来脑速极快,除了现在的手速依旧跟不上,只要静下心来,很快就能把故事写完。   这个特别版的风格就比正文要稍微轻松了一些,因为视角不是跟着男主来的,而是其他城中生活的普通居民,这样才方便把他们的铺子和吃喝的玩意插·进去,当然,男主还是要时不时牵出来遛遛的。   这一晚写得他酣畅淋漓,兴致高了还在床上折腾起了连星,直把他激得招架不住,连连求饶。   仅仅过了一天,郑成安就把七夕特别版交给了贺管事,贺家祥惊讶他的速度,“这么快?”   郑成安但笑不语。   贺管事也知自己失言,就道:“我也让人寻摸了不少合适的铺子,已经盘了下来,这段时间重新装饰一番,很快就能开业了。”   郑成安这趟过来也不单是来送书的,自从那天两人灵机一动要开个铺子,他脑中顿时浮现出以前自己做过的一些东西。   相信每个年轻人都曾想过或者实践过做什么珍珠奶茶之类的,那时候网上的方子多的是,他自己也实践过好几次,前几次要么糊了要么稀了,不过最后也成功了一次。   实践上或许他不上手,但方子他记得牢啊,要开饮品铺的话,只那几个冰淇淋、奶昔之类的还是不够,于是他又来送了几个奶茶的方子来。   这样的话,就算之后天不热了,也可以做热奶茶啊!   贺管事对他拿出的这些方子很是惊喜,两人便对接下来如何打造声势,把活动搞得家喻户晓好好商讨了一番。   于是,在很多人不知道的时候,一个小小铺子,静悄悄的从城中某个角落钻了出来。不过这些铺子暂时也只开在了一些比较繁华的城池,他们现在的财力还不够,况且也没能看到目前的盈利状况,哪怕两人再有信心,也不可能不留后路。   七夕佳节转瞬及至,当天,书铺敲锣打鼓地说《星月大陆》出了七夕特别版,华星安的名头好用得很,大家一听说便纷纷来买,直到看完,几乎都被里头描述得那些甜点迷的口舌生津。   直到这时,他们听到有路人闲聊的声音。   “这个冰月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铺子,卖的东西好生稀奇,竟然还有什么珍珠奶茶,珍珠那么硬,是能吃的东西吗?竟然还卖的那么贵,有几个人能吃得起的!”   “不说这个,我是觉得那铺子是真凉快啊!要不是后面来了太多人把我挤出去了,还真想在那多凉快会儿呢。”   看书的几人眼神一动,冰月坊?珍珠奶茶?这不是书里才有的东西吗?   于是上前问了一下,这才得知城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个铺子,今日才开业,卖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听都没听说过,还那么贵,怎么可能卖的出去。   怎么不可能卖的出去,几个看书的人对视一眼,如果真有书里描述的那么好吃,肯定会供不应求,没听说人已经多得把他给挤出去了么。   几人得知这个消息,便立即赶往他们所说的冰月坊,往路上一走才知道,其实这消息几乎人人皆知,毕竟这个店铺开业已经预热好几天了,开业当天还买一送一,优惠力度前所未有。   谁不喜欢占点小便宜呢,哪怕平日比较节省的家庭,也咬牙买了一块试试。   更别提今日还是七夕佳节,有许多年轻人趁此机会在灯会上见上一见,说上几句话,这可能是婚前唯一一次见面了,又是出来玩的小年轻,不说自己,家里人肯定也会给点钱让买些东西送给女方的。   天气这么热,还要逛灯会,那手里一人拿上一块雪糕不就刚好了吗。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这场活动搞得无比热烈而成功,虽然优惠力度大,但一整天的进账算下来,竟是比成本要高些的。   这一发现让贺管事觉得震惊又有些情理之中,毕竟制冰用的那些硝石全部用的他自家山上产的,价格便宜又公道,且那些饮品定价哪怕是他也不得不说一声实在高昂,即便买一送一大部分人还是买的雪糕,雪糕是用纯奶做的,吃起来奶香浓郁,香甜可口,哪像那些饮品,看起来就没甚滋味,还卖的那么贵,一看就不实惠。   不过等到之后,贺管事举一反三又开发出了一些夏日常见的果茶,这次价格定的低了不少,很快便回心转意,引来了不少回头客。 第55章 五五   这段时间冰月坊是赚足了大家的眼球, 饮品风突袭全国,其他人当然也想模仿,可是他们一来没冰, 二来自己做出的总是差了些味道,价格又算不上特别便宜, 所以一直也没有能分一杯羹的。   郑成安收到了贺管事的分红, 短短一个月赚的就比他写几十本还要多, 手里有了闲钱,家里也不需要他累死累活节约那点钱,于是这次的秋收便雇了几个人来家里帮忙。   秋收着实累, 所以比之前盖房时又每日多了十文钱,中午还管一顿饭,这顿饭肉菜汤全有,能吃得饱饱的, 下午干着活还会有人来送一碗绿豆汤消暑,这条件可以说是优渥了, 连去城里富户里做长工也不会有这么舒服,一时间村里人都想来帮他家干活了。   不过他家的地就那么几亩, 几个汉子几天下来就做完了,郑成安还是喊的和自家交好的那几家。   郭力在地里看到挖出来的红薯一根上面缀着那么多颗, 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张口结舌对郑父道:“叔,你看,这一株藤上居然结了这么多!”   郑父也惊了,一个红薯就有人的大半个手掌大,而上面居然挂着四五个,足足有大几斤呢, 看着郭力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郑父忍住了惊讶,云淡风轻道:“正常,成安说这东西本来就是这样。”   一时间郭力更崇拜了:“安子可真厉害。”   接下来的锄头更小心了,生怕自己没当心就把红薯给铲烂了,连郑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郭子,可以了,都这么深了,下面肯定没有了。”   