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男妻是副业[重生]》作者:余眠久   文案:   【高亮:美食小甜文,自备零食就愉快上车啦】   苏乔被折磨致死后,重生回了两年前。   前世,苏乔选择了错误的联姻对象,最后落得父母跳楼、自己悲惨死去的下场。   重生后,苏乔吸取经验教训,决定与豪门骆家联姻。   -   联姻对象骆云深,年纪不小,性格冷酷,喜怒无常。   苏乔安慰自己:没关系,经营和谐伴侣关系,发展成亲人感情,相敬如宾,也可以过一辈子的。   于是苏乔每天主动求抱抱,睡前还要晚安吻,换着花样给骆云深做饭。   骆家上下所有人被苏乔的厨艺征服,唯独骆云深,貌似无动于衷。   时间一久,外人都传苏乔上杆子讨好骆云深,其实骆云深不屑一顾,还很厌烦。   苏乔反思:哦,我得收敛。   骆云深:……   骆云深:啾啾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没跟我说话了。   骆云深:[冷漠]生气。   后来,苏乔和骆云深果然发展出了和[♂]谐[♂]的伴侣关系。   -   结婚前   骆云深:我只是挑了一个顺眼的结婚对象而已。   苏乔:+1   骆云深:我对婚姻的要求很简单,和谐相处,保持距离。   苏乔:+1   结婚后   骆云深:啾啾怎么还不来黏着我?   苏乔:……   -   成熟冷漠占有欲强闷骚攻·软乎乎黏人精可爱主动受,年龄差九岁,1V1,HE   -   阅读指北:   1.受有金手指,做饭特别好吃,问就是作者设定。   2.受性格真·软乎乎,不喜欢的话我们有缘再见呀。   3.现代架空同性可婚背景。   4.本质甜文,如果无脑就是糖加多了。   5.美食文,含有很多制作食物及品尝过程的描写,如果不喜欢这些内容或者觉得有水分,请及时止损,我们有缘再见啦~   5.感谢每个小天使~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乔,骆云深 ┃ 配角:苏羽,宋闻星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主业是在豪门当厨师   立意:主角通过努力获得事业和爱情 第1章 重生   晋城 宋家别墅   漆黑的房间里,苏乔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缓慢,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他睁着眼睛,呆滞地凝望虚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节奏太熟悉了,苏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房门被打开,缝隙里透进白色的光,正好打在苏乔脸上,让他不得不闭紧眼睛。   来人站在门口,背着光,面目模糊到只剩一团黑影。苏乔听见那个人说:“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语气带着点假惺惺的悲悯。   这人是苏乔的养兄苏羽,也是把他囚禁在这里的人。   苏乔没力气转头,眼睫颤了颤,从嗓子里艰难挤出几个音节:“没死……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苏羽笑着说。“你多活一天,我才多高兴一天。”   苏乔喘了口气,没说话。   苏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欣赏苏乔瘦得不成样子,呼吸都困难的狼狈模样。觉得看够了,才缓慢地说:“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语气太不同寻常了,饱含恶意和愉悦。苏乔不知道怎么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晚上,郊区废弃楼发生了一起跳楼事件。”苏羽慢慢地说,他眼睛凝视苏乔,想看看对方知道自己最后的支柱崩塌,会是怎样的绝望。“两个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从二十几层跳下去,当场就断气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苏乔脸色苍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苏羽轻轻笑了,又说:“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经不起打击呢?被催债的人上门闹了几次,就受不了了,竟然去跳楼。”   房间里一片沉默。   苏乔身体虚弱,骤然受到刺激,忽然开始大口喘息,脸色潮红。他闭了闭眼,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痉挛,抽痛,让他想要整个人蜷缩起来。   跳楼事件、中年夫妇、当场断气……   这些词仿佛尖刀,一点点扎进苏乔心里,让他陷入深渊一样的痛苦中。   苏羽却还不罢休,接着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对夫妇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加上催债的人步步紧逼,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跳楼?那这样的话,害死他们的,究竟是催债的人,还是他们最爱的亲儿子?”   他说得慢极了,像是担心苏乔听不明白一样,语气冰冷而讽刺。   苏乔蓦然睁大眼。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父母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又怎么会恰好在有人催债的时候,得知他已经死去?   只有苏羽,会捏造这样的假消息,并且让父母深信不疑。   ……他是故意的!   苏乔一瞬间无比愤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嘶声说:“卑鄙!爸妈养了你二十多年!你竟然要他们的命?白眼狼!”   苏羽冷笑:“你以为我很想叫他们爸妈?嘴上说把我当亲生的,实际上事事都以你为先,凭什么?”   苏乔大声咳嗽,目光涣散、断断续续地说:“你不配……”   他没力气了,躺倒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思绪断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苏羽得意洋洋的宣告:“我就要和宋闻星结婚了。”   -   苏乔猛然睁开眼,神色中还残留着惊惧和痛苦。   他急促喘息,茫然地四下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不在宋家别墅的房间里了。   四周摆设熟悉,是他自己的房间——在那栋已经被法院拍卖掉、易主了的房子里。   他的身体也没有了那种长久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反而很舒适。   苏乔脑海里还充斥着听闻父母死讯时那种绝望,现在忽然有了力气,来不及也没心思去探究自己怎么忽然换了地方。   他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便打开房门往外走。   苏乔想知道,爸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真的跳楼了吗?苏羽会不会是骗他的?   他急急忙忙地穿过走廊,“噔噔噔”往楼下跑,神色惊惶。   苏乔的房间在二楼,下了旋转楼梯就是会客厅。他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步渐渐慢下来,怔怔看着宽大沙发上露出来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头,一副严肃又不失慈爱的表情,问他:“怎么没穿鞋?”   苏乔鼻头一酸,自己还没意识到,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父亲这张脸了,自从被苏羽关在别墅里,苏乔就再也不知道哪怕一丁点与父母有关的消息。最后一次听到的,竟然是他们的死讯。   苏国安见儿子眼眶通红,泪流了满脸,却一点声音都不出,顿时急了:“这怎么了?啾啾?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严肃的中年男人露出一筹莫展的神情,束手无策地看着最疼爱的儿子。   苏乔摇摇头,眼泪仍旧“啪哒啪哒”往下掉。   他压抑太久了,被苏羽关在小小的房间里,不见天日地过了接近两年。只要试图逃跑,苏羽就会给他注射肌肉松弛剂,或者其他的药物,折腾到他身体虚弱下来之后,干脆不让他吃足够的食物,甚至直接注射葡萄糖来代替进食。   整个过程中,苏乔的身体和精神都受了极大的折磨和委屈。但为了不让苏羽看笑话,他从来没哭过。   现在见到苏国安,听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护短地询问“谁欺负你了”,苏乔顿时找到了宣泄情绪的阀门,没能控制住眼泪。   父子俩正温情,背后忽然有人不满道:“苏国安!你骂啾啾了?已经五十岁的人,怎么说话不知道轻重?”   在苏母眼里,儿子一向懂事听话,苏国安却过分严厉。这时见到苏乔哭的一塌糊涂,自然就把一口大黑锅扣到了苏父头上。   苏乔眨着挂泪的眼睫,抽了抽鼻子,转头小声道:“妈妈。”   他情绪激涌,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可怜。旁边苏国安僵着脸,不知道该先安慰儿子还是先跟老婆解释不是自己的错。   苏母臂弯里抱着一捧花,是刚从小花园里剪下来的,她预备亲手把花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这时听见宝贝儿子一声喊,不知道怎么心里一恸,有种苏乔受了很多苦的感觉。   转念一想,苏乔是被他们夫妻俩疼爱着长大的,哪里有机会吃苦?也就在心里摇摇头,当作是胡思乱想。   不过苏母还是上前去,抱住儿子,拍他的后背,温柔地说:“我在呢。”   苏乔抽泣了两下,被苏母拥抱着,终于有了点父母还好好活着的实感,没多久止住了眼泪,意识到自己刚才哭得莫名其妙,顿觉非常丢脸,耳朵一片烧红。   不过他还舍不得苏母温暖的怀抱,小心翼翼地蹭了两下。   旁边,苏国安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羡慕老婆还是羡慕儿子。   他一个大男人,感情深沉而内敛,少有这种脉脉温情的时刻,犹豫了一下,张开双臂把两人都揽进怀里。   片刻后,苏乔调整好情绪,擦干脸上的泪痕,打算问问父母,苏羽到底有没有骗他们,自己又为什么会回到家里?他们家的产业不是全部卖掉了吗?   还没开口,忽然有人调侃。   “啾啾这么大了还哭鼻子?”那声音远远地说。“受什么委屈了,跟哥哥说。”   苏乔浑身一僵,不自觉露出防备、厌憎的神色。   旋转楼梯上,苏羽缓缓走下来,步伐不急不缓,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起来就是一个友爱的、迫不及待要为弟弟出气的兄长。   他的出现,顿时让苏乔脑海灌入一道灵光,清醒起来。   囚禁他的苏羽绝对不可能这么跟他说话。他们的关系只能用恶劣来形容,撕破伪善的面具后,苏羽再也没有自称过“哥哥”。   醒来之后,苏乔急于求证父母是否还活着,根本没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然而实际上,在已经被拍卖掉的家里醒来,自己的身体完全正常,父母安然无恙,甚至苏羽也在这里……这一切只能指向一个答案。   苏乔回到了过去。   意识到这一点,他眼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希望。   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他阻止苏羽的话,就能避免后面那些事情,改写所有悲惨的结局。   苏乔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也朝苏羽点了点头,轻声说:“没什么。”   他现在还不能跟苏羽翻脸。   苏羽在父母面前是很会装模作样的,如果不搭理他,只会显得自己任性。哪怕后面苏羽把自己害得那么惨,他在父母面前也还是毫无破绽,所以爸妈才会轻易相信了他说的死讯。   苏父苏母没注意到小儿子的神情变化,一家四口在会客厅里坐下,等厨师做早餐。   早间新闻播完,苏乔心不在焉,忽然听到苏父说:“明天带你去宋家做客。你宋伯伯的儿子回国了,还记不记得他?叫宋闻星的那个。你们小时候很要好的。”   苏乔一怔,想到宋闻星和宋家,心里一阵厌烦。   苏羽把他关在宋家别墅,宋闻星会不知道吗?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放他走。   刚开始的时候,苏乔砸门、跳窗、递纸条,全都试过了,换来的是门窗加固,房间里不必要的东西全部被收走了。   要是没有宋家的帮助,苏羽能在那栋别墅里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苏乔不相信。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去看苏羽,果然见到苏羽神色间一闪而逝的怨愤。   苏乔垂下眼,一阵沉默后,认真地说:“我不想见宋闻星。” 第2章 虾饺与蟹黄烧卖   苏乔记得在前世,父亲提出要带他去宋家拜访时,他是没有拒绝的。   所谓的“拜访”,不如说是双方都有联姻的意向,所以趁此机会相互了解。如果发展顺利的话,订婚、结婚都指日可待。   前世,在双方家庭的授意下,苏乔和宋闻星见过几次面,相处还算和睦。   宋闻星曾经暗示过,等到苏乔大学毕业就正式订婚。   却没想到,还没到毕业那天,苏乔家里连番出事,生意被截胡,消费者群体内口碑大跌,甚至商业机密被泄露……重重打击下,苏父无力回天,只能申请破产。   那时,宋闻星还表示不会因为苏家败落而反悔。   苏乔当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羽和宋闻星联手造成的,一心为父母的身体担忧,听到宋闻星如此坚持,心里还有些感动。   直到后来,苏乔被苏羽囚禁,得知了真相。再想起宋闻星信誓旦旦的话,就只觉得厌恶。   他本来就不喜欢宋闻星,既然回到了两年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当然不愿意再跟宋闻星扯上一丁点关系。   何况苏羽还觊觎宋闻星呢,后面的糟心事无穷无尽,苏乔是一点都不想在这两个人之间掺和,只想敬而远之。最好哪天苏羽高高兴兴宣布他跟宋闻星在一起了,然后两人一起滚进他们的老鼠窝永远不要再出来。   想到这里,苏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嘴角下撇,十足不高兴的模样。   苏国安很少见到他这样不喜欢一个人,脸上明晃晃写满了嫌弃。他还有些诧异,道:“你不记得了么?宋闻星小时候很喜欢你的,后来出国才少了联系。你房间里的铁艺摆件还是他送的。”   苏乔皱眉,心想等等我就去把乱七八糟的摆件全部换掉。   苏国安又说:“宋闻星跟你年纪差不多,家世也相当。宋伯伯很喜欢你……”   苏家经营食材调味品起家,靠着祖辈传下来的秘制酱料,在食品行业站稳了脚跟。发展到苏国安这一代,主营罐头食品,佐餐酱料等,在国内占有部分固定市场,算是值得信赖的老品牌。   宋家实力与苏家差不了多少,甚至稍弱一些,原本经营连锁餐厅,近年来有往速食行业进军的打算。   所以两家如果联姻,也算相得益彰。   不过苏国安看重宋家,并不是因为这些。他主要觉得小儿子性格绵软,离了父母的看顾恐怕不行,假如是宋家,两家合作之后,苏乔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宋闻星也是一表人才,又高又帅,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青年才俊,苏国安是很看好他的。   苏国安还想说服小儿子,至少去看一看,见过对方一面再说。   苏乔却坚定地说:“不去!”   他这么执拗,老父亲当然没有办法,只好说算了。又道:“那骆家的大儿子你要不要考虑?”   苏乔:“……嗯?”   他茫然地想:骆家大儿子是谁?   前世的时候,爸爸只跟他提过宋闻星,也没说还有别人啊?   苏国安道:“骆家大儿子骆云深,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就是……年纪大了点。骆家前几天来信儿,说骆云深对你有意。”   在苏国安心里,宝贝儿子千好万好,不论骆云深还是宋闻星,其实他都没有特别满意。   宋闻星还没接手家里的产业,家里还有一个异母弟弟争家产;骆云深倒是什么都好,就是已经快三十了,比苏乔整整大了九岁,性格又十分冷淡。   并且苏家相比,骆家才是真正的豪门,二者之间差距有些大。   苏乔这种软乎乎的性格,跟宋闻星在一起的话,宋家比苏家还差一点,基本不会受什么委屈。骆家就不一样了,本来势力就强,骆云深又冷淡,说起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骆家递过来的话是说骆云深对苏乔有意,但苏国安听说了,骆家老太太身体不好,走之前想看到骆云深结婚。   这个关头提起的“有意”,苏国安其实没当真。   如果苏乔答应去见宋闻星的话,苏国安其实是不准备说骆云深的事情的。   现如今喜欢同性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法律上早就允许同性配偶享有和异性配偶一样的权利,社会风气也大都理解。苏父自从知道小儿子不喜欢女孩,就开始为他的另一半人选做打算。   他们这种家世,择偶范围大多只在同层次之间,联姻更是十分常见。   苏国安深知小儿子性格不强势,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感觉,只能为他多考虑一些。因此这时候略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心里很为宋闻星惋惜。   苏乔就不一样了,他在认真思考:如果不选宋闻星的话,那么跟骆云深结婚可不可行。   他性格软,从来没想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对婚姻的想法就是:找个人一起生活,平平淡淡过日子。   家世相差不大的这群人里,适龄的本就不多。排除直男,排除已经有婚约的,再排除无所事事的纨绔……剩下的人就没几个了。而骆云深,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苏乔是知道骆云深的,在晋城,骆家首屈一指,骆云深个人能力极强,但是性格冷淡,喜怒不定,跟苏乔同辈的玩伴们都拿他当长辈看。   所有人小时候都有过被父母嘴里“骆云深”三个字支配的绝望,活脱脱别人家的孩子。   但是除了性格冷淡,喜怒不定之外,似乎也没有听说过骆云深有什么别的毛病。他私生活干净,家世良好,长相英俊……加分项尤其多。   最主要的是,骆家实力强,两家联姻之后,宋闻星和苏羽再要做什么小动作,也会困难许多。   苏乔不想再重蹈覆辙,面对父母跳楼的悲惨结局。除了自己努力阻止苏羽之外,有外力的帮助,让苏家发展更稳固,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苏乔想了半天,不是宋闻星,就是骆云深,再往后就要等下面一茬的孩子长起来,小韭菜们对他说:叔叔,你想跟我结婚吗?   这场景太令人震撼了。   苏乔不由得抿了抿嘴,说:“我觉得骆云深比宋闻星要好。”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引得苏国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说:“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苏乔摇摇头。   旁边,苏羽全程微笑着听父子俩说话,提到宋闻星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得收紧。直到苏乔拒绝见宋闻星,才放松下来。   他定了定神,温声劝道:“骆总年轻有为,除了比啾啾大几岁,也没有别的缺点。再说了,啾啾自己也比较喜欢骆总,总要顾及他的意见吧?”   两个儿子都这么说,苏国安只能叹气表示妥协。   换作从前,听苏羽这么为他说话,苏乔肯定觉得哥哥既善解人意又为他着想。这时候窥见了苏羽的心思,苏乔就只觉得讽刺了。   不过他也没反驳,只抱着苏母的腰,小声说:“不喜欢宋闻星。”   鼻子一皱,板着张脸,看起来格外嫌弃。   他从小就喜欢这样撒娇,看人的目光和幼崽一样。苏母尤其喜欢他这个样子,一颗心都要化成水滴滴答答,也不管别的了,立即说:“不喜欢宋闻星就不喜欢,我看谁有意见?”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苏父说的了。   苏国安心里苦,只好答应把宋家拒了,再去跟骆家通气。   -   商量完了正事,早餐也做好了。   苏家从事食品行业,养叼了舌头,对自家餐点的要求自然不低。厨师是特聘的,薪水不菲,每天换着花样做吃的,冰箱里塞了满满的食材。这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随着热气腾出一阵诱人的香味。   苏乔闻着这味道,腹部“咕噜咕噜”一阵响。不过比身体饥饿更难挨的,是他心理上对食物的渴望。   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里,苏乔很少能有吃饱的机会。因此,面对满桌的美食,他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皮蛋瘦肉粥被盛在白瓷碗里,灰褐色,富有弹性的皮蛋与瘦肉、青菜一同下进砂锅,随着小火慢煮,米粒滚开,熬出浓厚的米浆。厨师显然深谙食材原本的鲜才最美味,只在出锅前撒了盐,搅拌开,便翻腾出一股特殊的香味。   苏乔顾不上烫,喝了小半碗粥,肚子里有了点东西打底,才终于觉得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他面前摆着一笼虾饺,半透明的皮,透出内里淡粉色的虾肉,筷子戳上去微微一颤,十足动人。   苏乔夹起一个,没蘸调料,一口咬下去,微弹的面皮包裹着内里丰富的馅料。虾肉的鲜甜与荸荠的爽脆同时绽开,白胡椒融入进去,带来些微辛辣,刺激着味觉。丰富的汁水尚且带着灼人的温度,使虾肉尝不出一丝腥气,只有河鲜的甘美。   一笼虾饺有四个,两个空口吃,两个蘸姜汁醋,很快就只剩下空蒸笼。   苏乔太久没有吃到好吃的食物了,一顿早餐,吃了两笼共八个虾饺,三块桂花糖糕,两个叉烧包,两碗皮蛋瘦肉粥。   他还要伸手去拿蟹黄烧卖,被苏母阻止了。   苏母嗔怪地看着他,埋怨道:“早点吃这些,肚子不撑啊?你平时哪里吃这么多?”   苏乔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确实有种难受的饱足感。他的饭量不算大,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对食物的渴望而已。   被苏母这么一说,苏乔顿时有些讪讪。他不舍地看着那笼冒着热气,收口处填满诱人蟹黄的烧卖,懊恼地动了动嘴唇。   失策了。苏乔心想。应该只吃一笼虾饺才对。 第3章 鸡汁馄饨和鲜蔬鱼饼   苏国安与骆家联系过后,收到答复,邀请苏家参加一个商业晚宴,届时骆云深会与苏乔见一面,然后再谈其他的事情。   这意思就是借着宴会的名头,双方都看看合不合意。假如觉得不合适,也不至于大张旗鼓,被其他人议论。   宴会安排在周末,还有好几天。   苏乔并未太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骆云深三个字还只是一个符号,远不如每天吃什么重要。   -   半夜,苏母起夜去卫生间,习惯性走出房间去看看两个儿子有没有在睡梦中掀被子。   轻手轻脚把苏乔的房门推开一条缝,里面灯光倾泻出来,落在长廊地毯上。   苏母一愣:怎么还开着灯,难道现在还没睡?在熬夜打游戏吗?   她摇了摇头,半个身子探进去,没看到戴着耳机左摇右摆激情赛车的小儿子,只看到卧室床上一个跟被子缠在一起,团成团的球。   被子团露出纤细的四肢,活像气球忽然长出了手足。   苏乔睡着了还皱着眉头,睫毛颤动,仿佛睡得很不安稳。   苏母走近,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竟然一手潮意,让她不由得忧心地想:是生病了吗?   但是却又没有发烧。   苏母只好给小儿子扯了扯被子,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关掉灯,在心里说好梦,便离开了房间。   一片黑暗中,苏乔没有做美梦,反倒沉浸在噩梦里。   他梦见自己仍旧被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房间。苏羽后来为了阻止他逃跑,把窗户封了起来,连外面的风景都看不到。   不论白天黑夜,房间里都是一片昏暗。   他只能在苏羽来嘲笑讽刺他的那一小会,看到从门外打进来的亮堂的光线。有时候苏乔看着黑漆漆的窗户,觉得自己连一只虫豸都比不上。   终日的黑暗和失去锚点的时间,最能消磨人的意志。   苏乔浑身冒汗,眼睑颤动,在梦境里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背后一片冷汗,难受地挣扎两下,猛然惊醒。   睁眼又是无边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苏乔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两年前。   他靠在床头,两腿无力地蹬了蹬,试探着伸手去摸墙壁,找到开关,用力摁下。   “啪嗒”一声,灯亮了。   一瞬间,他看清了眼前所有的事物,这里还是自己的房间。   苏乔呆呆地望着顶灯,看了好几分钟,直到眼睛酸涩,快要流出泪来,才伸手挡住刺目的灯光。但他还舍不得,张开五指,让光线从指缝间落下,仍旧那么看着。   这寻常的、毫无特殊之处的灯光,在他被关起来的那些日子里,是一种奇异的奢侈。   对于现在的苏乔来说,黑暗是难以忍受的。每当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就觉得回到了那个狭窄的地方,努力张大双眼却仍旧什么都看不到,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翻了个身,看时间,才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适合酣眠,但苏乔惊醒之后毫无困意,他有些害怕闭上眼,只好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手机。   过了没多久,苏乔腹部突然“咕噜”一下。   苏乔:“……”   几乎每个人都有深夜失眠,忽然觉得肚子空空,饥饿难挨的时候。对于苏乔而言,饥饿和黑暗并列,都令他难以忍受。   苏乔立刻决定去找点吃的东西。   他静悄悄地下楼,来到厨房里。苏家做食品行业起家,苏国安对日常饮食多少有些挑剔,饭菜从不过夜,因此苏乔打开冰箱时,只看到塞得满满的食材。   苏乔打开分门别类的保鲜盒,挨个看了看,决定自己动手做点吃的。往常苏国安也偶尔会下厨给自家人做饭,苏乔有时打打下手,对食材和做法并不陌生。   冰箱里有老母鸡,剥好的鲜虾,苏乔掂量了一下,打算做个鸡汁虾仁馄饨。   做这个得先炖鸡汤,没有两三个小时不成。苏乔饿着,却又不愿意随便弄点什么填肚子,便先从待客的茶盘里摸了几块饼干垫一垫,洗过手之后去处理食材。   卧房都在楼上,隔音也好,苏乔一点不担心自己在厨房弄出什么动静来吵醒家人。   他从锅具里拣出一个大小适中的砂锅,洗干净了摆在一边。老母鸡从冰箱里拿出来,去掉部分鸡油,往腹中塞入葱段、姜片,内外抹盐,再用长葱绕一圈,打结固定。   苏乔不喜欢鸡汤过于油腻,香料味重,又会压住老母鸡本身的鲜甜,他就琢磨出这么个办法。下的辅料只有葱姜,去腥之余提味,又不会喧宾夺主。炖好后把葱结拿掉,葱姜挑出来,汤色又清又亮,不至于混浊。   老母鸡处理好,丢进砂锅,盖好盖子,就不用去管了。   苏乔从冰箱里拿出鲜虾,选了十来只不太完整的,剁成馅,加盐调味。整虾一切两段,也用盐和姜拌匀腌制。   虾仁馄饨如果馅料只有虾,鲜香足够,却难免有些腻味,尤其是配上老母鸡汤,两样都是重鲜,不够清爽。   他想了想,剥了半个玉米,择出瘪粒的。   白瓷碗里,金黄的玉米粒圆滚滚地挤在一起,一晃便滚动起来,饱满可爱。   冰箱里还有现成的木耳,苏乔也拿了点,为保持口感,切得比玉米粒稍大。虾茸馅跟两样蔬菜混合在一起,搅拌均匀,颜色霎时丰富许多。   虾肉是水产品,略带腥气。苏乔受不了这个味道,又不喜欢在馄饨馅里尝到碎姜,就榨了点姜汁,配着生抽、胡椒粉等,加进馅儿里。   旁边,砂锅已经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盖子边缘冒出泡泡,随之腾出一阵香味。   苏乔揭开锅盖看了看,在炖煮的过程中,葱结变得柔软,被它束缚着的老母鸡随着温度上升,熟透之后已然定型,正被灼热的汤水逼出金黄的油脂。   往里面丢了几片党参,苏乔关小了火,使鸡汤维持在冒泡却不至于满扑的程度,盖上盖子,把鲜香的味道锁在这只砂锅里。   凌晨五时许,鸡汤的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厨房。   馄饨皮是市场里买来现成的。苏乔往手掌心里放一张,拿筷子擀了点虾茸馅儿搁在面皮上,又夹起一只腌制好的整虾,面皮一裹,捏严实了,摆到一边。   这虾仁馄饨大约有平时吃的饺子一半那么大,刚好一口一个。包了大约六七十个,苏乔停手了。   天色快亮了,苏乔饿过劲,觉得好受一点,也就不着急,想着再做个什么东西来搭配馄饨一起吃。   冰箱里还有龙利鱼和青豆,苏乔拿出来,打算做个香煎鲜蔬鱼饼。   龙利鱼没什么刺,腥味也不重,因此只需要简单调味。苏乔又切了胡萝卜粒,跟青豆一起小火煮过,直到食材变软。还有洋葱,切碎后入锅用油先炒过,半透明的洋葱覆上一层晶亮的油,浓烈而独特的香味顿时四溢。   等到蔬菜都凉透了,再同鱼肉糜混合在一起。只稍稍用平底锅一煎,就是一道美味。   -   清晨,苏国安起床,洗漱完毕后在卧室里抻了抻腰,为妻子掖了掖被子,打算下楼去花园里晨练。   人到中年,明白了身体健康的重要性。苏国安想着以后陪妻子过安逸的老年生活,自然而然养成了晨练的习惯。   他推开房门,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下走。   刚到旋转楼梯处,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阵氤氲的香味,鲜美而诱人。   苏国安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心想今天厨房这么早就开始做早餐了?这弄的什么,竟然这么香?   还未同精神一道清醒过来的胃部,似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饥饿。苏国安不自觉咂了咂嘴,要往外走的步子悄然改道,摸到了厨房。   晨练么……缺一天问题也不大。苏国安心想。   越往厨房走,那阵香味越勾人。等苏国安站到厨房门口时,他的食欲已经完全被激发,感觉饥肠辘辘。   厨房里,一个清瘦的人影站在灶台前忙碌,锅里不知在做什么,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国安十分惊讶:“啾啾?怎么是你在做饭?”   他说着不自觉进了厨房,两眼去看咕嘟嘟冒泡的砂锅,深深吸了口气。   苏乔忙着煎鱼饼,没说话。他手里拿着长筷子和木头锅铲,等鱼饼一面煎至焦黄,便迅速翻面。旁边的白瓷碟子里已经盛了四五个煎好的鱼饼,色泽金黄,还冒着细小的油泡泡。   苏国安看了两眼,没忍住找了双筷子,夹起鱼饼,一口咬下去。   刚出锅的鱼饼还有些烫,咬开酥脆外皮时发出“咔嚓”一声,随即内里绵软鲜嫩的鱼肉混合着甘甜的青豆和胡萝卜,在嘴里慢慢化开。洋葱发挥了自己的作用,特殊的香味伴随着鱼肉细嫩的纹理,一丝丝散开,满嘴鲜香。   苏国安被烫得“嘶嘶——”出气,还不肯等待鱼肉饼凉下来,三两口便吃掉一整个。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案板上的馄饨,又看了眼砂锅。   苏国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第4章 小冬瓜和小丝瓜   “馄饨是什么馅儿的?”苏国安问。   苏乔把最后一个鱼饼下锅,才说:“虾仁的,里面还放了木耳和玉米粒。”   苏国安点点头,把晨练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去冰箱里翻了点榨菜出来,切碎。想起老婆爱吃香菜,又洗了几根香菜,照样切成末。   鱼饼出锅,苏乔随即揭开砂锅盖子。   经过数个小时的小火慢炖,鸡汤已经呈现出浓郁的、黄澄澄的色泽,漂在汤面上的金色油花是整只鸡的精髓,与葱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混出一股鲜美的气息。   苏乔往鸡汤里放了点盐,拿了个小勺尝味道,觉得咸淡适中,还不错。便另外翻了一只薄底的小炖锅出来,盛了两大勺鸡汤,放到另一边的灶上点火。   馄饨皮带着面粉,直接下锅煮会坏掉一整锅汤的味道,所以要盛汤出来单煮,一碗馄饨一碗汤,原汁原味。   苏乔数馄饨,苏父在一边看着,被鸡汤的香味笼罩,整个人竟有点恍惚。   苏国安拿了个小碗,就手心那么大。他心里一边念叨着好香,一边用汤勺盛了点汤出来尝鲜。白瓷小碗装到八分满,也才只够几口,苏国安本意是解解馋,却没想到鸡汤一下肚,反倒让他不满起来。   金黄色的汤汁,入口一阵鲜美的滋味。葱段在长久的炖煮过程中已经变成了缠绵的丝缕,随着鸡汤进入口腔,还未来得及感受,便融化消失,只留下咸香的余味。   苏国安难得斯文,小口喝汤,喝一口便咂一次舌,长长舒气。   随后他眉头皱起来,看着手里的碗——怎么这么小?   正准备去拿个大些的碗,一次喝个够,还没等动手,就听见苏乔道:“馄饨煮好了。”   苏国安立即不记得添鸡汤的事,转而去看摆在灶台上的大海碗。   宽口海碗里,面皮半透明的馄饨正在金色汤汁的包裹下沉浮。苏乔煮馄饨的时候还往鸡汤里烫了两朵油菜心和几片香菇,半熟的菜心经过高温烹调,显出一种更加浓郁诱人的翠绿色,乖巧地匍匐在馄饨上,香菇也被煮透,浸入了鸡汤的鲜美。   “这——”苏国安看着那碗馄饨。“给我的?”   苏乔已经起锅煮第二碗了,闻言道:“对。爸,你先吃吧。馄饨得趁热,不然一会儿面皮泡软了。”   苏国安点点头,捧起大海碗往餐厅走。半途想起来,往碗里加了点榨菜,又拿个碟子夹走两块鱼饼。   在餐桌前坐下,苏父先喝了口汤,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才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   馄饨煮过之后,面皮皱缩,可以隐隐看见里面饱满的馅料。入口的第一瞬间,立即感受到虾肉的鲜和弹。除去整只的虾,还有木耳、玉米粒的爽脆口感,甘甜鲜香一并涌上来,咀嚼后又能感受到虾茸的细腻。   苏国安感觉自己这辈子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馄饨,所有食材的优点都被发挥出来,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令人回味。   吃完一大碗馄饨,苏国安有些饱了,但是看看两面焦黄的鱼饼,他瞬间又觉得自己可以再吃一点。   汤底里有他自己加进去的榨菜末,口感爽脆,苏国安便一边喝汤一边吃鱼饼,不知不觉,清空了所有的食物。   最后一口汤下肚,苏国安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感到一阵熨帖舒适。   他把碗收到厨房,这时才想起来问苏乔:“怎么今天想起来自己做早饭?”   苏乔正在吃馄饨。他懒得把东西端到外面的餐桌上,就直接在厨房里吃了。苏父说话的时候他咬着半个虾仁,说话含含糊糊,有种略带稚气的可爱:“馋了。”   苏国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压低声音说:“你这个手艺,比家里请的厨师要好。”   苏乔就笑,眼睛弯弯的,有些得意:“那当然啦。”   不多久,雇佣的厨师上工,一进厨房就看到父子俩站在一处。小少爷吃东西,雇主在旁边看着,满眼慈爱。   厨师诧异道:“苏先生起这么早?给小少爷弄早点吃?”   他倒不奇怪苏国安下厨,只以为主人家一时兴起,随便做了点吃的。至于正式的早餐,自然还要他这个厨师来准备。   不过,厨师随即就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美的香气,引得他下意识往灶台上看过去。   砂锅里仍炖着老母鸡,尚未离火,这香味闻着过于诱人了,不像是雇主的手艺。   厨师在苏家工作有年头了,对苏国安做菜的本事一清二楚。比寻常人强上不少,但绝对比不上专业的厨师。偶尔下厨,更多的是为了表达对家人的爱意,所以味道反倒是不那么重要的部分。   但今天这个香味……   厨师经验老道,一闻就知道汤的滋味必定不差,再看看苏乔碗里透亮的汤汁——他没忍住咂咂嘴,看着砂锅挪不开眼了。   “汤是啾啾炖的。”苏国安看了厨师一眼,带着点炫耀的心情,夸赞道。“味道特别好。”   厨师:“……”   “来一点?”苏国安说。“就是馄饨不够了,要么你自己用鸡汤下个面吃?”   苏乔拢共就包了六十多个馄饨,父子俩吃了不少。剩下十几二十个,是留给苏母的。   厨师本来要拒绝。到主人家拿薪水,就是来给他们做饭的,结果非但不下厨,还吃主人家做的东西,哪有这么当厨子的?   但话出口之前,厨师又看了眼砂锅。   锅盖边缘,汤水在高温的驱使下,锲而不舍地冒出一个个小泡泡,裂开的同时,空气中便盈满鲜香。   厨师默不作声,动作麻利地找了挂面出来。   当不当厨子的,有鸡汤来得实在?   一碗鸡丝汤面下肚,厨师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他回味着鲜美的鸡汤,疑惑道:“小少爷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先前苏乔也下过厨,给苏国安打下手的时候炒个菜。味道虽然也不差,但绝不像今天这样,炖出来的鸡汤鲜美到让人无法抗拒。   厨师掂量着,鸡汤不是什么复杂菜式,但能做到香而不腻,令人口齿生津,却也不简单。   这个问题不要说厨师,就连苏乔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思处理食材,全凭感觉。   在被囚禁,饱受饥饿折磨的那段日子里,苏乔觉得吃到一顿饱饭都是奢侈的事情。   越是饥饿,就越是容易催生对食物的渴望。   饿到痛苦焦灼,几乎神志不清的时候,苏乔只能用各种想象来安慰自己。就如同减肥时还要看吃播一样,精神得到满足,仿佛肉/体也能同享。   不知道是不是臆想了太多次,苏乔如今觉得做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苏国安却不管那么多,他为儿子的天赋自豪,喜笑颜开道:“啾啾这么聪明,什么事情做不好?”   俨然一个盲目的父亲。   苏乔:“……”他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鼻子。   等到苏乔吃完,苏母也起床下楼了。这下就用不着苏乔动手,苏国安颠颠地给老婆煮鸡汁馄饨,细心地往里面放她爱吃的香菜。   ……   等苏羽到餐厅吃早饭时,馄饨早没了,鸡汤也只剩个底,连一碗都凑不够。他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香味,笑着说:“今天吃什么这么香?”   苏乔看他一眼,没说话。他厌恶苏羽,压根不想做东西给这个白眼狼吃,所以包馄饨时刻意只做了三个人的分量。   苏父不知道小儿子的心思,笑呵呵道:“啾啾煮了馄饨,你起迟了,没口福。看看锅里还有没有剩的汤,让厨房下碗面吧。或者吃点别的也行,你不是爱喝粥?”   苏羽闻言,不知怎么脸色一僵。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手掌紧了紧,但随即扯出一抹笑:“算了吧。我还要去上班,赶时间,估计也来不及吃东西了。不像啾啾这么清闲,还有空给爸妈做早饭。他比我贴心孝顺。”   苏乔慢吞吞抬头看了他一眼。   嗤。苏乔在心里小小声嘲笑。虚伪。   但他什么都没说,上半身倚着沙发扶手,探出头看苏母:“我下午给妈妈炖甜汤——”   苏乔长得稚气可爱,眼睛圆圆的,神色还带着点依赖。苏母看见小儿子这样就慈母心泛滥,听闻话里的内容,更是高兴地不得了,整个人晕晕乎乎,一边伸手去摸小儿子柔软的黑发,一边连声应好。   苏羽站在一边,感到一阵难言的窒息。最终他勉强向苏父打了个招呼,匆匆出门。   -   周末,苏家四口按照先前的安排,赴商业晚宴。   一进场,苏国安便跟各路商场上的朋友打招呼。他分心在四处看了一圈,而后对苏乔说:“那边几个人看到没有?个子最高的那个就是骆云深。”   苏乔顺着看过去,在谈笑的几个男人里准确找出海拔最高的那个,当即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这也太高了。苏乔撇嘴。   他自己只有一米七四,所以看到高个子都要下意识比较一下,然后对自己的身高生闷气。   骆云深看起来比他高小半个头,会衬得自己矮墩墩,像个小冬瓜。   不,或许是小丝瓜。冬瓜太胖了。   苏乔一通胡思乱想,眼神放在骆云深身上没挪开。   骆云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然转头。   两人视线对上,骆云深静静看了苏乔两秒,面色冷淡地朝他点点头。 第5章 乔乔和啾啾   单方面注视别人被发现,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苏乔脸皮薄,掩耳盗铃般看向地面,好像忽然对地板上的花纹产生了奇异兴趣,随后一米一米地慢慢把目光挪回来。   骆云深向旁边的几个人说了句话,片刻后走到这边,跟苏父打招呼,而后看向旁边:“苏乔?”   苏乔不知为什么,感觉像初中的时候上课玩手机被班主任点名一样,有点莫名的心虚。愣了两秒,才慢吞吞地点头。   他甚至没抬头看人。   骆云深长得高,只能见到苏乔柔软黑发下露出一点鼻尖。   苏国安咳嗽两声,拍拍苏乔的肩膀:“去,跟小骆聊聊天。青年才俊,你跟着学点东西也好。”   苏父话说得隐晦。他商场上的朋友们都在,交待完了便同苏母一起去拓展人脉。苏羽一进场就不知去哪里了,这时就只剩下苏乔一个人跟骆云深站在一起。   两人都沉默。   苏乔心里打鼓,有点紧张。他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呃……要么我们去露台那边?这里人太多了。”   说完他终于抬头看骆云深,眼里带着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   骆云深并无异议,颔首表示随意。   宴会大厅灯火辉煌,露台这边却只有朦胧的光线,彼此看不清表情。   这就是变相的相亲,苏乔没经验,想了想,按照电视剧里的相亲流程,自我介绍道:“嗯……那个,骆先生你好。我叫苏乔,小名啾啾,今年二十岁,还在读大学。名下有两套房,分别是市中心公寓和郊区别墅,车是……”   骆云深对他的财产并不感兴趣,单拎了两个字出来:“啾啾?”   骆云深声音低沉悦耳,是很成熟的男性音色。念“啾啾”两个字的腔调跟平时长辈喊的不太一样,有种奇异的、让人心脏一颤的感觉。   苏乔:“……啊?”他有点茫然地应答。   骆云深道:“小名为什么叫啾啾?”   “嗯……”苏乔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小时候学说话,念字不清楚。爸妈喊我乔乔,我跟着学,只会念啾啾……时间一长,就变成小名了。”   他有点难为情。   这两个字太拟声化了,念出来确实很可爱,但一个二十岁的男生叫啾啾……实在让本啾不好意思。   在家里被长辈叫一叫小名也没什么,但当着相亲对象的面,未免显得太不成熟。   苏乔心里有些懊恼,深觉自己不该说小名的事情。   骆云深不会觉得他很幼稚吧?   苏乔立即补救:“但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小名。”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反驳。   不是。假的。我喜欢啾啾这两个字。   骆云深并未深究,只点点头。而后道:“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们可能会结婚。你不介意结婚对象比你大九岁?”   “不介意。”苏乔说。   两人又沉默,站在露台的栏杆边看楼下的车辆,偶尔车灯打过来,在墙壁上映出影子,随着光束距离变化,渐渐融在一起。   片刻后,骆云深又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并不打算离婚。”   苏乔转头看他。骆云深神色平静冷淡,看起来像在谈一桩生意,把“离婚”两个字替换成“终止合作”也并无不可。   不过这样正好。苏乔也不想离婚,能安安稳稳过下去就行。   他想了想,谨慎地问:“特殊情况是指?”   骆云深与苏乔对视,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出轨、泄露商业机密,或者其他形式的背叛。”   苏乔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没有那样的野心。   “这个条件是双向的吗?”苏乔问。   骆云深:“是。”   苏乔点点头,觉得没问题,于是小小地笑了一下。   骆云深看他,见到身边的人笑得露出酒窝,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   两人又略微站了一会儿,骆云深的合作伙伴过来找他谈事情,就先离开露台。苏乔一个人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准备等宴会结束跟父母一起走。   没过几分钟,后面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苏乔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宋闻星。   他本来因为和骆云深达成共识有点小高兴,这时见到宋闻星,好心情一下被破坏了。   苏乔没出声,板着脸,摆明了不想理人。   但宋闻星没有注意到苏乔的表情,他走到旁边,语气里带着笑意:“前几天邀请你到我家做客,怎么没来?”   苏乔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他厌恶苏羽,也厌恶跟苏羽搅合到一起的宋闻星。   这两人没一个好的,虚伪狠心,如出一辙。   宋闻星对苏乔冷淡的态度丝毫不觉,兴致勃勃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那时候你还叫我星星哥哥,特别可爱。”   苏乔:“……”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童言无忌。   苏乔不想听宋闻星在这里胡扯,于是转身看向宴会厅内,打算去找苏父苏母。   宋闻星:“明天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或者改天另外约时间,跟伯父伯母一起到家里来也可以。”   苏乔自动屏蔽了宋闻星的话,目光在厅内寻梭。   宋闻星一直得不到回答,困惑道:“啾啾——?”   这两个字一出口,苏乔彻底忍不了了。他终于拿正眼看宋闻星,皱眉道:“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不熟。能不能别喊小名?”   宋闻星一怔,随即又笑:“真不记得我了?我小时候经常跟你还有小羽一起玩,怎么会不熟?”   他不提苏羽还好,提了苏羽,苏乔难免想到前世这两个人是怎么联合在一起把自己家坑害到家破人亡的,一时间心里涌起怒火。   苏乔深呼吸,尽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向厅内走。   宋闻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下意识伸手按住苏乔的肩膀:“你怎么了?”   -   宴会厅内,骆云深和好友许舜站在一处,谈最近的项目。   中途,许舜漫不经心朝远处瞥了一眼,目光忽然定住,“啧啧”两声。   “欸,那是不是你的小结婚对象?”许舜道。   骆云深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随即视线投向露台。   刚才还笑得露酒窝的人,这会儿却面无表情,眼含怒意,从肢体到神情都很排斥站在身后的那个人。   骆云深不由得略微拢眉。 第6章 撒谎不是好习惯   “你在这里等一下。”骆云深道。“我过去看看。”   许舜向来爱凑热闹,赶忙道:“别别别,一起过去啊。要是有人找麻烦,兄弟我给你撑场子!”   骆云深侧头看他一眼。   许舜立即怂了,识时务道:“……好的吧。我待在这里。等会儿可以看看你那个小结婚对象吗?”   骆云深没理他,往露台那边去了。   ……   宋闻星不依不饶道:“啾啾?你到底怎么了?”   苏乔满脸厌色,转头不耐道:“你怎么这么烦?能不能别跟我说话?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吃饭!”   他脸颊有些婴儿肥,眼睛又圆,所以即便摆出一副又冷又凶的表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有些可爱。   宋闻星见他这样,不但没有觉得生气,还莫名笑了笑,有些愉悦道:“那我非要约你去吃饭。”   苏乔:“……”   苏乔整个人都快气炸了,觉得宋闻星听不懂人话。   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扭头就走。   宋闻星跟上来,锲而不舍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   话没说完,他听见苏乔在前面喊了一句:“骆先生。”   简简单单三个字,称呼不很熟悉,在社交场合司空见惯。但宋闻星不知怎么,觉得苏乔的语气里,透露出这位“骆先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声音一顿,下意识朝前看。   苏乔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往前快步走,稍稍抬头看骆云深。他嘴唇还抿着,看起来气鼓鼓:“你现在有空吗?”   骆云深觉得苏乔跟一只小猫崽儿似的,被猛兽凶了,找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便喵喵叫上两声。   “有空。”骆云深道。   苏乔一下高兴了:“那我可以跟你聊天吗?”   随便讲点什么都好,只要宋闻星识趣离开就行。   骆云深本来就是见这边情况不对才过来看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颔首,道:“过去那边?”   苏乔点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宋闻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脸上挂着笑,温声开口道:“请问这位是……?”   骆云深看他一眼,淡淡说了自己的名字。   宋闻星一下就知道他是谁了。刚才听苏乔叫“骆先生”的时候就有所猜测,这时听到全名,并不觉得出人意料。在晋城上层圈子里,骆家独大,骆云深更是以远超同龄人的稳重聪慧而闻名。   只不过宋闻星一直待在国外,没有见过骆云深,所以才只闻其名不认其人。   宋闻星分析利害,知晓搭上骆云深有利可图,立即道:“骆先生也认识啾啾?那这样说起来,大家都是朋友。要么改天一起吃个饭?我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哪里的餐厅味道好。如果骆先生不嫌弃,不如到我家做客?家父经营连锁餐厅,有几道拿手菜。”   他话说得漂亮,换个人或许就同意了。但骆云深只冷淡道:“抱歉,工作行程很满,没有时间。”   宋闻星不能勉强,只得讪讪地说:“那真是可惜。”   话说到这份上,宋闻星不好再跟着苏乔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携离开。   走得远一点,苏乔小声问道:“骆先生的工作行程很满吗?”   那结婚之后会不会经常不回家啊?   他有点担心。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要经常一个人待着?   骆云深道:“没有。骗他的。”   苏乔有点愣:“啊?”   “我看你好像很讨厌他。”骆云深道。“而且他另有目的,答应了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行程满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罢了。”   苏乔:“啊……”   他拖长了音调,有些恍然大悟,又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骆先生不会骗人。”苏乔说。   骆云深的气质很让人信服,仿佛说话做事都有一套行为准则,其中就包括不撒谎。   但他说起谎话来也没有一点异常……眼睛都不眨,好像陈述事实一样。   苏乔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骆云深,见他始终保持着一号表情,刚才应付宋闻星的时候神色也没有丝毫波动,不由得佩服起来。   他自己就做不到,不论是多小的谎话,说出来总有点心虚,因此眼睛会忍不住乱瞟,脸色还会发红。   小时候偷偷摸摸往枕头底下藏小饼干,就因为这个,立即被发现了。不但小饼干被没收,还扣了零花钱。   要是自己能像骆先生一样,说什么都像真的就好了……   苏乔忍不住这么想。   而且骆先生平静地说了个谎话,因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给对方留余地。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放在骆先生身上,就感觉有点可爱。   他走神明显,骆云深问他在想什么,苏乔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骆云深轻轻笑了一下。   他声线低沉,笑声也好听,苏乔感觉自己的心脏跟着这声笑跳了跳。   “别学这个。”骆云深道。“撒谎不是好习惯。”   至于可爱那句,骆云深没做点评。在他看来,“可爱”这个词,苏乔倒是很适用。   -   晚宴结束,骆云深和苏乔相处不错,骆家和苏家也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双方联姻的事情就算定下了。   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等到两家谈好具体细节之后,才会对外公布。   隔了几天,骆家递话给苏父,说骆云深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小儿子预备结婚的对象来家里拜访,苏父苏母非常重视,提前让厨师准备好诸多食材,一点都怠慢不得。   苏母还特地把首饰送去保养,约了美容院的项目。   反倒是苏乔,感觉自己跟个局外人一样。   苏国安虽说不太看好骆云深,但到这关头,总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的儿子能干,不被人看轻。但苏乔还在读大学,事业上没什么建树,说学业,骆云深读书的时候才叫优秀。   思来想去,苏父决定让苏乔下厨做几道菜。   “就上次那个鸡汁虾仁馄饨。”苏国安道。“保准他觉得好。”   苏乔犹豫道:“这个是早点……骆先生来肯定是吃午饭啊。要么我做点别的吧。火腿蒸鸡?红焖小羊排?蒜蓉油淋虾?”   他念了一长串菜名,苏父听着,喉咙情不自禁动了动。 第7章 火腿蒸鸡   苏家厨房这几天忙得很。   联姻是大事,招待客人的菜当然不能敷衍。骆云深虽然是作为晚辈上门拜访,但苏家这边也要拿出态度来表明重视才行。   苏父特意联系了自己的老朋友,问别人拿了一只上好的火腿。他从事食品行业,因此各类食材都能搭上线,比直接去外面采购要方便的多。   整只火腿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未切开时外皮呈现一种质朴的灰黄色,皮质皱缩,显得紧实而有分量。   苏乔把火腿切开,片了薄片尝味道。   火腿被切得很薄,油润而柔软,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深红,脂肪均匀细腻地分布在上面,格外令人垂涎。   苏父在一边看着,见到苏乔露出“真好吃”的表情,忍不住道:“给我也切点。”   苏乔拿了个白瓷盘,片了十来片火腿,父子俩就这么在厨房里吃起来。   三年的老火腿,入口一阵特殊的咸香,滋味浓厚而鲜美。   苏父吃得津津有味,片刻后问道:“你用这个来蒸鸡?”   苏乔点点头:“火腿本身咸味足够,用来蒸鸡最好,入味又提鲜。再用高汤浇上去,鸡肉鲜嫩不腻,特别好吃。”   苏父原本还觉得火腿已经足够美味,听见苏乔这么说,当即又对蒸鸡充满了期待。   厨房里已经在吊高汤,厨师手艺不错,苏乔尝了尝,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只需要在当天做几道菜表示一下,大多数工序还是由厨师及帮佣们准备。   苏父体谅大家辛苦,承诺当月工资按照一个半月来发,所有人都很开心,做事更加细致。   ……   数日后,到了事先约定好,骆云深上门拜访的时候。   厨房里早早飘出了香味,勾得人心神不宁。苏国安晨练之后就坐在餐厅,等厨师送上来一碗牛腩面。   牛腩是提前炖好的,用来烧土豆。浇在面上吃,就只有大块的、炖到酥烂的肉。入口时丰沛的肉汁满溢,醇香味美。   吃过早饭,苏国安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不时往厨房看一眼,又往门外看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等苏母起床,见他端正坐在沙发上,还有些奇怪。   “看你之前好像多不喜欢小骆,今天怎么还眼巴巴等着?”苏母说。“事情定下来,才觉得人家好了?”   苏父本想反驳,但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没说话。   九点出头,苏家所有人都在客厅坐着了。苏乔紧挨着苏母,像小孩子一般,偶尔被苏母揉乱头发,自己悄悄整理好,再挨上去。   苏羽单独坐在一边,见状笑道:“啾啾这么大了,怎么还黏人?”   苏乔转头看了一眼,不想理他,便抿了抿嘴,看起来不太高兴。   苏羽并不知道现在的苏乔对他有多恨多厌恶,只以为苏乔闹脾气。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你啊你,二十岁了还耍小性子。说一句都不行?这么大的男生,该懂事一点了。”   他语气温和,脸上神情带着一点点责怪,但更多的是笑意,确实很像一个真心实意为任性弟弟担忧的兄长。   苏乔不明白,苏羽为什么能用虚伪的温和面目对待朝夕相处的家人,背地里却又毫不留情地做尽恶事。   但苏乔知道,这一次他不会让苏羽如愿以偿。包括伤害父母,也包括伤害他自己。   苏乔看着苏父苏母,小声说:“结婚之后我就不住在家里了……想趁现在多陪陪你们。”   他声音很轻,眼睛圆滚滚,看着很让人心生怜爱。   苏母立即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啾啾又乖又孝顺。”接着转向苏羽。“你说的也对。你们一个乖巧一个能干,我天天看着你们都高兴。”   苏羽哑然,勉强笑了笑:“妈说的是。”   苏母又去跟苏乔讲话,苏羽僵硬地坐在一边,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笼在一股愤怒又羞耻的情绪里。   往常他这么说,苏母会跟着念苏乔两句。苏羽很清楚这一点:苏乔不够优秀,除了讨人喜欢之外别无长处。有大儿子珠玉在前,苏母再怜爱小儿子,也多少会觉得苏乔该跟着苏羽学一学。   所以只要苏羽摆出长兄口吻提点苏乔,长辈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还会顺势夸奖他。   但刚才苏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似乎并不很赞同。这让苏羽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苏母会不会对他有意见?毕竟他不是亲生的……果然对比起来,还是苏乔更重要吧?   苏羽垂下头,眼底一片晦暗。   -   十点,骆云深开车抵达苏家。   副驾驶上坐着堂弟骆星杼,边解安全带边道:“我刚问伯母,听说你的小对象才二十岁?”   骆云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骆星杼一脸惊色,沉默两秒,感叹道:“你占大便宜了。人家爸妈怎么没嫌弃你?”   骆云深:“……”   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到后备箱里拿准备好的礼物。   名贵茶叶和专门从国外订购的红酒,还有一两样价格适中的古玩摆件等,第一次上门拜访算是很合宜的了。   苏父苏母已经开了门,脸上都带笑,和善道:“小骆过来了?”   骆云深朝他们点点头,礼貌道:“苏伯父,苏伯母。”   苏羽站在苏母身后,等他们打完招呼,才往前走,看着骆云深,有点紧张地喊了一句:“骆先生。”   骆云深低头看他,淡淡应道:“嗯。”   一行人往房子里面走,骆家兄弟俩跟在后面。   骆星杼小声跟他哥嘀咕:“你这是赚大了啊!性格这么腼腆,看起来就没脾气,以后不是随你欺负?”   骆云深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欺负他?”   “嘁……”骆星杼不屑道。“装得跟个正经人一样。”   骆云深有身为长兄的度量,只当做没听到,并不跟他计较。   骆星杼安静两秒,自己忍不住了,又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改天一起出来玩?叫上你的小对象,去泡温泉怎么样?”   “没时间。”骆云深拒绝。   骆星杼低声嘀咕:“小气……”话没说完,到了客厅忽然闻到一阵猛烈的香味,以不可阻挡的架势冲入鼻腔,让他忍不住深深吸气。“这什么……怎么这么香?中午有好吃的?”   苏国安听见有人说话,回头笑呵呵道:“有好吃的,多着呢。厨房正在备菜,等会儿让啾啾下厨露一手,他做饭好吃。”   骆云深知道这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认真点点头,道:“我很期待。”   话题转到中午的菜色上,苏乔悄悄走到骆云深旁边,小声问:“骆先生有没有什么忌口?”   他脸上神情有点忐忑,在心里暗暗决定,要是有骆先生不吃的,那就立即去厨房交代替换菜品,所有骆先生不喜欢的东西都不能上餐桌。   毕竟是第一次来做客。苏乔在心里想。要谨慎,要郑重呀。   骆云深想了想,道:“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只是对花生过敏。”   “对对对。”骆星杼在一边补充。“大哥小时候因为吃花生不停咳嗽,喉咙肿胀,还去医院了。菜里面一点花生都不能放。”   苏乔“喔”了一声,然后说:“今天的菜没有用花生。”   他转身要往厨房里面走,犹豫了一下又转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结结巴巴道:“不、不能吃花生,这个我会记住的。”   骆云深一怔,看到苏乔脸色涨红,却仍然直直注视着他,显然在等回答。他只好轻轻咳嗽一声,点头道:“好。”   他们的对话所有人都听见了,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苏乔略有点窘迫,跟着笑了两声,逃跑一样钻进厨房。   ……   所有的食材已经被处理好,整齐地摆放在一起。苏乔打算先把红焖小羊排做上,等羊排在锅里接受洗礼的时候,正好可以做别的。   腌制好的羊排焯水,煮熟后捞出来,过一遍凉水,接着跟所有的香料一起丢进砂锅里慢慢焖煮。高压锅可以缩短焖羊排的时间,但苏乔总觉得那样做出来的羊排不够滋味。   就像炖汤一样,砂锅小火细熬出来的汤,跟高压锅弄出来的二十分钟速成汤绝对不是一个味道。   煮熟的羊排,肉受热收缩,露出两端的骨头,已经有羊肉特有的香味了。   苏乔把调料下进砂锅,红烧酱油把汤水染成酱褐色,接着盖上盖子,准备下一道菜。   蒸鸡对鸡肉的肉质有要求,不能选年龄太大的,否则肉质干且柴,蒸出来像渣滓一样。厨房里准备的是三个月的仔鸡,不大,但肉质细嫩。   整只鸡已经提前用盐和葱姜腌过,苏乔卡着时间,把鸡放进蒸笼里,大火蒸了十五分钟。   取出蒸好的鸡时,猛火已经把皮下埋藏的油脂逼出来,盛放仔鸡的瓷盘内满是浅黄的蒸汁。等整只鸡冷却,再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状。此时仔鸡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黄色,用筷子一摁,便流出饱满的肉汁。   这还没完,火腿蒸鸡,火腿才是最重要的辅料。做得好了,这道菜能把仔鸡的细嫩和火腿的咸鲜发挥到极致。 第8章 红焖小羊排   苏乔拿了双筷子,往瓷盘里摆食材。   切成薄片的火腿铺底,然后把鸡肉一块块整齐地放在上面。每两块鸡肉之间夹一片切成长方形的火腿。   再把提前吊好的清汤取半碗,均匀淋在每一块鸡肉上。   这时火腿的咸鲜还未融入鸡肉里面,要再上锅蒸一遍才行。在高温与水汽的作用下,火腿的风味会浸入鸡肉每一丝纹理,直到鸡肉吸取火腿所有的精华,变得美味无比。   厨师颠勺,做其他菜品,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对苏乔竖起大拇指:“这个一看就好吃。”   苏乔笑了笑,道:“改天我再做一次,大家都尝尝。”   ……   客厅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苏父苏母大致问了问骆家的情况——这些事先都清楚,不过是走个过场。然后说了些苏乔的小习惯,以及商议婚期之类。   苏乔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不能领证。   现在有两种处理方式。先办婚礼,等到苏乔满二十二岁,就去拿结婚证。或者先订婚,等苏乔毕业之后结婚。   这两种方式在联姻里都很常见,一旦对外公布两家联姻,基本上就意味着捆绑在一起,很少有反悔的情况。因此不论是先办婚礼还是先订婚,苏父苏母都觉得可以接受。   “要不然问问啾啾的意见吧。”苏母道。“总归是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说了不算。”   骆云深闻言点点头,道:“好。”   厨房里飘出一阵阵香气,勾得人饥肠辘辘。   又过了半小时,苏乔从厨房里出来,整张脸因为高温有些发红,他兴冲冲道:“可以吃饭啦。”   餐桌上,各色菜品已经摆好。火腿蒸鸡待在正中央,傲视整桌菜。   仔鸡经过高温蒸制,外皮几乎是半融化的状态,被餐厅的灯光一照,竟然有些晶莹。旁边的红焖羊排洒了白芝麻和香葱,被热气一激,混合着焖羊肉的香味,缓缓扩散在空气中。羊肉经过炖煮,已经变成了诱人的红棕色,骨酥肉烂,令人垂涎。   蒜蓉油淋虾因为烹饪时间短,所以临到开饭才上桌。   苏乔捧着盛虾的玻璃碗,还没等走到餐桌边,香味儿就已经传了过来。   蒜蓉经过热油炒制,香味尤其浓烈。浓褐色的酱汁混着蒜蓉,每一只虾都完完全全浸在里面,饱满的虾肉吸足了酱汁。   “好香!”苏国安在餐桌边坐定,看了看菜色。“都坐下,吃饭吧。”   所有人第一时间拿起筷子,伸向最中央的火腿蒸鸡。苏乔和骆云深坐在一起,因此筷子在空中打了个架,落后一步。   苏乔下意识收回手,耳朵有点发红,朝旁边小声说:“对不起。”   骆云深没说话,夹起一块鸡肉,放到苏乔碗里,这才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唔。”苏乔点点头,有点开心,想了想,又说。“火腿蒸鸡是我做的。还有羊排和虾,都是我做的。骆先生试试看?”   骆云深:“好。”   他们讲话这点时间,桌上其他人都已经把鸡肉吃到嘴里了。   蒸鸡金黄得有些失真,入口先是汤汁的鲜。轻轻一抿,半融化仿佛胶质的皮便无迹可寻了,只留下丰腴的口感。随之软嫩的鸡肉慢慢散开,肉质细滑,吸收了火腿咸鲜的鸡肉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想要细细品尝时却已经消失,使人不满之余,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多吃一点。   “嗷——”骆星杼被鸡肉烫到了,但他仍旧倔强地把满口嫩滑的鸡肉吞下去,摆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这也太好吃了吧?”他性格外向,惯会活跃气氛,虽然先前一直对苏家的午餐表现得很感兴趣,但实际上没什么大的期待。   骆家家境非比寻常,骆星杼也是从小吃遍各类美食。不说山珍海味,但国内国外的飞,什么珍稀食材、名家手艺没见过?   普普通通一份蒸鸡,就算配了火腿,在骆星杼看来也说不上多独特。或者只是香味儿唬人呢?闻起来喷香,吃起来平平无奇的菜可不在少数。   直到把鸡肉送进嘴里之前,骆星杼都是这么想的。   但蒸鸡刚刚入口,骆星杼就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叹。咸淡把握得堪称完美,鸡肉带着鲜香的汁水,仿佛连骨头里都透出那股诱人的香气。吃完了肉,骆星杼还吮了一下鸡骨,才去夹下一块。   满桌的人都顾不上说话,频频把筷子朝苏乔做的三道菜伸过去。   骆云深也不例外,只是他表现得没有那么夸张,仍然保持着适当用餐礼仪,表情丝毫没有波动——只从夹菜的速度才能看出他对菜品非常满意。   相对于蒸鸡,骆云深更喜欢那道红焖羊排。羊肉的口感比起鸡肉来更厚重,独特的膻味被调料中和,变成一股浓香。棕红的、油汪汪的酱汁覆盖在每一块羊排上,拎起骨头,浓稠的酱汁就随之滑落。   小羊排焖了近两个小时,原本紧实的肉已经变得酥烂,贴着骨边的那层筋膜却还有嚼劲,澎湃鲜明的肉香似乎可以顺着味蕾直接流进胃里。   苏乔在旁边看着,认真地把这件事记下来:比起鸡肉,骆先生更爱吃羊肉。   他默默想这件事,都没怎么动筷子。直到有人点了点他的碗沿。   “在想什么?”骆云深道。“专心吃饭。”   苏乔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发红,“喔”了一声,乖乖拿起筷子夹菜。   “这味道真是绝了——”骆星杼吃完一块小羊排,满足地说。“怎么会这么好吃?它也就是个羊肉,好吃成这样……”   一边说一边又去夹蒜蓉油淋虾。   沾着蒜蓉的虾肉十分弹牙,味道足够的酱汁先给人以直接而强烈的味觉享受,随后咀嚼,又能感受到虾肉原本的鲜甜。骆星杼忍不住又夹了一个。   两相比较,苏家厨师做的那些菜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骆星杼吃了菜还不够,他琢磨了一下,弄了点红焖羊排的酱汁,浇在白米饭上。酱汁把晶莹的米饭浸透,显得格外诱人。他又夹了几只虾,哼哧哼哧去掉虾尾,摆在拌好的米饭上。   随后张嘴,塞了满满一大口。   酱汁拌饭是常规吃法,但总能收获让人惊喜的美味。浓郁的酱汁裹着米饭,难言的美妙滋味在口腔中扩散,弹软的虾肉则成为最佳点缀,使得充满肉味的酱汁不那么腻,达到了巧妙的平衡。   艹!拌饭好吃到骆星杼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他纯粹是不知道怎么抒发自己此时的心情,只好用情绪激烈的单音节来表达。   一顿午饭吃了近两个小时,苏乔做的三道菜很快就被清空,众人胃口大开,接着吃桌上其他的东西。苏家厨师使出了浑身解数准备今天的午餐,虽说菜品味道比不上苏乔做的,但好在品种多,总有一两样适口。   吃过饭,苏父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跟骆云深聊天。大部分时候是苏父讲自己年轻时候拼搏事业的往事,骆云深面无表情地听,偶尔颔首,也看不出来是觉得无聊还是觉得有趣。   半晌苏母看不下去了,又好气又好笑,在苏父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整天就会说你那些老黄历,小骆年轻有为,可比你强多了。”又转头朝骆云深。“小骆累不累,要么上楼休息一下。或者让啾啾带你去花园里散步,你们讲一讲话?”   苏乔原本把脑袋搁在沙发扶手上,半趴着听苏父说话——他对这些还有点好奇,不知道父母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这时有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啊?”   他直起身,左右看了看,像只忽然被惊醒的小猫。   苏母看他好笑,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去,带小骆散散步,你们年轻人自己有话说。”   苏乔就听话地站起来:“骆先生?”   骆云深向苏父苏母点点头,道:“那我先离开一下。星杼,你在这里陪伯父伯母。”   骆星杼并起两指,朝他飞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两人从客厅另一边的落地玻璃门走出去,后面就是花园。苏母很有生活情调,喜欢买些花花草草回来种植培育,等到花开了便剪下来,装进瓶子里作为摆设。现在花园里还开着茉莉,一丛一丛立在路边。   苏乔不知道该说什么,眉头微微拧起来,显得有些苦恼。   骆云深注意到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那么做,只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等待苏乔主动开口。   过了数秒,苏乔还是没想到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只好干巴巴地说:“中午的菜……骆先生觉得怎么样?”   他显然清楚这个切入点不太好,因此神情带着点纠结和紧张,好像只要骆云深表现得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他就能把前面一句话捉回来似的。   见他这样,骆云深眼底泛起笑意。   “非常好。”骆云深道。“红焖羊排很好吃。”   苏乔点点头,瞬间放松下来,有点高兴。他“嗯嗯”了两声,又说:“那结婚之后,我每天做给你吃。”   “说到结婚。”骆云深道。“有件事情想征求你的意见。”   苏乔看他。   骆云深:“你今年二十岁,还没到法定婚龄,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我们现在先订婚,等你毕业之后结婚,或者直接办婚礼,等你满二十二岁领结婚证。”   苏乔想了想,问:“骆先生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骆云深当然倾向直接办婚礼。但他看苏乔这么听话,深觉自己要是说出来了恐怕会影响对方的决定,于是只道:“你自己想。”   “哦。”苏乔也不生气,低头思考起来。   听爸爸说骆先生家里的长辈很希望他结婚……如果只是订婚,万一这两年里老人家等不及了怎么办?   再就是,按照前世的记忆,苏羽和宋闻星会背地里对苏家的产业下黑手。要是结婚的话,宋家应该会有所顾忌。订婚则意味着骆苏两家的联系还没有那么紧密,对苏家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而且结婚之后就要从家里搬出去了,跟骆先生住在一起。   这么一想,有点难为情,又有点期待。   苏乔磨蹭了半天,最后露出一个郑重的、下定决心的表情:“我想结婚。”顿了顿,又补充。“先办婚礼,等年龄到了再去领证。”   骆云深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略有些讶然。不过也没表示反对,只道:“考虑好了?”   苏乔笃定地点头。   ……   骆云深和骆星杼在苏家待到吃过晚饭,才提出告辞。   经过一天的相处,苏父对骆云深印象好了不少。大概是看他和自家小儿子相处时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不近人情,于是放心多了。送人走的时候还颇热情地说让骆云深过两天再来,新弄到了茶叶,到时候一起品尝。   这时候说宋闻星是谁,估计苏父已经全然不记得。   回程路上,骆星杼坐在副驾驶,摸着自己饱饱的肚子,打了个嗝,然后说:“你能不能尽快把啾啾骗回家?”   一天下来,他也跟着叫啾啾了。   骆云深听着堂弟亲切的称呼,沉默。   “他做饭真的太——好吃了!”骆星杼手舞足蹈,还在回味晚上那道脆皮五花肉。“骗过来之后我就有口福了,啾啾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吃。”   骆星杼开始幻想每天都能吃到苏乔做的菜,却听见堂兄在一边说:“结婚之后他跟我一起住市中心公寓,不在老宅。”   骆星杼当场凝固了,半晌才一点一点把头往旁边转,满脸不可置信:“为什么?!”   骆云深名下虽然有不少房产,但因为孤身一人,住在哪里都可以,老宅比市中心更为清静,所以他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骆家老宅的。   骆星杼满以为结婚之后也是这样,但没想到,每天享受美味的梦就碎在大马路上。   “没有为什么。”骆云深淡淡道。“结婚了当然要搬出去,住在老宅不方便。”   骆星杼:“……”哪里不方便?   “还有,苏乔不喜欢别人叫他啾啾。”骆云深说。“结婚之后,按辈分你是他堂弟,叫小名不礼貌。以后要注意。”   骆星杼:“……” 第9章 脆皮豆腐和番茄肉丸汤   骆云深来苏家拜访过后,苏乔也专程去了骆家一趟。   骆父长相威严,神情淡漠,给人的感觉和骆云深很像,骆母则温和许多,上来便笑着叫苏乔的小名——听骆星杼说的——然后又拿了个红包给他。   苏乔不好意思收,缩着手往骆云深后面躲了躲。   骆母含笑看他,声音柔和:“这有什么的。数目也不大,就是个好意头,不要怎么能行?”   骆父也在一边点头:“收着。”   骆父说话就像是在发号施令了,苏乔呆了呆,下意识伸出手。   骆母赶紧把红包塞进他手里。   苏乔收下见面礼,骆母就高兴了。她上下看苏乔,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苏乔长得好看,眼睛大,鼻梁高,就连头上翘起来的那一撮头发都透着讨人喜欢的气息。   骆母忍不住伸手在苏乔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揉了揉。   骆云深看着,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   骆母:“……”   她横了儿子一眼,拉着苏乔的胳膊,问:“啾啾还在上学?”   苏乔规规矩矩坐好,两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认真回答:“今年要升大三了,现在放暑假。”   骆母看他这副乖学生的模样,有点想笑:“那啾啾成绩一定不错。”   苏乔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个不知是委屈还是苦恼的表情,很带点认命的意味,小声说:“我努力过了,成绩……不太好。”   原本成绩勉强过得去,被关了两年之后重生回来,什么都忘记了。   现在看课本都特别吃力,下学期分数大概会一落千丈。   想到这里,苏乔不由得忧愁地叹了口气,又想:苏羽真是太讨厌了。   他这副愁苦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别提有多可爱了。一时,不止骆母忍不住笑出来,就连骆云深和骆父都扬起嘴角。   骆母赶忙安慰他:“努力过了就可以,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苏乔也觉得是这样,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   双方都互相上门拜访过,接着便是长辈见面,商定婚礼事宜。   骆家名下的产业涉足酒店,因此决定由自家一手操办,能对每个环节严格把控,比外面放心得多。   在晋城,骆家地位超然,苏家也不差,婚礼当天必定会有记者到访。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既留下遗憾,也会被人看做笑柄,所以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骆母和苏母往常在聚会中见过,并不陌生,有了共同的目标后就更聊得来,从婚礼流程、宾客名单,到装饰什么花、穿什么牌子的礼服,全部讨论了一遍。   骆父和苏父插不上话,只好默默喝茶,偶尔对视一眼,皆露出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   婚礼需要提前筹备,正式典礼定在三个月之后。   苏乔:“需要这么久吗?”   骆母笑着说:“已经很赶了,好多东西都需要时间准备。定制钻戒、礼服,三个月还是快的,有些装饰花不应季,数量少,也要让别人提前培育,婚礼正好用上。”   苏乔对这些不了解,似懂非懂地点头。算了下时间,现在是七月份,那举办婚礼要等到十月,还很远。   “别的我们都能帮衬着办,但是戒指得你们自己定。”苏母道。“也要尽快,不然婚礼上没有戒指可不行。”   苏乔道:“那要不然直接买一对现成的……”   话还没说完,苏母睨他一眼:“去去去,小孩子心性,这种事情哪里能马虎。听小骆的,你别瞎出主意。”   苏乔:“……”   他摸了摸鼻子,听话地去问骆云深:“骆先生,戒指怎么办?”   骆云深沉吟片刻,道:“子公司有合作的珠宝品牌,可以提供定制服务。你对戒指有什么要求?”   “唔——”苏乔撑着下巴想了想。“不要太显眼就可以。”   他到时候还得去学校上课,要是戒指太夸张,引人注目就不好了。虽说结婚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在大学里结婚的终究是少数,多少会被好奇的目光包围。   能低调一点最好。   骆云深颔首同意,又说:“婚后我们会一起住,我有套公寓在市中心,家居用品还需要添置。”   苏乔点点头:“嗯。”   骆云深:“……”   苏乔:“……”   两人对视,都沉默。苏乔满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骆先生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骆母在一边笑,而后道:“啾啾,他这是在问你的意见呀。你们两个的家,总不能只他一个人做决定,也要有你喜欢的东西。”   苏乔“啊”地一声,挠了挠头。他看了苏母一眼,慢慢把凳子挪到骆云深旁边,才压低声音说:“我可以有一个游戏房吗?”   骆云深:“可以。”   苏乔在心里欢呼一声,扯了扯骆云深的袖子,露出一个笑:“谢谢骆先生。”   骆云深:“嗯。”他转头看苏乔,第一次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   七月中,苏乔在数张设计稿中挑出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定下来作为结婚戒指。   银色的戒圈,比普通的戒指稍宽,上下沿凸起,线条利落干脆。L和S交汇在一起,变形为装饰图案,显得别致。整体其实像装饰戒指更多一些。   苏乔对此很满意,他觉得自己是男生,戴嵌着大钻石的戒指有些奇怪,不如这种简单的好看。   他解决了戒指的事,又跟骆云深发消息聊了几句,大体是说一些公司的事情,苏乔不太听得懂,但很有兴趣。有时候问些问题,骆云深也会细致回答。   过了一会儿,骆云深有事要去开会,苏乔就没再打扰,自己晃晃悠悠下楼去弄东西吃。   现在他都不太爱吃家里厨师做的饭了,每餐总要自己动手做一两道菜才有胃口。苏父苏母对他的手艺非常认可,自然乐见其成。   苏乔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有新鲜的豆腐、红通通的番茄,还有绞好的猪肉糜。其余的东西近来大都吃过,这三样还算比较新鲜,就决定用它们。   苏父和苏羽在公司,苏母约了朋友一同去美容院,家里就剩苏乔一个人。厨师知道苏乔不爱吃别人做的东西,也就没准备午饭,正好免了浪费。   一个人吃,不需要太多菜,可以做个脆皮豆腐,再加上番茄肉丸汤,清淡又有滋味。   打定主意,苏乔先去把米饭焖上,然后处理其他食材。   猪肉糜用盐、生抽和胡椒粉腌上,番茄顶端切十字形,滚水烫一遍去皮。   苏乔很喜欢番茄,觉得用来配什么都好吃。生吃饱满爽口,比起专门培育的水果也不落下风,做菜的话,搭配肉和蔬菜都美味。   剥好皮的番茄切开时溢出淡红色的淋漓汁水,弥漫出微酸的气味。苏乔切完就直接拿了一片,吃了还觉得不够,又拿一片。   一片又一片,番茄还没下锅,就被吃了不少。   苏乔再要伸手的时候,看到刚才还满当当的番茄已经只剩一半,怕番茄少了煮汤没有味道,只好赶紧再切一个。   这回他没再偷吃,为了番茄肉丸汤,可以暂时忍一忍。   豆腐切成一指宽的块状,整齐码在盘子里,接着去切葱花。   火苗舔舐锅底,使油温渐渐升高。苏乔手心悬在锅上面,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把豆腐放进去。   切成方形的豆腐块挨挨挤挤,一入锅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等到豆腐定型,苏乔拿着锅铲和筷子,一块块给它们翻面。贴近锅底的那一面已经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筷子一戳就“嚓”地陷下去。热油煎炸让豆腐内部蓬松起来,充满了细小的孔洞,外面则又酥又脆。   两面都变成诱人的金色时,苏乔把豆腐盛出来,留下油在锅里,随即倒入事先调好的酱汁。这道菜工序简单,酱汁烧到浓稠,再把豆腐放进锅里,大火收汁就完成了。   油煎过的豆腐外壳酥脆,内里又吸满了酱汁,味道非常好。   另一边的锅里早就开始煮番茄,现在汤汁已经成了红色,翻滚间能看到融化的番茄颗粒,快要煮没了。   肉丸一个个跳进汤里,顷刻间换了衣服,从生涩的红色变成风情的白色。沉浮时挂上番茄汤,鲜美嫩滑。   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香味一下浓烈起来。   两道菜端上桌的时候,米饭也好了,苏乔盛了一碗饭,坐在餐桌边慢慢吃起来。   吃到一半,客厅那边有响动,苏乔看了一眼,以为是家里请的阿姨,于是没在意。数秒后,苏国安循着味儿走到餐厅,额上还带着汗:“吃的什么?闻起来又酸又香!”   苏乔把一个肉丸子吃掉,才说:“番茄肉丸汤,还有脆皮豆腐。饭做多了,菜也吃不完,爸你要不要来一点?”   苏国安当然不会拒绝。他在桌边坐下,长长出气,一边等小儿子给他盛饭,一边先就忍不住拿桌上牙签罐里的牙签戳了一个肉丸子。   猪肉丸饱满紧实,番茄的酸味让它丝毫不腻人,下锅前还用少量黄酒调和去腥,因此煮过之后又鲜又嫩。大约是全用猪肉的缘故,一点也尝不到淀粉那种让人失望的味道。但不放淀粉怎么会这么嫩?简直绝了!   原本因为天气热,苏国安有点没食欲,这下被番茄的味道一激,顿时又感觉饿得很。   苏乔把米饭递给他,苏国安夹了块脆皮豆腐,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豆腐四边还是酥的,内里饱含汤汁,咬下去时感觉一口鲜汤在嘴里逬开,而后又是豆腐本身的淡和甘。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几近完美。   苏国安满足地咂咂嘴,大快朵颐。   父子俩把菜和汤都清干净了,双双坐在餐桌前放空。这时苏乔才想起来问:“怎么中午突然回家啦?”   苏国安喝水润喉,才道:“有份文件落家里了,下午得用。是个大单,签下来的话,这个季度的盈利就能超过上一季度。等到时候交货,款项到账,爸也好给你结婚送份大礼啊。是想要房子还是车子?或者都给你买?”   苏乔把碗筷收去厨房,高声说:“都不要!”   苏国安已经打定主意买给他,于是也不再问了,自己心里盘算着。   苏乔洗碗,耳朵里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以及被掩盖了大半的苏国安自言自语的声音,嘴角一直上扬着,甚至哼起了歌。   直到苏父谈起合作公司的名字,苏乔忽然一滞,手里的盘子嗑在水池边缘,破了个口。   苏国安听到动静,跟过来看:“洗碗摔了?”   “没有。”苏乔回头朝他笑,神情带点不安。“就嗑了一下,没事。”   苏国安见他脸色不对,上前去看。确认儿子手没伤到才放心,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吓成这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乔摇摇头,没说话。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爸爸,这个合作……能不谈吗?”   苏国安有些诧异:“怎么?啾啾觉得不好?”   苏乔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重生一次的事情,只有自己能相信。任说给谁听,都像是臆想出来的经历。因为他拿不出一丁点证据,证明他确实经历过那暗无天日的两年,并且在死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   苏乔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这笔单子太大了……我有点担心。”   苏国安听到这句话就笑,他在儿子头顶揉了一把,才说:“这有什么的。商场上,哪有不担风险的事情?你爸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你就别担心了,等着爸爸给你买礼物。”   苏乔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苏国安却抬起手看时间,往楼上去了。   他只能靠在洗手池边,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这笔单子确实很大。苏乔记得,是某进出口贸易公司来谈的订单,因为要进军国外市场,所以打算大批量采购国内本土产品外销。   苏家经营的罐头食品和佐餐酱料,在国内还算出名,是许多人家里的常备品,但在国外几乎找不到,市场是空白的。   这笔生意要是谈成了,不仅本季度盈利多,还能拓展国外的品牌知名度。   从结果上来看,是很有利的。   但是苏乔经历过上一世的事情,他知道后面存在变数。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交货前夕,苏国安按照惯例抽查质量,却发现这一批生产出来的东西味道根本不对,不论是罐头还是酱料,原本的风味都被破坏,变得难以入口。   这时候再重新加工根本就来不及,苏国安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向贸易公司解释,恳请对方再给出一段时间,一定能生产出足够的食品。   对方当然不可能答应,未能按照合同约定的时间交货,不论苏国安这边有多大的苦衷,对于贸易公司来说,就是自身利益受到了损害。   于是双方开始打官司,裁定赔偿金额。苏家的公司本来就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生产这一批货物,成本不可小觑。加上赔偿的钱款不低,公司的现金流一下被掏空,周转起来十分困难。   可以说,这次合作,就是苏家没落的导火索。   苏乔当时并不清楚具体的经过,苏父苏母都觉得他还在上学,不该为这些事情操心,因此刻意隐瞒。苏乔还是通过外界报导了解的消息,但也只知道苏家亏损严重,当中有哪些人、起到了什么作用,都一概不知。   后来被关起来的时候,苏乔才一点点想明白。这件事恐怕跟苏羽有关。   除他之外,没有谁能这么轻易地对那一整批货物做手脚。   苏乔还在上学,没有到苏家的公司做事,将来也不打算去。他生性天真,是胸无大志的那种人,有现在的生活已经觉得很满足,非常愿意在家人的庇护下,一辈子做一条快乐的小咸鱼。   苏羽不一样,他乐于表现自己,也有野心。   苏父苏母知道两个儿子的性格,因此并不勉强,都交由他们自己做决定。   苏羽就进了自家的公司,现在职位已经不低。如果他串通个别员工,毁掉这一批货,是完全说得通的。   苏乔苦恼地叹了口气,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只好上楼去。   他没有闹着阻止苏父签合同,因为苏乔知道问题并不在合同上,而在生产出来的那批货品。如果能避免品质问题,如期交付,那么这笔订单并不会对苏家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有什么办法呢?公司里的员工那么多……   苏乔在床上趴着,抱住软绵绵的枕头,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边努力思考。   没多久,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次日,骆云深来接苏乔去选购婚房的家居装饰和他搬过去之后的日常用品。   苏乔前一天想到了前世经历,晚上又梦到自己被关起来,半夜惊醒后就没怎么阖眼,现在还有点困。   他上车之后拉好安全带,就安静地靠着,头偏向另外一边。   骆云深以为苏乔在看沿途的风景,也就没开口说话。等到了地方准备下车,才发现苏乔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阳光打在他眼睫上,显得静谧安宁。   大概是睡得很安稳,苏乔脸颊鼓起,嘴角稍稍上翘,看着像个小孩子。   骆云深并未叫醒他,把手机调了静音,处理收到的邮件。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苏乔自己醒了过来。车子里睡觉有些伸展不开,不如床上舒服,他睁眼时觉得脊背有点僵,挣扎着动了两下,满脸刚醒过来的迷茫。   