郭力咧嘴笑笑:“没事叔,我就挖一下看看,万一呢。”   整块地的红薯总共收了七百斤,土豆稍微少点,最后是五百斤,但要知道这块地总共只种了一亩啊,其间还有一些辣椒没有算重量,不过看那红彤彤的一片也知道长得不错。   整个村子都震惊了。   连村长方高元都没忍住上他家地里来观摩了,平时这块荒地哪有这么多人啊,这会都围在一旁摸摸看看,红薯和土豆堆在地里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村长看着都咽了咽口水。   村长最后腆着老脸去找了郑成安,郑成安笑道:“村长放心,我会留些下来的,如果下一年有人想种的话,可以让他们来我这里买。”   郑成安愿意答应卖已经超乎意料了,他知道这也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份上,对郑成安道:“多谢,村里有了你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啊!你也别太好心,该是什么价钱就什么价钱,别让人拿了你的好还不感恩。”   郑成安应道:“好。”   村长出了门,郑成安送了他土豆和红薯各一篮子,村长一直都对他挺好的,所以他也愿意给,“这些您尽管拿去吃,来年育苗用不了这些。”   听得村长又拍着他的背,直道了两句“好后生,好后生!”   其他几户给他们帮忙秋收的人家,郑成安也一家给了一篮子,红薯简单蒸蒸就甜得似蜜,而土豆既能炒,又能焯熟凉拌,还能蒸一下当主食,也是很挡饱的玩意。   于是村里许多人家都下了决心,等来年郑家要卖这些苗的时候,一定要多买一些回来。   好东西多了,郑成安就又下了回厨,炸了红薯糖糕,拔丝红薯,又拌了酸辣土豆丝,主食是土豆蒸熟捣成泥,加面和水摊成的土豆饼,咸香焦软,可口极了,光那味道都飘出老远去。   秋收的时候各村都会抓紧时间抢收,生怕哪天突如其来一场雨收不回来,一年的收成都烂在地里,连家里的小孩都知道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跟着捡地里的庄稼,这关乎着自己冬日里不能出门的时候能不能吃饱饭。   今年天公作美,抢收的时候一直没下雨,一直等到大家庄稼都晒了几天,新一轮的冬小麦耕下,才缓缓落了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随着天气转寒,枯叶落下,郑家也纷纷换上了厚衣裳。   这时候他们已经成亲半年多了,哪怕是李氏,似乎也有些着急了。甚至还意有所指地偷偷告诉他,现在天冷了,外面也没啥需要他操心的,平时没事多陪陪自己夫郎。   郑成安当时没说什么。   也没把这话告诉连星,左右李氏没表现出来,他不想把焦虑传过去。   然而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却突然发现连星神情紧张,偷偷摸摸地背着他出去了一趟。   他向来不擅长说谎,找的借口也漏洞百出,郑成安面上笑着让他出去,自己却偷偷跟了上去。   却发现他自己去了灶房,从里边摸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郑成安几步上前,把他的碗截下来。   连星看到他出现,手抖了一抖,黑乎乎的汤汁撒出来刚好溅到郑成安手上。   里面的药还是有些烫的,连星急得直接用衣袖给他擦了擦,道:“没事吧?烫到了吗?”   郑成安不在意道:“没事,这个待会再说,现在有别的事。”   连星见他表情严肃,默默把手放下,不敢说话。   郑成安也不想这样,但见到他这幅遮遮掩掩的模样,不知道心里转过了多少弯,心里做了无数个最坏的打算,是生病了么?这个时代治不好的吗?为什么不敢和他直接说?要是得了绝症怎么办?有什么带人穿越回去的方法吗?   郑成安道:“现在,告诉我,你喝的什么药?为什么喝?大夫怎么说?”   连星踟蹰:“我……”他还是不敢说。   郑成安:“说。”   似是觉察到自己终究是躲不过去的,连星闭了闭眼,咬牙道:“这是帮助怀孕的药,听说别人喝了它不到一月就怀了个大胖小子,我,我就想试试……”看到夫君脸色越来越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郑成安脸黑-道:“听谁说的?这药又是从哪来的?是你自己拿的还是?”   “阿……阿姆给我的。”   “喝多久了?”   连星不舍地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药碗:“还……还没喝,今天是第一次。”   那就好,郑成安稍稍松了口气,严肃道:“以后也不准喝,甭惦记了。”   “可是……”   郑成安:“没有可是。”   连星垂下了眸,似是有些委屈,郑成安看着,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把他揽入怀中,耐心劝道:“这种药太伤身子了,再说了,要孩子这事要看缘分,喝药管什么用。”   连星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闷声道:“可我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怀。”   “没怀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问题啊。”郑成安看他实在解不开这个心结,干脆道,“你要是担心的话,待会我就陪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连星靠在他肩上,闷闷地嗯了声。   明明如了自己的愿,连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不开心,他又期待,又害怕,唯恐是自己的问题才这么久都怀不上孩子。   等到大夫亲自诊了,说他身体很好,年轻人中都很少碰到这么好体质的人后,他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刚要起身让夫君带自己走,却看他一屁·股坐上了自己刚刚的位置。   老大夫道:“你看什么?”   郑成安:“和他一样的病。”   大夫乐了,他还头一回看到有男人主动开口要看自己身上毛病的,他这里看不孕不育毛病的不少,可大都是婆婆和夫君带着夫郎看的,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没看出那些双儿有问题,想开口让他们男人也看看呢,却都被他们强硬拒绝,转身就走,让他只管给夫郎开药就得了。   他也没办法,只好给那些双儿开些补身子的药,总归那么多年操持家事,身体都是有些亏空的,哪像这家的夫郎,不仅身体比别的男子还要好,连夫君都愿意主动给他看。   一时间他连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毕竟这样的活病例太罕见了。   于是老大夫就认真给他切了切脉,切了一会儿,他没说话,只是摸着胡子叹着气让他换了只手,郑成安心中也狐疑,难不成真是他之前落水留下病根了?   老大夫又切了好一会儿,最后叹道:“你这身体啊!”   郑成安和连星心都提起来。   又听他道:“什么问题都没有!”   连星:“……”   郑成安:“……”   能不能不要说话大喘气啊!   连星问道:“可我们成亲半年多了都没消息。”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道:“年轻人啊,别那么心急,要懂得享受生活。”   “不过也别太享受了。”大夫赶紧打个补丁,“你夫君有些纵欲过度了,这几天要克制一些,减少一下频率。”   郑成安脸一僵,不就是这些天天冷不想出门又吃得多了些么,饱暖思淫·欲,这是从古流传下来的真理。   连星脸红着保证道:“嗯嗯。”   这回从大夫这离开了,郑成安总算能看到连星肉眼可见的轻松了,“现在高兴了?该来的总会来的,现在没来只是缘分还没到。”   连星现在能听得进去了:“我知道了。”   郑成安道:“对了,回去的时候记得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最好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来。”   连星问:“为什么?”   郑成安坏笑着:“乖,听话,回去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家中,两位老人就发现回来的俩人都闷闷不乐,他儿子的脸貌似有点黑。   老两口对视一眼,李氏就过去了。   郑成安似觉得有些难堪道:“阿姆,你别问了。”   李氏就更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连阿姆都不说吗?”   郑成安这才咬牙看了看四周,半晌,道:“刚才我陪连星去看了大夫……”   “那大夫说我之前落水可能落下了病根。” 第56章 五六   李氏心中一凛:“什么意思?”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郑成安道:“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大夫说我之前落水伤到了身子,要孩子的话比常人难些,不过还是有机会的, 顺其自然就行了。”还是没敢把话说死,怕一下吓到了他阿姆。   “怎么会这样?”李氏道, “当时徐大夫不是说你已经大好了吗?”   “当日我确实是大好了, 徐大夫对妇科又不精, 自然不清楚还有这种影响。”郑成安也无奈道。   李氏心乱如麻,怎么就会这样了呢。他们家可就只有安子一个儿子,日后要怎么办啊!   李氏内心绝望, 强忍着伤心安慰道:“没事,大不了日后过继一个来。”   郑成安也只好沮丧道:“只能这样了。”   “这事你夫郎知道吗?”李氏问。   郑成安心里挑了挑眉,依旧垂头丧气道:“不知道,大夫是单独跟我说的。”   李氏拍了拍心口:“不知道就行。”   郑成安呆呆的:“……阿姆?”   李氏被看得没面子:“看什么看,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这事只有咱们俩知道就行, 连你爹都别说了。”   郑成安点点头:“好。”   知道了这事的郑姆再也没有提过让连星喝药的事,反而平时更加小心翼翼, 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儿夫郎出了差错。   连星这几天被照顾得心内惶惶,直到有一天实在忍不了了才在自己屋内偷偷地问郑成安, “阿姆最近怎么回事?他那眼神看得我害怕。”   阿姆人好, 以前对他也不差,可这几天变本加厉,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偶尔阿姆没控制好眼神,竟被他看出似有几分愧疚。   这让他更加不安。   突然觉得夫君或许知道是为什么, 于是赶紧过来询问原因。   郑成安听了他的描述后,乐不可支,揽着他的肩道:“你或许没看错,那就是愧疚。”   