随后转头一看,正对上骆云深的目光。   苏乔:“……”   他瞬间想起来,这还是在车上。骆先生是带他来买东西的,那么短的路,自己居然睡着了!是不是耽误了骆先生的时间?   这样感觉有点……丢脸。   苏乔静了两秒,耳朵红通通的,紧张道:“对不起,我睡着了。”   骆云深听见他说话,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道歉?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乔,发现对方眼睫一颤一颤,显然有些不安,像是在害怕。   这个发现让骆云深有些不悦,但他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下车吧。”   苏乔连忙点头。   两人一同进去,先从各类织品开始看起。   骆云深在市中心的公寓装修花费的价格不菲,但整体风格如他本人一样,冷淡又简单,好看是好看,却没什么生活气息。   骆母怕苏乔住不惯,特意交代骆云深,多选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摆进去。不要好好一个家,弄得像酒店似的。   苏乔在布制品堆里打转,看上一块毛绒毯子。上面的织绒长而柔软,摸上去触感舒适,整体是很稳重的深蓝色,四个角装饰有三角形的金属。   “能买这个吗?”苏乔眼睛亮晶晶的,望向骆云深。“铺在游戏室里,我可以坐在上面打游戏,累了直接躺下,一定很舒服!”   骆云深不由自主地顺着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接着颔首表示同意。   导购在一边安静地站着,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听见他们说订购毛绒毯,就记下货号。   苏乔很喜欢类似原木的浅黄色,特意买了漆成这样的藤编摆件。路过木头吊椅时,他又转头看骆云深,眼里带着期待。   骆云深:“这个不适合摆在室内。”   苏乔就“喔”一声,有点小失望,但也并不强求,看了吊椅两眼,准备往前走。   骆云深按住他的肩膀,又说:“但公寓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延伸出去,平时阳光很好。”   苏乔眨了两下眼,明白过来自己可以买这个木头吊椅了。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心想骆先生刚才是不是故意把一句话分两次说的?这是在逗他吗?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就出现了一瞬,苏乔看着骆云深冷淡的表情,确定是自己想太多。   选购完家居用品,苏乔就去看自己日常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拖鞋、浴巾、睡衣……   他在心里掰着指头算自己要买些什么,忽然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摆着一只硕大的玩偶兔子。   苏乔顿时“啊”了一声。   那只玩偶兔足有成年人那么高,绒布缝制,里面塞满了大量柔软蓬松的填充物,让它看起来鼓鼓的。玩偶上肢往前伸,向是在祈求一个拥抱,两只兔耳垂下来,显得可怜巴巴。   苏乔倒不至于对一只玩偶心生同情,他只是在想,可不可以把这只兔子买下来抱着睡觉?   体积那么大,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这样的话,他半夜被噩梦惊醒时,一伸手就有柔软而真实的触感,提醒他已经不在那个小房间了。   苏乔打定主意,顿时高高兴兴地说:“我要买这个,晚上可以抱着它。”   这是苏乔自己用的东西,不同于地毯和吊椅,属于共用品,所以他没有征求骆云深的意见。   身旁,骆云深看着那只大兔子,没来由地觉得玩偶这种东西有点碍眼。 第10章 兔子玩偶与骆先生   苏乔最终如愿以偿地买到了那只大兔子布偶。他并未察觉骆云深的情绪,兴致勃勃地把玩偶的前肢架在自己肩膀上,看上去就像是与大兔子拥抱一般。   骆云深:“……”   睡衣苏乔选了一件黄色带恐龙尾巴和帽子的,背后拉链,厚实又保暖。他觉得自己打游戏的时候可以穿,那样尾巴就拖在蓝色的毯子上,把长绒压下去,很有破坏王的感觉。   当然,这种带尾巴的睡衣并不真的适合睡觉,他另选了几件舒适的,让导购每样拿两套,分别给自己和骆云深。   到时候,骆先生就可以和我穿一样的睡衣。苏乔在心里想。   ……   随后又买了其他东西,中午一同在附近的餐厅吃饭。   苏乔发现骆云深虽然说自己没有什么忌口,但对素菜似乎并不感兴趣,尤其是清炒,只放油盐的,基本象征性地吃两口就不再动筷子。   点的菜里也有一道红焖小羊排,骆云深夹了一次就再没动过。   苏乔尝了尝,觉得并不入味。表面沾了酱汁的部分偏咸,内里又稍显寡淡,算不上好吃。   这下苏乔确定了,骆先生是真的喜欢自己做的菜。上次那道红焖小羊排,骆先生吃了很多。这让他瞬间从心底涌起一股被认可的骄傲。   -   两人采购完毕,回程时兔子玩偶就被塞在后驾驶座上,胖脸紧贴着窗玻璃。   其余的东西都会由送货员直接运到骆云深的公寓,只有这只兔子,在苏乔的强烈要求下,被当场带走。这导致骆云深看它更不顺眼了。   临到苏家,停下车,苏乔磨磨蹭蹭,有点不情愿下去。他抓着安全带,往旁边看了一眼,抿着嘴唇,小声说:“骆先生……”   他垂着眼,看起来很难为情,脸颊有点泛红,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   骆云深:“怎么?”   “我能问个问题吗?”苏乔说。   骆云深自然应允,道:“说吧。”   “呃——”苏乔斟酌了一下措辞,慢慢道。“我爸爸最近谈了一笔大生意,但是我觉得不对,这件事进行的不顺利……后面会、会出问题,然后有人要动手脚,可是我没有证据……”   他有些语无伦次,尽力想在不透露自己重生的基础上讲清楚。   苏乔考虑过了,他自己向苏国安说这件事,不一定有成效。因为在苏国安眼里,他对家里的生意一点都不了解,也没有办法证明那些事情绝对会发生,即便提醒了,苏国安也不会在意。   但骆云深不同,他事业有成,骆家又涉足多种产业,信息渠道广泛,再加上两家如今的关系……   苏乔觉得,要是骆先生去跟爸爸说,爸爸一定会重视起来。并且,骆先生现在对他还不了解,大概率不会去追究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骆云深食指在方向盘上轻点,并未催促,只静静地听苏乔讲。   等苏乔终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就眼巴巴看着身旁的男人:“骆先生?”   骆云深神色沉静,道:“毁坏货品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苏乔:“啊?”   骆云深:“对整批货物做手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冒这么大的风险,单纯只为了毁坏一批货物,非常不必要。其中必定有利可图。”   苏乔“唔”地一声,有点想明白了。   这件事不能只从苏家蒙受的损失出发,还要考虑苏羽会得到什么利益。   在现在这个阶段,苏家发展平稳,一切都好。苏羽还是苏家的养子,如果苏家一蹶不振,他自己也要受影响。   苏羽虽然心理扭曲,但应该不会这么愚蠢。除非这件事对苏家来说是有害的,但对苏羽自己而言,反而能得到好处。   思路一理顺,苏乔就恍然大悟:“里应外合?”   他转头看骆云深寻求认同,眼睛圆圆的,满脸想出答案的雀跃,像个讨表扬的小朋友。   骆云深颔首。   苏乔的思路只到这里,骆云深却清楚,所谓里应外合,那个“外”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批货品不能按时交付,苏家损失订单,外贸公司自然会另外寻求其他的合作方。   毁坏货物的目的,原本就是这个。   外贸公司需求量大,苏家需要大批人力物力投入才能按时出产,同行业内其他公司也是如此。可想而知,假如这个时候某家公司有大批货品可以立即交付,必定能谈下这笔大生意。   想知道是哪家并不困难。   食品有保质期问题,罐头食品和酱料市场份额也相对固定,因此不会大批量囤积,每个季度的产量相差不大。只要查清楚哪家公司近期没有大笔订单,产量却远超往常,就水落石出。   这些事骆云深并未跟苏乔细说,只道:“稍后我会打电话给苏伯父,跟他说清楚。”   苏乔不知道怎么,对骆云深有种莫名的信任。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就落下一大半,连忙点头,又说:“谢谢骆先生。”   骆云深:“不用。”   下车时苏乔把大兔子从后座拖下来,捏着兔子耳朵站在车门旁边,磕磕巴巴地说:“骆、骆先生……”   骆云深降下车窗看他,面色平静而淡漠。   苏乔心虚地站着,脸色有点红。他有些纠结,心想他们是要结婚的呀,怎么到现在连手都没牵过呢?骆先生看上去好像不会主动做这种事……他能自己努力一下吗?   或者……不止牵手,可以亲一下?   骆云深见他没动静,只得出声:“苏乔?”   苏乔一下回过神。他犹豫了好几秒,本来想大胆一点,但对上骆云深的目光就心里打鼓,终究没好意思。他想了想,把兔子玩偶抱起来,拎起一只前爪,按在自己嘴唇上。   骆云深:“……”   他以不善地目光注视那只布偶,好像兔子造型的棉花团十恶不赦似的。然而下一秒,他的侧脸就被柔软蓬松的兔爪贴住。   骆云深一怔,却只看见苏乔整个人藏在玩偶背后,声音闷闷小小地传出来:“骆先生再见。” 第11章 邀请函与戒指   商议好婚礼日期后,骆苏两家联姻的消息就对外公布了,与消息一同发出的,还有婚礼邀请函。   晋城的媒体在各版报纸和自媒体上用大篇幅描述了这件事,几乎在一天之内,就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家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宋闻星注释着桌上绛红烫金的婚礼邀请函,脸色沉郁。他单手翻开,看到上面“骆云深”和“苏乔”并列写在一起,觉得无比刺眼。   大概是为了彰显诚意,邀请函上两个人的名字是手写然后扫描印刷的。骆云深的字体风格偏硬,笔锋凌厉,苏乔就规规矩矩,像做作业一般。   反差这么大,堆在一处,却显得很和谐。   不知道是不是设计师别出心裁,两人名字的缩写也被摆了出来,“深”和“苏”恰好是同一个字母,于是两个“S”交叠在一起,“LYSQ”四个字母作为底纹,铺满了整张邀请函。   好像他们两人密不可分一样。   宋闻星指尖点着邀请函,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怎么会呢?啾啾要跟别人结婚了?   小时候他明明跟在自己后面,笑得那么可爱,难道这一切他都不记得了吗?   宋闻星静了静,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端很快传来声音:“喂?”   “小羽。”宋闻星语气带着点愠怒。“我让你转告啾啾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说?”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随后是苏羽不解的声音:“我说了。怎么?”   “那……”宋闻星嗓音干涩。他捏着那张婚礼邀请函。“啾啾怎么会……”   “怎么会和骆云深结婚?”苏羽说。   宋闻星:“……”   “原因很简单。骆家和宋家……”苏羽语气略带点同情和了然。“啾啾也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宋闻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苏羽顿了顿,又道:“上次跟你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话题,宋闻星神色一变。他低声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我接手苏家之后,以低于市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出售至少一半产业给宋家。”苏羽道。“还有苏家酱料的秘方,我会想办法弄到手。”   宋闻星:“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帮你。”   他这么毫不犹豫地答应,引得苏羽轻轻笑了笑。随后,苏羽又道:“还有一个条件。”   宋闻星:“你说。”   “为了确保你不会反悔。”苏羽道。“我们之间应该有法律关系作为保障。”   “什么?”宋闻星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羽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得结婚。”   宋闻星:“……”   宋闻星惊怒道:“你疯了?你是啾啾的哥哥!”   “那你说,除了婚姻关系,还有什么能保证你不会反悔?可别说签合同,这种事情能白纸黑字的写出来吗?”苏羽道。“如果你不答应,那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电话两端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苏羽以为宋闻星不会回答。   但最终,宋闻星还是说:“好。”   苏羽在心里笑了笑。他们果然是一类人,喜欢和爱都没有意义,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只要有更大的利益……什么不能放弃呢?   “我还想见啾啾一面。”宋闻星道。“跟他把话……说清楚。”   苏羽的目的达到,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只好忍着不悦,道:“我会帮你安排。”   -   七月底,骆家和苏家一同到酒店试菜。另外捎带一个凑热闹的骆星杼。   婚宴安排一点差错也不能出,待客的菜品更要慎之又慎。因为婚宴在骆家经营的酒店办,所以一应材料都用了最好的,燕窝鲍鱼、松茸鹅肝之类摆了一整桌。   这些东西不见得多少人真爱吃,但婚宴上没有,就显得怠慢。   苏国安看着觉得还不错,最先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盏奶汤鱼肚。   白瓷盅内,汤品呈现出诱人的微黄色,鱼肚雪白。一粒枸杞漂浮在汤面上,尤为显眼。苏国安先喝汤,浓郁醇厚的咸鲜味在舌尖打转,咽下去时无比熨帖,令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厨的手艺值得称赞,鲍汁鹅掌、葱烧海参等都料理得不错。   苏国安还在细细品味那道奶汤鱼肚,就听身边苏母说:“这道干贝蛋羹味道普普通通,不如换了吧?”   骆母闻言,也去尝了尝,随后惊讶道:“真的。要是不说,我都尝不出来是干贝蒸的,放凉了有点腥,吃起来和一般的蛋羹没什么差别。”   一桌人都去尝那道蛋羹,苏乔也舀了一点。   不知是不是泡发时间不够,切碎的干贝还有些硬,腥味也没能完全去除。这样放在蛋羹上蒸出来,除了给这道菜增加不必要的腥味和价钱,并不能使它更好吃一点。   大厨做有其他食材辅助、味道重的海鲜有一手,这种只靠原本的味道取胜的菜品,就一筹莫展了。   所有人一致同意换掉干贝蛋羹,在另选什么菜这个问题上却没有达成统一。   苏母和骆母想换一道海鲜粥。   苏父却道:“海鲜粥有什么好吃的,不如换干烧乳鸽。”   苏母觑他:“那你不要吃好了。”   苏父立即不说话了,满桌人都笑。随即,苏母又犯愁道:“说得也是,海鲜粥冷了味道也不好。”   骆星杼夹了一筷子烧鹅,随后道:“那换成火腿蒸鸡行不行?啾——苏乔做的特别好吃。”   苏国安一下回想起火腿蒸鸡那令人惊讶的美味,点头:“这个好。”   苏母也拍了拍手,十分赞同。   骆家夫妻俩还没尝过苏乔做的菜,一时有些惊奇。不过骆星杼向来会吃,连他都大力称赞,想来味道怎么都不会差,也就欣然应允了。   “就是要麻烦啾啾跟主厨说清怎么做。”骆母道。“否则婚礼当天,总不能让啾啾亲自去厨房吧?”   苏乔立即放下筷子,说:“这道菜做法不难,火候和时间把握好就可以了。我把做法写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   中途,苏羽有事出去,几分钟后,苏乔的手机收到消息。   【苏羽:啾啾,你能不能出来一趟?】   苏乔自重生之后,对苏羽有种天然的警惕。此时看了一眼手机,就当做没发生过,并不理会。   但苏羽并没有放弃,隔几分钟,又发了数条消息。   苏乔的手机屏幕过一会儿就亮一下,坐他右手边的苏母注意到,随口问了一句:“啾啾,是不是有人找你?”   没有。”苏乔耳朵通红,语气发虚地说假话。“……是垃圾短信。”   苏母没看清内容,也就点点头,相信了。   数秒后,苏羽打了电话过来。   这下不能当做没看见了,目前他们还维持着表面的兄弟关系,苏乔不可能一下对他不理不睬,这样只会显得自己任性,后面要是在父母面前暗示什么,也只会被当成不懂事。   他只好接起来。   “啾啾。”苏羽在电话那头说。“你出来一趟吧,我有话告诉你。”   苏乔道:“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苏羽语焉不详,只道:“不方便。你出来就知道了,好不好?”   苏乔:“不好。”   “啾啾?”苏羽疑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生哥哥的气?”   苏乔手指绕着桌布,不情不愿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出来跟哥哥说几句话?”苏羽问。   苏乔:“……”   苏乔考虑了一下,现在还不能跟苏羽翻脸,只能恹恹挂了电话,跟其他人打招呼:“我去趟洗手间。”   出了房间,苏羽就在走廊尽头等他。   苏乔慢吞吞过去,道:“什么事?”   苏羽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到拐角处,才道:“宋闻星。”   苏乔乍然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略微蹙起。随即就见到宋闻星从后面走出来,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神情莫名。   苏羽脸上带着温和笑意,道:“这里没人,你们可以慢慢聊。”   他说完自己先离开,只留下苏乔和宋闻星两人。   苏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想起上次在晚宴上被宋闻星纠缠,又想起前世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把苏家害得那么惨,立即露出厌色,转头要走。   宋闻星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啾啾,你听我把话说完。”   苏乔甩开他,生气道:“莫名其妙。”   宋闻星怕他真的走了,急忙道:“我喜欢你——啾啾,我一直很喜欢你!”   苏乔眼睛都睁大了,呆在原地:“……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不啻于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在发生了前世那些事情之后,却听到宋闻星的表白,说喜欢自己。   苏乔整个人都愣住了,纯粹是不敢相信,他觉得宋闻星整个人透露出些许荒诞,就像个神经病。   喜欢一个人会瞒着对方,使手段让他家破人亡吗?喜欢一个人会跟对方的哥哥在一起并且结婚?喜欢一个人会放任对方被关在自家别墅不见天日接近两年?   苏乔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如果说宋闻星的表白是真的,那只能让他加倍厌恶。   宋闻星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见苏乔脸上闪过惊愕,瞬间明白了。   “小羽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宋闻星有些愤怒。“我让他转达,说我喜欢你,但你根本就不知道,对不对?”   苏乔:“……”他在心里默默想,这大概是苏羽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否则就更恶心了。   “所以你才答应跟骆云深结婚?”宋闻星道。   苏乔一时不能理解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跟骆先生结婚是两家共同的决定,关宋闻星什么事?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跟骆先生之间有第三个人的姓名。   宋闻星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郑重地说:“啾啾,现在还来得及,可以跟骆家谈一谈,不要跟骆云深结婚了。既然你也喜欢我……”   听他胡说八道了半天,到这里更加离谱。苏乔终于忍不住,怒视宋闻星,气鼓鼓地说:“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宋闻星:“……”   “我跟骆先生结婚是我自己愿意。我也不喜欢你。”苏乔道。“如果非要说喜欢什么人的话,我会努力跟骆先生培养感情。这一切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对你几乎没有印象。听懂了吗?”   宋闻星难以置信,他松开手,怔怔道:“你真的……不喜欢我?那小时候……”   苏乔睁大眼,难以理解道:“小时候的事情谁会全部都记得,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有那几年吗?而且,为什么小时候认识,长大我就必须喜欢你呢?”   苏乔记得小时候零散的片段,他那时候才三五岁,跟很多同龄的小朋友都能玩到一起,每天都被人偷偷摸脸蛋。宋闻星拿幼儿园的事情出来说,让人觉得十分可笑。   “可是你会回复我的邮件。”宋闻星道。“你说过喜欢我的。”   苏乔:“……”   回复邮件,听起来不像是幼儿园做的事。苏乔敢肯定自己并没有收到过什么邮件,也没有回复过只言片语。那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显而易见,宋闻星受到了欺骗。   苏乔不禁有些惊讶:原来前世还有这么多事情是他没发现的。   但他并未由此生出对宋闻星的同情。一想到前世父母绝望跳楼,自己被困在宋家别墅,他就迫切地想看到这两个人互相折磨的样子。   于是苏乔大着胆子、故弄玄虚地说:“那你就要好好查一查了。说不定苏羽知道点什么呢?”   ……   小小地恶毒了一把,苏乔觉得有点开心,回到宴会厅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坐下来的同时还朝骆云深点了点头。   不过骆云深好像心情不好,定定看了他两秒,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径直移开了目光。   -   数日后,苏乔收到消息,跟骆云深一起去试定制的婚戒。   这时苏乔才发现,骆云深这段时间都没给他发过消息。   自从决定结婚之后,要商议的事情很多,因此要么是骆云深发消息给苏乔,要么是苏乔发消息给骆云深,基本没断过。   但这十来天,总是苏乔主动发消息给骆云深,好像之前那些需要商量的问题大量蒸发,只剩下一半似的。   苏乔有点疑惑,随即又想:大概是骆先生太忙了吧。   他坐上车,拉好安全带。想了想,找话题道:“骆先生,如果戒指不合适,会不会延迟结婚日期?”   骆云深看他一眼,脸色冷峻,眼神里仿佛压抑着风暴。   苏乔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有些害怕,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骆先生?”   骆云深转头看前方,语气僵硬道:“不会。”   苏乔:“喔。”气氛太奇怪了,他没好再问下去。   到了定制婚戒的门店,两人下车。因为是骆家子公司合作方,提前打过招呼,这时店里只接待他们两个人。   黑色绒布上躺着两枚简单的戒指,跟之前的设计图一模一样,简洁大方。银色的戒圈,线条干净利落。L和S变形的装饰图案环绕一周,显得别致而美观。   店长带着礼貌的微笑,把设计理念阐述了一遍,随后请他们试戴。   苏乔那枚戒指更小一些,他伸手比了比,觉得还不错,就拿起戒指,往无名指上套。   银色戒圈正好卡在指根处,苏乔指尖朝地,仍未滑落。   店长称赞道:“很好看,也很合适。”   苏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道:“骆先生,你也试试吧。”   骆云深也拿起戒指,金属指环反射出冰冷的光。   这枚戒指同样合适。其实当初提供的尺寸已经很准确,试戴不过是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店长拿来戒指盒,把两枚银环装在一起,又在礼袋上打了个粉色的蝴蝶结,微笑着递给他们:“祝二位新婚愉快。”   苏乔长到二十岁,接受过生日祝福、升学祝福,还没接受过结婚祝福。他不由自主地脸红,道:“还没有结婚……谢、谢谢。”   骆云深拎着那个礼袋,两人一同往外走。跨出店门的一瞬间,骆云深忽然道:“苏乔,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跟我结婚?”   苏乔听清这句话,懵在原地,茫然道:“什么?”   骆云深低头看他,神色冷淡,深邃的眼神里有种让他觉得沉重的情绪:“你真的确定,要跟我结婚吗?”   苏乔有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结婚不是商量好的事情吗?他们连戒指都买了,婚宴也商量好了,还有地毯,还有吊椅,还有、还有大兔子——   骆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他反悔了?   苏乔心里一阵难受,他静静地看着骆云深,没过几秒,眼眶渐渐红了。   骆云深:“……”   骆云深实在没想到,只不过问了一句话而已,怎么就至于红眼睛?而且,这不正是苏乔希望的吗?   但看苏乔眼睛鼻头都泛红的可怜样,他没办法再问一次,只好道:“上车再说。”   两人坐进车里,苏乔立即委屈地问:“骆先生,你后悔答应结婚了吗?” 第12章 睡不着和骆先生   车上,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凝。   骆云深一只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侧过头看苏乔——对方正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眶通红,神情有些不依不饶的倔强。   苏乔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显得非常不解,眼里透出一些惶然。   骆云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试菜当天,苏乔借口出去上卫生间时,他正好接到了许舜打来的电话,于是也出门去接,说了两句挂断之后,听到了走廊拐角后有人大声叫苏乔的名字。   随后是表白。   骆云深并没有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以至于非要让他在走廊上站住,听别人的隐私。但当其中一方是即将与他结婚的人时,就要另当别论了。   “……所以你才答应跟骆云深结婚?”   走廊那边的人这么说。语气相当之欣喜。   骆云深神色不明,等了几秒,没有听到苏乔的否定。   而那个男声继续道:“……可以跟骆家谈一谈,不要跟骆云深结婚了……”   到这里,骆云深觉得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后面的内容并不会让人愉悦。他心情有些受影响,但随即就克制住,如同出来时一样,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回到宴会厅。   苏乔回来后落座,对他笑时,骆云深想的是:他打算什么时候提这件事?   于是一连很多天,骆云深都没有主动跟苏乔联系。   直到今天。   苏乔久久等不到回答,一只手拉住他的袖子,略有些执拗:“骆先生?”   骆云深看着他,沉默数秒,才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要跟我结婚?”   苏乔通过对方的神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骆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问,并不是自己后悔了,而是在给他反悔的机会。   可是他有什么反悔的必要?骆先生就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培养出深刻的感情,但往后总能和睦相处。除了冷淡一点,骆先生什么缺点都没有……   苏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确定。”   骆云深没再说什么,他驱车将苏乔送回家,等苏乔拉开车门,才又开口道:“我对婚姻的要求很简单,和谐相处,保持距离。”   苏乔很理解和谐相处,这也是他自己的愿望。但保持距离……   这让他有一点点小失落。   不过也可以理解。苏乔在心里想。毕竟他们才刚刚接触不久,虽然说要结婚,但归根到底还很陌生,甚至比普通朋友都不如。   暂时保持距离也理所应当。   骆云深:“但是,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背叛。”   苏乔想起来这是他们在宴会上见面时骆云深提出的要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骆先生现在要复述一遍,但他下意识点点头,道:“喔。”   他一副没有听明白的模样。   骆云深只好说得更清楚:“包括在婚姻中出轨。”   苏乔压根没有这个想法,但他知道这一点必须两个人都做到,否则根本没有必要结婚。于是认真地说:“如果骆先生没有这个想法的话,我也不会。”   骆云深神色冷淡地点点头,道:“好。”   明明是预备取消婚礼,但一天下来不但没有谈到这个话题,反倒做出了一个双方都会忠诚于婚姻的承诺,事态的发展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但相应的,骆云深的心情略有改善。   苏乔朝他挥手道别,骆云深按了一下喇叭,驱车离去。   -   骆家跟苏家都为了婚礼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但苏乔除了被当成衣架试各种礼服外,并没有参与其他事项,于是他查了下个学期的课程,开始提前预习。   从前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快忘光了,苏乔的学习成绩原本就不出色,为了不落到最后一名,他只能努力一点。   八月底,临近开学,到了去学校报到的时候。   苏乔的大学就在晋城,离市中心不远。当时为了方便融入集体,他是在校内住宿的。上个学期结束后,生活用品全都收在学校的柜子里了,现在只需要收拾自己的衣物。   唯一让苏乔觉得难以取舍的,就是那只大兔子玩偶。   现在他还是会满身虚汗地从噩梦中惊醒,但有这只兔子在旁边,伸手触摸就立即能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或者有时意识还十分模糊,挣扎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苏乔会本能地抱住那只兔子,随即便安稳下来。   对比起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苏乔现在的睡眠质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只玩偶兔功不可没。   在家里当然可以这样,但去学校的话,带着兔子就不太方便了。   这只玩偶体积太大了,宿舍的床只有一米二,塞下成年的大男生已经有些勉强,根本没有空间再加一只比成年人还大的玩偶。   而且,二十岁的男生抱着兔子玩偶睡觉,一定会被其他人嘲笑。   苏乔撇撇嘴,捏着兔耳朵,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母进来看他有没有收拾好随身物品,见宝贝儿子满脸为难,便坐在床边问他:“怎么了?”   “我在想……”苏乔有点不好意思,半途摇头道。“没什么。”   苏母一看他脸色发红就知道没说实话。但儿子都这么大了,她也不好事事过问,就只拍拍苏乔的后背:“收拾完了早点睡,明天小羽开车送你去学校。”   苏乔:“不能让爸爸送我吗?”   原本他就憎恨苏羽,从上次试菜的时候被叫出去听了宋闻星的表白,苏乔对这个养兄更没什么好脾气。   苏羽跟宋闻星一起,简直是恶心的二次方。   他情绪表现得有些明显,苏母察觉到了,慈爱又不失公正地问:“跟小羽闹别扭了?他管着你,你不开心?”   在苏母的概念里,苏乔不比苏羽那么成熟懂事,所以有时候会稍微发点小孩子脾气。不过最多也就是生闷气,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次不同。   苏乔把脸埋在兔子身上,半晌抬头,气咻咻地说:“上次婚宴试菜的时候,他骗我出去,然后宋闻星过来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苏母一怔:“说了什么?”   苏乔就把当天宋闻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不论是宋闻星的表白,还是苏羽以他的名义回复邮件。   一想到苏羽假借自己的身份,给宋闻星造成了自己喜欢他的错觉,苏乔就浑身不适。   苏母听着,神情渐渐有些不好看了。   宋家先前有和苏家联姻的意思,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但在苏乔拒绝之后,这件事就应该过去了,没有再提起的道理。   为什么要特意让宋闻星跟苏乔见面?   她轻声问:“小羽有没有说为什么叫你出去?”   “没有。”苏乔不开心道。“他说有话跟我说,结果把宋闻星喊出来,自己走了。”   苏母点点头,想了想,道:“那明天叫家里的司机送你去学校吧,你爸爸要开会,大概是没空的。我跟小羽谈一谈。这事不怪啾啾生气,我也生气。”   苏乔没有意见。只要不是苏羽送他去学校,谁都可以。   苏母离开之后,苏乔抱着兔子玩偶,在床上趴着,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是故意把这件事告诉苏母的,现在苏羽还没有露出马脚,在父母心目中仍然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好儿子。   但完美的形象一旦出现裂缝,顺着就能看到更多不堪的东西。想要阻止苏羽,当然不能只从一方面着手。   他会尽力让苏羽做下的事情被父母知道,一件一件累加,到最后,如果父母不再相信苏羽,或者哪怕信任被动摇,那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   第二天,  司机送苏乔到学校宿舍。   他最终还是没有带玩偶兔,打算先在学校住两天,试试人多的话会不会睡得比较安稳,不被噩梦缠绕。   宿舍有三个舍友,不过都还没到。   苏乔先把柜子里的棉被拿出去晒,然后简单地打扫了一下,等其他人过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两个舍友到了。进门看见他就吹口哨:“来这么早?”   苏乔眨了眨眼,回想一下才认出来。他看着这两张面孔都觉得有点陌生,明明相处了很久,但现在居然有些犹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   高个儿、肤色黑的舍友把行李箱拖进来,奇怪道:“苏乔?怎么不说话?”   旁边那个容貌端正、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转头看了一眼,见苏乔抿着嘴坐在床沿,好像有点紧张,便推了高个儿一把:“你多矜贵,说句废话都得搭理?”   高个儿就推回去,皱眉道:“滚滚滚,又不是问你。”   两人互相推搡,力度都不大,显然在开玩笑。苏乔被这熟悉的氛围感染,禁不住笑了笑,才说:“好久不见呀。”   高个叫程轶澍,闻言道:“也就两个月。”   苏乔没说话,笑着看两个室友打打闹闹地整理东西,半晌忽然“啊”了一声,道:“有件事跟你们说。”   两人都停手。李茂推了推眼镜,问道:“什么事?辅导员通知你的?”   “不是,我的私事。”苏乔腼腆地说。“嗯……我下个月结婚。”   程轶澍:“……”   李茂:“……”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只能用震惊来形容。李茂手里还拿着一叠衣服,预备放进衣柜里,这时全部落在地上了。   苏乔耳根有点红,但还是看着两个室友,努力镇定地发出邀请:“你们要来参加婚礼吗?”   程轶澍茫然地看了一眼苏乔,又转头看李茂,道:“他刚才说什么?”   李茂:“……结婚。”   程轶澍:“……”   两分钟后,室友们一边一个,把苏乔卡在中间,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才刚升上大三,对未来的规划还停留在这学期的成绩上,至多不过妄想一下交个女朋友,却没想到,宿舍里已经有个人要结婚了。苏乔是他们宿舍里最小的一个,婴儿肥的脸蛋让他看起来简直像个高中生,怎么就要结婚?   这太让人惊讶了。   兄弟几个的女朋友还连影子都没有呢。程轶澍愤愤不平地想。   但随即,他们得知了苏乔的结婚对象是个男人。   两个舍友沉默了一会儿,各自点头。   就……这样听起来还比较正常。   苏乔见他们这样,便又问了一遍参加婚礼的事情,得到肯定的答复与善意的揶揄后,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下午等到了最后一个室友,几人商量着去哪里吃晚餐。   苏乔对此热情高涨。   室友们觉得只是两个月没见面,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有好几年了,因此苏乔今天活跃得有些过分,聚餐点菜时在餐厅的平板上摁了一通,最后被几个室友联手制裁,剥夺了他除蛋羹之外的选择权。   -   深夜   苏乔躺在寝室的床上,眼睑不安地颤动,嘴唇紧紧抿着。   寝室里空调彻夜开着,但即便如此,苏乔背后仍一片潮意,让他皱着眉,难受地挣扎。   梦里仍旧是一片黑暗,没有别的内容。   他沉浸在这种没有尽头的梦境里,找不到任何办法解救自己。过于漫长的黑暗让他失去对时间的感知,绝望地认为自己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一辈子。   苏乔下意识伸手向旁边摸索,什么都没有,只有坚硬、冰冷的墙壁。   骤然升起的恐惧让苏乔睁开眼,他眼珠呆呆地转了两下,才想起来翻开枕头。   手机放在下面,苏乔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室友们都睡着,十分安静,好像整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   苏乔握着手机,拉起薄被,整个人埋到里面。由于被子不够长,他必须把腿曲起来,可怜巴巴地缩在宿舍小床上。   片刻后,他尝试着给骆云深发信息。   【骆先生?】   刚一发出去,苏乔立即就后悔了。   现在已经凌晨了,骆先生怎么会醒着呢?   等明天早晨骆先生看到了,再跟他说自己睡不着……像没话找话似的。   他急急忙忙把消息撤回,但下一秒,那条系统发布的撤回提示下就蹦出一条新的消息。   【骆云深:什么事?】   啊……   苏乔没想到骆云深竟然真的还醒着,有点开心。消息已经被看到了,苏乔就诚实地回答道:【现在有点睡不着。】 第13章 小恐龙与晚安吻   骆云深好像有事情在忙,两分钟后才回消息:【经常睡不着?】   苏乔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准备含糊过去,说只是偶尔睡不着。但转念一想,结婚之后骆先生肯定会知道的呀,就只好打字道:【平时抱着兔子可以睡着,今天开学了,在宿舍,没带兔子。】   他发完消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骆云深这次回了个省略号。   苏乔困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问,另一条消息又跳出来。   【骆云深:我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步行只要十分钟。】   苏乔想了想,骆先生好像是提过他们结婚之后会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那这是让他提前搬过去的意思吗?   【骆云深:可以带上玩偶。】   这下苏乔确定了,骆先生确实是在邀请他搬进婚房。   想到“婚房”这个词,苏乔有点不好意思,睫毛稍微颤了颤。他捧着手机翻了个身,慢吞吞地打字,在“好呀”和“不了”之间犹豫,最后点开对话框旁边的加号,翻出骰子工具,并在心里默默地说:双数就搬过去,单数就不。   骰子滚了几下,停下来,三个黑色的圆点朝着屏幕。   苏乔静了两秒,心想:三局两胜好了,一次不算数的。   于是他再次点开骰子,看着它旋转,然后静止下来:五个小点。   苏乔有点气,不太高兴地想:这个工具一定出问题了。   【骆云深:?】   苏乔看着两个骰子下面的问号,耳根红红的。他把被子掀开,呼出一口热气,才打字道:【两次都是单数,我明天就回家拿兔子。】   -   次日,报道之后就没什么事情了,正式开课要等到两天后。   苏乔领到了这个学期的新书,放在宿舍,就开始收拾自己常用的东西。   李茂见他把贴身衣物全都装进行李箱,诧异道:“这是干什么,不是才到学校?”   “嗯。”苏乔眼睛看着地面,脸上一片烧红。“要搬出去。”   舍友们也都知道苏乔的家境,只以为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也就没多说什么,等他要离开时还问需不需要帮忙拎箱子。   苏乔赶忙摇头,自己提着行李箱走了。   骆云深的车停在学校外面,等苏乔上车后,开口道:“先带你去公寓看看,把东西放下,然后去苏家拿玩偶。”   苏乔对此并无意见,安静地点了点头。   公寓距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分钟,开车就更快了。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两人坐电梯上楼。   苏乔还没来过这个公寓,站在玄关打量里面的时候,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在这里住,不出意外的话会住很多年,心里就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跟刚上大学时住宿舍不同,那时只觉得新奇,现在心里却很安定。   这里也是他的家了,往后要跟骆先生一起生活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们共有的……   门口的鞋凳就是那天一起去选的,苏乔认出来,伸手在上面点了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换完鞋,苏乔兴冲冲地往里走,骆云深在后面把他的行李箱提进来,放到房间里。   公寓整体装修风格很简洁,采用了大面积的灰色和白色,苏乔看到自己喜欢的那组藤编摆件被放在电视柜上,透露出一点温馨。   “外面的门是指纹锁,等一下去输入指纹。”骆云深道。“楼下有自家商场,需要什么可以让人送上来。”   苏乔:“嗯嗯。”   骆云深又带他把所有房间看了一遍,着重在游戏房和已经摆好吊椅的露台。   苏乔进了游戏房就去踩那张深蓝色的长绒毛毯,在上面走了两圈才想起骆云深还在,不由得红了脸,挠挠鼻子。   骆云深站在门口看着,只道:“可以打游戏,但不要太晚。”   苏乔赶忙点头,听话地说:“我知道啦。”   骆云深:“如果有其他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苏乔照例要点头,却忽然意识到不对。他看着门口那个人,小声问:“骆先生不住在这里吗?”   骆云深:“婚礼后我会搬过来。”   苏乔:“……喔。”   他低着头,赤着脚站在那块地毯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间有点兴味索然,觉得蓝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整理完东西,两人一起去苏家拿兔子玩偶。   回来的路上顺便采购了一些食材和日用品,骆云深把苏乔送回公寓,给他输入指纹,以后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骆云深本打算回公司。但看一眼时间,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就打算吃完饭再走。   ……   苏乔打算做一个双椒鸡丁,一个葱爆羊肉,再打个紫菜鸡蛋汤。   两个成年男人,菜的分量要做大一点才行。苏乔边清洗食材边想。   骆云深在厨房门口看了几分钟,道:“需不需要帮忙?”   苏乔回头,有些惊讶地问:“骆先生会做饭?”   “只会简单的。”骆云深道。“可以帮你切菜。”   苏乔看了看手里的菜刀,有点迟疑。但还是说:“好呀。”   他其实不太相信骆云深会做饭,毕竟对方长得就跟厨房无缘的模样,满脸冷漠,仿佛写着“不食人间烟火”。   骆云深拿起刀具的时候,苏乔还有点紧张,怕他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   但随即,苏乔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一阵“嚓嚓嚓”的响声,青红椒都成了整齐的方丁。随后鸡肉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变成小方块,被转移到玻璃器皿内。   “羊肉怎么切?”骆云深道。“片还是块?”   “切片,薄一点。”苏乔说。他看着对方稳稳地片下羊肉,有些好奇。“骆先生平时也会自己做饭吗?”   骆云深:“偶尔。大多数时候在外面吃,有的时候回家晚了随便做点,味道普通。”   苏乔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去把饭焖上,切好的羊肉和鸡肉各自用调料腌制。   现在是九月份,天气还热,苏乔就决定先做汤,在桌上放久一点也不会冷。等到米饭做好,菜出锅的时候,汤的温度刚好适口。   紫菜蛋汤上了餐桌,就轮到双椒鸡丁。   姜蒜被提前丢进油锅内爆香,发出噼啪的响声。青红椒在玻璃器皿内翻滚,随后一股脑跳进锅里,“刺啦——”一声。   等到青红椒表面略微显现出被高温灼出的焦色,这时候就淋入生抽。遇热会使生抽产生一股特殊的酸味,不比专程放醋那么明显,但味道很好,会使青红椒变成不逊色于肉类的美味。   鸡肉下锅后很快变成白色,略微翻炒几十下,再进行最后的调味与着色。鸡肉十分细嫩,沾满了棕褐色的酱汁,与青红椒丁滚在一起,带着一点辛辣和更多的鲜美滋味。   香气一瞬间充塞了整个空间。   骆云深本来不是多重视口腹之欲的人,这时也被这一股浓烈的香气勾得产生了食欲。   不知道为什么,苏乔做出来的菜似乎比别人做的更好吃一些。哪怕是平平无奇的家常菜,在他手下似乎也被赋予了别样的吸引力,显得十分诱人。   锅里重新放了油,一小捧花椒被倒进去,麻香味瞬间爆发出来。   羊肉膻味重,但如果处理得当,反而会成就一种奇特的、非比寻常的美味。花椒油能刺激人的味蕾,造成一种欲罢不能的独特感受。两相结合,则是完美的搭配。   大葱斜切成一片一片,入锅前便散开,过油一滚立即软下来,边缘处泛出成熟的、半透明的棕色,香到不可思议。   这道菜的秘诀在于猛火爆炒,葱在锅里翻了个身,立即下入羊肉。   苏乔手里拿着锅铲,把食材翻炒均匀,看着羊肉受热卷曲,泌出油脂和浓烈的香味,表面覆上晶亮的酱汁,就离火起锅。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苏乔眼巴巴地看着骆云深,见他夹了一筷子葱爆羊肉,吃完后没什么不满的表情,才高高兴兴地吃饭。   葱白经过大火猛油,变得脆甜,还沾上了肉汁,兼具咸鲜滋味。   比起羊肉,苏乔更喜欢里面的大葱,觉得用来配饭吃最好。他用紫菜汤泡饭,就着熟透的葱白吃了大半碗,直到被骆云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不要只吃葱。”骆云深道。   苏乔“喔”了一声,乖乖地去夹羊肉和鸡丁。   吃完饭,把餐具丢进洗碗机,略坐了一会儿,骆云深就打算回公司上班。   他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在玄关换鞋。   苏乔跟过去看他,两只手背在身后,探头探脑,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不主动开口,但满脸写着“问我吧我有话想说”。   这么明显的心思,骆云深当然看得出来。他站在那里,本想直接开门出去,但最终还是看向苏乔:“什么事?”   “嗯……”苏乔抿着嘴,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洛云深,有点期盼地说。“骆先生真的不住这里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他亮晶晶的眼睛几乎在说:我想要骆先生也住这里。   骆云深一时无言,站在门口没动。   苏乔见他这样,觉得有点希望,于是更加努力地争取道:“再过一个月我们就结婚了,现在应该培养感情。如果骆先生不住在这里的话,我要好久才能见你一次……那样的话,到结婚的时候也跟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但、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只看着骆云深,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带着点祈求意味。   苏乔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脸是通红的,满脸难为情但又鼓足了勇气,好像一旦得到否定的回答,就会撒开手,露出无比失望的神色。   骆云深沉默数秒,道:“晚上我会回来。”   这就是答应了。   ……   下午苏乔一个人在公寓里,先打了会儿游戏,然后躺在长绒地毯上发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晚上,骆云深下班后开车回公寓。   他跟老宅那边去了电话,说最近住在外面,父母没有察觉到可能有个同居人,只交待他照顾好自己。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骆云深并未跟家里说明苏乔已经搬进了公寓。   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开门时家里一片寂静,也没有开灯。   骆云深略微皱了皱眉,看清玄关处苏乔的鞋子还在,才默不作声地换鞋,脱去西装外套。   他打开客厅的灯,径直往里走,停在游戏房外,轻轻敲了两下门。等了十几秒,没人开,就按下门把手,往里面看——果然见到地毯上躺着苏乔。   骆云深走进去,在旁边稍微站了一会儿,才出声把人叫醒。   苏乔刚睡醒,脑袋还昏昏沉沉。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声音比平时更软一点:“骆先生,你回来啦。晚上想吃什么?”   骆云深本来想提醒他下次不要在这里睡,但现在略带责备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他只好改口,顺着说:“都可以。”   苏乔就点点头,非常有主见地说:“那就鸡丝凉面吧。”   吃过晚饭,两人各自洗漱。   苏乔换上那套小恐龙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拎着尾巴出门,趴在隔壁门板上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还有水声,骆先生没洗完澡。苏乔心想。   等了好几分钟,水声停了,随后是空调被打开的“滴——”。   苏乔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那只大兔子,拖着尾巴,有点艰难地挤过门框,好像小龙踏上寻找宝物的征途。   他喘了口气,用兔子挡住自己,然后快速地敲了敲门。   数秒后,房门打开,骆云深见到一只带黄色尖刺尾巴的兔子出现在面前。他静了两秒,觉得大概跟上次一样,自己会被兔子爪碰一下。   等了好一会儿,苏乔慢慢从兔子后面露脸,满脸通红地说:“骆先生……嗯,那个……我想要一个晚安吻。” 第14章 晚安吻与婚姻生活   骆云深在原地站着,一言不发,足有两分钟。   苏乔满心忐忑。   骆云深比他高,因此苏乔不得不抬头望着。房间里的灯光透出来,使骆云深整张脸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苏乔一开始有点难为情,但随着时间过去,骆云深没给出任何回应,他就逐渐不安起来,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或许在骆先生看来,他太过于得寸进尺了?   从昨天晚上抱怨睡不着,到强行要求骆先生一起住,再到现在的晚安吻……   苏乔在心里打退堂鼓。他低头看了看蜷在一边的尾巴,失望地想:那……算了吧。   “骆先生。”苏乔呐呐地说。“嗯——晚安。”   他朝骆云深点了点头,当做之前的请求并未被提起过,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时,骆云深终于说话了。他声音很低,显得深沉而克制:“……过来。”   苏乔不明所以,下意识按照骆云深的命令,向前迈了小半步。   随即,恐龙睡衣的尖牙帽子被褪下来,苏乔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像被云朵拂过一样,转瞬即逝。   跟骆先生一点都不一样。苏乔恍惚地想。太温柔了。   但这个晚安吻显然存在感很强,苏乔有种额头在发烫的错觉。他眼睛亮亮地,抬头看骆云深,这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不见了。   苏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他稍稍抬头,略微踮起脚尖,在骆云深下巴上亲了一口。   “骆先生。”苏乔拎起自己的尾巴,心情很好地说。“晚安。”   小恐龙带着兔子玩偶回房间去了,骆云深却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神色莫名地转身。   -   数日后,学校正式开课,苏乔不得不回到阔别已久的课堂。   他发现真实情况就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可怕,大部分课程对他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看着课本跟看天书一样,属于对面不相识的状态。   苏乔很努力地记笔记,工工整整地把所有用得到的东西都写上,让一边坐着的室友十分诧异。   李茂学习成绩相对好一点,凑过来看了看,道:“有些是之前学过的基础,记那么详细干什么?”   “我忘记了。”苏乔摸了摸鼻子。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一点知识曾经停留过的痕迹都没有。原本学习就已经很勉强了,经过那两年……简直是雪上加霜。   程轶澍道:“这么认真,这学期肯定能拿奖学金。”   苏乔默默地笑了笑,心想:能全部及格,不用补考,就心满意足啦。   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后,三人结伴去最近的食堂吃午饭。烈日炎炎,从教学楼到食堂仅数十分钟,就把人烤的快化掉了。   程轶澍进了食堂就冲去买冰饮,交代李茂帮他买份饭:“随便什么,肉多点,不要太多素菜。跟阿姨说一声,多打点米饭。”   李茂应下,道:“帮我跟苏乔也带两瓶水。”   三人分开,苏乔和李茂挑了个印象中味道还不错的档口,艰难地买到了饭。   食堂饭菜以花样繁多和营养均衡为主,相对来说,口味就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了。十来块钱的自选餐,三荤两素,在性价比上无可指摘,但味道有些令人遗憾。   苏乔发现,他这段时间吃惯了自己动手做的东西,再吃食堂的饭菜,就不太有胃口。   起码就卫生状况来讲,食堂的饭菜比自己做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知是不是节省材料的缘故,泛黄的菜叶没有被择出去,虫蛀的洞也好好留在上面,让人怀疑这些食材是否经过清洗。   程轶澍在吃饭的过程中还找到了埋藏在酱汁里的一根钢丝,泛着冷冷的白光。他习以为常地把来自钢丝球的一部分丢在桌上,安慰自己道:“至少他们有洗锅。”   苏乔:“……”   李茂:“……”   匆匆吃完这顿饭,苏乔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他以后自己带东西来学校里吃。   下午就只有一节课,上完课后两个室友约着去打球,问苏乔要不要跟他们一起。   苏乔向来不擅长运动,于是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回家,还要预习后面的课程。”   程轶澍啧啧道:“可怕,要变成小书呆子了。”   “瞎说什么。”李茂在室友背上拍了一记。“不比你每次考试都临时抱佛脚好?”   两人朝他挥了挥手,勾肩搭背走远了。苏乔慢慢走回公寓,路上买了个冰淇淋,赶在融化之前吃完。   他没什么事做,预习完课程之后似懂非懂,对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感到一阵头疼。   本来对学习就没有很大的热情,在被难住之后,就更觉得灰心了,打从心里涌起一股逃避的冲动。   苏乔阖上书本,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骆先生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吃饭,我得问问他。”   由此,苏乔心安理得地把课本丢开,拿起手机给骆云深发消息。   【苏乔:骆先生,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捧着手机,眼巴巴地等。   骆云深大概很忙,或者根本没有看到这条信息。好几分钟过去,苏乔没等到回复,屏幕最下端,只有自己发言的那个绿色对话框。   他叹了口气,不得已翻开课本,继续对着令人头疼的内容,分不清自己小小的郁闷是因为没有正当理由不看书,还是因为骆先生没有回复消息。   房间里的书桌摆在窗边,阳光很好。苏乔吹着空调,眼睛盯着一行行泛着油墨香味的黑色字体,没一会儿,舒适地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苏乔胳膊有点麻,活动了一下,习惯性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开屏却发现骆云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骆云深:不回。】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别的了。回复的时间距苏乔发信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好吧。苏乔揉揉睡红的脸,心想:希望骆先生早一点回来,不要喝酒。   他简单做了两个菜当晚饭,想想骆云深前两天提到过回家晚了会自己做点东西吃,就又炖了个番茄牛腩,留出一半。   吃过晚饭,苏乔洗了澡,缩在沙发上玩游戏。   -   临近午夜,骆云深才结束一天的工作。晚上跟合作方谈事情,喝了点酒,对方又歪歪唧唧半天说不到正题上,让他心情有点烦躁。   饭局散场时,司机来接人,询问道:“是回老宅?”   骆云深松了松领带,沉默一瞬,才道:“去公寓。”   司机点点头,驱车往公寓开过去。   抵达公寓后,骆云深独自乘电梯上楼。打开门的瞬间,灯光使他略微一怔。   客厅里,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响动,一个人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两手扒在靠背上,眼睛亮亮的,像一只乞食的小仓鼠。   “骆先生。”小仓鼠说。“你回来了?”   骆云深在玄关换鞋,皱眉道:“怎么没休息?”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嗯。”苏乔说。“在等你。”   苏乔趿上拖鞋,“吧嗒吧嗒”朝玄关走过去,又跟在骆云深后面走回客厅,像只小跟屁虫。   等骆云深停下来看着他,苏乔才眨了眨眼,问他:“骆先生要不要吃东西?”   “不用。”骆云深淡淡道。他把西装外套挂起来,又说。“下次不用等我,自己去休息。”   “哦。”苏乔就点点头,也不跟着他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骆云深去房间换了家居服,出来倒水才发现苏乔还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有什么吃的?”   “西红柿牛腩。”苏乔下意识答道。随即他反应过来。“骆先生要吃吗?煮面很好的。”   骆云深:“嗯。”   苏乔嘴角翘了翘,转身去厨房烧水煮面。   骆云深坐在餐厅等着,面无表情地想:这就是婚姻生活。 第15章 番茄牛腩面与绿豆汤   不大一会儿,西红柿牛腩面煮好了。   番茄的加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牛油的肥腻,慢火使番茄炖至融化,变成带有细小颗粒的酱汁,均匀覆盖在每一块牛腩上。   肥瘦相间的肉被炖到酥烂,出锅时只稍用筷子轻轻拨动,整块的牛腩便散开,溢出肉汁。   煮好的面条不需要调味,直接以番茄炖牛腩做浇头,再撒上一把葱花,就足够美味。   骆云深原本因为喝了酒,略有些没胃口。等热腾腾的面摆到桌上时,闻到浓烈的香气,他才觉得吃宵夜似乎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先夹了一块牛腩。   棕褐色的牛腩厚实而充满诱惑力,每一丝纹理都被酱汁浸透,带着充沛的汁水。半融化的西红柿粒挂在上面,稍稍一抿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令人回味的酸香,慰藉了酒后麻木的味蕾。   骆云深这才意识到,晚餐时,酒精遏制了他的食欲。   苏乔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面条,坐在一边。由于晚饭吃得很饱,他就添了一点点,慢吞吞、一根一根数着往嘴里放。   与其说是吃东西,不如说陪着消磨时间。   骆云深吃了小半碗面,看着苏乔,皱眉道:“吃不下就算了。”   苏乔手里握着筷子,摇了摇头:“吃得下。”   骆云深:“晚饭吃了多少?”   苏乔想了想,试着说:“一碗?”   他耳根红红的,看上去就没说真话,目光盯着餐桌,并不肯分一点给骆云深。这点小把戏简直可以说是幼稚,理所当然骗不过任何人。   骆云深:“之前不是跟你说过?”   苏乔茫然:“什么?”   骆云深:“撒谎不是好习惯。”   苏乔:“……”好吧。   他抿着嘴唇,有点沮丧地说:“……吃不下了。”   “嗯。”骆云深点点头。“筷子放下,去看电视,或者睡觉。”   苏乔当然不愿意。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跟骆先生有一点点相处时间,怎么能浪费在看电视上面呢?   而且……苏乔看了一眼骆云深,心想:要是现在去睡觉了,那晚安吻就没有了呀。   这怎么行?   苏乔满不情愿地低声嘟囔,然后鼓起勇气,小声拒绝:“我不。”   骆云深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由他坐在桌边,沉默地吃完了番茄牛腩面。   ……   洗漱后,苏乔再一次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经过两天的锻炼,他已经勇敢到能够独立面对骆云深讨要晚安吻,再不用带着兔子玩偶当做同伴。   苏乔背着手,踢了踢拖鞋,等骆云深开门后,就往前凑了凑,仰起脸。   骆云深照例静静地看了他数秒,才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头一次获得晚安吻的时候,苏乔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现在就不同了,他对数日以来并无进展的吻有些不满。   怎么一直都是额头呢?这样显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子,每天睡前向长辈讨一个亲吻。   一点都没有那种感觉。苏乔闷闷地想。就好像骆先生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连这个亲吻都是在迁就自己的感受。   想到这里,他情绪有点低落。小声说了一句“骆先生晚安”,就低着头转身。   一步、两步。   迈出第三步时,背后有人说:“等等。”   苏乔立即回头,望着对方:“什么事?”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像期待礼物的小朋友。   骆云深面色沉静,顿了片刻,才说:“……我的呢?”   苏乔不明所以,呆呆地站着。   没等他问,骆云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等价交换。”骆云深道。   苏乔短促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他慢慢转回来,踮起脚,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脸上带着笑意,头发一晃一晃,显得整个人软乎乎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低落的心情一下消失了,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甜滋滋的。   过几天……   苏乔心满意足地想。   过几天,一定要让骆先生吻脸颊才行。   -   数日后,周末。   苏乔从周五下午开始就没课了,他打算回家里住两天,于是给苏家的司机打了电话。   回家当然是要带着玩偶兔的。   跟兔子一同挤在车后座,兔耳朵耷拉在肩膀上。   苏乔拉着兔子耳朵扯了扯,想起来给骆云深发消息。点开对话框,考虑了一下,打字道:骆先生,我回家了。   想想觉得不对,这样说好像不回来似的,便又删除,重新道:我回家过周末。   没几秒,收到回复。   【骆云深:嗯。】   【骆云深:什么时候去接你。】   苏乔考虑了一下,打字:周一。   【骆云深:周一有事。】   哦,好吧。苏乔点点头,心想:那我自己回去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对话框就又蹦出一条消息。   【骆云深:周日晚上。】   这显然是一个不容回绝的陈述句。对于苏乔来说,周一和周日晚上区别不大,他也就别无异议地答应了。   回到家后,苏乔先去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大T恤。   苏国安和苏羽都还没下班,苏母也出门了,家里除了雇佣的厨师、保姆等,就只有苏乔一个人。   他到厨房晃了一圈,厨师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见他脸上晒得有点红,便道:“小少爷热不热?冰箱里有绿豆汤,早上才煮的,现在冰冰凉,喝一点解暑。”   苏乔就打开冰箱,舀了一碗绿豆汤。   自家煮的绿豆汤,下料实在,用的是古法老冰糖,颜色不如外面卖的好看,但清甜适口。汤底沉着厚厚的绿豆沙,稠滑而温润。   喝完绿豆汤,苏乔转去客厅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玩游戏。   没多久,苏母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进门见到沙发扶手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上前揉了一把:“回来啦?”   苏乔戴着耳机,没有防备被人摸了脑袋,浑身一抖,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他赶忙坐起来,看清是苏母后才松口气,游戏也不玩了,帮苏母把战利品搬上楼。   “在外面习不习惯?”苏母边上楼梯边问。“跟小骆相处怎么样?”   他们俩性格差异大,年龄也不相近,在长辈看来,难免有些担心。尤其苏母觉得,自家小儿子是个软性子,怕他在不知道的地方受了欺负。   “习惯。”苏乔乖乖地说。“骆先生对我很好,嗯……每天都按时回家。”   他强调一般,加重了“按时”两个字的读音。   苏母诧异地看着他,数秒后失笑道:“又没问你这个。”   苏乔:“喔。”   “小骆比你稳重,有些事情可以听他的,别闹脾气。”苏母道。“但是觉得委屈也要明明白白说出来,讲清楚了,才没有疙瘩。知不知道?”   苏乔:“嗯嗯。”他应得飞快,一看就是没上心。   苏母觉得无奈,刚要再叮嘱两句,就听苏乔小声说:“骆先生很好的,我没觉得委屈呀。”   一边说,一边还肯定地点点头。   这下苏母没话可讲了。她望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你长点心吧,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乔眨着眼看苏母,一下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可不是被苏羽卖了还不知道么?   这下他不敢敷衍了,认真地说:“我记住了。”   母子俩相携下楼。   虽然还没有正式办婚礼,但对于苏母而言,就好像小儿子已经离开家,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一样,她总有许多不放心,便细细地问。   苏乔依赖地靠着母亲,跟她讲蓝色地毯,讲露台上的吊椅,讲电视柜上的藤编摆件。当然,讲得最多的就是骆云深。   苏母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行了。才几天,就一口一个骆先生。”   苏乔不好意思地笑笑,闭嘴了。   天色擦黑,苏国安跟苏羽一同到家。   苏羽显得很惊喜,高兴地说:“啾啾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个周末不回家,刚才还在跟爸爸念叨。”   苏乔神情平淡,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苏羽脸色一僵,以为他还在为上次宋闻星的事情生气,便解释道:“哥哥跟你道个歉。之前宋闻星跟我说他喜欢你,我也觉得你该多考虑一下,这才安排你们见面。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客厅里霎时一静。   苏乔抬眼看苏羽,见他满脸愧疚不安,顿时觉得跟吞了苍蝇一样。   苏母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她看看两个儿子,朝大的那个说:“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那天是什么场合?两家都在,把宋闻星叫过去跟啾啾说话,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被骆家看到了,是不是会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苏母语气很和缓,并没有严厉地指责。   但即便如此,苏羽还是感到一阵难言的愤恨。他尽力维持着温和的笑,诚恳道:“是我没考虑周到……”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苏乔清晰地、慢吞吞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跟宋闻星发邮件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不至于误会我喜欢他吧?”   听见这话,苏国安也坐不住了。他看向苏乔,又看向苏羽,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第16章 提前兑现与等价交换   苏父苏母原本以为苏羽只碍于朋友间的交情才不得不安排宋闻星与苏乔见面,这下听到什么假借、什么邮件之类,顿时严肃起来,摆出一副探究的表情。   “这——”苏羽想说什么。   苏国安看了他一眼,嘴唇是平直的一条线,面容威严:“啾啾先说。怎么回事?”   “宋闻星上次见到我,跟我表白。”苏乔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满是厌恶。“然后他说我回复过他的邮件,在里面说喜欢他。”   苏国安:“……”   苏乔想起那天的场景,几乎是有些生气地说:“我根本没有跟他发过邮件!他太自以为是了,还让我不要跟骆先生结婚,特别讨厌。”   苏国安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有些吃惊。在他心里,宋闻星还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怎么会这么没分寸?   他瞬时觉得小儿子没跟宋闻星一起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苏国安说。“小羽也未必就跟宋闻星发过邮件。或许是他胡说八道?”   在苏父心里,两个儿子感情好,又都听话。苏乔可爱,苏羽懂事。   大儿子向来都爱护弟弟,怎么会这么做?   苏国安下意识就偏袒自己的孩子,觉得全是宋闻星的错。   苏乔心知苏羽在父母心里的形象完美,骤然间不肯相信他也有不堪的一面实属正常。他垂下头,抿着嘴唇,显得有些委屈,小声说:“可是宋闻星说让他转达喜欢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提前知道,我早就直接拒绝了,根本不会在两家见面的时候跟宋闻星说话。我是不聪明,但也不傻呀。”   这下苏国安也没话可说了。   单只一个邮件说明不了什么,谁知道回复宋闻星的到底是谁?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也没有真凭实据。   但答应传话却不说,真真切切是苏羽做的。   苏国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儿子,询问道:“小羽?”   苏羽手掌握成拳,紧紧收在背后。他慌张而难堪,极力掩藏的心思被翻出来晾在人前,使他面颊一阵烧红。   “我……”他尽力为自己辩解。“我就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国安沉默两秒,安抚地在大儿子背上拍了拍:“慢慢说。”   苏羽抬起头。他调整好情绪,这时已经完全是一副后悔且愧疚的神情了,显得很真诚:“啾啾,对不起。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对,我给你道歉。”   苏乔转过脸,显得无动于衷。   “我就是太喜欢他了。”苏羽接着说。他声音很低,好像有些无助。“宋闻星来找我,让我帮他带话给啾啾,我没办法——”   苏乔鼓着脸说:“那你还骗我出去跟他说话?”   苏羽眼神闪了闪。   他其实并不愿意让宋闻星跟苏乔有更多的接触。只要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心里就会涌起不甘与嫉妒。   但他跟宋闻星达成协议,为了安抚对方,不得已只能安排宋闻星去见苏乔。   这一点不能透露。   苏羽垂下眼:“啾啾,哥哥对不起你。”   他语气沉重。   苏国安叹了口气,转向小儿子,道:“我们啾啾受委屈了。但是,小羽也知道自己有错。你们兄弟两个,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外人闹成这样。宋闻星值得你们翻脸?”   “不值得。”苏乔抢在前面说。   苏羽露出一个笑。   随即,苏乔又补充:“可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他骗了我不止一次。”   上辈子,苏羽为宋闻星做的岂止是欺骗。   苏乔一度想不明白,相处了十几年,这么深厚的感情,难道比不过区区一个宋闻星?   到现在苏乔还是不明白,不过也不在乎了。有些人就是天生寡恩,自私自利,再怎么对他好也是不够的。他现在只想戳穿苏羽虚伪的表象,然后离对方越远越好。   苏国安哑口无言。他原本想两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大不了的,何必为了一个宋闻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做父母的,最希望看到家庭和睦,兄弟相亲。   但小儿子这么一说,让他意识到:不论如何,都是苏羽做错了事情,才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他不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要求受了委屈的小儿子更加体谅别人的过错。   苏国安只得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不再说话。   这时苏母开口道:“小羽。”   苏羽脸色苍白,抬头去看。   “你要记得,啾啾是你弟弟。”苏母道。   苏羽脸色一僵,数秒后才应道:“嗯。”   苏母的意思是,他们兄弟两个,怎么说都比外人亲近。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宋闻星那档子事哪里那么复杂,要是一开始就说清楚,苏乔难道还会从中作梗,阻挠他跟宋闻星?   一直藏着掖着,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在苏羽听来,却是提醒他,必须时刻以苏乔为先。   果然……   苏羽在心里想。   他就是比不上亲生的。   -   饭桌上,苏乔开开心心给父母夹菜。他左一筷子右一筷子,把两人哄得心花怒放,一家人气氛欢欣和睦。   苏母笑道:“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   “啾啾一直都懂事。”苏国安喝了点酒,声音略有些大。“小羽也懂事。”   苏乔刚把苏羽完美的形象撬起一个边角,这时沉浸在小小的胜利喜悦中。他想起那笔外贸公司的订单,又有些担心,犹犹豫豫地说:“最近公司有没有什么困难?”   “怎么今天知道关心公司的事了?”苏国安略感惊奇。随即他摇了摇头。“困难倒不算,就是商业上有点竞争。”   苏母没听丈夫说起过这回事,就问道:“怎么?”   “要说也跟啾啾有关系。”苏国安道。“小骆前段时间提醒我,有家对手公司近期囤积了大批原材料,跟咱们家现在生产的这一批相同。”   苏羽听到这话,眼神一沉。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脏砰砰直跳。   “这有什么问题?”苏母问。   苏国安放下酒杯,细细给她解释:“这说明人家要生产跟我们同样的东西。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小骆专程说一句,肯定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我顺着去查了查,这家公司最近都没有大批量订单,买原材料干什么?”   “跟我们家竞争?”苏母对商场上的事情不大懂,但足够聪慧。   苏国安点点头,又说:“我就是有一点没想明白。订单在我们这边,它生产出来也没有销路,这么一大批货,临时找谁能吃得下?”   苏羽岔开话题:“骆先生一定很喜欢啾啾,才会跟爸爸说这些。”   苏国安也觉得是这样,天知道他收到骆云深递过来的消息有多高兴。嘴都快乐歪了。这才几天,骆云深就肯为自家公司考虑。这说明什么?说明看重啾啾,连带着愿意对他们上心。   他本来还觉得骆云深性格不够好,怕冷淡得太过,让啾啾受委屈。现在却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苏乔在一边听着,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他没打算让苏羽轻描淡写把事情带过去,跟着说:“公司生产的怎么样?”   苏国安胸有成竹地说:“一切都按部就班,到时间交货就可以了。”   苏乔点点头,“唔”了一声。他咬着筷子想了想,说:“那对手公司就真的没有销路啦?”   “当然。”苏父道。“除非我这边出问题。”   话音落,苏国安意识到不对。   苏乔望着父亲,见他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心里松了口气。   “你们先吃。”苏国安搁下筷子,眉毛拧着。“我再去看看合同,给加工厂打个电话。”   中年男人满面凝重,急匆匆上楼去了。   苏母嗔怒:“吃饭吃到一半去打电话,不能等等么?还喝了酒,别等会儿跟人吵起来。”   “爸爸也是担心公司。”苏乔道。   “你就护着他。赶紧吃饭,等会儿都凉了。”苏母看两个儿子。“小羽,怎么不吃?”   苏羽脸色不大好看,他勉强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食不知味。   没多久,他站起身,低声说:“我也去打个电话。”   苏母细长的眉毛皱起来,莫名其妙道:“怎么了这是?一个两个的,吃顿饭都不安宁。”   苏乔默默扒了两口饭,才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   -   周日晚上,骆云深来接苏乔回市中心公寓。   他顺道在苏家吃了顿晚饭,席间被苏父苏母赞赏的目光淹没。   骆云深:“……”   两人吃过饭,开车回家。   苏乔照例把兔子玩偶塞在后座,自己在副驾驶。   九月中,夜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车里没有开空调,苏乔把车窗打开,夜风便呼呼往他脸上吹,苏乔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十分惬意。   他舒服地靠在座椅上,数外面的路灯,也说不清这样有什么意思,只看着影子一下近一下远,再一下近一下远……   就好像会永远重复下去,没有尽头一样。   苏乔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转头道:“骆先生,谢谢你。”   车停在路口等绿灯,骆云深转头看他,为苏乔脸上郑重的神情而略感讶异。   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苏乔感激的事情,只得回以疑问的眼神。   苏乔却摇摇头不说了。   骆云深无意追根究底,也就没有继续问。   回到公寓,两人一同在门口换鞋。   苏乔已经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眼里一片水光。他垂着头往里走,玩偶兔子坐在玄关,好一会儿才被主人想起来。   等苏乔再次拖着兔子的耳朵往房间里去时,骆云深终于出声:“明天有几节课?”   “上午满课。”苏乔下意识回答。“下午一节选修,然后就没了。”   骆云深点点头,又问:“几点下课?”   “三点半。”苏乔站在客厅里,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骆云深:“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苏乔:“?”   “取结婚照。”骆云深淡淡道。   因为困意,苏乔大脑有些迟缓。他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骆云深说了什么,磕磕巴巴地说:“好、好的。”   随即一溜烟进了自己的房间。   结婚照是定下联姻之后没多久就去拍了的,因为后期处理等原因,直到现在才通知去取。苏乔对这件事还颇不好意思,他总觉得自己每每面对照相机就像个愣头愣脑的傻瓜一样,表情僵硬呆板,与木头人没有什么差别。   想到明天去取结婚照,这些照片会被骆先生看到,办婚礼的时候还会在宾客面前展示,苏乔就一阵羞耻。   就跟丑丑的身份证照片被所有人传阅一样。   尤其是——苏乔在心里想——站在骆先生身边,会显得我又矮又难看。   同样是没有表情,骆先生就是沉稳可靠,英俊冷漠,自己就是……就是……呆头鹅。   苏乔沉浸在嫌弃自己的小情绪中,叹了口气。他绝望地想:如果今天晚上特别特别长就好了。或者直接跳过去,到婚礼那天,不用面对取结婚照这件事。   这当然不可能。   苏乔洗完澡,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脑海里重复循环结婚照结婚照结婚照……半晌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勇敢面对。   “得先让骆先生多亲我一下。”苏乔自言自语道。“不然明天他不愿意了怎么办?”   他跳下床,往隔壁走。   房间门开着,骆云深斜靠在床头柜上看文件,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男性魅力。台灯打在一边侧脸,显得轮廓更加深邃。   苏乔站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朝里面看。   之前都是敲门,骆云深到门口来。现在房门大敞,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接进去会不会不太礼貌?苏乔想。   没等他决定好,骆云深似乎注意到门口有人,便放下手里的文件,朝他看过来。   苏乔摸了摸鼻子,试探着往里面走。不知道是不是被注视着的缘故,他感觉从耳根处升起一阵热气,让他不太自在,差点同手同脚。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骆云深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屈起一条腿,手臂放在上面。   苏乔:“……”他红着脸,慢吞吞在床沿坐下。   骆云深:“什么事?”   苏乔觉得他明知故问,表情有一点点愤慨。但对着男人冷淡的脸,又觉得或许对方根本没把晚安吻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不记得。   他耳朵里冒着蒸汽,挪近了一点,说:“晚安吻。”   骆云深微微颔首,俯身。   然而,苏乔这时却侧过身躲开。他抬手捂住额头,纠结地说:“不要亲这里。”   骆云深顿住,目光深沉。   苏乔声音很小,又心虚又理直气壮。一边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获得脸颊上的晚安吻,一边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   半晌没动静。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骆先生大概生气了。正要抬头看对方的脸色,忽然感觉后脑勺被手掌托住。   苏乔有点迷茫,随着那股力道往前倾,不知不觉跟骆云深越靠越近。   直到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瞳孔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怎么回事。苏乔晕乎乎地想。   他浑身发软,从来没跟什么人靠的这么近过,只觉得世界一片空茫,思绪完全断线,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叹息。   随即,嘴唇被轻轻碰了一下。   苏乔睁大了眼。他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句话在脑袋里打了个旋,就被他赶跑了。   苏乔心脏越跳越快,四肢却僵着。直到骆云深退开,他都愣愣地,一动不动。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原本只是想得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晚安吻,没想到……   苏乔在心里对自己说:苏啾啾,你占了大便宜了。   ……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几分钟,苏乔终于回过神。他脸上一片红,回忆刚刚的感觉,又觉得有点不满。   还好,可以预支明天的。苏乔心想。   他怀抱满脑袋稀奇古怪的担忧,觉得明天骆云深看到结婚照之后就不愿意亲自己了,于是决定提前兑现。   “再、再来一个。”苏乔紧张地说。   骆云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堪称诧异的表情,这让苏乔觉得有点惊讶,又沾沾自喜。   “亲完之后。”苏乔宣布道。“还有两个等价交换的。”   骆云深:“……”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九岁的差距确实很大。 第17章 乌云与聚餐   次日,苏乔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老是想着结婚照的事情,屡屡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刚刚下课,他就收了东西,跟室友们告别,匆匆往学校外面走。   骆云深的车就停在校外。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他并未亲自开车,而是坐在后座。苏乔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朝司机点点头,拉开后边的车门,打招呼:“骆先生。”   “先去取照片,然后公司那边还有事。”骆云深道。“你是跟我一起去公司,还是回公寓?”   苏乔想了想,道:“我可以去公司吗?”   骆云深转头看他:“可以。”   苏乔就愉快地说:“那我跟骆先生一起。”   结婚照是约的时尚杂志摄影师,难得为私人掌镜,因此要价不菲。   不过摄影师的水平显然配得上丰厚的酬劳。   苏乔原本觉得自己不上相,表情木讷且呆滞,站在骆云深旁边一定不好看。但看到照片的时候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因为是两个男性的结婚照,整体并未采用轻柔的色彩和元素,调色偏冷,显得深沉又肃穆,好像要沉进时光里一样。   其中有一张苏乔跟骆云深正面对着镜头的,两人甚至没有站在一起,中间隔了点距离。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显得特别般配。   苏乔几乎是带着点惊叹地看着照片,嗯了半天,真心实意地夸奖道:“骆先生真好看。”   骆云深神色冷淡,在他头发上摸了摸。   “那就把这张当主图。”骆云深道。“媒体报导的时候也用这张照片。”   苏乔当然没有意见,连忙点头。   去公司的路上,苏乔把相册翻来覆去地看,深觉每一张照片上骆先生都英俊帅气。眼神望着镜头的时候……很吸引人。   到了公司,两人相携进去。苏乔十分好奇,左右看看,见到每一个人都条件反射一般露出笑容。   但他旁边走着的就是全公司职级最高的人,没有谁能面对骆云深冷淡的脸还谈笑自如,大都紧张地叫一声“骆总好”,便避开他们。   因此苏乔的笑脸总是落空。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无趣地想:算了。   两人走进电梯之后,才陆续有人议论。   “那谁啊?怎么跟骆总一起上去?都没有见到过。”   “长得好可爱,眼睛那么大,看上去就性格很好。”   “他刚刚跟我笑欸……”   ……   苏乔并不知道自己俘获了一片姐姐心,他跟在骆云深后面进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看着秘书为他端来饮料和零食。   “在这里坐一下,自己玩。”骆云深道。“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   秘书还在这里,苏乔听着他交待小孩子一样的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地说:“我知道了。”   他从零食堆里找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吃起来。   吃到一半,苏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吵人,就放下薯片,把手机调了静音,随便找出一个游戏来玩。   过了两分钟,骆云深忽然道:“怎么不吃了?”   苏乔:“唔……声音太大了。”他说着还挠了挠头发,很是愧疚不安的样子。   骆云深停下手里的工作,道:“想吃就吃。”   苏乔眨眼看他。   骆云深:“不会打扰到我。”   苏乔就“哦”一声。既然骆云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吃起来。   片刻后,秘书进来送文件,顺道往茶几上摆了盒装的牛奶。   苏乔:“……”   秘书三十来岁,已经有了孩子,看见他觉得可爱,有心照顾,这时温柔地说:“给你的。”   