那就是他确实知道原因了,连星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郑成安把自己做的说了一遍。   他自己觉得好笑,没想到刚说完连星就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去找阿姆。”   “诶!”郑成安赶紧伸手,差一点没拽住他。   把人拽到自己腿上坐着,连星挣了挣,没挣开,只好坐着听他说。   “阿姆太心急了,我们明明那么年轻,又没成亲多久,这事本来就要看缘分,让你喝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算什么啊!这样刚好,他以后也不会让你喝药,说不定为了让你安心地留在我们家还会对你更好呢。”郑成安解释道。   “可……你又没有这样,为什么要乱说啊!”连星似乎还有些接受不了,眼圈隐隐发红。   “连星?怎么了,你别难过。”郑成安摸摸他的长发,道,“我又没觉得有什么,你别乱想。”   连星还是抿着嘴,不说话。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今天本来想给你做好吃的呢,想不想吃?”郑成安看没办法纾解他的情绪,只好转移话题。   连星睁着红红的眼睛:“什么吃的?”   “火锅,你绝对没吃过。”   天气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往后院里堆满了柴火,就怕哪天一场大雪封了山,连门都出不去,郑家今年因为重修了房,几乎每个房子都垒了炕,所需要的柴火就更多了。   好在郑成安有钱,村里的半大小伙子在家待着也没事做,出去和小伙伴上山转一圈,就能给他背几摞柴火回来,还能挣钱补贴家用,以免到了冬天再饿肚子。   早两天的时候郑成安就准备着吃顿火锅热热身子呢,只不过一直懒得动弹,今日刚好。   冬天没多少新鲜菜,大家吃的基本上都是之前腌的咸菜,他家还有自己种的一些大白菜。   幸亏之前的土豆挖了地窖藏起来,现在每天还能做个新鲜的炒菜吃吃,红薯比土豆多了几百斤,郑成安想着干吃红薯总会吃腻,于是就把这些多的红薯磨碎,把水倒掉晒干,这样就有了很多红薯淀粉。   晒干的红薯淀粉加水和成面团,再加些明矾,就可以用带细孔的瓢舀着往热水锅里椎打线粉。   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自己做粉丝,最后线好的粉总会有些粗有些细,不过吃起来口感倒是一样的,反正是自家人吃,就不必在意外观了。   所以最后能准备的只有一些羊肉,一些猪肉,白菜,红薯粉,土豆,面筋,虽然种类少,但量他备的挺多,绝对够吃。   底料他放了很多辣椒,辣椒是在油里煸过的,香味全都出来了,又因为加了许多油,吃起来也非常有油水。   他们一家人都是喜欢吃辣的,所以这顿火锅吃得一家人非常满足,他准备的那么多材料竟然也吃得一干二净,一块都没有剩。   不得不说,准备饭菜的人看到这种场面还是非常满足的。   天太冷,几乎家家户户都窝着没有出门,郑成安整天闲着没事做,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费在了写作上面。   他混迹女频的时间终究还是长的,虽然以前没挣到很多,但心底总有它的一席之地,现在手里有钱又不缺时间,便重新拾了起来。   他写的是女频玄幻文,这段时间他也发现了,这里不太吃古风,反而异世的方方面面对他们有莫大的吸引力,于是便重新造了个世界观。   这个世界每人都有自己的道,不过大部分人修的都是武道,以武入道,肉身强悍,法力高强,因而对从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主爱搭不理,肆意打骂,待到十五岁时,女主被人以玩笑的方式开了决斗,竟被生生打到了内脏出血。   苟延残喘一天后女主就穿了过来。   女主是古医传人,来到了这个身体方知她可修医道,医道并不都是治病救人。医者,熟知人体穴位经脉走向,轻轻松松便能击中死穴。   尤其女主一手金针渡穴,如同飞花落叶般让人躲避不得。从此她便在这个大陆上开启斗家族,打脸,收小弟,吸引男人的生活。   套路就是这么个套路,但大家喜欢的也就是这种套路,郑成安写得兴致昂扬,没过多少天,就写了厚厚一沓。   这天,贺管事夫夫俩驾着马车又来了他家,似乎是贺夫人喜欢他家的辣椒,上次郑成安送过去的他很快就吃完了,贺管事是个疼爱夫人的,这便又过来向他买点。   两人来时郑成安正在书房写话本,俩人一听他又写了个新的,顿时兴趣来了,纷纷表示想观赏一下。   郑成安无奈,只好让人进来。   这些时候他的字比之前好了一些,不过还是那个烂样,但贺管事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笔迹,面色不变的翻阅着。   看着看着,贺管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叶兴文却有些激动,“好!就是这样,谁让他们看人下菜碟的!”   贺管事又往后大致翻了翻,蹙眉不语。   郑成安就问他:“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是一本以女子为主人公的话本?”   郑成安点点头。   贺管事就道:“以女子为主也非不可,只是我看这女子情急性躁,且锱铢必较,怕是会惹人不悦。”   叶兴文抬眸,瞪他:“她哪里计较了,一报还一报,多么公平!”   郑成安笑笑:“夫人说的正是。贺兄怕是陷入了什么误区,女子、男子、双儿都是一样的,她在文中所做的一切若是换成男子,您还会这么觉得吗?”   贺管事沉吟:“这……”   半晌,他笑道:“倒是我愚钝了,郑兄高见。”   仔细想想,郑成安说的很有道理,既是同样的人,那么就应当对他们抱有同样的态度,报仇雪恨放在男子身上是快意恩仇的潇洒,怎么变到女子身上就那么多条条框框了呢。   他之前怎么没想过呢。   郑成安留他们吃了顿火锅,饭上贺管事一直沉默寡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叶兴文才没管他,只顾自己吃个爽快了。   到了要走时,郑成安给他们备了一小兜红辣椒,贺管事又拍拍他的肩,道:“郑兄这本写得很好,我也收了,咱们还按照之前的定价来,过两天我让伙计来取前两册。”   郑成安看他终于想通,笑着应了。   贺管事自己这两年也隐约摸到了一点门道,女人的钱是愈发好赚了,其他的话本没一个能比得上描写情情爱爱的那些的,就连郑成安之前写的那两本,邪王追妻也差点就追上星月大陆了,要知道前者他可几乎没宣传过,平时的营销重心都放在了星月大陆上面,就这样还能差点持平,完全就是喜爱它的女读者的支持。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因为每一个想要正常过日子的男人发下的薪俸都会交给家中的女主人,主持中馈者自然享有买卖何物的自由。   且越是高门大户者,家中的女人越多,闲着无聊的也越多,她们没事做,平日就喜欢买些衣裳首饰、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再说,除了极懦弱的人,谁不喜欢自己努力便有所得,委屈便能直接反击,受欺负就能很快崛起……   如此想想,这本应当也是亏不了的。 第57章 五七   伙计带回郑成安写好的话本, 贺管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且因为他之前的言论,纵使有时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的想法, 也会刻意让自己把女主当作男人来看待,如此一番下来, 不仅故事读得酣畅淋漓, 他还觉得整个人似是从上到下被洗礼了一遍。   因而这本他也接着印了出来, 并在下月发售时直接放在了《星月大陆》的隔壁。那些来买话本的人一眼就看见了,好奇道:“这是什么?神医弃女:废柴九小姐?这什么笑掉大牙的名字?”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道什么不入流的写手起这等低俗的名字, 还指望着有人看到名字就来看吗?”   “让我瞧瞧是谁写的来着,啧,著者华星安。是他啊……嗯?”察觉到不对,那人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甚至和手中的《星月大陆》对了对,“还真是华先生写的, 分毫不差。”   “他怎么会写这种话本?”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不管了,我先看看。”他是盲目信任华星安的话本, 毕竟之前那两本哪一个不是刚一发售就被抢购一空的,趁别人还没发现的时候, 赶紧买回去藏好才是。   此书一现世, 便引起了话本届巨大轰动。   上本《星月大陆》主力军是男读者,毕竟这个时代还是男人普遍读书识字的多,但也有很多小姐夫人什么的买了许多,不过她们更多偏向自我欣赏,并未和他人讨论过,因而声量较小, 便给了许多男人错觉,那就是这些话本都是给男人写的。   其实哪怕之前那些表面上给女子写的话本,才子佳人多么般配,实际上依旧是穷书生的意·淫,毕竟现实中穷困潦倒的掉书袋,怎么可能有佳人小姐看得上呢。遑论她们平时见过更多才华家世样貌皆可的公子哥,怎会被穷书生的几句诗就打动,心甘情愿抛弃家人而去呢。   然而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只觉得女人就该看那种话本,菟丝花一样只等着遇见一个合适的男人就攀沿而上。   因而华星安的这册话本引起剧烈争议。   一些人认为这个笔名之下的人肯定换了一个,但他们左右对比之后,却又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这几本用词描述习惯都极为相似的话本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一些人认为华星安就是在夹带私货,写出这样的话本根本在败坏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就等着这书被人骂、卖不出去当厕纸吧!   还有一些人初看时同样气愤,细细品味后却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但毕竟是对自己几十年习惯的冲击,一时间难以缓过神来。   话本刚面世的几天,销量惨淡,后来几家夫人小姐买过话本之后,销量却顿时翻了番。   那些男人本来都等着看笑话,却又在回到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纷纷入了迷一般对这个话本着魔,不禁奇了怪了,这东西到底有哪里好看,女人和双儿不就应该守女德,那话本中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还随意和男子打闹嬉戏,不敬家长、不尊兄长、自私自利、好斗善妒……简直是一无是处!   可偏偏这样一无是处的话本获得了诸多女性和双儿的追捧,这些男子出门时一说,竟然家中的妻女几乎人人都买了一本。   不禁怒不可遏。   