苏乔尤其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就安静地点了点头,停顿一下,声音很软:“谢谢。”   秘书笑了笑,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十来分钟后,他摸了摸自己饱饱的肚子,觉得今天大概是不用吃晚饭了。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骆云深道。“可以找郑秘书,让她带你参观,或者去娱乐室。”   苏乔好奇道:“还有娱乐室?”   他没工作过,不清楚公司里有哪些部门,还以为全部都是抱着文件来来去去,一点休闲放松的时间都没有。   这时有些跃跃欲试,询问:“娱乐室都有什么啊?”   “不清楚。”骆云深道。“给员工们解压的,我没有去过。”   他要是出现在娱乐室,只会给员工们造成更大的压力。   苏乔觉得自己待在办公室里也是打扰骆先生工作,不如出去转转,便体贴地说:“那我去看看。”   他走出办公室之前,还不忘在口袋里塞两包鱿鱼丝。   秘书的工位就在办公室外面,苏乔礼貌地打招呼,然后问:“娱乐室在哪里?”   郑秘书知道他的身份,匆匆把电脑上的表格保存好,笑着说:“要下两层,我带你过去。”   苏乔心里有点惶恐,觉得自己耽误了对方做正事,连忙摆手,紧张地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他脸上表情可怜兮兮的,郑秘书看得好笑,没忍住在对方毛茸茸的头发上摸了摸。   “不碍事,就几分钟。”郑秘书道。“我还要顺道下去对个流程,一样的。”   这下苏乔就放心一点了,安安静静跟在郑秘书后面。   每路过一个部门,苏乔就往里面看两眼,觉得陌生又觉得有意思。路过一片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地方,见到穿衬衫的年轻男人被中年主管训斥,顿时感同身受地缩了缩脖子,怂怂地快步走远。   太可怕了。   电梯往下两层,就是娱乐室所在的楼层。   苏乔四下一看,禁不住在心里“哇”地一声。   大厅里立着好多个自动贩卖机,各种零食和饮料都有。他凑上前去看了看,机器上写着:本公司员工凭工牌条码免费领取。内心顿时一阵羡慕:工作真好。   他家境优越,当然不缺买零食饮料的这点钱,只是从来没想到过在工作场所还可以免费获得这些,有些惊叹。   苏乔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刚才装进来的鱿鱼丝大概就是从这里拿的。   郑秘书见他看着自动贩卖机走不动路,就拿出自己的工牌递给他:“试试?”   苏乔开心地接过去,把工牌底下的条形码对准摄像头一扫,机器屏幕上显示出绿色的键盘。   “按照标号选。”郑秘书说。“要哪个点哪个。”   苏乔点了个“1”,机器哗啦一声,左上角的小盒巧克力就“啪”地掉了下来。   他眼睛亮亮地,把巧克力拿起来,转头征询:“我可以拿吗?”   郑秘书:“当然。”   然后她就看着面前的男孩子拿出手机,对着巧克力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名为“骆先生”的联系人。   骆云深手机震动一下,打开一看,张牙舞爪的肥啾头像给他发消息。   【苏乔:图片】   【苏乔:是巧克力!免费的!】   【苏乔:小人转圈圈.gif】   骆云深暂停工作,想了想,回复:嗯。   看起来非常冷淡。   郑秘书无意看他们两人的聊天内容,但顶头上司的回复真的简短到令人发指,对话框是个方形,反倒显得引人注目。   区区一个“嗯”字,让郑秘书为他捏把冷汗。   ……再没有见过比骆总更不会聊天的人了。郑秘书心想。   但苏乔并不介意,他又接着打字道:骆先生有什么要吃的吗?   【骆云深:没有。】   郑秘书:“……”这也太……   苏乔接着问:那喝的呢?   【骆云深:也没有。】   苏乔抿嘴,有点失望地说:好吧。   郑秘书看着面前男孩的神情,一阵无言。她心里愤愤对沉默寡言的骆总道:我恨你是块木头!   把巧克力装进口袋里,苏乔拿着工牌还给郑秘书:“谢谢郑姐。”   “不客气。”郑秘书爱怜地看他。“我还有事,你自己在这里玩?”   苏乔点点头,让她去忙。   往后几个房间都是透明的玻璃墙,苏乔一个个看过去,发现有瑜伽垫和各种简易运动器材,还有放电影的地方和一堆彩色坐垫。   有个部门在组织玩狼人杀,见到苏乔,以为是同公司的员工,热情地邀请他加入。   苏乔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种游戏我看看就好了,要是参与进去的话……一定会输得很惨。   一说谎话就脸红,根本不适合狼人杀。   他在旁边围观了半个小时,转出去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议论。   “今天骆总带人来公司了……好像是个男生,什么情况?”   苏乔脚步一顿,耳根红红的,定在原地不动了。   一拨人凑在一处,交换道听途说的消息。   “苏家小儿子,不是说苏家跟骆家联姻了吗?”   “真的?他家小公子不是才二十岁?这个年龄被推出来结婚,是不打算让他继承家业了?”   “应该是吧……苏家大儿子年龄上跟骆总更配,不过看这样子,小的那个不顶事。听说大的还不是亲生——”   “胡说吧?不是亲生怎么会让大的继承苏家,小的联姻?”   “谁说得清啊,家产多了事儿也多。不过骆总他图什么……?”   ……   一群人说着嘻嘻笑起来,丝毫不知道被他们谈论的另一个主角就在近处。   苏乔心里闷闷的,不高兴地想:苏羽跟骆先生才不配呢,他那么坏!   因为别人无意间的几句话,苏乔回到骆云深办公室的时候都板着脸。他第一次问自己:骆先生跟他结婚是为什么?   苏乔不知道答案,心里迷茫又不安。   他清楚,自己原先跟骆云深并不熟识,决定结婚之后才开始慢慢培养感情。   骆家跟苏家还是有差距的,双方联姻之后,苏家能获得一定的利益,稳固自家地位。但在晋城,骆家本来就首屈一指,联姻毫无作用。   苏乔因为前世的事情,想要远离宋闻星和苏羽,并且为父母多添一重保障。他选择跟骆云深结婚是有理由的,那骆云深呢?   他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被骆先生看中。   即便是没有感情的婚姻,自己也缺少不可替代性。苏乔忧心忡忡地想。要是哪一天,骆先生喜欢上别人……   他叹了口气。   骆云深察觉到,皱眉看他:“不开心?”   苏乔摇头,郁闷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骆先生,我们不会离婚吧?”   骆云深眼神一沉:离婚?他又在想什么?上次那个人?   苏乔等了两秒,见办公桌后面的男人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脸色还隐隐有点糟糕,就悻悻地嘟囔:“不说算了……”   骆云深忍了忍,冷冷地说:“不会。”   因为这两个字,盘桓在心头的乌云被驱散了一点。苏乔长舒一口气,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摸出揣了半天的鱿鱼丝。   不生气了。饿。   ……   傍晚,下班时间。   许舜手里拿着车钥匙,晃晃荡荡出现在骆家公司里。他逆着人潮,乘电梯往上。   一路碰到许多面熟的员工,许舜挨个打招呼喊美女,被塞了好几张电话号码。他照单全收,哼着歌,美滋滋地到好友的办公室外面。   推门,深情张开双臂——   “兄弟!”许舜吊儿郎当地说。“约饭吗?”   话音落,办公室里两个人抬眼看他。   许舜:“……”   气氛十分诡异。   苏乔左右瞧瞧,头上出现六个小点点。   骆云深看着门口的人,淡淡道:“没吃药?”   许舜尴尬地收回手,心想丢脸死了,早知道骆云深的小对象在这里……他干咳两声,只当做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转向苏乔,风度翩翩道:“认识一下。我叫许舜,骆云深的朋友。”   一秒变脸的绝技让苏乔钦佩。他满怀敬意,刚要说自己的名字,就看许舜眨了眨眼:“我们在宴会上见过的,我知道你要跟这家伙结婚。”   苏乔还没说什么,骆云深见到许舜这副轻佻的模样就眉头一皱。   许舜多机灵的人,立即收敛了,正正经经地说:“久仰久仰。”   苏乔:“……”   也是赶巧了,许舜这么跑过来刚好碰上苏乔跟着来公司,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一起吃个晚饭,当做介绍朋友认识。   许舜不想孤零零跟他们两个准备结婚的人吃饭,显得自己是个电灯泡似的,就提议把骆星杼叫上,四个人聚餐。   “我知道有家新开的餐厅,味道还不错。”许舜道。“离这里也近,包间已经订好了,让星杼直接过去就行。”   半小时后,餐厅。   骆星杼凑到苏乔身边,扛着堂兄冰冷的视线,偷偷跟他打商量:“上次那个火腿蒸鸡……菜谱能给我一份么?馋得慌又吃不到,太难受了。”   想起那澄黄的蒸鸡,口感软嫩,肉质细滑,就觉得魂牵梦萦。   要不是怕堂兄,骆星杼早上门去求苏乔让他蹭饭了,死缠烂打都要吃到。   按照菜谱自己做,是他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苏乔点点头:“好啊。”   骆星杼心花怒放道:“啾啾,你真是个天使!”   苏乔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他们这边说完了话,许舜勾着骆星杼脖子,道:“啰嗦半天,讲什么呢?点菜!”   几人都让着苏乔,看他年纪最小,纷纷让苏乔先点,完了才选自己想吃的。   “来个清蒸石斑?”许舜说。   骆星杼摆了摆手:“寡淡。”   “那鲍汁鹅掌?”   “腻味。”   “松茸清汤?”   “不想吃。”   ……   许舜黑着脸,忍无可忍:“你大爷!”   骆星杼兴致缺缺,看着菜谱随意点了几样,递给许舜:“就这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许舜道。“好像我强迫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   骆星杼叹了口气,满脸写着“不跟愚蠢的凡人计较”。   许舜:“……”   “你吃过火腿蒸鸡吗?”骆星杼说。   许舜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火腿蒸鸡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红焖小羊排呢?”   他刚要点头,骆星杼就露出一副夸张的怜悯表情。   “你的人生毫无意义。”   许舜:“……你有病吧?” 第18章 菌菇笋丁蒸饺与鸡汁杏鲍菇^^……   周末 市中心公寓   许舜拎着瓶红酒,在地下车库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开进来。车灯熄灭后,有人下车,许舜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骆星杼回头。   两人相互看看,俱是沉默。   骆星杼:“……你怎么还没上去?”   许舜诚实道:“没那胆子。”   骆星杼都快给气笑了:“所以就等着我来扛雷?”   许舜点点头,心道:这不是你自己做的孽么?   周弈聚餐那天,骆星杼在吃饭的时候极力给许舜描述去苏家做客那天吃到的东西,用词相当夸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让许舜馋的不得了,恨不能满桌的菜都不要了,当场借餐厅厨房给苏乔一展身手。   所以,当苏乔邀请他们周末到家里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乐呵呵的答应了。   并且勇敢地忽视了骆云深冰冷的目光。   古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两人所剩不多的嚣张气焰,在周二就消得差不多了。等到周末的时候,胆量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   一个是骆云深的堂弟,一个是骆云深的好友,从小到大的交情,谁不知道他啊?   看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实际上话都憋在心里,又特别……   许舜十来岁的时候,还是个胆儿挺肥的人。他看上了骆云深养的一只猫,所以隔三差五带小零食去喂,没多久混熟了。   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猫跟许舜比跟骆云深还熟。   因为这个,许舜一整个学期没从家里拿到过零花钱。他在学校里跟女孩子勾勾搭搭那些事儿,全被家里知道了。   猫没事,许舜很惨。   或许是留下了童年阴影的缘故,自此许舜牢牢记得,骆云深这人独占欲强且报复心重。但凡被他认为是“自己的”,其他人别说上手,就连多看两眼都有被记住的风险。   这回可不是一只猫,是骆云深小对象。   明显这两人还处在感情萌芽的阶段么,这时候跑别人家里做客,打扰不说,还让人小对象劳心劳力给自己做饭吃……   许舜想想就后悔,当天因为骆星杼的唆使,一时嘴快答应过来。这不是找事?   他到车库里就没打算提前上去,特意等着骆星杼一起。   是兄弟就要同生共死。   两人带着各自的礼物,乘电梯上了楼。按门铃时两人心里都慌得一批,互相搂着肩膀,以防对方忽然把自己推出去顶包。   过了十来秒,门朝内打开。骆云深看了他们两眼,道:“进来换鞋,自己找地方坐。离吃饭还早,你们可以随便看看。”   骆星杼:“……”   许舜:“……”   两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没动。   “你打我一巴掌。”骆星杼喃喃道。“我别是在做梦吧?”   许舜傻不愣登看着骆云深的背影。对方袖子挽到上臂,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流下来,家居服上还被泅出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骆云深穿着围裙。   “……我们做了同一个梦?”许舜不可思议地说。   两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骆云深这副样子。看起来太居家太有人味儿了,足以让人感到不适。   骆星杼抹了把脸,深刻意识到:“啾啾真是神奇。”   他们换了拖鞋,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偷偷摸摸进了客厅。在这里能看到厨房,于是骆云深站在料理台前切菜的身影映入两人眼帘。   许舜手一松,差点当场把作为礼物的红酒摔碎。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出门左转,医院挂眼科?   两人愣头愣脑的在沙发上坐下了。瞅着厨房里分工协作的身影,第一次意识到骆云深原来也是会下厨的。   眼睛一转,又看到电视柜上立着的浅黄色藤编摆件。   在整体灰白色为主的装修风格下,这种原木一样温暖的装饰品,瞬间显得突出起来,为冷冰冰的公寓增添了一丝家居气息。   许舜啧啧称奇: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   他们两人还在愣神,苏乔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两杯果汁,粉黄粉黄的,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出来,浆汁带着明显浓稠的果肉感。   “先喝点东西。”苏乔笑着说。“午饭还在准备,饿了的话可以吃零食垫肚子。”   他往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指了指。   骆星杼这才注意到,茶几上几个木质果盘,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小零食,鸭脖鸡腿牛肉干,薯片软糖巧克力,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苏乔看电视的时候搬过来的,他就喜欢边看边吃点什么,小包装,特别方便,完全不用担心吃不下浪费。所以没过几天,茶几上空空的果盘就被小零食占满了。不止是这里,游戏室也一样,随时都能摸到各种吃的。   “噢。”骆星杼恍惚回道。“好。”   骆云深出现在厨房门口,垂着双手,问:“竹笋切丁还是切片?”   “丁。”苏乔转头答道。“做菌菇笋丁蒸饺的,切小一点喔。”   骆云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许舜:“……”   骆星杼:“……”   两人接近麻木,机械地捧起手里的玻璃杯,喝里面的果汁。   苏乔略站了一会儿,转回厨房准备午餐。   他们四个人里,没有谁是特别爱吃素的,因此菜品以肉类为主,青菜只作为点缀。   骆云深在旁边切笋丁,苏乔则取了一块牛肉,细细剁成末。   旁边的瓷碗里还有虾肉和鱼肉,都是馅儿,十分细腻。这三种肉馅会被混合在一起,做成三鲜肉丸子,虾肉的鲜弹,鱼肉的嫩滑,牛肉的醇厚……   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么好吃。   这道菜是根据之前的番茄肉丸汤改的,苏乔觉得待客的话,猪肉丸子就显得太家常了些,味道也不够出彩。三鲜肉丸的口感和味道,都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人的味觉。再配上番茄酸且诱人的滋味,一定很棒。   剁好了牛肉末,选用合适的调料拌匀,这时骆云深也把笋丁切好了。   “跟菌菇丁混在一起吧。”苏乔说。“等一下我来包。”   骆云深:“酱肉也放进去?”   苏乔一边洗手,一边“嗯嗯”作答。   蒸饺的菌菇馅儿里,除了常见的菌类,还放进了少量松茸来增进香味和口感。棕褐色的酱肉丁带着饱满的油汁滚进瓷碗里,把嫩白的笋丁染成黄色,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酱肉的咸鲜油汁浸入被切碎的菌菇里,会是怎样一种美味。   灶台这边,苏乔在处理一条鱼。   这条鱼已经被开膛破肚,两眼同时朝上,眼睛里映出厨房冰冷的灯光。   死不瞑目。   它的身体呈现出健康的银白色,接近鱼脊的地方渐渐转向灰黑,肉色白中透着粉,被破开的肚皮边缘带有微微透明的油脂。   是条漂亮的草鱼——可惜遇到了苏乔。   鱼的肚腹内被均匀地抹上了盐,进行简单的腌制。在后面等着它的还有姜蒜和特制酱汁,鲜香麻辣。红油和孜然会覆盖住这条鱼身上的每一寸,包括那条干巴巴但充满线条美的尾巴,然后一同进入烤箱,直到鱼皮变得卷曲焦脆。   当然了,不可缺少的还有酸芹,它是烤鱼的最佳伴侣。   水灵灵的芹菜被切成一段一段,浸泡在米醋里。苏乔摘去了所有的叶子,只留下多汁且爽脆的茎秆,以保证它们的口感。   与芹菜一同沉浮的,还有花椒和小米辣。这两种调味料能使酸芹不至于单调无趣,增加丰富的层次。   唯一一道单纯的素菜是鸡汁杏鲍菇,浇汁准备用昨天提前留出来的鸡汤——鸡的大半消失在骆云深胃里,小半则属于苏乔——显然许舜和骆星杼不会知道这一点。   杏鲍菇被切成薄厚均等的片状,为了保持美观,头部去掉,几等于长方形。   苏乔嫌弃杏鲍菇带着菇类特有的腥气,而简单的烹饪手法难以解决,就特意把它们丢进盐水里浸泡。这样可以祛除异味,后续烹饪过程中,鸡汤的鲜美也会更容易融入进去。   届时,口感肥厚的杏鲍菇将在鸡汤的帮助下迅速变身,兼具素菜的清爽与荤汤的浓郁,简直是一次完美的合作。   满分。   ……   十点出头,一切工序准备好,厨房里开火了。   许舜和骆星杼闲着没事,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肥皂剧,这时正漫无边际的聊天,忽然就被一股子香味包围了。   深吸两口气,许舜的目光慢慢转向厨房。   玻璃推拉门关着,但那股浓烈诱人的香味并没有因此被阻隔,正一点一点地向外飘去,如果说气味也有个性的话,这股香气简直可以说是嚣张又猖狂。   轰轰烈烈,引人垂涎。   许舜:“……”   手里的鸭脖忽然就不香了。   “这什么……”许舜坐立不安,频频朝厨房张望。   骆星杼早有经验,这时气定神闲地问:“香吗?”   “香。”许舜下意识答道。   骆星杼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吃起来更香。”   许舜:“……”   他摸了摸肚子,觉得开饭前这点时间太难熬了。 第19章 啤酒和酸芹烤鱼   十二点出头,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苏乔还在灶台前忙碌,抓了把葱花洒在烤鱼上,又往鸡汁杏鲍菇的盘子里搁上一朵西蓝花做装饰。   餐厅里香气浮动,许舜跟骆星杼两人端坐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各色菜品,内心蠢蠢欲动。   要不是念着在做客,掌厨的人还没上桌,这会儿他们就该吃上了。   许舜也没少吃各种高级食材和星级主厨拿手菜,不知道怎么,这会儿闻着香味,就觉得食指大动。面前这些菜品,比那些以腔调和精致闻名的食物诱人得多。   他想想自己带来的那瓶红酒,忽然觉得有点不合适。   桌上都是典型的中式菜肴,吃饭的又都是熟人,喝红酒干什么?   过分讲究,端着姿态怎么好大快朵颐?   这时候还是啤酒好。   不够名贵,但有种自这片土地中成千上万的人经年日久培养出的熟稔感和烟火气。   骆云深把炭炉放在桌上,要转身时被许舜叫住了。   “有啤酒没?”许舜道。“好不容易到你家吃个饭,给面子喝点吧?”   他知道,好友在非工作场合很少喝酒。   原本许舜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但骆云深往厨房里看了两眼,竟然没说什么,微微点头答应了,从冰箱里拿出一提六连的易拉罐装啤酒。   “就这么点?”许舜诧异道。“够么?”   骆星杼心里有数,在旁边道:“够了够了。”   他看出来了,堂兄压根没安好心。这酒哪是给他们喝的啊?   再说了,啤酒气多,占肚子。啾啾做菜那么好吃,开饭之后哪还顾得上喝酒?又不是平时交际应酬,只怕等会儿菜还得靠抢的。六罐啤酒绰绰有余。   ……   苏乔把蒸饺一个个摆进蒸笼里,坐上火,端着最后一盘菜出去。看到许舜跟骆星杼已经在餐桌边坐下,疑惑道:“你们洗手了吗?”   两人都眉头一动,恍然想起来,排着队去厨房里洗手。   随后四个人都在餐桌边坐下,许舜拿过一罐啤酒,“啪”地一声起开环扣。   骆云深低头问苏乔:“喝不喝啤酒?”   苏乔盯着啤酒罐看了一会儿。   大约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金属罐上挂满了水珠,几乎能想象得到气泡在嘴里游弋会带来怎样冰凉爽快的感觉。   苏乔犹犹豫豫,顿了两秒,下定决心似的:“喝。”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酒量不好,可能喝不完。”   这话还有一点艺术加工的成分。   实际上苏乔哪里只是酒量不好,简直可以说压根没有这个东西。   典型的一杯倒,半口酒就上脸。这一罐下去,可能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了。   换做平时在外面他肯定是不喝的,但今天在家里,又都是认识的人,苏乔便决定小小的放纵一下。   而且,只有自己一个人喝果汁,就像是行使小朋友特权。他心里默默地想。在骆先生的家人和朋友面前,多少要展现一点男子气概,更加成熟稳重才行。   得到他的首肯,骆云深就打开一罐啤酒,放在他面前:“喝不完就算了,不必勉强。”   苏乔乖乖点头:“嗯。”   目睹全程的骆星杼:“……”他发誓,看到堂哥笑了一下。啾啾是什么大宝贝,这么好欺负?   四人都拿着啤酒罐,象征性的碰了个杯,举起筷子吃饭。   在骆星杼的强烈要求下,餐桌上照例有一道红焖羊排,此时正以自己鲜亮的色泽和肥美的肉质引诱所有人。   许舜骨子里偏爱这种大口的肉,迫不及待夹了一块。   味蕾接触到包裹在羊排表面的酱汁时,他似乎听到自己的灵魂发出一声欢呼。随即,鲜美而丰腴的肉汁逸散,软烂的羊肉被牙齿轻轻一碰,立即整块脱离骨头。   贴近骨边的筋膜也美味到不可思议,伴随着白芝麻碎开时微妙的口感……   许舜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骆星杼夸张的描述。   居然真的有人能把区区一道红焖羊排做得这么好吃?   他以羡慕的眼光看了看骆云深,心想这家伙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食……可惜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好来蹭饭,否则他都想厚着脸皮求交伙食费了。   惆怅地叹了口气,许舜的筷子转向正中央的那道烤鱼。   骆星杼已经把鱼肚戳走了一大半,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味道一定非常棒。   青碧的酸芹躺在烤鱼上面,虽然只是配角,但绝不代表不吸引人。经过几个小时的炮制,酸味恰到好处地浸入,伴随着些微的麻,和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尝到的辣。   用来泡芹菜的米醋和水,比例掌握得恰到好处,里面还放了点冰糖,因此整体的酸味并不刺激,反倒非常柔和醇香。酸芹水分足够,口感爽脆,在嘴巴里被挤尽汁水,剩下纤维和长久的余味。   两三根下去,胃口已经完全打开了。   作为主角的烤鱼,当然也有其独特的魅力。   整条鱼躺在铁盘上,覆盖满满的辣椒,红彤彤一片。要把辣椒拨开,才能看到底下焦黄酥脆的鱼皮,和掩藏在更下面的雪白鱼肉。   筷子一伸过去,肌理分明的鱼肉就散开,碎在红褐色汤汁里,亮晶晶油汪汪,更加惹人心动。   如果有幸夹到一块完整的、鱼腹边缘的肉,筷子离开还在被炭火加热的铁盘时,会听到“滋啦——”一声。那是肚皮边缘的油脂在跟铁盘做最后的告别,随即它会融化在舌尖,带着些微辛辣,和更多的鲜美浓郁。   骆星杼在发现特别的吃法上相当有天赋,他已经开始用筷子奋力戳因为长久加热而粘在盘底的鱼肉了。这部分肉被烤得焦脆,同时因为浸在汤汁底下,滋味咸鲜浓厚,夹起来时酱汁滴落都让人觉得可惜。   “啾啾——”骆星杼一边享受美味的食物,还不忘夸赞。“你简直太能干了!”   许舜完全同意,一面跟骆星杼抢鱼肉,一面连连点头。   苏乔抿着嘴,开心道:“谢谢。”   他没怎么动筷子,小口小口喝啤酒,这时脸蛋已经泛上了一点绯红。   骆云深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小羊排:“吃点东西。”   苏乔眼睛一亮,嘴角上扬。他投桃报李,一股脑往骆云深碗里堆了好些东西,才满足地吃起来。   换在半个小时之前,看见这一幕,对面的两人肯定会在心里震惊三连,不过这会儿专注在食物上面,已经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骆星杼原本对菇类不感兴趣,但直觉告诉他,凡是苏乔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于是没有丝毫犹豫,他夹了一片鸡汁杏鲍菇。   这道菜要是为了好看,杏鲍菇应该摆成扇形,一片叠一片,显得美观均匀。不过朋友之间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便简单堆在一起,只瓷盘边缘有一朵翠绿的西蓝花做装饰。   浅黄色的汤汁完全被杏鲍菇吸收了,为了更加入味,片切得不算厚,因此筷子从中段夹起一片菇时,两头便垂落下来——饱满而柔软。   送进碗里,筷子放开,被夹过的那块已经有凹痕,沁出汤汁。这足以说明鲜美的鸡汤已经将这片菇浸透,只要一咬,汁水就会瞬间飙出来,盈满整个口腔。   连吃了两片杏鲍菇,骆星杼决定从此对这种菌类改观。   他终于体悟出一个人生真理。   没有任何一种食材真的不好吃,端看怎么去做。   厨房里的蒸锅冒出白汽,苏乔“啊”了一声,估摸着蒸饺差不多好了,就起身去看。因为酒精,他脸上红通通,太阳穴连着耳朵那一块热热的,眼神已经有点迷茫了。   骆云深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没让他动手,自己把蒸饺盛出来,转身时后面跟了个拽着衣角的小尾巴。   他神色如常,冷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脚步却放慢,保证后面的人即便手上没力气,也不至于拉不住自己的衣服。   蒸饺刚刚出锅,还热腾腾的。吃到现在,正好需要一点可以当做主食的东西,所以一上桌就受到了骆星杼的欢迎。   “包的好漂亮。”骆星杼说。“我就只能保证不露馅儿。”   柳叶形的蒸饺,每一道褶皱都显得很精致,面皮是半透明的,微微皱缩,可以轻易看到里面大颗的菌菇和酱肉丁,甚至被高温蒸出来的油脂还在面皮里晃荡。由于加入了松茸,香味十分突出,使人迫不及待想要咬上一口。   骆星杼和许舜都夹了一个,送进嘴里。   蒸饺还烫着,面皮破开的一瞬间,先是一汪肉汁带着无比鲜美的气息在口腔中绽放,随后是柔软的菌类、微弹的酱肉咸香的味道。   竹笋丁混在馅料中间,口感清爽,无意间咬到一个,便会收获无比的惊喜。   骆星杼吃得相当满足,竟然从心里生出一种自己每一口都很奢侈的错觉。   ……   餐桌另一边,骆云深拿起苏乔面前的啤酒罐晃了晃,发现里面剩得不多了。   转头一看,刚才还挺有精神的人,现在眼睛水汪汪的,泛着迷蒙。脸蛋是红的,眼睑是红的,就连嘴唇都是红的。   骆云深定定看了一会儿,问他:“喝醉了?” 第20章 尾巴和喜欢   苏乔摇摇头:“没有啊。”   他这话丝毫不足以取信于人。   因为喝了酒,说话声音软且轻,尾音一颤一颤的,最后一个字被含在唇齿间,变得模糊起来,平白添了一点天真幼稚。   像学语的小孩子一样。   骆云深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知怎么,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果然是能把“乔乔”念成“啾啾”的人。   苏乔还保持着一点理智,自己歪着头呆了两秒,想起正事,叫他:“骆先生——”   调子拉得长长的,引起了其他两个人的注意。   “你怎么不吃东西。”苏乔委屈巴巴地说。“我做的饭不好吃吗?”   他眼睛眨了两下,吸一吸鼻子,不知道触动了哪根敏感的神经,整张脸皱成一团,肩膀耷拉着,难过成一个球。   骆星杼:“……”   许舜:“……”   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对视一眼,连筷子都放下了,等着看骆云深怎么处理。那期待的神情,就差拿点花生米闲磕牙。   苏乔没听到回答,酡红的脸上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眼睛水汪汪的,小声说:“啾啾太笨了,骆先生不喜欢啾啾,也不喜欢啾啾做的饭……”   根本没有的事,被他说得好似一个证据确凿的事实。   骆云深终于没办法,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语气平静:“没有不喜欢,你做饭很好吃。”   许舜和骆星杼双双从牙缝间挤出“嘶——”的一声。   换做清醒的时候,苏乔肯定就羞耻到埋头看地板,一言不发了。但这时候酒精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坐在身边的那个英俊又成熟的男人,对方轮廓英挺的侧脸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淡淡的,又有些别的东西值得探寻。   苏乔脸上发热,终于得到安慰一般,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骆云深瞥了偷笑的堂弟和损友一眼,没做理会,问苏乔:“还吃不吃东西?”   反应迟钝的人苦恼地想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也不夹菜,倒把自己的碗往骆云深那边推了点,慢慢地说:“嗯……想吃虾。”   许舜听见这句话,差点没忍住噗的一声。   桌上是有一盆香辣基围虾,又鲜又弹,酱汁浓郁,味道没得说。   可是一个醉酒的人,哪里还能剥虾啊?   看苏乔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分清虾和辣椒都不一定。   碗都往另一边推了,骆云深要是不剥给他吃,这会儿大胆又脆弱的苏乔估计能直接哭出来。   天道好轮回。许舜在心里想。骆云深也有这么一天!   要不是怕被打击报复,他都想掏出手机把这难得的一幕记录下来,以供后日观瞻。   骆云深没说什么,拿了个小碟子,给苏乔剥虾。他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动作不急不缓,剥好一只虾,蘸了酱汁放进苏乔碗里,又去剥第二只。   苏乔可开心了,脸上表情舒展开来,拎着虾一口吃掉,随后愣愣地注视着骆云深的动作,特别真诚地夸奖:“骆先生真帅!”   他还把椅子朝旁边挪了点,更靠近男人身边。   剥好第二只,再放进碗里,苏乔又不高兴了。   他现在思绪不清晰,一会儿一个想法。刚才只是想吃虾,现在又觉得想要骆先生喂自己吃虾。脑袋热热的,一片混沌,于是睁大眼睛,靠在椅子上,张嘴:“啊——”   苏啾啾这个人,酒后别的事情没有,黏人撒娇倒是一套一套的。   骆云深顿了两秒,神色如常地喂他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反正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是看不出来。   片刻后,苏乔吃了五六只基围虾,感觉有点饱了。啤酒带来的鼓胀气体还停留在胃里,他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小小的嗝。   “我不吃了。”苏乔摇头,眼神并不集中,看上去像个精致的木偶人。   骆云深:“去睡午觉?”   这个提议遭到了苏乔的拒绝。   他偏着头,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委屈的神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意思明明白白的。   不去睡午觉,就要在这里坐着。   他还把椅子又挪了挪,几乎跟骆云深靠在一起了。   骆云深:“……”   坐在对面的许舜没有错过好友面上一闪而逝的无奈神情。他“啧啧”两声,心里暗想:这还是头次碰到让骆云深没办法的人。   不过念头一转,想起这两人的关系,又觉得完全正常。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上的菜基本被清空了。骆星杼跟许舜都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尽力往腹中塞下更多的美味,最后双双瘫在椅子上望天消食。   半点社会精英的影子都没有了。   休息了一会儿,做客的两人站起来,主动把碗盘往厨房里收。洗碗有机器代劳,他们只需要做勤快的搬运工。   骆云深跟苏乔两人还坐在餐桌旁,苏乔已经歪到骆云深胳膊上去了,像一只吸猫薄荷吸到傻掉的小奶猫,满脸通红地靠着,呆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收拾完餐桌,准备转移阵地,去客厅里坐着聊天。   苏乔跟着骆云深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停在原地不动了。   骆云深察觉不对,也止住脚步。   “怎么?”他问。   随即,骆云深就看到苏乔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苏乔左右看看,在原地转了个圈。他伸手去摸自己背后,一下、两下……空无一物。   “……”   苏乔眼睛睁大,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濒临崩溃。   他的神情太难过了,眼眶通红,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显得脆弱而惊惶,仿佛有什么弥天大错没法补救似的。   骆云深心脏微微一抽,喉结动了动:“……苏乔?”   下一秒,他听到苏乔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怜巴巴地说:“我找不到尾巴了,它不见了呜呜……”   “什么……?”骆云深哑然。   “我的尾巴,那么大一条尾巴。”苏乔边掉眼泪边说。他特别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哽咽。“黄色的、带尖刺的——”   显然,醉酒使人失去理智。   苏啾啾不知道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什么设定,固执地认为自己应该有一条尾巴。拖在地上,像恐龙一样的那种。   骆云深沉默片刻,冷静道:“你没有尾巴。”   苏乔整个人一窒,随即落泪更凶了。   “骆先生不讲道理。”他气愤地说。“我明明有那么——大一条尾巴!”   他特意用手比了一下,示意自己的尾巴确实很大,非常大。如果有人说自己没有尾巴,那一定是对方的错!   “不讲道理”的骆云深:“……”   两人就此陷入僵持状态。   旁观的许舜和骆星杼二人一言不发,交换一个眼神:这种时候,贸然开口打扰别人谈恋爱,是要被雷劈的。   苏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找尾巴。”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软又奶,不能更可怜了。   骆星杼看着都着急,恨不得陪他一起去找尾巴。甭管有没有吧,先把人哄住了再说。   骆云深显然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再多的话都不如一条尾巴管用。他看着苏乔,低声商量:“尾巴在房间里,带你进去看看?”   苏乔立即惊喜地点头,眼巴巴看着他,上来拉着骆云深衬衫一角,显得很听话。   “你们先看会儿电视。”骆云深道。   他带着苏乔进了房间,一手在对方的肩膀上摁着,让苏乔在床沿坐下,随后把房间门关上。   苏乔视线跟着他,见男人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黄色小恐龙睡衣,顿时兴高采烈。   尾巴找到了。   他就记得自己是有尾巴的嘛,原来骆先生把他的尾巴藏起来了。苏乔头昏脑涨地想。   他身上发软,踢掉拖鞋,在骆云深的帮助下艰难地穿上了睡衣。然后转了两圈,感受到确实有东西缀在后面,随着自己的动作在地板上扫来扫去,便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骆云深给他戴上尖牙帽子,低声说:“现在开心了?”   苏乔忙不迭点头。脑袋藏在帽子里,看着面前的人,虽然还不清醒,却从心里涌上一股暖暖的情绪,促使他感动地说:“骆先生,你对我太好了。”   听他说爸爸公司里的事,帮他出主意。允许自己在婚前搬进公寓里,就因为失眠这个小问题。还给自己剥虾,还帮自己找尾巴……   他思绪混乱,忍不住抬头亲吻骆云深,却因为没有力气踮脚,吻在了喉结上。   苏乔并未注意到男人的表情忽然变了,他只在对方胸口磨蹭两下,认真地说:“谢谢骆先生。”   骆云深静默良久,才应声。他拉开与苏乔之间的距离,说:“躺着休息一下,睡个午觉。”   这回苏乔没有表示反对。他拎着尾巴上床,躺下之后觉得不舒服,就侧过身,抱紧床头的兔子玩偶。   看他这样睡得不舒服,骆云深道:“换套睡衣。”   “不。”苏乔拒绝。“那样我就没有尾巴了。”   你再把我的尾巴藏起来怎么办?他在心里嘀咕。   骆云深:“……”   苏乔在床上翻来覆去,尖牙帽子蹭掉了,露出柔软的黑发。他看看窗外,还亮着,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睡觉,可是又很困——   思绪懵懂的大脑不足以支撑长时间思考,苏乔只想了三秒,就要阖上眼睛。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忽然挣扎着动了动,拉住骆云深的手臂。   不止如此,他还困意朦胧地说:“亲我一下。”   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仍旧牢牢记得睡前的必要程序。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得到属于他的那个吻,大概睡着了都要挂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气鼓鼓的表情。   骆云深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苏乔嘴角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他意识已经模糊,无数片段思绪毫无道理的冒出来,临睡前这段时间,大脑总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混乱。   一片黑暗的房间、父母痛苦的面容、挂着温和笑容的苏羽……   苏乔咕哝道:“讨厌。”   他额头有点出汗,感觉有人伸手给自己把衣服拽松了一些,下意识翻身,护好自己的尾巴。   苏乔眼前出现好多个骆云深的影子。或许是酒精使人变得更加坦诚,情绪更加激烈,一瞬间,他想起了去公司那天听到的话。   “……苏家大儿子年龄上跟骆总更配……”   “……不过骆总他图什么……”   骆先生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苏乔迷迷糊糊地想。他不喜欢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一点耿耿于怀,明明只是联姻,就算别人说他们不配,对联姻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   苏乔难过地抱着尾巴,沉默两秒,酒精和困顿之下的缺乏理智使他有了莫名的勇气。他听见自己小声问:“骆先生,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骆云深正在等他睡着,然后就可以调高空调温度,回到客厅去。这时听见苏乔的问题,整个人怔住了。   他看着苏乔。对方脸色通红,眼神涣散,显然并没有清晰的意识。不过,倒是很执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执拗和渴望,直直凝视自己。   长久的寂静让苏乔有点焦急,他像祈求抚摸的小猫一样,在骆云深手掌下拱了拱,以示讨好。   “骆先生。”苏乔声音发飘,晕乎乎地说。“一点点喜欢我?” 第21章 婚礼与巧克力   接近傍晚, 天边的云彩被染出金红色光辉的时候,苏乔醒了。   他的脑袋昏沉,有种酣眠之后的迟钝, 嘴唇也隐约刺痛。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 才渐渐清醒,随即想起自己中午喝了酒——   发酒疯了QAQ   找尾巴和揪着骆先生问喜不喜欢自己的画面来回在脑海里闪过, 苏乔从脑袋顶红到了胸口,耳朵几乎要噗嗤噗嗤冒出蒸汽来。   他埋头藏进毯子里, 企图用闷死自己的方式让一切重来。   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苏乔脸颊蹭着柔软的毯子, 回想自己睡前有没有听到骆先生的回答。思考了半天,没有结果,他只记得骆先生沉默了好久,然后就是一个又长又温柔的吻。   ……   至于骆云深后面还有没有说什么, 苏乔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点懊恼,不过立马又欢欣地笑起来,指尖在嘴唇上蹭了蹭, 露出一个雀跃的表情。   这次终于不是那种哄小孩子一样的亲吻了。苏乔喜滋滋地想。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客人,苏乔没耽搁太久, 起床换衣服。他脱下小恐龙睡衣的时候想起自己无理取闹, 非要找尾巴, 更感到不好意思。   还睡了这么久。苏乔在心里写检讨。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好在之前就商量好了, 晚上几个人一起在露台上吃烤肉,没有需要烹饪的菜品, 烤肉已经提前腌制, 不至于耽误晚饭。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 外面几个大男人正在把炭炉、桌椅之类的东西往外搬。   骆星杼见到他,诧异道:“醒了?还准备弄好东西让大哥去喊你。”   苏乔摸了摸鼻子,转头去找骆云深。   他有点想知道,骆先生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想到对方说了“喜欢”或者“不喜欢”,心脏就一阵紧缩,高高悬起,不知道将落往何处。   但这会儿醉劲已经过了,苏乔无论如何也没有再问一遍的勇气。他在心里暗想:我只要悄悄观察骆先生的神情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点端倪——   五分钟后,苏乔意识到,他可能错误估计了骆云深面部表情的丰富程度。   男人还是一副冷淡的面容,即便他刻意在对方面前晃了好几趟,也没有看到任何细微的变化。   算了。苏乔沮丧地想。等下次吧,下次什么时候,再问骆先生就好了。   ……   夜幕低垂的时候,几个人分工合作,把烤肉所需要的工具和食材都搬到了露台上,燃起炭火。   厚切的雪花牛肉在灯光下泛出美丽色泽,脂肪分布均匀,粉色与白色交织,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放上烤网时,立即发出“滋啦”一声,随后被炭火灼烧,油花滴落,一点点蔓延上焦褐色。   迅猛浓烈的炭烤香气在火舌上迸发,骆星杼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片刻后,第一轮肉烤好,分到每个人碗里。   雪花牛肉被烤至边缘微黄,内里牢牢锁着汁水,软嫩肥美。配上苏乔调制的酱汁,入口时觉得整个人快要随着这块肉融化掉,满嘴肉香,带着胡椒特殊的余味。   几乎要让人产生罪恶感。   骆星杼吃完第一口,情不自禁道:“这味道真好……要是能经常吃到啾啾做的饭就好了,哪怕长到两百斤我也愿意。”   苏乔正用一片生菜包住烤肉,闻言道:“每个周末都可以过来吃饭,我放假有空的。”   旁边,许舜也露出蠢蠢欲动的表情。   但随即,骆云深的冷脸让他们清醒了。   骆星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赶忙拒绝。心道我要是真的这么不识趣……哪还能平安长到现在?   他立即转移话题,随口道:“婚礼不是在十月份么,也没几天了吧?”   骆云深工作忙碌,苏乔又要上课,所以婚礼的事情都是双方父母在准备,骆母跟苏母出力尤其多,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事宜。   不知是不是中年贵妇对组织这种大型聚会场面特别热衷,两位妈妈完全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任何疲惫与烦恼似的,每天都怀抱着极大的热情联系各方人员。   从司仪的流程稿到酒店的上菜顺序,再从化妆师的行程到宾客们的位置,甚至于大厅铺着的红毯材质……统统做了细致的安排。   苏乔某天回家过周末的时候见识到了苏母统筹全局的风姿,叹为观止。   现在离婚礼还有不到半个月,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那天到来了。   许舜道:“婚礼当天估计忙得很,又要应付媒体,又要招待客人……苏乔这酒量,一点也不能碰。”   骆星杼搭着他肩膀:“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许舜:“……?”   “我俩。”骆星杼道。“是伴郎。”   许舜脸上立即一片空白。   他把这茬儿给忘了。伴郎礼服都送到他家好久了,结果最近工作忙,压根没想起来这件事。这么说来……伴郎最重要的指责不就是挡酒么?   圈子里没人敢灌骆云深,但指着自己出个小洋相的人可不少。   许舜捋了把头发,忽然夹了一大片肉往烤网上放。他恶狠狠地说:“不多吃点,都对不起我伴郎的身份。”   骆星杼:“……”有道理。   -   时间一晃而过,半个月倏忽便不见踪影。   十一黄金周,婚礼当天,苏乔一大早就被苏母从床上挖起来了,这时候天色甚至才刚刚放亮。   他满脸困顿,边揉眼睛边嘟囔:“起不来……”   苏母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将小儿子推进卫生间,催促道:“快点,化妆师要到了,洗把脸醒个神,我去跟骆家联系。”   苏乔呆呆地点头。   他这两天都是在自己家过的,因为所谓“新人结婚前三天不能见面”的旧俗。   其实苏乔一直觉得这个讲究没什么道理,不过长辈坚持,他也想多陪陪父母,就没有表示反对。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揉了揉床上的兔子玩偶,苏乔深吸一口气,往楼下走。   因为结婚的双方都是男性,所以婚礼流程也做了适当的改变,骆云深那边并不会到苏家来接人,而是双方各自去往酒店,也省略了那些不必要的环节。   联姻相关的事宜,双方家庭早就商量好了。这个婚礼其实重在体面,是为了给外人看的,办得风光隆重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个信号,与其说是结婚,不如说是宣布骆苏两家至此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苏乔有点不满地想:要不是有媒体来采访报道,他才不愿意让苏羽作为亲属出席。   简单吃过早餐,化妆师就给他打理,先上发胶弄了个背头发型,端详了一会儿,遗憾地摇摇头:“不适合。”   本来想着是婚礼,发型弄得成熟帅气一点,但苏乔本身脸蛋有婴儿肥,眼睛又大,强行抹发胶装酷只会适得其反。   苏乔看看镜子里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无辜地眨了眨眼。   最后只能全部洗掉,吹干之后简单处理,保持清爽的感觉。至于妆容,不需要修饰得太过,略微加深一点轮廓线条,让他在镜头里显得精神奕奕,就可以了。   一切准备停当,八点出头,车队往酒店开去。   受到邀请的媒体早就等在酒店门口,车队刚一出现,大片闪光灯就接连亮起来。苏乔下车时向镜头微笑,想到自己的照片会登在报纸财经版,还觉得有点奇妙。   骆家众人早在酒店内等候,所有人在大厅内合照,中途骆母保持着完美笑容,压低声音朝苏母道:“啾啾吃了早饭没有?离中午还有好几个小时,后面又忙,怕顾不上他。”   “吃过了。”苏母笑着说。“早预备着,今天确实得辛苦。”   拍完两家的合照,媒体方又单独给苏乔和骆云深拍。两人身上穿着同样的定制礼服,显得很般配,站在一起时有种默契的氛围,连骆云深一贯冷淡的神情都柔和不少。   骆星杼在一边朝许舜嘀咕:“从小到大都没给过我这么好看的脸色。”   许舜瞥他一眼,吊儿郎当嘲道:“你就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拍完照,一群人往宴会厅走。骆家名下的这家酒店面积很大,极其奢华,宴会厅吊高的穹顶看起来简直像教堂似的,整个空间都很开阔。   他们将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候来参加婚礼的宾客。   苏乔坐在骆云深旁边,每隔几秒就偷偷转头看一眼。从骆云深英俊的脸看到挺拔的脊背,再从宽阔的肩膀看到屈起的长腿,忍不住在心里想:骆先生今天好帅啊。   不是平时那种单纯的好看,或许因为经过打理,显得更讲究了。他看过骆先生穿家居服和普通正装的模样,但今天的礼服,还是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比平时更加锋锐凌厉,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别发呆。”骆云深道。“在看什么?”   苏乔耳根一红,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心虚感。但还是诚实地说:“看你。骆先生今天很好看。”   一点都不隐瞒的说话方式,直白到让人招架不住的地步。   骆云深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嗯。”   苏乔:“……”   他有点迷茫,愣愣地想:骆先生今天心情很好吗?怎么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声?而且……说话好温柔。   大概是婚礼的缘故吧。苏乔一下就明白了。当着这么多人,自然要表现得愉快一点。   宾客陆续到来,大都是骆苏两家生意上的合作方,以及世交。骆父和苏父承担起拓展交际的职责,苏乔则不断朝每一个来客微笑,时不时被介绍“某叔叔”、“某伯伯”。   半晌,他揉了揉笑僵的脸,小声抱怨:“好累。”   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让别人听到。落在骆云深耳朵里,几乎就是撒娇了。心里不知怎么涌上一点愉悦,他安抚道:“坚持一下,中午婚宴过后,就没这么忙了。”   苏乔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点点头,想:反正也就这么一次。累是累了点,但是……跟骆先生结婚,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呀。   ……   婚礼流程早就彩排过,司仪非常专业,一点错漏都没有,整个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许舜跟骆星杼两人各拿着一个戒指盒,站在旁边。场上花瓣飘落,洒了他们一脸。   “……好香。”骆星杼喃喃道。   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看向桌上,火腿蒸鸡那鲜亮诱人的色泽格外令人瞩目。   许舜动了动嘴唇,附和道:“香。”   宾客们虽然处于礼貌和尊重,没人动筷子,仍旧看着台上的骆云深和苏乔,但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美食拉走一部分了。   等到仪式流程结束,所有人起立鼓掌,随后开始用餐。   不约而同地,第一筷子伸向火腿蒸鸡。澄黄的鸡肉在灯光照射下显得那么诱人,饱满鲜香的汁水,半融化几近胶质的皮肉……   宾客们吃完一块蒸鸡,颊齿留香。回味着鸡肉细嫩的口感和美妙的滋味,问过来送下一道菜的侍者:“这是新菜?以前怎么没吃到过?”   骆家名下的酒店,在晋城圈子里相当知名,以环境优雅和服务周到著称。在食物这一块,虽说不差,但也没有到极其出色的地步,毕竟以娱乐休息为主,主营方向不是菜品,但怎么这回的婚宴完全不一样?   单是火腿蒸鸡这一道菜,就超出以往的水平了。   侍者脸上挂着礼貌的笑,答道:“这道火腿蒸鸡是苏家小少爷为婚宴特意准备的,酒店餐厅平时不提供。”   至于别的菜品,也是主厨费了大功夫做的。原材料由骆家一手把控,全是上好的。主家办事,主厨尽了十二万分的心,自然味道不差。   宾客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再看桌上,盛蒸鸡的瓷盘已经空了,只剩可怜的两片火腿,静悄悄躺在那里。   他“嘶——”地倒抽口气,赶忙伸筷子把火腿夹到自己碗里,一边在心里想:苏家小少爷?那不就是今天结婚的那个?   在场不少人,在跟骆家联姻的事情传出来之前,对苏家小少爷都没什么印象。外界流传最多的,就是苏家的养子多么能干,又孝顺,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   至于正儿八经的苏家子孙苏乔,一直以来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显得平庸而没有存在感。   这中间自然少不了苏羽的推波助澜。   但这一刻,在婚礼上目睹交换戒指的仪式,又闻着火腿蒸鸡的香味,苏家小少爷的形象在众人心中陡然清晰起来。   别的不提,单只说这道菜——   被美味征服的宾客们霎时推翻了以往心里对苏家小少爷既定的印象,随后在心里默默思考:现在凑上去套个近乎还来不来得及?   ……   午宴结束后,大多数宾客带着精心准备的伴手礼和满足的胃离开。剩下的就只有双方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是一脸疲惫,又带着喜悦,各自交谈。   苏乔蔫嗒嗒的,像一株缺水的植物,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他腿都僵了,坐下的时候感觉膝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苏母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背,柔声道:“累了吧?”   “累。”苏乔点点头,靠在母亲的腰上,充满依赖地蹭了蹭。   他小孩子气的举动,引来众人善意的笑。幸好现在记者已经离开了,在场的都是熟人,也就没什么顾忌。   骆云深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苏乔摇头,叹气:“没胃口。”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苏乔忽然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一个方块状的小东西。他一愣,回头看,顿时惊讶道:“奶奶……?”   背后站着个柱了拐杖的老太太,满脸慈祥的皱纹,有点驼背,但看起来很精神。   这是骆家老太太。   苏乔之前去骆家老宅拜访的时候,没见到过老太太,今天婚礼上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并不熟悉。他依稀记得之前爸爸跟自己说过,骆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但现在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老人家好像腿脚有点问题,走路缓慢小心。但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病。   苏乔赶忙站起来,低头看手心,发现是一块巧克力。他不解地眨了下眼,刚想开口问,骆老太太却提起拐杖在地上点了点。   莫名的,他就理解了。这是让他别说话。   苏乔立即乖乖点头,腼腆地笑了笑。   坐了两分钟,他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送进嘴里,苦涩又甘甜的味道瞬间绽开,让他乐滋滋地眯起了眼。   好吃。   -   当晚,骆家老宅。   苏乔坐在床沿上发呆,脸上通红,感觉自己浑身被骆云深的气息包围了。   新婚前几天,两人会在骆家老宅住,等到黄金周结束,才搬到市中心公寓,方便上班和上学。   所以,他现在跟骆云深一个房间。   整体简单冷淡的装修风格,任何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明明是很像样板间的卧室,却让苏乔有种强烈的步入别人领地的感觉,他颇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在公寓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开睡,这时候骤然要同床共枕,苏乔难免有点不适应。而且,因为今天举办了婚礼……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想:他们现在应该算结婚了吧?   那……   苏乔想到了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呜”地一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骆云深还在书房跟骆父谈事情,他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打算先去洗澡。   从包包里拿出睡衣,苏乔下意识清点自己带的日用必需品。   电动牙刷、换洗衣服、预习的课本、充电器、兔子玩偶……   苏乔:“……啊。”   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空荡荡一片,没有大兔子玩偶的身影。   当然也不可能有,苏乔记得,今早起床时他还揉了揉玩偶的长耳朵,那时候他在自己家里。很显然,因为今天婚礼,事情太多了,兔子玩偶被忘记在床上,没有带过来。   它现在正一只兔孤零零地晒月亮。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跨越半个市的距离,出现在这里的。   苏乔懊恼地抿嘴,责怪自己丢三落四。随即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要是半夜做噩梦醒了,会不会吵到骆先生?他会因为这个讨厌自己吗?   如果骆先生能让我抱一下就好了。苏乔想。那样的话,不要兔子玩偶也完全没关系。   他一边奢望着,一边进浴室去洗漱。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乔还在心里做打算,准备跟骆云深商量一下,让对方暂代兔子玩偶的职责,那样他就能一晚上安睡,骆云深也不会被吵醒。   作为回报,他可以下厨给骆云深做好吃的。苏乔笃定,这完全符合骆先生提出的等价交换原则。   不过,前一天本来就没睡好,白天的婚礼又太耗费精力。几乎没过十分钟,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   骆云深回到房间里,看到的就是苏乔安宁的睡颜。   旁边夜灯开着,光线柔和,阴影打在凹陷的锁骨处,显得皮肤有种瓷器一般的质感,白皙光洁。   苏乔眼睛阖着,睫毛稍稍颤动,鼻尖耸了耸,忽然翻身,头发便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一边,这种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骆云深心里微微一动。   他俯身,看到苏乔眉毛略微舒展,随即闻到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儿。   是沐浴露,有种人工制造的甜味,意外地合适。骆云深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会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   他摸了摸苏乔的头发,轻轻在对方嘴唇上亲吻一下,低声说:“晚安。”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未知的黑暗,包裹着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   苏乔在睡梦中难受地挣扎起来。   无力的四肢,没有尽头的时间,漫长的囚禁生活。他在梦中跌跌撞撞地奔走,试图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但不幸的是,周围除了黑暗,别无他物。   巨大的不安倏然降临,包围了他。   苏乔后背潮湿一片,大声喘气,但没办法发出声音。   “啪”地一声,床头灯被打开。骆云深半坐起来,朝旁边看,入目是一张神情略显狼狈的脸,使他微诧,顿了顿,才出声:“苏乔?”   眼睑颤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   骆云深还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平时这张略带婴儿肥的可爱脸蛋上,多数时候是有笑容的,偶尔不好意思的时候会变成红色,嘴角惯常上扬,显得活泼而讨喜。   但现在,苏乔似乎沉浸在深深的痛楚当中,手脚蜷缩着。   骆云深没再试图叫醒他,只伸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一下一下在对方脊背上抚摸,动作堪称轻柔。   沉浸在噩梦中的苏乔渐渐安稳下来,呼吸转向平静。数秒后,梦呓道:“苏羽……”   声音极低。   骆云深没听清,一手托住苏乔的后脑,安抚地摩挲两下。这时,苏乔忽然小声咕哝道:“宋闻星……”   他顿时僵住了。   -   次日清晨,外面还没完全亮起来,苏乔就悄悄溜出了房间,往楼下走。   苏乔睁眼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蜷在骆云深怀里,挨得特别近,几乎要缠在一起。正处于青年时期,难免有些特殊的反应,好巧不巧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他耳根通红,确定骆云深还没醒过来,赶忙把自己摆正了。又在床上烙饼似的躺了十来分钟,觉得口渴,就下来倒水喝。   厨房里已经有了个人影,站在橱柜前,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   苏乔原本以为是提前准备早餐的保姆,仔细一看发现不对了。人影旁边靠着一条拐杖,略微驼背……   “奶奶?”苏乔叫了一声。他好奇地问:“这么早就起来了?”   骆家老太太刚听到有声音,便定在原地。转头见到是苏乔,才微微点头,慈祥又和蔼:“你也起这么早?”   老人家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一块一块的,正是昨天塞给他的那种巧克力。   苏乔走过去看了两眼,骆老太太便打开罐子,拿了四块巧克力,朝他招手。   “来。”骆老太太说。“给你的。”   苏乔懵懂地接过,手心里摊着两个小方块,感觉自己好像接受了什么贿赂一样。他心虚地捏紧了,心想:同流合污。   怎么回事……   苏乔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老人家这怎么好像在……偷东西吃?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老人的表情,见骆老太太珍惜地剥开锡箔包装纸,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随即露出喜悦的神色。   “奶奶。”苏乔看看周围,没人。“您……吃不饱吗?”   原先父亲跟他说过,骆先生决定这么快结婚,有家里老太太病重的因素。那时苏乔在脑海里构筑的长辈形象,是躺在病床上,严肃又慈爱的。   后来看到老人家身体健康,就只剩下了严肃,以及慈爱。   现在看来,严肃这一点,似乎也并不成立。反倒显得很……小孩子气。   他手里握着那两块巧克力,忽然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无意间进到厨房里,好像瓜分了老人家的口粮。   但老太太没回答他的问题,把剩下那块巧克力往衣服兜里装好,玻璃罐回归原位,就拄着拐杖往外走了。   转到客厅,正好遇上下楼的骆母。   苏乔乖乖打招呼:“妈妈。”   他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睡了一晚上,几撮头发翘起来,支棱在头顶,显得格外稚气可爱。   骆母看到他就觉得喜欢,招手让人过去,摸了摸苏乔的头发,才说:“饿不饿?”   苏乔摇摇头。   骆母刚要说什么,眼睛一瞥,注意到苏乔手里的巧克力,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不动声色地问:“啾啾,这是谁给你的?”   骆母知道,苏乔刚来这里住了一晚,不大可能立即弄清楚巧克力罐子被藏在哪里。   骆老太太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发出细微沉闷的响声。假如苏乔能看见,他必定意会,这是个跟昨天婚礼上那时候一样的信号,让他别说。   可惜的是,苏乔背对着老人家,于是他没有犹豫地招供道:“奶奶给的。”   骆母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妈?医生是怎么交代的?”骆母柳眉皱起来。“糖尿病人不能一天到晚吃这些东西,您怎么老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苏乔:“……”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转头去看骆老太太。   因为吃了两块巧克力就被斥责,老太太颇不高兴,拄着拐杖到沙发上坐下,有些气愤:“前几天不是才去做了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不让吃那不让吃,我活一大把年纪干什么?”   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很多事情,时代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也造就了许多难以更改的习惯。   她小时候白糖珍贵,一年下来嘴里都没个甜味,所以后面格外偏爱甜食。同样的,因为肉类价格贵,肥肉尤甚,过年过节才能吃到,所以到现在都更喜欢口感丰腴的肉类,觉得素菜不好。   原本劳心劳力大半辈子,到老了也该享受享受生活,喜欢什么吃什么。   但不幸的是,老太太患上了糖尿病。   高糖分、高脂肪的食物成了大忌,骆老太太被家里人监督,少碰这些,巧克力只偶尔能吃一两块解解馋。   双方都没什么错,只是想法不同。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觉得了无遗憾,每天舒心的过,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家人们却听从医生的建议,为老太太的身体考虑,尽量少让她吃那些东西。   骆母不说话了。她去厨房把巧克力罐子拿走,换个地方放好。   客厅里就剩下苏乔和老太太两个人。   苏乔不安地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他一边觉得自己收下了奶奶的巧克力,却转头“出卖”了老人家,一边又觉得骆母的做法没什么错,自己应该尽力配合。   他皱着脸,表情纠结,半晌只能先朝老人家道歉:“对不起。”   骆老太太是个讲理的小老太太。她摆了摆手,道:“算啦。”   -   下午,苏乔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有人想在厂里那批货上做手脚。”苏国安在电话里说。“人已经找出来了,正在商量怎么处理。将来公司也有你的股份,不能什么都不懂。现在也是结了婚的人,多少学着点。”   苏乔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来,货品没出什么问题,顿时放下心,听话地说:“知道了,等会儿就回家。”   挂断电话,苏乔愣愣站了片刻。   前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从这笔订单开始,苏家崩盘,毁于一旦。   现在这件事没有发生,那就意味着……苏乔心脏砰砰直跳,又兴奋又喜悦。他压下这股情绪,去找骆云深,两人一同开车去往苏家。   路上,苏乔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忽然意识到,骆云深好像心情不太好。具体说不出有什么表现,只觉得一切如常,但细微处的表情和神色,都隐隐透露出压抑的情绪。   到了苏家,下车。   苏父苏母,以及苏羽都在客厅里坐着,等待他们到来。   进门时,苏乔特地观察了苏羽的表情,仍旧很镇定,毫无破绽。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失望,觉得这次大概查不到苏羽身上。   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苏羽不会冒险做这种事。   众人坐定,苏国安首先说:“这次小骆帮了我大忙。”   原本他觉得这笔订单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骆云深透露的消息让他意识到业内有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企图抢走这笔生意。   后来小儿子在饭桌上随口一提,商场沉浮的经验与触觉使他警惕起来,猜到对方会从自己这边下手。   苏国安当即加派人手投入生产过程,甚至专门组织了看守货品的小组,生产出来后又大规模随机检测,从每一个环节杜绝被人动手脚的可能。虽然增加了人工成本,但比起从中获得的利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要是当初没有注意到这些,到临近交货的时候才发现做了白工,到那时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苏国安根本不敢想象。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在没有出岔子的时候,及时发现端倪,避免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现在查出来,想要在货品里做手脚的是生产车间一个主任,负责原材料的。”苏国安严肃地说。“现在已经把他开除了,报警处理。”   苏羽在一边问:“他怎么会这么做?”   语气十分疑惑,好像自己真的浑然不知情一样。   苏乔抿嘴,对他的厌恶又上一层,气鼓鼓地想:虚伪。   “有钱能使鬼推磨。”苏国安叹了口气,不愿多说,只道:“他家有两个孩子,存款只够买一套房,因为这个闹得不安宁。”   想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套房,给谁呢?   大的想要,小的也不肯罢休。   这时候有人拿着钱上门,贪欲作祟,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结果这下倒好,钱没捞着,事迹败露,自己还要去坐牢。   “所以说。”苏国安感叹道。“人呢,还是要知足一点,才不至于误入歧途。”   苏羽闻言,呼吸一窒,表情僵硬,顿了数秒,才低声附和:“爸说得对。” 第22章 过敏与生闷气   在骆家住了几天, 十一黄金周结束后,苏乔和骆云深回到市中心的公寓,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   到校上课那天, 有同学注意到了苏乔无名指上的戒指,惊讶道:“你结婚了?”   苏乔腼腆地点点头。   他只邀请了室友们去参加婚礼, 其余的同学对此并不知情。关于骆苏两家联姻的报道又只登在报纸上,或者作为财经新闻发出。   跟苏乔同年龄层的人, 很少有关注财经方面消息的, 所以目前他结婚的事情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不至于在学校里忽然变得瞩目起来。   当然,被熟识的同班同学调侃两句还是少不了的。   一个班的大学生,年纪都差不了多少, 统统没到可以领证的年龄,因此听说有人已经结婚时,都好奇地围过来。   同学们都没什么恶意,苏乔也就接受良好, 跟所有人说说笑笑,脸上露出又羞涩又开心的笑,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   几个女孩子眼里明显泛出母性的光辉。   中午照旧跟两个室友一起去吃饭, 然后回寝室短暂休息一下, 继续下午的课程。   正吹着凉爽的空调风, 手机上忽然蹦出来一条新的消息。   【骆星杼:啾啾, 你现在有空吗?】   苏乔慢吞吞打字:有的呀。   对面没回话了。过了几秒钟,有电话进来。   “喂?”   “啾啾, 你现在能不能回公寓?”骆星杼急匆匆地说。“大哥现在正在挂水, 需要人照顾, 我下午得上班,没什么空。”   苏乔睁大眼,立即站起来,有点惊讶又有点紧张:“怎么回事啊?”   “今天中午有个新来的助理,定的午餐里有花生酱。估计是事情太多,把这个给忘了。结果大哥就过敏了。”骆星杼道。“前面从来没出过岔子,多少年都没碰过花生……家庭医生赶过去公寓了,说不是特别严重,但怕反复,最好回去看看。”   苏乔心里担忧起来,他把钥匙跟课本塞进背包里,一边“嗯嗯”应了两声,一边往外小跑,数秒后转回来,对两个懵逼的室友说:“帮我给辅导员请个假,谢谢!”   ……   学校到公寓也就十来分钟路程,苏乔平时都是走路来回的。这时候有点焦心,一出校门就拦了一辆车,报出目的地后,继续跟骆星杼讲电话。   “骆先生会很难受吗?”苏乔道。“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骆星杼讷讷道:“我也不清楚……他头次过敏的时候我还小,不太记得了,后面家里都很注意,再没出过这种事。要么等会儿问问家庭医生吧。”   “好。”苏乔道。“我知道了。”   赶回公寓,开门时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苏乔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脸上红红的,他连鞋都没换,往骆云深房间走,到门口时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床边,骆云深则靠在床头,手臂上连着输液的针,眉间紧蹙,显得颇不耐烦。   两人同时朝苏乔看过去。   骆云深见到是他,微诧道:“不是在上课?”   苏乔抿着嘴,没说话。他先看中年男人,意识到对方是家庭医生,立即露出一个笑,然后说:“现在怎么样?”   家庭医生道:“还好,不算很严重。吊完水之后吃点口服药,后续抹几天药膏就没事了。”   苏乔点点头,又问:“饮食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几天不要吃太油腻的,尽量清淡。”医生脸上闪过笑意。“再就是,所有的食材,包括调味料里面都不能出现花生和花生提取物。”   苏乔表情罕见的严肃,唇线平直。他用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记住了。”   全程没理过在床上看着他们的那个人。   苏乔跟医生又聊了几句,得知对方姓李,年近五十,已经为骆家工作了很多年。骆云深第一次出现过敏症状的时候,就是他处理的。   “那时候云深还小呢,身体没现在好,情况特别危急,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李医生笑着说。“现在倒好了,身体素质强,所以症状较轻,连医院都不用去。”   骆云深冷着脸,很明显不愿意提到小时候过敏的事情。但出于对年长医生的尊重,没有开口打断,任由他们聊了十来分钟。   吊针挂完,李医生留下口服药和涂抹的药膏,收拾东西离开。   苏乔留在房间里,查看药品的种类。这时他才意识到,进门时急着问医生情况,连背包都还没取下来,沉沉坠在背后。   拖鞋也还没换。   他把背包放在椅子上,正要出去换鞋,听见靠在床头的人说话了。   “下午不是还有课?”骆云深道。“怎么突然回来。”   苏乔看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往外走。   骆云深一怔。   片刻后,苏乔吧嗒着拖鞋进来,把涂抹的软膏拆掉,用盖子上的尖端戳破铝管,挤出膏体,另外一只手拿着棉签,站到床前。   “涂药。”苏乔用一种故作平板、生硬的语气说。但实际上配着软哒哒的头发和抿起的嘴唇,只显得委屈巴巴。   骆云深一阵沉默。   他当然意识到苏乔生气了,但是……为什么?   眉心拢起折痕,骆云深道:“怎么了?”   苏乔摇头,脸上写着“我生气,但我懂事,我不说”,安静而固执地看着骆云深,往上抬了抬手,让他动作快点。   骆云深:“……”他只好在苏乔催促的视线下解开身上的衬衫,胸口和后背一片红疹,显得有些可怖。   “药涂在背上就可以了。”骆云深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他转而把后背朝向苏乔,随即感受到温热纤细的手指在某处按了按。   红疹从腰腹一直蔓延到后颈,伴随着轻微的痒和痛。但在被手指触碰的一瞬间,骆云深却又觉得灼烧感从那里扩散,让他呼吸一窒。   苏乔看着发红的皮肤,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一点点给骆云深抹药,把膏体细致地推平,然后说:“好了。”   “嗯。”骆云深嗓音略有点沉,转头看他。“你在生什么气?”   苏乔扭开脸,片刻后小声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还是骆星杼告诉我你在家里挂水,需要人照顾。”   在决定不理骆云深之前,苏乔很认真地考虑过,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小气吧啦,为一丁点事情闹情绪。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太开心。   为什么骆先生过敏却不告诉自己呢?还是第三方联系他才知道。这让他有种……骆先生的事情其实与自己无关的感觉。   明明他们前几天才办了婚礼,这时却又显得像陌生人了。   他有点难过,原本决定至少生闷气一整天,不要跟骆先生说一句话。但是看到对方背上的红疹时,又心软下来,暗暗谴责自己。   骆先生现在正难受。苏乔在心里想。要不理他也得等人好起来才行。   “没有刻意不告诉你。”骆云深道。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只联系了医生来家里,没想过通知任何人。骆星杼还是因为去公司谈事情不见人,问了郑秘书才得知这件事。   但骆云深并未解释这一点。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也没动过跟苏乔打电话的念头。于他而言,一直把对方放在年幼且需要照顾的那个位置上。   这样不对。   骆云深斟酌片刻,道:“对不起。”   苏乔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上去有点不相信。片刻后,宽宏大量地说:“我不生气了。”然后,视线转向地板。“但是有一个条件。”   骆云深看着他羞涩的神情:“嗯?”   苏乔脸上一阵一阵的红,两只手在背后勾着,极力保持平静,摆事实讲道理,认真地说:“你背上都是红疹,晚上肯定痒得睡不着,会乱抓。呃……我应该在旁边看着,这样好得比较快。”   他赞同自己一般,用力点了点头。其实耳垂已经红透了。   昨天从骆家老宅回到公寓,两个人又是各睡各的房间,苏乔想厚着脸皮直接把自己的东西搬到隔壁,正在寻找机会。   这下刚刚好。   他几乎能够笃定骆云深不会拒绝,但还是期待地看着对方,眼睛亮亮的。   在这种小动物神情的攻势下,骆云深的意志力消减大半。   何况这个提议对他来说……   骆云深表示首肯:“好。”   苏乔立即开心了。他全然忘记自己五分钟之前还在生闷气,喜滋滋地问:“那骆先生想吃什么?我去做。中午是不是刚开始吃饭就过敏了呀?现在饿不饿?”   “还好。”骆云深道。“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苏乔掰着手指:“做个青菜粥?加蛋液搅散的那种,不会淡,味道很好的。再来一个鲜蔬鱼饼……不要太油腻,蒸着吃吧,很鲜。然后炒个青菜……”   骆云深颔首,道:“你做的都很好吃。”   苏乔就笑。他想了想,忽然道:“骆先生。”   骆云深:“什么?”   “你觉得……”苏乔慢吞吞,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如果将来不做别的工作,去开家餐厅怎么样?” 第23章 二选一和忍痛割爱   苏乔自重生以来就有过这个想法。   他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不算出色, 成绩勉勉强强,也没什么商业天赋。唔……就是属于常见的大多数,勤勤恳恳跟在别人后面走, 才不会被落下太多。   苏乔从来不为此感到难受, 他良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甘于承认自身的平凡,也是一种难得的勇气。   但是, 偶尔苏乔也会想,以后该去做点什么?   大学读的是很普通, 不算感兴趣的专业。家里公司的事情既帮不上忙, 也没有野心和实力,往后的人生还有好几十年呢,难道就无所事事,每天待在家里闲着, 靠父母和骆先生的财产生活下去吗?   没有人会介意苏乔这么做,但他重生一次,很珍惜现在的生命,想快快乐乐地做点自己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情。   想来想去, 也就只有做菜,是他很喜欢的事情了。   每次在厨房里,处理各种食材, 直到它们变成令人垂涎的佳肴, 整个过程中, 苏乔都是很享受的。   同时, 他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这次骆云深过敏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害怕。   万一哪天骆先生又不小心吃到了带花生的东西呢?   苏乔知道可能性很小, 毕竟知道花生过敏之后, 骆云深基本不碰这个东西, 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也会再三嘱咐。   可是,对自己重视的,将要相伴一生的人,总会有很多担忧。   如果自己有一家餐厅,那每天可以单独给骆先生做东西,送去公司里。每一道菜都能保证绝对安全,这样的话,再次过敏的可能性会被降到最低。   苏乔不知道骆云深对于自己开餐厅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他担心对方会觉得自己丢脸。   毕竟。苏乔有点丧气地想。骆先生公司里的人都说苏羽很优秀,这样对比下来……显得自己很差劲。   如果苏羽还是小时候那个很好的哥哥,那他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自豪,但所有的亲情在前世得知父母被逼跳楼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仇恨。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苏乔没再往下想。他继续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骆云深,等待对方给出意见。   骆云深面色平静,以一种评估项目的口吻说:“不错。”   苏乔:“……”   他眨了眨眼,心想:就两个字吗?   “你手艺很好。”骆云深又说。“但是,这样会很累。”   苏乔点点头,解释道:“我是想做那种私房菜类型的小饭馆,每天只做一两桌,有人上门就招待,没人就……”   话说到一半,苏乔忽然停下了,撇了撇嘴,难过道:“这样成本好像太高了……赚不到什么钱,人工费和场地费都不够。”   虽然家境优渥,但也没有赔本送东西的道理。   苏乔叹了口气,低头琢磨起来。   骆云深看着他这幅模样,眼睛里带着笑意:“没有必要每件事都亲力亲为。私房菜不容易做大,从长远来看发展受限,其实不太讨好。普通餐厅雇佣厨师,签订合同年限,可以教一些拿手菜,后续连锁经营,做成品牌也不错。”   苏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骆云深:“这只是我的想法,具体怎么样,还是你自己决定。”   “好。”苏乔道。   -   晚上,苏乔带着自己的东西,到了骆云深的房间。   他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衣柜前,把自己的睡衣挂在里面。然后往房间里的小圆桌上摆了个零食筐,又把自己惯用的水杯放在床头。   随后是背包、耳机、睡前读物……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   他几乎清空了自己的房间,看这样子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骆云深平静地看着,并未阻止。   苏乔忙活了半天,最后抱着自己软绵绵的小毯子,往床上一放,拍了拍枕头:“我好了。”   “嗯。”骆云深道。“去洗澡。”   苏乔就“喔”一声,趿着拖鞋往浴室里走。半个身子探进去看了一圈,想起自己没把沐浴用品带过来,又嗒嗒嗒跑回去,拿了漱口杯和沐浴露,并且把毛巾晾好了。   这下,两个人的毛巾挨在一起,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也在架子上,占据了骆先生的浴室。   苏乔满意了。   他哼着歌洗澡,外面,骆云深听见浴室里传来“啦啦啦”的声音,略感新奇。   没多久,苏乔从浴室里出来,换了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因为衣服宽松,显得空荡荡,有种少年的瘦削纤细。   “骆先生。”他坐在床边,声音软软地提要求。“能不能帮我擦一下头发?”   苏乔一向不习惯用吹风机,觉得风筒又吵又不舒服,热风吹出来简直像糊在眼睛上,让人很难受。冬天即便冻得抖抖索索也不肯吹,有种奇异的固执。所幸头发不长,每次洗完之后擦干就可以了,不算费工夫。   如果有人给他擦就更好了,像被按摩似的,很舒服。   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对骆云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依赖感。往常这种小事情,苏乔是不会麻烦别人的,现在与其说是让骆云深给他擦头发,不如说是借此机会更多接触对方。   柔软的干毛巾包着黑发,缓缓揉搓,带走水分,也让苏乔眯起眼,露出快乐而享受的表情。   如果是只猫,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蜷着身体,呼噜呼噜起来了。   撩起的后颈处的头发,露出苏乔白皙的皮肤,单薄的肩膀,在俯视的角度下,显得脆弱易折,有种惊心动魄的震撼力。脊柱略微凸起,一节节往下,没入衣服里面,再看不清了。   骆云深盯了几秒,忽然道:“擦干了,我去浴室。”   “唔。”苏乔不明所以,点点头,不忘嘱咐。“等下先别穿衣服,要涂药膏。”   骆云深沉默,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趁对方去浴室的这点时间,苏乔回房间里,拖着自己的兔子玩偶过来,站在床前思考,要把它放在哪里。   中间肯定是不行的,把自己跟骆先生隔开了。苏乔认真地想。靠在自己这边,又会挤占空间……那不如放地板上?   半夜惊醒的话,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捏两下兔子耳朵就清醒了。   ……   于是,骆云深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床边一颗大大的兔子头。   灯光照射下,兔子的眼睛反射出冰冷灯光,仿佛在嘲笑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说:“它怎么在这里。”   苏乔:“我带过来的。”   骆云深:“……”   这两句对话毫无意义。   骆云深看着那只兔子,静默了两秒,才说:“我不喜欢房间里有这种玩偶。”   苏乔看看骆云深又看看兔子,在软乎乎的手感和暖洋洋的怀抱中纠结。他意识到自己只能二选一。   “好吧。”苏乔忍痛割爱,蔫蔫地说。“我会把兔子放回去的。”   骆云深点点头。他没等苏乔有什么动作,自己拎起玩偶的耳朵,提起来,几步去到隔壁,随后把兔子安置在飘窗上,脸朝着外面。   要是从门口进来,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后背,和一个兔尾巴毛团。   仅仅十来分钟,离开这个房间之前,玩偶兔还在床上拥有一席之地,回到这里时,就只配坐在飘窗上看外面,徒留一个辉煌的过去。   骆云深淡淡看了兔子玩偶一眼,转身。   那背影俨然充满了胜利者的倨傲。 第24章 噩梦与八爪鱼   当晚, 苏乔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了。   睁眼时感觉浑身虚软,恐惧与后怕萦绕在心头,让他默默地缩紧, 蜷成一团。   苏乔大脑一片空白, 正发愣,忽然感觉背后有温热的身躯靠近, 接着一只手扳过他的肩膀,跟随着这股力道, 他翻身平躺在床上, 呼吸放缓。   “骆先生?”苏乔呆呆地问。   他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断地想:好黑好黑好黑……   “啪”地一声,房间里亮起来,驱散了残留的惊悸, 让苏乔放松下来。   骆云深半坐着,皱眉看他:“又做噩梦了?”   “嗯。”苏乔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什么叫又?”   他睡在骆先生旁边的时候一次都没有被惊醒过,每次都睡得很好。   但显然, 这只是苏乔自己以为的罢了。   “住在老宅的时候,你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段时间睡得很不安稳。”骆云深道淡淡道。“只不过很快又会睡过去。”   当然是被安抚着睡过去。每当苏乔在睡梦中不安地皱眉,来回翻身挣扎时, 骆云深都会把人抱在怀里, 直到苏乔平静下来, 继续安睡。   今天骆云深由于过敏有些难受, 还吊了水,精神不太好, 睡得很沉, 因此没能在苏乔醒来前及时发现他做噩梦了。   这一点骆云深没有详细叙述, 甚至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苏乔闻言,脸上露出很羞愧的神色,深深觉得自己给对方添麻烦了。   骆先生肯定不止是一次被自己吵醒了。苏乔苦恼地想。如果每天都这样的话,那骆先生也休息不好。   他叹了口气,有点忧愁,讷讷地问:“要不然我还是搬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吧?”   骆云深:“……”   苏乔见男人没有说话,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   房间里有片刻寂静。   随后,骆云深说:“不用。”   “喔。”苏乔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心想其实也不是很想搬回去……分房间睡跟没结婚有什么区别呢?   “为什么会做噩梦。”骆云深道。“有很害怕的东西?”   