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一个个也偷偷买了一本,势必要解读出它能卖出的原因,但越看越让人上瘾,不得不说,除了主人公是个女子让人不适之外,其余还是很吸引人的,该说不愧是华先生么,连这种文都能写得出神入化,引人入胜。   贺管事最初还担忧这话本会卖不出去,可没想到会买话本的女子和双儿全都买了,好奇为什么能卖出去的男子也都买了,销量竟比《星月大陆》更胜一筹。   郑成安收到这个喜讯后并未在意,只是淡淡一笑,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毕竟当初写出来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没想到竟然一炮而红,他以为那些男人都会抗议的。   不过他哪知道呢,抗议的男人不在少数,只是他们抗议、骂他的时候他又不可能看到或听到,只能在后来贺管事派人来送钱的时候,简单提上一句“最初有些人不喜,后来很快就卖上了”之外,再也不知道其他。   哪像他在现代的时候,整天看着评论区到处挑刺骂他写的不对,这个人说他不符合史实,那个人说他作者没读过书吗,还有人说他作者小学生文笔吗,还有说他这种文也能上榜吗……不一而足,他都忍了下来,当作自己没看见,其实怎么可能没看见呢,只不过坏情绪都自己默默消化而已。   还是这里好啊,他只管随心写,爱说说,爱骂骂,反正他是看不见的。   舒爽!   这个冬天就在这些男人又骂又忍不住买下一本接着看的日常中过去,待到天气回暖,冬雪消融,猫了一冬的人也开始出来了。   家里的粮食还有许多,但肉类是几乎没有了,好不容易雪都化尽,太阳出来,郑成安也和连星出门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现在村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早就知道郑家有钱,没看人家随随便便起了个青砖大瓦房,还天天买肉回来吃吗?有哪个庄稼户像他们这么奢侈的。   不过也是,要是谁家能有郑家那小子那么会挣钱,肯定吃得比他们家更厉害。到时候就不止是做些好吃的让他们闻着味流口水了,说不定还会直接出来让他们看着炫耀呢。   天气渐暖,麦苗返青,各类作物在经过一冬雪花的滋润后,积攒了不少的能量,生长迅速,去年收的时候郑成安就让村长提醒过大家,要留些种子出来,油菜籽不能全榨油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全都撒上了,而且不占用耕地面积,只用田间地头和家里哪块空地,或者村里的荒地上,反正到处都能长。   看着大家种得这么高兴,郑成安又看了眼别村的方向,总觉得这其中蕴藏着无限的商机。   这时候的油多贵啊,大都是用肉熬的,花生虽能榨油,却是用的白花花的粮食,又贵,百姓是决计吃不起的。   去年他记得这里的荒地上大片大片的生长着油菜花,而这些决不仅仅只开在他们村里。虽然为了榨油,那些村民已经很努力去到处割油菜籽了,但他最后看到他们割的只是九牛一毛,其他村的地里多的是呢。   而且……他似乎偶然听王二说起过他家管事家里是有榨油的设备来着,若是这样的话……   郑成安望着远方,嘴角勾了勾。   于是,就在不知不觉间,村民们发现,村里的进村大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院子。   里面人来来往往,不知在建些什么。后来有人在院子里看到了郑家小子,才有人把两者结合起来看,但悄悄向郑家人打听之后,也依旧被他们讳莫如深的说辞搞得摸不着头脑。   直到又过了两个月,油菜花结籽,他们才知道了这到底是个啥玩意。   郑家在村里放出话来,所有人收割到的油菜籽都可以送到村头的院子去,一斤籽十文钱,不限本村人,来多少收多少。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外村人现在才知道这种地里到处长的野草竟能榨油,如今还能换钱,那青山村的村民已经用它榨过的油吃过一年了!   这东西可多得是,现在又还没到夏收的时候,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投入到了收菜籽的劳作中。   郑成安这个油坊正是和贺管事合开的,在这里能遇见一个靠谱的人真是难得,且贺管事为人厚道,有良心,又一码算一码,什么都给算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郑成安也就愿意和他继续合作了。   虽然是想挣钱,不过大家也想家里能多些能吃的油,但外村人几乎都不会自己弄,哪怕是本村的,他们的利用率也低的可怜,于是郑成安便放了话来,大家尽可以把备好的菜籽带到油坊,油坊可以给榨好,只收些加工的辛苦费而已,况且还能用割来的菜籽来抵扣,几乎算是不花钱的玩意,于是各个村的人都挑了几担几担的籽过来了。   这一出几乎算是全民轰动,这么大的事,但也是在好几天之后,本县的县令才知道了。   他听说又是这个郑姓人氏搞的事情时,眉尖皱了下,上次的事让他提到了正县之职,然到底还有点良心,不过是借的别人的功,听到这人在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也不想在意,能过得去就行了。   然而师爷却对此颇有微词,“我看这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噱头,分明是野草,却骗村民这东西能榨油,不知道收了这么多东西究竟有何用处?