苏乔小声嘟囔:“有很讨厌的东西……”   骆云深没听清,疑惑地看着他。   “梦里会梦到我讨厌的人。”苏乔翻了个身侧躺,抱着小毯子,面向骆云深,带点倾诉性质地抱怨。“我不想梦到这些,但自己又没办法控制。”   听到讨厌的人,骆云深心里一动。他看了苏乔两秒,缓缓道:“比如说,苏羽?”   苏乔:“……”   他眨了眨眼,撑着手臂半坐起身,惊讶地说:“很明显吗?”   “之前没有。”骆云深道。“但后来你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从婚礼上,到上次去苏家,看得出苏羽努力想要跟弟弟修复关系,但成效不大。苏父苏母两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不置一词,没有从中调解。   骆云深无意探究,只觉得苏乔不是无缘无故赌气的人,大概对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苏乔盘腿坐在床上,愤愤道:“他——”   想要骂苏乔一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生之前的事情一丁点儿都不能透露,他哽了数秒,只能说:“他造谣!”   他看到骆云深的眉毛微微上扬,脸色虽然没什么明显变化,但确实是让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苏乔手心冒汗,有点紧张地说:“骆先生。”   骆云深:“嗯?”   “你先答应我。”苏乔道。“不会生气我才说。”   他有点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接下来透露出宋闻星对自己表过白,可能会让骆先生不高兴。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只是类似小动物般的敏锐,让他在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提起来似乎很没有必要。但苏乔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宋闻星就会再来他面前晃一晃,毕竟在一个圈子,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或者苏羽要是在中间挑拨呢?他可是什么恶心事都能做出来的。   与其瞒着这件事,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被不怀好意的利用,不如自己先坦白。   骆云深看着苏乔忐忑不安的神情,刻意等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按捺不住,悄悄抬起眼睛偷瞄时,才面色平静地点头。   “呃……”苏乔皱着眉头,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苏羽污蔑我喜欢宋闻星——”   在苏乔的概念里,“喜欢宋闻星”的确是一件称得上污蔑的事情。虽然苏羽没有对其他人这么说,但借自己的名义给宋闻星回邮件,造成后面一系列事情……   不是污蔑就是侮辱。苏乔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还觉得这样力度不够,颇有点愤愤。   骆云深整个人怔住。他看着苏乔苦恼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声音规律而清晰,并且越来越急促。   “你不喜欢宋闻星?”骆云深声音低沉地问。他凝视苏乔,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深邃,其中暗潮汹涌。   苏乔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不喜欢。”   理所当然,甚至带点嫌恶的口吻。   相当讨人喜欢。   骆云深眸色深沉,忽然道:“过来。”   苏乔:“啊?”他有点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过去了,疑惑地看向骆云深,脸上流露出天真而依赖的神色。   没有谁能抵抗这种全然信任的眼神。   骆云深喉咙发紧,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两人呈一种极其亲密地、相对拥抱地姿态坐在一起,上半身紧贴着,甚至苏乔还坐在骆云深腿上。   “……骆先生?”苏乔迷茫又不自在地喊了一声。   他没弄明白,不是在说苏羽和宋闻星的事情吗?怎么忽然……   脸上热气上涌,苏乔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眼睛忽闪,犹豫了两秒,下巴在骆云深肩膀处蹭了蹭。   “继续说。”骆云深哑声道。   环在苏乔腰间的手臂,随着这句话又收紧了一点。   他不止一次想这么做了,尤其是看到苏乔对他露出毫不设防的表情时。   苏乔挣扎了一下,没有效果。他相当随遇而安,立即放弃了,略微动弹两下,让自己的腿摆到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的,才又说:“他假借我的名义给宋闻星发邮件,让宋闻星觉得我喜欢他……”   就这么把前因后果说了个遍,包括苏羽喜欢宋闻星,以及试菜那天宋闻星忽然出现对自己表白的事情。   说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苏乔还在心里想:还好是抱着的,看不见骆先生的表情啦。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可怕。   苏乔发现了。骆云深冷着脸的时候很有威慑力,但凡他脸上出现这类表情,骆星杼和许舜就都不敢放肆,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   他一点一点讲完了全部的经过,强调道:“他们两个莫名其妙的,我特别烦。骆先生,你答应我不生气的,现在没有反悔吧?”   “没有。”骆云深摁住他,把人牢牢地抱着,低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会生你的气。”   苏乔快乐地点点头,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他完全没意识到,骆云深说的话只针对特定对象。   没生气是对苏乔,至于其他两个人——   骆云深并没有宽宏大量到坐视其他人对自己的结婚对象表白还无动于衷的地步。   半晌寂静,苏乔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说:“骆先生,我想睡觉了。”   骆云深缓缓放开他,重新关灯。   当苏乔盖好毯子,闭上眼睛时,忽然感觉腰上有条手臂横过来,接着他被迫往旁边转了半圈,跟骆云深紧紧贴在一起,两人呼吸相闻。   苏乔:“……骆先生?”   “睡觉。”骆云深语气平静地说。“这样你应该不会做噩梦。”   苏乔觉得有点不对,但回忆了一下自己平时睡觉的时候好像也就是这样,只不过主动变成了被动,从抱着兔子玩偶到被骆先生抱着……   好吧,其实也差不多。   他花了不到一分钟说服自己,接着安安心心沉入梦乡。   -   此后几天,苏乔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也不能说奇怪,就是让他觉得不太对。骆云深变得越来越……让人招架不住了。   先前苏乔每天都是主动找骆云深要晚安吻,假如哪天不提,骆云深也没有任何表示,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一样。   但是现在,苏乔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就会得到一个额头上的亲吻。   睡觉之前,又会收获一个真正的吻。不是那种礼节性或者安慰性的,而是又长久,又让人躁动的那种亲吻。   有好几次,苏乔都觉得自己接近窒息。   导致他现在一看到骆云深就脸红,也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些什么。   除此之外,两人现在似乎多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惯例,就是每天睡觉一定是抱在一起的,苏乔本来就喜欢这种肢体接触,现在更觉得跟骆云深同床比抱着玩偶兔好得多。   做噩梦的时候,即便有大兔子在,也是惊醒了之后摸到兔子才安心下来。但被骆云深抱着睡的话,可以一整晚都安眠。   除了每天早上起来都羞愧于自己八爪鱼似的扒在骆先生身上,其他的一切全部很完美。苏乔心满意足地想。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第25章 椒盐排骨和腊肉焖饭   自从把开餐厅的打算说出来之后, 苏乔就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本来只是一个不太清晰的念头,当知道它具备一定的可行性,也获得了某个人的支持之后, 苏乔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这天他在课上, 独自埋头写写画画,相当认真。   程轶澍凑过来看了一眼, 见到内容不是笔记,顿时惊讶了。开学以来, 苏乔每次上课都恨不得把老师说的话全部记下来, 听讲特别认真。   今天怎么开小差做起自己的事情了?   程轶澍拐了拐苏乔的胳膊,悄声问:“干嘛呢?居然没听讲?”   忽然有人说话,苏乔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整个人一抖, 随后抬起眼睛看讲台,见老师仍旧在上面放ppt,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带点抱怨地说:“你好烦啊。”   程轶澍不当回事, 奇道:“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连专业课都不听了。”   “想点事情。”苏乔道。   他们俩说了几句,旁边李茂面朝讲台, 微微动了动嘴唇:“他下来了。”   三个大男生都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等老师边讲边从他们身边走过, 苏乔才道:“下课跟你们说。”   ……   中午, 三人在寝室休息,苏乔就跟他们说起自己想开餐厅的事情。   “但我还没有想好具体怎么做。”苏乔道。“做成连锁店还是小饭馆……”   上课的时候, 他就是在列两种选择的利弊。   两个室友正处在对未来有很多想法的阶段, 听到这种话题非常热情, 迫不及待地参与进来,认真听苏乔说。   “连锁餐厅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擅长这些。”苏乔说。“私房菜的话,肯定会赔本的,我也不喜欢太累……”   他在心里暗暗嫌弃自己没用。一边苦恼地想:要是有那种复制机器就好了,做一份菜出来,放进机器里复制一百份……这样就会很轻松。   苏乔摇摇头,晃掉自己脑袋里的妄想。   “按照你的想法,开连锁店可能跟初衷有点背离。”李茂推了推眼镜,这么说道。“那样你的身份更接近管理人员,而不是厨师,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合适。”   苏乔连连点头。   一想到连锁餐厅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就觉得头疼。毕竟一开始的想法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待在厨房处理食材,做出美味的菜品就好了。他天生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可能也学不会。   李茂知道他的性格,因此直言不讳道:“总体来说,如果不擅长经营,连锁赔本赔得会更多,还不如做私房菜。”   苏乔眨了眨眼,有点沮丧,但还是点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可以雇人负责经营方面的事情,你只需要负责把控菜品就可以了。”李茂说。“私房菜除非定位天价,否则没有盈利空间。我觉得……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一般的私房菜馆也不至于这样,但厨师行业本来就辛苦,苏乔又明显是当做“爱好”来规划的,在不劳累的情况下,必定会主动限制客流,那样确实赚不到什么钱。   反倒是连锁餐厅,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不要多久就能开起来。专人负责经营,再雇几个厨师,就实际经济利益来讲,比开私房菜馆要好得多。   苏乔有点被说服了,露出难以抉择的表情。   程轶澍左右看看,突发奇想道:“就不能两手抓吗?”   苏乔和李茂都转头看他。   “你们想啊,连锁店赚钱,私房菜赔钱。”程轶澍道。“那要是连锁店赚的钱比私房菜赔得多,总体来说不还是在赚吗?反正按苏乔的想法,做厨师只是自己喜欢对吧?那先把连锁店开起来,等赚钱了再去开私房菜馆,不还是一个样?”   李茂想了想,赞同道:“有点道理。”   “我说的哪句话没有道理了?”程轶澍食指一弯,顶了顶自己的鼻子,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苏乔笑他:“你太自恋了。”   李茂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程轶澍的话确实给苏乔提供了新思路,他之前没这么想过,仔细考虑一下,确实也是一个好主意。   苏乔高兴地想:那样就算以后私房菜馆赔钱,也是自己赚来的钱,一点都不心虚。   要是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只靠父母和骆先生的产业,赔钱就会觉得很难过,有种愧对他们的感觉,好像一天天什么都不会,只在花钱和吃饭上有贡献。   但如果是自己赚来的,就没什么所谓了,有赚有亏,特别正常。   苏乔采纳了室友的建议,又开始冥思苦想,在纸上写写画画。他长到二十岁,头一次想着自己做出点事业来,因此非常兴奋,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各种幻想里。   餐厅已经在他脑海中开业了,锣鼓喧天,客似云来——苏乔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笑得傻乎乎。   -   当晚,骆云深回到公寓里,刚开门,就听到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他眉头一动,没过两秒,见到苏乔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苏乔在家里穿拖鞋的时候走路总会有声音,脚尖勾不住拖鞋似的,抬脚不会太高。在外面却一点没有这个毛病,走路很轻。   骆云深觉得这种小习惯很好,就仿佛苏乔在家里才会完全放松下来一样,基本的礼节都可以抛到一边,显得格外可爱。   心里想了这么一堆,脸上神情却丝毫不变。   骆云深换了鞋,才看着眼前的人,淡淡道:“怎么?”   苏乔摇摇头,满脸的有话要说,但忍住了,想了想道:“骆先生先吃饭吧。”   晚餐是椒盐排骨、清炒生菜,配上腊肉焖饭。   米饭浸入了腊肉的油脂,呈现出微黄的色泽,混合着特殊的香味,半透明的肉丁点缀在其中,让普普通通的米饭滋味独特起来。   苏乔给骆云深盛了满满一大碗,特地把腊肉丁多的部分拨进去,又说:“桌上还有凉拌莴苣丝,解腻的,配饭吃刚刚好。”   骆云深点点头。吃饭之前,他拍了张照片,发在微信聊天群里。   桌上数道菜,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整盘椒盐排骨,打架似的挤在一起,鲜红的干辣椒和被炸酥的葱段见缝插针地塞满了空隙,花椒则落在盘子最底下,和蒜末相亲相爱,共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每块排骨都带着油光,被炒出棕褐的酱色,边缘焦香,内里柔嫩。   绝对能满足肉食爱好者空虚的胃。   不过数秒,手机收到新的消息。   【许舜:???】   【骆星杼:???】   难兄难弟两人均一脸懵,不明白为什么骆云深忽然发这种图。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折磨?   【许舜:什么意思?我还在加班,你给我发这个?哪怕有一天你能做个人呢?】   【骆星杼:我原本吃饱了的。】   【许舜:……】   骆云深回复道:苏乔做的,味道很好。   发完这句话,苏乔也捧着碗在餐桌边坐下了。骆云深提筷吃饭,再没有打开手机看过一眼,徒留另外两个人气到发疯。   ……   吃过饭,洗漱完毕。   苏乔终于忍不住了,跟在骆云深后面,从客厅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回卧室,亦步亦趋,两手背在身后,神情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当他这么跟着人的时候,大概率就是有话要说。   骆云深:“什么事?”   苏乔咳嗽两声,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骆先生,我决定好了,既要开连锁店,又要开私房菜馆。”   他两颊肉肉的,板着脸也看不出多有气势,只觉得想揉搓。   骆云深伸手在他下巴颏儿上抚摸两下,冷淡道:“嗯。”   苏乔耳根红红的,仍不由自主地在骆云深指尖上蹭了蹭,又说:“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可以。”骆云深道。“我给你注资?”   苏乔赶忙摇摇头,诚实道:“我手里有钱,每年爸妈都会给,股份也有一部分,能拿到分红的。”   两个儿子成年的时候,苏国安都给了苏氏的股分和不动产作为成年礼物,苏乔目前手上大部分资产都来源于此。   再加上前面每年的压岁钱、结婚时候爸妈给的私房钱……苏乔走神了,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现在有多少钱,一点点理清楚后,发现手头上可以动用的现金都有很多了,完全能支持他开店的想法。   他嘴里碎碎念,把钱算完,最后抬眼看旁边的男人,笑得很开心,声音软软的:“我好富!”   骆云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上去并不为此高兴。   苏乔快快乐乐地说:“我想先在学校附近开一家店试试看,这样就算亏本也不会太厉害。如果能做下去,后面就可以开分店,装修风格我都想好啦——”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自己的规划,包括餐厅的名字。   “要叫啾啾的厨房!”苏乔在床上滚了两圈,抱着枕头说。“这样一听就知道是我开的餐厅。”   骆云深原本很平静,这时却顿了顿,看向苏乔,低声问:“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小名?”   苏乔:“……啊。”   他忘了之前在骆先生面前说过这话了。 第26章 补偿与亲吻   “咦?”苏乔左顾右盼, 企图转移话题。他看了眼手机,然后抬头。“已经十点多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骆云深一言不发, 只沉默地凝视他。表情当然算不上好看, 甚至隐隐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苏乔现在胆子大了,通过反复的试探, 他已经确定骆云深实际上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哪怕上次喝醉了那么丢脸, 也没被斥责。因此他用小毯子把自己裹起来, 作毛虫状一扭一扭地往前拱了一段,直到把自己的脑袋放在枕头上,闭眼:“骆先生晚安——”   脸色非常镇定,几乎可以说得上有恃无恐了。   当然, 骆云深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过这件事。   “晚安?”骆云深说。   他语气平静,但让苏乔有了点不好的感觉。   苏乔闭着眼,努力给自己催眠:睡觉睡觉睡觉……   三秒钟后,他在心脏越跳越快的惊悚感中睁开了眼睛, 看到骆云深阴沉的面容。   苏乔:“……”好可怕!   被吓到了的苏啾啾,在内心安抚自己:不怕,没事, 骆先生就是看上去凶了点, 其实人很好的, 他……   脑海里闪过婚前听到别人对骆云深的评价:阴晴不定。   苏乔缩了缩手脚, 心想之前不会一直都是“晴”的,今天忽然“阴”了吧?脸色真的好难看。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骆云深声音低沉。“不喜欢别人叫你啾啾?”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问话, 但听起来特别吓人。好像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乔就要受到可怕的惩罚一样。   “……”苏乔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忽然坐起来,扑进骆云深怀里,一边害怕地哇哇大叫一边手脚并用地黏在男人身上,用了最大的力气,确保自己不会被拉开。   “我怕你嫌我幼稚——”苏乔声音超小,又软又奶。“那时候才刚刚见面,我、我也要面子的啊!”   说到最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叫啾啾的二十岁男生,在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面前,要保留一点成熟理智的形象,难道是特别不能理解的事情吗?   骆云深:“……”   他手掌放在小八爪鱼腰上,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只淡淡“嗯”了一声。   苏乔把脑袋埋在骆云深肩膀上,又嘀嘀咕咕地说:“其实我很喜欢啾啾这个小名,骆先生以后也可以叫我啾啾吗?”   骆云深没说话。他手掌往上,勾住睡衣后领,把人拎远一点,直到两人能够看见彼此的眼睛。   “撒谎不是好习惯,我跟你说过的。”骆云深道。   苏乔耳根通红,讷讷道:“我知道。”   “所以。”骆云深道。“你觉得要给我点什么补偿?”   苏乔一怔,抬眼看他,被对方眼里透出的侵略性吓到瑟缩。   “还……”苏乔怯怯地说。“还要补偿的吗?”   骆云深颔首,没给任何提示,也不说自己的要求,只重新把两手扣在苏乔腰上,让他动弹不得,当然也不能逃避。   苏乔就十分苦恼地皱起了眉,窝在骆云深怀里呆呆地想怎么补偿……半晌无果。他又不敢去问骆云深,看对方的眼神就觉得很怕了。   最后只能讨好地在对方下巴上亲了一下,可怜巴巴地说:“银行卡给你?”   骆云深:“……”   骆总二十九年来,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这人还是他的小对象。   非但不能为爱人花钱,反倒像勒索一样,迫使他交出自己的私房钱……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尤其是对方还睁着大眼睛看自己的时候。   骆云深扣住苏乔的后颈,低声道:“不用。”   两人越靠越近,苏乔骤然明白“补偿”是什么意思了。他脸上一阵热意,被固定在男人怀里,只能手脚发软地被迫付出补偿,直到因为呼吸不畅而不得不停下来为止。   被放开时,苏乔整个人红通通的,一辆小火车“呜笃呜笃——”在脑海里来回开,让他不好意思地缩起来。   骆云深下床去卫生间了,苏乔一个人趴在床上,哼哼了一会儿,气呼呼地想:乱七八糟!骗人!补偿就是个借口,骆先生太——   讨厌这个词在心里盘旋了半天,最后被幻想中的小人拿着扫把赶走了。苏乔不愿意把这两个字安在骆云深后面。   他蹬了蹬腿,又想:唔……其实这个补偿也挺好的。以后再惹骆先生不开心,就可以参考了,自己也很喜欢亲吻,完全没有损失。   苏乔翻了个身,嘴角弯出一个笑弧。   -   往后几天,苏乔兴冲冲地规划在学校附近开店试水的事情。   因为过了最开始那段特别热情的时候,又想到上课不专心的话期末会挂科,苏乔再不敢上课的时候开小差了,只每天空闲时间跟室友讨论。   中午三人在食堂吃饭,苏乔自己带了个菜,把室友馋的不行。最后三人平均分了分,就着米饭狼吞虎咽。   “不是我说,有这个手艺根本就不愁客源。”程轶澍道。“学校食堂本来味道就不好,附近要是有这么一家店,谁不想去啊?”   这倒是实话。   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小饭馆等,生意一般都不错。只要定价合理,分量充足,就没有门庭冷落的时候,一到饭点,基本是爆满的。   就连路边摊都能排好长的队。   一是学校里人流量大,二来,跟食堂味道不尽如人意也有些关系。   味道尚可的小店,在学校附近基本都能开下去。更不用说苏乔手艺好,前期资金充裕,只要雇两个厨师和几个服务员,就能顺利把店铺开起来。   位于学校附近,用人成本也低,一定会有不少大学生想要在课余做兼职。   “不过要先考虑好定位。”李茂道。“价格太贵肯定是不行的,学校里面经济条件好的终归是少数,大部分学生更注重性价比。”   他知道苏乔家境好,在这方面可能不会考虑太多,但有时候定位甚至能决定一家店的生死。在CBD开一家价格略高、菜品精致的餐厅,可能会受到高消费阶层的喜爱,可是在学校附近的话,高价格只会导致来客寥寥。   苏乔“嗯嗯”两声,道:“现在只是试一试,大部分都是家常菜。”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三人一同去学校附近看合适的店面。   两个室友人都很好,把苏乔当弟弟照顾,怕他傻乎乎的被人骗,打算跟过来盯着点,有钱也不能给骗子交学费。   苏乔先去买了奶茶给两个室友,并提出晚上请他们吃饭,算是感谢,这才安安心心转起来。   四点出头,太阳还有点热度,三人挑街边树下荫凉的地方走,一边喝冰凉的奶茶一边聊天,眼睛来回扫视,看有没有转让招租的店铺。   “有钱就是好,想做什么随时都能做。”程轶澍略带点羡慕地说。他家境普通,假期出去旅个游都要考虑很久,不过性格大大咧咧,很洒脱,这时也只是感叹一下,不带丝毫嫉妒。   前几天听苏乔说开店的事情,原本以为只是个构想,没想到这就要着手准备了。换做是他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更不用提那种亏了也无所谓的底气。   “那你努力努力,争点气,变成富一代。”李茂开玩笑道。“这样的话以后你的孩子就能享受有钱的好处了。”   程轶澍深以为然地点头:“小眼镜有时候说话挺有道理的。”   李茂:“……滚!”   三人在学校周围逛了一圈,看到好几家店铺转租,不过都不是完全合适。有的地方太小了,有的位置不行。   最后终于在一条街尽头找到一家门口贴了转让标识的店,门口地方很大。或许是位于街角的缘故,比其他店更安静一些,外面还种了点花。   是一家书店。   苏乔跟室友两个走进去,看到柜台后有个老人,大概六十来岁,正把包装好的书一本本放进纸箱子里。店内顾客零散两三位,书架上许多位置已经被清空了,店中央有一个书籍垒起来的方台,中间纸牌上写着“清库存,全场八折”。   目光转了一圈,发现店内宽敞,环境不错。重新装修之后就很适合开餐厅了,他对这里很满意。   “呃……”苏乔站在柜台前,顿了两秒,才开口说话。“请问这里是不是要转租?”   整理书籍的老人戴着副眼镜,这时抬头看他,放下手里的事情:“是要转租。你们要租吗?”   苏乔点了点头。   老人从柜台后走出来,带他们三个到书店里提供给客人阅览的位置坐下。   据老人说,这几年书店实体越来越不好做,即便开在大学附近,每天上门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了。而且大多数只在店内看看,真正有购买需求的不多。   近两年已经有入不敷出的趋势了,再这么下去估计就要亏本。   再加上儿媳妇又生了孩子,所以跟家里人商量之后,老人决定转出这家店。原本店铺就是自己的,转让之后收点租金,也能过得不错了。   店主年纪大了,心软,很好说话。李茂和程轶澍帮着商量了一个合适的价格,双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决定次日来签合同。   临走的时候店主送他们出去,程轶澍看到斜对面有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随口问了一句:“那家也是新开的吗?干嘛的啊?”   店主道:“连锁餐厅。还挺出名的,味道不错,叫什么来着?”   老人□□叨自己记忆力不佳,忽然听见有人说:“是不是叫颂食记?”   店主“欸”了一声:“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   苏乔笑了笑:“现在招牌还没装上,但它家都是统一的门头,能看出来。”   这是宋家的连锁店。   苏乔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净顾着喝奶茶了,从店门口走过去都没抬眼看一下,这时候站在对面看才发现门头很熟悉。   也是赶巧了,正好宋家的新分店开在这里。   苏乔暗暗地想:最好开业之后能把对面的顾客抢光,让宋家亏钱,亏到宋闻星哭哭啼啼才好,这样他就高兴啦。 第27章 洋葱炒牛肉与蒜香五花   十一月, 天气转冷。   晋城冬季较为漫长,进入初冬时气温下降得特别快,外套内已经要加上薄毛衣了。这天三点多钟飘起了雨, 又加上吹风,路上没什么行人。   苏乔下了课后就在租赁的店铺内盯着装修的事情。前段时间开书店的老人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这里显得空荡荡的。   店内空间经过重新划分,显得很开阔。原先书店后面有一部分地方没能好好利用,这会儿全部腾出来,做储存食材的地方,以及厨房。门口也贴上了招聘启事, 欢迎兼职和全职服务员应聘,厨师则由苏国安去联系了一两个合适的人选, 只等到时候来店里上班。   苏乔向家里说出开店的打算时,获得了相当大的支持。苏父苏母心知小儿子无意家里的公司,并没有勉强的想法, 觉得养他一辈子也无所谓。但是知道苏乔有意愿自己做点事情, 还是感到开心。苏父当场又给了苏乔一张银行卡, 作为启动资金,数额并不小, 足够实现苏乔开连锁店的想法。   ——不过当他回公寓跟骆云深提及的时候,男人并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店铺内已经刷好了白墙, 暖黄色的吊灯洒下光辉,在阴雨天里显得不那么寒冷。苏乔订购了大批原木色的餐桌餐椅,以及装饰, 只等待装修完成后就一起运送过来。   工人们认真干活, 时不时交谈几句, 完成的很快。六点出头, 天已经黑下来了,外面风雨越来越大,空气中多了一丝寒意。   苏乔看着外面噼啪砸落的雨点,想了想,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继续。”   工人们闻言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迟疑。   装修按天算工钱,耽误两三个小时的工作,对主顾来说并不划算。他们很少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不太确定。   “还没弄完呢。”有人说。“开一样的工钱,我们少干活,这不行啊。”   苏乔笑了笑,道:“没事。收拾一下回家吧,稍后我给你们叫车。”   之前盯装修时苏乔听过这些人交谈,工人们基本都有很大的家庭压力,平时吃穿不大舍得,大约要留出钱给家里。   所以基本不大可能选择叫车回家。   雨是下午突然下起来的,这些工人没带伞也没带雨衣,公交站在学校附近,走过去大概要七八分钟,加上等车的时间……冒着十一月寒冷的风雨,第二天可能会感冒或者发烧。   苏乔无意做周扒皮,一点小小的同理心,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坐视这些作为家庭支柱的中年男人冒着大雨走到公交站去搭车。一想到这些人也是某人的父亲或者儿子,再想想自己的父母……假如没有现在的生活条件,或许也要面对这样艰辛的状况,苏乔就有点略微的心酸。   他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让工人们稍等一会儿。   工人们面面相觑,想要拒绝,领头的不好意思道:“这太麻烦了,要么把车费给您?”   苏乔摇摇头,想了想,说:“不是什么大事。明天按时过来就好,都早点回家吧,辛苦了。”   话说到这里,工人们也不好推辞了,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一一归置好。等出租车过来的时候站在店门口跟苏乔聊天,道了谢。   装修工们走后,店里空无一人。苏乔站了会儿,望着窗外的大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手机忽然“叮咚”一声,接到新的消息。   苏乔打开一看。   【骆云深:下雨了。还没回家?】   苏乔慢吞吞打字道:没有,在店里。   他不知哪里来的习惯,打字的时候速度非常慢,几乎是一个键一个键按的,比说话的时候要谨慎一点。每句话打完都会检查一遍,然后才发出去。   像蜗牛一样。   【骆云深:我过去接你。】   苏乔看了看落地窗外面的雨幕,水流汇成一股股,往地势低的位置流过去。玻璃窗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   【苏乔:好哦。】   他跟骆云深闲聊起来。   【苏乔:已经下班了吗?】   “叮咚——”   【骆云深:嗯。】   “叮咚——”   【骆云深:今天没有应酬,比较早。】   手机叮咚声在空旷的室内不断响起,屏幕的光打在苏乔脸上,使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起来。   站了一会儿,苏乔动了动腿,觉得自己有点傻。   明明店里有凳子,他却从接到消息起就站在窗边没动过,对着手机上一条条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消息发笑,连休息一下都没想到。   他不知怎么叹了口气,咕哝道:“奇怪。”   ……   十来分钟后,骆云深的车到了,苏乔看到车牌后就关了店里的灯,背起书包,去锁店门。   外头风有点大,自卫衣领子里灌进去,贴着皮肤,再从下摆溜走。苏乔扣上环锁,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骆云深撑着伞下车,到苏乔身边,注意到他颤了一下,皱眉道:“穿这么少?”   骆云深早上有会议,出门早,而苏乔第三节 才有课,那时还没起来,他自然不知道苏乔只穿了一件卫衣就出门。现在看到了,有点不满意,眼神沉下来。   苏乔搓了搓胳膊,小声道:“也还好。”   神情带着点这个年纪男孩脸上惯有的满不在乎。   “就这会儿有点冷,其他时候都在室内,没什么感觉。”苏乔道。“再说了,骆先生你不也穿的很薄吗,冷不冷?”   骆云深看他一眼,没说话。   苏乔知道这是拿他没办法,就笑了一下,把钥匙塞进背包里,钻到伞下,两人一起往车那边走。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没有了风,温度就还算合适,苏乔肢体舒展开,靠着椅背,开始嘀嘀咕咕跟骆云深说今天白天的事情。   例如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睡了十来分钟,同学组织聚餐他不太想去,下午盯装修忽然想在外面做一个假篱笆……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最后信誓旦旦道:“今天晚上我要把上课睡觉那点时间补起来,顺便预习后面的内容,再把忘记的复习一下。”   骆云深眉头一挑,并未做任何回应。   到家之后,苏乔就开始做晚饭。气温冷下来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做一个汤,今天也不例外。由于是简单的餐点,需要长时间炖煮的汤品自然被抛之脑后,换上了稍微烹调立即就能出锅的。   新鲜的金针菇,口感脆而韧,带着菌类特有的鲜甜。跟预先炒过的番茄一起,加水煮开,等到锅里咕嘟咕嘟冒起甜美欢欣的泡泡时,就放进切好的娃娃菜和冻豆腐,配着一小块冰糖。直到要起锅,才加入盐和一点点其他的调味品。   苏乔把汤盛进白瓷汤盆里,看着浅而清亮的色泽,满意地点点头。   骆云深在一边切洋葱,刀预先淋了水,他本人似乎也对洋葱释放出的刺激性气味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仍旧冷漠脸,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这让暗暗期待看到一个泪汪汪骆先生的苏乔有点失望。他撇了撇嘴,热锅下油,炝炒姜蒜,随后加入切好的洋葱,用锅铲翻炒,让油把它们都包裹起来。   辛辣刺鼻的气味,在高温热油的作用下,逐渐转化为一股浓香,洋葱的表皮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有了些软化的迹象。   边缘被刀锋切开的部位,逐渐带上棕褐色。这是洋葱正变成美味的证明。   洋葱炒到半熟之后,苏乔往锅里加入腌制好的牛肉片,看着深红色的牛肉在大火烹调下蜷曲,变成漂亮的棕褐色,覆盖上油润晶亮的酱汁,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起锅之前,加入一点黑胡椒,热气激发后,味道浓烈而辛香。   此外,冰箱里还有他早上出门前腌制好的蒜香五花肉,这时候拿出来稍稍一煎,脂肪在平底锅上滋滋冒油的同时,蒜蓉香浓的气味顿时席卷了整个空间,等到两面都变成好看的金黄色,这道菜就算完成了。配上白瓷盘里切好的卷心菜,解腻又好吃。   两个人的晚餐,也没弄什么大花样,基本都是家常能吃到的东西。苏乔哼着歌出去,坐在餐桌边跟骆云深一起吃晚饭,最后盘子里基本只剩下调味的姜蒜,其他的东西都被吃完了。   吃过饭,洗了澡,苏乔换上睡衣,坐到床上看书,旁边小桌子上摆着他的课本。   到了天气转冷的时候,他那些各式各样的毛绒睡衣总算派上用场了,又软又暖和。   苏乔下半身搭着被子,半靠在床头,满脸苦恼地看书,手上笔记本满满当当,他拿着一支笔,笔盖抵在嘴唇上,使那一块有些泛白。   没两分钟,苏乔挠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课本上的东西半知半解,说一窍不通也不是,但要靠自己弄明白课上错过的内容,还是有点困难的,更不用说本来基础知识就掌握得不够。   不得已,他只好一点点复习前面的知识,然后再结合笔记理解课本内容。   聚精会神地学了一会儿,苏乔打了个哈欠,倦怠地往后面一靠。   好累啊。苏乔在心里想。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到学习的时候,不是想睡觉就是想去卫生间,或者心神不宁,看着课本上的方块字都能神游天地,想到别的地方去。   是学渣的通病吗?苏乔无意识地用笔头戳自己脸颊,呆呆地想。学习真的好难。   ……   十来分钟后,苏乔手里握着笔,书本摊开在一边。本人则已经蜷成一团,闭眼睡了过去。   暖色的灯光打在脸上,他呼吸时睫毛随着起伏,似乎由于姿势原因,睡得不太舒服,因此睡梦中哼了一声,想要翻个身。不过最终没有成功。   骆云深去书房处理了一点事情,回到房间就看到这幅场景。   他摇了摇头,习以为常地把书本收起来,摆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让苏乔平躺下来,给对方盖上被子。   “晚安。”骆云深在苏乔嘴唇上吻了一下,低声说。   -   中下旬,店面装修完成,门口挂上了招牌。   苏乔本来想用“啾啾的厨房”作为店名,但遭到了骆云深的反对,最后被半哄半骗着换了名字。   苏乔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个店名太没有气势了,到时候万一跟对面颂食记竞争起来,对面名字那么正经,自己这边却像卡通片里才会有的……   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苏乔气哼哼地想:宋家就是占着自己姓好,显得店名也好听。   不过他也没想到什么替代,最后在李茂的建议下,化繁为简,摈弃所有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店名备选,直接定下叫“苏记”。   没什么特点,但好记,念上一遍就不会忘。   斜对面的颂食记自开业以来就顾客盈门,每到饭点外面就都是学生或者白领。这里毗邻大学,还算繁华,有不少在附近工作的人会到这里简单吃个午饭,颂食记主打中式快餐,凭借比一般店铺更出众的口味及合适的价格在晋城立稳脚跟,开的分店数量仅次于金拱门和开封菜。   不过这也有宋家本就在晋城本地发展的原因,颂食记分店辐射周围几个省,越往远处,店铺数量就越少,祖国的另一端则不见什么踪影。   苏乔手头就一家孤零零的店面,却已经有了要打垮颂食记的妄想。   这有点像白日做梦,但……梦总是要有的,能不能实现两说,许个愿也不会收钱。苏乔默默地想。   等待装修完成的日子里,有不少人来应聘服务员。其中有个三十来岁,姓钟的女人在别的餐厅做过很久,有工作经验,苏乔就安排她做了领班,管她叫钟姐,招人的事情也一并交给她了。   这个工作没什么准入门槛,基本培训一两天都能胜任,苏乔也就不太担心。过了几天再看,钟姐已经把招到的那几个人培训的很好了。   李茂和程轶澍在没课的时候经常过来店铺这边帮忙,球也不打了,游戏也不玩了。两人都嚷嚷说开业一定忙不过来,他们可以提供免费服务。   室友们一片好心,苏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太麻烦你们了。”   程轶澍拍他肩膀,手劲非常大,笑呵呵道:“客气什么。”   开业在即,苏乔忙得一团乱,有人帮忙对于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只好说:“等过完这一段时间,我再请你们吃饭。”   两个室友都没有意见。   苏乔之前一门心思想要开店,真做了才发现跟自己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原本以为资金充足,一切都能进行的非常顺利,但实际上,问题照样层出不穷。   大到食材和口味的把握,小到菜单设计和餐巾纸盒上的LOGO……每一件事情都要他去拿主意。苏乔本身性格不强势,在这方面觉得很为难,时常摇摆不定。   越临近开业,越发现自己准备不充足。   苏乔这几天回到家连饭都不愿意做了,甚至眼巴巴等着骆云深把东西端到房间里去吃,他整个人趴在那里,连咀嚼都懒,觉得费力气。   骆云深说了他几句,也不轻不重,没什么力度。   想到这里,苏乔有点晃神,抿着嘴巴悄悄笑了一声。 第28章 开业活动:门口摆花篮   转眼进入冬季, 气温下降地厉害。   苏乔也不敢单穿卫衣出门了,每天早上看着窗玻璃上的水珠就发怵, 老老实实穿上厚外套,秋衣秋裤也加上了。   本来他是不愿意穿秋裤的,无他,太丑了。   一想到每天早上跟骆云深一个被窝起床,然后他从旁边的置衣凳上拿起一条灰扑扑的秋裤往腿上套……   又丑又锉。   苏乔还有点这个年纪小男生惯常的虚荣心,不愿意在高大帅气的爱人面前露出自己土土的一面,总想着要展现自己成熟、有担当的形象。   成熟男人的标志之一——不穿秋裤!   不过这点纯粹是苏乔想太多了。不穿秋衣秋裤的还是以年轻人居多, 年纪上去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什么风度啊美丽啊,统统抵不过老寒腿的疼痛。   所以某天早上,苏乔看见骆云深在西裤底下多加了一条秋裤, 当时就:……   他多看了两眼, 发现还挺厚实的。   嗯——   苏乔半天不做声,只盯着骆云深的腰腿,差点没给骆云深看得当场起立。   骆云深:“怎么?”   “没。”苏乔赶紧摇摇头,收回目光。   骆云深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松口气,淡淡叹息一声。   苏乔有种敏锐的直觉,仿佛小猫被揪住后颈皮一样,整个人僵在被窝里, 耳朵不自觉一抖。所幸赶着要上班, 骆云深没动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出了房门。   估计是误会了苏乔盯着自己裤子看的意图。   ……   冬至这天, 外面寒风呼啸, 路上行人皆抖抖索索把衣服裹紧, 埋着脑袋,唯恐多一寸皮肤感受到刺骨的寒气。   餐厅的硬装已经全部完成,再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开业。苏乔通过苏国安那边的渠道联系好了固定的食材供应商,前段时间也找到了厨师。   他这会儿正在店里考核,看招到的厨师能否统一出餐标准,做到每个人出品的菜肴口味上都差不多。   几位厨师都很年轻,说来其实没几年工作经验。不过相对来说,对工资就要求不高,也愿意签长约。   苏乔是仔细考虑过的,他脸嫩,招到年纪大的厨师,怕压不住。万一对方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年纪大玩点心眼,要破坏一家新店的口碑是很容易的。   再就是,年纪大的厨师大多有自己的习惯,要改过来恐怕也难。做菜这回事,个人习惯不同,出品的口味也大相径庭。有人爱放重盐,有人喜欢浓香,下手的习惯依着自己的喜好,经多年养成,掰过来也不容易。还不如直接用年轻厨师。   厨房里一阵阵锅铲碰撞的当啷声,间或夹杂着菜品下锅时“滋啦——”一响,随即就是蒜蓉爆油的香气传出来。   或许有人不爱吃蒜,但蒜蓉过油时,受热猛然爆发出来的异香,堪称勾魂摄魄,即便不爱吃蒜的人,也大都会使劲儿嗅两下。   实在是勾人馋虫的利器。   领班钟姐站在一边,抽了抽鼻子。她原本不饿,这时在猛烈香气的包围下,忽然觉得腹内空空,有点馋了。   服务员们接受完培训,原本是要下班的。但今天考核厨师,这些人便也一起留下来,尝试菜品之后提点意见,顺便也当是吃员工餐了。   七八个服务员连带收银,各自坐着。收银是个年轻姑娘,闻着味儿嚎啕道:“这么香!等会儿吃多了回家都不敢称体重!”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减肥大计宣告失败的声音,一时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体重哀叹,还是为能吃到美食欢呼。   年长的服务员便笑着道:“小姑娘家家的,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又不要紧。”   长辈大多数是看不惯这些小姑娘为了好看而不顾身体的,有时看看新闻,见到有些女孩子为了瘦下来而催吐,甚至不吃东西,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胡闹么?   她们年轻那会儿,家里条件差一点儿的,吃倒是能吃饱,但哪有什么好吃的?一年四季总不是红薯土豆,吃到腻味。   再往上一辈,吃不上饭的比比皆是。现如今能吃饱了,反倒主动让自己饿着,哪有这个道理?   能吃是福啊,怎么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的不知道惜福呢?   见年长的服务员摇头,收银姑娘讷讷道:“我也想吃,可这不是……新买的衣服快穿不上了么?”   ……   这边还在说着,厨房里的香味儿倏忽一变,浓烈的蒜香味褪去,一阵又一阵漂浮的氤氲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麻,不辣,只是那种最为平实醇厚的香味,像是大块的肉放在锅里炖煮,慢慢变得软烂,甚至从骨髓里溢出丰富的油脂,才逐渐形成这股味道。   偶尔能闻出一点桂皮的香气,很快又被肉香掩去了。   这股味道能给人满足感,质朴而踏实。是那种闻起来让人觉得“配着这道菜我能吃三大碗饭”的香味,要说多惊艳倒也不是,只是纯粹的诱人。   收银姑娘彻底放弃抵抗了,喃喃自语道:“穿不上就穿不上吧,大冬天的,谁看我穿裙子啊。”   领班钟姐在一边嗅着香味儿,忽然道:“对了,老板,餐厅开业有做过宣传么?或者有没有什么活动啊?我也在朋友圈里帮您发一下?”   苏乔正用手机给骆云深发消息,这会儿听见问话抬起头,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啊?”   钟姐以为他没听清,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谁知,苏乔还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钟姐:“……”   “网络平台宣传、发传单小广告、开业打折活动……”钟姐道。“都没有吗?”   看着餐厅装修好了,服务员培训也做好了,开业在即,结果老板居然根本没宣传过吗?这得是心有多大啊?   苏乔挠了挠头,小声问:“就……开业当天在门口摆几个花篮,不就行了吗?”   钟姐:“……”   一众服务员们:“……”   苏乔从服务员们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不对,他抠了抠桌面,紧张道:“不行吗?”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苏乔才是老板,有些话说多了显得自己不尊重对方,多管闲事似的。   钟姐经验多些,职位在一群人当中也最高,这时想了想,小心地说:“一般餐厅开业活动力度都比较大,还会特意在目标群体内宣传,或者跟本地媒体合作……”   苏乔对这些全无了解,这时睁大眼睛认真地听。   现如今自媒体发达,各行各业都竞争激烈。放在十来年前,餐馆基本靠厨师的手艺撑着,名声建立在一道道菜上,扎扎实实积累起来。   现在么,手艺固然重要,宣传也不能落下。   知名度越大,目标客户越多。即便苏乔的手艺能让九成客户成为回头客,那知名度不够,跟别的大店还是没法比。十个客人留九个,但别人营销做到位了,进店的能有五十个,即便只能留下一半,不还是比自家多?   这个道理也不用讲太明白,苏乔立即就懂了。   “还有开业活动。”钟姐道。“对面颂食记开业的时候,前三天用餐三点八折,充值会员卡还有赠礼,充五百送一百。”   苏乔又是一怔。   这点他也没考虑过。光是想着开张就好,这种博人气赚口碑的方式,压根一点没想到。   他本身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也深刻知道自己不聪明,所有的灵气似乎自重生后都放到了做菜上面,这时听钟姐提醒,才意识到好像大多数店铺刚开业的时候都会以这种手段来吸引顾客。   苏乔“唔”了一声,充满求知欲地说:“还有吗?”   他已经打开手机便签,打算把这些都记下来了。   “还有微博、微信宣传。本地有不少美食公众号,经常会推荐一些餐厅。”钟姐又说。“我之前在别的餐厅工作,见过不少顾客是通过这种宣传专门去吃的。关注这些的市民挺多,如果有优惠放上去,好些人都会抢购。就是需要给美食公众号交一点钱。”   这就相当于是付费做广告了。即便不是开业期间,晋城也有很多餐厅会定期准备一些优惠套餐,专门放在这些美食公众号上,也算是招揽人气的一种手段。   苏乔“嗯嗯”点头,手指飞速在手机上点来点去,认真记录。   收银的姑娘也说:“还有团购软件跟点评软件,很多年轻人都在用。我每次去外面吃饭都会看一下餐厅的评价,吃完还能打分。这个上面的评分,对很多餐厅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参考指标。小老板,要不咱们也弄一个吧?推出固定的二人餐三人餐,价格比到餐厅单点略低一些,应该会很受欢迎的。”   这又是一个新思路。虽然对别的店而言是烂大街的常规营销手段,但苏乔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也就兴致勃勃地记下了。   随后又有人提出,开业前几天可以让到店吃饭的顾客选择发朋友圈宣传换取菜品,或者消费即送满减代金券等。   苏乔听完肃然起敬,觉得店里藏龙卧虎,服务员们一个个都是人才。   他自己典型站在厨师而非经营者的角度上考虑,基本没在这上面费心思。这时把大家的意见汇总了,打算都试试。   服务员们见他这么认真,也都高兴,有种自己出了很大力气的自豪感。有人开玩笑道:“小老板,我们这么卖力,赚钱了给不给加工资啊?”   苏乔“唔”一声,点点头,直视那人,又慢又诚恳地说:“营业额不错的话,给大家分红。”   问话那人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心里是觉得小老板不会给加工资的。服务员么,又不难做,是累了点儿,但确实没技术含量,要加工资也是给领班、主厨加,一般没他们什么事儿。   看苏乔认真注视自己回答问题的时候,脸上一热,都有点后悔自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了。   ——嘴上没把门儿的,这让小老板怎么回答?不是把人架在那儿了么?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苏乔说可能给他们分红。   服务员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只有给股东分红的,哪有给服务员分的?不说别人,他自个儿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一时所有人都静下来,有点愣。   收银姑娘反应最快,立马找补道:“小老板,分红是给投资人的。您的意思是不是有奖金啊?”   钟姐也回过神,顺着说:“做得好了发奖金,要是有被顾客投诉态度不好、或者偷懒一类的,也得罚钱,一整套都得有制度才行。”   苏乔笑了笑,露出个小酒窝:“不是奖金,就是分红。”   没人说话,服务员们互相看看,大概知道苏乔是来真的,脸上都有点兴奋。   苏乔又道:“就是一开始可能不太多……每个人分红的比例比较小,店里赚得多,发给大家的也多,要是赚得少,就只有一点点了。”   他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尖掐了些许空隙,表示可能真的很少。   然而服务员们都没介意这个,只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奖金终归是有限的,而且很可能没有量化标准。什么样的情况能拿奖金呢?如果是讲究绩效的公司,能提供一个标准,也有点奔头。   做服务员拿奖金,靠的是什么?面对顾客时的微笑?做事勤不勤快?   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但偷懒耍滑一定是会扣钱的,只有这个明明白白。   分红就不一样了。只要各自把事情做好,服务态度上去了,留住回头客,招揽新顾客,这样餐厅赚得越多,他们分得越多。   苏乔的话,给他们提供了一种上限很高的可能。   基本没有人担心餐厅开不下去。从厨房里一阵阵的香味就能知道,赚钱是早晚的事情。   当然,苏乔自己也是有点别的小心思的。   刚才集思广益的过程里,他发现这几个服务员脑袋都挺活络的,说不定以后开了分店,可以派过去做领班或者经理?   就像钟姐,也是因为她有经验,所以刚开始就是领班,一手把新的服务员培训起来。   到时候真开分店,这些服务员应当也有了足够的经验,完全可以升职加薪。苏乔也不傻的,不会蠢到给每个服务员都分红。只是第一家店,最开始在这里工作的人,如果能一直留下来,对餐厅应该也有感情,分管其他店铺,当然比临时招聘的其他人更值得信赖。   老员工么,条件优厚一些也理所应当。往后其他店里的员工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苏乔美滋滋地想了一会儿苏记遍地开花,从晋城一路把分店开到沿海市的繁荣景象,不禁忧愁又快乐地叹了口气。   奋斗的路还长着,还是先努力吧。 第29章 接骆先生下班   刚商量完, 厨房那边也齐活了。   厨房里一共六个人,一个专门切墩的中年男人, 一个洗碗洗菜工。剩下四个学厨的,两个在前边面试时表现得好点儿的做厨师,另外两个做打荷,四处帮衬,也跟着先学一段时间,往后看能不能上手做菜。   厨房那边火一关,有人探头出来招呼一声, 服务员们便各自散开,拿碗碟的拿碗碟,取杯子的取杯子,又分了几个人去端菜。   店里一共十五六个人, 分作两桌。所有的菜品都是一式两份, 此时正热腾腾、油汪汪地躺在瓷盘里。   两个年轻厨师站在一边,脸上有点期待,也有点忐忑。   最开始来应聘的时候,两人其实都没太当回事,自觉手艺还不错,怎么都能找到工作,只不过苏记开出的价格比别家更高些罢了。   基本的菜式他们都会, 像这种学校周边的中式餐厅, 不都走量大实惠的路线?   他们都是从厨师技能学校毕业的,手艺还不错。不说能到大酒店上班吧, 可是这种小店, 当厨师可是绰绰有余。   两人志得意满地面试, 随后受到了自学厨以来最严重的打击。   面试时, 苏乔先是要求他们各自做一道自己最擅长的菜式,尝过之后觉得挺不错,于是夸了他们几句,看上去挺高兴。   两人就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了。   谁知道,接着苏乔又提出,让他们尝一道自己做的菜,然后照着做一遍。   两位厨师当时就:“……”应聘了好几家,也没见到这么干的。这是瞧得上他们的手艺,还是瞧不上啊?   不过面试么,老板这么提了,当然还是得照办。   看苏乔处理食材的时候,两人还在心里嘀咕:看这手法,也没什么独特的地方啊?刀工平平无奇,比起一般人来说是强了不少,但哪能比得上专业的厨师?   又一看苏乔的胳膊,差点怀疑他不能颠锅。   就这样,基本功应该也不到位,能有什么好手艺?别不是老板自以为做菜不错吧?那等会儿出锅了,是夸还是贬啊?   他们心思转了一百八十圈,在旁边看苏乔动作,半途察觉不对了。   这可……真香啊。   食材原本的香味完全被发挥出来,混着热锅爆炒的镬气,直往人鼻腔里钻。就这闻着了不得的香气,实际却只是香芹爆炒牛肉丝。   当然了,在菜单上换了个名儿,改叫“翠玉三丝牛肉”。因为配料里除了香芹,还有青红椒以及切成细丝的杏鲍菇,刚好凑齐了三丝。翠玉么,自然是指香芹。   两位厨师看看原材料,再闻闻味道,人都要傻了。   这几样东西,出来能是这个味儿么?   不能啊!   怎么会这么香?   再一看锅里,香芹绿油油脆生生,牛肉滑滑嫩嫩,肉汁饱满,一望便知非常弹牙。甚至杏鲍菇丝都因为吸满了肉汁而泛出棕褐色的诱人光芒……   等到出锅的时候,两人已经服气了。   都不用尝,已经能想到,这道菜味道绝对不差。而且,明明食材普通的要命,苏乔刀工也不算顶好,但对火候和调料的把控却是绝佳。   食材保证菜品的下限,厨师对火候的口味的料理,则决定了这道菜的上限。   能把普通材料做到这份上,手艺不知道超出他们俩多少了。   后面两人尝过菜品,自己也上灶台各做了一份,却不是那个味儿了。倒也是好吃的,但尝过出自苏乔手里的那一份,再尝自己做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好像没那么令人垂涎,仿佛这些食材一瞬间失去了灵魂似的。   这种落差感,令味蕾感受大打折扣。   但苏乔全程都没瞒着他们做什么,调料放了什么两人看的一清二楚。要找原因,就只能说自己比不上别人。   见状,两人都以为自己应聘不上了,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苏乔尝了尝他们做的菜,露出满意的神色,朝两人道:“差不多。就是在这里做厨师的话,可能需要练一段时间。考核期工资没有正式厨师那么高,能接受吗?”   两人惊喜不已,连连答应了。其实自尝过苏乔的手艺之后,即便工资低他们也是愿意留下来的,想着跟苏乔学一段,说不定能提高自己的水平呢。何况要是过了考核期,工资也挺高的了,哪能不接受。   ……   招聘过后,这两人就在后厨勤恳练习,苏乔偶尔过来尝一尝,给他们做几道菜当示范。   今天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两个厨师都挺紧张,看大家夹菜的时候心脏高高提起,生怕听到一句不好的话,目光转了一圈,紧紧盯着苏乔,等待他的意见。   他们自个儿学了厨,自然知道苏乔的手艺不一般。做菜也是分流派的,像几大菜系,口味各有不同,但菜系的招牌菜也就那么几道,厨子们做同一道菜,口味也是不同的。   哪怕是家常菜青椒肉丝,每家餐馆口味都绝不相同。有的做出来味道合宜,青椒爽脆,肉丝饱满鲜嫩;有的做出来,青椒和肉丝却仿佛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妻,处处透着勉为其难。   即便都做的好吃,好吃与好吃之间,味道也各有差别。   从菜系往下分,能把招牌菜做好,又有自己特色的,大多在当地挺有名气。   晋城就有一家做本地菜系特别出色的,据说主厨还得了什么金奖,因为厨子姓何,这派口味就被称作“何家菜”。   别人一说去这家本地餐馆吃饭,都不说餐厅名字,只说去吃何家菜。   两个年轻厨师都觉得,苏乔做菜口味自有特色,虽然菜式上南北中西杂糅,看不出更擅长什么菜系,似乎大多数都是常见的菜品吧,但让人一吃就能知道,这跟之前那些是不同的。   也不知道跟哪家学的,这么兼容并包。厨师们心想。还贼香,香得他们做菜的时候恨不得堵住鼻子,以免自己饥肠辘辘,半途丢下锅跑去吃饭。   假以时日,餐厅招牌打出去了,未必不能是“苏家菜”。   苏乔并不知道新招到的两位厨师在心里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他尝了尝两人做的菜品,觉得差不离。跟他自己亲手做的当然略有差别,但口味基本是统一了,不用担心因为出餐口味不同而流失顾客。   这样大体上就没什么问题。菜单上主要列出来的菜品其实不多,刚开业试水,没有准备太多花样,后边如果生意不错的话,会按照季节更换菜单,以免同一套菜吃久了腻味。   他自己尝完了,又问其他人的意见:“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吃的头都不抬,呜呜两声权作回应。   苏乔:“……”   他眨巴着眼睛,见两个厨师都还忐忑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说道:“应该没问题。后面出新菜品的时候可能还要像现在这样,让大家都尝过了才能正式推出。到时候会辛苦一点,麻烦你们了。”   苏乔说得诚恳,为了跟他们讲话,还把筷子放下了,规规矩矩两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非常尊重他们。   两位厨师先是一怔,连忙道:“好的好的,这都是应该的,您太客气了。”   本来做厨子就是一半技术活儿,一半力气活儿。两人都有吃苦耐劳的心理准备,倒没把这当回事,但听苏乔提前跟他们商量,态度还好,心里也是熨帖的。   虽说是出来工作,老板是开工资的,是衣食父母。可现在这个信息时代,跳槽是常事,他们初出茅庐,年轻气盛,也想过万一老板太过分,直接走人就是。   没想到对员工这么好的。   刚才他们端菜出来的时候,听服务员提了两嘴给分红的事情。既然服务员都有,那厨师肯定也少不了。能学手艺,工资不低,还有分红……这么好的事情哪里找啊?   两人一时坚定了要在这里干下去的决心。   -   试完菜已经五点了,苏乔原本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就去到店里,待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裹了裹自己的绒外套,坐车往骆云深的公司去。   他来过好几次,已经轻车熟路了。拿着骆云深交代秘书给他办的临时工牌,一路畅行无阻。中途甚至在娱乐室那一层停下来,刷工牌从自贩机里拿了一罐热咖啡。   然后一边捂着自己冷冰冰的爪,一边跟遇到的脸熟的人微笑点头打招呼。   到了办公室外面,他先问郑秘书现在能不能进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推门探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骆先生?”   苏乔喊了一声,等电脑后的男人抬头看过来,才咧嘴笑了笑,挪着脚步进去。   “我来接你下班。”他说。   骆云深闻言道:“你开车来的?”说着皱了皱眉。   首都车况复杂,他没见到过苏乔开车,难免有些担心。即便现在人站在面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乔道:“没有啊。”   他确实是考过驾照,但自己开车的时候不多。重生之前更是被关了两年,现在可能连倒车档跟前进档都分不清,哪敢自己开车过来。   “那你说接我下班?”骆云深问。   苏乔“嗯”了一声,说:“搭车来接也是接呀。”   跟爱人一起下班回家,多温馨的感觉啊。苏乔想。身为一个成熟男性,体贴伴侣是应尽的责任。即便自己不敢开车,打车过来也要接到人,骆先生一定很感动。   骆云深:“……”   他哑然失笑,顿了顿,对上苏乔求表扬的目光,还是说:“那谢谢啾啾。”   苏乔眼睛超亮,点头道:“不客气!” 第30章 杂菌汤和脆爆肚丝   这时节已经黑得很早了, 一到五六点,外边就渐渐暗下来。天幕仿佛一点点往下压, 最终倾倒似的,天色转黑后,寒气也更重。   苏乔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微信联系几位室友,拜托他们在校内帮忙做一下开业宣传。   李茂和程轶澍都比较开朗,认识的朋友也多。苏乔就只加了一个系里的专业交流群,除了期末复习借资料的时候基本没人说话。   他的社交面一向有点窄, 现在要宣传也无从下手。   好在室友们都爽快答应了,程轶澍还问他:“需要哥几个弄点小卡片小传单去宿舍挨户塞门缝里吗?”   “不不不,不用。”苏乔说。“就发朋友圈吧,嗯……写个开业前三天进店三折?转发朋友圈还能送一个菜。到时候这部分顾客专门记下来, 按照桌数给你们提成。”   他估摸着颂食记开业是三点八折, 自己这边再比他们低一点儿。   程轶澍当时就惊了:“三折啊?这么低的折扣,那不跟白送似的?还连续三天,你做慈善呢?”   苏乔:“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程轶澍想了想。“你这么着吧,前面可以按照阶梯折扣来,第一天三折,第二天四折,第三天五折, 慢慢恢复原价。这样给顾客一点心理准备, 不然猛地一下价格还原了,好多人都不愿意再来的。”   附近大多数还是学生, 刚开始折扣低, 抱着薅羊毛心态去光顾的人肯定不少, 可能还会在开业这几天连着去。这都正常, 毕竟做开业活动就是靠赔本赚吆喝,博个人气。   但三天的低价折扣过去之后,一下子恢复原价,有可能会让习惯了低价的顾客感觉到原价不划算。阶梯折扣好歹有个过渡,不至于一下变动太大,顾客就能留下来。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活动的成本也没之前那么高,多少能省点。   苏乔听完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也就欣然答应了。   这边交给室友,他自己又要去联系本地的美食公众号,跟对方合作进行推广。现在还不知道报价,需要去问一问。   苏乔选了几个公众号推文点进去看,阅读量从几百到几万不等,推广店铺的基本都配有菜品图片和少量文字描述,写得很详细。底下留言也是一群美食爱好者,有推荐自己去过的餐厅的,也有批评哪家名不副实根本不好吃的。   这些公众号后台都留有商业推广的联系方式,苏乔去加了阅读量最大的那个,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复,也就暂且搁置下来。   -   六点刚过,骆云深下班,两人一起出了公司,开车回家。   冬至,天气寒冷,当然是要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暖胃。苏乔到家就去看冰箱,准备做个清淡适口的羊肉汤。   冷藏的羊肉相当新鲜,是楼下自家商场一早送过来的,带皮羊腿肉。皮肉之间那层肥油看起来格外莹润,整块肉被摔在案板上时,便巍巍颤动。   骆云深跟着进来洗手,然后问:“今天吃红烧羊肉?”   苏乔眨了眨眼,看看角落里炖汤的砂锅,默默收回目光,点头道:“胡萝卜烧羊肉。”   骆云深洗完手,相当自然地开始切羊肉了。下手很稳,把整块羊肉切成三厘米的小方块,接着又去洗胡萝卜。   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帮厨的熟练工。   冰箱里还有一个猪小肚和各种菌菇类,羊肉汤没了,做个杂菌汤也可以,再来一个脆爆肚丝……加上莴苣一起炒,既有味又不腻。苏乔想。   从冰箱里拿出菌类,分开用盐水浸泡,祛除藏在伞盖褶皱中的杂质。未免口味单调,苏乔还现用调料拌了一些肉糜,香菇切碎之后混合在一起,做了五六个丸子,等会儿一起煮汤。   猪小肚是已经处理好的,焯热水之后立即浸到凉水里,才能保留猪肚脆嫩的口感,而不至于变得软烂。   食材准备完,两个灶台同时开火。   一边烧水准备做汤,一边热锅烧油,下进姜蒜香料等。   烧羊肉要先炒过一遍,后面炖煮时会更入味。葱蒜炒到微微变黄发焦,紧接着倒进切好的羊肉块,翻炒片刻,喷入料酒,锅底立即发出热烈的“滋啦——”声。   猛烈的香气也随之溢出。   羊肉块迅速变色,皮肉间的油脂被煸出,变得微微透明焦黄,油汪汪,肥嘟嘟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融化掉。这时加入生抽,翻炒均匀后立即加水,大火烧开。羊肉块在棕褐色汁水中翻滚,上面氤氲的水汽像一个令人感到餍足的梦境。   羊肉刚炒制完毕,加入胡萝卜,大火炖煮,旁边烧的水也开了。菌菇依次落尽锅里,在沸水中舒展身姿,慢慢变得柔软。菌类特有的鲜香,将会在小火细熬时逐渐扩散,直到把整锅汤水变成难得的美味。   山珍的鲜又与肉类及海味不同,相对来说更加清爽,不油不腻,反倒有股自然的淡淡甘甜。等到汤汁渐渐炖到稍微稠厚,泛出漂亮的浅黄色时,苏乔下进香菇肉丸,煮熟之后撒了把葱花出锅。   他给自己留了个小碗,还没等吃饭,打算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天气实在寒冷,肚子空空,缺少热量让苏乔从四肢末端泛起冰凉,下厨的时候又要接触到水,所以即便开了空调,手脚还是冷的。   这会儿鲜香甘美的杂菌肉丸汤一入口,苏乔就满足地仰头,感受到热流顺着喉咙往下,一路温暖到了胃里。   真舒服啊。   大冷天里喝热汤,最能给人以幸福的感受。   喝完汤,苏乔揭开炖羊肉的锅盖,拿了支筷子戳羊肉。木质的筷子往下压,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就穿透了羊肉软烂的表层。   骆云深进来端杂菌汤,手上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路过时被苏乔揪住衣服,往他嘴里塞了块晾到温热的羊肉。   “怎么样?”苏乔问。“肉炖烂了吗?”   入口是羊肉丰腴的口感,还带有稍许脂肪皮肉在长久炖煮下未化完的余味,转瞬便消散。骆云深喜欢这个味道,点头道:“很好。”   苏乔就高兴了,把火转小收汁,接着去做最后一道菜。   出于个人习惯,他切了点洋葱碎作为脆爆肚丝的配料,中途被刺激得眼泪直流,红着眼眶跑到厨房外避难。   骆云深刚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看到苏乔泪眼汪汪的模样,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眉头紧皱,三两步走近,大拇指擦掉他溢出眼眶的泪水,沉声问:“怎么了?”   苏乔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语气却很平静:“没事,我……一会儿就好。”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假装坚强。   骆云深:“……”   下一秒他看到了苏乔手里还拿着菜刀,上面沾着洋葱粒,顿时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才放下心来。   “你在外面待一会儿。”骆云深道。“我去切洋葱,切完喊你。”   苏乔本想拒绝,但眼睛实在撑不住,估计切一刀得缓一分多钟,这才没办法,把菜刀递给骆云深,自己打开客厅的门,到露台上吹风去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洋葱的刺激性气体特别敏感。刀面上沾了水也没用,切不到两下,必定是当场流泪。   多接触一秒钟,眼睛就又酸又痛。睁也睁不开,闭上还难受。   不仅洋葱,大葱也是如此,每逢要把葱白切丝,现场看上去总像一个被迫承担家庭重担的小可怜哭泣这干活。   场面可以说是非常不人道了。   这种生理性反应,他自己压根控制不住,但很多菜还必须要用到洋葱。   好在骆先生对洋葱不敏感。苏乔努力眨眼缓解那股酸痛感,颇感安慰地想。骆先生真是太了不起了,连这方面都很优秀。   ……   片刻后,苏乔进厨房,去做最后一道脆爆肚丝。   猪肚切成宽度均等的丝,为保证入味,尽量切得细。但同时为了保证脆嫩的口感,还不能过细,否则筷子夹起来软绵绵一条,毫无弹性。   姜蒜洋葱碎一起下锅,煸炒出香味。这道菜一定要重油猛火,苏乔感觉油温差不多了,便把同样切成丝的莴苣丢进去,翻炒的同时,倒进先前调好的料汁。   这时锅里泛出大片沸腾的油泡,莴苣丝自其中洗练出格外翠绿的颜色。一秒都不耽搁,青红椒立即加入,才刚从锅底翻了个身,肚丝又从天而降。   这道菜是紧锣密鼓的,各类食材接连不断地进了锅,在迅速翻炒的过程中,被高温包裹着,相互交换味道。肚丝的香气融入莴苣里,莴苣清鲜的汁水又被逼出融进油汁,挂在肚丝上,使得整体口味层次丰富起来。   洋葱碎更在其中发挥了绝妙的作用,让它们香到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   这顿饭苏乔吃得相当满足,不但添了一碗饭,还把杂菌汤喝到底儿都不剩。骆云深平时看着很高冷一个人,这会儿也不讲究了,竟然用爆肚丝的汤汁拌饭,最后把这道菜清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苏乔窝在沙发上消食——实际就是躺尸。   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把头埋在抱枕堆里拱了拱,想起来看看手机。几个小时之前加了美食公众号运营方的私人微信,不知道现在通过了没有。   苏乔吃饱了脑袋就有点不够用,反应迟缓,打开手机一看,不但好友申请通过了,对方还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食在晋城:【您好,是有商业合作需要洽谈吗?】   食在晋城:【哈喽?在吗?】   食在晋城:【老板,人呢?能不能说说话?】   食在晋城:【老板,有合作意向可以先咨询的呢,我们这边业务广泛。】   苏乔慢吞吞打字道:【你们能刷评吗?】   对方秒回。   食在晋城:【???】   食在晋城:【老板,我们是良心公众号,不做这个事情的。要实事求是,怎么能弄虚作假呢?】   苏乔:“……”   他缓慢戳手机屏幕,回道:【打错字了,是刷屏。】   食在晋城:【……】 第31章 拍摄素材与蟹腿   对方发过来一个小人磕头的表情。   食在晋城:【抱歉, 老板,没有说您弄虚作假的意思。刚才是个误会哈。】   食在晋城:【您要的是哪种刷屏呢?我们跟很多家媒体都有合作, 刷爆社交圈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费用方面可能需要老板您自己参考一下呢。】   苏乔对这些都不清楚,发了个问号。   那边立即解释道,他们公司做这方面推广比较多,在很多省会城市都有运营工作室,开设不同的美食公众号。只要费用足够,不说在晋城推广, 各个公众号之间相互分享转载,全国推广也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他们在微博、短视频平台,以及团购网、点评网等, 都有合作渠道, 可以从多方面宣传。   苏乔目前倒是没有这样的需要,他想的只是在晋城本地给苏记打个广告罢了,赶忙打字道:【不用了。只需要晋城本地的宣传就可以了,有图片和文字描述的……我觉得你们之前的推文就很好。】   食在晋城:【好的。老板,您是做哪种推广呢?店铺开业还是套餐促销?或者是什么折扣活动呢?】   食在晋城:【我们这边还需要一些实物图,是您自己提供,还是我司工作人员上门拍摄?】   食在晋城:【文案撰写是我司负责的, 发出去之前会跟您那边沟通。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呢?】   苏乔:【店铺开业。】   他一根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因为第一次跟别人谈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 看到问话还得仔细思考才能回答, 因此慢吞吞地, 对面都问完一连串了, 他才回答一个问题。   食在晋城:【好的。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开业呢?我们这边需要提前准备。】   欸?   苏乔倏忽坐直了,头上毛发乱糟糟一抖,想到了不妙的地方。   他这边之前就没想着要宣传,下周就要开业,现在推广是不是太晚了?公众号那边前期准备需要多久,会不会来不及?   发过去开业时间,果然——   食在晋城:【……您这个开业时间太赶了,我们这边推送内容需要提前写好,图片也要精修,排期很紧的。】   噢,好吧。苏乔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在心里责怪自己做事没有规划。   还是太笨了,想着开餐厅,只觉得把菜品做好就可以,一点都没考虑经营方面的事情。这些本来应当是装修时候就逐渐着手准备的,要是那时候他想到了这些,现在就能顺顺利利的了。   不过,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苏乔也很习惯自己的不聪明。他脑海里有一个小人“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脸,团团转着驱赶那些负面情绪,不让它们纠缠自己太久。   完美的计划终究是少有的,大多数人都是在缺憾中不停补救,最终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局面罢了。苏乔想。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去想想别的办法吧。   他正要向对方道谢,却看到又有一条消息跳出来。   食在晋城:【老板,我们这边一周之内临时加塞的推广都算加急单的呢,做还是可以做,只不过费用会增加百分之五十。】   食在晋城:【因为摄影师档期都是排好的,临时调整比较麻烦,后期小哥哥也要加班,才能把图片处理完。】   食在晋城:【您看看我们的报价,能接受的话,我们这边绝对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   食在晋城:【打工人卑微.jpg】   峰回路转,苏乔又开心了。   他也不知道这方面的推广市场价是多少,打电话给领班钟姐,告知对方的报价,问是否合适。   钟姐道:“正常价格。这个公众号粉丝量挺大的,好像还跟晋城美食协会有合作,不是单纯做推广的,偶尔会写点美食探店和品鉴什么的,口碑不错。”   苏乔“嗯嗯”两声,向钟姐问了点注意事项,然后道谢,转回去跟推广号继续交流。   费用倒不是问题,他的小金库储备充足,只要不当冤大头,花无谓的钱,其余正常支出没打算省。实在不行,后边还有爸妈和骆先生呢,都在排队等着给他打钱。   两边商量好了,食在晋城公众号的工作人员上门拍摄店面图和菜品图,试菜之后写推广软文。因为开业在即,要给后期处理及文字撰写留出时间,就定了次日过去。苏乔预付了定金,对面回了一个痛哭流涕的卡通表情包,旁边四个字:“谢谢老板”。   既真诚又辛酸。   ……   骆云深吃完饭不久,接到公司高管打来的电话,有个项目临时调整,需要开个会。来不及赶到公司,项目组还有成员在外地,就临时在网上视频会议。   他在书房里整整待了两个多小时,敲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又跟项目负责人沟通一些细节,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等到去公司上班再处理。   从书房出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未免打扰到苏乔,他在客卧的浴室里洗漱完,才进卧室里去。   不出意料,苏乔靠在床头,上半身略微蜷缩着,已经睡着了。只是固执地不肯关灯,睡梦中紧皱眉头,面朝着门口。   苏乔好像有个特性,觉多。也许是晚上噩梦侵扰的缘故,睡眠质量不太高,即便睡足了时间,偶尔早上醒来还是一副困倦的模样。   如果午后太阳好,他在沙发上自己玩着手机,没多久就会睡过去,就像是要把夜晚被打扰的安眠补回来似的。之前说要努力学习,往往也是看着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骆云深脚步轻缓地走过去,把床头灯调暗。   苏乔挣扎着哼哼了两下,骤然变化的光线让他有点不安,意识自混沌中慢慢浮起,努力想要醒来。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睫颤动两下,几乎就要睁开了。   “没事。”骆云深覆住他的眉眼,低声道。“接着睡。”   光影幽深,苏乔渐渐平稳呼吸,安静下来。   骆云深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俯身,在他鼻尖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   次日   早晨起雾了,路上一片白茫茫,汽车尾灯在朦胧中拽出红色的光条,仿佛被加了一层滤镜似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晋城车况复杂,遇上雾天,开车就更不敢快了。早高峰本来车流量就大,这下堵得比往常更厉害。路上行人急匆匆地走,扑在脸上的雾气都是凉的,如刀锋割面。   接近十点,雾气渐渐散去,交通状况才好了些。   一辆商务车缓缓在车流中行进,绕过大学城,好容易找到个停车场。车子刚一停稳,里面一个微胖、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防撞包。   跟着后面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搓了搓手,叹气道:“这车堵的。七点半就出发了,在路上耽搁了三小时。我早饭都没吃,肚子要饿扁了。”   “等会儿不久有的吃了么?”小胡子道。“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好的,凑合塞两口,饱了就算。反正今天也不是正儿八经来吃东西的。”   姑娘点点头,又说:“我就羡慕一组,他们今天去吃日料呢。空运过来的新鲜和牛,帝王蟹,还有河豚。哇——想想就知道好吃,可惜轮不上我们。小柳还说要拍照片给我看……诶,看得到吃不到,更难过了。”   小胡子顺着想了想纹理细腻,油花均匀的现切和牛,在烤网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也觉得羡慕:“谁让他们是美食品鉴组的呢,我们搞前期素材的,吃什么哪能自己定。就这还得费心把东西给拍好看了,不然商家不愿意。”   两人一路说话,出了停车场,顺着导航找到了苏记的位置。   因为还没开业,店里非常冷清,门口的空地还没清理出来,只是被假篱笆拦住了,从外面看也就不显得杂乱。   小胡子在门口停下,看了眼招牌,确定是这里了,就打开相机包,拿出单反相机,找角度拍了几张店铺全景。   店里装修以原木色为主,灯光也是暖黄色。在冬天阴冷的天色下,反倒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大幅落地窗透出里面的陈设,看起来清新自然,外面的假篱笆也有一两分钟野趣。   这装修还挺小资的。小胡子查看拍好的照片,在心里想。   年轻姑娘张望了一圈,碰到苏乔看到有人推门出来,赶忙上前打招呼:“您好,我们是食在晋城公众号的,跟老板商量了今天过来拍摄软广素材,请问老板在吗?”   苏乔:“我就是。”   年轻姑娘有点讶异,看苏乔感觉才上大学,看着满脸稚气,不像是老板。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叫上小胡子,两人一起进到店里。   “天气冷,我没有提前做菜,免得你们来吃凉的。”苏乔道。“现在还要等一会儿,你们不介意吧?”   年轻姑娘跟小胡子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苏乔朝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转身进厨房。今天拍摄菜品图片,为了保证成品的卖相与口感都完美,只让招到的两个厨师打下手,正儿八经地下厨,还是得苏乔自己来。   服务员们在一边清点厂家刚送到的外卖盒、包装袋、印标纸巾等,没人往这里走。   年轻姑娘看了几眼,小声跟旁边的小胡子说:“怎么是这个男生做菜啊?”   她迟疑着没说出口的是:厨师年纪看起来太小了,手艺能撑得起一家餐厅吗?看那体格,感觉颠锅炒菜都费劲。   “谁知道呢。”小胡子摇了摇头。“我估计这家店水平不怎么样……等会儿紧着拍吧,完了回去加餐。前几天发现了一个苍蝇馆子,老板手艺还不错,做鱼头汤是一绝。”   “成,我等会儿一起去。”   他们对在这儿填饱肚子已然不抱希望。   这时,两人手机同时一响,工作群里蹦出新消息。   是那几个去吃日料的品鉴组同事,正往群里发蟹腿的照片。蟹肉雪白细腻,还超大个。   年轻姑娘:“……”   小胡子:“……” 第32章 洒家现在无欲无求   照片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除了超大号的蟹腿,还有纹理细腻的和牛, 白色脂肪漂亮得如同雪花,纵横交错。   工作群里,同事发言道:【主厨过来说刚刚新到了空运过来的蓝鳍金枪鱼,等会儿可以吃金枪鱼刺身,还有中脂手握。这也太幸福了吧!完全是白嫖!我这是做的什么神仙工作,天天吃吃吃,我要是长胖了一定是工作的错!】   年轻姑娘:“……”   小胡子:“……”   蓝鳍金枪鱼是金枪鱼里最顶级的品种, 卖价一向十分昂贵。中脂则是鱼腹肉的一种,因为脂肪含量适中,向来很受国内食客的喜爱。但中脂部位毕竟少,一条蓝鳍金枪鱼, 可选用的大概还不足十分之一, 足见食材的珍贵。   同事们吃的那么好,两厢对比之下,显得饿着肚子来藉藉无名的小餐馆拍摄的小胡子两人更惨了。   他们只得默默看着,片刻后,小胡子道:“我还是拍一拍店内环境吧……看他们瞎扯我馋得慌。”   年轻姑娘是食在晋城运营方的文案,在拍摄素材时也充当模特,拍摄人物图展示店内的环境氛围。闻言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 佯作看窗外的模样, 让小胡子拍照。   过了没几分钟,小胡子摁快门的动作慢下来, 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鼻子。   由于天气冷, 厨房里飘飘悠悠冒出来几缕白汽, 混着难言的香味。   “这什么……”他不自觉喃喃道。“怎么这么香?”   但凡苏乔出手的菜品, 香味儿一定声势浩大,直让人招架不住,闻着味道能当场勾出馋虫来。   服务员们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已然见怪不怪,各自使劲儿嗅了两下,接着忙碌。   还有听起来很凡尔赛的发言:“这是道素菜吧,鸡汁杏鲍菇?闻着就没有前几天吃过的红焖小羊排香。”   “你这不是废话么?”旁边另外一个服务员说。“素菜再香能香得过肉菜?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今天的鸡汁杏鲍菇你别吃了,都让给我呗。”   凡尔赛道:“想得美,我又不傻。”   两人说着,经过小胡子时还点了点头,各自抱着一个纸箱子去了储藏室。   小胡子恍恍惚惚,震惊地想:他们在说什么屁话?这还不叫香吗?这股香味仿佛通过鼻腔,直冲到了天灵盖。要是这都不叫香的话,那红焖小羊排得是香到了什么地步?   他今天……能有机会吃到吗?   小胡子举着相机,忽然感觉腹内空空,条件反射地喉结一滚,咽下口腔里馋出来的饥饿水。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相机显示屏,发现几张照片拍得还可以,便走回桌边。   年轻姑娘正和他一样,不自觉地翕动鼻翼。   两人在美食公众号工作,自然是吃过不少餐厅的。虽然不如品鉴组吃得那么高端吧,但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晋城大大小小的餐馆去过不少。   但没有哪一家餐厅,菜品能香到这么离谱。就跟厨房里有个鼓风机往外吹似的,一阵接一阵,这还没吃到嘴里呢,闻着味儿都觉得值了。   两人坐在桌边数着秒地熬时间,好不容易等到第一道菜上来,正是鸡汁杏鲍菇。   在苏记的菜单上,这道菜叫“黄金扇屏”。无他,因为用了个半圆形的盘子,整个盘子是环扇和小半圆两部分。吸足了鸡汤,外表呈金黄色的杏鲍菇一片片躺在盘子里,正是一个展开的扇形,小半圆里则摆了装饰用的荷兰芹。   菜名儿还是许舜和骆星杼提议改的,这两人知道苏乔打算开餐厅,都快高兴疯了,没少瞎掺和。本来还闹着要给苏乔注资,但被骆云深看了两眼,没敢再提。   他们都是家境好的公子哥儿,吃东西不但讲究味道,还得来点儿情调。简而言之,就是要有逼格。   鸡汁杏鲍菇是一听就简单明了,食材摆出来,让人一看名字就知道什么做的。但确实不如“黄金扇屏”高端。   要是味道普普通通呢,名字再好听,确实也只是个噱头。但苏乔手艺这么好,菜名儿普通了,凸显不出特别来。   骆星杼和许舜的目的,是要让食客们觉得,别家店的鸡汁杏鲍菇,就是普普通通的杏鲍菇。苏记就不一样了,这儿的鸡汁杏鲍菇,才配叫“黄金扇屏”。   同一道菜,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小胡子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只听服务员提了一嘴,惊道:“这、这是杏鲍菇啊?”   杏鲍菇能做这么好看,这么香?   白瓷盘里,浅黄色的汤汁映着窗外的光,杏鲍菇浸入汤色,竟饱满柔软,莹润微亮,有种玉质感。   足可以称得上一句漂亮了。   苏乔在旁边认真纠正:“菜名叫黄金扇屏。”   他怕宣传文案给他写错了,还特意拿来一份菜单交给那个年轻姑娘。   小胡子的手蠢蠢欲动,想去拿筷子,先尝一口再说。但职业道德敦促他老老实实拿起了相机,给老板爸爸拍摄菜品宣传图。   从取景器里看鸡汁杏鲍菇的时候,他觉得那股子香味儿仿佛要透过屏幕似的,勾得他心神恍惚,按快门的同时没忍住咂了下嘴。   这儿刚拍完杏鲍菇,下一道菜就上来了。正是前边考核厨师时其中一道翠玉三丝牛肉。   小胡子人都傻了,闻着味儿想:服务员是真没骗他啊?这荤菜,就是比素菜香得多。   对面,年轻姑娘本来就没吃早饭,这时被香味儿一激,腹中顿时“咕噜”一声。   苏乔还在旁边呢,她想到自己在年轻的小厨师面前丢了脸,顿时尴尬起来,有些羞赧地捂住了面颊。   不过年轻姑娘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菜品一道接一道地出锅,一时间整个空间里漂浮着各种香味。桌上很快摆满了,酸芹烤鱼、油爆虾、椒盐排骨、脆皮五花肉……还有一个肥嘟嘟的大蹄髈——在菜单上叫九味蹄髈,因为主要使用的调料有九种,其余大小配料及制作工序更是复杂。   目的是拍推广素材图,今天的菜品就以荤菜为主,素菜只做了主推的几道,调剂口味。   小胡子拍摄经验丰富,先给一桌菜来了个全家福,接着挨个拍特写。镜头拉近,椒盐排骨外层还有未消的油泡,脆皮五花肉表皮皱缩出诱人的焦褐色,烤鱼盘子里正迸开油亮的汤汁……这些全都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他一边拍一边想:今天来这儿可太值了。   幸好是这家店还没开门,正做开业推广。要是之后打出名气来了,就该美食品鉴组上门了,哪还轮得到他们啊。就这种水平的餐馆,价格上……   一想到这茬儿,小胡子忽然惊觉自己还不知道这里的定位,赶忙去看菜单。   然后被上面的价格吓了一跳。   不是太贵了,恰恰相反,这跟他的心理预期比起来,简直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胡子也去过一些私房菜馆,以手艺好闻名,所以店主大多有些散漫,营业时间不定,接待客人也是有门槛的,一般预约才能进店用餐,更有些直接是不接待生人,要想去吃饭,只能由老顾客介绍。   这些私房菜馆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价格开得尤其高。   小胡子曾经跟着去蹭过一家,最便宜的清炒时蔬,开价二百九十八。再往上,好多菜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   刚才小胡子以为苏记也是走这个路线,看完菜品价格才想起来:找他们做推广,这明显不是往高价私房菜方向去打造的,大概就是个……平价餐厅?   又想起苏乔说的开业活动,第一天三折……这跟白送有什么差别?   拍完照,菜都还热着,苏乔让服务员们也暂时停下手里的事情,先吃饭再接着做。二十多道菜呢,小胡子他们是肯定吃不完的。   原本年轻姑娘还在绞尽脑汁想文案怎么写,努力克制住自己大快朵颐的欲望,把脑袋里蹦出来的关键词先记在手机上,却没想到,服务员们一个个运筷如飞,边吃还边谈论。   “小老板手艺还是比阿文好,这蹄髈做的,简直绝了。连外面的皮都不腻,吃下去就感觉化了一样,满口的香。”   “那是,阿文他们还是小老板教的。”另一人道。“而且你也不看看小老板做了多久,今天可是一早就过来了。”   年轻姑娘:“……”   她看所有人都一脸享受,唯独自己拿着个小本本在中间格格不入……懵了一会儿,最终败给好吃的全都被抢光的恐惧,下筷子夹了一块椒盐排骨。   入口的一瞬间,满嘴扎实澎湃的肉香。排骨炝炒时挂了些许芡糊,经过烈火猛油,变成了薄薄一层脆壳,把肉汁牢牢锁住。“咔嚓”一声,芡衣破碎,口腔微微一麻,随即椒盐混着还有些烫的肉接触到味蕾,带来无与伦比的鲜美滋味。   年轻姑娘再来不及想别的,满脑子只剩“卧槽”两个字。心道这还要我写什么文案?夸就是了!   ……   吃到后面,所有菜盘子都被清空了,作为收尾上来的主食菌菇笋丁蒸饺被他们一人几个的瓜分,腹中仅剩的缝隙又填上了汤品。   最后吃到实在塞不下东西,桌上也不剩什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每个人都瘫在椅子上,一时不想动,场面看上去非常颓废。   小胡子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同事这时又在工作群里发金枪鱼中脂手握的图片,构图绝佳,光线适宜,深红色、略带晶莹的鱼肉覆盖在雪白的醋饭团上,堪称完美。   小胡子却缓缓摇头。   人吃饱了,就处于一种低欲望的状态,看到再好吃的东西都没什么食欲了。何况他们现在哪只是吃饱,压根是快撑到喉咙口了,菜品的味道还无可挑剔的好,整个用餐过程堪称享受。   小胡子满足地舒口气,老神在在,底气十足地回复道:【洒家现在无欲无求了。】   同事:【???】 第33章 不想跟我分开?   同事难以置信, 几乎以为小胡子要从此断情绝欲,不食五谷杂粮。   毕竟他们做美食相关工作的, 基本都对食物有强烈的热情,看到蓝鳍金枪鱼没道理不心动啊。   还无欲无求……也太奇怪了。   同事大惑不解,直白道:【你准备修仙了?】   小胡子:“……”   他耐心解释:【没有,就是刚才吃太撑了。现在你别说给我看中脂手握了,就是发大白鲟鱼子酱照片来,我也还是无欲无求。】   同事黑人问号脸。   整个工作室都尝过不少美味,可能是阈值提高的缘故, 面对晋城大多数餐厅时,基本都是八分饱即止。味道好的,也不过是再多尝两口。   怎么就至于吃撑了呢?   同事:【……你今儿吃的压缩饼干?商家爸爸拿水灌你了吗?吨吨吨一口气喝下去两大瓶?】   也不是同事无的放矢。小胡子身形微胖,饭量也大, 吃撑的时候他们基本没见过。   小胡子:【瞎说什么。今天我算是捡便宜了, 商家爸爸是真爸爸,手艺太好了。倒是没拿水灌我,但最后那道八珍肉滑汤我喝了两碗。你要这么说,也行。】   同事那边刚吃完金枪鱼手握,中脂部位柔嫩新鲜,同醋饭团一起滑下肚,满足的感觉还未散尽。先前的大脂刺身更是入口即化, 让他回味无穷。   因此看到小胡子说的话, 十分不以为然。   同事:【手艺再好,能比得上蓝鳍金枪鱼?我们今天吃的这一顿, 样样都是最顶级的食材, 寿司米都是北海道产的。】   小胡子:“……”   他慢悠悠打字道:【你要这么说, 那不是纯属耍无赖么?】   【价格上肯定是不能比的。说实话, 我今天吃的全部的菜,加一起可能还比不上你一个人的餐费。】   【蓝鳍金枪鱼好吃,是因为原材料本身就很美味。你吃的不是刺身和手握?其中人工烹调起到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大。品尝的是食材本味。】   【但我今天吃的这家,是把普通材料做出了不普通的味道。小厨师的手艺了得,每一道菜都很好。唯价格论高下的话,那厨师是不是都不用干了?直接摆最贵的东西出来就可以了,还简单省事,做什么菜啊。】   小胡子一向喜欢吃各种美食,高档餐厅里厨师精心料理过的,或者街边苍蝇馆子夫妻协同出品的,在他这里都只有味道一个标准。   珍惜昂贵的食材固然很难得,但并不代表最终味道一定比普通食材要好。   就像蓝鳍金枪鱼,他羡慕品鉴组可以去吃,是因为平时少有机会吃到,这种稀缺性是重要因素。   抛开这些而言,小胡子内心并不觉得,蓝鳍金枪鱼真的美味绝伦。   有时候他都觉得美食品鉴组的画风在这几年跑偏了,发布的探店大多数是那些价格昂贵的餐厅,各种珍稀食材层出不穷。藏在街头巷尾的口碑小店,则毫无踪迹。   可是实际上,很多人日常接触到的还是鸡鸭猪牛,肉蛋奶鱼这些东西。难道因为食材不稀缺,美味程度就打了折扣吗?   稀缺性是高端食材的价值,那么普通食材的价值,则在于给每个人带去了享受美食的机会。   只要处理得当,唾手可得的材料一样能变得很好吃。   ……   工作群里好一会儿没人发言。   不过到底是美食行业的,听小胡子的说法,好像这家店真的特别好吃,自然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与寻觅到新店的欢喜。   另一个同事在群里道:【地址在哪儿,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年轻姑娘给小胡子作证:【真的特别、特别好吃。是文字描述不出来的感觉,要尝了才明白。小厨师手艺真的特别好,我没在其他餐厅吃到过这个味道。】   去拍摄的两人都这么说,口径完全一致,让工作群里大多数人都对这家还未正式开业的新店感兴趣起来。   【那过几天就去试试看呗?刚好晋城美食协会今年不是要更新Top10名录?约上美食协会的人一起过去,万一这就是横空出世的黑马呢?】   先前被小胡子反驳的那位同事,这时阴阳怪气地发言了。   有人觉得气氛不对,打圆场道:【这就不必了吧?我们自己过去私下聚个餐可以,叫上美食协会的人,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店刚开呢,出品不一定有老店那么稳定,即便稍有不足,也完全是正常的。】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赞同,那位同事又发出一段话来。   【他都把这家店夸成那样了,人家能没两把刷子?没看见上面的聊天记录吗,他那意思是蓝鳍金枪鱼还比不上这家店里普普通通的菜。舌头是不是钝了啊,纯天然的本味尝不出来,觉得重油重盐才好吃?】   食材是决定口味的重要一环,蓝鳍金枪鱼这种顶级食材,本身的味道已经能胜过很多厨师精心烹调出来的菜品了。   同事觉得小胡子没品位,不懂得欣赏高级食材,殊不知小胡子也在心里觉得他本末倒置。   有年纪大,更通人情世故的组长,知道再这么说下去非得吵起来不可,当机立断转移了话题,问美食品鉴组的拍好照片选好题了没有,从哪个方面写,采访主厨了吗?又问小胡子他们,图开始修了吗?软文着手写了没有?这可是加塞的,一点五倍推广费,耽误不得。   所有人:“……”   霎时,同事与小胡子都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社畜没有吵架的权力。   -   当晚,吃过晚饭后,骆云深告诉苏乔,大概在这个月底,会有一个慈善晚会,需要两人一起出席。   “是拍卖类型的,或许会有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骆云深说。“想要的话可以拍下来。”   每到年底,就到了资本家们开始作秀的时候了。各种类型的慈善晚宴层出不穷,打着慈善的旗号交际,拓展人脉。然后上个新闻头条,给自己博个好名声。   企业捐款可以抵税,因此骆家的集团,每年固定有公益、慈善等专用款项,除此之外,纯利润也有一部分会拿出去捐助癌症患者,建学校等。但都是悄无声息地去捐了,很少有拿出来大肆宣扬的时候。   即便如此,这种作秀性质的晚宴还是得去。   有些事情,不看做了多少,而要看别人知道多少。   今年还是骆家与苏家宣布联姻的第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假如只去了骆云深一个人,隔天晋城商业圈就能传出乱七八糟的流言来。   苏乔对这些不怎么清楚,只听清一个拍卖了,顿时睁大眼睛道:“都有些什么?”   骆云深也不大清楚,晚会主办方发过来的请柬里面有一个拍卖品清单,他只略扫了两眼就放在公司了,没带回来。这时候有些后悔。   思考一下,说了几个尚还有些印象的。   “有块不错的籽料。”骆云深道。“还有套海蓝宝项链和耳坠。”   这种慈善拍卖会拿出来的东西少有珍品,因为最终拍卖的款项全部用于慈善捐款,所以很少有人会真正拍卖手里的藏品,大都是些小玩意儿,价格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   年底慈善晚宴那么多,没道理在一场把所有的钱都洒出去,因此都点到为止,不丢脸即可。   这两样,是清单上还有些分量的拍品。   苏乔什么都不知道,只点了点头,非常相信骆云深的眼光,把这两样列为主要关注目标,打算到时候看看价格。   ……嗯?   苏乔顿了一下,忽然转头,凶巴巴地问:“这两个都是首饰,你怎么专门记这个!”   籽料就算了,海蓝宝明显不是他们两个男人用得上的。怎么回事,骆先生要买了送给别的女孩子吗?   苏乔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没来由的委屈。   他没有骆云深高,抬头瞪人显得非常没气势,更不用说嘴巴还可怜地抿成一条直线了。因为不高兴,眼睛睁得圆圆的,也没有那个狠劲儿,看起来像又凶又奶的小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骆云深一怔:“……”   随即像无奈又像好笑地叹了口气。   “快到年底了。准备买份新年礼,送给两位女性长辈。”骆云深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愉悦。“你觉得是谁?”   苏乔:“……”   他的脸一瞬间通红。   女性长辈……那当然是两人的母亲。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刚才还那么凶,苏乔立即非常羞愧。他磕磕巴巴地道了歉,暗地里埋怨自己小心眼。   就是一句话呀,骆先生只说了一句话,他怎么那样在意?   苏乔努力反省。   他正在心里批评自己,又听见骆云深说:“还有一件事,我明天要出差去沿海市,可能一个星期之后回来。”   前一天晚上才开过视频会议,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今天到公司接到新的汇报,那边的项目问题不简单,外派的高管不敢擅自做决定,需要骆云深亲自过去一趟。   “啊。”苏乔下意识道。“要那么久。”   他毫无自觉地皱了皱眉,也并不知晓自己语气里有多少失落。   但骆云深一点没有错过,看着苏乔的表情,心口顿时胀满某种不知名情绪,促使他明知道答案,却依然问:“不想跟我分开?” 第34章 那块地都脏了   苏乔有点难为情, 但还是看着骆云深,认真又腼腆地说:“对。”   骆云深就沉默。   他觉得苏乔偶尔会直白到令人招架不住的地步。即便他知道苏乔确实是舍不得自己的, 但听见对方这样一点都不做遮掩地承认了,还是会觉得很……难以忍受。   骆云深几乎想要把苏乔按在床上,用特别的方式问清楚,他为什么能用那样天真稚气的神情,说出让自己心脏躁动不已的话。   明明只是区区一个字,却如同真挚灼热的爱语般,令人难以平静。   最终他没有那么做, 只是紧紧扣住苏乔的腰,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深入,充满了欲望的亲吻。   ……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完全明亮时, 骆云深已经起床。   去沿海市的不止他一个人, 连带秘书以及其他管理层,大概有五六个人同行,坐早上九点的航班。晋城交通情况复杂,怕堵车,因此要提早出门。   苏乔在骆云深离开床的时候就模模糊糊有了点意识。他被骆云深抱着睡觉成了习惯,一旦背后失去暖源,便容易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 正往浴室里去。   苏乔挣扎着抬起脸, 爬出被窝,睡眼惺忪地往小恐龙睡衣里钻, 险些把两条腿塞到一个裤筒里。   衣服穿好时脑袋还有些迷糊, 苏乔趿拉着拖鞋, 啪嗒啪嗒往浴室走。也不进去, 就站在门口,晃了晃头,看着骆云深洗漱。   等骆云深洗漱完了出来,苏乔就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满脸残余的困意。   “干什么?”骆云深问。“现在还早,去睡觉。”   苏乔当然是不肯的。他摇头拒绝,顶着满脑袋睡乱的头发,在一边看骆云深换衣服,完了又跟在后面去厨房。   骆云深给自己泡黑咖啡,他呆呆地盯着人看。骆云深给自己烤土司煎蛋,他还是呆呆地盯着人看。   不舍的情感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更加牵动心绪。苏乔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固执念头,想着一定要送骆先生出门。今天凌晨半梦半醒间好几次想要起床,一看外面是黑的,背后也还有人,才短暂地放下心睡过去。   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心里记着事情的时候睡不好,半夜老是会醒。   所以早上骆云深一起床,他马上就跟着起来了。即便神思还未完全清明,仍然下意识把自己塞进了睡衣,一步不落地跟着,生怕错过。   吐司煎蛋一式两份,骆云深知道苏乔不喝黑咖啡,给他用微波炉加热了一杯牛奶,放在餐桌上。   “不睡了的话就去洗漱。”骆云深道。“然后过来吃早餐。”   苏乔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有点犹豫。但最终理智拨开困顿,稍稍冒出了头,提醒他:骆先生不至于在这么点时间就消失不见的。   于是苏乔回房间洗漱,路过骆云深放在墙角的行李箱时,他忽然希望自己能够无限缩小,小到巴掌那么大。   这样他就能藏进行李箱,被一起带走。   不过这种妄想只存在了一瞬间。   先不说骆先生是去工作,会非常忙碌。他自己这边也有一大堆事情,除了上课,还要为苏记开业做准备,根本不可能离开。   苏乔不开心,刷牙的时候都满脸沮丧,最后对着镜子揉了揉脸,把表情调整到正常状态,才走出去。   牛奶有点烫,苏乔双手捧着杯子,吹几下喝一口。他是猫舌头,高温的食物不肯下嘴的,因此格外慢。   骆云深提醒他道:“先吃吐司,等一下再喝牛奶。”   苏乔就听话地放下杯子,拿起面包片。   他这边早饭才吃到一半,秘书打电话来,说司机以及随行人员都已经到了,就在公寓楼下。   骆云深:“好,知道了。两分钟后下去。”说着就从餐桌边起身,最后检查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必需品。   苏乔默默放下手里啃了大半的吐司,继续跟着骆云深后面走。也不说话,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最后人提着行李箱,站在玄关换鞋了,苏乔才终于憋出一句:“一路平安。”   说完,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明明应该是很温馨的场景啊,怎么到他这里就显得蠢兮兮的呢?   骆云深看他两眼:“没有别的要跟我说?”   苏乔愣了一瞬,下意识想当然有啊,但真要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想说的话太多了,乱糟糟的,还都挤在喉咙口,争先恐后的想要往外跳。   他想说骆先生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啊?又想说安心工作,我会想你的。脑袋里念叨着好好吃饭,不要喝酒,心里又转悠着天气好冷,千万别生病了啊。   最后苏乔只是有些迷茫一般,看着骆云深,仿佛无意识地说:“想亲亲你。”   骆云深:“……”   自昨晚就产生的冲动与欲望在这一刻终于克制不住,愈发澎湃汹涌起来。像是一瞬间涨潮的海水,带着无尽的浪花滚滚向前,冲破他自己设下的临界点。   苏乔只觉得自己腰间一紧,随即被迫向前倾,一只手从腰部沿着脊柱往上,停在后颈处,稍稍使力。   接着是一个很有压迫感的亲吻。   骆云深的大拇指在苏乔后颈的发根处摩挲,让他感觉耳后的皮肤灼烧起来,这种热度顺着往下,让苏乔腹部渐渐紧绷。   他不自觉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黏糊的哼声,感觉晕乎乎的,全身烫而软,像是被丢进锅里的面条,只能随着冒泡的滚水沉浮。   骆云深的手离开后颈,忽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苏乔顿时“嗯”了一声,尾音短促。他睁大眼睛,仿佛被电流击中一样,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僵硬地抬了抬腿。   有生理反应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跟骆云深接吻的时候出现这种状况,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惊慌,直觉反应竟然是不能被发现。   所幸,因为楼下还有人等着,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人分开时,苏乔十分不平静,脸色尤其红,视线还躲躲闪闪,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骆云深也没戳穿他,声音尚且有些低哑,嘱咐道:“这几天早点回家。如果晚上做噩梦,就给我打电话。”   “嗯嗯嗯——”苏乔飞快地点头,目光从地板挪到墙上。   骆云深只得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在眉心吻了一下算是道别,才转身出门。   -   接下来的一整天,苏乔都有些蔫嗒嗒的,直到程轶澍和李茂过来问他店里的事情,才精神了点。   “交代的任务可给你圆满完成了啊。”程轶澍道。“现在学校里大多数人都知道附近有家新店要开业了,转发朋友圈的也不少,当天应该会过去试试。”   “嗯,好。”苏乔道。“前三天过了,给你们算提成。谢谢了。”   两人都没推辞,知道交情归交情,报酬归报酬。假如坚持不要这个钱,苏乔心里反而会过意不去,因此爽快地应下。   李茂道:“其他准备都做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三人掰着手指头一遍一遍地数,把所有开业前的准备工作都过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才放下心。   上完下午的课后,苏乔又到店里去了一趟。店外空地上的杂物已经全部清走了,显得整洁而宽敞,还摆上了一块玻璃板,上面用彩色的笔写了推荐菜品,非常可爱。   钟姐看到他推门进来,打了个招呼,说:“小老板,今天连续来了好几拨学生,问是不是过几天就开业,想提前订位置。看这样,宣传效果好像不错,这还没开门呢,就已经有顾客了。”   苏乔听闻也很开心,跟店里的人聊了会儿,临到四五点,怕再过会儿晚高峰不好走,才离开。   不过他想到公寓里空荡荡的,就觉得有些不愿意回去。要是没有骆先生在,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洗漱睡觉,好像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于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苏乔决定今天晚上回家看看父母好了。   打定主意,苏乔便打了个车,报上地址。   天色微微变暗时,苏乔打开了家里的门。保姆阿姨见到苏乔,向里面喊了一声:“小少爷回来了。”   他在玄关换鞋,搓了搓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一只脚才踩进软绵绵的拖鞋里,苏母就过来了,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今天回来了?”   苏乔平时都是周末才回来住两天,苏母也不知道骆云深出差的消息,看小儿子独自一个人回家,心里猜测是不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   苏乔换好拖鞋,乖乖地解释了骆云深一周都在外地的事情,才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苏母心都要化了,一边把他让进来,一边问冷不冷,饿不饿?   两人说了好几句话,才走到客厅里。   苏乔抬眼一看,顿时愣住。   苏国安在长沙发上坐着,脸上表情略有点不自然。侧边的位置上,则是苏羽和一个年轻男人。   这时那人转过身来,语气温柔而亲近地打招呼:“啾啾,你也来了?”   苏乔:“……”   他没理人,左右看看,又诧异又不高兴地想:宋闻星怎么会在自己家里?那块地都脏了!他以后再也、再也不会坐那张沙发了! 第35章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奇怪起来。   苏国安拍拍身边的位置:“啾啾, 过来坐。”   苏乔看见宋闻星和苏羽都在那边,有些不愿意, 嘴角下撇,嘟囔两句,模模糊糊听不大清。苏母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从背后稍稍推了一把,笑着说:“快去,跟你爸坐一块儿说说话。”   他只好慢慢挪着步子往那边走,在苏父旁边坐下了。   苏羽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 轻声问他:“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吧?”   苏乔不想跟他多说话,就点了点头。   宋闻星跟苏羽并肩坐着,两人姿态上看起来还算亲密。苏羽有意无意地往宋闻星那边靠,如果只看外型的话, 倒像是很般配的一对。   也不知道他们私下怎么商量的, 宋闻星现在看见苏乔完全不像之前那样自作多情了,只挂着笑脸。   苏乔看了两眼,在心里想:确实也很般配,一个比一个坏。   注意到他的目光,苏羽笑笑,主动解释道:“今天好不容易爸爸有空,闻星说要过来拜访一下, 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情。刚才正说要留下吃晚饭。”   消息有点突然, 但苏乔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就只“嗯”了一声, 沉默不语。   苏羽碰了个软钉子, 也没露出丝毫生气的表情, 反倒哭笑不得似的, 无奈道:“还在跟哥哥生气吗?”   语气仿佛是苏乔无理取闹一般,他则非常包容。   苏乔闻言,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他,大圆眼睛里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又冷漠又厌恶。   看得苏羽不自觉呼吸一滞。   “我生什么气啊?”苏乔绞尽脑汁想台词,非常努力地板着脸说。“虽然哥哥假借我的名义给宋闻星发邮件,但现在真相大家都知道了。那天骗我出去跟宋闻星见面的事情,我也已经跟骆先生解释清楚。都已经过去了,哥哥不要太自责呀。”   苏羽:“……”   他印象里,这个弟弟总是天真而单纯的,对家人的信任更是到了几乎愚蠢的地步。即便生气也不会生太久,还总会自我反省。   什么时候,苏乔竟然会露出这种厌憎的神情,说这样似是而非,明明听起来很正常,却包含恶意的话?   这让苏羽隐隐不安起来。   就好像……他所做的事情,他内心里对这美满的一家人怀抱的负面情绪,他背地里计划弄垮苏家的一切,都已经被发现了似的。   “咳咳。”苏国安听着,在一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随口问了宋闻星几句话,转开话题。   好在,时间已经不早,没一会儿厨师就准备好了晚饭,保姆过来叫他们用餐。   往餐厅去的时候,苏国安为能摆脱刚才那种沉闷气氛而松了口气。   其实,今天这种尴尬的状况,最不适应的就是苏父本人。   自上次苏羽亲口承认喜欢宋闻星之后,苏父对这个人的印象就降到谷底。听苏羽透出口风,说他们正在交往,可能会结婚的时候,更是怒气勃发,觉得宋闻星朝三暮四。   先前闹到跟骆家见面的试菜宴上要跟小儿子表白,这才过了几天啊,就又要跟大儿子结婚?   故而一开始是没同意宋闻星上门的,还差点对苏羽发脾气,觉得他找一个什么样的不行,非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后来苏羽求了他好几次,苏父才心软答应了。   不过因为先前那档子事情,苏父苏母怕小儿子知道这件事心里不舒服,就都没通知他回来。哪知道这么赶巧,刚好就碰上了。   ……   饭桌上,苏乔听宋闻星向苏父说,两家都是食品餐饮行业的,虽然苏家是主营罐头酱料,宋家开连锁餐厅,但业务范围多少有重合,说不定以后可以合作云云。   “苏伯父公司的酱料产品在消费者当中的口碑一向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拓宽一下产品范围。”宋闻星很会来事,一边朝苏父敬酒,一边说。“可以做一些速食产品,近年来像自热米饭、自热火锅这些方便携带和食用的东西,占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大了,只是还没有特别受消费者喜爱的品牌。”   苏国安听他谈这件事,倒有些兴趣。   他前两年不是没试过开发新产品,近年来可能是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的缘故,消费者在食品方面也求新求异,很多老牌子也做了新的产品,像同行业内某著名的冲调饮品厂,就陆续开发了新的口味,有的一上市便风靡起来,有的则销量寥寥。   但总体来说,还是赚的更多些。企业的还是要根据时代不停发展,如果固步自封,总有一天会被淘汰掉的。   苏国安以前想的大多是开发新品种的酱料,不过由于配方问题,基本没有成功过。这时听见宋闻星的建议,多少有点动心。   “目前市面上常见的自热米饭,缺点主要在于口味单调,且品质不高。”宋闻星接着说。“菜品基本是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这类,热过之后口味不佳,米饭也干硬,不得消费者喜爱。略好一些的,价格又相应昂贵。相比而言,不如方便面有市场。但优点也在这里:假如我们的产品能做到口味上佳,那么打出名气、形成品牌效应就很容易,完全能占据市场,走利润大的精品路线。”   苏国安点点头,脸上神情有些严肃,道:“可以考虑。”   宋闻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又说:“如果苏伯父有想法的话,或许能跟宋家合作。苏伯父这边有做密封食品的经验,技术上应该不那么困难。我们宋家就负责菜品口味的研发与把控,颂食记在这方面应当算是说得上话。”   苏国安刚要赞同,约个时间详谈,就听一直默默往嘴里塞东西吃的小儿子开口了。   “听上去好像都是我家在出力,既然是这样的话。”苏乔筷子戳着米饭,慢吞吞又格外清晰地说。“口味上的事情找我就好了,完全没有必要跟宋家合作吧?”   所有人:“……”   好、好像有点道理?   在场的几人里,就只有宋闻星没有吃过苏乔亲手做的东西,因此觉得他在开玩笑,自以为非常配合地笑了两声,然后说:“啾啾还真懂事。不过菜品口味需要厨艺很好的大师来指导,才能跟别的品牌有明显区别,获得消费者喜爱。跟自家里做菜还是不一样的。”   他说完,环视一圈寻求赞同,却见所有人都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就连苏羽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没有附和宋闻星的话。   宋闻星:???   “这个……”苏国安道。“还是改天再谈吧。”   基本就是婉拒了。   宋闻星满头雾水,还有点憋气。   他原本打算说服苏国安,两家一起合作,然后借着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深入了解一下苏家的经营状况甚至于独门酱料配方,却没想到在一开始就折戟沉沙了。   商量婚事在前,颂食记在餐饮行业也有名气,照理来讲跟苏家是强强联合,苏国安根本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   当晚,苏乔洗漱完毕后,躺在了自己的大床上,旁边是那只大兔子玩偶。   自从苏乔搬到骆云深的房间之后,这只兔子就被发配到飘窗上,非常可怜。但苏乔后来觉得周末回家的时候可以用到,就把它带了回来,现在的常驻地是苏乔床上,一周大概能有一个晚上或者两个晚上被主人临幸。   苏乔躺在玩偶软绵绵的肚子上玩手机,时不时捏一下长长的毛耳朵,房间里开了空调非常暖和,他就脱掉了袜子。   但也不伸手,两只脚相互蹬来蹬去,没两下袜子就挤成一团,这时再踩住袜子脚尖部分,腿往后一缩,完成了整个过程。   他跟个小孩子似的,浑身暖洋洋的时候就懒得动,宁愿这样脱袜子,也不想坐起来。   八点出头,他估计骆云深这个时候应该有空,就给对方发消息。   苏乔:【骆先生,你吃了晚饭没有呀?现在是在酒店吗?工作会不会很累?】   想了想,在后面跟一个【小猫顶饭盆】的表情包。   对话框上几乎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苏乔等了好一会儿,没看到回复。   苏乔:“……?”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发个什么敲一敲,忽然手机一震,接着响起视频电话的声音。   苏乔赶忙坐起来,胡乱扒拉两下头发,才按下接通。   屏幕里,骆云深坐在酒店房间的单人沙发上,面色略有些疲惫。不过即便这样,肩背还是挺拔的,领带半解开挂在脖子上,估计是刚到酒店没多久,没来得及换衣服。   “骆先生。”苏乔说。“你忙了一整天吗?”   骆云深手指屈起,在眉心处摁了摁,才说:“嗯。到了之后就去开会,然后实地考察,刚才你发消息给我的时候还在电梯里。”   “啊。”苏乔有点担心地说:“那你吃饭了吗?不会到现在连中午饭都没吃过吧?”   算算时间,坐飞机去沿海市大概两个多小时,抵达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时间。直接去开会的话,基本就错过了饭点,后面又实地考察……要是没吃午饭的话,岂不是这一整天只有早上那点吐司和煎蛋垫肚子?   他忧虑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为免他不开心,骆云深本打算说午饭吃过的,但目光一转,发现镜头里出现了眼熟的东西。   一截胖乎乎、圆鼓鼓的,看起来就非常软的,玩偶兔子肢体。   末端还模仿肉垫,缝了四个粉红色的椭圆形。   这东西出现在屏幕里,简直碍眼极了。仿佛在提醒骆云深,就是因为他的缺席,才让苏乔又有了抱着玩偶睡觉的机会。   尤其是,苏乔还非常自然地抓起兔爪,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   骆云深:“……”   一瞬间,玩偶兔愈发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第36章 骆云深的巨额债务   苏乔并不知道骆云深的心理活动, 见他半天不出声,不禁疑惑道:“骆先生?”   “嗯。”骆云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也一同收回原本的回答,转而如实说:“确实没有吃午饭。”   语气平淡中透出些许孤寂,充满了已婚男人独身在外无人照料的落寞。   苏乔果然立刻坐直,脸往屏幕前凑了凑,着急地问:“那晚饭呢?晚饭吃了没有?骆先生你该不会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吧?”   声音通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多少有点失真,但情绪中的焦灼和心疼却一分不少。   “还没吃。”骆云深道。“订了酒店的餐, 还没送上来。”   苏乔:“不能催一催吗?”   他这样子比骆云深本人还着急,眉头都皱成一团,看起来像个不小心遗失了小鱼干的猫咪,正喵喵叫着想要铲屎官再给一个。   总之是非常可爱了。   “没事。”骆云深安抚道。“正好跟你说几句话。”   苏乔就脸红地“哦”一声, 转而认真思索要说什么。想来想去, 叹了口气道:“今天没有晚安吻了。”   带着点可惜遗憾的意思,满脸的“我好吃亏”。   他大概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在每天的晚安吻里占了大便宜,一天少了这个,就觉得损失一个亿。   这下骆云深出差七天,苏乔给自己四舍五入了一下,直接损失高达十亿。   骆云深:“……”   酒店里,高大的男人沉默数秒, 朝手机另一边说:“回去之后补给你。”   苏乔瞬间快乐起来, 仿佛天降巨款,兴高采烈道:“好啊。”   又聊了十来分钟, 客房服务的餐点到了。骆云深起身去开门, 片刻后回到沙发前, 手里端着托盘。   他没让服务员推餐车进房间, 因为在和苏乔视频,潜意识便觉得是很私密的时刻,不想有任何人打扰。   酒店提供的套餐摆盘精致,味道也过得去。但骆云深这段时间被苏乔养刁了胃口,白天又忙碌一整日,有些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并说:“厨艺比不上你。”   苏乔嘴角弯起一个笑弧,一边露出喜滋滋的表情,一边盘算着等骆先生回家之后就给他做好多好吃的,把这几天吃不到的全部补起来。   盘算着盘算着,思绪又跑远了,苏乔表情放空,抿着嘴唇想:骆先生补给他晚安吻,他补给骆先生食物,这样算不算是等价交换呢?   如果算的话,那可不可以一道菜等于一个吻?   一顿饭至少有三个菜,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半,这样算下来每天都有一个半的吻……不对不对,太少了。苏乔摇摇头,在脑袋里归零,重新开始。每顿饭有四个菜好了,那样骆先生每天应该给他两个吻。   他自顾自定好了离奇的新算法,并很快在心里单方面宣布通过。   那这样看来,骆先生回来之后,每天都要吻他两下。当然,回来那天要补出差期间的七个吻,加在一起就是九个啦。   苏乔这样就像小猫数鱼干,有种近似吝啬的珍惜,数完了才如同守财奴一般,欢欣而自得地点了点头。   骆云深此刻并不知道,自己以这种形式欠下了一笔巨款。   -   食在晋城公众号的工作人员动作非常迅速,到店拍摄菜品素材图后,仅仅两天,就把推广文案写了出来。发文之前联系苏乔,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食在晋城:【有任何意见您都可以提,我们这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让客户满意。如果觉得不错的话,下次也欢迎跟我们再合作的呢。】   苏乔看了那篇推广软文,是公众号一贯的风格,食物拍大特写,看上去非常诱人。偶尔还会有一两张筷子缓缓夹起食物的动图,仿佛要从屏幕里喂到嘴边,很能勾人食欲。   他慢慢打字,回复道:【我很满意,可以直接发。麻烦你们了,很感谢。】   想了想,又加上一个猫猫转圈的表情包。   大约是难得碰上这么好说话的客户,那边还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任何问题需要修改吗?   食在晋城:【任何小细节都可以哦,不用不好意思的。】   苏乔说没有。   食在晋城:【好的。那今天中午就会把这篇推广发出去,您可以看看评论区反馈呢。】   食在晋城:【不过我们这边只有推广的义务,如果效果不好,费用是不退的。】   这个苏乔也清楚,没有让推广号负责店里生意的道理。   上午满课,苏乔没怎么看手机,等到上完最后一节课,点开微信公众号时,发现推文已经发出去了,只是下方还没有放出留言。   程轶澍和李茂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饭,由于学期过半,有些考试已经宣布了时间,最近常聊的话题逐渐变成了笔记和复习,听起来非常励志。   比如程轶澍,他发誓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自学完一整个学期的课程,并且表示低空飞过他过年回家就是人,要是挂掉了任何一门,到时候生活水平说不定还比不上他家的狗,直接变种成家养牲畜。   为了保住自己的人类资格,程轶澍下定决心,要头悬梁锥刺股。   “怎么说也不能比旺财吃得差劲啊,它每三天都有一大块肉。”程轶澍道。“我也不好跟狗抢吃的,想想还是自己努把力。”   非常爱护小动物,堪称当代青年的典范。   李茂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想回过味儿来了,疑惑道:“那要是挂科了,你还真打算抢旺财的肉啊?”   程轶澍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李茂:“……”   苏乔:“……”   为了旺财的狗生有保障,李茂打算督促室友好好复习了。   吃过午饭,苏乔再打开手机查看推文的时候,阅读量已经一万 了,不少关注这个公众号的粉丝留了评论,作为精选留言被放出来。   【这家店离我还挺近的,就在大学城附近?开业那天去试试看。】   【这篇的文字描述怎么回事?也太夸张了吧,满目可见的好吃……每点评一道菜,形容完口感味道之后,就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好吃,还特别推荐前去?老板是不是给这号的小编塞钱了……】   【图片真好看,决定了,下周末去吃。】   ……   前几天,苏乔还在点评网和团购网上添加了苏记,登记营业执照等进行审核,今天反馈出来已经通过,可以在网络平台上放出店铺信息了。   他选定几道菜,列了个优惠套餐,作为会员专属特权放了上去。限量五百份,领取到特权资格的人可以按优惠价格来店内核销用餐。   这也是钟姐和收银姑娘教他的方法,因为网络平台使用的人众多,刚开业的店要拿到高评分,最好放出极低的优惠让会员们体验,这样在性价比特别高的情况下,消费的会员们基本都会给出四星甚至五星的高分。   特权套餐的价格也参考了钟姐的建议,定为九块九,几乎等于是赠送的。   如此一来,开业的所有准备才算就绪。   -   很快便到了开业当天,苏乔上午还有课,被程轶澍怂恿着干脆别上了,直接逃掉去店里,反正教授不一定会点名。   但苏乔转了转自己在学习方面显得格外贫瘠的脑袋瓜,又想想如同天书一般的课本,最终还是乖乖去教室里了。   听不听得懂两说,先把笔记记下来,期末复习的时候好歹不至于抓瞎。   等快下课的时候,一整堂没提点到的教授,忽然从讲桌下面拿出花名册,笑得非常和蔼:“这节课我们来点一下名,课后请各位提醒一下没有到的同学,找我解释缺课的原因。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缺课三次就清空平时分。”   程轶澍当即:“……”   有惊无险地下了课,三人一起往店里去。这时才十点半左右,还没到正式的饭点,本来食客应当寥寥才对,店里却已经坐满大半了。   或许是前几天宣传得当的缘故,附近大学城里许多学生都知道这里有家新店开业,前几天的优惠力度格外大,这时候有空的就来了。   反正就在附近,尝个新鲜也不费事,三折下来花不了几个钱。   推门进去,三人径直往收银柜台那边走,碰到上茶水的服务员,收获好几声“小老板”,引得正在等菜而闲极无聊的年轻学生们纷纷转头。   钟姐迎上来,笑着说:“没料到现在就会有这么多人,厨房还在备菜,等会儿就能上。我看这情况,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外边就得排队了。”   苏乔没什么经验,钟姐说他就听着,听完懵懂一点头。   顾客还不多,服务员们尚且轻松,暂时没有需要他们搭把手的地方,三人就站在柜台后面,人手一杯热茶,看上去像收银姑娘的保镖,把新进来的客人吓一跳。   又过了几分钟,原本正小口啜饮茶水,聊天消磨时间的顾客们,鼻腔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   ……嗯?   有几个人抽了抽鼻子,随即转头朝厨房那边看过去。但门口有搭帘,只能从底下看到厨房的地板。   “什么味儿啊这?香过头了。”   “我本来也不是特别饿,闻着这个味道怎么忽然馋了呢?”   “咕噜——”   不知道是哪位顾客,胃部特别诚实地做出了回应。   霎时间,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期待起来,边嗅着香味边想:怎么还不上菜? 第37章 双味蒸饺和虾茸什锦豆腐   焦灼等待的时候, 时间流速反而会慢下来。   顾客们翘首以盼,茶也不喝了, 每说几句话就转头朝厨房看一看,堪称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厨房的挑帘被从内掀开,所有人都整齐地往那边转头,直直盯着出来的那人看目光里饱含期待。   是哪桌的菜第一个被端上来?   然而,出来的帮厨手里空空如也,甚至没注意到众人的视线,脚步迅速地钻进一边的储藏室, 拿了几包东西,转身回厨房。   挑帘放下的时候,又一阵香味扑面而来。   心情跌宕起伏的顾客们:“……”   过了几分钟,里边终于有个人探头出来喊:“出菜了!”   服务员经过这些天的适应, 如今几乎可以忽略这让人食欲大增继而不能安心工作的香味了, 面不改色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端着托盘出来,上面一个竹蒸笼,看着还挺小巧,没有常年使用产生的油垢污渍,顶上蒸笼盖缝隙里冒出一丝丝热气。   服务员从桌子边经过,顾客们便跟着转头,眼见着他到了靠门那边的位置。   许多人为菜品不是自己这桌点的而发出叹息。   靠门那桌的顾客来得早, 已经等了近二十分钟, 闻着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儿早觉得饿了。但被所有人注视着,又陡然生出一股心虚的感觉。   服务员把竹蒸笼放在桌上, 揭开盖子, 顿时一团白色的蒸汽腾起来, 顷刻散尽。   蒸笼里, 躺着六只面皮薄到透光,几乎可以见到里面饱满馅料的柳叶蒸饺。其中有三只蒸饺颜色更深,底下那层皮略微浸了些棕褐色,是经过高温被蒸出来的汤汁。另外三只晶莹剔透,通过表皮,隐隐可以看见里头粉色的虾仁馅儿。   这桌两个客人相对而坐,一同看着这笼小巧精致的蒸饺,心里一时除了“吃吃吃”,什么想法都没了。   “您二位点的双味蒸饺。”服务员道。一边说又一边往桌上放了个浅口的小瓷碟,里边盛着褐色的调料。“这是本店特色蘸汁,可以配虾仁蒸饺一起吃,菌菇馅儿的蒸饺是已经调好味的,请直接食用。”   顾客连连点头,拿起筷子就去夹蒸饺。   他们两人是没吃早餐直接过来的,因此见到菜单上有类似早点的菜品时,便直接点了。厨房里别的东西还要炒制,蒸饺却是一早准备好的,直接上锅蒸就行了,所以出餐比别桌要迅速得多。   菌菇蒸饺送进嘴里的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唔——!”   菌菇蒸饺里边的肉馅儿是酱肉,本就滋味浓郁。切丁时并没有太细碎,因此还保留着本身稍显柔韧的口感。经过高温,酱肉的油脂渗透进菌菇和笋丁里,口感既丰腴又清爽。   面皮兜着些许微烫的汤汁,在嘴里流淌,把绝佳的享受带给每个味蕾。   顾客细细品味了一番,心里疯狂称赞,又迫不及待地夹了另一个口味的蒸饺。   按照服务员说的,先在盛放蘸汁的浅口碟里荡了两下,又翻个个儿,确保面皮的每个角落,包括柳叶形状的皱褶都在蘸汁里接受了洗礼,才下嘴品尝。   方一入口,两人就知道这蘸汁为什么是特色了。   寻常蘸汁基本都是醋或者生抽,这个蘸汁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有酸味,但并不像普通的醋一样,单是一个酸字,回味还涩。   首先尝到的是甘醇适口的酸,紧接着,回味是略带甘甜的。更重要的是,在蘸汁的衬托下,蒸饺里的饱满弹牙的虾肉馅儿显得愈发美味起来,丝毫不腥气。作为调料的白胡椒与蘸汁交融,又生出了一种独特而悠长的辛鲜。   蘸料与虾仁蒸饺相辅相成,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绝妙效果。   转眼间,四个蒸饺已经下肚。竹蒸笼里还剩下两个,菌菇的和虾仁的,一样一个。   怎么分配就成了个问题。   “你吃这个菌菇的吧,我要虾仁的。”一人提议道。   另一个不干了,有些愤愤:“我也想吃虾仁的。”   “那行。我吃菌菇的,你吃虾仁的。”   “可是菌菇的也好吃……”   “……”   两人面对面看着,都不愿相让。两种口味的蒸饺都好吃,让人回味,恨不得再吃它十个八个的。   “你要么再点一笼,这俩都给我,成吧?”顾客道。   “那肯定不行啊!下一笼还得等呢,我现在就想吃……”同伴还抱怨上了。“这一笼怎么就六个,也太少了,两口就没。算了算了,你一个我一个,咱再点份吧。”   两人叫来服务员追加一笼蒸饺,此时距蒸笼上桌还不到五分钟。   有意无意看着这边的其他客人们顿时就知道了,蒸饺味道肯定不错。这下闻着厨房里的香味儿,听着油水爆开时“嘶啦”的声儿,更加抓心挠肝的了。   其实等待的时间也不长,但就是馋得不行,只盼着下一秒桌上就堆满了东西。   好在两位厨师知道顾客心里着急,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服务员再进厨房,就陆续端了其他菜品出来。   一时间,店里香气缭绕。   服务员每上一道菜,途径数桌的顾客就会抬起头看看别人点的是什么。   这一道浓油赤酱,大块的羊肉堆成了尖儿,随着服务员走动,颤巍巍晃荡着,顶上洒了炒熟的白芝麻和碎葱、香菜叶,被热气激发出猛烈的香味。胡萝卜切滚刀块,原本被刀锋分割出的规整边缘已经在炖煮过程中融掉一部分,显得软而绵。   羊肉的香味儿还没散尽,下一道菜品又经过桌边。   白瓷盘子里,九块豆腐整整齐齐摆成方形,表面是漂亮的金褐色。这道菜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实际上豆腐早被掏空,里边儿填进了虾茸和玉米、木耳等蔬菜,倒扣着蒸制,要把豆腐块儿翻过来才见内中乾坤。   在填进虾茸之前,豆腐经过炸制,内里疏松,蒸过后又吸满了馅料渗出来的鲜美汤水,只看瓷盘里浅浅一汪汤汁,上边浮着几粒枸杞,就知道会有多么好吃。   ……   顾客看着这个想吃,叫住服务员问过菜名,打算加一道菜;没两分钟,又闻着另一道的香味儿,再问菜名,想着连原本点的一起……加两道菜也行,勉强能吃得下。   然而菜品接二连三地出来,看哪道菜都无比诱人,香味儿直直往鼻腔里钻,一会儿工夫,顾客记了十几道菜名……   随即陷入了选择恐惧症的日常困境。   为什么每一道菜看起来都那么好吃?!顾客直愣愣地看着厨房搭帘,忽然开始埋怨自己的胃不争气。   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要量力而行的。   等服务员又一次经过身边时,顾客叫住人,果断加菜:“再给我这桌上个翠玉三丝牛肉、一个虾茸什锦豆腐,还要两个小盅金丝面。”   服务员看了看这桌的两个人,迟疑道:“建议您不要点太多,虾茸什锦豆腐的分量不少,可能会浪费。”   这桌原本就已经点了三个菜了,再加两个,又有金丝面这种主食,基本是吃不完的。现在都提倡光盘,甚至有些餐厅推出了一人食,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在开业前做培训的时候,钟姐就提到可能会有客人点很多菜,视情况稍微提醒一下,除了避免浪费,还尽到了餐厅的义务,以免顾客点多了吃不完,反过来责怪服务员。   先前工作的餐厅有过这样的事情,所以钟姐未雨绸缪,想要尽可能减少这种类型的纠纷。   顾客早已做好撑到扶墙而出的准备,豪迈道:“我把皮带往前挪了两个扣眼,不信吃不下。就算真的吃不完,打包带走就好了。没事,加吧。”   服务员被逗笑了,点点头,道:“稍等,马上给您加上。”   厨房里,两位主厨及若干帮厨丝毫不停歇,没过多久,基本每桌都上了一两个菜了。顾客们暂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像之前一样每出来一道新菜,就都盯着瞧。   但饶是如此,服务员们上菜的时候走一趟,也会被叫住两三次,顾客们一边筷子不停地吃自己点的菜,一边问刚才过去那道是什么?闻着可太香了,我们这桌也要一份!   店里的气氛热火朝天,顾客们连原本的话题都忘了,吃东西的间隙,只顾着称赞味道有多么美妙。   “这豆腐也太好吃了吧!我感觉它在飙汁……里面的虾茸又鲜又滑,口感简直绝了。我要爱上这家店了,怎么会这么好吃?”   “你尝尝这个,味道也很棒,天哪我从来没想过排骨会好吃到让我惊讶的地步……有花椒的麻味但一点都不过分,外面酥酥脆脆的,里面的肉又很软,一咬就下来了。这真的是椒盐排骨吗?我自己怎么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同伴嘲笑道:“得了吧你,要是能有这个手艺,开店的就是你了。我得天天跪你家门口求蹭饭。”   “……说得也是。”   两人闲扯着淡,忽然筷子一碰,同时停在最后一块虾茸什锦豆腐上面。   顾客迟疑道:“你刚刚是不是挤兑我来着?作为补偿,这块豆腐就……”   话还没说完,同伴空着的左手忽然朝她比了个耶。   顾客:“???”   同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猝然把举着的两根手指头屈起,向下磕在桌面上。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丝毫不耽误右手使筷子。   眨眼间,最后的虾茸什锦豆腐落进同伴碗里。   顾客:“???”   这时,同伴才道:“给你赔罪了,下跪赔罪。豆腐还是归我,没毛病。”   顾客:“……”   她看着空荡荡的瓷盘,筷子还悬在半空,一时间心里生出无尽的悲伤。   友尽了。 第38章 钱不钱的无所谓   店内零散的几张空桌很快就被坐满, 所有推门进来的人,几乎都会在第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感叹一句:“好香啊!”   临近十一点, 外面已经开始排起队来。苏乔和两个室友也没有闲着,看哪里的服务员忙不过来了就去帮一把,点菜端盘子等。   不过程轶澍身材高大,走路一阵风似的,可能对这些不太熟练,没多久“当啷”打碎了一只碗。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有点愣。   旁边几桌的顾客都看过来, 有人见他呆滞的模样,顺口安慰道:“碎碎平安嘛,这也算是好兆头。小帅哥赶快把碎瓷片扫干净吧,别一会儿人踩到了。”   现在是冬天, 瓷片倒是不会划伤脚。但万一鞋底踩到瓷片, 在地板上打滑,跌倒还是很有可能的。   钟姐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叫来一个服务员扫地,看了程轶澍两眼,把他赶去门口发等位的号码牌了,并交代道:“跟顾客说清楚,等位三十分钟以上的, 再免费赠送一道汤品。”   程轶澍缩手缩脚地出了店门, 才略微松口气,接着扯开喉咙, 大声说:“还有哪几位没有拿号码牌的, 请到这里领取!店里有空位的话会按照顺序叫号, 叫号三次不在的话顺延下一位。没拿到的麻烦过来这边!”   站外边儿他就舒服多了, 再没有刚才端盘子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发完号码牌,又去拿了菜单过来,给等位的顾客们先看着,还跟人聊起天来。   “看您几位是一起的?里边有一桌是四人的,估计快要吃完了。”程轶澍道。“没多久就能进去。”   “那敢情好。”这群顾客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说。“我看这菜单都看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他们离店门口近的,能闻见里面一阵一阵的香味儿。落地窗旁边的桌位也有人,远远就能看见人家吃东西时候满脸的享受,馋起来比站在后面的难受多了。   有人搓了搓手,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白汽:“小伙子,我们两人桌还要等多久啊?天儿太冷了,露天排队真折磨人。这才不大一会儿呢,我手都冻僵了。”   程轶澍带着笑给人赔礼道歉,店门外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以遮挡,冷风吹的有点难受,顾客抱怨两句也理所应当。   “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么我进去给您倒杯热茶暖一暖吧?”程轶澍道。“后面等位超过半小时的,店里额外赠送一份汤品,绝对热乎乎的。”   排队的顾客们便都笑了,看着程轶澍进店里,片刻后跟另外两个年轻男生一起出来,每人手里一个托盘,上面许多杯热茶。   苏乔看着年纪小,有人随意跟他聊两句,问道:“小帅哥来这里做兼职啊?大冷天的,真不容易。”   “嗯……”苏乔把茶递过去,腼腆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茂在旁边道:“我跟那个大个子才是来兼职的,这位是我们小老板。”   他带着朋友间打趣开玩笑一般的语气,顾客半信半疑道:“真的啊?老板这么年轻?”   排队的人也都投来目光,好奇地打量这个年轻又好看的男孩子,硬生生把苏乔看得双眼盯住地面不动,这才渐渐笑开了。   给外面排队的顾客送完热茶,苏乔又回去店内,帮着端端盘子什么的。这会儿忙碌起来,也没人顾得上他是老板,能多个人分担点工作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苏乔去给一桌客人点菜,那桌两个客人,估计是同校的学生情侣。   女孩子多看了苏乔两眼,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对面,女孩的男朋友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女孩菜单也不看了,捧着下巴凝神思索,神情十分认真。   男朋友:“……”   苏乔左右看看,无措道:“这……应该没有吧?”   他交际面一向很窄,连同班同学的脸都没记全,更不用提面前这个女孩子了,根本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人家男朋友用不善的目光看过来,苏乔赶忙解释道:“我已经结婚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已婚身份,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得有点快,莫名有种欣喜感,好像自己从此变得格外不同一样。   虽然还没有领结婚证。苏乔暗暗地想。但事实婚姻也是婚姻,等到满二十二岁,就可以领证,然后名正言顺啦。   学生情侣双双惊讶地朝他看过来。男孩眼里隐隐的敌意立即消散了,朝他抱歉地笑笑。女孩则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苏乔点头。   这时,女孩子终于想起来哪里见过苏乔了,一边在菜单上随意勾了道菜品,一边说:“你是不是附近大学的呀?每周三在六号阶梯教室上马哲?”   苏乔愣了愣:“……对。”   先前乍看这张脸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女孩在自己脑海里的帅哥储备库里翻翻找找,回忆了半天,终于认出,这不是公共课上那个长相清俊好看的小帅哥嘛?   刚才苏乔睁大眼,露出那种带点不知所措的眼神时,“唰”地一下和储备库里的人对上了。   女孩目光转到苏乔的手上,果然在无名指看到了一枚素圈戒指。她心里感慨了两句,这该是英年早婚了吧?   随即移开注意力,想起自己先前在同学的朋友圈里看到的店铺开业广告。   “前几天校友宣传,说转发朋友圈可以免费赠送一个菜品。”女孩道。“真有这个活动吗?”   “有的。”苏乔如实道。“出示一下朋友圈转发的内容就可以了,我这边做一下登记。”   女孩就拿出手机,给苏乔看了眼内容。这条下面还有不少点赞,看上去这类活动对于店铺扩大知名度确实是有效果的。   赠送的菜品是翠玉三丝牛肉,这让本来以为赠送菜品会很普通的顾客有点惊讶。   这家店未免也太良心了吧?   一般赠送菜品,都是炸春卷、凉拌皮蛋一类的小食或凉菜,因为制作简单不费事,成本还低。哪像这家店,送的居然是个热菜。   她心里当即生出些好感来。   ……   第一批次进店的顾客,这时候大多已经吃完了,俱是一副满足的表情,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才舍得起身。   一个个不知不觉就吃了不少东西,等要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腹部胀鼓鼓的,略微撑着了。   有点菜点多了的,就剩了那么个底儿,打包带走有些麻烦,就这么放着又觉得可惜。本来想努把力再吃两口扫个底,提起筷子的同时却打了个饱嗝。   是真的一点儿都吃不下了。   即便这样,刚才各色菜品在舌尖绽开的美妙味道仍旧留有余韵,让人回味无穷。   顾客们带着满足的味蕾和愉悦的心情,到前台去结账。看到账单的一瞬间,好心情涨到了顶峰。   “这么便宜?”有人看了最终价格,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一行四人,原本点了六个菜,后来看见别桌的菜色眼馋,又加了两个,一共是八道。几个人连米饭都没怎么吃,好容易才把点的东西吃得差不多。   在菜单上看见单价的时候本来也没觉得贵,尝过那个味道之后……更觉得未免也太值了。   结果现在结账,收银直接打了三折,价格低到让人觉得是在吃白食。   “今天刚开业,所有的顾客进店都能享受三折优惠。”收银姑娘笑着说。她动作迅速地打了票据,问道:“您是支付宝微信,还是现金呢?”   领头的男生一脸迷幻,打开二维码结账,想了想问道:“这个优惠明天还有吗?”   “有的。”收银姑娘说。“明天是四折,后天是五折,以此类推,活动一直持续到恢复原价。”   排队结账的顾客们听到,许多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老板大气啊,咱们明天接着来。又好吃又不贵,我今天回去都不想自己做饭了。”   “我也是。欸,不过现在看店门口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了,明天人肯定更多……”   “排队算什么,要是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等多久都愿意!”   “我也是,现在想想自己做的菜,忽然感觉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店里的三丝牛肉又鲜又嫩,连芹菜和杏鲍菇都好好吃,我自己炒牛肉就好柴……”   “还有脆爆肚丝,我不吃内脏的,刚才看到了觉得好馋啊。又馋又不敢吃,最后只能点个别的,肚丝我看看就好了。今天吃到的所有东西都没有踩雷,味道特别棒!”   ……   顾客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忽然有人问道:“店里能办会员卡吗?我看好多店都可以储值消费,这儿有没有啊?”   收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叫住一个服务员,去喊苏乔过来。   问话的顾客知道这个年轻男生是老板,便跟着服务员们的称呼,道:“小老板,你这儿能办卡吗?”   苏乔:“嗯,这个……”   他问过钟姐,一般店铺里办储值卡等,是为了能够以会员充值的方式快速回笼资金,连锁店之类的,则可以方便会员异店甚至异地用餐。   苏乔手里有足够的资金,目前苏记也只有这一家门店,所以办卡的事情尚未提上日程。   他想了想,回答道:“现在还没有。以后可能会有会员卡,但是价格上跟店内直接付款是一样的。”   “不是价格的问题。”顾客摆了摆手。“钱不钱的无所谓,但有些餐厅会推出会员专享的菜品,我吧,主要是想体验一下做你们家会员的快乐。”   苏乔:“……”好像获得了一条新思路。 第39章 就不怕他觉得你烦?   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前几天的宣传,附近大学里通过朋友圈口耳相传知道苏记的学生不少, 中午有很多人都过来了。还有从食在晋城公众号上看到的,住在附近的,都想着试试看这家新店。   门口的队伍排出去很远,有路人看见了,上来问两句,得知是新店开业打三折,不着急的就也跟着排队。   这么低的折扣, 刚好赶上吃一顿午饭,也挺不错,反正怎么都不亏。   几乎所有冲着价格进店的顾客,都在菜品上桌入口的第一瞬间, 被厨师的手艺征服。   烧羊肉是可以这么好吃的吗?味道鲜明又适口, 肥腴的脂膏在炖煮过程中泌出油花,形成浓烈的香味,油润的脂肪化开,变成晶莹透亮的荤油,裹着酱汁附着在羊肉块和胡萝卜上面。切成方形的带皮羊肉,又软又烂,滋味咸香之余微带点辣, 刺激得人食欲大开。   就连放在锅底垫着羊肉的豆皮, 在吸满了汤汁入味后,都变得极其下饭。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而已, 怎么就会好吃到这种地步?!   谁家里还不会做个羊肉炖锅了?怎么同样的材料, 苏记出品的就是这个味道?   顾客们一边对此生出不可置信的怀疑, 一边停不下来夹菜的手。   还有人吃到一半, 忍着馋抽空拍几张菜品图发朋友圈,开头先打出一长串“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后倾情向所有人安利。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棒的菜!今天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家宝藏餐厅,简直惊为天人……呸,天菜。羊肉炖锅太好吃了,三丝牛肉也好吃,八珍肉滑汤也好吃,全部都好好吃,就连主食都特、别、好、吃!词穷了,只能想到好吃两个字。都给我来吃!开业三折,血赚不亏!】   下面配图九宫格,从各个角度拍摄了卖相诱人的各色菜品。   还没吃午饭就看到这条的朋友:“……”   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多,用餐高峰期过去,外面排队的人才减少了些。苏乔端了半天的盘子,连续在店里转来转去三个多小时,一分钟都没休息,腿已经有点酸了。   他毕竟被父母宠爱着长大,其实没吃过什么苦,这时候脑门上出了点汗,感觉有点累。   不过所有人都没休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闲着。不知道为什么,苏乔在这种时候反而有很强烈的身为领头人的自觉,想着既然自己是老板,那当然得以身作则。   他只在喝水的间隙休息了一下,立即又主动去给客人点菜,相当勤劳。   等到店里翻台速度终于缓下来的时候,钟姐看不下去了,劝苏乔去休息一下,跟两个室友一起喝杯茶,吃点东西。一直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净顾着客人了。   苏乔其实有点饿过劲,没想起来吃东西的事情,这时候被钟姐一提,上辈子最后两年那种食不果腹的痛苦又浮上心间,让他有点难受。   他想了想忙碌了半天的两个室友,到现在也什么都没吃。他们好心来帮忙,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便同意了。   这时候来吃饭的人少了些,角落里有空桌子,三个人就一起过去。   “来的人真多。”程轶澍一坐下就感慨道。“刚才我听见好多人临走之前都说明天还要来,进店的基本都成回头客了。”   李茂也点点头,道:“等过了这几天打折期,再看看翻台率怎么样。其实依照今天客人的满意度来看,后面日流水应该很可观,回本会很迅速。”   “就是感觉有点忙不过来……”苏乔活动了一下因为长久站立而僵硬的膝弯,有点忧愁。“我也不可能天天过来帮忙。这样店里的服务员会很累,还得招人进来才行。”   这也是开业前没想周全的地方。   苏乔只按照最基本的需求招聘了服务员,忽略了生意好的话,这些人手可能会不够。   其实只有两个主厨也捉襟见肘,如果来的客人太多了,出餐上菜的速度就会变慢。原本苏乔觉得只是一家小店,厨房里连带帮厨切墩等,七八个人应该绰绰有余,却没想到顾客比料想中要多。   虽然有开业打折的缘故,但后边人应该也少不了。毕竟才第一天开张,就已经有许多人被菜品的味道打动,坚定地要做回头客了。   但厨师的招聘又没有服务员那么简单……   苏乔双手垫着下巴,伏在桌上,眉头微皱。   这两个厨师是在开业前培训了一段时间的,所以才能做到出餐口味一致。现在再招人,至少也得一个月之后才能正式上工。   苏乔自己也不能临时顶上,毕竟还要上课,又临近期末,得加紧复习才行。要是到时候专业课挂掉了,补考就非常令人头疼。   骆先生上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苏乔闷闷不乐,感觉自己有点笨。他叹了口气,心想:至少也要及格才行啊,不然感觉好丢脸。   ……   这天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得以送走最后一桌客人。   苏乔没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忙碌,劳累到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听别人说话反应都慢一拍。服务员们倒很高兴,虽然也累得不行,但因为苏乔先前要给他们分红的承诺,所有人都觉得越忙碌越好。   生意好了,客人多了,店里赚的越多,他们拿工资也越多。   不怕忙,怕的是付出与回报不对等。只要有奔头,再辛苦心里也是高兴的。   -   到家后,苏乔在玄关换鞋,满脸疲惫,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苏母还没休息,听见动静出来看一眼,就见到小儿子神色困顿,声音又低又软地喊了一声:“妈妈。”   尾音仿佛打着卷儿,在慈母的心上晃荡了一圈,让苏母心疼坏了。   “快进来。”苏母道。“怎么这么晚?”   “太忙了。”苏乔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儿。“今天刚开业,生意非常好,我给客人端了一天的盘子。他们都说菜品特别、特别好吃!”   讲到“特别好吃”几个字时,苏乔带着强调的语气,满脸求夸奖的表情。   苏母怜爱儿子劳累辛苦,心底却又涌上一股骄傲,觉得他长大了,能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一时情绪复杂,看着他犹带欢喜的神情,最终笑了:“我们啾啾真能干。”   语气还是像哄小孩子一样。苏母固然为他自豪,但只要一看到苏乔带着婴儿肥的脸,就不自觉用这种对待宝贝一般的态度说话。   苏乔非常习惯,开心地点了点头,喜滋滋道:“我等会儿要跟骆先生视频,告诉他我能赚钱了!”   苏母:“……”   苏母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佯怒道:“你就记得他了是不是?才出差多久啊,天天念着没个停的时候。就不怕小骆觉得你烦?”   说是这么说,但苏母心里其实很欣慰。小儿子能这么挂念骆云深,可见他们两人感情是很好的。   苏乔苦恼地皱了下眉毛,想了想,底气不是很足地说:“应该不会吧……”   心里有点惴惴,反思道:自己真的会让骆先生觉得厌烦吗?这几天他都会跟骆先生视频,是不是太粘人了一点?   要么今天不联系了吧?毕竟也很晚了……骆先生说不定已经睡了。   苏乔还在犹豫,被苏母拉着进去客厅。   “饿不饿?”苏母道。“要么吃个宵夜再睡吧?厨房里有小馄饨,我给你煮一碗?”   苏母厨艺不怎么好,平时有厨师料理三餐,没什么练习手艺的机会,也就能煮个面啊饺子什么的。厨师白天包了点小馄饨放在冰箱了,现成的做起来倒也方便,煮熟就成,不需要什么技术。   苏乔摸了摸肚子,感觉不是很饿。但再吃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饱饱地去睡觉会有一种幸福感。   他没思考几秒,就点头答应了。   苏母去厨房烧水下馄饨,苏乔跟在后面,脚步嗒嗒嗒。   “爸爸已经休息了吗?”他拿了个碗随手调底料,从柜子里摸出一瓶鱼露来,滴了两滴在碗底。   苏母点点头,语气里带点不满和担忧:“今天有应酬,喝得醉熏熏到家,差点站不稳。连洗澡都是我看着的,怕他摔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唉。”   苏乔:“……”   他眨了眨眼,垂眸道:“哥哥没跟着去吗?”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了,苏母一边往里面丢小馄饨,一边说:“小羽今天晚上跟宋闻星约会去了,没跟你爸一起。”   “喔。”苏乔说。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打算。”苏母道。“我总觉得宋闻星还差点意思。”   苏母是过来人了,看苏羽和宋闻星相处,察觉到不太对,两人之间好像并没有那么情投意合。本来先前有宋闻星单方面对苏乔表白那件事,她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知分寸了,现在心里更是不满。   但又不好随意干涉大儿子的私事,就只能在私底下跟苏乔说一说自己的担忧。   苏乔慢吞吞道:“我觉得,宋闻星态度变化得太快了,不像是对我或者哥哥有什么想法。他是不是冲着我们家里来的啊?”   苏母闻言一怔。   她当然也这么想过,只是没想到一向单纯的小儿子会这么说,一时有点惊奇。   随后叹气道:“没个真凭实据的事情,用这个理由阻止小羽,只怕他不会相信。恋爱的时候,谁不觉得喜欢的人是最好的呢?”   苏乔点点头,知道苏羽现在在父母心里还是很优秀很完美,便换了个方式,打算从宋闻星那里着手,给父母打个预防针。   “那哥哥会不会被他利用。”苏乔道。“万一宋闻星想从哥哥那里套话,应该很容易吧?”   苏母看着锅里上下翻滚的馄饨,忧心道:“就怕是这样。”   美美地吃完馄饨,又给苏羽的形象抹了点黑,苏乔心里高兴极了,快快乐乐地上楼去洗漱。   躺上床之后,他习惯性想给骆云深发个消息。打了几个字,忽然想起苏母说的话,犹豫了一下,放下手机。   今天就算了吧,已经这么晚了。苏乔想。不能让骆先生觉得我烦人。   远隔千里,正在酒店里等着小爱人联系的骆云深,并不知道苏乔的想法,于处理邮件的空隙里看了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第40章 打起来打起来   次日, 苏乔下楼,看见苏国安坐在餐桌边喝蜂蜜水, 腰背略带佝偻,脸色也有些憔悴。   到底是年纪已经上去,不像年轻的时候扛得住,只是宿醉一场,就仿佛被抽去精气神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疲惫。   苏乔脚步慢下来,看着父亲的模样, 抿了抿嘴唇,有点难受。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慈爱又不失严肃, 好像永远都保持在壮年的时候, 满头黑发,不会老去。   但其实不知不觉间,强健的体魄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衰弱,只留下一个身形不那么挺拔精神的中年人。   苏乔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搭在苏国安肩膀上,给他按了几下, 想减轻父亲的劳累。   苏国安拿杯子的手一顿, 回头看了眼:“啾啾?起了啊。”   “嗯。”苏乔点点头。“爸,你头疼?”   “有点。”苏国安在小儿子的动作下逐渐放松僵硬的肩膀。“背上也给捶捶。今天起得有点晚, 不用去上课?”   “课都排在下午。”苏乔道。“我吃了午饭再出门也来得及。”   捶了会儿背, 苏国安舒服多了, 欣慰道:“啾啾真懂事。”   苏父忽然想起来, 问:“你那个餐厅是不是开业了?爸爸这几天忙,给忘了,没顾得上送你开业礼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苏乔迅速摇头。想了想,说:“最近有什么大生意吗?我昨天晚上回来听妈妈说你喝醉了,站都站不稳。”   语气软软的,带着点不满和谴责。   苏国安顿时眼神一飘,解释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要招待外国来的考察团队……”   虽然是不得已,但苏国安知道老婆和孩子都担心自己,因此觉得有些理亏,说话的时候嘿嘿一笑,略有些心虚。   “外国考察团?”苏乔好奇了。“考察什么?”   苏国安三两口喝完杯子里的蜂蜜水,详细道:“先前不是有个外贸公司在咱们家公司里订了一大批货么?投放国外市场之后销量不错,有大型连锁百货注意到了,特地来考察半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跟公司签订长期供应合同。”   苏父对这个事情很看重,因为考察团队来自外国某着名百货公司,这家公司在欧洲各国都有不少门店。要是最终能达成合作的话,每个月出口的货物都不是小数目,利润相当可观。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好好招待考察团队了。   苏乔还是有些不解,道:“外国也有酒桌文化吗?”   他其实一向觉得重要的事情非要在饭桌上敲定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明明在双方脑袋都清醒的情况下商量更好一些。   苏父:“……”   苏父头痛道:“这次过来的考察团,全是英国人和俄罗斯人……”   所以喝酒就不说了,俄罗斯的那几个还要喝伏特加。   苏乔:“……啊。”   -   中午,苏乔上课之前去店里看了看,还是跟昨天一样,顾客盈门。   不少人都是头一天来尝了鲜,被菜品的口味征服,今天约着朋友家人等一起来的。排着队还没轮上吃饭,站在外边就跟同行的人描述起来。   “我真的一点都没夸张,等下吃了保证你心服口服!”   “味道简直绝了,我自个儿再练三十年都没这个水准,就是不一样,就是好吃。”   “昨天点了大概有四五道菜吧,两个人硬生生给清空了,一口都舍不得剩。我等会儿还得点那道黄金扇屏,又鲜又清爽——”   ……   苏乔从队伍末尾往前走,有前一天来过的顾客认出他来,笑着道:“小老板,来了啊?咱们今天又来照顾生意,这队可是越排越长了!”   确实,比起昨天,今天的队伍人数更多些,假篱笆隔出的院子里已经站不下,排到外头去了。好在这里位于街道尽头,不会影响交通。   按照翻台的速度看,队伍最末尾的人要吃上饭,得等到一个小时之后了。   苏乔下巴藏在衣领子里取暖,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鼻尖带着点冷空气冻出来的红,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店铺有点小……桌子还不够多。后面如果能扩张的话,可能就不用排这么久的队了,但是现在才刚开业,还没打算扩店面。麻烦您久等了。”   顾客也就随口一说,其实并未介意,闻言便道:“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味道好,等一等也是愿意的,我这想着待会儿能吃到那么合口味的东西,吹冷风都不算什么了。”   这话收获一片排队顾客的赞同。   苏乔又朝他们笑了笑,进到店里去。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服务员们已经没那么手忙脚乱了。虽然还是脚不沾地,但分工明确,效率高了不少。   他帮着几桌客人点了菜,发现好像不大需要帮忙做那些上菜端盘子之类的事情了,就到收银台站着,准备看哪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再去替一下。   不过心里也有点奇怪,怎么昨天还觉得缺人,今天就好了很多?   看顾客人数,不但没有少,比起昨天还有增加。   苏乔问了下收银姑娘,得知是今早来开门的时候,钟姐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开了个短会,重新调整了一下分工,明确所有人的职责,让他们自己做好分内的事情。   先前虽然经过了培训,但没开业之前总是纸上谈兵,真正做起事来才发现有不少问题。比如昨天就出现了一桌客人点的菜重复上了两次的状况,后来发现是把另一桌点的也给端上去了。   钟姐经验丰富,都记着呢,立即采取了措施。   就这么一调整,工作强度虽然还是大,但不至于忙中出错了,至少能坚持过开业这段时间。等到后面新招几个服务员,就能缓过来。   这就是有个成熟员工的好处,能在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苏乔心里对钟姐有点感激,默默决定月底给她加工资。   ……   下午上完课,苏乔在店里一张空桌前歇着,刷食客们发布在点评网上关于苏记的评价,忽然有服务员过来叫他:“小老板,那边有桌客人说找你。”   苏乔疑惑地“嗯”了一声,往服务员说的那桌看。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上下不靠的时候,店里人没有先前那么多,所以一眼就能看见。   一桌顾客四个人,有个熟面孔。   苏乔立即认出来了,脸熟的是之前找食在晋城公众号做推广的时候,上门拍摄的那个小胡子摄影师。   小胡子也在朝这边看,视线对上便招了招手,只是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苏乔没闹明白是什么意思,站起来往那边走。与此同时,那一桌剩余的三个人也都向他这边看过来,目光里带着打量和怀疑。   苏乔:“……?”   他慢吞吞走过去,小胡子率先站起来,打招呼道:“小老板。”   苏乔点了点头,看食客点评看到一半被喊过来,有一丁点不开心。但他没表现出来,只说:“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胡子有些不自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自上次在这里拍摄产品图时吃过那一顿后,他就对苏记魂牵梦萦,私下里叨叨了好几次,打算等开业之后再来用餐。   本来只是自己的事情,但之前格外推崇高级食材的那位同事,非得冷嘲热讽说小胡子没见过世面,苏记水平还不定怎么样呢,就被吹上天了。   不过是一个小餐厅罢了,用料普通,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小胡子被一顿嘲讽,当下不甘示弱,反驳说同事只知道吃贵的,却忘记了食物最终还是要看味道,即便只是普通食材,难道就做不出好吃的东西了吗?   两人你来我往,在工作群里争论了二十来分钟。最后争论的重点已经偏离苏记的味道好不好,变成了名贵食材是否一定比普通食材好吃,对美食的追求,到底应该追求价值与稀缺性,还是应该追求最基本的口味?   公众号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发了个“打起来打起来”的表情包,一下子引爆了情绪。   这两派的争端从来就是扯不清楚的,有许多美食评论家,不但要吃,还要吃出品位与格调。食材名不名贵,做法讲不讲究,甚至于菜品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与历史含义,都要拿出来说上一二,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会吃、懂吃的。   不赞同这论调的人,就觉得他们本末倒置。食物终归是食物,好不好吃应该是第一也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其余的只能作为附加价值,而不该喧宾夺主。   小胡子与同事,毫无疑问是意见相左且谁都说服不了谁。不但如此,还非要论出个高下来。   同事根本不信苏记能做出多美味的东西来,因此坚定地表示:“我要是真香了,包你一年的饭钱!”   小胡子迟疑道:“……这就不用了吧?”   同事脸上充满不知世事易变的自信,洋洋得意道:“就这么说定了。”   小胡子:“……” 第41章 美食协会与金银玉兰片   一行四人就是这么来苏记的, 小胡子、跟他争辩的那人,以及另外两个说着怕他们打起来实则盼他们打起来,跟着看热闹顺便吃饭的同事。   这会儿喊苏乔过来, 也不为别的,小胡子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亲自下厨。   拍菜品图那天,小胡子听服务员说过了, 店里的厨师手艺还是比不上苏乔。小胡子心里也没个底儿,只相信苏乔的厨艺, 却不知道他教出来的厨师能学到几成。   “小老板,能麻烦您露一手不?”小胡子道。“今天带了几个同事过来,他们都挺想尝尝小老板做的菜。”   苏乔眨了眨眼,没立刻回答。   其实有点不愿意,因为天气很冷, 他才下课过来, 在店里坐了没多久, 空调风未能完全抚慰在寒风中冻到瑟瑟发抖的身躯, 犹有些畏惧触碰冰冷的东西。   可是下厨难以避免地会碰到水,等会儿即便擦干了,手也还是冰冰凉, 要捂好一会儿才能暖过来。   又不是给家里人做东西,苏乔就觉得有些麻烦, 不愿意动弹。   他毕竟还是一条小咸鱼,现在店里忙得过来, 能舒舒服服坐着,当然就想一直窝在那里,最好没人去打扰。   可是小胡子又算是认识的人, 上次来拍摄菜品宣传图,成品也很好。这样拒绝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他还在犹豫,对面小胡子又说:“我这位同事在晋城美食协会有认识的人,后面或许可以为苏记引荐,获得参选美食名录Top10的资格。”   这是小胡子跟同事商量好的。   原本同事提出包他一年饭钱的时候,小胡子就觉得有点不妥。本来就有些胜之不武了,真要白吃同事一年的饭,能好意思吗?   而且拿小老板的手艺做赌注,最后得利的是自己,还劳小老板下厨一趟。怎么想都是小老板无辜掺和进他们两个人的争辩里了,多少有点亏心。   倒不如把一年的饭钱换成为小老板引荐晋城美食协会的人,这样一来,小老板的手艺能让同事服气,也不算白白辛苦一趟。   至于小胡子自己,要是能用这个条件换小老板亲自下厨,那他岂不是相当于跟着同事白蹭一顿饭?想想那滋味儿……怎么都不算亏。   苏乔“唔”了一声,没怎么听懂,不明觉厉道:“这个美食名录很出名吗?”   他之前没了解过晋城美食协会的信息,也就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美食名录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只有身在某个行业才能清楚内中规则。就像苏家的产业,在罐头、酱料行业内,说出去是如雷贯耳,换到整个食品行业,影响力则没那么大,再往外跳到全国的企业里,影响力自然又下跌一个层次。   晋城美食协会推出的名录,在外行人看来可能就是个排名,但实际上业内还是很权威的。入选Top10之后,会有相应的广告宣传,同时连续三届入选Top10的主厨,会晋升为美食协会的评委。   小胡子大略给苏乔解释了一下,重点落在入选之后的福利上。   “美食名录Top10会上本地的报纸和杂志,同时网络平台、电视栏目三方宣传,覆盖面很广。”小胡子说。“点评网和团购网,也会把Top10作为下一年度的重点目标,按照用户习惯进行特定推送,跟其他店铺相比,曝光率非常高。”   苏乔:“喔。”   他点点头,暗自琢磨:也就是说,入选这个美食名录的前十名,能省很多广告费。   苏乔有一点点心动了。   这几天他大略思考了一下,发现靠着一家店赚钱还是太慢了,颂食记的分店那么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们竞争呀?   继续开分店的话,前期投入又会很大。不算房租水电装修人力等,后续的宣传也是一大笔呢。   广告还是很有用处的,从昨天顾客盈门就能看出来。有的甚至是从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地方专门过来苏记的,就是因为看到了食在晋城公众号上的软文。   现在餐饮行业竞争很大,即便味道好,可是没有宣传,很可能会导致回本变慢,很多小店还没等到起步,就这样被熬死了。   如果能入选Top10,就能有免费的广告,怎么看都很划算。   小胡子又说:“现在纸媒没有原来那么吃香,所以重点转到了线上。本地的电视栏目还是有很多市民关注的,基本上过一次,在晋城就会有比较大的知名度了。”   这个苏乔还是知道的。苏母偶尔就会看看本地的生活栏目,像是纠纷调解呀,情感热线之类,最热衷的是一档中老年相亲节目,每周必看。苏乔有空的时候陪着看过几期,被本地大爷大妈丰富的感情生活震撼到了。   就像小胡子说的那样,本地的电视栏目关注度并不低。苏记现在主要就是在晋城发展,能上电视节目当然是最好的。   苏乔答应下来,然后看看小胡子和他的同事,礼貌地说:“那你们点菜吗?还是我决定做什么?”   小胡子朝同事道:“你点吧,随便点。”   同事以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苏乔。   先前他只觉得苏记是家小店,价格普通,食材也不名贵,肯定没什么好吃的。这会儿看见苏乔,更是开始怀疑这么年轻的厨师,手艺能好得了吗?   他上次去的那家日料店,捏寿司的师傅可是经过十几年艰苦的学徒生涯,才能为客人服务。各个晋城有名的餐厅,主厨最小也超过四十了。   面前这个看起来就是个学生,怎么跟他们比?   这位同事性格直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看着苏乔道:“真是你做吗?你才学了几年啊,有什么拿手菜?”   小胡子:“……”   他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连声替同事道歉。   苏乔这会儿倒没生气。他不喜欢和人吵架,看了同事一眼,摇头说:“我没学。”   同事:“……?”   “就看过菜谱,网上找的。”苏乔慢慢地说。“你们要是不点菜的话,我就随便做了。”   同事:“……”   苏乔转身往厨房里去,听见小胡子的同事在背后说:“诓人来着吧?”   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心想:这人有点烦。   -   进了厨房,里边有两三个人正在吃饭。   后厨的用餐时间都不固定,正午时候肯定是吃不着了,只能等用餐高峰期过去,给自己随便炒点东西。   看到苏乔进去,吃饭的那几个纷纷放下碗筷,两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打招呼道:“小老板,有什么事儿吗?”   苏乔朝他们笑了笑,在摆着食材的架子那儿转了一圈,又去看厨房里现成的东西。   “我做几道菜。”苏乔道。“你们继续吃吧,没事。”   需要的大部分配菜都是切墩早准备好摆在一边的,需要苏乔做前期准备的食材并不多。像九味蹄髈这种招牌大菜,更是一直在大锅里焖着,只需要炒个芡汁浇上去就可以了。   他站在灶台前,开了火,招到的两个厨师便凑上来,自觉跟着看。   冷油下锅,苏乔从旁边拿过两瓣剥好的蒜,“嚓嚓”切成厚度相等的片,然后再横刀切碎,直到蒜瓣变成蒜末为止。   “小老板,这边有现成的。”其中一个厨师阿文说。   他指的是厨房提前打好备用的蒜蓉,因为怕氧化变绿,里边搁了香油。   苏乔切好蒜末,用刀身在菜板上一旋,蒜末堆出的雪白小尖尖便完整地转移到了菜刀上。接着进到油锅,霎时沸腾起来,冒出异香。   这时,苏乔才有空说:“那个太碎了,香油也不行,味重。”   机器打出来的蒜蓉,口感更绵,炒制的时候也更易融化,不如刀切的。现在做的这道菜是金银玉兰片,主料鸡肉,后面会用鸡汤浸熟,本来就有鸡汤鸡油的鲜香了,再用香油就会发腻。   “这样……”阿文点了点头。   这道金银玉兰片是预备下次换菜单时更新的菜式,两个厨师都还在学,先前只看苏乔做过两次,记下了用到的材料和步骤,这种细节还没来得及一一纠正。   蒜末入油锅,炒到金黄却又没有发焦时,就捞起来,沥干油。滤网里只剩下香气扑鼻的干蒜末,因为炸制过程中失水,形成一种诱人的皱瘪。   锅里倒上水,煮开,掐头去尾的豆芽在一边预备。等到水刚刚沸腾,就立即拖家带口地下去滚过一遍。   生涩的口感消失,豆芽逐渐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苏乔估摸着时间,在豆芽还没有失去脆爽口感时,用爪篱全部捞起来,过一遍冷水。   阿文默默看着,记下焯豆芽的时间。   厨房里备着现成的鸡汤,苏乔拿个小锅盛了一点,边煮边说:“切两到三百克去骨鸡腿肉,越薄越好。”   阿文立即去拿鸡腿肉。他刀工扎实,切得比苏乔之前做示范时还要薄一些,看起来几可透光,肌理纤维像是要散开一般。   鸡汤在锅里沸腾,苏乔把切好的鸡腿肉下进金黄的汤汁里,筷子一拨就上下沉浮,立即翻转出一片雪白。   这道菜的火候极为重要,鸡腿肉本来就嫩,还得切得足够薄,下锅之后一熟透就捞起,才不至于变老,口感会比鱼肉还要软滑。同时,又吸足了鸡汤的油脂和酽香,本身还带着淡淡的甘甜,味道清爽又鲜明。 第42章 精神股东与舆论风波   鸡肉浸熟后, 苏乔让阿文去拿了个长的白瓷盘子过来。   嫩滑的鸡肉熟透后呈现出一种微带浅黄色的白,鸡汤还聚在分明的肌理中, 用筷子夹起,便会很快流到最下端,一看就知道饱满多汁。   纤薄的鸡肉片铺在瓷盘底部,摆出一个漂亮的花型,就像一朵玉兰绽开。   除此之外,口感爽脆的豆芽铺陈在鸡肉上,金黄色的蒜末被撒在最上层, 整道菜品相清淡,只有金银两色。   这也是菜品叫金银玉兰片的原因。   阿文这边刚摆好盘,苏乔把握着锅里的火候,看到浇汁沸腾, 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彩, 就关火起锅,把芡汁浇在瓷盘里。   浓稠的浇汁顺着豆芽横亘交错间产生的空隙淋漓向下,以自身复杂而均衡的滋味包裹住途径的每一根豆芽,将它们变成自己领地内的附庸。   最终,浇汁接触到鲜香并重的鸡肉片,归顺为一体。   “好了。”苏乔说。“你端出去吧,给十六号桌。顺便看看顾客什么反应, 合不合胃口。”   刚好小胡子他们那一桌都是美食公众号的, 吃惯了美味,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正适合试菜。如果食客不满意, 后续搬上菜单时就需要进行调整。   阿文点点头, 一边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 一边端着盘子往外走。   这是他第三次看苏乔做这道菜,前两次做完之后都分给后厨的人吃了,只可惜今天是给客人的,没他们的份。   想起之前尝到过的绝妙滋味,阿文咂了咂嘴:快点学会这道菜,就能给自己做,也好解解馋。   -   外面,小胡子的同事还在喋喋不休:“你听见那男生刚才说什么吗?他根本没学过,就是在网上看了菜谱。这样你都能吹水平高?”   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阵香味儿从鼻端飘过,让他不自觉地转头张望。   “什么东西?”   小胡子忍着没反驳同事的话,一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二就是等着看上菜之后同事的表情有多精彩。因此这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提起筷子,反而解锁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同事眼睁睁看着穿厨师服的人越走越近,闻到的香味儿也越来越诱人。   阿文把白瓷盘搁在桌上的时候,同事已经忍不住干咽了一下。   “这不应当……”同事脸色恍惚,眼神呆滞,仿佛一个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包。“怎么会这么香?”   一桌四个人,眼睛全都看着那白瓷盘。   阿文轻飘飘道:“这是金银玉兰片,主料鸡腿肉。各位慢用。”   几双筷子在下一秒就伸了过去,就属那个刚才还振振有辞的同事最快,还把碗推过去接着滴落下来的浇汁,手上动作半点不含糊。   菜品一入口,几个人同时难以置信地“唔——”了一声,互相看看,都知道对方此刻有多惊叹。   薄薄的鸡肉片几乎达到了极限的嫩滑,又软又弹,口感丝毫不柴。最外层包裹着层次丰富的芡汁,散开后则是鸡汤的鲜香。   豆芽爽脆,自满口软嫩鸡肉中脱颖而出,提供了最原始的甘且淡的滋味。而炸过的蒜末则在咀嚼之后才缓缓释出独特的余香,成为点睛之笔。   整道菜就只有三样食材,却各个出彩,少了哪一样都是缺憾。   同事一口吃完,满脸享受。他吸溜了一下饥饿水,忽然怀疑道:“这是那个男生做的吗?他不是说根本没学过?你们店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主厨?”   他还是不太相信。   先前是不相信苏记,这会儿是不相信苏乔。   金银玉兰片这道菜,用料简单,所有的功夫全在火候和调味上头,可以说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掌控力。   鸡肉片多熟一分则老,少煮几秒又不入味。豆芽焯水太过会软烂,烫水的时间不够,则会有植物根茎生涩的味道。   调味更加不能有丝毫差错,因为这道菜整体的口感清而鲜,是偏本味的淡口。不像重油重盐的菜式,偶尔失手,会被其他味道掩盖,尝不太出来。   这样精妙的厨艺,能是一个年轻男生拥有的?   阿文在一边等着看他们满不满意,听见这话觉得不对味儿,低头看了看,笑呵呵道:“是有别的主厨。”   同事一脸“果然如此”,了然道:“我就说一个小男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一面又夹了一筷子金银玉兰片,一面示意阿文接着说。   “就是我。”阿文道。“手艺不好,还在跟着小老板学。不像小老板,随手弄点什么出来都比我做的好吃。”   同事:“……”   阿文满脸朴实打工人的憨厚,笑了笑,接着问:“您觉得这道菜好吃吧?我们小老板手艺是不是特别厉害?”   一口玉兰片哽在喉头,同事正想把先前的话原封不动吞回去,就见到对面小胡子默默举起了手机,屏幕上正是他一脸享受伸筷子夹菜的画面。   就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实力诠释了“真香”两个字,再要强行说东西不好吃简直是昧良心。   同事只得把心里的苦和着食物一起咽下,不情不愿道:“是还可以。”   “那你先前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吧?”小胡子说。“什么时候给小老板介绍美食协会的人?这都年底了,再晚可就到明年了,到时候哪有你什么事儿啊。”   取得了争论的阶段性胜利,小胡子神清气爽,看到同事憋屈的表情,别提有多开心了。更是不吝故意挤兑。   同事自己打脸打得啪啪响,偏还停不下夹菜的手。闻言小声哔哔了几句:“这也就一般好吃,能不能选上美食名录Top10还不一定呢,那么得意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开的店。”   小胡子:“……”   怎么,精神股东不行吗?   正说着,下一道菜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路冒着热气儿被送到桌上。   同事嘴上说着一般好吃,却头一个伸筷子夹菜,动作快到离谱。尝完了,才喟叹一声,语气里充满自投罗网的悲伤:“早知道不跟你打赌了……”   小胡子:“呵呵。”   -   苏记开业仅仅过了不到一周,就已经小范围内建立了相当良好的口碑,点评网上几乎是清一色的高分好评,就没有四星以下的评价。   甚至于被路人怀疑是刷出来的,留言道:真这么好吃?评价多少钱一条,能把刷单群发我赚零花吗?   去过的食客们纷纷回复——   【你对小老板的力量一无所知……】   【前天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今天的我已经升华了。】   【排队三个小时都没办法打消我吃东西的热情,你觉得呢?可惜这家店人手不够不做外卖,不然我每顿都在这里吃!】   【傻孩子,他们骗你的。这家店真的难吃,别来。】   【楼上?把首页夸苏记的五星评价删除再来说话。不就是怕排队的人多了嘛,傻孩子都被你忽悠瘸了。】   ……   同一时间段,与苏记口碑向好截然相反的是,苏家公司出品的罐头、酱料等,忽然出现了许多负/面评价。   一开始是网络上,有些人说自己买到的罐头出现了变质情况,打开之后内容物霉变,不能食用。