大人,我觉得事有蹊跷,值得一探啊!”   县令大人推辞不过,只得挑了个时间亲自出巡。   一到就发现这里干得热火朝天,人来人往,一个汉子接着一个汉子的往里头运东西,还有许多女子和双儿也挑着少一些的担子过来。   这些人干得专注极了,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来了他们的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挫败极了。 第58章 五八   “咳咳。”周坚, 县令大人背着手咳了咳。   旁边根本没人搭理他。   县令大人从没遭过这样的忽视,沮丧垂眸。   “诶,你……”   县令大人惊喜抬头。   “你往边上让让, 都堵住路了。”   周坚:“……”   默默往边上挪了挪。   师爷已经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 “你们管事的何在?”   边上终于有人看了他们:“你找管事的干什么?”   “大胆!知道这是谁吗?”   “我管你们是谁, 有事就说, 磨磨唧唧,想耽误谁干活呢!”   周围人虽然没附和,但整齐划一的点头和嫌弃的脸色还是周坚第一次见到。   师爷气坏了, 他可从没有见过这等刁民,之前去哪里不是被人家捧着哄着他的,“这可是咱们县令大人,你说找管事的干什么?!”   “县令大人?!”   人群一阵骚乱。   “怎么办?我们刚刚那种态度, 会不会砍头呀?”   “县令大人恕罪!”   有人高声喊了一句,身后便乌泱泱跟着跪下去了一堆人。   这才像话嘛, 师爷心满意足。   周坚又问了一遍:“你们管事的可在?”   他们便推了一人出来,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面容刚毅,浑身肌肉硬·邦邦的。   汉子似有些害怕, 不知道县令大人找他作何, 声音颤颤:“大、大人?”   周坚眯起眼,摇头道:“不是他,那个姓郑的管事呢?”   是来找郑家那小子的。   “他、他在里间的地窖里,大人是要叫他过来吗?”汉子被盯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坚淡淡点头。   郑成安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负手而立的县令大人站在树荫下,而旁边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向前两步:“参见大人。”   周坚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然后道:“是你。我有话要问你,这里有安静的房间吗?”   郑成安道:“有,在这边。”   但他迟疑了一下,没上前带路,县令大人看他:“嗯?”   “不知大家犯了什么事?”郑成安道。   “哼,一群刁民,见了大人也不行礼,多跪会也好。”师爷抢话道。   县令看了师爷一眼,淡淡道:“是我疏忽了,让他们起来吧。”   师爷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都起来吧。”   郑成安这才随着县太爷进去。   县太爷一说他才知道自己此番动静太大,引起了县衙注意,其实这东西现在根本还没开始赚钱呢,先榨出来的油大都给了村民个人食用,只是这野菜榨油前所未有,又是关系百姓生活,县令便亲自来看一看。   郑成安力证此事为真,并可请县太爷待会亲自看一眼榨油的全部过程,周坚看他说得信誓旦旦,心底的怀疑便也消了大半。   而后郑成安便亲自带着县太爷去了每一个环节查看,县太爷还是第一次见,像个好奇宝宝问这问那,郑成安也耐心,无论多无聊的问题也解释得深入浅出。   通过这一番交谈,县令大人也发觉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是好的,人也有能力,绝不像能蜗居小小一隅的人,于是便将自己的意图小小透露了一下。   郑成安也不懂为什么县太爷要对他这么友好,只是既然从中读出了他有些许补偿的态度,便自然而然地大方说出。   “何谓独家经营权?”县令问道,这个说法他还是头一回听到。   郑成安解释道:“这法子虽是由我发现,但只要其他有设备的人一听说,稍稍试上几回就能知道具体的火候、流程如何控制,因此希望大人给予我独家经营权,也就是说,本区域的其他人不能私自从事榨菜籽油,加工行业只我一家。当然,若想买加工好的菜籽油自然可以公平交易。大人意下如何?”   这说法新鲜。   不过周坚也知道,之前就出过这种事,分明是其他布坊推出的新品成衣,那衣裳他看了,着实新鲜又漂亮,一经推出便卖得火爆,但没多久就被别的布坊制了仿版,销量速降。   郑成安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他先发现的,不允许别人经手也是应该,况且他也允许和其他油坊进行正常的交易,价格他们也谈好了,只会在百姓手里收过来的价格上添加一定比例,并没有所谓的垄断。   于是他想了想,便爽快地答应了。   周坚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郑成安这人是个知进退的家伙,明白了自己的话中之意后自然又大方地向他提了要求,他再问时便知情识趣的说没有了,周坚见他懂事,就应下了。况且这样他也不算亏,油坊本来就是县里的税收大头,这回又多了个交税的大家伙,他的业绩定能更上一层楼。   郑成安把县令送走,然后安抚好大家,也回家了。   路上,他想着和县太爷的交谈,不禁笑了笑。   