随后就出现了更多的人,说购买到的酱料味道怪异。   苏家酱料在国内占有的市场份额不小,许多家庭都常备,算是最普遍的调味品之一。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引起了一些网友的关注。   紧接着,一个微博账号忽然po出打了码的就诊记录,发了一篇长文,表示自己在食用酱料后食物中毒,紧急送医。现在怀疑是苏家的产品有问题,要讨一个说法。   这件事一出,顿时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人反复提及先前罐头变质的事情,跟食物中毒联系在一起,言之凿凿表示一定是酱料导致的。   关注度上去,立即引起了许多网民的担忧。   【我家里也有这个牌子的酱料……昨天才用它炒过菜,要是真的有问题怎么办,我要不要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罐头霉变,酱料吃了也食物中毒?这什么破烂商家,赚黑心钱?】   【一般来讲,罐头是完全密封的,出现霉变肯定是技术不到位。这样也能做食品生产?不会连卫生都不过关吧?】   【天哪我妈用这个酱炒菜都十几年了,突然爆出这么大的问题?想想以前吃的东西……也太恐怖了点。】   【不敢吃了不敢吃了,今天回去就把这个牌子的酱料全部扔掉。】   由于触及了大众最担心的食品安全问题,舆论立即发酵起来,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然而,在这些消息一股脑儿冒出来之前,苏家公司的售后部门几乎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罐头霉变、酱料味道不对的电话投诉和市场反馈。   与其说这场风波是因为品质把控不严格,这批次的货物出了问题,还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营造了这种局面,来消耗苏家食品的市场好感度。   毕竟市场竞争激烈,消费者选择的余地很大,真正不可替代的终归是少数。   尤其是在食品方面,一旦给消费者留下“不安全”的印象,转眼就会失去消费者的信赖。这对于任何食品行业的公司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第43章 你有没有偷税漏税?   当天, 苏乔回到家中,就见父亲坐在沙发上,脸色不怎么好看, 正握着手机打电话。   “还没跟对方联系上吗?怎么会不接电话?”苏国安道。“事情越闹越大了,这个时候联系不到人,都没办法解决。能不能查到是哪家医院?”   苏乔眨眨眼,默不作声走过去, 跟同样站在一边的苏母对了个眼神。   电话另一端道:“网上的图片把个人信息、地理位置等全都打了码,什么也查不出来。目前的联系方式只有微博, 查IP是海外的……再具体就没办法了。”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换了代理服务器,丝毫没有泄露可供追查的线索。   “这根本不是要协商处理的态度,放出消息后就销声匿迹,既不要求赔偿也不要求道歉。”电话那边道。“估计是还在等网民的反应, 想一下子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苏国安颇有些焦头烂额, 叹气道:“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知道多少经销商打电话过来取消订单, 再这么下去……”   电话那端道:“要是能及时控制住事态发展,还能挽救,否则退单太多的话, 货品砸在手里,很可能到下一季度就无人问津了。”   苏父一手摁着眉心, 没说话。   至事情发生,苏父在公司已经开了大大小小许多个会议, 商讨解决方案。他年纪大,对什么网络啊IP地址啊之类的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要是真的消费者, 在吃出问题来的第一时间就会主动联系生产商,要求他们赔付医药费。   这个所谓的“消费者”却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连这边主动去联系都置之不理,可见目的根本不在于此。   不解决对方所说的“食物中毒”问题,就没办法澄清自家产品的质量。   “运营部现在的想法是,每个批次的产品都有质检过,能不能公布出去,让媒体报道一下……”电话那端出主意道。   苏父这边还没说话,另一端似乎就有了意见分歧。   隐隐有声音道:“行不通吧,消费者不会信的。有食物中毒和变质的新闻在前,这时候拿出质检报告只会显得急于撇清关系……最根本的还是把造谣的人找出来。”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根本联系不到人,还能怎么办……”   “只要消费者对品牌有了怀疑,就会自觉避免购买,同类品并不少见,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市面上很快就看不到公司的产品了!”   “……”   最后争起来,半天没办法统一意见。   苏父正焦急,又被一群下属吵得头痛,只能说:“不管怎么样,先去发个声明,把事情说清楚。无论消费者信不信,我们这边的态度要先摆出来,尽力联系微博上的那个人。如果真是吃我们公司的东西出了问题,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声明里面仔细措辞,把这些都写上。”   挂了电话,苏国安眉头紧皱,脸色沉重。   苏母走过去捏他的肩膀,柔声道:“是不是特别棘手?需不需要我去跟那一圈人知会一声?”   晋城做生意的圈子里,大都是有往来的。商业上有合作,关系便由生意维持,商业上没有合作,各家里女主人也三五不时联络联络。这些人脉关系十分复杂,但要用得上时只需打个招呼即可,很多问题能迎刃而解。   苏母三天两头出门购物、做Spa、喝下午茶,也不是白去的。   “先别忙着,我怕这次的事情简单压不下来。”苏父心里稍感安慰,抬手拉住妻子的手,拍了两下。“主要的问题还是联系上发微博的那个人,不然怕不好办。”   苏母听丈夫另有考量,点头答应:“好。”   苏乔在旁边听着,感觉云里雾里。他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敏感,只知道听着自家像是被污蔑了,心里有点着急。   “我能帮什么忙吗?”苏乔说。“我手里还有钱……”   他很是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小脑瓜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唯独能在这方面帮一把。   但是,手里的钱也还是爸妈原来给他的……   苏乔不由得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没用。   “啾啾别操心这个。”苏父闻言笑了笑,心里很是熨帖。“安心上学,所有的事情爸爸都会解决。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遇到过?难道这次还撑不过去吗。”   苏乔就又乖又呆地点了点头。但他还不放心,问道:“会很严重吗?我刚刚听到电话里说,如果事情不解决,市面上很快就会见不到公司的产品,那样……会不会破产啊?”   说到“破产”两个字的时候,他感到胃部没来由地往下沉,仿佛吞了铁块似的,坠着他往下,蔓延出一股寒冷。   苏乔印象很深刻,上辈子家里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申请破产之后背上了债务,慢慢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   他不可避免地,对任何可能导致破产的事情感到畏惧。   苏父一怔,安慰他道:“不至于。就算这次事情没能解决,最多也就是市场份额缩减。好好经营,总能东山再起的。”   苏家最主要的还是酱料配方,是不传之秘,也是这么多年做大的基础。虽说市场同类品多,但口味上有自己的优势,这才是许多年没有被取代,甚至走入千家万户的根本。   即便这次没能圆满解决所谓的“产品质量”问题,但等再过几年,消费者大多都已经不记得的时候,还能重新发展。   苏乔“嗯嗯”两声,又说:“爸爸要注意身体,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不爱惜自己。不然生病了的话,情况就会更糟糕。我和妈妈也会特别、特别担心。”   他着重强调了特别担心几个字。   刚才苏乔说要拿钱帮忙的时候,苏国安还觉得他长大了,成熟了。这会儿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又觉得仿佛还是个小孩子似的。   大概是知道父母深爱自己,所以关心起人来,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他知道自己的感受是被在乎的,以这个做筹码,会取得更好的效果。   未曾深思的下意识地说法,正是他被爱着的证明。   苏国安就笑起来,答应他:“好,我知道的。”   正说着,玄关那边传来动静。   苏母:“是小羽回来了吧?今天怎么这么晚。”   苏国安道:“我让小羽替我去接待外国考察团了,今天事发突然,临时开会没办法抽身,原先定好的行程不能调整,只能小羽代替我去。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我就担心……”   现在网上舆论形势不容乐观,假如考察团知道这些的话,很可能会放弃和苏家合作。   “偏偏在这个时候。”苏母叹气。“也是我们不走运。”   苏乔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嘴唇抿起,垂眸沉思。   因为食物中毒、外国考察团这两件事,都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所以苏乔并未细思,还在傻傻地等着苏羽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做出对苏家不利的事情来。   但是,苏母一句话提醒了他。   这两件事碰在一起,未免也太赶巧了点,会不会这就是苏羽的“下一步”?   恰好在外国考察团到来的时候,网络上爆出食品安全的负/面新闻,不仅能打击苏家的声誉,还能破坏跟国外连锁企业的合作。   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看到苏羽提着公文包到了客厅,不禁牢牢盯着对方,想要看出些端倪来。   “小羽,累不累?”苏母上前接过儿子手里的包,轻拍他的背。“厨房里有宵夜,给你端一碗?”   苏羽笑了笑,摇头:“不用了,我不饿。啾啾怎么没去睡觉?”   苏乔面无表情,冷淡道:“嗯。”   他向来不太会冷脸,因为长相缘故,板着脸看起来也像生闷气,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跟骆云深待久了,这会儿看着居然还有模有样,让苏羽一愣。   “这父子俩刚才还在说公司的事儿。”苏母道。“啾啾现在懂事了,还说要拿钱出来支援公司,结了婚真不一样。”   这句话充满调侃的意味。   苏羽却只勉强附和着笑了两声,似不经意地问:“啾啾现在对公司的事情有兴趣了吗?”   夫妻俩没觉出什么不寻常的含义来,唯独苏乔,抬眼看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注意到他略带阴霾的眼神。   两人视线对上,一瞬间,苏羽便收敛了神色,露出那副最常见的温柔包容的表情,朝苏乔赞许地点点头。   “啾啾现在有自己的事业了,哪还看得上我这个公司。”苏父顺着妻儿的话开了句玩笑,随后才正色道:“考察团那边怎么样?”   “……不太乐观。”苏羽眉心紧皱,看起来有些忧虑。“事情闹得太大了,我听对方的口风,好像非常不满意。”   这早在意料之中,苏国安闻言也没太意外,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宽慰道:“尽力争取吧,要是实在不行,也就当没这回事。我这几天估计会很忙,那边还要靠着你,希望……”   苏父叹息,没再往下说。   -   晚上,苏乔窝在床上跟骆云深视频。   他身边靠着兔子玩偶,用手拽住长长的兔耳朵,一下一下捏着,问:“骆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先前只说大概出差一周,苏乔每天数着日子,感觉也有五六天了,却一直没听骆云深提起回程的时间。   现在苏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苏乔害怕重蹈覆辙,感觉心里没着没落的,特别想见到骆云深。   “还有两天。”骆云深道。“后天下午的飞机。”   苏乔闷闷道:“喔。”   他体谅骆云深工作辛苦,不想拿自己家里的事情打扰,就一个字都没提。又说了几句,就道晚安:“骆先生早点睡觉吧,我挂了。”   视频另一端,骆云深眉心皱起。   “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嗯?”苏乔思考了一下,把下巴搁在兔子脑袋上。“没有。”   骆云深沉默两秒,道:“网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乔:“……啊。”   他默默爬起来,放开大兔子,看着屏幕里的人,不知怎么觉得对方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往下想,小声道:“爸爸在想办法……”   “嗯。”骆云深道。“办法呢?”   苏乔想了想刚才跟父亲谈话的中心思想,整理了一下,总结到:“……没想出来。”   骆云深早有预料。   下午的时候秘书就跟他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从苏家公司的反应来看,基本处于一筹莫展的境地,还没有应对。   苏父性格稳重,手段平和,也就意味着不会另辟蹊径。   “爸睡了吗?”骆云深道。“你现在去问问他,确定公司产品的质检都过关,不会有问题?也没有任何超出国家标准的添加剂?”   苏乔:“这个我知道,白天听爸爸说过,质检报告都在的,没有问题。但是现在公布出去怕消费者不会相信……”   “嗯。”骆云深声线沉稳。“那公司税务情况正常吗?”   苏乔:“……啊?”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   两分钟后,因为公司的事情烦心失眠的苏国安,听到一阵敲门声。   打开房门一看,小儿子握着手机,紧张地看着他,大眼睛里盈满不安:“爸,你有没有偷税漏税?”   苏国安:“……” 第44章 应该还给我的   父子俩在门边互相看了一会儿, 都用略带些疑惑的眼神注视对方。此刻他们共用一套表情模板,相似程度会让人感叹血缘的神奇。   苏乔:“……”   苏国安:“……”   苏乔:“……爸?”   “没有!把你爸当什么人了,我能做那种事吗?”苏国安在儿子软软的头发上轻轻拍了两下, 有些哭笑不得。“合法企业,哪有偷税漏税的,被人知道了我能讨得了好?”   别家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苏父自己在这方面一点都不敢马虎, 税款该报的报,该交的交, 什么小心思都没动过。   让他自己来说,做生意交税也是应该,赚得多了,税款数额完全负担得起。与其费那个心思去省这种钱,不如多赚点来得轻松自在。   苏乔松了一口气, 露出很安心的表情:“那没事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苏国安说。   苏乔有些不好意思, 觉得自己大晚上跟骆先生视频什么的……说给爸爸听一定会被打趣。就支支吾吾道:“随便问问。”   他完全不会说谎, 又加上害羞, 耳朵根一瞬间就红了,连着一片到脖颈都觉得烧得慌,头也低下去。   想想手里还握着手机呢, 赶忙背到身后。   换在平时,苏国安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这会儿他本就心焦, 门口光线又暗,就没注意到这些, 只叮嘱道:“别东想西想的,早点睡觉。明天出门的时候衣服穿厚点,降温了, 当心感冒。”   “好。”苏乔忙不迭点头,捧着手机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冷,他刚才出去没穿外衣,走廊上不如房间里暖和,这会儿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一时什么都顾不上,先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被窝里,左一滚右一滚,被子两端都牢牢压在身体底下不透风了,才满足地“唔”一声。   完全忘记了手机视频还开着,这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直到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低沉的笑声,苏乔才猝然抬头,顿时僵住。   ……又在骆先生面前丢脸了。   不过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苏乔习惯成自然,红着脸往前凑了凑,小声道:“不要笑啦,骆先生。”   他神情窘迫,估计再被笑两声是要把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去的。   骆云深当然适可而止,两人接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说。   “明天我先让人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引导,尽力避免事情越闹越大,在消费者心里被定性。”骆云深道。“剩下的还要跟爸商量一下,等我回去才能着手。”   苏乔点点头,突发奇想道:“骆先生回来需要我去接机吗?”   他匮乏的恋爱经验都是原来住宿舍时几个舍友谈到怎样对待女朋友时顺道传授的,统共也没学到几条,只记得接送上下课、给买小零食、定期送礼物这几条了。   接送上下课早已不可能,但出差回来接机还是能够实现的。   然而却被拒绝了。   “不用。”骆云深道。“后天可能有雨雪,万一天气状况不好,航班很可能延误。在家里等我就可以了。”   苏乔并不固执,很听得进别人的话,因此乖乖地说:“好。”   -   后两天果然降温了,外面下着雨,同刺骨的寒风一起,令人不愿离开温暖的房间。   苏乔下课后再去店里,发现由于天气原因,顾客减少,门外没有排队的人,店里的顾客大都用餐完毕,没带雨伞的就坐在位子上等着,看什么时候雨小了再离开。   自开业来,难得遇到这么冷清的时候。   前台收银姑娘笑着说:“今天流水是最少的了,看来还是冷空气吓人。”   都知道生意不好是下雨的缘故,因此没人担忧,反倒觉得喘了口气似的,能从前些时候忙到直不起腰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大有些轻松的意思。   苏乔搓了搓手,也说:“早上我都不想来学校上课……真的太冷了。”   晋城气候湿冷,每到冬天,气温下降还不算什么,真正折磨人的是三天两头随着降温落下的雨。不仅如此,还刮风。   苏乔刚才举着伞往店里来,差点被狂风吹翻了伞,领子和衣服下摆那一块全都湿了,这会儿待在空调前面不愿意动弹。   钟姐看他冷得嘴唇都是白的,给端了杯茶,苏乔慢慢喝下去,才觉得活过来了。   服务员们手头没什么事情,三三两两围着苏乔,聚着聊天。躲雨的客人也时不时搭两句话,气氛非常和谐。   “小老板,你们这儿还不做外卖啊?”有客人说。“我就馋你们家这个味道,但有的时候上班走不开,吃着别家的饭菜都觉得没滋没味儿的。”   “我也是,过来吧,排队就是好久,等到排完轮上了,午休时间都结束了。”有人附和道。“但吃不着,我这心里就惦记得慌。每次有空,都不去别地儿玩,就到这里吃顿饭,然后去看个电影啊做个足疗啊什么的,特别享受。”   “一样一样,我今天是专门调休,就看准了天气不好,可能没那么多人。换了平时现在都没吃上呢。”顾客说。“要是有外卖啊,那就方便多了,中午吃一顿,加班都有劲儿。”   ……   苏乔手里捧着杯子,笑着说:“这没办法,店里人手实在不够,堂食都做不过来了。新招了几个厨师,还没上手呢。往后短时间内,估计也不会做外卖。”   有人问:“现在外卖订单量大,赚的钱不少吧。怎么不做啊?”   “就是因为订单量大……”苏乔摸了摸鼻子。“您点个外卖,送到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心里能开心吗?气都被气饱了,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呀。”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   苏记的菜品,有部分是要刚出锅那会儿口味最好。比如说椒盐排骨,因为排骨表面有芡衣裹着,所以炝炒完刚出锅热着的时候,咬下去满口酥脆,肉汁四溢,是风味奇绝的一道菜。   但要是放得久了,最底层的芡衣浸在油里,口感难免会发生变化。芡衣吸油变得绵软又腻味,会硬生生将优点转为缺点。   这道菜要是做外卖,放在包装盒里十几二十分钟,不但底下被油浸着,上头还被水汽笼着。等送到顾客手里打开包装,早就失去原本酥脆的口感了。   固然增加炝炒排骨的时间,能让芡衣的口感保持更长时间,可那样又会破坏味道。   苏记菜式不特别,之所以能做出让人惊艳的味道,全是靠着恰到好处的火候和调味。如果为了做外卖而牺牲掉这一部分,也就同时失去了口味上的独特性。   苏乔性格软,善于接受别人的建议,但在自己坚持的方面,还是很有原则的。   顾客们提了一嘴,见没能说动,都遗憾地叹气。   店门被从外推开,又来了两个女孩。进店之后收了手里的伞,互相检查裤腿有没有溅到泥点,然后才往里面走。   应当是之前来过的,其中一个女孩菜单都不看,熟练地报出几道菜名:“要一个翠玉三丝牛肉,一份黄金扇屏,再来一个虾茸什锦豆腐。”   “点这么多,你不减肥啦?”同伴问。“还有主食呢,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吧?”   女孩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想了想道:“……那要不划一个菜?”   服务员在旁边耐心等着她们商量,反正今天也没几桌,不怕耽误时间。   同伴道:“那要不减掉三丝牛肉?这是个荤菜,还是别吃了,否则晚上又做多少运动才能消耗掉热量啊。”   “牛肉不长胖。”女孩说。“这道菜特别好吃,我都馋了三四天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吃到,换一个吧。”   “行,那不要虾茸什锦豆腐吧。”同伴道。“这个菜分量大,去掉了刚好少吃点。”   女孩满脸犹豫,轻声道:“可是这个菜也好吃……虾茸特别嫩滑,豆腐蘸着汤汁,一口咬下去又鲜又香……”   同伴:“……”   同伴点点头:“那就只剩黄金扇屏了,就这个吧,不要了。”   “素菜而已,也不会影响我减肥吧?”女孩不舍地说。“你想想这道菜的口感……”   “停停停!”同伴打断她。“还没点完菜呢,你这就给我说饿了。合着一个菜都不想减,我白费这点时间跟你商量。”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朝服务员说:“算了,这三个菜都要吧,再上两份小盅金丝面,一份多放葱花。”   两人点完菜,随意闲聊起来。其中一个女孩拿出手机刷了刷新闻,看到一条关键字眼熟的,惊奇道:“这事儿还有后续啊?”   “什么?”同伴道。“给我看看。”   女孩把手机递给同伴,道:“就前两天那个吃了酱料食物中毒的事情,刚才刷微博看到生产商发声明了,说联系不上当事人。”   “真的假的?别是在推卸责任吧?”同伴怀疑地说。   女孩摇了摇头:“这哪儿知道啊。我看那生产商声明里面态度挺好的,还说假如证实真的是他们家产品有问题,愿意承担一切医疗费,还给赔偿。就是到现在为止,当事人还没回应。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同伴翻完了新闻,转头看着窗外不断滴落的雨水,随口道:“要是真有问题,那这个生产商可倒霉了。一般来讲我看见这种新闻,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觉得不大安全,以后都会绕过这个牌子的。”   “我也是。”女孩道。“现在什么东西里都有添加剂……就算不是变质,各种对身体不好的成分也多。”   苏乔坐的不远,隐约听见了几句,只能在心里忧愁地叹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件事啊?   如果是苏羽干的,要怎么抓到把柄?   这真是太复杂了,特别为难他这个不太聪明的人。   -   当晚苏乔回公寓,开门见到客厅里灯亮着,玄关多了一把黑色的伞。   “骆先生!”他边换鞋边朝里面看,显得手忙脚乱的,踩着半截拖鞋往前走,脚后跟还落在地板上,几步之后才调整好,“嗒嗒嗒”地往书房里去找人。   骆云深戴着蓝牙耳机,跟秘书联络,听见书房门响了一下,抬眼看过去,正巧见到苏乔朝里面探头。   大概风雨太大了,苏乔回来时额发被打湿了一点,这时正湿漉漉黏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冷不冷?”骆云深道。“先去换衣服,把头发擦干。”   苏乔朝他笑,特别听话地点了点头,临转身时还多看了两眼,满是欢欣。   骆云深见书房门被带上,继续道:“按照上次的线索去查,看那家工厂的人和宋家有没有接触过,宋闻星和苏羽又是什么情况。”   那边应了,骆云深又交代了几个细节,才挂断。   他出了书房,见苏乔已经动作迅速地换好了衣服,这时正拿着个玻璃杯子接热水,脸上露出点嫌弃的表情。   “在干什么?”骆云深问。   苏乔转头看他,叹气道:“冲板蓝根。”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逢不小心淋了雨或者天气骤变格外寒冷的时候,苏母总会督促一家人喝板蓝根预防感冒。   小时候苏乔和苏羽总是排着队等那杯棕褐色的药,互相苦着脸抱怨不好喝,却又在苏母的强势镇压下乖乖地喝完。   苏乔眼神晃了晃,觉得有些没意思,赶忙打住不往下想了,又说:“骆先生也要喝吗?”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脸上明明就写着“陪我一起”,带了点不自觉的期望。   骆云深无可无不可,只觉得苏乔的表情有趣,就点点头。   明明看着不喜欢板蓝根的味道,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冲好,闻着味道鼻子都皱起来了,还要忍着往嘴里灌。   看着就可爱。   苏乔不知道骆云深心里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找到一个同盟。   两人吃药,痛苦减半,就连那种甜不甜苦不苦的药味儿也仿佛变淡了似的,没有以往那么难喝了。   吃过晚饭,苏乔趁骆云深去洗漱那点时间,在心里排练讨债的措辞。   他还没忘记之前给自己算的那笔账。   骆云深欠了九个晚安吻,苏乔要一次性讨回来。   他在床上滚了几圈,脸色涨红,眼巴巴地盯着浴室门。   好不容易等骆云深出来了,却又没好意思提,只得睁着大眼睛看骆云深拿风筒吹头发。   大概是视线过于强烈的缘故,骆云深有所察觉,侧头问他:“怎么了?”   苏乔摇头。   骆云深当然不会被这么糊弄过去,见他欲言又止,脸色还通红,便走到床边坐下,问:“有话跟我说?”   “嗯……”苏乔几乎要说不出口。   但是想到如果不主动说的话,骆先生肯定不会把晚安吻补给他。那这样一来,损失可就太大了。   他只好磕磕绊绊道:“骆先生这几天不在,晚安吻……少了。应该还给我的。”   话是囫囵出口的,语气却很笃定,仿佛“还”这个字用在这里天经地义一般。   骆云深:“……”   他眼眸一垂,视线里是苏乔红通通的脸,只看到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有许多不安从里面泄露出来。   “真要我还?”骆云深说。   这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苏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某种情绪。   潮红一路从脸颊蔓延到锁骨,他感觉耳朵烫烫的,不知怎么生出一股想要逃避的心理。   然而,最终还是害怕真的讨不到这九个吻了,只能点头,声音很小的“嗯”了一声。   随后是半晌的寂静。   苏乔没等到,疑惑地抬头:“骆先生——”   刚吐出这三个字,嘴唇就被吻住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尝试着往前凑了凑。不动还好,这一下立即引起了强烈的连锁反应。   不知什么时候,腰上一只手推着他向前,随后上移到后背,以一种轻柔却强势的力量促使苏乔不得不贴近正跟他接吻的男人。   苏乔脑袋乱乱的,感觉到一阵眩晕,不知道是缺氧还是别的什么,只能在间隙里挣扎着拥抱对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喜悦和满足。   最开始他还有心情计数,每当分开时,便在心里念叨:这是第一个,这是第二个,这是……   再往后,好像连思绪都无从整理,只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一点点侵蚀,汇聚成令人震颤的热潮,一路向下。   不知道是第几个吻的时候,苏乔难以忍受地弓起身躯,腹部在骆云深身上蹭了蹭,小声说:“难受……”   骆云深低头去看,从脸颊处飞起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胸口,显得苏乔整个人有种动人心魄的欲/感。毛茸茸的睡衣略微隆起,让人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差的一周里,骆云深忙于工作上的事情,根本没心思想这些,这会儿本来就有点燥意,意识到苏乔的反应后,瞬间像是在烈火上浇了油。   “哪里难受?”骆云深声音低且沉。“说给我听。” 第45章 骆云深:真不管我?   苏乔感觉自己浑身发烫, 呼吸都透着一股灼热的意味,双手紧紧揪住骆云深的衣服,只顾着摇头, 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分毫没有退缩,反倒无比急切地向前,鼻尖在骆云深颈间磨蹭嗅闻, 好像能通过这样的动作获得些许安慰,如同拱食的小动物一般。   “骆先生……”他哼哼唧唧。   “嗯。”骆云深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 视线停留在苏乔的耳根处。   那里红得过分,仿佛即将沁出血来,引得人克制不住地想要触碰。   他的大拇指摩挲上去,稍稍捻了一下,立刻感受到怀中的人不自觉颤抖。但苏乔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一面哼哼着, 一面开始上嘴咬他的颈部皮肤了。   力道也不重, 像小奶猫磨牙似的, 啃两下还得舔舔。   骆云深一手摁着苏乔的腰,在心里想:好在这是冬天,日常出门都穿高领毛衣。否则明天出门被人看到了……三十年来积攒的英名毁于一旦。   想也知道骆星杼和许舜会怎么嘲笑他。   不过, 即便现在是夏天,骆云深也没想着阻止。被笑两句就笑两句, 成熟的已婚男人,是不会跟未婚的毛头小子计较的。   苏乔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气味, 两腿向前挪动,直到自己与骆云深之间再无一丝缝隙,才略微满足。但下一刻又想要与面前的人更接近, 于是难耐地蹭了蹭。   他喊:“骆先生……”   语气里已经带着些委屈,像是立马要哭出来似的。   骆云深看他,见到那张可爱的、精致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堪称陌生的神色来,既迷茫又渴求,眼尾泛着薄薄一片红。   这是绝不会显露于外人面前的神情,独属于他一个人。   骆云深心里涌出愉悦与满足,连同少年时期得知养的猫更亲近许舜时产生的不虞,都在这一刻完全被抚平。   换在平时,看到苏乔委屈成这样,骆云深一定不会再为难他。   但现在终究是不同的。   他凝视苏乔,语调缓慢又清晰:“哪里难受,想要我做什么?一个字一个字说给我听。”   “嗯——”苏乔神情不解又可怜,手脚扑腾了几下,没有力气,鼻腔里发出几声类似抽泣的声音。然而挣扎无果,最终还是晕晕乎乎,用饱含渴望、又软又黏的声音说出了正确的通关密语。   “乖。”骆云深在他红透的耳垂上吻了吻。“给你奖励。”   ……   次日,苏乔在美好的余韵中醒来,踩着拖鞋去浴室洗漱,步伐轻快得要跳起来了。   骆云深早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出门,离开这一周,公司里积压了不少事情等待处理。   那时苏乔还没醒,只模糊睁眼,记得有人在自己眼睑上吻了好几下。不过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意识不怎么清楚,到现在也不确定是真的还是错觉。   他摇了摇头,拿起水杯漱口,洗脸的时候又没忍住喜滋滋地笑出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充满欢欣与快乐。   虽然昨天晚上没有做到最后,但是比起之前单纯的亲吻,又已经迈进一大步了。   苏啾啾给自己鼓掌,心想:就按照这个进度继续努力,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   他脸上带着笑,走进厨房里,把前一天晚上剩的菜取出来,给自己做了一碗杂烩面。   面条劲道,数道菜品浓郁鲜香的酱汁融汇在一起,变成滋味足够的汤底。青椒回火之后快要融化掉,木耳和香菇浸了一整夜,有刚出锅时不具备的厚重咸味,肉丝则软烂无比,需要在细细咀嚼中咂摸那一点点香味。   杂烩面虽然是隔夜菜打底,但味道却并不差,反而咸香并重。   苏乔怕烫,先开始吃得很慢,挑几根出来吹一吹,等不烫了才入口。一碗面吃完,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被填满的胃部泛出一股暖意,获取了足够的热量后,手脚温度也开始回升。   这时候,才有了一些出门面对冷空气的胆量。   外面没下雨,苏乔就打算直接步行去学校,当做是早锻炼。他两手揣在兜里,缩着脑袋,一路低头避开前一天下雨积起来的水洼。   走到半路时,鼻尖已经在寒风吹拂下变得通红,吸进肺里的空气跟结了冰似的。   他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瓶热牛奶,一边喝一边走,这才好受了点。   到教学楼前时,距离上课只剩五分钟。李茂和程轶澍发来消息,告诉他已经帮忙占好了位置,直接到最后排就行。   苏乔回了个“OK”,慢吞吞上楼梯,把牛奶喝干净了,包装丢在垃圾桶里,才走进教室。   “今天怎么这么晚?”李茂把放在旁边凳子上的书拿开,顺口问了一句。   两秒后,他后悔自己嘴快了。   “唔。”苏乔脸上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快乐地说:“因为骆先生昨天出差回来了。”   李茂:“……”   程轶澍:“……”   就多余问这一句。   两个室友默默扭过头,心想:并不想知道这个。   临近学期末,课堂气氛空前热烈起来,苏乔把重点内容工工整整地记下来,企图抓住最后这段时间,让自己的期末成绩不那么凄惨。   一堂课下来简直精疲力竭,他感觉自己眼冒金星,知识点化作长翅膀的圆泡泡在他面前飞来飞去,就是没一个能抓住的,并且全都在说些听不懂的话。   中午,苏乔照旧去店里看两眼。路过斜对面的颂食记时,发现顾客寥寥无几,服务员站在大门口,视线对上便朝他翻了个白眼,表情愤愤。   苏乔:“……”   他扭头,轻轻“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前走。   自苏记开业以来,颂食记受到不小的影响,原本在这一片的餐厅里生意还算不错,现在却远不如之前了。   正是中午用餐高峰期,店里的座位竟然空了有一半。   反倒苏记,门口队伍长长地排着,热闹非凡。   颂食记分店的店长没少在员工面前咒苏记,好像自家生意不好全是对面也开了餐厅的缘故,每天盼望着苏记倒闭。服务员自然而然便同仇敌忾,见到苏乔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不吝白眼伺候。   但是苏乔心里可高兴了,每天往店里来时特意要从颂食记门口走,就为了看一眼里边清冷的景象。   像个小孩子似的,讨厌的人倒霉了,自己就特别开心。   -   苏家公司深陷舆论风波,还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发出去的声明态度明确,博得了一些路人好感,口碑好歹是没有再恶化。退单的电话少了,苏国安得到一些转圜的余地,开始想办法挽回同国外的合作。   外国考察团那边是无论如何不肯接着往下谈细节了,苏国安只好提出以更低的价格分批次售出产品,对方可以亲自请食品安全方面的专家抽检每个批次的货品,这才使考察团缓和了态度,犹犹豫豫地表示还需要考虑。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如果不是国内经销商退单太多,苏国安本来是绝对不会主动让利的。   但眼下这个局面,大批货品积压在手里,如果没有销路,会亏损更多。以压低售价的方式出售给国外连锁商超,多少能稳住局面。   渡过了这个难关,往后再仔细想想怎么赚回来。   周末,苏乔跟骆云深一起到苏家。晚饭之前,骆云深提出到书房跟苏国安说几件公事。   等两人进去了,苏母奇道:“他们还有公事要谈呢?亲家公司跟我们家没什么合作吧?”   苏乔知道大概是酱料食物中毒的事情,骆云深或许有了解决的办法,不过碍于苏羽也在场,他并没有说出口,只含含糊糊应了几声。随即跟苏母撒娇,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把人哄得高高兴兴,再记不起自己上一秒在说什么。   半小时后,苏父拍着骆云深的肩膀出来,脸上带着自出事以来鲜见的笑容:“那这事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骆云深道。   苏父欣慰地看他一眼,指使小儿子:“啾啾,你去把我那瓶酒拿来。小骆,咱们晚上喝一杯?”   苏乔眨巴眨巴眼睛,站着没动,反而去看骆云深。   那意思明明白白的是要等他答应了才去拿,否则就当没听见。   骆云深唇畔带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朝苏乔道:“听爸的。”   苏乔就乖乖地“喔”一声,转身上楼。   苏父苏母:“……”   两人对视,数秒后各自转头,都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苏母暗自嘀咕:这真是有了媳妇忘了……欸,总之是这么个意思。   到了饭桌上,骆云深主动给苏父倒酒。苏乔就在旁边盯着看,眼见着杯子满一半了,急忙叫停:“就这些了,不要喝多。”   他还是知道心疼父亲的,本来应酬的时候喝酒就够难受的,自家里没那么夸张,小酌一点差不多了,不然等会儿又难受。   骆云深止住动作,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苏父。   苏乔也眼巴巴地跟着看过去,满含关切与孺慕。   苏国安这下心里舒坦了,手一挥,笑着道:“行,听啾啾的。从小就这样,管着我喝酒,到这么大了一点没变过。我要是不听,能念叨我一整天。”   “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苏母也笑。“小骆喝多少你也管的吧?不然我怕你爸爸心眼小,晚上气得睡不着。”   这话同时打趣了父子两个人,苏父佯装生气道:“胡说什么。”   苏乔脸上一红,装作没听见。   但有人不会这么轻易让他躲过去。   骆云深放了个玻璃杯在苏乔面前,酒瓶倾斜着,还没往下倒,问他:“我喝多少?”   苏乔:“……”   骆云深眼神带着笑意,继续问:“真不管我?”   沉默两秒,苏乔紧张又羞耻地说:“管、管的。” 第46章 那会让他倒霉吗?   晚上喝了酒, 苏父苏母就热情挽留两人住一晚,反正是周末,第二天完全可以悠闲地吃完了午饭再走。   “天色也晚了, 气温低,就别麻烦司机过来了。”苏国安说。“正好明天中午叫上宋闻星过来,大家一块儿吃个饭。”   后头这句话是朝苏羽说的。   苏羽微笑道:“好。”   就这么两句话把事情敲定了,苏乔再要拒绝已经来不及, 只好怏怏点头。   骆云深把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但一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等人看过来时,大拇指摩挲两下发旋,算是抚慰。   这两兄弟关系其实不太好,骆云深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缘由, 但在他心里, 苏乔是乖巧又体谅人的性格, 从来不会无理取闹, 大概真有什么调和不了的矛盾才会这样。   他不是苏家父母,跟苏羽之间没有亲情牵绊,所以天然站在苏乔的立场上, 偏心得理所应当。   见到苏乔在这种时刻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也没觉得是他耍小性子。   “说起来, 宋闻星都到我们家拜访过了,小羽你有没有见过他父母?”苏国安道。“我跟你宋伯父也有日子没联系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见过了,宋伯父宋伯母身体都不错。”苏羽笑着说。“宋伯父前两天还出去钓鱼了。”   苏国安心里一沉,脸色却丝毫没变, 开了个玩笑:“这么冷的天出去钓鱼,他钓回家的是冰还是鱼啊?也不怕冻着。”   ……   夜里,苏母坐在梳妆台前涂护肤品,余光瞟到丈夫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拧上精华水的瓶盖,拍打吸收,换保湿乳。   视野边缘,丈夫模糊的身影又一动,再翻了个身。   苏母往脸上每一寸皮肤上涂水乳,眼部精华也不能漏下,两手食指在眼角处打圈按摩。   她闭着眼,听到一阵布料摩擦声,很显然丈夫再次翻了个身,然后是叹气。   苏母:“……”   她把所有的东西收好,坐在床沿,去拍丈夫的胳膊:“干什么呢?翻来覆去好半天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苏父麻利地坐起来,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妻子,想说又不好说,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公司的事儿?”苏母一下也紧张起来。“又有什么状况了?”   “不是,公司的事情已经有办法了,小骆那边着手在办。”苏父道。“我是担心小羽,欸你说这孩子……我怕他后面伤心。”   苏母沉默一瞬:“这怎么说?”   苏国安道:“今天我问他见过宋闻星爸妈没有,小羽说见过。但是我跟老宋多久没联系了……他这是做亲家的态度么?”   苏家和宋家向来关系不错,但自苏乔拒绝宋闻星之后,不知怎么就冷淡下来了。苏国安自觉在这件事上是没什么错的,毕竟联姻的事当时只是提了那么一嘴,一切都要看两个孩子愿不愿意。   啾啾不愿意,连人都不去见,那自然不必往下说。   苏父事后去过电话表示歉意,本来觉得这事情就这么翻篇了,联姻不成,和和气气说开就好了,怎么都不至于影响两家的关系。   却没想到,宋家那边好像不大满意。   现在大儿子和宋闻星谈恋爱了,都已经上门去见过父母,怎么那边还没动静?   苏母没说话,心里想起之前小儿子跟自己提过的事情:宋闻星有没有可能是在利用小羽,达成自己套取苏家公司内部信息的目的?   “你说,要么我改天去找老宋喝茶?”苏国安道。“后边怎么办,总该有个章程吧?”   苏母心里转了一遍,没明说,只道:“你着急什么?这才谈了多久的恋爱,就上赶着定下来,有这个必要?”   先前骆云深和苏乔决定联姻之后动作迅速,是因为骆云深一直在国内,生活作风人品性格都有了解,从来没传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宋闻星在国外待了至少有七八年,这中间种种情况都不得而知。再加上他前脚表白完苏乔,后脚就跟苏羽在一起,自然让苏母产生了许多不信任。   在苏母看来,财富能力还是次要,如果人品不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爱这个,心里却又想着那个,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本来宋闻星前后态度转变之快就令人诧异,苏母早怀疑过目的不纯。后来苏乔在她面前一提,就更加深了这个想法。   “你先别忙着,看看再说。”苏母道。“我总觉得宋闻星不是真心喜欢小羽。倒像是……对我们家有什么想法似的。”   与小儿子联姻不成,就立马搭上大儿子,这怎么看都是冲着苏家来的。   苏父一怔,有些诧异:“你也发现了?”   苏母:“……”   她眉毛竖起来:“你是觉得我傻还是怎么?”   苏父回避了这个危险话题,打哈哈道:“今天小骆在书房里也跟我说了,上次生产线有人被买通想做手脚拖延交货时间那个事儿……背后有宋闻星的手笔。”   苏母闻言一顿,不可思议道:“那你还打算让小羽和宋闻星定下来?你疯了?”   苏国安不语。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透着股沉重的意味。   “你觉得小羽……”苏父有些艰难地说。“对宋闻星的打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他是不愿意把这种隐隐的质疑讲出口的,好像这样的猜测阴暗又污浊,上不得台面。那是他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与亲生的无异。这样怀疑苏羽,对苏父而言,实在难受。   但他对苏羽又是了解的,要说被感情冲昏头脑,对宋闻星言听计从,可能性很低。   然而,如果苏羽知道宋闻星的想法,却一点都没有告知家里……   苏国安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无比失望。   “那你是想看看宋家什么态度?”苏母问。“算了,宋闻星这个样子,宋家能好到哪里去?交情好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指不定别人怎么想。订婚这个事情不必再提。至于小羽……或许真的是被蒙蔽了吧?”   苏父知道妻子爱子心切,于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   次日清晨,苏乔赖床了。   他整个人裹在被窝里,转头往旁边看,没人。眨了两下眼,觉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也就不着急起身,反倒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有的时候,产生幸福感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冬天赖床,想到外面冷嗖嗖,自己却能躺在温暖的床上,不必顶着凛冽寒风去上课,就已经很令人高兴了。   苏乔发出满足的“呼——”声,吐泡泡似的鼓了下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苏母来敲门,催他起床:“啾啾,醒了没有?这都九点多了,还不起来?早饭都要吃完了,再过会儿东西都收起来准备午饭,就没你的了。今天是酒酿桂花圆子,你吃不吃啊?”   苏乔一听这话,躺不住了,朝门外说:“吃的吃的!”   立即拿了旁边凳子上的衣服穿好,没过几分钟下了地去洗漱,还能听到苏母在门口念叨:“小骆在楼下陪你爸喝茶,坐了半天了。你爸一天到晚就说他自己那点事,也不怕人嫌烦……”   苏乔在爸妈互相揭短挖苦的时候,向来不怎么吱声,因此刷牙洗脸完了,蹦跶着走出房门的时候,没有附和,只揽着苏母的肩膀。   “辛苦妈妈。”苏乔说。“爱你。”   苏母心里熨帖,跟小儿子一起往楼下走,也不数落丈夫了,脸上带着笑意,嘱咐他:“等会儿别吃多了,垫个肚子就行。不然中午吃不下,下午又饿。”   苏乔“嗯嗯”点头,路过客厅,果然见到苏父跟骆云深在聊天,一个高谈阔论,一个沉默不言。   看着多少有点好笑。   餐厅那边还能听到说话声,苏乔吃一个酒酿圆子,就朝客厅看一眼。他发现了:这两个人说是聊天,但爸爸好像并不需要跟骆先生进行有效交流……   通常是苏国安说好几句,停下来的间隙,骆云深回以一个单音节。   “嗯。”   “对。”   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认同机器。   苏乔吃着软糯弹牙的糯米圆子,在心里偷笑,想:骆先生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可爱啦。   吃完一碗酒酿圆子,苏乔还想再添,但想起苏母说的话,又担心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吃午饭了,到时候没肚子装。   糯米制品本来就不容易消化,吃多了饱腹感也强。   万一现在吃饱了,等会儿午饭吃不下大菜,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是酒酿清清甜甜的味道又实在很好,厨师还在里面打了荷包蛋,加了糖渍桂花。一碗喝下去暖乎乎,甜津津的,让苏乔舍不得放弃。   他捧着碗纠结了半晌,最后决定只添一碗酒酿喝,就不要糯米圆子了。这样两全其美,刚刚好。   临近中午,宋闻星到了苏家,进门就看到骆云深坐在沙发上,顿时脸色一僵。   骆云深也看过去,眼神冷冰冰的。   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刻,因为当初听到苏乔说梦话,以为苏乔喜欢宋闻星,还为此郁结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误会解除,但是随即又得知这人在骆苏两家婚礼试菜宴上对苏乔表白,从此就记上了。   宋闻星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但也没多想。毕竟骆云深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淡,时而阴晴不定,总之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摆脸色也算正常。   他不觉得苏乔会把那件事告诉骆云深,毕竟两人是联姻关系,要是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宋闻星以为骆云深什么都不知道,整理好表情后打招呼:“骆总也在这里?”   骆云深看他一眼,偏头过去朝苏父道:“茶冷了,我给您换一杯。”   宋闻星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苏国安心里头乐呵,推了杯子过去,等茶换上了新的,才对宋闻星道:“来坐下吧,小羽在楼上,等会儿就下来。”   宋闻星憋着气坐下。   苏乔原本在厨房里跟厨师闲聊天,顺便看看中午吃什么菜。聊了会儿口渴了出来倒水,见到沙发上多了个人,便走过来看。   一见是宋闻星,就停下不动了,想了想往前走,坐在骆云深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还抓了把茶几上的瓜子。   他担心宋闻星又撺掇着父亲投资或者开发新产品,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一边监督,以免苏父不小心上了当,给宋闻星可乘之机。   苏乔歪着身子,骆云深一只手臂横过来扶着他的腰,也没说让他去旁边坐,只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别跷着脚。”骆云深道。“小心摔了。”   苏乔磕着瓜子,没说话,晃着脑袋点头。   对面,宋闻星道:“啾啾,怎么不去旁边坐?”   苏乔没理他,头也不抬,把手掌往前一伸:“骆先生,你吃不吃?”   宋闻星:“……”   这情景同几分钟之前宋闻星刚进门时一样,苏父一口茶停在喉头,好半天才忍住了没笑,转而把茶杯放下,咳嗽两声:“啾啾有时候不大爱说话,小宋别跟他计较。”   宋闻星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道:“没关系。”   他眼见着骆云深从苏乔手心里拿走几粒瓜子,转眼剥好了放回去。苏乔就凑近了跟骆云深讲话,声音很小,但笑容又乖又软,旁若无人。   这哪里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跟自己说话罢了。   宋闻星心里生出一点酸涩跟愤怒,随即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听说了最近网上的事情,没想到会闹得那么大。”宋闻星道。“不知道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苏父露出沉吟的神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宋闻星察言观色,立即说:“您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如果我能解决,一定搭把手。”   他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苏乔就不愿意了,心想装什么好人?   张嘴想要打断,腰上的手却忽然一紧。   苏乔转头去看,跟骆云深视线对上。数秒后,他眨了眨眼,看向苏父那边,闭口不言了。   “别的倒也还好说,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跟外国连锁商超的合作。”苏国安道。“我先前承诺低成本出售罐头酱料,因为这个,对方预算充足,打算大批量吃进,主要是罐头类,要求的数量尤其大。比较下来,公司的库存不够,赶工生产可能也来不及。”   宋闻星:“不能跟对方商量推迟交货日期?”   苏父摆摆手:“过段日子缓过来了,我何必以这么低的价格出售?对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压低价格,想要短时间拿到。真要推迟时间,后边其他的经销商怎么办?我也不可能为了低价卖这批货,不顾国内的市场。”   “那主要就是交货时间近,跟产量不足相矛盾?”宋闻星道。“也不能商量减少货品数量?”   苏父摇头:“恐怕难……占便宜哪有够的,不都想多占点?我现在就担心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这合约签不下来。但签下来了,条件苛刻,又完不成。简直是左右为难。”   苏国安连连叹气,茶也不喝了,站起来踱了两步,满面愁容。   宋闻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咬牙说我来想办法,又怕不能解决,只好闭紧了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时,骆云深把一小撮剥好的瓜子放苏乔手心里,看宋闻星一眼,莫名带点冷冷的嘲意。他开口道:“找别家代工呢?”   苏父停住脚,默默思索起来,似有意动。想了想,问:“小骆有没有合适的路子?我出面找代工……不大好。”   骆云深:“骆氏旗下产业没有跟食品行业沾边的,恐怕很困难。”   “那也麻烦你帮我打听打听……”   “我这边有合作过的生产商。”宋闻星打断道。   他语气里透出急迫和自得:“宋家在食品行业有些人脉,又不是做罐头酱料,不存在竞争关系,所以跟部分生产商交情不错,可以代为处理。”   苏国安看向他:“真的?”   “只要您告诉我具体时间和货品数量。”宋闻星说。“再就是,成本上可能比自家生产要高。”   “这我知道,代工厂哪有不赚的?”苏国安道。“我再考虑考虑,要是考察团那边真的不肯松口……也就只有这样了。”   宋闻星忙不迭点头,又承诺道:“您随时可以跟我联系,这件事一定能办好。”   饭前,骆云深接到了一个电话,到花园里去接。苏乔亦步亦趋地跟过去,等人把电话挂了,拽一拽骆云深的袖子,问:“骆先生,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骆云深低头看他。   苏乔眼神有点懵,就是这种不明白但很乖的样子,格外触动人心。完全的信任与依赖,会让人不忍心隐瞒任何一件事。   “我跟爸商量,做了一个圈套,等宋闻星自己钻进来。”骆云深道。“如果没有什么坏心思,也不会有事。”   但从宋闻星刚刚迫不及待的表现来看,恐怕这个圈套是跑不掉了。   苏乔似懂非懂,抓住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会让他倒霉吗?”   “会让他亏很多钱。”骆云深说。   当然,最重要的是,会让宋闻星的心情非常糟糕。   -   转眼到了月底,先前骆云深跟苏乔提过,有个慈善拍卖需要两人一起去参加。   当天,骆云深提早下班,回家接苏乔,顺道吃个晚饭。   慈善拍卖七点开始,这会儿还早。虽然会场有自助冷餐,但味道不怎么好,大冬天的吃冷冰冰的东西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苏乔煮了个生滚河鲜粥,虾仁和鱼肉都剁成细茸,加盐调味,粥煮好后撒进去迅速搅开,很快便熟了,泛出一股鲜味来。   整锅粥只看得到虾茸细细的一点粉色,其余是一片的白。看起来单调,入口才知道滋味惊人的好。   至于配菜,就很简单了。本来这顿只是填个肚子,就没弄麻烦的菜式,酸脆爽口的泡萝卜,一个个切成方块,跟白玉似的。早上出门之前泡好,这会儿正入味。   再来一个红油鸡丝,调味之后加一点鱼露进去,别有风味,让寡淡的鸡肉也可以送粥,而不至于回味空泛。   “前两天吃了好多肉。”苏乔说。“今天喝粥清清火。”   骆云深没有意见,实际上除了花生,大部分菜品他都吃,虽然更偏爱肉类,但偶尔喝粥也没什么不好。   何况,不下厨的人自认没资格挑三拣四。   粥还有些烫,入口米粒绵软,颗颗煮到开花,粘稠的米浆包裹着细滑的虾茸和鱼茸,细微的咸鲜口味划过味蕾,令人回味,鱼肉的纤维质感并不明显,只留下弹润。   粥底放了一点碎姜,切到近乎看不见的地步,辛辣的滋味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爆发出来,随即流星般隐去,让人觉得新奇又丰富。   “好喝。”骆云深说。   苏乔笑了笑,眼睛弯起,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鸡丝。   两人吃过晚饭,换了衣服,就准备出门。这种场合大都穿正装,会场里和车子里都有暖气,但电梯里没有。苏乔犹豫了好一会儿,在正装外边裹了件长羽绒服,准备临下车之前再脱。   骆云深就不一样了,出门之后仿佛感受不到冷空气一样。   苏乔常常怀疑是不是他的秋衣有什么玄机:怎么同样是穿秋衣,自己穿了跟没穿差不多,该冷还是冷,骆先生穿了,再套个高领绒衫,就能无视气温?   还腰背挺直,脖子都不缩一下,看起来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他羡慕地看了好一会儿,只能归结于个人身体素质不同,为了不感冒,还是穿着羽绒服跟在人后头走,看着好像两个季节。   就下到车库这么一点时间,苏乔都感觉冷风直往身上刮,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骆云深看他:“冷?”   苏乔坚强地摇头:“没事。”   下一秒,他抽了抽鼻子。   “阿嚏——”   苏乔:“……”   骆云深无奈看他,把羽绒服帽子拎起来罩在苏乔头上,摁了摁:“等会儿到车上就好了。”   苏乔刚说话就被自己的喷嚏揭穿,这会儿再不敢逞强,嘟囔着:“我抓了头发的……这样再把帽子摘下来,发型就不好看了。”   但到底没敢直接把骆云深按着帽子的手甩开。   司机开车到近前,骆云深打开车门,让苏乔进去。车里开了空调,没多久他就缓过来了,立即把羽绒服帽子往后退,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   苏乔也是要面子的,婚礼之后第一次跟骆云深一起在这样的公开场合露面,当然要精神又帅气。   他暗暗地想:不然像个矮冬瓜顶着鸡窝头,还站在骆先生旁边,看起来一点都不般配,那就太丢脸了呀。   可是再怎么整理,头发都没有之前好看了。   骆云深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   苏乔努力半晌,成果不明显,由于出门前打了固定头发的摩丝,脑袋顶上有一两撮头发乱七八糟的支棱着。他摁了几下没摁下去,头发固执而顽强,看着有点呆。   苏乔:“……”   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骆云深右手握拳,抵在唇边,遮掩住笑意。   临到下车的时候,苏乔准备把羽绒服整个脱下来,便两只手往后背过去,准备扯袖子。   骆云深没给他这个机会,捏着人手腕往自己这边带。苏乔不知怎么就下了车,稀里糊涂抬头看了一眼,又反应过来羽绒服才脱到一半,左边袖子耷拉。   “就这么穿着。”骆云深道。“拍卖会至少两个小时,会场里有暖气也还是冷,别冻感冒了。”   苏乔难得不听话,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   转回头要开车门,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司机早往停车场去了。   苏乔难以置信:“怎么走这么快!”   他愣愣地站着,骆云深给他把拉链拉好,确定严严实实不透风,才带着人往会场走。   苏乔闷闷不乐,路过场地内装饰的镜墙,侧头看了一眼,顿时更不开心了。   头发乱翘,还裹着长羽绒服,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小呆比。   苏乔郁郁地想:旁边还有一个身高腿长脸也好看的人,这都不是一个画风了,怎么让别人觉得般配? 第47章 他自己都还没有小红本呢   当晚这场慈善拍卖会, 苏乔别具一格的服装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因为最后的重点落在拍卖成交额,以及当天拍下最多物品的人身上。   晋城苏家,苏国安在开场之初就以个人名义拍下总数五千万的藏品, 并且表示所有拍下的物品将进行再次捐赠。   竞拍的五千万,全部是慈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拍品本身。   苏乔坐在骆云深旁边,每逢苏父举牌, 他就看得心脏收缩,一边觉得大手笔做慈善的父亲很帅, 一边又为这数额巨大的金钱心惊肉跳。他虽然自小条件优渥,但消费观相当普通,几乎没有过一掷千金的时候。苏父苏母教育所致,苏乔并不是纨绔富三代,眼见着五千万出了门, 还是有些震撼。   自己开了店, 更清楚赚钱的不容易。五千万对于苏父来说可能只是财产的一部分, 但对于苏乔来说, 确实不少了。   他一面惊奇,一面自语道:“怎么回事啊?”   苏乔不知道拍品的具体价值,他对这方面不了解, 也没这个眼力。但记得骆云深说过,这种拍卖会不会有太多好东西, 价值都不很高。   苏父拍下的东西不到十件,还是连续拍的, 一点都不挑,价格也是往高处报。虽说是为了做慈善,但这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 跟以往的行事作风不符。   现在这样,怎么说都有点……奇怪。好像故意这么做似的。   他不自觉地走神,下意识拽着羽绒服的拉链,冥思苦想起来。但终归脑袋不够用,想了几分钟毫无头绪,就把目光投向一边的骆云深。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骆云深向他解释,也没细说,只大略一提。“后面能帮助爸挽回公司口碑。”   苏乔一愣:“所以不是单纯为了做慈善?”   骆云深没想到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顿了一顿,才说:“不是。但钱款会全部用于帮助失学儿童,向山区运送物资,建立学校等。不管出发点是怎样的,事实在于,有很多人会从这个慈善活动中受益。”   商人重利,细究这种慈善活动的本质,不过是用钱财换取善名。   可是即便如此,好歹也算是做了实事,能够帮助那些真正困难的人。   苏乔当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没想到澄清公司名誉还有这一环。他跃跃欲试,看着台上的拍品,小声问:“那我也要拍一个吗?新闻上会不会写苏家父子同心协力,共同为慈善事业助益?”   他连标题都想好了,说得非常顺口,还挺押韵。   骆云深沉吟,然后说:“上新闻是会放现场照片的。”   苏乔闻言蔫了,气鼓鼓道:“……那算了。”   放照片可不行,他现在头发乱七八糟,丑丑的,衣服也难看。这个样子混在一群穿正装的人中间,就像走错片场的异类。   被放到网上,就是公开处刑,社会性死亡现场。太难为情了。   骆云深拍下了先前拍品清单上列出的海蓝宝首饰和籽料,其余没什么能入眼的,便不再举牌。   有了苏父开场时一鸣惊人,后面的气氛都很热闹,不少拍品最终成交价高于预估价格。慈善晚会结束后,苏父被请去最后确认一次,因为总数额过于庞大,需要走些流程。   骆云深也遇到生意场上的人,对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往旁边走了几步。   苏乔懒得听,在旁边站着四处看,忽然发现远远的出口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是苏羽。   爸妈还在里面,他跑出去干什么?   苏乔一下机敏起来,觉得不对。说了一句要去趟卫生间,就悄悄地跟上去。   他怕被发现,不敢跟太近,看到苏羽的身影向左消失,才慢慢到会场出口处,探头往外看。   夜色漆黑,苏乔靠着衬衫领子的那点白色作为标识,一路见苏羽走到了空荡的保安亭旁边。那地方倒稍微显眼一点,贴了荧光条。   远远地看不清苏羽在那里做什么,也听不清说话声。   苏乔抿着嘴想了想,点开手机调出录音界面,戴上帽子往外走。   他的羽绒服是黑色的,拉好拉链戴上帽子,在夜里基本就隐形了。如果等会儿到近处不乱动,不发出声音的话,很大概率不会被发现。   一步一步走到可以听见动静的距离,苏乔左右看看,发现个垃圾桶,便在旁边蹲下,两手抱住自己。这样看起来只有一团黑色的影子,鼓鼓囊囊,就可以假装自己是被丢弃的大袋垃圾,光明正大偷听。   “外国考察团的事情是真的,但合同还没敲定下来。”苏羽道。“现在还不确定最终出货数量,我只知道会压低价格售出。”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另一个声音说。   苏乔听出来了,是宋闻星。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宋闻星说。“我有我的打算。”   苏羽沉默两秒,问他:“下一步都准备好了?等后面公司声誉触底的时候,你一定要立即发动同行业的人联手抵制,不能留手。”   “知道。条件按先前说好的,证都领了,我不会反悔的。”宋闻星声音带着些嘲讽。   苏乔:“……”   他震惊地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好在及时稳住了,什么动静都没闹出来,并且牢牢捂住了嘴巴,以免自己不小心暴露。   这个消息实在猝不及防,苏乔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已经拿了结婚证?   ……他自己都还没有小红本呢。   思绪有点跑偏,苏乔努力赶走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专心听他们讲话。   “别摆出这种不情不愿的样子,结婚也是你自己答应的。”苏羽说。“否则我们谁能放心得了谁?”   宋闻星冷笑:“我是答应了你结婚,但你别想跟我有什么。”   苏羽听到这样的话,竟然轻轻笑起来。他边摇着头边说:“你可以为了苏家的一点股份放弃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就觉得一定不会为了另外的利益跟我逢场作戏?你要明白,我不止能帮你拿到苏家的财产,还能帮你争到宋家的。你那个堂弟……不好对付吧?”   宋闻星无言以对。半晌,他恼羞成怒道:“你自己又比我好多少呢?苏家养你那么多年,你做的事情有一件敢跟他们说?”   苏羽深吸一口气,神情渐渐阴沉。   他最厌烦有人在他面前说“苏家养你那么多年”。   从小到大,每一个知道他是收养的人,都会以一副教诲的语气说:苏家养你那么多年……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报答恩情。   他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是苏家养大了自己。   所以,在别人看来,就成了他亏欠苏家。   做任何事情,他都不能不懂事,要仔细考虑,要在所有人眼里,变成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高中,学了不擅长的理科,夜以继日苦读,因为成绩必须要拿得出手,才不会让别人觉得养他是“不值得的”;大学,选了不喜欢的专业,就为了毕业之后能到苏家公司上班;甚至现在……他一直未能摆脱这巨大的阴影。   苏家的东西不是他的,但他却是苏家的东西。   他知道在苏国安的规划里,公司股份有一半是给自己的。   但那是因为苏乔不感兴趣,假若哪一天,苏乔对公司的事情感兴趣了呢?那他还能得到什么?   苏羽心里有贪欲、不甘、怨愤,却又清醒十足。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卑劣的人。   “我当然不比你好。”苏羽说。“但你最可笑的就是自以为情深义重。”   ……   苏乔在垃圾桶旁边蹲着,好不容易等他们两个人都走了,才活动一下关节,揣着冻僵的手往会场里走。   虽然身体寒冷僵硬,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次他录到了苏羽跟宋闻星的对话,必要的时候,只要拿出来给父母听,就能证明苏羽心思不正。有了这份证据,再多加防范,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上辈子那种地步。   回到会场内,骆云深刚跟人谈完,见到人是从外面进来的,皱眉道:“不是说去卫生间?”   苏乔挠了挠耳根,见旁边还有人,就小声说:“嗯……去透透气。”   刚在冷空气里待了一段时间,脸上还是冰凉的,也就没有因为这句谎话而涨成红色。   这大概是苏乔第一次脸都不红地撒谎。   骆云深瞧他两眼,没说什么,问:“饿不饿?”   “饿。”苏乔摸了摸肚子,没等再问,就主动提要求了。“想吃烧烤。”   美食界三大永不过时的巨擘,烧烤、火锅、烤肉。隔一段时间不吃就馋得慌,吃得频繁又腻得慌。   不比高级餐厅环境清雅,菜式讲究,但有种平凡生活中随处可得的亲切感。   炭火上滋滋冒油、烟熏火燎造就的特殊风味,才是烧烤的精髓。但现在好多烧烤店都不用炭火了,烤出来的多少缺两分意思。   苏乔看了看时间,眼睛晶亮:“学校附近有一个烧烤摊,味道还不错。我们去那里吃吧?正好离家也近。”   骆云深自然答应:“好。”   ……   两人去往烧烤摊的同时,苏家在拍卖会上成交共计五千万的事情,也已经在网络上传开。   前段时间食物中毒不少人都在关注,因此看到新闻里关于苏国安的身份介绍,立即就联系上了。   本来在晋城,拍卖会拍出五千万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那些古董字画什么的,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收藏一些?还有专程拍名家遗作的,几个亿的天价都是寻常,再有些私底下的藏品交易,数额大到根本不会见报。   这次的五千万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重点就在于,拍下来的物品根本没有那么值钱的。而且苏国安亲口承诺了所有拍品将再次进行捐赠。   也就是说,这五千万是纯粹一分不留地捐出去了,都用作慈善。   此举,也扭转了部分网络舆论风向。新闻底下已经有一群人吵的不可开交。   【这是作秀吧?前面刚曝出来这家公司的食品安全问题,后面就捐款五千万?想要借着做慈善来洗白?】   【所以食品安全问题解决了没有?】   【别的不说,五千万是实打实的捐了。即便是作秀,也能帮助很多人了。出发点是什么先不论,没人觉得捐款是错的吧?】   【这看起来挺有良心的啊……而且曝光食物中毒的当事人一直没有出来回应,我本来就觉得不正常,现在看苏董的作风,也不像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大局的人。】   【我反正觉得事情扑朔迷离的,那人曝光了一张体检单,然后什么后续都没了,反倒一群水军在信口开河,一副要把“毒罐头”帽子扣上去的态度。人家官方声明早出来了,愿意承担一切责任,结果当事人愣是一个字没回,这正常吗?】   【就事论事吧,捐款做慈善值得赞扬,但食品安全问题始终存疑。不能保证品质过关的话,短期内我是不会购买了。】   ……   网上吵得如火如荼,但比起之前一面倒的谴责,已经好了不少。所有的舆论风向都在骆云深意料之中,下一步,就是以最为直接有效的手段证明苏家生产的食品绝无问题。   在那之前,还得等宋闻星彻底跳进陷阱。   -   十二月初 苏记   假篱笆内外,顾客排着长队,一面各自搓手取暖,一面祈祷能快点进到店里。   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队伍还能拉得这么长,属实出人意料。有些年轻顾客就拿出手机拍张照片,或者发个小视频在网上,打发一下时间。   有被朋友带着第一次到店的顾客,站了十来分钟,有些不耐烦。   “这家店真这么好吃啊?你没骗我吧?”一个模样年轻的男生说。“现在这些网红店,就爱搞噱头,怎么可能排这么长的队嘛……有不少人是托儿吧?”   他前后张望,企图找出哪些人“形迹可疑”。   同伴轻咳两声,示意他闭嘴,压低声音道:“别瞎说。我骗你干什么,骗你有钱?要不是这家店好吃,我能带你过来?等吃上你就知道了,一点不假,真是神仙餐厅。”   男生将信将疑,又问:“那这队还得排多久啊?”   前面一溜的人影,同伴看了看,估摸着说:“大概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男生:“……”   “一个多小时你逗我呢?排这么长的队还有心情吃东西?”男生道。“算了吧,随便找家口味过得去的,进店就有座儿。斜对面那不是有一家么?那地儿怎么样?”   同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大摇其头:“颂食记我又不是没去过,说实话也不难吃……但也没多好吃。放着苏记在这儿,队都排一半了去那边,我又不是傻的。”   男生满脸无语,来回看颂食记跟苏记的门头,怎么看都觉得斜对面的装修比这里豪华多了,人也少,不用排队。   口味上能有多大差别,这些小餐厅不都一个样?还越说越玄乎了,不知道的以为苏记给了什么回扣呢。   他正在心里吐槽,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个中年男人。   “您有事儿?”男生问。   中年人笑眯眯:“跟您打个商量。刚才小兄弟不是想去对面吃饭?那要么这样吧,您二位去颂食记,午饭钱我出。”   男生狐疑道:“为什么?”   上赶着给钱肯定没好事儿,他以前就听说有这种猥琐的中年男人,觊觎年轻大学生强壮的身体……   眼见着男生表情逐渐警惕,中年人赶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们不在这儿吃了我就能往前挪两位,反正也不差这点钱,早点进店当然更好。”   男生:“……”   男生扯扯同伴,有些动心。   免费的午饭,不要白不要。在哪儿吃不是吃啊,难得碰上这种人傻钱多的土豪,白赚一顿。   同伴却不为所动,显出一种淡泊外物的君子气节,一心只顾着数前面还有多少人。   男生这下也回过味儿了,想着有人肯为了往前挪两个位置下这么大的本钱,那这家店说不定真的不错?   他想着,反倒打消了离开的心思。   像这样的顾客不在少数,往往来过一次苏记,就对这里的菜品念念不忘。发在网上的食评大多充满了夸张的溢美之词,让人觉得好像是营销出来的。   但开业以来,苏记口碑确实好得惊人,靠着几乎全部是四五星的综合好评,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路蹿升到了分区美食必吃榜第一。   这也终于引起了晋城美食协会的注意,毕竟美食协会与点评网深度合作,评选出来的Top10会在点评软件上投放广告,这种大众评价指标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苏记在点评网上的好评众多,获取评价的时间又很短。让人不禁质疑,这些评价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刷出来的?   为了保证评选Top10的权威性,美食协会私底下安排了评委过来摸底。   队伍里的中年男人,正是其中之一。 第48章 笨蛋听聪明人说话也很累的   排了许久的队, 好不容易进到店里。中年人在两人桌坐下,拿起桌上的纸质菜单仔细看。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用料独特的菜品。有些名字挺有意思, 像那个黄金扇屏、金银玉兰片……不过旁边标注了食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杏鲍菇与鸡肉。   旁边服务员微笑着问:“您是现在点菜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随口念叨两个菜名,又说:“有什么推荐的吗?我是第一次过来, 不太清楚哪些好吃。”   服务员被问过许多次类似的问题,驾轻就熟道:“您一个人的话, 建议点两个菜品,一道主食,一道汤品。如果喜欢吃肉食,有分量足的九味蹄髈,新出的鸡肉小串, 都可以选择。”   “鸡肉有什么吃头, 都没肉味。”中年男人摇头。“那就来个九味蹄髈, 一个脆爆肚丝, 主食上小盅金丝面吧。至于汤……”   他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只找到八珍肉滑汤跟番茄三鲜汤,难免有些失望, 心道汤品种类少也就不说了,居然没什么时鲜材料。   “就八珍肉滑汤。”中年人说。   服务员点头下去了, 中年人开始左右张望,观察其他客人。他嗅闻着空气中浮动交织的香气, 耐心等待。   第一道端上来的菜就是九味蹄髈,被盛在深口瓷盘里,肥嘟嘟油汪汪, 看着又弹又润,表面泛着一层漂亮的油光。   脂肪是罪恶也是幸福,爱这口的人就喜欢那种丰腴的滋味,厌恶的人却稍尝一口就觉得腻。   九味蹄髈这道菜,在苏记算是难得的“只适合一部分人”的菜品。   有许多人是不吃肥肉的,甚至与口味关系不大,纯粹在生理上对肥肉有不良反应,一入口就觉得不适。   但喜欢的,却觉得膏腴化开那一瞬间,幸福的心情能攀升到顶端。   食材部位缘故,蹄髈从皮到肉,包含着丰富的脂肪和胶原蛋白,内里才是瘦的部分。这个先决条件,就让许多人对九味蹄髈这道菜敬而远之。   蹄髈外层的皮肉,处理的再好再不腻,也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喜爱的人也会觉得味同嚼蜡。   年轻的女孩子们大多是不点这道菜的,中年男人却不同。菜品一上桌,他就提筷去夹。   木质的筷头陷入蹄髈外皮中,上下汇合,皮肉立断,泛着油花的肉汁淌向瓷盘底部,与浇汁混合在一起。   整只蹄髈,经过长久地炮制,已经从里酥烂到外。瘦的部分也是一拨就与中间的大骨分开,毫不费力。   最外层的皮,在香料和高温的侵染下逐渐变得糯且滑,如同胶质一般。口感近似卤过的猪蹄,既弹又韧,相较之下,调味却又高明许多。内里丰腴的脂肪,稍稍一抿便立即化开,给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作为一个肉食爱好者,中年男人在第一口蹄髈下肚后,就已经被这道菜征服。   他一口气吃下半只蹄髈,还要再动筷子,脆爆肚丝就上了桌。   中年人颇感兴趣地喝了口茶,转而去尝肚丝。   这时心态已经跟刚进门时不同了,他不再质疑苏记的水平,内心只想着:在店内客流量这么大的情况下,出餐能否保持高水准?每道菜都有令人惊艳的味道吗?   猪小肚最忌火候掌握得不好,否则口感很容易变软。也忌切得太宽太粗,不好入味。   他夹了一筷肚丝,在青红椒陪衬下,浅色的肚丝挂着油汁,散发出大火爆炒产生的独特香气。入口脆韧,辛辣又鲜香,明明是最常见的菜式,最常见的食材,却组合成了不常见的味道。   很多时候这种内脏类的食材,要么是本身的腥膻压过了调味,要么是调味喧宾夺主盖住了本味,很少有料理得当,既没有一丁点异味,又不失食材原本特点的。   这道菜的处理,只能用恰到好处来形容。   中年人怔怔出了会儿神,忽然叫住路过的服务员:“你们是不是新出了什么……鸡肉小串?也给我来一份。”   他向来是不爱吃鸡肉的,但没准儿,苏记能给他一个惊喜。   ……   一顿饭下来,中年男人把肚子撑得滚瓜溜圆。   他咂摸着嘴,回味最后上来的那道主食,小盅金丝面。   就手心那么大个小盅,跟街边小吃店里瓦罐排骨汤差不多大。端上来的时候里边金黄一片,汤也是金黄的,面也是金黄的。   金丝面尤其细,攒成一个团儿似的,丝缕分明的在汤里晃荡。筷子一转,就立刻散开,挑上来了才发现,比平日里吃到的面细很多。   那真是夹起来都怕断了。中年人对着那个面就研究了好一会儿,猜测可能是就在滚水里过了一遍,随即放进盛出来的汤里渌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么细的面不会因为煮过头而变得糊烂。   他原先以为面是重点,却没想到尝过之后,发现汤更为出色。   本来也就是鸡汤,谁家里不会煲?   可这个汤,比起那些或咸或淡,被其他配料夺走本味的汤品来说,显得又鲜又甜,又浓又香。按照某个地方的说法,夸一只鸡有鸡味,就是对它的最高褒奖。   这汤绝对值得一声夸。   中年人拿纸巾擦了擦嘴,内心一片满足与宁静。   有这种水平的厨艺,偏偏收费这么平价,难怪每天顾客盈门,点评软件上也好评不断了。花普通餐厅的价钱,吃私房菜的味道,谁不开心?   顾客给高分评价,其实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事情。   -   近几天,宋闻星一直在关注苏家的动静。   自先前去苏家吃午饭,听苏国安谈到产量不足,不能够供给外国考察团要求的货品时,宋闻星就倏忽冒出一个想法。   他上一次跟苏羽合作,企图联系别的生产商截胡外贸公司订单。当时为了确保符合外贸公司的要求,那批货品全部是模仿苏家生产的,就连规格、外包装都相近。   只要换个商标,完全可以充作苏家公司出产的。   正好苏国安说要找代工厂,宋闻星一想,顿觉这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   他可以低价从原厂家那里收购这批货品,再以稍高的价钱的转手卖给苏家。   那批货品积压在原厂家手里,还剩下不少,为了尽快脱手回笼资金,即便稍微压低价格,只要不太离谱,谈成的可能性很大。   而苏家这边,除了可以赚到一笔数额不菲的钱,还可以为苏国安解决燃眉之急。这样一来,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也能打探到更多公司的消息。   宋闻星做了充足的准备,打算从苏家拿到货品的钱,便立即引/爆之前埋下的舆论地雷,釜底抽薪。到时候苏家公司声誉尽毁,没有销路,一定支持不下去。   到那个时候雪中送炭帮上一把,等苏国安退居幕后,苏羽接任,苏家的酱料秘方、公司股份等,就都是囊中之物了。   他得到了足够的资源,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堂弟又怎么会是对手?   宋闻星沉浸在自己规划的蓝图里,直到手机铃响。他看看联系人,顿时露出笑容。   “苏伯父?”宋闻星说。“您决定好了?”   ……   数日后,晚七点半   晋城市东区某居民楼内,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张方桌前吃晚饭。   “多吃点肉,看你瘦的。”郝春红给儿子夹菜,望着他吃,满脸幸福。“在学校吃不到这些吧?”   儿子李聪勖在上大学,闻言抱怨道:“学校食堂除了便宜没别的优点,外卖又腻。”   郝春红露出责怪的表情,絮叨起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外卖要少吃。你知道人家用的什么东西给你做饭?万一是地沟油呢?”   李聪勖满脸捅了马蜂窝的表情,苦不堪言。   父亲老李解围道:“好了,少说两句。本来嘛,食堂东西不好吃,偶尔点个外卖也没什么。你前些日子不还用那个变质调料给我炒菜么。”   “什么变质调料?”李聪勖问。“不怕吃死人啊?”   中年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郝春红伸手在儿子头上敲一下:“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说话没遮拦?”   李聪勖自知理亏,默默扒饭不说话了。   这时,背后的电视机传出声音:“近日,网络上关于食品安全的话题喧嚣尘上,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也不断有业内人士举报,部分厂家存在一定问题。食品安全向来是民生大事,为了保证老百姓吃得安心、放心,相关部门特地派出质监局工作人员,实地检测网传‘问题商家’的生产环境及产品质量。本台记者全程跟踪报道……”   一家三口几乎同时扭头去看,李聪勖喃喃道:“变质调料?”   “可不就是这个吗!前些日子网上都传遍了!”郝春红饭也不吃了,满脸忧虑。“都上总台了,这该是什么问题啊?咱家不会……得癌吧?”   李聪勖筷子都吓掉了,震惊道:“不至于吧?”   老李卓有见识,以指点江山的语气对儿子说:“怎么不至于?你看看有多少东西吃死了人的?那可海了去了!”   李聪勖瞥他妈,示意这也是个口没遮拦的,该敲脑壳了。   但郝春红充耳不闻,仿佛开了什么自动过滤器。   老李喝了口小酒,接着说:“你看看那味精,多害人,都是化学合成的!吃不得,吃了要上瘾,还得病!”   李聪勖:“……”   李聪勖忍了又忍,还是说:“你洗脑包吃多了吧?这谣言从我小时候传到现在,还信呢?味精就是谷氨酸钠,哪有那么玄乎。只要不一天三袋往嘴里倒,能有什么事儿。”   “什么脑包?我什么多的包都没有,就一个钱包。”老李手一挥。“谷什么那我也不懂,这有问题的东西都吃不得。”   李聪勖叹了口气,不想跟父亲吵起来,转头看电视。   “妈,咱家用的哪种调料啊?有问题没有?”他问。   记者在检测过程中已经曝出几种菌群超标的食品了,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招。   郝春红自从看到网络上吃酱料后食物中毒的消息,就把调料放在最下面的柜子里了,这时翻出来,让儿子去找质监局公布出来的名单。   一通看下来,发现出问题的黑名单里,并没有这个。   “那还挺好。”郝春红就松了口气。“吃这个十几年了,味道也不错。前阵子担心出问题不让用,我连着几天做饭都不香。”   “明天就用这酱,做腐竹烧肉吧?我爱吃。”   郝春红:“行!”   -   总台七点半的电视节目,是许多人会按时收看的。这一期反响极大,因为涉及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又公布了一批检测出来不合规的黑名单生产商,所以节目刚播完,热搜就已经爆了。   【居然没想到,我之前吃过的一种罐头重金属超标?!天哪这要是不被公布出来,我还打算无限回购了……想想就觉得可怕。】   【我本来是奔着总台锤爆先前那家引起人食物中毒的生产商去的,却没想到这是一股清流。看到后面出问题的厂家不计其数,这个居然完全合规?简直不可思议。】   【数数里面添加剂超出国家标准的有多少,全都记住,再也不会买了。一天天的顾客给厂家送钱,厂家给顾客送毒,把他们能的。】   【就想问问,这种黑心钱赚了,良心能安吗?敢给自己家人吃这些东西吗?不敢的话,为什么拿来卖给消费者?】   【楼上这话有失偏颇,能赚这种黑心钱,就已经没有良心了。别抬举它们。】   【这个它就很灵性。】   【引申一下,也就是说,上次网传食用后食品中毒的那家公司是被污蔑的?毕竟这次检测有临厂,也有直接市场抽检,都通过了,安全性应该还是很高的。】   【原本当事人一直不回应就够可疑了……现在加上质监局检测结果,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我还剩两盒罐头没敢吃,等会儿就打开。】   ……   苏乔捧着手机,刷新网络上的评论。他戳戳身边人的胳膊,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骆云深放下手里的文件,给他解释:“当时爆出食物中毒的事情,让消费者产生了信任危机,又联系不上当事人,没办法自证。所以,要重新建立信任,需要中立且具有公信力的机构证明,食品实际上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比国家机构更具有公信力。   苏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检测的人是你安排的吗?”   “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周折,我只让人举报了。”骆云深说。“上面从来没放松过这方面的市场监管,一旦知道出了问题,必然会出手整治的。”   这样一来,既可以挽回苏家公司的口碑,又查出了不合规的生产商,以免劣质品流入市场,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那些在这次实地检测中被波及的生产商,本来就自身有问题。如果没有任何指数超出国家标准,任质监局什么时候抽检,都可以完美过关。   超出底线获得的利益,迟早会还回去,甚至因此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苏乔满脑袋糨糊,一面觉得自己听懂了,一面又觉得只听懂了表面的意思。他不知道前后是怎么达到这个结果的,只好转而问道:“那宋闻星呢?上次爸爸说要让他帮忙找代工厂……会不会出问题?”   “会。”骆云深说。“那正好是计划的第三重效果。”   苏乔:“……?”   他大睁着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课堂上。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都说聪明人跟笨蛋说话很累。”苏乔小声说。“但我们笨蛋听聪明人说话也很累的。”   骆云深哑然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才说:“你觉得合同会不会注明,如果产品出现质量问题,爸有权拒绝接受并要求赔偿款?”   这个苏乔还是知道的,因为前世苏家垮掉的第一步,就是货品被做手脚,质量出了问题。贸易公司拒绝接受后,以未能按时交货为由,通过打官司胜诉获取了大笔赔偿金。   完全是基于自身损失获得的赔偿,合理合法。   苏乔好像有点明白了,神情兴奋,抢在骆云深说话之前猜测道:“那也就是说,宋闻星会赔给爸爸很多钱?”   “对。”骆云深点头。   宋闻星自以为十拿九稳,为了把利益最大化,一定会跳过代工厂,直接低价囤积大批之前生产的货物。   可是在今晚的新闻出来之前,他并不知道那家生产商添加剂含量超标,或者说,在新闻出来之前,标准没有被很严格地执行。   但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宋闻星手上那批货品是不合格的,苏国安完全有权利拒绝。   囤积货品付出的本金,加上合同中标注的赔偿金额,加起来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让宋闻星掏空自己的口袋,还得连累宋家。 第49章 骆先生骂的真好   苏乔窝在骆云深旁边, 乐得眼睛弯起。   一想到宋闻星知道他自己血本无归后那倒霉模样,就觉得心情大好,从前被关在宋家别墅里的郁气, 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抱着枕头滚了两圈,忽然想起来:“那我爸爸的货会不会交不上?我们也要给外国人赔钱吗?”   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拿了宋闻星的钱,送给外国人?   苏乔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眉头拧在一起,看起来认真又紧张, 生怕自己家里亏了。   骆云深低声笑了笑,伸手去托着他的下颌,手指轻轻在腮边打着圈。这动作充满亲昵,让苏乔不自觉向前拱了拱。   “不会有事。”骆云深说。“原本订单的数量就没有超出产能上限,爸跟宋闻星说的话, 一部分是真的, 一部分是假的。”   压低价格出售大量产品是真的, 但数量也没有大到苏家吃不下的地步。苏家经过前面的风波, 国内市场的退单很多,仓库里积压了一批货品没有出手,再加班赶制一批, 如期交货是能够保证的。   等到完成了国外的订单,刚好国内市场在新闻播出后回暖, 水军的□□被消费者淡忘,便能够重新占领市场。   届时, 再由苏父出面向公益组织或慈善组织捐一笔款,顺理成章就会把之前在慈善拍卖会上豪掷五千万的事情翻出来,进而联系到一起。苏式的品牌形象与食品质量, 都会深入人心,一举消除被人泼脏水带来的不利影响。   骆云深在设计之初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好了,不但能够挽回苏氏的声誉,打击宋闻星,还顺道规范了食品行业的安全问题。甚至于,整个过程中,苏家一分钱都没花。   不论是慈善晚会上捐出去的五千万,还是后面再次捐款,都会从宋闻星那里原原本本地讨回来。   苏乔听骆云深这么说,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他坐起来,乐颠颠道:“那不就相当于宋闻星出钱给我家买名声?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他家得了名,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只有宋闻星,会被气得肝疼。尤其这后果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等到明白过来之后,宋闻星会不会很难受?   想到这里,苏乔就开心得不得了。他是丝毫不在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宋闻星的痛苦上的,并且宋闻星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他作茧自缚,现在恐怕还在得意。”骆云深道。“如果不是自己贪心,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凡是真心想要帮苏家的忙,出点钱也就算了。或者给其他厂家牵线,正儿八经代工,合同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偏偏宋闻星自作聪明,想要从中大赚一笔。为了保证利益最大化,他低价买进先前积压的货品,妄图转手卖给苏氏。这下刚好,所有的损失都该他自己承担。   “他当然贪心,不然怎么会往我家里伸手呢?”苏乔哼哼道。“想要宋家,还想要苏家。他想得可比长得好多了。”   骆云深难得听到他这样损人的话,骤然失笑,但对上苏乔认真的目光,便立即附和:“是,宋闻星的长相与他的想法,一直都……背道而驰。”   被这样赞同,苏乔立刻就高兴了,夸奖道:“骆先生骂的真好。”   骆云深:“……”   他无奈地笑了笑。   -   总台的新闻,宋闻星自然也看到了。与大部分人看热闹的心态不同,他几乎是立刻就惊慌起来。   无他,手上囤积起来准备卖给苏氏的那批罐头,生产商恰恰在这次新闻中被曝出了菌群超标,且含有过量食品添加剂,是完全不符合国家安全标准的。   宋闻星眼睛紧盯着电视屏幕,等新闻一播放完,便深吸一口气。   这批罐头质量如何,他心里有数。虽说肉眼看不出什么毛病,瞧起来跟苏氏生产的没多大差别,但要真有那么好,外贸公司为什么不找这个厂家,非要找苏氏合作?   本来上次生产这批罐头,打的主意就是苏家交不出货品,外贸公司短时间内寻不到其他物美价廉的替代品,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次一档的东西,不动真格检验的时候,或许能蒙混过关。可是检验标准一旦严格起来,就一瞄一个准,从原材料到生产过程,全都不达标。   “得想想办法……”宋闻星自言自语道。   他不能让这批货砸在手里,那样的话损失太大了,是他无法承受的。   宋闻星想着,去找出跟苏父签订的代工合同来看。签约的时候他自以为十拿九稳,对上面的违约赔偿数额不太在意,只大略扫了一眼,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现在定睛一瞧,合同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标注的数字,让宋闻星呼吸一滞。   他感觉肺部阻塞,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合同上的数额大到让他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跳加快,手指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么一大笔钱……   宋闻星仔细看那串阿拉伯数字,恨不能用目光迫使小数点向前移一位。然而后边附注还有中文,写的仍旧是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数目。   他自己的全部家当,都不够填上这笔赔偿款。要是手里这批罐头真的被苏家拒收,他还得回头找父母想办法,到那时候,还有什么资本跟堂弟争家里的产业?   想到这种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后果,宋闻星反倒冷静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考虑片刻,拨出一个电话。   “李科长?”宋闻星说。“有件事要麻烦您。”   -   宋闻星那边想出了什么对策,苏乔还不得而知。他眼下正要顾着餐厅遇到的一个小麻烦,为此有些发愁。   这天下课之后,苏乔惯例到店里去看一眼,刚过了拐角,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正是临近饭点的时候,按照往常的情况,餐厅里早坐满了,外面也该排着好长的队,得从自家店门口一路往外延伸,足有十几米。   不少老顾客都跟苏乔提建议了,说现在很多餐厅都有小程序,可以自动叫号。顾客提前在店门口找服务员取个号,小程序上自动显示前面还有多少桌,预计多久能吃上饭。顾客拿了号之后,可以去附近溜达溜达,逛个街什么的,到时间了再过来用餐,也不至于在寒风里吹半天。   苏乔觉得这建议很不错,已经着手准备找人做个小程序出来。   从顾客们主动提议,足见平时餐厅的生意有多好。哪怕下午三四点员工休息的时候,也不断有客人推门进来,尝试性地询问能不能用餐。   但今天可就有点奇怪了。不是下雨天,怎么门口的队伍眼见着少了那么长一截?   昨天还有好多人排队呢,总不能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觉得腻了不愿意来了吧?   与自家餐厅相反的是,原本自开业后就冷冷清清的颂食记,今天竟然罕见地坐满了。门口也有排队的,人数基本与苏记持平。   苏乔心里疑惑,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路过颂食记门口时,给排队的客人们发菜单的服务员居然没翻他白眼,反倒露出一个笑容。   苏乔:“……?”   他总觉得那人笑得有些奇怪,像是挑衅,又像是有些心虚。   进了自家餐厅,跟认识的熟客们打过招呼,苏乔还没来得及问领班钟姐外头是什么情况,顾客们就停下筷子,迫不及待地说开了。   “小老板怎么才来,对面抢你生意呢,快想个办法治治他们!”常来的顾客说。“忒不要脸了,就没见过这么抢生意的!”   “是啊,手段也太脏了,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另一个顾客接着道。“这不是搞不正当竞争么?”   “虽然说也不关我什么事儿,但对面这事情干的实在恶心。小老板,你可千万别忍气吞声啊!”   ……   谴责声一片接着一片,苏乔被众人的抱怨弄得一头雾水,始终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不过他清楚这些老顾客都是在为自家餐厅说话,因此并未觉得不耐烦,只露出一个笑,和和气气地说:“我刚从学校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扰大家用餐,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这样吧,今天每桌送一道汤品,已经点了的,结账的时候抹掉。各位继续吃着,我呢,找钟姐了解一下情况。”   顾客们本来只是说了几句话,多是嘴快,仗义执言是一方面,看热闹心态是一方面,根本没想到居然还能白得一道菜。这下一个个眉开眼笑,纷纷称赞道:“小老板大气!”   苏乔又朝顾客们笑了笑,转身去柜台那边,问钟姐发生了什么。   “颂食记今天推出了一套新菜单。”钟姐说。   苏乔眨了眨眼,意识到问题大概就出在这“新菜单”上。   收银姑娘年纪小些,不太沉得住气,想到对面颂食记的做法,就觉得怒意腾腾往上,这时板着脸,愤愤道:“那哪叫新菜单啊?所有的菜名儿都跟咱们餐厅一模一样,就差没往上写一比一复制了。我呸!”   苏乔一愣,想起路过颂食记时,那个服务员奇异的表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用这种手段竞争,可不得又是挑衅,又是心虚的么? 第50章 有内鬼,终止交易   钟姐道:“对面不但菜单跟我们一模一样, 价格还打了折扣,只有我们这儿的一半。门口顾客排队的时候,他们家的服务员会专门拿着菜单过来问, 好多人一看那边更便宜,就都过去了。小老板,你看看这事情怎么办?”   苏乔没管别的,先问重点:“同样的菜单, 颂食记在我们的价格基础上打五折?”   他隐隐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本身苏记的价格就很实惠,一顿饭下来吃得肚皮溜圆都花不了多少。之前有不少顾客都说过, 看到价格,对菜品的口味就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味道也那么好。所以每次结账的时候,总有种自己白吃一顿的错觉。   苏记已经走平价路线了,颂食记的价格还只有自家的一半, 这听起来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他们这是走什么路线, 白菜路线?   钟姐从柜台里拿了一张菜单, 递给苏乔:“这是有顾客路过他们家接的, 带过来放桌上了,我想着小老板得看看,就没让服务员扔掉。上面都有标注价格, 确实比我们更便宜。”   苏乔看着那张菜单,抿了抿嘴唇。   上面所有的菜名都很熟悉。翠玉三丝牛肉、虾茸什锦豆腐、小盅金丝面……就连那道名字看起来充满噱头的黄金扇屏, 都一个字没改地出现在了菜单上。   这要说不是故意的,谁都不能信。   “颂食记把价格定得这么低……”苏乔说。“能赚到钱吗?”   钟姐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成本, 都不需要计算,只粗略估计一下几个大头,再想想定价, 便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边菜品的定价,本来就很低了,再怎么降价,成本摆在那里,五折绝对是亏的。”钟姐说。“当然颂食记是连锁,很多原材料是统一大批量拿货,成本会比我们低一些,但这价格真的不赚,除非他们用次料。”   苏乔若有所思,想了想,慢慢地说:“我想尝一尝他们家的菜味道怎么样。”   餐饮行业,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菜品的口味。任是价格再怎么低,味道过不去,顾客照样是不屑一顾的。苏乔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他对这种竞争缺乏经验,不知道怎样反制,只好从自己会的方面入手。   总得先了解一下颂食记做出来的东西,才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钟姐阅历丰富,处事经验也足够丰富,早在上午那会儿就想到过这个。   “我十一点出头让服务员过去了一趟,但他们估计认得脸,不卖给我们。”钟姐无奈道。“我们这边就几个人,天天隔着街,上下班都是一起的,对面也有个大概印象。”   那服务员过去的时候没穿店里的工作服,还是被认出来了。人家直接说不做这个生意,当着那么多人,闹起来也不好看,只能灰溜溜回来。   钟姐想起这事心里还有气呢,明明是对面颂食记照搬自家的菜单,他们这边过去打探一下是怎么回事,照理来说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那边的服务员却一副防备的模样,好像自家有什么秘诀,生怕被偷学了似的。   “嗯……”苏乔皱着眉头。   这就不太好办了。   店里所有的员工,对面都脸熟。苏乔首先想到能不能让两个室友去打包几个菜过来,但转念一想,开业的时候室友们来帮过忙,指不定颂食记的服务员们也有印象。   其他的同学都不太熟悉,贸然开口请人家帮这样的忙,还是有点突兀的。   骆先生工作辛苦,爸爸好不容易拿下了外国考察团,这段时间正忙得不可开交……   苏乔想了几分钟,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让钟姐稍等一下,拿着手机给列表里的联系人发消息。   苏乔:【猫猫敲门.gif】   苏乔:【在吗?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对面估计正闲着,没过几秒,就有了回复。   骆星杼:【在的在的。啾啾你找我有事?全天二十四小时有空,随叫随到。】   骆星杼:【当然晚上就免了,怕被我哥弄死。】   骆星杼:【猫猫缩头.jpg】   苏乔:【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周末请你到家里来吃饭。】   骆星杼是堂弟,自小就很听骆云深的话,苏乔算是他半个亲人,有事要自己帮忙,当然不会推辞。   更不用说还要请他吃饭了。   为了能去堂兄家里吃苏乔亲手做的饭菜,就算是再困难的事情,也得想办法办成。   他当即答应下来,又问苏乔是什么事儿。   苏乔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说得太具体,只让骆星杼过来一趟,来的时候顺便到对面的颂食记打包几个菜。   骆星杼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苏乔自己做饭这么好吃,现在又开了家餐厅,还用打包别家的东西?   颂食记他又不是没听过,晋城还算出名的连锁餐厅。味道和价格都一般般,这哪能让苏乔看上眼啊。   他心里犯嘀咕,到了地方停好车,走了没两步,迎头就被颂食记的员工往手里塞了一张菜单。   “您找地方吃饭吗?”服务员道。“颂食记欢迎您!”   骆星杼低头一看,心里顿时有谱了。   他抬眼,问颂食记的员工:“你们家菜单换了啊?”   服务员丝毫不脸红,面带笑容点头道:“今天刚上线,为了推广这一套菜单,价格定的非常优惠。您要不要进店试试?”   骆星杼看着菜单,心想这都是什么屁话……还用推广菜单呢?恶意竞争就恶意竞争,话讲得这么漂亮,好像这套菜单真是颂食记首先推出的一样。   上面“黄金扇屏”那个菜名儿,还是他跟许舜一起想的。   他嘬腮,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两声,对服务员道:“带路呗,给我找个桌。等会儿吃完了打包几个菜带走,我还有朋友等着吃呢。”   这会过了饭点,里边有几个空桌,不用排队等位。   服务员满面笑容,叫来同事带着骆星杼往里面走,在二人桌落座了。   骆星杼几乎没怎么考虑,在菜单上随便勾了几笔,让服务员下单。他本来就不是来吃饭的,点什么菜都无所谓。   “再给我拿一张菜单来。”骆星杼道。“点几个菜等会儿打包带走的。”   等上菜的时候,他给苏乔发消息。   骆星杼:【啾啾,我已经在颂食记店里了。怎么回事儿啊?他们这样多久了,你店里受影响大不大?】   骆星杼:【he-tui!这得多大的脸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菜名一个字不改,这是复制粘贴的吧。】   骆星杼:【我等会儿尝尝味道,要是班门弄斧,就很有意思了。】   苏乔回了个猫猫作揖表情包,给他道谢,又解释说颂食记今天才开始这么干,店里情况还好。   颂食记上菜倒是很快,没一会儿,骆星杼点的那几道菜陆续上来了。服务员在旁边问:“这边点的十道菜品,您都是要打包带走的吗?”   骆星杼点点头,道:“多盛点儿米饭,人多了怕不够。”   他这么说,服务员便丝毫没有起疑心,带着笑容应下了。   苏乔店里的那道黄金扇屏,名字有骆星杼的参与,因此他自然点了这个。   颂食记的黄金扇屏,外观上来讲与苏记出品的相差无几。   杏鲍菇切成半公分的厚片,整体呈现规整好看的长方形。由于在鸡汤中煮熟,吸饱了汤水,所以颜色偏黄,看起来多汁饱满,令人垂涎。白瓷盘底的鸡汤澄清透亮,浮着浅浅一汪金色的油汁。   作为一家连锁餐厅,颂食记的厨师自然也有些水准,仿制一道菜做到外观上大差不差,是没有什么难度的。况且黄金扇屏本来就没有费什么功夫在外观上,只要杏鲍菇切片形状适宜,都能做到看上去相似。   所以骆星杼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下筷子夹了一片杏鲍菇,刚一入口,骆星杼的神情便凝重起来。   这道菜的口味,和苏乔亲手做的竟然很相似。   差别固然有,鸡汤差了点鲜味,杏鲍菇的口感也不够适宜,内里还有一部分是寡淡的。   可即便如此,这道菜吃起来已经算得上美味,普通的顾客也许并不会在意这么多。况且,就算口味上稍有欠缺,便宜了一半的价格,在很多人看来是足以弥补差距的。   骆星杼怀着复杂的心情吃完了那片杏鲍菇,在心里思索。   苏乔做的那些菜品,基本没有使用价格昂贵的食材,所以原材料相当易得。但要把味道做的这么像,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前骆星杼很喜欢苏乔做的火腿蒸鸡,拿到了菜谱,自己在家里试着折腾过几次都没成功。明明苏乔把用什么佐料都细致地写上了,但他做出来怎么都不是那个味道。   后来还是苏乔专程把做法教给老宅里的厨师,每一个步骤用时多少,调味精确到克,全部一五一十讲清楚了,才让骆星杼能不用看堂兄脸色,随时吃上这道菜。   苏乔当然是不可能告诉颂食记的厨师怎么做黄金扇屏的。   那这道菜,味道怎么会如此相似?   不同的火候和调料,会造就不同的滋味。甚至哪怕对着同一份菜谱,不同的两个人做出来的菜品,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有些厨师自己在研究新的菜品时,第一次和第二次做,由于调料分量的细微差别,成品的风味截然不同。所以才需要反复调整,直到找到食材、火候与调味的最佳平衡。   骆星杼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苏乔那边肯定有人出了问题。   他放下筷子,给苏乔发去一个沙雕表情包。   骆星杼:【有内鬼,终止交易.jpg】 第51章 这一手未免也太骚了   骆星杼在颂食记随意吃了点东西, 没多久就拎着服务员打包好的菜品,结账离开。   他出门就直奔斜对面的苏记,一手一个大纸袋, 上边“颂食记”三个字格外显眼,看着像过来砸场子的。   苏乔把人带到角落里一张桌前坐下,疑惑地问:“你发那张图是什么意思呀?”   骆星杼摆摆手,边打开纸袋边说:“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在对面点的那几个菜, 味道都跟苏记的很相似,想来打包的菜品也是这样。   就算颂食记的厨师瞎猫碰上死耗子, 误打误撞能模仿出一两道菜品,那每一道都跟苏记味道相仿,可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骆星杼心里把颂食记从上到下好好骂了一通,手上不停,利落地把打包过来的十道菜全部都揭开了。   苏乔手里拿着筷子, 还没尝过, 光闻着香味, 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抿着嘴, 有些明白骆星杼那张表情包的意思了,顿时带着点不解和丧气,看了眼厨房的方向。   是他太笨了, 还是太没有防备心了?   哪怕这个时候,知道店里的人有问题, 却还是没办法确定具体是谁。   感觉所有人表现都很正常,平时也有说有笑, 完全看不出谁会私底下跟颂食记那边的人接触。   苏乔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实在不擅长这种事情。他并不敏锐,有时甚至称得上迟钝, 不会捕捉言行中的蛛丝马迹,说得好听点是单纯,但碰上这种事,没心眼的可不就得吃亏么。   “还是做菜开心……”他小声说。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实在不适合苏乔这种散漫又天真的人。   但毕竟开餐厅是自己的决定,事到临头,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该尝试着自己解决。   苏乔没打算一有什么困难就向家里开口,或者让骆云深帮忙。自己努努力就能够度过,何必给家里添麻烦呢,二十多岁也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一受挫就寻求帮助的道理。   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能力不足,也没有经验,所以如果遇到实在没办法解决的事情,苏乔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做好,就耻于开口求助。   家人和爱人,本身就是苏乔最大的后盾。   这让他很有底气,一点都不怕竞争对手使出来的肮脏手段。   “你快尝尝。”骆星杼催促道。“再想想哪些人比较可疑?手艺练成这样,得有些时候了吧?”   苏乔点点头,夹起离自己最近的翠玉三丝牛肉。才一入口,熟悉的味道就让他皱了皱眉。   “跟我们店里的味道确实很像。”苏乔客观地说。“整体味道不如苏记,但价格摆在那里,是我的话,也很有可能选择更便宜的那一家。”   他的消费观很朴实,不像有些富二代会专门买贵的、知名度高的东西。衣服从几百块的快时尚品牌到几万十几万的奢侈品成衣都能上身,吃东西以自己的喜好为主,路边摊也吃,三星主厨招牌拿手菜也吃。   因此,苏乔觉得在味道差别并不是特别大的情况下,选择更便宜的餐厅实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物美价廉一直是所有消费者的追求,从服饰到化妆品,很多人乐此不疲地试图用更便宜的价格获得品质相近的替代品,食物上自然也是如此。   颂食记和苏记的顾客群体多是工薪阶层,勤劳节省的生活习惯,会促使他们选择价格更实惠的商家。   今天留在店里用餐的,大都是被颂食记手段恶心到了的老客户,为表支持留下来用餐。但更多的客人并不在意这些,商家之间的竞争手段与他们无关,只要能以低廉的价格吃到美味的食物,具体是颂食记还是苏记提供,都是无所谓的。   如果不能短时间内反制颂食记,自家餐厅就面临着赔本的困境。   苏乔掰着指头合计了一下,发现餐厅开业到现在虽然生意很好,但前期投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由于开业时间短,到现在还没回本呢。   再被颂食记来这么一招,客流减少,意味着回本更加困难。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开很多连锁店,把颂食记打垮?   连一家小小的分店都没办法的话,往后真的跟颂食记竞争起来,岂不是更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苏乔忽然不服输了,气哼哼道:“我一定要让对面颂食记后悔这么做!”   骆星杼:“……”   他忍着笑,一边鼓掌一边想:这句话是有那么点儿霸总宣言、天凉王破的架势,然而配上啾啾婴儿肥的脸,听起来就只觉得……嗯,崽真可爱。   怪不得他哥看一眼啾啾照片就要见面,见一面就想结婚呢,这谁能遭得住啊。   苏乔尝过了菜品,把钟姐叫到这边来,在角落里小声商量怎么办。骆星杼自然跟他们同仇敌忾,兴致勃勃地打算出主意。   “你就往他们家门口一站,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抖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颂食记这套菜单是在学你们。”骆星杼道。“我再找几个人拍点小视频,放到各个平台上,跟平台运营打个招呼,不出两天,全网都是骂他们的。”   骆星杼主要打理骆家下属的娱乐产业,手头好几家经纪公司和网红孵化公司,跟许多媒体平台都有合作。先前苏氏澄清食物中毒以及苏父在慈善拍卖会上捐出五千万的事情,都是骆云深让他在背后推了一把,苏氏才不至于深陷舆论风波。   他这会儿提这么个建议,也是想着充分用自己手里的资源提供帮助。再则,闹得大了,颂食记恶名远播,骆星杼心里才舒坦。   黄金扇屏四个字可是他跟许舜两人商量定下的,颂食记是什么玩意,也配用这个菜名?   苏乔尚在思索。   钟姐犹豫一番,却道:“我怕这样效果不太好……菜单照搬是颂食记不对,可顾客考虑的最终还是吃饭问题,他们的价格毕竟便宜一半呢。要是真的闹大了,是不是反而给颂食记做了宣传?”   “……也是。”骆星杼恍然。“我欠考虑了。”   他站在苏记的立场上,自然觉得颂食记的做法卑劣可鄙。但刨除私人情感,单从手段上考虑,颂食记的做法其实很常见。   其他人可不会向骆星杼这样,大多口头骂颂食记两句,回头照吃不误。   谁跟钱过不去呢?即便味道较苏记稍差了一点,但价格可是便宜了一半。   颂食记现在还只有这一家店会做这些菜,要是误打误撞给他们做了宣传,其他店铺立即跟进,到时候苏记就岌岌可危了。   连锁毕竟是连锁,面对的顾客群体,比苏记多得多。   “仅仅从模仿菜单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似乎拿颂食记没办法。”钟姐又说。“菜的做法没有专利,他们学了,也只能口头上说说。”   菜谱不像是发明,可以申请专利。它在实用性、创造性上很难判别,因此在商业行为中通常是作为机密被保护的。苏记想要通过菜单上的问题找颂食记麻烦,首先要有己方员工泄露商业机密的证据才行。   仅仅凭借两家菜单一样,口味相似,从法律层面来说,颂食记并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想也知道,对面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况且菜单这个事情,跟其他商业机密也不太一样。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数不清种类的食材和美味,也因此延伸出了各种烹调方法和菜式。   从来没有人能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独一份儿。   哪怕是佛跳墙这种菜式,也是所有餐厅都能做的,端看哪家味道更好。   做了一道菜,从此就规定这道菜只有自己能做,是不合理的。至少,大多数人都不能认同。   捂紧自己的独门秘方没有问题,但常见食材制成的菜品,不能不让别人做。   万一处理的不好,这件事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钟姐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为难道:“要不我们也降价?就是这样显然是在赔本赚吆喝,看谁先把谁熬死……对面怎么说都是连锁。”   她叹了口气,脸色忧愁。   钟姐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因为之前苏乔说要给他们分红,钟姐作为领班,肯定少不了。这份工作虽然累了点,但工资不低,年底有分红,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做个店长什么的。   小老板手艺在这里,眼看着是要做大的样子,他们这些开业就在的老员工,后面肯定是会升职的,工资也就水涨船高。谁不喜欢多赚钱呢?   苏记要是开不下去,她就得换个地方工作,哪里还有这么优厚的条件。   不过真要打价格战,钟姐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小老板虽然看起来不缺钱,但像颂食记一样打五折,每天亏的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颂食记还有其他分店盈利,自然不怕这个,小老板那就是拿自己的存款生生往里面填。   实在是不划算。   苏乔皱着眉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忽然道:“那……我们可不可以用颂食记的菜单?”   他不知怎么蹦出这个念头,刚说出口,就见钟姐和骆星杼都愕然看着他。   苏乔:“……?”   苏乔小心道:“不行吗?”   钟姐:“……”   骆星杼呆了两秒,喃喃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就是没料到,苏乔居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真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这一手未免也太骚了。 第52章 手工劳动抵薪   骆星杼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自言自语道:“对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面走我们的路, 我们也走他们的路……完全可以。”   同一套菜单,颂食记能靠价格优势占到便宜,是因为在质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价格便宜的会被更多人青睐。   但归根结底, 是由于站在同一赛道上。   可要是苏记也换了菜单的话……竞争关系固然存在,但颂食记想要靠低完全价挤占苏记生存空间的打算就落空了。   苏乔道:“他们的招牌菜, 我应该能做的更好吃。”   颂食记作为连锁餐厅,味道虽然不差,但绝比不上苏乔的手艺。否则也不必千辛万苦偷师,把自家菜单都换掉。   苏乔想了想,觉得就算是同样的菜品, 他做出来的跟颂食记肯定也不一样, 只会更美味, 更引人垂涎。   那就相当于回到原本的格局, 两家餐厅各有各的顾客群体。只不过交换了菜单罢了。   “这样的话,就算颂食记打五折,我们这边也会有大批顾客。”钟姐眼睛一亮。“晋城根本不缺人, 要是对街开着,卖一样的东西, 颂食记低价当然更受欢迎。但只要菜单不一样,很多顾客就不会去比较, 反而会更关注自己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   换过菜单之后,苏记即便按照颂食记原本的定价出售, 以味道来讲,也绝对是很值的了。为了吃上一口美味,愿意花钱的人多着,没有半价的对比在那里,就不会有那种不划算的感觉。   “到时候,就算对面想打价格战,但在成效不大的情况下,也得被迫放弃。”骆星杼接着说。“啾啾,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挺……”   他本想说“狡猾”,但不知为何想起堂兄冷冰冰的眼神,遂顿了顿,改口道:“挺机灵的。”   苏乔没听出来骆星杼换了个词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让颂食记的人知道,我做他们的菜,比他们自己做得好吃多了。”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要从食物上入手。谁做的好吃谁赢。   对面把自己的手艺学过去了,那他就用对面的菜单好了。到时候自然能证明,手艺好的是爸……是老大。   使不入流的手段,最终还要靠偷窃竞争对手的本领来取胜,实在是……挺让人瞧不上的。   太无耻了。   苏乔认真地说:“我都不用去偷师,就能让颂食记的人再也没脸做这种事。”   骆星杼没想到苏乔完全没做商业上的考量,纯粹是觉得这样能教对面做人。他沉默两秒,干巴巴道:“也挺好,不管目的是什么,反正这个办法是管用的。”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钟姐又说。“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把菜品做法教给对面的,就算换了菜单,万一小老板教会了厨师,转头又被颂食记知道了怎么办?”   那就相当于费尽力气帮颂食记改良菜谱。   后厨能上灶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最开始的时候苏乔带出了两个厨师,还有两个打荷没学成,只能一边打下手一边练手艺。后来看着店里忙不过来了,有个打荷的对菜品把握也差不多,便让他当了厨师,另招了个打荷。   所以现在后厨知道菜品做法的,一共三个厨师,两个打荷。   “我觉得应该不是阿旺。”苏乔想了想,慢慢地说。“他是最后招进来的,做杂事比较多,基本都在旁观,有时候店里的员工餐是阿旺做,味道跟出餐水平有差距。”   苏记培养厨师是个细致活儿,因为苏乔的手艺很难复制,调味跟火候都需要很精确的掌控,所以得反复练习。   什么时候下锅,火力大小,食材各翻炒多长时间,调味几时加入,分量如何……所有的过程,得按照苏乔示范的去做,才能以普通食材做出令人惊讶的美味。   跟着学的时间短了,很难做到大致一样,更不用说去教别人。   钟姐赞成道:“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是阿旺,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们几个人,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对劲。我平时在前面招待顾客比较多,对后厨的事情不太清楚,也许错过了什么异常的地方。”   苏乔并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大家都是同事,谁会刻意观察呢?店里每天又那么忙,钟姐无暇顾及这些实在正常。   他抿了抿嘴唇,苦恼地叹气。   -   晚上,苏乔洗过澡,趴在床上发呆。   他想着怎么才能找出泄露菜品做法的那个人,不自觉向后翘起小腿,脚趾不安分地隔两秒便蜷缩一下,然后线条纤细流畅的腿便落在床上,复又抬起。   这一套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他整个人思维放空,眼睛一眨不眨,好似一个长相精致的人偶。   骆云深在旁边看了他许久。   苏乔怕冷,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所以他挑了一套方便睡觉的睡衣穿。   天气热的时候,他偏爱连体的睡衣,因为有时可以不盖被子,只在腹部搭一下。天气冷了,苏乔反而喜欢薄一点的睡衣,因为厚睡衣穿起来睡觉不舒服,还会让颈部盖不到被子漏风。   现在身上穿的这套卡通印花睡衣,布料柔软舒适,同时也很贴身。   趴着的时候,腰部凹下去,织物褶皱勾勒出令人心折的线条。   苏乔每翘一下小腿,拉平睡裤的布料,后腰的弧度就明显起来。有时因为惯性,收势不及,足跟便贴在那里。   苏乔的脚腕细瘦,或许是跟腱长的缘故,脚踝没什么肉,看起来几乎是脆弱的。他的皮肤又很白,脚背上能看出几条隐现的血管,有种带着生命力的色/情感。   骆云深沉默地看着。   因为并不自知,这样的动作没有丝毫刻意,反倒更加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注视这堪称糜艳的一幕,眼神里却不仅仅只有情/欲。他及其克制,呼吸轻缓,不去惊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爱人——他连发呆都是令人心动的。   骆云深想让这样的场景维持更久。   ……   半晌,苏乔回过神来,由于没想到什么办法,烦躁又苦闷地叹气。   骆云深这才伸手,带点安抚意味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问:“怎么?”   苏乔抱着枕头,在床单上蹭蹭脸颊,声音软软地说:“烦。”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今天店里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讲,话里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反倒有些自责。   可能是觉得自己没用,语气也蔫蔫的。   说着说着,苏乔用肘部把上半身撑起来,往旁边拱了拱,亲昵地把下巴搁在骆云深的腹肌上。   骆云深:“……”   他肌肉不自然地紧绷。   苏乔没有察觉,表情可怜道:“我刚才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人找出来。去问的话,那个人肯定不会告诉我他自己有问题的。”   “嗯。”骆云深心不在焉。   他静了两秒,才说:“这几个人里,有没有抽烟的?”   “这个……”苏乔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有两个,还是三个会抽烟来着。”   下午三四点休息的时候,苏乔有看到过后厨一群人凑在一起吸烟。不过他不会,而且觉得烟味呛人,所以没走近过。具体是哪几个人也不太记得了。   “抽烟的那几个,注意看看有没有人忽然换了别的牌子的烟。要是换了更好的,很有可能就是他。”骆云深说。“还有电子产品之类的,如果不是正常的损坏更换,嫌疑都很大。”   有人泄露菜品做法给颂食记,肯定是为了利益,否则没有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了不被查出问题,颂食记那边很有可能直接交付现金给这个人,不走银行,查流水大概是正常的,不会有大笔款项入账。   后厨的几个人,年龄都在二三十岁,有谈恋爱的,但没有结婚的。   年轻男人,没有家庭负担,一旦手里有了钱,多少会忍不住用掉一些。怕露出破绽,不敢大手大脚花钱,就只能在不起眼的方面让自己享受享受。   工作要穿厨师服,休息时间少,所以服装上的花费不必要。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爱好和电子产品。   烟民,多少都想尝试一下更好的烟草是什么滋味。   骆云深不抽烟,但应酬的时候那些抽烟的见过不少,抽价格贵的烟,会让这些人更有炫耀的念头。   苏乔懂了,点头道:“我明天就去试试!”   他有了办法,什么都不愁了,舒舒服服翻了个身,就准备睡觉。   但是还没调整好姿势,腰上忽然一紧,下一刻就被人往后拖,后腰贴上了不得了的东西。   骆云深在耳边低声提醒他:“出谋划策没有酬劳?”   苏乔脸上一片红,但眼睛亮亮的,立即转过去,兴高采烈道:“有的呀!”   他没有半点危机感,也不觉得这是被人压榨,十分主动地凑了上去。   骆云深随即发现,不止脚背和小腿,苏乔全身都有那种奇异的生命力。在这种时候,他远比平时更加乖巧黏人。   不止是声音,整个人都软软的。   手工劳动抵薪,收取酬劳和付出酬劳的人都相当满意。 第53章 口蘑黑椒牛肉粒   第二天到了店里, 生意果然比前一天更惨淡。   正中午的时候,店里也只是勉强坐满了,比起之前排出长龙的盛况, 几乎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虽然以附近的人流量来说,生意已经不算差,但眼见着颂食记学了自家手艺抢走顾客,总让人心里憋闷。   更不要提苏乔原本就跟宋闻星不对盘, 这下新仇旧恨,威力加倍。每看到一个路人走进颂食记, 苏乔嘴唇就抿紧一点。   要是光明正大地竞争,对方生意更好,是自己不如人,也就没什么怨言。   可颂食记这个做法,就让人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不过眼下, 还是先处理自家店里的事情要紧。揪出有问题的人, 才能换一套菜单, 教对面做人。   苏乔按照骆云深的话, 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不过这会儿都在灶台前,没人拿烟和手机出来,什么都看不见。   为了不打草惊蛇, 苏乔只好退出来,想了想, 打电话给两个室友,叫他们过来一趟。   他自己不抽烟, 认不出牌子,只能让室友们帮忙看看。   程轶澍和李茂下午刚好没课,不多时就过来了。   电话里听到苏乔说完始末, 两人都有些愤怒。程轶澍讲义气,且性格略微冲动,路过颂食记门口差点没忍住进去和别人理论,被李茂劝住。   “跟他们吵架有什么用。”李茂说。“能用这种手段的人,根本不会觉得自己错了。有这个功夫跟他们说话,还不如帮着苏乔想想办法。”   程轶澍气不过,骂道:“早晚破产倒闭!”   颂食记门口站着服务员,听见有人说这种话,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显然还记得程轶澍的脸,知道是对面苏记的人,因此气愤之余又有些心虚。   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发挥精髓,翻了个白眼。   到了店里,程轶澍跟李茂先没往后厨去,就站在收银台旁边跟苏乔说话,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乔实话实说道:“我打算歇业一段时间……”   程轶澍吃惊道:“啊?这不是让对面的占便宜么?你歇业了,顾客就真的全部跑到那边去了,不划算啊!”   “话都没说完,你着个什么急。”李茂明显比他多想一层。“现在对面打半价,一模一样的菜单,顾客少不能盈利不说,时间久了不怕口碑不好?”   苏乔点点头,认真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替换新的菜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要得厨师们水平初步稳定,出餐口味基本一致,才能换上新的菜单。   但这段时间,仍旧沿用目前的菜单,难免会在后来的顾客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对面是半价,有了对比,谁不觉得苏记坑人呢?   到时候,在这里用餐的顾客,会觉得自己花了冤枉钱。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换过菜单,也要费很大功夫去再次宣传。   与其这样,不如先歇业一段时间,等到新菜单换上了,再重整旗鼓。   李茂又说:“到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颂食记真以为把这边逼得做不下去了,趁势提回原价,到时候碰上咱们又开门,一定会气急败坏。”   程轶澍:“……”   他想了想颂食记店长正洋洋自得,却忽然得知竞争对手以牙还牙,用了自家菜单时的表情,立即被说服了,咂嘴道:“你怎么这么损呢?”   李茂不想跟这种说话直的人计较,推了推眼镜,很宽容地说:“觉得我损,是因为你不够聪明。”   苏乔笑到打嗝。   三人站在一处胡扯打发时间,等到休息时间,员工们开始用餐,便过去一起吃。   从这两天的情形来看,店内情况不容乐观。因为担心颂食记提前得知这边的应对,苏乔和钟姐并未将商议出来的对策告知所有人,员工们心里都有些担忧。   一群人分散坐了几桌,苏乔年纪不大,性格也好。员工们平时跟他熟悉,有心里没底的,趁这时候问道:“小老板,这几天生意不好,月底的奖金估计没有了,工资还是照常发吗?”   提问的员工还有些不安,担心自己拿不到工资,担心自己还没干多久就要换工作,还担心小老板生气。可是又不得不问,因为本来手头就没多少积蓄,孤身在外,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如果做不下去,总得提前有个规划才行。   半数的员工都是这么个想法,不自觉转头看苏乔,想听他怎么说。   苏乔正低着头择姜丝,嘴里还有东西,两腮看着满满的。闻言赶忙把食物咽下去,筷子放好。他规规矩矩坐正了,才抬头环视,诚恳地说:“工资照发,这个月生意不好跟你们没关系,所以奖金虽然没有了,但每个人可以领五百块钱的补贴。数目不多,是一点心意。本来奖金会超过这个数字的,可是现在……”   他打算歇业一段时间,这个月营业额几等于零,也就算不出奖金该给多少了。   本来基础工资就不高,去掉奖金,其实没几个钱。这次的事情,服务员们也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们都不怎么接触厨房,完全可以排除跟颂食记有联系的嫌疑。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每个人都能拿到不少奖金。   服务员们天天辛勤工作,从早到晚保持热情的态度服务顾客,在店里穿梭不停,各个累得腰酸背痛,就是为了挣点辛苦钱。   苏乔看在眼里,没打算在这种时候丝毫不讲人情。   众人都没想到还能有补贴,虽然不如奖金多,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吃亏不满意的。   店里生意不好,大家心里都有数,早做好这个月只有基础工资的准备,只是担心店才开了不久,小老板会不会抗不过对面的打击,直接关门不干了。到时候结清工资,会比现在困难。   可是现在小老板承诺除工资外,还有五百块的补贴,顿时让他们有些触动。   毕竟,这五百块钱是可以不给的。   一群人纷纷向苏乔道谢,然后才聊着天,继续吃饭。放下心后,气氛也更轻松起来。   程轶澍性格开朗,说话大大咧咧,很自来熟地跟厨房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他跟旁边的人已经称兄道弟,说话的时候胳膊搭着邻座的肩膀。   过了不久,聊得正在兴头上,程轶澍咂了咂嘴,忽然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他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瞥他一眼,笑着说:“烟瘾犯了吧?”   程轶澍点了点头,一边在口袋里摸索一边说:“吃过饭就想抽一根,也不知道今天带了没。”   “平时不常抽?”   “哪儿啊。”程轶澍面不改色说胡话道。“上午打了球,都是汗,换了身衣服。我根本不记得裤子口袋里装没装。”   旁边的人一拍他的肩膀,带点开玩笑的语气:“行了兄弟,别找了。你抽那烟什么水平?”   “就最常见的那种。”程轶澍说。“二十块钱一包。”   苏乔在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双手捧着碗,向一个误入成年人饭局的小孩,看着又呆又自闭,给他个角落就可以顺利长出蘑菇。   厨师之一阿文调侃道:“还是个学生,就抽二十块钱的烟,兄弟家底不薄啊。”   其他人都笑了两下,接着纷纷向另一个人起哄道:“陆仁,拿根烟给小老板的朋友,让他试试更好的啊!”   氛围空前热烈。   陆仁显然跟厨房里的员工们关系都不差,笑骂道:“你们想抽我的烟才这么说吧?这几天蹭多少根了,有完没完?”   说是这么说,但陆仁并没有真的生气。   他很快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什么牌子不清楚,但从先前众人的话里可以知道,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货。   苏乔默默地看着。   陆仁行事仿佛很大方,给每个抽烟的分了两根。最后朝程轶澍说:“小兄弟也试试,这个你应该没抽过。二十块钱的烟,根本不能比。”   程轶澍接了,朝他龇牙一笑:“谢谢了。”   这笑容里明显有些别的意味,但陆仁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施舍炫耀的快感中,并没有在意。   ……   确定陆仁就是那个私底下跟颂食记联系的人,自然不可能再留他做事。   苏乔没出面,提前跟两个室友离开。让钟姐给陆仁把这个月工资结清了,从明天开始不用来上班。店里其他人只知道陆仁被钟领班单独叫去外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脱下工作服就离开了。   厨师阿文来问,钟姐只说:“这里不适合他。”   虽然没有明说,但前两天才出了事,没隔多久立即开除后厨一个人,就够让人猜测的了。   阿文可惜道:“明明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当厨师了。”   跟陆仁一起招进来当打荷的那个人,手艺更好一点,已经做了主厨。平时也能看出来,其实陆仁有些不服气。但阿文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做出把菜谱交给别人这种事。   厨师行业内,很忌讳这种事。跟谁学的菜,就得敬着谁,毕竟吃饭的本事是别人教的。要不是小老板不愿意,他们这一批厨房里待着的,都该叫一声师父。   学成了,有机会自立门户,再收徒弟把手艺传下去都没问题。但卖给竞争对手……这事传出去,陆仁在行业内的名声就坏了,以后再没有哪个厨师敢让他在自己手底下做事。   后厨几个人关系比较好,阿文既愤怒又惋惜。   钟姐道:“想想小老板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他自己的手艺,哪一样没教给你们?学艺不精,上不了灶,就做这种事,你怎么不想想他收了颂食记多少钱?”   阿文一愣,顿时不说话了,惭愧低下头。   沉默了数秒,他道:“这件事我会跟认识的人说,他们有不少在晋城的酒店、餐厅工作。小老板手下留情,别人不知道陆仁是这样的人,他就还可能到别的地方。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还有第二次。”   钟姐点点头,想起苏乔的规划,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苏记要歇业一段时间,小老板在研究新的菜单。   -   苏乔提前从店里离开,口袋里装着颂食记的菜单。他看着上面的菜名,在心里盘算要买些什么食材,回程路上用手机拉了一张表格。   他本来打算自己去楼下商场采购,但估计了一下,需要的东西不少,分量也不轻。各种肉类菜蔬都很压秤,即便有电梯,独自搬回来也够呛,想了想还是让商场的工作人员送货上门。   工作人员会使用专门的小拖车,不费什么力气。   等待食材送达的时间,苏乔先琢磨了一下做法。颂食记的菜单与普通中式餐厅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些常见的且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菜品。比如红烧肉、上汤肉圆、干捞粉丝、蒜蓉开背虾……   大约是交通发达的缘故,现在的餐厅里许多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融合菜,路边十家餐厅,八家菜单上有雷同,颂食记自然不会例外。   等食材送到,苏乔换了衣服,进到厨房里去。   纹理细腻的牛里脊,整块摊在案上,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新鲜好看的红色。一刀切开,肌理整齐地断裂,一公分半的厚片以一种恢宏之势向外侧倒下去,轻柔地落下。   随即,倒下的那片牛里脊,又被公平地、不偏不倚地切成条,继而切成块。刀锋走过,牛肉的边缘变得既锐利又柔软,一个个小方块乖顺地被赶进白瓷碗里。   整粒黑椒在研磨瓶里滚动,汇集到底部。苏乔转了几下瓶口,细碎的黑色颗粒便撒落下来,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芬芳辛辣。直到黑胡椒碎在牛肉粒上面堆积成可观的一撮,他才继续往里加入盐和其他配料。   黑色白色的颗粒混合在一起,像是降落的雪渐次融化,顺着肌理的走向奔流坠落,慢慢渗透进内里。   口蘑去柄,用菜刀分解成雪白的小胖丁。芦笋洗干净,整齐地躺在盘子里,透着惹人爱的绿色。   把洋葱切成碎末时,苏乔不断眨眼,企图以这种方式缓和流泪的生理反应。眼睛又酸又疼,泪水控制不住地沁出来,被下眼睑兜住。   苏乔:“……”   他吸了吸鼻子,非常坚强地把最后一点洋葱切碎了,才走到客厅独自流泪。   睫毛上沾了眼泪,湿乎乎的,眨不干净。苏乔眼眶通红,一边擦一边想:要是骆先生在家就好了……呜呜呜呜呜真的好难受。   缓了缓,他吸口气,回厨房继续做菜。   热锅下油,等到温度升上来时,先放了蒜末进去炒香。这是第一道提味的工序,等到蒜末金黄时,必须全部捞出弃用。锅里的油经过这一遭,会变得香气浓烈。   随后加入洋葱碎,小火慢慢地炒。   姜、蒜、洋葱这类味道重的食材,最容易出香,会让后续加入的主食材具有更复杂、更深层次的滋味,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洋葱碎末在热油的包裹下软化,伴随着“滋滋”声,一点点透明起来。与此同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爆炒的烟火气。   口蘑下锅,小胖丁们挨挨挤挤凑作一团,被锅铲无情地分开。雪白的躯体滚过几圈,立即沾上了诱人的浅黄色。   等到口蘑吸足油汁,口感饱满,才轮到腌制好的牛肉粒下锅。一瞬间,黑胡椒的味道占据了整个空间。   许多餐厅在做黑椒牛肉粒这道菜时,会用现成的黑胡椒酱。苏乔并不打算这样,反倒采用了新鲜研磨的黑椒粒。   颗粒状的黑胡椒附着在牛肉粒上,在被咬开时,会猛然爆开独特的味道,给人充足的享受。是双倍,是极致,是在黑胡椒的味道上再叠加一层黑胡椒,仿佛一个惊喜的礼物。   随着调料的加入,锅底漫出棕褐色的汁水。这是蒜末、洋葱和新鲜牛肉共同奉献出的美味,汇集在一起,随着高温,进入到口蘑的内部,使它具备了超凡脱俗的魅力。   临出锅前,苏乔略微勾芡,这一道菜就完成了。最后的点缀,是在平底锅内香煎的芦笋。   ……   晚上,骆云深到家时,先是看到玄关处多了两双鞋。   他一怔,随即听到堂弟熟悉的声音:“啾啾你太棒了!天啊这个真的巨好吃——跟外面餐厅一点都不一样!”   一如既往地浮夸。他冷着脸想。   苏乔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带笑。余光瞥到门口伫立的身影,眼睛一亮,转道向这边来。由于步子急,拖鞋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骆先生!”他停在两步远的地方,稍微抬头。“你回来啦。”   骆云深扯了扯领带,一手接过苏乔手里的盘子,一手揽着他往餐厅方向走,还要回答:“嗯。”   苏乔两手空空,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带着些求表扬式的炫耀,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天做了好多菜!”   桌上确实摆了不少盘,冒着腾腾的热气,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十分诱人。   骆云深把盘子搁在餐桌上,摸摸苏乔的头发,赞许道:“晚饭很好,辛苦啾啾了。”   随即瞥了一眼不请自来且到现在没出声的堂弟骆星杼和好友许舜,眼神实在称不上欢迎。   晚饭很好,一起吃晚饭的人不大好。   骆星杼:“……”   许舜:“……”   不敢说话。   打扰别人二人世界,被嫌弃也是应该的。但能吃到啾啾做的饭,冷眼又算什么呢?   值了。 第54章 骆星杼:当弟弟真好   趁着苏乔去厨房, 骆云深看向对面两个人,淡淡道:“今天这么有空?”   言下之意即是,闲着没事情做了, 跑到别人家里蹭饭?   骆星杼摸了摸鼻子,条件反射坐直了,一板一眼答道:“我前几天帮了啾啾一点小忙,所以现在是作为受到邀请的朋友, 专门来吃感谢宴的。”   他着重强调了“邀请”和“感谢”两个词,表示自己不是无故登门。   这房子的另一个主人给他颁发了通行许可好吗?   许舜没那么多理由, 也没骆星杼那么怵堂兄,他只举起双手,笑着说:“我就是来吃东西的。”   两人凑在一起,勾肩搭背,也知道骆云深不是真的嫌弃他们, 所以没一会儿就开始问有没有喝的。   骆云深:“在冰箱里, 自己去拿。”   他回卧室换了家居服, 进厨房去给苏乔帮忙。   骆星杼打开冰箱看了半天, 因为开了车,没打算喝酒,翻翻拣拣找出一罐颜色独特的汽水, 打开就喝。   下一秒:“噗——”   味蕾遭受暴击,他大惊失色, 举起罐子一看小面的小标。   好嘛,樱桃味。   骆星杼:“……”   他满脸一言难尽, 本着是兄弟就有难同当的原则,硬灌了一口味道诡异的液体给许舜。   许舜:“噗——”   两人面面相觑,一同决定了汽水最后的归宿:垃圾桶。   骆星杼赶忙偷吃了一口桌上的凉拌海蜇压压那股味道, 这一吃就险些停不下来。   半透明的海蜇丝,一看就知道富含胶质,口感清爽。黄瓜切成细丝,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清香。作为配料的泡萝卜,是苏乔自己腌渍的,除米醋花椒等基本调味,还加入了少量蜂蜜和冰糖,因此除了解腻的酸,回味另有甘甜。   大量的蒜蓉赋予这道菜香气,以及微麻的口感,剁碎的野山椒则带来出其不意的辣。最顶端还撒了炒香的熟芝麻,在口腔中迸裂。   一口下去,爽脆的海蜇伴着层次丰富的料汁,一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觉。泡萝卜丝随后发挥作用,那股微妙的酸十分适口且开胃,让骆星杼感觉饥肠辘辘起来。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让我以后怎么能吃得下工作餐?”   许舜不能更赞同地点点头。   不多时,菜品全部完成,四人分坐餐桌两侧,各自动筷。   都是男人,饿到头上的时候,基本选择先吃肉。骆星杼感觉自己腹部都快凹下去了,首先就把筷子伸向红烧肉。   美食文化发展至今,许多菜谱随手在网上一搜就有,也不像多年前那样具有地域局限性。因路途遥远买不到新鲜食材这种事,在当代物流运输行业极其发达的状况下,已经很少发生了,更不用说红烧肉这种原材料常见的菜品,是每个家庭都能尝试的基础肉菜,不具有独创性和稀缺性。   但要做得好吃,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桌上这道红烧肉,其实分量不多,只有区区九块,拼在一起,呈一个规整的方形。骆星杼夹走一块后,便缺了一角。   那方小小的红烧肉,随着筷子移动,颤颤巍巍地滴下油汁。因为表皮与下面肥瘦肉炖煮之后,皱缩的幅度不同,就呈现出一种上宽下窄的形状,最底端的瘦肉紧实、滋味绵长,上头的皮脂肥而不腻,丰腴诱人。   做好红烧肉的诀窍,早有前人说过。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这句话可以作为定理,适用一切脂肪丰厚的肉类。唯有温度和时间,才是最好的催化剂,能让油脂变成芳香,让肥腻变成沛足丰美。   骆星杼吃过多少红烧肉,各式各样做法的都不缺,有往里边加鹌鹑蛋的,有用啤酒做调料烧制的,甚至奢侈些以鲍鱼同炖的。   要么是为了解五花肉的腻,要么是为了让肉汁的鲜美味道更浓郁。   但没有哪一种做法,比得上面前这道简简单单的红烧肉。里边什么配菜都没有,除了八角桂皮等香料,看不见别的。   入口肉汁充沛,表皮久经炖煮,口感软糯弹牙,肥肉部分稍稍一抿便化开,像一汪稠滑浓香的汤汁划入胃里。瘦肉浸入香料的香气,细细品尝时才一点点扩散。   骆星杼:“……”我完了,以后吃别人做的红烧肉再也不会有这种大口吃肉的满足感了……觅食范围进一步缩小。   他在内心呜呜呜呜呜哀叹了几秒,筷子倒是一刻没停。   这一顿几乎没怎么吃米饭,几个人不知不觉把一桌菜清空了。骆星杼心满意足,躺倒在沙发上,露出颓废的表情。   “啾啾,你什么时候开分店啊?”他充满期待地问。“能开在我们公司一楼吗?不要租金免费把场地给你用。要不然……承包我们的员工食堂?”   骆星杼陷入美好的畅想中。   苏乔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那不行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呀。”手把手教出一个合格的厨师,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骆星杼还没来得及失望,就看见苏乔转向堂兄,眼神里都是期待和跃跃欲试。   “骆先生,你的员工食堂……”苏乔小声问。“需不需要重新培训啊?”   骆星杼:“……?”   骆星杼:“……啊这?”这不是我的提议吗?   苏啾啾你前一秒拒绝我,后一秒主动去问我哥?   你没有心!   他勒着抱枕,满脸茫然及不可置信,眼神隐隐流露出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许舜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你看,我就不会自找没趣。”   骆星杼:“……”   是他的错。   堂弟跟爱人怎么能比呢,错就错在错估了自己的地位,弟弟就是弟弟,现在是两个人的弟弟,double弟,弟中弟,应当更加卑微。   没关系。骆星杼安慰自己道。如果堂兄的员工食堂被苏啾啾承包,他就可以走后门进去蹭饭,只需要一张工作证,就可以天天吃到撑。   ……当弟弟真棒!   -   数日后 苏家   正是周末,苏乔回家陪伴父母,骆云深正好有空,就一同过去。他们俩回苏家吃饭是常事,苏母由一开始的惊喜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要是哪个周末不过来,反倒要问问是不是有事情耽误了。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苏父接到宋闻星的电话,说是代工厂已经加工好了一批罐头,他拿到了样品,带过来给苏父看看。   苏国安手里端着茶,听见这话,看了看分坐两侧的儿子们,随即应允了。   苏乔心里好奇,不知道宋闻星这是什么意思。   拿样品给爸爸看?如果不知内情,这种细心谨慎的作风还挺能让人产生好感。但苏乔知道宋闻星没什么好心,又知道他手里的那批货是有问题的,自然觉得有蹊跷。   苏乔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小声问:“骆先生,宋闻星想做什么啊?”   因为苏羽在对面,所以他声音很低,几乎是耳语。自然跟骆云深也靠的很近,肩膀贴在一起。   从另一个角度看,十分亲密。   苏父抿了一大口茶,眼神威严地扫过去,从喉咙里发出警告:“咳咳——!”   干什么呢这是,没看见还有老人吗?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这么当着他的面,靠在别人身上?为什么不像小时候一样靠在自己肩膀上?   苏父还没酸完,大概是表情过于不善的缘故,被老婆揽住手臂,轻柔地问:“你有什么毛病?”   苏国安:“……”   “我没有。”他立即说。“我喝茶呢。”   父母之间短暂的交锋并未被苏乔察觉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边。耳畔有骆云深呼吸带起的轻微气流,仿佛具备能把人灼伤的温度。一时之间,苏乔整个耳廓迅速充血,只听见耳边有人低低说了一句话:“可能是检测报告。”   他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嗯”了一声,脸颊红红的,一看就知道走神儿了。   苏国安看得郁郁,移开视线,灌了一大口茶。   缓了一会儿,苏乔才反应过来骆云深说了什么,顿时睁大眼睛:宋闻星怎么这么坏啊?   都到这个地步了,想的竟然还是蒙混过关。他不会以为自己拿出一份检测报告,就能证明代工的罐头完全合格吧?   苏乔先是诧异,继而又意识到,假如他们不是对宋闻星充满怀疑,而是像上一世那样,把他当做一个真心实意伸出援手的人呢?   那样他们会立即发觉不对吗?   毕竟,检测报告是由官方机构出具的,一般情况下不存在什么问题。既然都有检测报告了,谁会想着再去走一趟程序?   宋闻星能想出这种办法,本质上还是在利用苏家对他的信任。   过了没一会儿,宋闻星到了,果然带来了一箱没打标的样品,以及一份像模像样的检测报告。   他满脸带着笑意,起开一个罐头,向苏父展示。   “原材料跟苏氏生产的罐头完全一样。”宋闻星说。“我提前送去检测了,最近行业标准卡的严,苏伯父看看检测报告,也能放心一些。”   苏国安拿起检测报告,翻了几页,脸上没露出什么笑意,反倒更加严肃起来。   宋闻星道:“苏伯父,整批罐头已经到仓库了,随时可以交货。”   “唔。”苏国安应了一声。   苏乔看热闹还不够,忽然故意问道:“你这个检测报告是真的吗?”   他表情无辜懵懂,带着点真实的疑惑。这种使坏的模样太少见了,引得骆云深稍稍捏了捏他的耳垂。   宋闻星表情一僵,随即笑着说:“这怎么会有假?” 第55章 狐假虎威的苏啾啾   换在平时, 苏乔并不会在父亲跟别人谈生意的时候贸然开口说话,还是这种质疑的、不太好听的话。   他固然是被偏爱的不必太懂事的小儿子,但家教不错, 多数时候都乖巧又有礼貌。   可一旦对面是宋闻星,苏乔就陡然变得像炸毛的小猫一样,即便没什么攻击力,也还是龇着牙想要给敌人一点苦头尝尝。说话时那股刻意针对的劲头都快溢出来了, 表情再怎么故作懵懂,眼神还是凶巴巴的。   苏父看得好笑, 既然知道宋闻星目的不善,自然也就不会阻止小儿子出一口气。   他没开口,呷了口茶,心不在焉地垂头看检测报告,其实耳朵竖着听声音。   “怎么不会有假, 前些天的新闻都说了, 大多数罐头厂家市场抽检不合格。”苏乔一本正经地说。“检测报告要真的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做, 一点水分都没有的话, 市场上应该全都是合规的产品呀。”   宋闻星本就心虚,注意力泰半放在看检测报告的苏父身上,并未注意到苏乔是故意这么问的, 只敷衍地笑了笑:“啾啾,你可能不懂这些, 检测报告是权威鉴定,要是出了差错, 做检测的研究人员和出具报告的负责人都要受牵连的,所以都非常谨慎。这种事情怎么会有假?”   苏乔从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哼”还是“呵”。骆云深嘴角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 低眼看他生动的表情。   “麻烦宋先生注意一下场合,谈合同的时候,请称呼我苏先生。”苏乔绷着脸说。他明显很不高兴,一双眼睛大且圆,瞪起人来充满不悦,饱满的嘴唇也抿紧了。“就算是论私交,也请你不要叫我的小名,我们并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宋闻星一怔,随即无奈道:“啾啾……你不要耍小性子。”   苏乔:“……”   他皱着眉头,被宋闻星这副包容又理解的模样噎了一下,顿时如鲠在喉。   不得不说“人以群分”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宋闻星此刻的表情,跟长久以来苏羽装出来的那副温和兄长做派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就好像苏乔无理取闹一样,他自己则是一个明理又大度的成年人,不愿意多计较。   苏乔憋着气,把头扭到一边,求助似的望着骆云深。   两方不合,作为一个有偏向的第三方不公正发言人,骆云深当然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商言商。”骆云深道。“宋先生注意分寸,单方面认定的朋友不是朋友,这个道理宋先生应该知道吧?”   宋闻星:“……”   他自知有几斤几两,不敢跟骆云深唱反调,只得装作不在意这似有似无的嘲讽,笑着点了点头。   苏乔半点没有通过不公正手段获得胜利的羞愧,他非常开心地翘了翘脚尖,棉拖鞋柔软的表层被顶起来一点。他仗着有人撑腰,狐假虎威对宋闻星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还翻了个白眼,并附送无声的“略略略”。   宋闻星:“……”   骆云深看着有趣,揉他的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发根穿梭,摸到后颈的时候感觉苏乔瑟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位置,觉得没准以后可以派上用场。   苏父埋头看了半天的检测报告,也不知道上边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总之是半天没抬头也没说话。   宋闻星渐渐开始焦虑,催促道:“苏伯父?”   苏国安:“啊——嗯嗯,我刚看完。”他露出一种如梦初醒的表情。   宋闻星见他这样,也将目光投向检测报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什么。莫非里面有漏洞,他没有发现?   苏国安表情严肃,斟酌半晌,慢慢道:“我觉得啾啾说得有道理。”   宋闻星顿时愣住。   他完全没想到苏父会这么说。   照往常的情况来看,苏家的生意是由苏父跟苏羽打理,苏乔根本完全不会参与,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对商场一窍不通。   代工罐头的检测报告都拿出来了,因为苏乔的一句话,苏国安就认同他?   官方机构的检测报告,抵不上你小儿子一句话么?宋闻星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思绪,恨不能质问苏国安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哪怕说是自己发现了检测报告有什么不对——等等——宋闻星忽然明白了。   什么觉得苏乔说得有道理?这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要是正儿八经地谈事情,他这会儿应该单独跟苏国安在书房,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而不是现在坐在客厅,当着骆云深、苏乔、苏母这几个人的面说话。   这哪里是谈生意的样子?根本就是看热闹。   想到这里,宋闻星呼吸一乱,忽然有些惊慌起来。   苏国安是发现什么了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有哪里做得不对露出破绽了?可是……苏家怎么会知道?   一片沉默中,宋闻星缓缓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苏羽。   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不清表情。   是他吗?宋闻星想。毕竟是苏家人,二十几年的感情……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非要把自己家弄得乌烟瘴气,所以反悔了?   但是他们都领证了,现在完全绑在一起,即便是从利益角度考虑,苏羽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怎么回事?宋闻星茫然又惊怒。   苏国安还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里,宋闻星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了。   “检测报告没有问题,但这件事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苏国安不急不缓地说。“毕竟东西是卖给外国人,双方第一次合作,自然要准备得充足一些。代工的产品合不合格,要那边亲自检查才行。”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苏家生产的食品能满足订单需求,压根没有什么外国人需要宋闻星手里这批货。   但是么,现在主动权都在苏家手里。宋闻星拿出了检测报告,苏国安明知道有诈,没有捏着鼻子认下来的道理。本就是想让宋闻星吃个教训,赔得血本无归,又怎么会在最后关头放他一马呢?   苏国安虽然有时容易老好人,但知道别人有心对自己不利,也并不会心慈手软。   他跟苏乔到底是亲父子,软和着的时候怎么样都好声好气,全然信任。要是真的翻了脸,那就有仇报仇,再没有二话的。   宋闻星的笑容几乎僵在脸上,明知道事情不对,却只能忍着,恍若不知一般。他勉强提起嘴角:“苏伯父难道还不信我吗?这批货都进仓库了,您难道想要临时反悔么?在商场上这么多年,信誉两个字有多重要,苏伯父不会不知道吧。”   苏国安笑了笑,并不作答。   宋闻星心里急怒,还不敢翻脸。本来合同放在这里,如果是正常生意,他不怕苏家反悔,早就撂脸子走人了。可是偏偏自总台新闻播出之后,他手里这批货变成了不合格的,苏家完全有正当理由反悔。   非但如此,他还得倒赔钱。   为了让苏家收下这批货,宋闻星只能干坐在这里,拿检测报告说事。他自认低声下气,说尽了好话,可是苏国安就是不爽快应允也不直接拒绝,仿佛刻意看他着急似的。   宋闻星口干舌燥,几乎维持不住青年才俊的风度,眼睛都要急红了,神色不怎么好看,隐隐透出点凶意。   苏母眼神好,看了心头一跳,赶忙胳膊往旁边拐,悄声对丈夫说:“你看看他那样儿,别给逼急了,闹出什么事儿来。”   “能有什么事。”苏父目光往侧面一瞥。“那不还有小骆呢,你瞧着宋闻星是有胆子招惹骆家?”   夫妻俩声音极小,宋闻星自然半个字都没听见。   但他渐渐不耐烦起来,得不到肯定的答复,便十分焦躁。   沉默数秒,宋闻星道:“小羽,你帮我劝劝苏伯父。我们两家是世交,何必闹得这么难看?检测报告我都带来了,不会有假的。”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半天没说话的苏羽。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神色郁郁,盯着地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国安的目光凝在大儿子脸上,试图从那张熟悉的年轻面孔上看出一点什么头绪来,却又回避似的往旁边偏移了视线。   苏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转头看看丈夫和小儿子,最终作罢。   寂静中,苏乔首先开口了。   “哥哥,宋先生跟你说话呢。”苏乔说。“你觉得检测报告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啊?”   所有人:“……”   苏母看了小儿子一眼,心里无奈:这话是怎么问的,让小羽回答什么才好?是与不是都不好说,简直左右为难。   平时都说她这个小儿子性格软,又天真,可傻到底是不傻的。   苏羽抬眼,视线在检测报告上停留了数秒。他心里拿不定主意。   检测报告是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这都不需要动脑子去想,肯定是有问题的。但他的回答,与其说是关系到检测报告,不如说是关系到他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宋闻星手里那批货不合格的事情明显已经被爸妈知道了。苏羽想。他们在这个关头问自己的意见,是不是代表着对他也产生了怀疑?   问题是苏乔问的。他默默思考。苏乔……   一想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弟弟,苏羽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情绪充塞了他整个胸腔。   嫉妒又不甘,恐惧又怨愤。   骤然间,脑海里闪过刚才苏国安说的一句话。   “我觉得啾啾说得有道理。”   这几个字反反复复,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苏乔第一次对公司的事情产生兴趣,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   他说得有道理?   那要是往后苏乔想插手别的事情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只能在一边看着,把所有的东西再交还给苏乔?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他是……亲生的。   苏羽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明白似的:因为是亲生的,所以苏乔可以不必优秀,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做他的小废物就好了。一切事情都有长辈为他打理妥当,他没有嫉妒,没有恐惧,一路充满阳光地长大了。   衬得自己像个肮脏、卑劣、阴暗的影子。   同样也因为是亲生的,自己努力才能拥有的一切,苏乔可以随时夺走。   父母对他的爱是不牢靠的,他们永远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占据了优先位。   没有血缘作为联系的纽带,亲情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有什么能比握在手里的金钱更有保障呢?   他得不到爱,但一定要得到家产。   苏羽仔细权衡,最终看向宋闻星,脸上一副悲哀的神色:“你骗我?检测报告是有问题的对不对?”   宋闻星:“……”   宋闻星:“???” 第56章 违约金记得赔呀   宋闻星完全没料到苏羽会这么说, 一时竟然惊愣,表情有些反应不能的愕然。   苏乔在一边看着,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震住了。   在他的概念里, 苏羽和宋闻星是绑在一起的。上一世他们合谋弄垮了苏家,从头至尾牵连得很紧,直到最后结婚。   所以苏乔一直觉得,他们俩不论私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看有共同的目标这一点,就完全不可能抛下彼此。   可是现在, 苏羽却干脆利落地把错处推给了宋闻星。   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那么紧密牢靠吗?   宋闻星意识到不对,骤然大怒。但情势所限,他只能忍住,勉强克制着说:“……小羽, 你是不是精神不大好?检测报告没有问题, 前几天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   他着重强调“前几天”, 是因为他们通过电话, 商量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是在警告苏羽,他们两人牵扯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撇清关系。如果现在苏羽不帮着说话, 他自己也没有好下场。   苏羽恍若未闻,竟然默默摇了摇头, 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宋闻星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攥着那份检测报告, 心中怒骂苏羽有病。   苏乔看着,不自觉地缩起了手,牙齿轻轻啃着指尖。拖鞋里的脚趾也蜷缩起来, 为他们两个人尴尬。   反目成仇,当场对峙,看得人颇觉紧张刺激、欲罢不能。   他在心里海豹鼓掌,为自己配音——呱唧呱唧。   苏父苏母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视线在大儿子跟宋闻星之间来回徘徊。   “你跟我说的是没有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外国人检查之后再交货?”苏羽先发制人。“我是相信你,才觉得你不会骗我。可是到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乔:“……”哇。   看到大儿子脸上神色戚戚,苏母有些动容,轻声叹息。   宋闻星怒气上涌,满腔的话哽在喉头,一时激愤,冷笑道:“你这么惺惺作态的干什么,跟我……”   他本来口不择言,几乎说出他们两人已经领证的事实,最后关头却打住了。   人在愤怒时往往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宋闻星被苏父为难,已经很不耐烦,见到苏羽这样,更是怒不可遏。但这时候想到他们领证的事实,忽然就冷静下来。   就利害关系来讲,他们俩完全是一条船上的人,结婚证就是一个保障。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苏家要跟他撕破脸,苏羽明知道现在反口说检测报告有问题,一定会暴露他们领证的事情。   宋闻星这么一想,就知道苏羽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要弃卒保车。   这批货不合格,苏国安绝对已经知道,所以宋闻星不被信任是必然的了。这时候苏羽要是极力为他说话,即使苏国安没有察觉长子更深层的意图,也难免会感到寒心。   那时候,不但眼下这笔订单没了,往后的计划也难以继续下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撇清关系。这样一来,至少能保证苏羽不被怀疑。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宋闻星自己承担所有的损失。这样一来,他还要回去找父母开口填这个窟窿!   一时间,宋闻星紧紧咬着后牙,额头青筋暴起,克制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万分不愿,但现在却不得不按照苏羽的构想去做。   毕竟,现在不论说不说出他们结婚的事情,这批货都砸在手里了,赔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可要是不说,保守这个秘密,他还能跟苏羽合作,以后再让苏家跌个大跟头。   到那时候,今天这笔账就能一起清算。   哪怕是为了自己能报复苏家,他也得到此为止。   宋闻星满心不甘,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既然苏伯父实在不信,我也没别的话可以说了。”   苏乔眨了眨眼,心想:这就完了吗?   他左右看看,有些失望。本来以为今天能彻底揭穿这两人的真面目,没想到苏羽这么狠得下心,宋闻星也很快冷静下来了。   这两人在合谋做坏事上面,一向很有默契。   现在宋闻星偃旗息鼓了,苏羽抢先撇清自己……这时候他哪怕拿出上次偷偷录的音,说服力也不太强。   毕竟苏羽摆出一副自己受到欺骗的模样,要是后面再哭上几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没有把柄可以抓了。   愁人。苏乔耷拉着圆圆的眼睛,像只鱼干被抢了的忧郁小猫。   他果然还是没有苏羽聪明,也没有苏羽不要脸。如果不是占了重生的便宜,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的话,落到上辈子的下场真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   苏乔悄悄观察父母的神情,若有所思垂下头,心想:如果不能一下解决苏羽的话,录音还是得留着,谨慎一些,等到什么时候苏羽漏出大的破绽,没办法再像今天一样撇开的时候,再用录音添一把火。   即便他笨,也知道数罪并罚的话,后果会严重许多。   打定主意,他不再丧气,又给自己鼓了把劲。   现在的状况已经比前世好多啦,苏家没有陷入资金周转困难的旋涡,生意反倒蒸蒸日上,国内市场的订单陆续恢复且有扩大生产的趋势。苏羽跟宋闻星之间还有了间隙……后面会发生什么,就非常值得期待。   苏乔天生乐观,特别擅长给自己找开心。这么盘算下来,他又喜滋滋的了,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宋闻星神色阴沉,收起检测报告,不打算在这里纠缠下去。   苏国安却嫌没够似的,笑着说:“我不是不信你,但一切都要以客户为重。不就是多做一次检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宋你既然说报告没有问题,那改天交货的时候抽检一遍不就完了。”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刻意这么说。   宋闻星险些被气得仰倒,咬牙切齿地想: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咬着抽检不放有什么意思,专门挤兑他?   他皮笑肉不笑,冷冷地说:“不必了。”   正起身要走,又听见苏父慢悠悠道:“那不然的话,小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我这边只要货,合同规定的交货时间你能拿出东西来,我自然照单全收。”   宋闻星:“……”   这完全就是屁话。   宋闻星先前想过,如果时间来得及,他完全可以再代工生产一批合规的罐头,至少不必赔偿那笔天价违约金,减少损失。   可是合同上规定的交货时间本就不充裕。宋闻星之前听苏父提起,外国考察团要得急,也就没起什么疑心,现在想来,其实就是给他设的陷阱!   离交货时间这么近,就算他想再找别的生产商赶制一批合规的货物都没办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苏国安明知道这个事实,却还要说这种话,分明是在气他。   宋闻星深吸一口气,忍住勃发的怒气,僵着脸说:“苏伯父,做事留一线,你这么咄咄逼人,真的不顾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了吗?”   苏国安以奇异的目光看他,反问道:“那你做事的时候,想过我们两家的交情?”   人到中年,见识过的奇葩事情多了去了,但像宋闻星这种自己有错被揭穿,反倒理直气壮怪别人不给他脸的事情,倒是没几回。   他以前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是青年才俊?   还是老了,不会看人。   苏国安唏嘘了一下,终于不再跟他绕圈子,沉下脸道:“以后苏家跟宋家,就没有什么交情了。原本就狼子野心,到现在口口声声说什么交情?”   宋闻星露出狠戾的眼神,盯着苏父看了数秒,转头就走。   苏乔看着,在对方临出门前,好意提醒道:“违约金记得赔呀,不然就去告你了。”   宋闻星背影一顿,似乎被打击得身形晃了晃,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   当天,宋闻星筹措了自己手头所有的现金。股票出售,房产和闲置的车辆准备卖出去。即便如此,算上所有的财产,离赔偿金额也还有几百万的缺口。   缺的不多,放在平时,宋闻星是不会为了区区几百万发愁的。可是现在,他不得不为了这几百万,向家里开口要钱。   这对于宋闻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家里还有一个堂弟在跟自己争继承权。这件事情要是被对方知道了,一定会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他不但丢了脸,还会在后续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   好在只是几百万,父母就拿得出来,完全不至于跟爷爷要。   只要老爷子不知道这件事情,应当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宋闻星压抑着满心的躁郁,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让苏家付出代价的。   可是,他打算的再好,事情却并未按照预计那样发展。   刚到家里,一进门,宋闻星就发现所有人齐聚一堂。不但老爷子跟父母在,就连平时不大见面的堂弟和叔叔夫妻二人,都坐在沙发上。   宋闻星一怔,立即意识到不对。   还没等他开口,争家产的那个堂弟,便阴阳怪气嘲讽道:“大哥回来了?没留在苏家吃饭啊,顺便跟人家商量一下少赔点钱?” 第57章 狠狠还他们几个白眼   宋闻星环视一圈, 发现父母表情难看,叔叔一家却有些幸灾乐祸。结合堂弟说的话,哪能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 把今天这事情告诉家里了!   而且一定是直接知会了叔叔他们,绕过了自己父母,否则父母怎么都会把这件事瞒下来的。   今天在场的人就那么几个……是苏国安做的?   宋闻星有些不确定,在他的印象里, 苏国安是个没什么大脾气的人,虽说闹翻了, 但也不至于依依不饶,在这种地方继续摆人一道。   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闪过骆云深漠然的脸。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坐在中间的宋家老爷子开口道:“闻星,你来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目光严厉, 脸色很有些不满。   宋闻星是他寄予厚望的孙辈, 这次做事是在太没章法了些。顾头不顾尾, 最后还要让家里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不满之余,老爷子也有些失望。   “爷爷,我……”宋闻星犹豫了一番,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件事追根究底,是他太没有成算, 被苏家算计了一回。闹到老爷子面前,赔偿金的几百万缺口反倒是小事了, 该怎么淡化自己在犯的错,才是正经需要考虑的。   否则万一老爷子觉得他不适合继承宋家,把家产全部交给堂弟怎么办?   宋闻星还在思索要怎么说, 才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可堂弟也不会干看着,这种时候当然要落井下石了。   “爷爷,这事儿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来跟你说。”堂弟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大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听说苏家谈了一笔大单子,货不够。他火急火燎,上赶着就把这件事情给人家揽下来了。结果呢,自己找的代工厂根本不合格!现在人家不要他的东西了,觉得大哥是故意坑他们,闹得反目成仇。不但如此,赔偿金也折进去了,好大一笔钱呢——大哥可真有魄力。”   堂弟话术了得,添油加醋,三两下把事情囫囵讲了,只是漏掉许多细节。   比如宋闻星不是找代工厂加工,而是自己囤货企图大赚一笔;又比如在新闻出来之前,根本没人知道代工厂生产的东西不合格。   这样一来,宋闻星就显得尤其的蠢。既短视又不知轻重,本来是奔着讨好苏家去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老爷子当场震怒,指着宋闻星的鼻子,骂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在商场上,不够谨慎就是最大的缺点,这让我怎么放心把家里的产业交给你?!”   宋闻星最担心的就是听到这种话,一时急的脸色都变了,甚至顾不上斥责堂弟,立即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爷爷你听我说,苏家这次故意陷害我……”   没等他说完,宋家老爷子一挥手,打断了。   “苏家故意陷害?”宋老爷子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三差五往苏家跑,打的是什么主意?有心要人家的家产,成了也罢,可是不但没成,反倒让别人察觉,反过来狠狠咬你一口。这件事,办得实在是不聪明!”   宋闻星无言以对。   他能怎么辩驳呢?老爷子未必不知道堂弟的说法有偏颇,可是话里话外,没打算护着自己,这里面透出的意思,已经相当不妙了。   身为孙辈,他了解老爷子的性格,这时候再为自己开脱,更加落不了好。   倒不如摆出一副知错了的样子,以退为进,或许还能挽回一些。   “爷爷,我把名下的房产、车子、股票全部抛售了。”宋闻星苦笑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现在也不求家里人帮忙了,后果我自己承担。”   堂弟见他这样,十分不屑,嗤之以鼻道:“嘴上说两句罢了,谁不会啊。你有本事,就真的别朝家里开口!”   宋闻星恍若未闻,只以诚恳的目光看着上首的老人。   宋老爷子沉吟,最终还是舍不得这个培养了多年的孙辈,叹气道:“算了,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何况还是个毛头小子,哪能事事周全。剩下的窟窿,家里帮你填了,只是往后你不能自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到下面的分店去历练历练,长些记性!省得以后再出什么岔子!”   话里的意思,就是暂时把他给“下放”了。   听起来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宋闻星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如果自己不能做出成绩让老爷子满意,后面就真没他什么事儿了。   宋闻星百般不愿,几乎没控制住脸色,可仍然不得不答应下来。   堂弟对这处置还有不满,嘀咕道:“凭什么……”被坐在一边的父亲拉了把,才不说话了。   宋老爷子瞥他一眼,严厉道:“我把话先放在这里,闻星去下面的分店,是要做事情的。要是没有成效,往后就领个分红,不要插手家里任何产业。”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半晌,才听宋闻星的父亲问道:“那……爸,闻星是去哪家店?具体要做些什么事?”   老爷子早有打算,缓缓道:“我会把闻星安排到晋城大学城附近的分店。情况你们应该也都知道,那家店早前不太顺利,一直亏损,现在才稍有起色。闻星去那边之后,要想办法把那家店的营业额提升上来,至少要做到盈利排行前五。后续,还要制定计划推广那家店的新菜,直到全部分店都实现盈利增长才行。”   宋闻星的父亲也在公司做事,对分店的情况自然有所了解。听到老爷子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家分店他是知道的,现在生意不错,每天都顾客盈门。虽然暂时因为定价原因没有盈利,但是过几天宋闻星过去了,把价格提上去,自然不愁赚不到钱。   老爷子的处置,其实还是偏心的,意在通过实绩抹平宋闻星这次犯下的过错。而这个实绩,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   “不过,你得注意一点。”宋老爷子提点道。“大学城分店有一个很强劲的竞争对手,如果不能彻底把对方挤垮赶走,那家分店就只能关门。”   宋闻星抬头,问:“是哪家店?”   “是个规模不大的小餐厅。”老爷子说。“店名叫苏记。”   ……又是苏?   宋闻星敛目,眼里闪过些许狠戾。   -   过了大半个月,苏乔的新菜单基本准备好了。   他每试一道菜,觉得不错后就教给三位厨师,因为最近歇业,几个人都无所事事,便拿出了全部的精力学做新的菜品。   不知道是不是被对面恶心的太过,几个年轻人都憋着一股气,态度十分认真,每一个步骤都规规矩矩按照苏乔交待的去做,成果十分显着。   颂食记之前用的菜单没有什么特别的菜品,他们本来就会,只是做出来的跟外面餐厅差别不大。尝过苏乔做出来的,却觉得别有风味,心里对他更服气了。   能把大众菜做的别具一格、令人垂涎,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十二月中,三个厨师的出餐水准稳定下来,准备重新开业了。所有人聚集在收银台前面,听苏乔安排。   “别的也没什么,都跟之前一样,你们也熟悉,不用我多说啦。”苏乔挠了挠脸颊。“就是得多注意着对面的动静,也好及时想对策。”   众人都点头。   钟姐道:“说起对面,我前几天打听了,颂食记现在已经不做活动了,价格比起之前提升了一些。我算了算,是我们之前价格的八成半。可能是怕这边再开起来,所以不敢一下把价格完全提上去。”   苏乔“嗯”了声,又说:“反正我们现在不用那套菜单了,不要紧。”   当天店里就重新开始营业,钟姐之前加了好些客户的微信,这时发了条朋友圈,特地拍了新菜单的照片,还有之前试菜时的菜品图。   