来到这里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命运垂青,既有了夫郎,有了家庭,事业上也仿佛有人相助般,做什么都能成功,若有难处也有贵人相帮。   倒教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星听说油坊来了县令,怕夫君有什么事,着急地赶过来,刚好遇到郑成安往回走,顿住脚步,问他:“怎么样了?”   郑成安笑了笑:“没事了。”   “那就好。”   “回家吧,今晚给你做红烧肉吃。”   “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写得很困难,因为最初只是一个有意思的梗,全程无纲裸奔,于是到了后期就撑不住了。断更这么多天才回来也很抱歉,但该写的剧情也写完啦,后面就没必要强撑了,虽然突然,但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下一章更小孩子番外,敲短!不过正文就设置一个币,剩下的放在作话里,大家有兴趣就看,没兴趣就此结束也很好。   剩下的内容是主攻预收——我在古代精准扶贫   讲真这本大纲虽然很垃圾,但至少是有了,目前在完善大纲和存稿的进程中,大约七月多会开,具体时间还是看存稿进度。   文案放一下下   扶贫干部段谨刚刚完成了脱贫攻坚任务,就一脚踏空,成为了另一个地方的光杆儿县令。   堂堂七品县令,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他只好兢兢业业,从头再度开始扶贫事业。   没人,我自己招。   没地,荒让人开。   就是没钱……麻烦了。   *   听说新来视察的小王爷小金库颇丰,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胞弟。   段谨:兴奋地搓了搓手.JPG   钱嘛,好像也不愁了。   -   赶海途中,段谨看着短短几天就被自己带的从冷白皮晒成黄一皮的小王爷,难得良心发现,捡了个漂亮的海星送给他。   萧云清:唔……   眨眨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夜明珠:用这个换行吗?   段谨:!!!   #这次真不是我故意坑你的#   #我真没那么丧尽天良# 第59章 番外生子   两年后。   “生了生了, 是个大胖小……双儿。”   双儿也没关系,起码郑成安没觉得,但时代使然, 他终究要比男子承受更多。   于是,在别人家的双儿和女儿都在家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的时候, 郑成安却带着孩子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了。   “回来了。”   小双儿乐呵呵地, 一下扑到连星怀里:“阿姆, 我和阿爹给你捕了大鱼,待会让爹爹做糖醋鱼。”   “木木真棒!”连星夸了夸,然后给郑成安用帕子擦了擦脸, “那边有刚打好的井水,快去洗洗脸,我去给你们烧水。”   作者有话要说:   李氏却捧着小家伙的小脸左看右看,不满意了:“这大夏天的你带孩子去河里干嘛?看看木木小脸晒得,都黑了。”   小家伙却晃晃小脑袋,哄他阿么:“不黑不黑,晒晒才健康,这是男子汉的颜色!”   “你是个双儿啊,怎么天天把男子汉挂嘴边?”李氏说完,瞪向郑成安,“都是你,没事干嘛教孩子这些?!”   因为之前郑成安预防针打得好,李氏一直以为能有木木就已经是老天开眼,没让他们老郑家断根,现在对木木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也动不得,但木木天生性子好,最爱和他阿爹一起爬山游水,一点也不像别人家的双儿。   可野了。   哪怕这样李氏也心疼,只能自己偷偷想着,反正他们家有钱,大不了以后给木木招个汉子好了。   饭上,郑成安说了一件事。   “他们能有什么事啊,我看又是去避暑了吧?”   郑成安笑笑,没有否认。   确实,叶兴文偷偷给连星写了信,他们两个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出去避暑,最开始两年还带着他们的儿子,因为孩子体质不好,他们带的比较娇,却依旧大病小病不断,结果有一年和木木出去疯了一整天,却一点不适没有。   贺家两人从此就经常把自家孩子丢在这里,俩人出去过个二人世界。   “康康弟弟要来了呀?好呀好呀,我要带他去抓鱼。”木木高兴极了,他在村里没几个玩得来的小伙伴,对这个病弱的弟弟有莫名好感。   郑成安两人也无所谓,反正贺管事每次寄养孩子在这里总会给不少的伙食费,看看孩子也没啥。   况且……   李氏偷偷摸摸看上了这个乖乖巧巧的小男孩,虽是弟弟,也和自家小双儿没差几个月,说是青梅竹马也过得去,但贺家这么大的家业,肯定不能让孩子入赘的,但他又想着,要是能生两个孩子,一个姓贺,一个姓郑也不错啊!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迎接小康康的到来。   ——   番外暂时也完啦,我是没什么想写的了,不过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说,万一有灵感了呢。   隔壁求一下预收收藏——我在古代精准扶贫,也是主攻种田,暑假修罗场要来啦,没有收藏我可能第一个榜都上不了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