几乎是立刻,就有顾客留言:【重新开张了?今天能过去吃吗,有没有位置?】   钟姐回复道:【有位置的,今天重新营业,打八折。菜单全部换了新的,给您不一样的美味享受!】   她打完字,点了回复,一抬头发现所有的服务生围在自己面前,脸上都是期待。   “怎么样?”一个服务员问。“有人过来吗?”   钟姐哭笑不得:“没那么快。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当时刚开业都没见这么激动。”   “那能一样吗?”有人小声说。“这次是报仇雪恨,让对面颂食记没脸。我就等着咱们这边再顾客盈门,我好学着对面服务员那样,狠狠还他们几个白眼。”   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就连苏乔也不例外,站在旁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一撮没打理好翘起来的头发抖个不停,越发显得毛茸茸的。   钟姐抿着嘴摇头,感觉自己带了一群小孩子。低头去刷新朋友圈,发现刚才那个顾客又发了一条:【给我留一个桌,半小时就到。】   不仅如此,底下留言的头像多出好几个。   【换新菜单了?等我等我,今天就去试试!】   【呜呜呜呜呜总算重新开业了,我看到新菜单上有酸萝卜爆鱿鱼卷?鱿鱼是我的最爱,现在立马换衣服出门!】   【看着图片我的泪水就从嘴角流下来……我离得近,几分钟就到,我百米冲刺!】 第58章 这就是故意砸场子来了   颂食记大学城分店的店长, 最近过得是春风得意。   他使了点小计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竞争对手关了门。不但如此,还弄到了一套口味绝佳的招牌菜, 以此招徕顾客,每天流水哗哗往上涨。   前一个月,他还因为营业额垫底,在总结大会上被批评;这一个月, 翻了几番的营业额就让他受到了褒奖。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道是不是好运凑了堆的缘故, 最近总公司那边,把公司内定的继承人派过来了。具体是做什么也没有详细说,但分店长特意打听了,或许是为公子哥儿铺路,好让他做点实绩出来, 方便以后接手家里的事业。   分店长顿时精神起来, 心想:要是这时候打好关系, 他以后还愁不能升职吗?这几乎是送到眼前的好机会, 让他平白多了一条往上走的路。   照现在这个经营状况来看,再过几个月,大学城分店的净利润将一骑绝尘, 超越其他所有的分店。   到时候,宋家继承人吃肉, 他在后边也有口汤喝。   分店长心里算盘打得响,自宋闻星到店之后, 就唯他马首是瞻。说提价便提价,说减少菜量便减少菜量,说采购更便宜的原料便采购更便宜的原料, 就是宋闻星在自家老爷子面前,都没有这么言听计从。   半个月下来,由于宋闻星的种种举措,有了固定客源的颂食记,终于一举扭亏为盈。并且可以预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保持这个势头,大学城分店将成为颂食记改革菜单的前哨站。   想到这一茬,分店长更是挺直了腰板,愈加踌躇满志起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十二月初,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都透着寒冷。分店长看看店内,对座无虚席的繁荣景象十分满意,又看看斜对面,门口灰褐色的假篱笆莫名透出一股冷清的意味,店内连灯都没开,想必真的是不打算做下去了。   他似模似样地唏嘘:“私人小店,就是不好做,没有本钱哪能开得下去?这一下,恐怕要赔得血本无归了。”   没等他感慨完,斜对面餐厅那颇有情调的篱笆门忽然被挪开了,里面几个穿着统一的服务员,正一边说笑,一边打扫卫生。   分店长:“……”   他仔细看了看,猜测道:“这大概是要转让店面了。”所以才会让人打扫干净。   分店长站在玻璃门边,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边,谁知道看了一会儿,却发现服务员们开始把绿色的藤叶装饰缠在假篱笆上。   青碧的颜色,看起来莫名有种勃勃生机,在冬天晦暗的基调中,显得活泼明快。   ……这怎么都不像要转让的模样。   他意识到不对,正在考虑怎么想办法去斜对面打听打听,低头思索了片刻,再一抬头,看见苏记有两个服务员结伴往这边来了。   要干什么?   颂食记分店长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眼看着那两个服务员过了马路,跟在店门口排队的顾客们打招呼,给每人递了一张纸,有的顾客看了之后面露犹豫,也有的接过来看两眼,转头就走,方向是斜对面。   这个套路,似乎有点眼熟。   到别人店门口发菜单抢生意,不就是自己用过的招数吗?   对面苏记的菜单跟这里一模一样,价格也不占优势,怎么还能用同样的方法拉走自家排队的客人?   难道说……分店长猜测,苏记也打折降价了?   这又是何必呢?分店长暗暗摇头,心想:明知道自家是小店,价格战绝对打不过连锁,还非要做这种事,岂不是无用功?颂食记做活动,能坚持一个月,甚至更久。苏记耗得起吗?   人还是要懂得服输,像这样争一时之气,除了赔得更多之外,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还在感慨,苏记两个服务员已经分发完菜单,接着推开门,进到店里来。   颂食记的人一见对面服务员上门,各个都没有好脸色。有擦桌子的当即丢了抹布,语气不善道:“专门来找麻烦的?”   分店长怕一不小心闹出动静来,损失店里的生意,立即上前去,先呵斥了自己这边的服务员,让他们去做事。然后才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有什么事情吗?”   苏记过来分发菜单的服务员,其中有一个姓姚。   前些时候颂食记改菜单,钟姐让这小姚姑娘换了衣服过来买几个菜回去,可是颂食记这边说什么也不肯,还对小姑娘冷嘲热讽的,让人受了一肚子气。   小姚脸上带着笑,把一张菜单塞进分店长手里,语气甜甜的:“大家都是同一条街上的,虽然说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但我们小老板愿意交朋友,今天重新开业,专门让我送一张菜单给您看看。您要是喜欢什么菜,跟我说一声,我们那边立马给您送过来,绝对没有二话的。同行之间,交流切磋也常见,您可千万别介意呀。”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人温柔,声音也温柔,说的话却偏偏让人直蹿火。   分店长冷笑一声,心想:重新开业怎么了?多稀罕,能撑过几天啊?就这还上门来嘚瑟……我能看上你们家什么菜,我这儿难道没有吗?   他抖了抖手里的菜单,定睛一看。   “……”   菜单上面一个个菜名,五花八门的,看着熟悉极了。比颂食记现在用的这套菜单,还让他觉得熟悉。   分店长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秘制红烧肉、浇汁脆皮鱼、响油鳝丝、酸萝卜炒鱿鱼卷、酥炸千丝芋……   他的目光顺着一道道菜名往下,直落到最下面“苏记”两个大字上,顿时控制不住,把菜单攥得皱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分店长怒气冲冲地问。   一个中年男人,块头不小,横眉怒目时难免让人感到害怕。   小姚露出一副怯怯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说:“就是同行之间交流一下……我们小老板说,您喜欢什么菜,我们今天免费送,一分钱都不收的。”   分店长更气了,几乎要指着鼻子骂她。   颂食记缺这几个菜吗?   明明都关店了,这时候又蹦跶出来干什么,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就算重新开业,又能有几个顾客愿意舍弃这边的低价过去吃饭?   他越想,脸色越阴沉,上手要推搡两个女服务生,嘴里骂道:“出去出去,都滚!”   店里顾客不少,从头到尾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一看小姚纤细又温柔,说话有礼貌,全程根本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再一看分店长五大三粗,不仅一直没给好脸色,这会儿都要动上手了,心里的天秤纷纷偏移。   有人搁了筷子,不满道:“老板,有话你就好好说,推人家干什么?小姑娘也不容易,我看她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动手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是啊,这也太不会做生意了吧。”另一桌的客人附和道。“小姑娘说什么了,就说了几句话,还要免费送你们东西吃。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非得让人滚?”   “我——”分店长恼怒无比,想要辩驳,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生气是为了什么?   因为苏记用了颂食记之前的菜单,还上门来挑衅。   可是事情的起因,却是颂食记偷学对面的手艺,改换菜单在先。   分店长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真要说出来,哪会有人站在他这边。于是干脆不解释了,恼羞成怒道:“我就是不欢迎对面的人过来,怎么了?”   他这么说了,顾客们自然哑口无言。毕竟店是人家的,说两句可以,也不能真的强迫老板做什么。这还吃着饭呢,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丢下筷子。   用餐的顾客不说话了,但门外面排队的可不一样。   本来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肚子就很饿,围观了这场闹剧,顿觉颂食记的人脾气不好,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等会儿上菜的时候,不会也摆脸色吧?   食客是冲着颂食记味道好价格便宜,才过来用餐的。但店里的人要是态度差,还在这里吃什么,花钱找气受?   于是小姚两人委屈巴巴出来的时候,就有人叫住了她们:“你那菜单还有吗?给一张我看看?”   苏记菜单上标注的价格,跟颂食记这边差不多,也就高出那么一点点。好几个人看了菜单,队也不排了,转身就走。   分店长在里面看着这一幕,差点没被当场气晕过去。   刚才过来的时候就拉了一批人过去,走的时候又带一批。就这几分钟,门口排队的人少了一半!   不但如此,分店长眼神明亮,清清楚楚看到刚才还怯声说话的那个小姑娘,临走的时候回头朝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他深吸几口气,怒火上涌,气得手都哆嗦起来。   哪知道,这还没完。   过了十来分钟,分店长心情刚刚平复一点,苏记的服务员们又上门了。   这次不是来发菜单的。   前后六个人,每人手里端着两盘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颂食记的门。甚至那菜品都不是用打包盒装着的,而是白瓷盘敞着过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一瞬间,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这股嚣张的香味,勾得人魂不守舍。有几个顾客探头去看,不自觉咂了咂嘴。   分店长:“……”   这就是故意砸场子来了! 第59章 偷也白偷   颂食记分店长心里恼怒, 沉着脸道:“你们是故意找事儿?”   小姚满脸惊讶,带着歉意说:“怎么会呢,小老板听我说了刚才的事情, 特意让我再过来一趟,带着东西给您说声对不起。大家离得近,有什么事情互相先打个招呼通个气,免得闹出什么矛盾来。这不, 我们餐厅刚换了新菜,专程请您店里的厨师尝一尝, 看看有没有什么建议?”   她的表情十分诚恳。   可分店长又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来潜台词。   这意思就是说,颂食记偷学手艺改换菜单,用了不正当手段在前,现在苏记用同样的方式向他们宣战了。而且还要上门告诉一声, 明明白白地表示:就算是同样的手段, 苏记也比颂食记光明正大。   毕竟颂食记是买通了后厨的人偷师, 全程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苏记只是用了同样的菜单, 还一五一十地上门讲明白了。   什么专程请店里的厨师尝一尝菜品提意见……那是在告诉他们:同样的菜单,苏记的手艺就是比颂食记好。他们用那套菜单争不过苏记,但反过来, 苏记却可以把那套菜单的美味发挥到极致。   苏记小老板的意思是,他们学都学不到点上, 偷也白偷!   小姚几人送完东西,也不在颂食记多待, 苏记店里已经坐了许多吃饭的顾客,人少了忙不过来。于是几人欣赏了一番分店长吃了苍蝇般的难看脸色,立马走人。   留下那十来道菜品, 摆在颂食记收银台上,仍冒着热气与香味。   分店长气得够呛,正要让服务员去把那些菜倒了,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端起最旁边那盘浇汁脆皮鱼,往后厨里去。   “你尝尝这个。”分店长叫住主厨。“说说看,能不能做出来?”   他自己也拿了双筷子,夹起鱼肉,感受到筷子戳进面衣时清脆的“咔嚓”声,眼神阴沉。   分店长自己还没尝过,但按照苏记之前的水准来看,味道应该比颂食记做出来的好很多。   明明是差不多的东西,为什么苏记的菜品味道会那么好?   分店长百思不得其解。   主厨一看就知道这是店里先前的招牌菜,奇道:“不是不用这套菜单了么?这谁做的,闻起来这么香?面衣颜色金黄,又薄又脆,火候掌握得一定很好。”   他先是夸了几句,才下筷子品尝。   浇汁脆皮鱼是酸甜口的,非要说的话,其实是在松鼠鳜鱼的基础上改良而来,只是工序更加简化。为了适应颂食记作为连锁餐厅的需求,这道菜并没有松鼠鳜鱼那么费工夫,原材料也并不是用整鱼,而是选用冷冻的巴沙鱼来压缩成本。   冷冻巴沙鱼价格低廉,没什么刺。肉质也尚可,是多数餐厅会选用的原材料。现在许多餐厅的酸菜鱼,都舍弃了常用的黑鱼、草鱼等,全部采用巴沙鱼了。   眼前这道菜,明显是选用整块鱼排,片了整齐又漂亮的刀花。裹上面衣油炸之后,一个个金黄色的菱形方格便支棱起来,锁住鱼肉里饱满的汁水。浇汁呈半透明的琥珀色,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显得又稠厚又清澈,看不出半点儿调料的颗粒感,像是果酱一般覆盖在整条鱼上面。   一入口,酱汁酸甜的味道就忽然绽开,让人充满食欲,仿佛胃部被唤醒了似的。   “这味道……”主厨咂咂嘴,仔细品尝。“真不错。”   他接着夹了一筷鱼肉,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面衣裹得不厚,所以吃起来只觉得酥脆,并没有满嘴面粉的乏味。里头的鱼肉事先经过腌制,汁水饱满,口感柔嫩,单独吃就已经很不错,配上表面的浇汁,层层叠叠的鲜美酸甜滋味,足以征服任何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   主厨正在心里感叹这手艺,就听分店长问:“尝出怎么做的没有?对面苏记现在用我们的菜单了,你能不能做个差不多的出来?”   分店长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承认,同样叫做浇汁脆皮鱼,苏记送过来的这道就是特别地美味。是那种几乎达到完美程度的好,火候跟调味配合地恰到好处,酸甜交织,咸鲜并重,是吃过之后就忘不了的味道。   他寄希望于,店里的厨师能够模仿着做出相似的味道。   但是,主厨却摇了摇头:“这我做不出来。”   “为什么?”分店长皱眉道。“不就是一道浇汁脆皮鱼么,以前还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怎么就做不出来?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是酱汁特殊了一些,你难道不能仿出来?”   “虽然菜名一样,可是这个做法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啊。”主厨无奈道。“我们是用番茄酱为主料炒的浇汁,别人是正儿八经自己熬的,里头还过滤了,什么底料都看不见。我就能尝出味道好,酸甜口,里面用了什么调味让我怎么猜?现在市面上五花八门的东西……生抽就有好几十种常见的,糖盐醋也都是,你能一样样尝出来别人用的是什么?就算调味品只需要个大概,但具体分量呢?”   这些话主厨说起来也难为情,好像自己没什么本事,多年厨师当下来,还连道菜都做不了似的。   要是别家的招牌菜,多少能学着点,可是唯独苏记例外。   身为颂食记的主厨,他现在做的那些菜,哪一样不是偷学的苏记的?人家也没用什么特别的东西,纯粹是靠着极精准的把控,把火候和调味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就是一个恰到好处,差了丁点都不行,味道就毁了。   这样的手艺,就只能是师父手把手地带出来,把一道菜的制作过程记得滚瓜烂熟,什么时候下料,什么时候炝炒,大火小火各多久,调味次序及分量……都得精准无比,才能造就那种独特的滋味。   要真有那么容易自己琢磨出来,有祖传秘方的那些人家,还至于把秘方当宝贝么?   别的不说,要真容易学的话,之前也不必买通苏记后厨的人专门偷师了,自己不能做?要是他有那个本事,能通过品尝就分析出别人烹饪用时、调味分量的话,也不至于留在颂食记做一个小小的厨师啊。   主厨不清楚别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单说他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分店长恼火地摔了筷子,心道:你也算是个厨师……怎么就跟苏记的厨师那么不一样呢?手艺比不上人家就算了,现在连模仿都做不到!   他多少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当着主厨的面这么埋汰人家。于是憋着气除了厨房,给宋闻星打电话。   “小宋总,店里出了点事情。”分店长压下气,讨好又恭敬地说。“您看看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   与颂食记那边如临大敌的氛围不同,苏记由于改换菜单,不必直面价格战的攻势,顿时从劣势中解脱出来。店里所有人都挂着笑,别提多开心了。   老顾客们基本都有钟姐的微信,看了朋友圈的图片之后纷纷闻风而动。歇业之前,这些老顾客就喜欢带着家人朋友一块儿过来吃饭,现在更是如此,还友情转发了钟姐的宣传。   加上服务员们去颂食记门口发菜单拉过来的客人,几乎没过多久,店里就已经坐满了。   很快,就有顾客发现了苏记新菜单的蹊跷,摸着下巴问道:“这些菜名儿怎么那么眼熟啊……不是对面颂食记的菜单么?”   他也是在颂食记吃过的,毕竟是连锁,分店众多。味道不说特别好吧,一般只图个方便快捷,随走到哪儿都能找到分店。   菜单上的浇汁脆皮鱼、酥炸千丝芋……从头到尾看下来,不都是颂食记的招牌菜?   顾客顿时面露犹疑,不知道该不该点菜了。   “您放心,我们这儿做出来的味道绝对跟颂食记不一样。您也是常客了,想必信得过我们餐厅的手艺,菜名儿虽然一样,但味道一定给您新体验。”服务员笑着说。早在重新营业之前,钟姐就详细交待过遇到顾客问这类问题时该怎么得体地回答。“对面颂食记现在做的是我们这边的招牌菜,为了不跟他们撞上,就只能换菜单。实在抱歉。”   钟姐深谙一个道理,做服务行业的,难免遇到不讲理的客人,这时说话好不好听就尤为重要。因此长久下来养成了习惯,别管是不是自己的错,总得口头道个歉。   服务员们被她叮嘱了好多次,各个态度都特别好。   一句好声好气地“抱歉”听下来,问话的顾客反倒不好意思了,摆了摆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颂食记我也吃过,确实远不如你们家。诶,听你这意思,颂食记抢你们的菜单在前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   服务员笑了笑,没说话。   邻桌有个客人,刚刚才从颂食记那边过来的,接口道:“不光是这样,后边味道还越做越差,菜量减了,荤少素多……就不是个诚心做生意的样子。”   ……   苏乔在店里帮忙,恢复营业的第一天,顾客盈门,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时间休息,一直忙到下午两三点。   终于轻松下来的时候,又有麻烦找上门了。   苏乔站在收银台前喝水,背对着门口,听到服务员对进来的客人问好,他本来没当回事,下一秒却听到来人惊愕的声音:“啾啾?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乔:“……”   他慢吞吞回过头,看见宋闻星那张讨厌的脸。   “唔。”苏乔放下水杯,板着脸,冷静地说:“你是专门来送赔偿款的吗?” 第60章 我没有生气   宋闻星僵在门口, 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他看看店门口的招牌,再看看苏乔,半晌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店是苏家开的?”他难以置信地问。   苏乔皱了皱眉, 露出一个很不高兴的表情。他真的相当不喜欢宋闻星,有时觉得对方好像有什么毛病似的,道貌岸然又阴险可鄙。   如果可以,最好让苏羽跟宋闻星手挽着手滚出他的人生, 永远不要再出现。   但目前来说,这显然是个奢望, 苏乔就只好在别的方面为宋闻星添添堵。   “不关你的事。”苏乔不耐烦地扁嘴。“你是来送赔偿金的么?不是就走开。”   他从旁边的桌上拎了一张抹布,大有对方废话太多,立即就把沾满油污和水迹的抹布丢到脸上的意思。宋闻星迫于威慑,向后退了退。   可是宋闻星还没有走,他满脸不可思议, 左右打量一番, 质问道:“苏家为什么把店开在颂食记对面?是特意跟宋家作对吗?上次合同的事情也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苏家是不是一早就开始针对宋家了?”   苏乔:“……”   他板着脸, 没有回答宋闻星的问话, 只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摊平伸出去,直直杵到对方面前。   “赔偿金。”苏乔慢吞吞地说。“拿来。”   虽然宋闻星要按照合同赔款已经是定局, 但他也不想那么早就把款打过去,让苏家高兴。因此一拖再拖, 不到合同规定的最后期限,绝不会主动打款。   想是这么想, 可他一个家世良好的公子哥儿,在一群服务生面前被催债似的讨要赔偿,难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因此脸色瞬间涨红。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闻星略带怒意。“难道还担心我会赖账吗?”   苏乔闻言,竟然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婴儿肥的脸蛋上露出明显的沉思表情。片刻后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相当认真:“有一点担心。”   宋闻星:“……”   “我们先不说这个。”宋闻星道。“苏家为什么要在颂食记对面开店?”   见他转移话题,暂时要不到钱,苏乔顿时兴致大减,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跟苏家没关系,这家店是我自己开的。”苏乔说。“我在哪里开店,又不需要你批准。”   宋闻星一怔,随即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别跟我开玩笑了,啾啾。是不是苏伯父让你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苏家要这么做,可是你应该知道,颂食记是连锁店,竞争力相当强,要挤垮一个小店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而苏家在这个行业毫无基础……”   “你怎么这么烦啊?”苏乔打断道。他晶亮水润的大眼睛里满是真实的疑惑。“你要是觉得挤垮苏记很容易,为什么不去做,反而要来这里说莫名其妙的话?”   就算他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手艺是很好的,颂食记根本比不上。如果颂食记真的能那么轻易就胜过苏记,何必接连用降价、偷师这种不正当的竞争手段?   哪怕是骗人,也要想一想自己的话里有没有漏洞。苏乔气愤地想。他看起来难道真的有那么笨吗?睁眼说两句瞎话就能被骗过去。   苏乔再不情愿跟宋闻星讲话了,他生气地让服务员把人给轰出去,并决定继续派服务员拿着菜单过去抢颂食记的顾客。   -   十二月底,临近节日,学校里一下热闹起来。   倒不是说平时冷清,只是年轻人总喜欢在节日来临时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潇洒一番,因此最近走在学校里,会发现不起眼的地方都贴了标语、装饰等,看起来颇有氛围。   这天中午,在寝室休息时,程轶澍拿着手机唉声叹气。   李茂躺在床上午睡,一片寂静中,就听程轶澍没完没了地吸气叹气,让他烦不胜烦,接连翻身。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坐起来道:“你什么毛病?”   “我没毛病……但是也可能很快就有了。”程轶澍蔫蔫的。“你说给女孩子送圣诞礼物,选什么比较好?”   话里透露的信息量有点大,李茂一下子就不困了。他卷着被子下床,推了推正复习功课的苏乔,扶着眼镜说:“老程有情况。”   苏乔闻言,好奇地抬头。   程轶澍又刷了两分钟手机,硬着头皮抬眼,对上两个人灼灼的目光。   “怎么回事儿?”李茂两手捏着被角,大冬天被冻得哆嗦,仍旧兴致勃勃。“哪个系的,追到手没有,好不好看?”   苏乔没说话,但显然也是一样的意思,两手叠握垂在腿间,身体前倾,看起来充满期待。   程轶澍挠了挠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想送人家一点小礼物,刷一刷好感。毕竟要圣诞节了么,万一她收到礼物高兴,就答应跟我约会什么的,那也不错。”   “行啊你。”李茂道。“还有点浪漫细胞。”   程轶澍傻乎乎地笑了笑。他打开购物界面,虚心询问道:“那你觉得哪种礼物比较好?我挺喜欢这个刻字的,还有这口红,颜色温柔……”   李茂凑过去,两人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会儿,才记起有个室友没参与进来。   抬头一看,年纪最小的那个正在发呆,满脸的沮丧,头发软软垂下,显得人很没精神。   “苏乔?”程轶澍喊他。“怎么了你?”   李茂看了看,也问:“身体不舒服?怎么没精打采的。”   苏乔回过神,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沉默了两秒,才说:“我都没给骆先生送过礼物,感觉有点……不称职。唔,也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有点着急,不知道怎么合适地表述。   在程轶澍提起送礼物之前,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想起过这件事。也许因为他和骆云深的关系一开始就不是一段轻松愉快的爱情罗曼史,而是掺杂着更多选择与契合,办过婚礼之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生活在了一起,中间略过许多应该存在的过程与剖白,直接快进到了婚后生活。   这也导致两人之间缺了点什么。   虽然相处融洽,但就像刚才下意识的话语一样,反省自己没有给对方送礼物,苏乔使用了“不称职”这个词,而并非其他更暧昧亲密的说法。   原本苏乔觉得这样平静、温馨的婚后生活很好,不会给人造成任何不适,同样也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他们都会在这样度过。   可是,听到程轶澍提起要给心仪的女孩子送礼物的瞬间,苏乔忽然有些疑惑了。   喜欢一个人,是会下意识想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心情,是在每个能说得上来的节日都想跟对方一起度过,是费尽心思选礼物却在没送出去之前就担心不合对方心意……   他自己做的远没有那么好。   一开始的时候,出于对联姻的需要,苏乔对结婚充满了期待。他搬进骆云深的公寓,每天坚持不懈地讨一个晚安吻,甚至鼓起全部的勇气住到骆云深的房间……   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苏乔觉得他是喜欢骆云深的。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在对方仅仅吻一下额头时就面红耳赤?   可是,这些好像还并不足够。   苏乔咬着手指,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他吝啬把所有的心情分享给骆先生,除去在婚姻中应该做的,并未额外付出任何东西。甚至于自我到非但不付出,还任性地提出许多要求。   几乎所有的亲吻与拥抱,都是索取。   苏乔一不小心反省得过了头,从没想起来给骆云深买礼物,发散到每一个主动的晚安吻都是过错,最后又委屈又不舍地抽了抽鼻子,做下一个决定。   ……   当天晚上,苏乔从浴室里出来时,骆云深靠在床头看书。他垂着头,磨磨蹭蹭走到床边,扯起被子一角,默默钻了进去。   咫尺间就是另一个人的体温,但两人并未有任何身体接触。   苏乔只露出一双眼睛,闷闷地说:“骆先生晚安。”   骆云深:“嗯。”   他翻了一页书,静静等待身边的人下一步动作。   五分钟过去,书翻了两页,被子里的鼓包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骆云深:“……”   他皱着眉,阖上书本,低头看身旁躺着的人:“今天身体不舒服?”   苏乔在被窝里动了动,小声说:“没有。”   仓惶逃避的神情,自然瞒不过骆云深。他唇线紧抿,嗓音低沉:“啾啾。”   苏乔脊背一僵,不知道怎么就从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里听出了严厉的意味。他慌张起来,本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这下更难受了,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低着头坐好。   “对、对不起……”苏乔鼻头一酸,声音就哽咽起来。“我让你生气了吗?”   骆云深没想到他会哭,听到泣音时心尖一抽。还没开口说话,就看见面前的人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却又努力朝他露出笑,几乎是带着讨好地说:“骆先生,你别生气。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   “啾啾。”骆云深叹息,以指腹抹掉他的眼泪。“我没有生气。” 第61章 一记直球   骆云深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了。   虽然苏乔平时性格软软的, 几乎没什么脾气,也喜欢撒娇,可是真正见到他哭泣的时候却几乎没有。   他会慌张、会害怕、会粘人, 但似乎天生知道负面情绪不讨人喜欢似的, 很少表露出来,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无措又惶然地流泪了。   骆云深记忆里最多的还是苏乔高高兴兴做菜或者又羞涩又大胆地粘着自己时候的模样, 是笑着的。这时候看见眼泪落下,仿佛滴在他心上, 灼出一片伤痕,难以平复。   他的手贴在苏乔后颈,用了些力道,几乎有些强制性地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这才得以看清苏乔眼底的羞愧和不安。   “不要哭。”骆云深把人抱在怀里, 安抚地说。“我没有生气。怎么回事, 嗯?”   虽然是问句, 但尾音又轻又柔和, 几近耳语,十分温柔。   苏乔眼眶和鼻头都红彤彤的,睫毛沾着泪水, 连带着看人的眼神都雾蒙蒙的。他哭上劲了,很没有形象地抽了一下,肺部仿佛受到挤压, 空气一下流失, 遂发出滑稽的声音。   这下更觉得丢人, 把眼睛垂下去,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骆云深没有笑,他一手在苏乔后背轻轻拍着, 像哄小孩子一样。又实在不能再多看苏乔抽泣的面容,于是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手指在发间摩挲。   等到苏乔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才说:“到底怎么了?”   苏乔先是摇了摇头。脸颊在柔软的衣料上蹭了好几下,让他意识到现在正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   是很亲密、很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   苏乔依赖地拱了拱,垂在一边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来,捏住床单,好像这样的动作能支持他开口说话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苏乔才道:“骆先生……我、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你。”   他心里思绪翻滚,哽在胸口,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他想说,一开始答应结婚其实是因为骆家势大,可以给苏家添一重保障;又想说自结婚以来,好像没有为骆云深做过什么,反倒是苏家得到了不少帮助。   程轶澍追人都知道给人家送礼物,但他自己又做过什么事情呢?   苏乔径自想着,没注意到骆云深整个人僵住了,自然也没发现他略带不善的眼神。   在骆云深看来,今天的事情相当不妙。   首先,是苏乔不愿意在睡觉之前主动要求晚安吻了。这状况尤其反常。再则是少见的哭,加之充满愧疚不安的道歉……   发生什么事情,会让苏乔不愿意跟自己亲近,还觉得对不起自己?   是他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了吗?   骆云深表情忽而有些可怖,眉毛下压,显得十足阴沉迫人。然而他手上动作仍旧轻柔,小臂环住苏乔的腰身,把人牢牢掌控在自己身前。   一早就说过,结婚之后是不会分开的。即便苏乔真的喜欢上别人,他也……   思绪被苏乔的声音打断了,骆云深还没来得及生出太多戾气,就听见苏乔略有些难过地小声说:“我感觉亏欠你很多……一开始结、结婚,我的目的就不单纯。”   他有些唾弃自己似的,心虚又羞愧。   如果是纯粹的利益联合,苏乔还能够安慰自己没关系,可是目前显而易见的,是苏家在这场联姻中获得了利益。不论是表面上的,还是隐形的。   拿最近的事情来说,如果没有骆云深的介入,苏氏这次的食物中毒风波绝不会这么轻易度过。即便能挽回声誉,肯定也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更不要说即将获得一大笔来自的宋闻星的赔款了。   虽然一开始,苏乔就是为了苏家,想起来好像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悔愧。可是依最开始骆云深的所说的条件,他们两个在这段婚姻中完全平等,骆云深并没有要求其他的回报。   苏乔自己能回馈的,只有情感。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非常主动,努力靠近骆云深,给他准备好吃的东西,向他索取晚安吻,他在努力又努力地向前走。   然而到今天,才忽然惊觉这远远不够。   苏乔矛盾又纠结,心想:他自以为真心,但实际上说来说去,做的事情不就那么一点点吗?都没有给骆先生买过任何东西……何况出于回馈去做这些事,和自己发自内心想对他好,是根本不一样的。   他禁不住替骆云深感到委屈起来,絮絮叨叨就把这些话吐露出来,像装着蜂蜜的罐子打碎了,哗啦一下淌出满地流金,甜得让人心软。   骆云深听到一半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等苏乔开始难过地批评自己时,他已经有闲心揉对方颈后柔软的头发。   “怎么会这么想?”骆云深道。“我也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东西,你会因为这个就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苏乔抽抽鼻子,忽然一滞。   对啊。他呆呆地想。骆先生确实没给我买过东西……   苏乔当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思路,顺着骆云深的说法往下走。   “我没有送礼物的习惯,只会出于礼节性买给长辈,所以也一直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骆云深说。“人不是千篇一律的,做事方法自然各有不同。啾啾,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也许还处在对未来规划都不太确定的年纪,就已经要步入一段婚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虽然是自愿,但也未必没有压力。   骆云深自然知道苏乔最开始答应联姻另有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什么。他不是懵懂无知的童话式人物,要求感情的开端必须纯粹无暇。   不论最初苏乔是被什么打动,答应和他结婚,最终决定能不能继续相处下去的,是两个人一起度过的每一刻。   骆云深只在意最后的结果。   目前看来,成效显着。   苏乔收到肯定,反而更内疚了:“可是、可是……”   他满脑子糊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思路就不太清晰,听完骆云深的话,一面觉得很有道理,一面又觉得哪里不对。他从未经历过复杂的情感上的事情,自然无从知道适当的表述与处理,只好自顾自抿着嘴继续思考,恨不能敲一敲自己的脑壳。   半晌苏乔终于想起来,骆先生只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还有另一半呢。   自己主动的亲近,到底是不是自以为是的索取,其实骆先生根本就不想要?   苏乔有时候胆小得很,有时候又仿佛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一旦主动起来,真心话就像咳嗽一样,拼了命地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没办法阻止。   “骆先生。”苏乔抬起头,语气里满是真实的不解与疑惑,眉头也因此蹙起。“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做?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几乎都是由自己主动的。这多少让苏乔感觉不安,因此才会从买礼物这点小事上引申,得出骆云深并不喜欢这些,是自己要求太多的结论。   这才是最让他伤心的一点,好像自己几个月以来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丝毫没能打动对方。如果不是点点滴滴的小事埋在心里,他远不会这么难过。   苏乔一记直球,让骆云深哑口无言。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竟然有人能率直坦白到这个地步。迎着苏乔认真的眼神,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说什么呢?说苏乔才刚刚二十岁,随着年龄增长,想法会一天天改变,在未确定彼此全心全意之前,他们都需要有缓冲的时间?   这是成年人的默契,但苏乔明显不懂得。他就像时刻期待主人抚摸的小猫,一天没有得到反馈便很不高兴,如果有哪一天翻开肚皮给人摸,那一定是很喜欢那只手,那个人。   小猫是不会考虑万一哪天喜欢上另外一只手怎么办的,它只知道今天阳光正好,是时候撒个娇。   骆云深轻咳,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在等你考虑清楚,确定不会后悔结婚,想要一直跟我生活下去。”   苏乔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为什么会后悔?”   “你才二十岁。”骆云深说。   “是啊,我二十岁,比骆先生小很多。”苏乔点点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因为我二十岁,你觉得我的想法不成熟,随时都可能变化?”   骆云深没有否认。   诚然苏乔说得不完全对,他并不担心苏乔的想法不成熟,只是觉得恰逢这个年纪,能导致想法变化的因素太多了。   “可是,我又没办法一下子长到三十岁。”苏乔为难地说。“万一三十岁的时候,我还是这个样子怎么办,骆先生会一直觉得我不成熟吗?”   没等骆云深回答,苏乔继续说:“想法也是会受人影响的呀,我怎么知道它到底会不会变呢?没准儿我会变得更喜欢骆先生,喜欢到离不开的地步。不管我怎么变化,只要一直喜欢你,不就可以了吗?”   苏乔大概不知道,他有一种特别的天赋:总能打乱骆云深的计划,且在无数纷杂里“砰”地一声,正中红心。 第62章 入选美食名录   骆云深好半天没有说话。   苏乔还在剖析自我, 满脸认真,嘀嘀咕咕地说:“对我而言,相处得越久感情自然越深, 所以当然会越来越喜欢骆先生, 毕竟你这么好……”   话说了一半,蓦然停住, 感受到骆云深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不是安抚的吻,这动作轻地恰到好处, 有种厮磨的意味,让人禁不住脸红起来。   众所周知,在神经敏感的部位,吞吐之间带出的气流会格外明显, 哪怕是小小的触碰, 也会让人不自觉地颤抖。   颈后、喉咙、腰腹, 都是不经常被人触碰的, 因此回避这种近距离接触, 几乎是本能行为。   苏乔自然也是这样,他稍稍侧头避开,下一个吻便落在了颈侧。   隔着皮肤, 颈动脉被牙齿轻轻碾磨,让人生出一股危机感。苏乔腰腹缩紧,脊背挺得笔直, 小心地说:“骆先生?”   “嗯。”骆云深托着他的后背,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   苏乔紧张地干咽, 眼睛睁大,嗓音带着些许颤抖:“你要跟我做了吗?”   他没有经验,却并不算迟钝到无可救药。刚刚才问出了那样的问题, 又很真挚地表白了,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只能导向一个结果。   “是。”骆云深道。“可以吗?”   在苏乔问出口之前,他并不知道缺少亲密关系是会让对方感到不安的。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能顺着想到许多。克制自己是为了让苏乔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并且最终愿意一直待在他身边。但如果适得其反的话,也就完全不必要了。   苏乔心脏直跳,觉得空气一下稀薄起来,让他有种窒息感,头也开始晕乎乎的。   不过他仍然笑起来,又高兴又期待:“可以!”   说完,苏乔还主动往前凑了凑。   空气忽然灼烫,在冬天沉沉冷冷的黑夜里,万物燃烧殆尽。   ……   次日早晨,苏乔窝在床上,用手机给两个室友发消息,让他们帮忙在课堂上代答到。   程轶澍:【?】   程轶澍:【你今天不来上课?】   苏乔懒懒地伸了伸腿,慢吞吞打字道:不去。   程轶澍:【为啥啊?这都期末了,怎么反倒缺课了,之前做笔记那么勤奋……现在不怕挂科?】   提起挂科,苏乔犹豫了。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动弹了两下,叹口气。   苏乔:【还是不去了,今天不太舒服,在家里休息。】   室友们听到这个理由,便没再追问,答应帮他答道,李茂还说要把笔记借给他看。苏乔一一道谢,放下手机后,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来。   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人生大事已经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充足而圆满。   苏乔躺了好一会儿,才起床吃早餐。   因为不出门,他也没好好穿衣服,下意识把旁边枕头上放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家居服套在身上。两人体型有些差距,深绀色的家居服下摆便垂到脚踝,肩膀那里也要落不落的,松松垮垮。   苏乔没在意,把袖子卷了卷,趿拉着拖鞋往外走。   餐桌上有一份简单的早餐,清粥小菜,另配一个火腿蛋三明治。苏乔把东西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想到骆云深一早忙着上班还要给他准备这些东西,便又露出一个晕头转向的笑。   如果有人看到,必然觉得他傻乎乎的。   吃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   骆云深:【起床了吗?】   苏乔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回复道:【起了。】   想了想,又从表情包里拖出一个猫猫打滚发过去。   骆云深:【有没有不舒服?】   苏乔:【……一点点。】   他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没去上课的事情说了。   骆云深:【好,知道了。下午带你出去吃饭,在家好好休息,今天不要进厨房。】   苏乔乖乖回了句好,吃完早餐,回到卧室补觉。   -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元旦假放完,宋闻星那边终于把赔偿款打了过来。   苏国安高兴得很,直接划了一千万给苏乔,让他好好发展自己的事业,在电话里对儿子道:“你也不爱车啊表啊什么的,钱给到你手上,爱怎么花怎么花。不是开了个餐馆么,把这笔钱投进去,做大点。”   “谢谢爸。”苏乔也没推,他知道苏国安一贯用这种直接的方式表达父爱。“正好打算着开分店,您也太及时了。”   苏国安听到这话来了兴趣:“你那小餐厅做得还不错?盈利怎么样啊,几个月就开分店?”   苏父还是有点好奇的。他不担心苏乔的手艺和餐厅的味道,却担心儿子没有经验,做生意又不在行,万一盲目扩张,亏了钱倒是小事,打击到小儿子的事业心就不好了。   “盈利还挺不错。”苏乔想了下钟姐报给他的营业额和成本,报给苏父听。“回本快着呢,开了分店之后就是几家店一起赚钱,到时候赚得更多。”   苏国安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顿时吃惊道:“你那小餐厅,一个月流水有这么多?”   苏乔报出来的数字对苏父而言不算什么,但一想到餐厅的规模和地段,盈利能达到这个数,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这岂止是赚钱,简直堪称吸金。   餐饮行业就是如此,虽说竞争大,但一切都靠手艺说话。味道好,自然能吸引众多顾客,挣得盆满钵满。   苏记虽然短暂遭受了挫折,停业一段时间,但因为回头客多,新客也源源不断,每天翻台率特别高,所以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流水仍旧相当惊人。   “还不止呢。”苏乔如实道。“之前暂停了一段,调整新菜单,否则会更多。”   苏国安皱眉,直觉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之前开店的时候选址有点问题,开在了颂食记对面。”苏乔道。“我店里有人收了钱把菜品做法教给他们,再加上颂食记刻意低价竞争……就只能换菜单。”   苏乔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苏父一开始还气不打一处来,等听到苏记把菜单换成颂食记先前的那份时,已经哑口无言了。   “……我儿子还挺聪明。”苏国安老怀大慰。   隔着电话,苏乔不知道父亲是什么表情,但语气里的骄傲听得出来。他抬起手,羞赧地揉了揉鼻尖。   从小时候起,他被夸最多的其实是“乖巧”、“听话”,至多不过一句“懂事”。   聪明这个词,很少用在苏乔身上。他一边为这夸奖不好意思,一边又很高兴。   “也没有。”苏乔装模作样地谦虚了一下,紧跟着说。“现在对面那家颂食记好像是宋闻星在管,他每天就在店里跳脚,脸色臭得很。”   尤其是看到客人一茬茬往苏记走的时候,那神情,相当下饭。   苏乔已经养成了中午下课去苏记吃午饭的习惯,不说别的,见到宋闻星难看的脸色,他胃口就很好。   父子俩在这一点上一脉相承,虽然脾气好,但被得罪狠了也是真的记仇。苏国安听到儿子的话,也跟着哈哈大笑,还夸奖道:“干得好。”   挂断电话后,苏乔算了算自己手头上的存款,加上苏父打过来的一千万,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   最起码,在晋城再开几家分店是完全足够的。   苏记客流量大,所以月流水和盈利都很高,回本也快,因此前期投入进去,后续很快能收回,不必一直往里面砸钱。   他正考虑后续的选址问题,手机震动一下,跳出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写着:晋城美食协会运营。   苏乔:?   他点开,一边想着晋城美食协会怎么会来加微信,一边通过了验证。   对方首先发来消息:【是苏记的小老板吗?】   也不知道这个运营从哪里弄来的联系方式,上来就叫小老板。这称呼好像已经被默认下来似的,不加姓也不带名,从客人到服务员,人人都称呼他“小老板”。   苏乔心里还在疑惑美食协会的目的,认认真真回复是的,又问对方有什么事情。   运营:【是这样的小老板,您知道我们协会每年都会评选TOP 10名录吗?】   嗯?   苏乔抿着嘴唇,打字道:【知道。但是十二月已经过完了,再选不是年底的事情了吗?】   美食名录TOP 10是晋城美食协会评选的本年度最佳餐厅,偌大的晋城,每年也就十家餐厅能选上。这个名录本身可能没有多少人关注,但在业内还算权威,重点是选上TOP 10的餐厅,会经由美食协会的推荐,获得许多渠道和平台的推广。   简而言之,选上TOP 10,就意味着在晋城拥有了未来一年内免费推广的机会。   苏乔自然是很心动的,只是苏记才开店不久,竞争力实在不大。虽然在点评网上评分口碑都非常不错,但距离美食协会能够注意到的标准还是差了一截。   知道希望不大,苏乔就没有多加关注美食协会的消息了。   运营:【哈哈哈哈哈是的,但是小老板对我们的评选流程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评选截止到12.30,后续评委们商讨研究等等,一般正式公布名录都是在一月中旬或者下旬。】   看完这段话,苏乔有些明白过来。   好像是说苏记有可能入选了?   还没等他再回复,运营又发消息道:【我们这边评选流程已经走到最后了,苏记基本确定入选本年度TOP 10名录,但是我们这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您配合着解决一下。】   苏乔不明所以:【什么问题?】   他问得很诚心,但美食协会的运营却在手机前尴尬地顿住了。   本来在晋城美食协会是可以直接公布TOP 10名录的,根本没有必要联系苏乔,之前评选的时候也从未发生过在公布名录之前联系入选餐厅的事情。   实在是这次的情况特殊。   原本晋城美食协会没有把开业不久的苏记列入评选范围,可是一个评委忽然推荐了苏记,据说是某关系很好的美食公众号特意联系他,担保苏记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只请他私下去试一次,尝尝手艺如何。评委想着试试也不碍着什么,就去了,结果一尝之下,变成了苏记的回头客。   有了评委推荐,苏记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美食协会的视野。   工作人员连同一群评委们,参考了苏记在点评网和团购网上的评价,又分批次去苏记尝过菜品,经过协会内部几轮投票评选,确定了苏记入选今年的美食名录。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忽然发现,苏记并没有加入晋城美食协会。   ……这就让协会有些为难了。   往年评选的TOP 10,都是一早便加入了协会的。毕竟入选名录之后会得到协会未来一年内的扶持,本地报纸、电视栏目等都有推荐,是所有餐厅求之不得的。既然想要入选名录,自然得把面子上的事情顾好,加入美食协会就顺理成章。   苏记忽然冒出来不说,美食协会这边,就从来没收到过苏记的申请。   虽说协会不至于求着苏记,可是美食名录TOP 10的权威性正是建立在公正可信的基础上,评委们一致觉得苏记水平颇高,自然大部分食客都会如此认为。   这样一家餐厅,要是没有出现在名录上,难免会让关注协会的老饕们觉得他们打压新餐厅或不公正,对协会本身的名誉是有影响的。   苏乔是因为没抱什么希望,也不知道递交申请的流程,所以一直没关注过美食协会的相关申请信息,但协会这边的工作人员并不知情,还以为有什么原因,询问的时候也很小心谨慎,生怕什么话说错了让苏乔不愿意加入。   运营:【是这样的,小老板,每年名录上TOP 10的餐厅都加入了美食协会,但我们这边了解到您的餐厅并没有申请,请问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运营:【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协会这边还是想统一标准。当然了这个并不是强制性的,不加入对您也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运营:【美食协会经常会组织一些活动,晋城甚至全国有名的厨师都会相互交流认识,不知道小老板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呢?】   ……   好好一个美食协会的工作人员,语气仿佛洗头房Tony卖安利。   苏乔没有察觉到对方忐忑的心情,乐滋滋地回答道:【好呀,需要补什么流程吗?】   对面运营还以为要多费点功夫,没想到苏乔一口就答应了,顿时喜出望外。   运营:【只要填一份申请表就可以了,一点都不麻烦!】   运营:【我马上把表格发给小老板,您线上编辑好给我确认一遍就可以,协会这边录入之后会给您寄一张证书,您方便留个地址电话吗?】   苏乔答应下来,发送地址给对方,过了几十秒,收到一份PDF表格。   他手机编辑文件不是很熟练,就打开电脑,一项项对照着填,完了先截图给对方看,没什么问题便保存下来发送。   运营:【好的,收到了,我这边帮您录入。证书明天或者后天寄出,当天就会到,小老板您记得签收一下。】   苏乔:【好,谢谢。】   想了想,苏乔又打字道:【那苏记是确定在美食名录TOP 10了对吗?】   运营:【是的。】   他这边算是提前漏出了消息,运营知道他年轻,就又多说了一句:【小老板记得先不要对外说,目前名录还有两个没确定,评委们尚在考量。正式名单要到这个月中下旬才公布,到时候我再联系您签宣传合约。】   苏乔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认真地应下。   -   一月下旬,苏记靠着新菜单挽回了劣势。由于本身价格不贵,换掉菜单之后避免了颂食记同种菜品的低价竞争,没有价格上的直接比较,顾客们又纷至沓来。   这次颂食记只能干看着,毫无办法。   他们偷师苏记的菜品,本来就缺了点精髓,只能仿到七八分。看在价格低的份上,客人们愿意光顾,可宋闻星接手之后看对面苏记停业,自以为占到优势,逐渐把目标转到提高利润压低成本上,使用价格更为低廉的劣质食材,减少菜品分量,没多久就让顾客不满了。   这时苏记杀了个回马枪,简直是一招制敌。   同样的菜单,颂食记用着的时候味道平常,换了苏记,味道就令人念念不忘。   近来颂食记又有了点门庭冷落的意思,不过托苏记的福,这套菜单多少还能留住几个顾客,不至于像先前一样门可罗雀。   即便如此,宋闻星依旧急得上火,近来天天在店里打转,动不动就发脾气,责怪主厨和分店长不顶用。   这家店的盈利和他的未来挂钩,实在不能不操心。   宋闻星想:要是一直被苏记抢走客源,下季度的总结大会上,他得多丢脸?那样岂不是更显得自己能力不足,只能把家里的产业拱手让给堂弟?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宋闻星憋着气,把离得最近的一个服务员骂了一顿。   “上班时间,玩什么手机?没事情做不会出去拉顾客?发菜单知不知道?”他怒气冲冲地说。“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服务员先是一惊,继而露出忍气吞声的表情。   宋闻星还没完,冷着脸:“你那是什么样子,很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扣工资你才知道做事?”   服务员:“……”   他终于忍无可忍,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往旁边桌上一摔。   “有病吧你,一天到晚发什么少爷脾气?”服务员道。“拿着这么点底薪还得天天被你骂,看你脸色,你真觉得工资高到所有人都得给你当孙子?”   宋闻星没料到服务员竟然敢当面这么反驳,气得脸都黑了。   “……你!”他愤怒道。“你被开了,现在就走人!”   服务员冷笑:“你不开我也要走,这破事当谁想干似的,一天天的指着人鼻子骂。对面苏记入选美食名录都没你家店这么能折腾人,颂食记什么破地方,趁早倒闭算了!”   宋闻星喘着气,还要再骂几句,但服务员根本没停留,径自拿了东西离开,背影十分潇洒。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不敢过来触霉头,生怕被这少爷逮住发火。   宋闻星脸色难看,手里攥着一只白瓷杯子,紧紧握着,以此来克制自己的怒气。   几分钟后,他拿出手机,搜索今年的美食名录TOP 10。   往下划了没多久,苏记的店面招牌赫然在列。   宋闻星一滞,顿了几秒,忽然抬手。   “啪——!”地一声,白瓷杯子碰在地板上,碎瓷片四散崩开。 第63章 远离诱惑   入选美食名录TOP 10, 当真给苏记带来了不少好处。   最显着的自然是知名度的提升,不少老饕闻讯而来,都想试试这家才开业不久就饱受好评的店, 各个呼朋唤友。   但凡什么人在某方面有点爱好, 那也八成有相互交流的渠道。这群爱吃的人,在各种社交平台上都有账号, 粉丝遍布各个年龄层,相互之间基本也有所耳闻。他们吃东西并不只是单纯地吃, 大多数还要拍点照片,写几句点评,更厉害的就直接开视频,直播给粉丝们描述口味。   这样带来的宣传效果, 比之前苏乔在公众号上买推文强得多, 现在许多外地人都通过美食爱好者的强烈推荐知道了苏记, 有些人来晋城旅游, 还会专程过来排队。   眼见着每天店门口的队伍数不到头, 有些顾客从上午就开始排晚上的位置,开分店的事宜终于被正式提上日程。   苏乔抱着点小心思,预先筛选店址的时候专门查了颂食记分店的位置。   他想尽可能地把店面开在颂食记附近。   当面打擂台, 谁家手艺不好谁家吃亏。在这方面,苏乔丝毫不担心,他只希望苏记分店开到哪里, 颂食记的分店就倒闭在哪里。   这些事情苏乔一个人忙不过来, 也怕自己欠考虑, 于是大致把想法告诉了骆云深,让他帮忙把把关。   店里盈利稳定,苏乔就没操太多心, 临近期末,他不得不把更多精力转移到学习上。   回顾这一整个学期,苏乔开始认真思考:他是真的有去上课吗,为什么笔记上的东西都看不懂?   而且更让人绝望的是当代大学生共同的困扰,期末的时候老师根本不给划重点。   问就是:课堂上所有的内容都是重点。   寝室三个人里,李茂学习最认真,成绩也最好,考试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苏乔别的不说,至少笔记是做了,死记硬背或许也能低空飞过。   唯独程轶澍,上课仿佛梦游,下课立马精神,能拿着同一本书上两堂不同的课。   眼看着挂科近在眼前,这才焦虑起来。   “李茂真是个大帅哥,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帅的人。”程轶澍满脸狗腿相,给室友揉肩捏腿。“您累不累,饿不饿,需不需要我温暖的关怀?”   李茂无语,被他恶心出一身汗毛,警告道:“你再这么说两句,我今晚立马带着所有的书搬出寝室。”   程轶澍表情一敛,正经道:“好的,这位尊敬的先生。请问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换来您的辅导呢?”   苏乔也有点心动,想着临时抱佛脚多少有点用处,怎么说都比自己干看书好,就也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室友。   李茂:“……”   在两个大男生可怜兮兮的表情下,李茂最终没能铁石心肠拒绝,只好提条件。   “程轶澍,你寒假打游戏带我上分。”李茂说。“苏乔你……请我吃饭?每天中午让店里给留几道菜就成,实在不想吃食堂了。”   这哪算什么为难的事情,两人立即答应下来。   程轶澍笑嘻嘻:“那我岂不是白嫖了午饭?算一算竟然还赚了,不愧是我!”   李茂推了推眼镜,向苏乔道:“别留他的份。”   “好的。”苏乔点头。   “你们——”程轶澍左右看看,一脸被辜负的伤心。“竟然这么对我!”   苏乔眨眨眼,无辜道:“我现在要讨好他,不然挂科了怎么办?”   程轶澍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他转向李茂,谄媚道:“大佬,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   有了李茂的帮助,复习相对来说容易了不少。不过由于程轶澍漏下的知识点不少,还得从头捋一遍,所以有些时候,苏乔能跟着再把自己掌握的东西巩固一遍,加深印象。   过了几天,苏乔接到美食协会那边的消息,问能不能安排时间,让晋城本地的新闻节目过来拍摄视频。   运营:【是这样的小老板,这次的拍摄任务是《晋城新闻》推出的,入选美食名录的商家都会参与录制,我们计划在过年期间出一个系列栏目,由入选名录的商家示范做一道推荐的团年宴菜品,这样既有宣传作用,观看节目的观众们也能学到菜品的制作方法。】   运营:【您看看这几天有时间吗?因为拍摄后还要剪辑,临近过年的时候电视台很多员工会放假,所以必须提前制作。】   运营:【《晋城新闻》是本地黄金档节目,很多市民都爱看,小老板想要宣传推广的话,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苏乔看完消息,心里知道运营说得不假。   《晋城新闻》在本地人心里,基本是一档必看的节目。总台七点钟的新闻播放完,晋城人直接转台接着看七点半的《晋城新闻》。   这档节目播放的都是民生小事,从车祸火灾到家长里短,上一条是某路段消防栓被破坏突发大水,下一条是李大爷购物被骗要求退款。   从敦促本地相关部门认真办事,到替街坊领居调解纠纷,无所不包。   定位非常接地气,所以覆盖面很广,是晋城人的下饭节目。   这种免费广告,谁能拒绝。苏乔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   苏乔:【那示范菜品是节目组指定,还是由我自行选择呢?】   运营:【这个我们没有要求的,只要不重复就好了。您这边是第四位拍摄的,除了孔雀开屏鱼、松茸煲海参、京葱爆羊肉,其他的都随意。】   运营:【除此之外,可能还会跟您做一个简单的访谈,网络平台也会安排直播,年前小老板能抽空吗?】   苏乔:【可以的。】   双方商定好到店拍摄的具体时间,苏乔合计一阵,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起了。   恰逢期末考试,又要应付电视台的拍摄,简直让人头痛。   连着在学校、苏记和公寓之间打转了几天,苏乔累得不行。晚上回到家复习的时候都提不起劲,遇到不懂的地方只能微信问李茂,一来二去的效率下降不少。   眼看着程轶澍都快追上进度了,再这么下去李茂都没办法帮他,苏乔认真地想了一阵,决定暂时搬回寝室住。   公寓离学校虽然不远,但每天三个地方来回跑,心理上就有疲惫感。再加上每天晚上看着骆云深……   苏乔连复习的心都快提不起了,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盯着骆云深的侧脸看,好一会儿才回神。   自从有了更深入的亲密关系,苏乔再也不为自己想要亲近对方而感到羞耻,也不会误以为这对骆云深来说是一种负担,于是顺理成章地更黏人了。   放在平时没什么,可现在期末又赶上店里事情多,影响就非常大。   苏乔下定决心,要暂时远离诱惑他分心的根源。搬到寝室去之后,至少晚上的时间能专注地复习。   只是……这件事情要怎么跟骆先生说?苏乔苦恼地想。他这个样子会不会像那种睡完了就走的渣男?   苏乔冥思苦想一番,打算先讨好讨好骆云深,等到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再开口。   于是这天,骆云深回到公寓,刚打开门就见到苏乔站在玄关处。   “你回来啦,骆先生。”苏乔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累不累啊?”   骆云深:“不累。”   他换了拖鞋,在苏乔头上揉一把,往客厅走的时候,后腰搭上一只手。   “我帮你拿外套。”苏乔说。“今天做了特别好吃的菜,骆先生你饿了吗?”   骆云深眉头一挑,回身,低头看他。   “怎、怎么了?”苏乔紧张道。   骆云深没回答,视线转向餐厅,看到桌面上丰盛的晚餐,又转回来看苏乔明显心虚的神情。   “没什么。”他笑了笑,并不主动问。   在这种时候,骆云深承认自己是有些恶劣的。他看出来苏乔有事情想说,并且因为这件事非常忐忑,但出于某种奇妙的心态,他选择闭口不言。   两人在餐桌前落座,苏乔非常勤快,拿起碗给骆云深盛饭,连筷子都规规矩矩交到人手心里,还贴心地抽了两张餐巾纸放在一边,以便骆云深随时能够取用。   “尝尝这个。”苏乔给他夹菜。“牛蹄筋可烂了,一抿就化,我炖了好久的。”   “嗯。”骆云深点点头,看似没什么表情,实则嘴角挂着些许笑意。   牛蹄筋呈金黄色,软糯可口,上面带着浓稠的酱汁。本来味道就绝佳,又是苏乔亲自给夹的,自然没有半点不好。   骆云深心情愉快,一边吃一边顺着想了想,苏乔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是因为这几天忙着店里的事情,回家晚了,觉得愧疚,所以补偿自己?依苏乔的思路来看,很有可能。   其实他也没介意这些,不过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补偿。   想到这里,骆云深笑意更深。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苏乔仔细观察骆云深的脸色,觉得自己的讨好非常有成效,于是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打算讲了出来。   “骆先生,我打算搬到学校去住一段时间。”苏乔说。“明天晚上开始,就不回来啦。”   骆云深手上动作一顿,筷子停留在半空。数秒后,他缓缓道:“你说什么?” 第64章 清账与酥炸千丝芋   “我说……”苏乔注意着骆云深脸上的表情, 慢慢地讲话。“我打算搬到学校去住一段时间。”   他仔细看着对方的神色,预备随时狡辩……不是,预备随时据理力争。   骆云深把筷子收回来, 上头空空的, 什么都没有。他夹了口白米饭,面无表情地继续用餐, 看起来非常平静。   苏乔松了口气,心想应该没事。   下一秒, 就听骆云深问:“怎么忽然要搬去学校?”   这话问得非常好,苏乔早就在心里排练过,于是非常顺畅地说:“临近期末了,我在家里老是走神, 寝室里有两个室友一起复习, 学习氛围比较好。再加上最近店里很忙, 过两天会有电视台的人过来拍摄, 学校离得近, 我过去会比较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理由听起来明明非常充分,苏乔却还是有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说话都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最后甚至还小小地质疑了一下自己:因为这个搬去学校宿舍真的有必要吗?   好在他只动摇了一瞬间,随即想到不好好复习可能导致期末挂科,这后果太严重了, 让人不得不畏惧。   想想看, 这是自己和骆先生结婚的第一年, 年节的时候肯定会见很多亲戚朋友,甚至还有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是个在读大学生, 问成绩是必然的。   万一挂了科,到时候人家一问……   第二天苏乔就能社会性死亡。   自己丢脸不要紧,可是人家说出去必定会带骆云深的大名,苏乔一点都不愿意自己和骆云深一起被别人大规模议论是因为挂科。   这么一想,苏乔搬去学校宿舍的心又坚定起来。   他在餐桌边坐了一会儿,见骆云深没有再说什么,便完全放下心来,高高兴兴把碗一推:“骆先生,我先去收拾东西啦。你吃完之后记得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骆云深:“……”   看着人走进卧室,骆云深沉默地放下筷子。餐桌上菜色丰富,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却没什么胃口了。   明明才互通心意没多久,就要分开居住……这理所当然让骆云深感到不高兴。他在餐桌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苏乔不是会做噩梦吗?   搬到宿舍去住,对他的睡眠质量必然是有影响的。   晚上睡得不好,会导致第二天精力不济,这样一来,不论是复习还是上课,都没办法高效率地进行,甚至还不如住在家里。   想到这里,骆云深开始深切地担忧起来,他立刻走进卧室。   苏乔正在里边收东西,把床边小桌子上的零碎物品都往行李箱网兜里塞,又打开衣柜翻出几件毛衣和厚外套、短款羽绒服等。见到骆云深,下意识笑了笑。   “你吃完啦?”苏乔说。“我马上就收好了,不用帮忙的。”   骆云深看着他叠衣服,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你不是会做噩梦?搬到宿舍去可能会睡不着。”   苏乔闻言停下来,苦恼地皱起眉头。   是哦,他睡眠质量不太好。自重生后,就很容易做噩梦到惊醒,但跟骆云深同床共枕太久,一直都没受太大影响,以至于把这件事忘记了。   那怎么办?   苏乔一边把毛衣放进行李箱角落,一边思索解决办法。   骆云深倚在门框边打量那只碍事的行李箱,预备等他说不去学校住了,就立即帮忙把所有的衣物放回衣柜里。   忽然间,苏乔手上动作一顿。   想清楚了?骆云深挑眉,走到床边,拎起行李箱里边的衣服,又看了眼衣柜。可是还没等他询问按什么顺序放回去,苏乔便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捶了一下。   “我想到了!”苏乔满脸欣喜。   眼见人出了房门,又听见隔壁卧室门锁的响动,骆云深望着手里的毛衣,沉思几秒,忽然有了点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   没一会儿,苏乔回来了,手里拖着个庞然大物,几乎有人那么高,还毛茸茸、软乎乎,看起来十分眼熟。   是那只被遗忘在隔壁卧室飘窗上的兔子玩偶。   时隔几个月,在这个决定着两人暂时分居与否的夜晚,它令人始料未及地重出江湖了。   骆云深:“……”   “我刚刚才想起来,之前在学校和家里的时候我都是靠着它才能睡好觉的。”苏乔拽着玩偶胖乎乎的上肢,喜滋滋地说。“刚好现在能用得上,骆先生你不用担心啦。”   骆云深一言不发。   他在心里想:今天以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无声无息地把兔子玩偶运出去丢掉,自己为什么从来没试过这么做?   骆云深凝视着兔子玩偶,觉得那红色的亚克力眼睛、上翘的三瓣嘴和两颗长门牙,无不透露着对自己棋差一着的嘲讽。   他半晌没说话,苏乔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合上行李箱。   最后苏乔在玩偶软软的肚子上拍了拍,转头道:“骆先生,我明天没办法自己带这么多东西去学校,你能送我们过去吗?”   这个“我们”,显然把玩偶包含在内。   感情深到把它作为单独的个体?骆云深不禁冷冷地看着那只兔子。   苏乔半晌没得到回应,疑惑道:“骆先生?”   骆云深转头看他,迎着对方信任又依赖的眼神,终于缓和了神色,大度道:“好。但是它只能在后备箱。”   “可是……玩偶那么大,会把后备箱塞满的。”苏乔不解道。“箱子放哪里呢?”   骆云深:“箱子放后座脚垫上。”   “……哦。”苏乔茫然地答应,心想玩偶塞后备箱,行李放脚垫上是什么神奇操作,正常来说不该是行李箱放后面吗?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骆云深替他把行李锁扣关好,密码归零,接着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漱。”   苏乔立即把问题放在一边,抱着玩偶转身。   走出去没两步,听见骆云深若有所指的低沉声音:“啾啾,搬去学校之前,我们先把晚安吻和夜间活动的帐清一清。”   苏乔耳根倏然发热,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拖鞋甩飞出去。他两只手捏着玩偶的毛爪爪,略微冷静了一下,又羞涩又期待地说:“好呀。”   这一个晚上,顺理成章过得非常丰富。   ……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之后,两人一起下去车库。进电梯的时候,骆云深提着行李箱,苏乔抱着兔子玩偶。   “考完试才搬回来?”骆云深问。   前一天睡得晚且体力消耗过大,苏乔还有点精神不济。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听起来就很困:“嗯嗯。骆先生到时候来接我吗?”   “当然。”骆云深道。“几号考完?”   苏乔算了算,摇头道:“还早呢,考试之前再跟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句话之后,身边的人显然心情不太好了。   到了地下车库,苏乔抱着兔子玩偶,往旁边看一眼,小声问:“它真的不能坐在后座吗?”   骆云深:“……”   对上这样的眼神,骆云深毫无抵抗力,只能拉开车门,让兔子玩偶占据原本属于行李箱的位置。   -   搬回学校后,苏乔确实觉得复习效率提高了不少,对期末考试忽然就有了信心。   没几天,到了跟电视台约好的拍摄时间。   由于拍摄需要,这天店里下午歇业,苏乔过去时电视台的人还没到,服务员们尚在忙碌,检查各处摆设整不整齐。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外边假篱笆处经过几个人,肩上扛着拍摄的设备。这副架势,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钟姐率先迎出去,给人开了门。   两边打过招呼,苏乔把几个人带进店里,询问道:“这就开始录了吗?”   扛摄像机的是个年轻人,头上戴一顶黑色的毛线帽。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拍摄,手上没有手套,指节冻得通红,闻言笑着说:“还没呢,刚才过来的时候主持人介绍了一下位置,外边风吹着给我冻得够呛。先歇会儿暖和暖和,等会儿还得先拍店里的环境。”   主持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接话道:“我们先核对一下菜品和流程,您看可以吗?”   苏乔当然答应。   服务员们给电视台的人端了几杯茶过来,又摆了几盘甜点,都是店里菜单上有的。   主持人原本打算速战速决,核对完之后尽快开始拍摄,谁知一看到端上来的小点心,顿时话头一收。   “这……”主持人道。“能吃吗?”   话一出口,她就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苏乔点点头:“可以呀。外面风大,吹着冷,要不你们先吃点东西,喝口茶,缓一缓再对流程吧。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主持人道。   她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还是先工作?随即又想,有的点心趁热才好吃呢,大冬天的,小甜点配上热热的茶……别提有多享受了。   主持人没挣扎多久,手就向桌上的瓷盘伸过去。   白色瓷盘里,堆叠着数十个玲珑可爱的毛线球一般的椭圆形小点心,最外层像是许多细丝裹成团儿,经过炸制呈现好看的金黄色。   光是看着,就知道口感酥脆无比。   这道甜品叫酥炸千丝芋,外头又酥又脆,有一股蛋奶的香味儿,内里却包裹着绵软香甜的芋泥。   芋泥馅料由芋头、牛奶和紫薯制成,苏乔特意保留了紫薯少许的颗粒感,让馅料在稠厚甜软之外,更多了一些层次。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破开,淡紫色的芋泥馅儿就流浆似的淌出来,足够甜却又并不过分到腻的地步,足以让任何一个热爱甜食的人感到惊喜。   主持人也是吃过不少美食的,但这一口下去,仍旧在心里惊呼:我、的、天、呐!   这不是一家以做菜为主的餐厅吗?为什么甜品的味道也好到不可思议?   一个酥炸千丝芋下肚,主持人捧起杯子喝了口热茶,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旁边,摄影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扛起机器,把这一段录了下来。 第65章 你也别想好过   主持人吃完小点心, 电视台的人前期准备工作也全部做好,可以正式开始录制了。   “小老板您先对着镜头说一段新年祝福语。”主持人道。   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短的缘故,她从刚才开始就挂着甜美的笑容, 说完要求后, 还主动道:“需要我帮忙写一段台本吗?”   苏乔眨眨眼,问:“祝福语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主持人:“是的, 只要是些吉祥话就行。”   毕竟节目是除夕前几天播出,还是一整个跨年美食专题, 电视台就希望这些主厨们说一些关于年节的祝福,增添些节日气氛。   苏乔又眨眨眼,试着道:“祝福语后面……带着餐厅的名字也可以吗?”   主持人:“……”   他都快把“我想打广告”写在脸上了,主持人哪里还不明白。   不过这系列栏目本就是美食协会TOP 10衍生, 根本目的还真就是给入选的餐厅打广告。后期配音的时候, 会在旁白中介绍主厨, 后期也会在出镜的苏乔身边打出“苏记餐厅主厨”的字样。   既然如此, 用祝福语打广告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的。”主持人道。“您自我介绍的时候可以说餐厅的名字, 或者也可以让全体员工们对着观众们拜年。”   苏乔眼睛“biu”地一下亮起来。   他刚才还没想到这个办法。对诶,可以让员工们对着镜头,集体喊一句口号或者祝福, 又简单又热闹。   主持人不愧是主持人,就是有经验。   苏乔高高兴兴谢过人,转头去问员工们的意见。怕有些人不愿意上电视, 又迫于工作不得不勉强, 他特意强调了这个事情全凭自愿, 不与任何奖金工资等挂钩。   “如果都不想被拍的话,我和钟姐代表大家给观众拜年也可以。”苏乔道。   他心里还是有点期盼所有人都能一起上镜的,那样自己站在最前面, 看起来一定很威风。   员工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拒绝。   有人挠头道:“我是晋城本地人,我妈每天都看这个节目呢。临过年看到我上电视,还能出去跟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吹嘘一下。”   “我去把厨师帽戴上!”阿文兴冲冲道。“老板,等会儿能让我站第二排吗?”   所有人一哄而散,去整理自己的服装。店里除了领班钟姐,其他的年龄都不太大,女孩们拢着自己的头发,男孩们则都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衣服领子。   上电视呢,本地台,指不定好些亲朋都能看见。不能丢了脸。   等他们整理完毕,又商量了祝福语,就开始拍摄。十几个人挨挨挤挤站成三排,苏乔和钟姐在最前面,第二排是阿文等几个厨师,所有人对着镜头拱手,齐声道:“苏记全体员工祝您新春愉快,阖家欢乐!”   看着就很有春节的味儿,观众们应该很习惯在年前一打开电视就看到这种中国式企业广告,又庸俗又热闹,透着一股子喜洋洋的人间烟火气。   摄像师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重来一遍:“几位厨师的帽子太高了,把后面的人挡得严实,镜头里基本看不见。”   阿文几个人只好悻悻取下帽子。   重录的一遍没有什么问题,后边就是苏乔单独出镜,为观众们示范做一道菜品。   他去换了衣服,把头发塞在帽子里。趁着准备的这会儿功夫,主持人在录串场介绍词,对着镜头说:“今天苏记主厨为我们带来一道甜品,叫做万缕迎福酥。制作方法简单,且美味可口……”   菜品的名字听起来云山罩雾,乍一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其实就是主持人刚刚才吃过的那道酥炸千丝芋,为了配合这个春节美食栏目,临时把名字改了。   看这档节目的还是以大爷大妈居多,过年的时候什么都不图,就图一个意头好。“万缕迎福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吉祥,会讨观众的喜欢。   镜头跟到厨房里,正式开始制作。   苏乔先向摄像师展示了需要用到的食材和配料,又指了指一边的面团:“这个是提前发好的。”   摄像师立刻去拍食材的近景。   苏乔心无旁骛,选了一只蒸锅,烧开水,把洗净的紫薯放进去蒸制,随后又处理芋头。   因为是录制节目,苏乔并没有选择制作其他繁琐复杂的菜式。这道千丝芋,是经过仔细思考,又问过钟姐和一众服务员的意见才定下的。   毕竟电视台筹备这档春节栏目,宣传各个餐厅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更重要的是为了让观众们通过美食栏目学到如何制作菜品。   所以限制条件就不少。   首先,制作难度不能太大,否则观众不易模仿,就只能干看着。再则,食材不能过分昂贵或者难以处理,制作过程最好也简单易学。   苏乔想了好几天,才决定做这道千丝芋。   相对而言,甜品比一些热菜更容易做出来。因为它的标准是可以量化的,比如用多少面粉,多少糖,多少油,能精确到每一克。甚至一个步骤需要多少时间,都可以一一给出具体的数据。   不像其他的菜品,说到盐是少许,说到料酒是适量,火候和时机更是要自己判断……最后出来的成品天差地别。   甜品就好掌握的多,跟着做下来,基本都能成功。   苏乔手上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馅料准备好了。香浓稠滑的紫薯芋泥浆缓缓淌进白色白瓷容器里,看得摄影师不自觉砸了咂嘴。   他一点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给了个特写。   酥炸千丝芋的做法并不复杂,后面基本就是把馅料包好,裹上跟外皮一起做的细面丝进行炸制,基本没费什么功夫。   数十分钟后,金色的毛线球们出锅了,看起来就酥脆的不得了。   主持人知道怎么做拍摄效果才会更好,特意拿好看的盘子装了五六个千丝芋,让苏乔给摆了造型,又在边沿挤了一点巧克力酱做装饰。随后,摄影师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专门给甜品拍特写。   还用一副银色刀叉,切开一个千丝芋,专门拍摄紫薯芋泥馅儿流淌出来的场景。连酥脆外皮被切开时动人的“咔嚓”声都没落下,专程收了音。   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段被播出去之后,观众们被这美妙画面吸引的场景。   录制结束语的时候,苏乔想了想,特意提及年后苏记分店正式开业,并且说:“今天这道甜品,将作为礼品免费赠送。凡是苏记分店开业前三天到店的顾客,除其他活动外,都可以再免费获赠一份万缕迎福酥。”   说到最后,他没话了,只好对着镜头鞠了个躬:“谢谢大家支持!”   -   苏记年后要开分店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宋闻星耳朵里。   他原本就为苏记心烦,打听过分店的选址后,更是火冒三丈。无他,全都在颂食记分店附近。要么是同一条街上,要么是商场上下层。   这是摆明了要跟颂食记抢生意。   但恼怒着恼怒着,宋闻星忽然想到一点:原本自己这家分店,就因为苏记的存在,生意一落千丈。营业额恰恰关系到他能不能重新回到爷爷的视线内,接手家里的产业。   宋闻星为这事着急上火,每天夜里都睡不好,可偏偏拿苏记没什么办法。这样看下去,被堂弟取而代之几乎是肯定的事情了。   但苏记一开分店……这意味着其他几家颂食记的生意也会变差。   到时候,引起了爷爷的重视,他不就可以趁机把盈利骤跌的事情全推给苏记么?   毕竟,如果只自己这一家分店生意不好,责任全是自己担,老爷子一定会认为他没能力;要是其他分店生意都不好,可不得找一个罪魁祸首?   只要老爷子不会把所有原因归咎于他,那么以后就还能争一争。其余分店的损失只是暂时的,可继承权要是没了……难道把所有的家产都拱手让给堂弟吗?   打定主意,宋闻星平静地回了家。   他最近回老宅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主要是为了在老爷子面前多露面,让老爷子记得自己的好,不至于更偏向堂弟。   一进门,非但宋老爷子在,他那个堂弟也在。   宋闻星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怎么也在?”   堂弟如今春风得意,一点都不想退让,两人争继承权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遂连老爷子都不避着:“怎么,这房子是你的不成。爷爷还在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想把我赶出去?”   宋闻星沉着脸,忍下来没说话。   他前头犯的事儿还没完全过去,现在没那么有底气,所以只能看着堂弟嚣张。   堂弟不依不饶,继续道:“我来给爷爷送报表,你呢?你刚是从那个分店回来吧。怎么这么早啊,是开不下去了吗?今天流水有没有一万块?”   连着几句奚落的话,都是直戳宋闻星肺管子。   唯二的继承人,一个在公司总部被培养着,一个只管小小的大学城分店。   分店情况还一团糟,日流水别说一万块了,连三千都险些保不住。要不是最近知道客人不多,食材都准备得少,怕是要亏本了。   按照惨淡的日流水,刨去租金人工原料等成本,其实入不敷出。长期下去,必定变成亏损状态。   连续亏损三个月的话,这家分店就会进入总部决议流程,等待闭店。   要是一家分店在自己手上闭店,还处于老爷子考验他的关键时期……   宋闻星想到这里,连反驳堂弟的心情都没有,僵着声音跟老爷子说了几句话,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思来想去,宋闻星决定出手干预一番。   眼下唯一能影响到苏记,又能为他所用的,只有苏羽了。   宋闻星拨出电话,刚一接通,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那边沉默了一瞬,才道:“什么?”   “苏氏酱料的秘方,你弄到手给我。”宋闻星道。“半个月之内,我一定要拿到秘方。”   “……”   “听见没有?”宋闻星催促。   “……你疯了?”   电话另一边,苏羽压低声音,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上次的事情,他们可能已经对我有了防备?酱料的秘方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而且都签了保密协议,我怎么弄?”   自上次的事情过后,苏羽已经很久没跟宋闻星联系了,就怕引起苏父苏母的怀疑。   可宋闻星竟然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简直让人觉得他疯了。   苏氏酱料的秘方是祖传改良,整个企业的基础都由酱料发展而来,因此秘方是重中之重,知道的都是苏父的老员工,各个签了保密协议。   不到股份正式交割,核心管理层变化的那一天,苏父不会把秘方告诉他。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打击苏氏到一蹶不振的地步。这时候宋闻星伸出援手,苏羽承担起身为长子的责任,临危受命。接手苏氏之后,自然而然便能得知酱料的秘方。   但是现在前面所有的计划都未能实现,苏羽上哪里去找秘方?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宋闻星冷冷地说。   他语气里透着威胁:“要是我没有拿到秘方,苏伯父马上就会知道之前的事情你出了多大的力。”   苏羽握紧了手机,眼里晦暗波涛起伏,最终只得答应他。   “但你半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苏羽声音低哑。“如果我被发现了,你得告诉宋家人我们已经结婚。要是照我说的做,我帮你争家产,要是背叛我……”   宋闻星目的达成,不耐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苏羽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笑了一下:“……要是背叛我,你也别想好过。” 第66章 这正常吗?   苏羽最近跟好几个老员工频繁接触, 引起了苏国安的注意。   换在以往,苏父根本不会去怀疑自己的大儿子接近老员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但自上次宋闻星的事情后,他心里多少存了点疑影儿, 也就格外注意起来。   这几个老员工, 说是职员,其实也是苏父的朋友, 年轻的时候一起发展企业奋斗过来,彼此之间很是信任, 许多话都可以摊开了说。   苏国安意识到不对劲之后,踌躇一番,避开苏羽,叫了其中一个人到自己的办公室。   “老赵,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苏父给人倒了杯茶。   老赵叫赵兴, 看苏国安脸色, 知道问题不简单, 于是在沙发上坐下, 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你说,问什么我答什么。”   苏国安一时有些难以启齿,眉心紧皱, 形成两道深深的纹路。   再是多年的朋友,提起家里的糟心事,还是不好开口。一个父亲, 怀疑自己的儿子打探公司机密……   苏国安深深叹息。   赵兴喝了口茶, 也没主动催。   片刻, 苏国安道:“小羽他最近,找你和老李他们干什么?”   赵兴手上一顿,看向苏父。他打量了好几眼, 见苏父神色还算平静,才道:“我和老李几个都是老员工了,秘方也就我们知道,你说他是干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相当明显,苏国安自然听得懂。   他一时没有言语。   “你也别怪我没主动跟你说。”赵兴道。“你今天要是没问,我也不会拿出来讲,毕竟只是凑上来多说了几句话,我没有立场揣测什么。”   好歹是父子俩,苏国安要是没觉得这不对,他们这些老员工多嘴,好像是在挑拨人家父子关系似的。   有些话,明知道该说,却不能说。   苏父沉默,好半天才道:“不怪你。是我糊涂了,竟然一直没察觉。”   他以为这些年来养大苏羽,一家人其乐融融,早就跟亲生的无异,却没想到,原来苏羽一直有外心。已经打上了秘方的主意,那么上次宋闻星的事情,绝对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他的好儿子啊,为了撇清关系,竟然能当场反口。   这么果断聪明,却不讲一点良心。   “是我这些年,对他不够好吗?”苏父仿佛自言自语。“从他几岁那么大,我把人带回家,一天都没亏待过。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   赵兴默默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上司。   任是谁知道自己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是个白眼狼,都不会好受。   他们这些老员工都知道,苏家夫妇养苏羽,那真的是跟亲生的一样。刚领养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苏乔,就苏羽一个,夫妻俩怕他不适应,走到哪里都带着。   就是后来有了苏乔,该苏羽的也没少过一分,一模一样的待遇。   偌大的晋城,哪听说过把家业交给养子继承的?股权对半分更是天方夜谭。那些收养了孩子的人家,恨不得养子给自己亲生的孩子卖命,得到的东西却不足十一。   这样的境况下,苏羽都能生出别的想法,确实是丧良心。   -   市中心 商业大厦   骆云深处理完手里的文件,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栏空荡荡,什么新提醒都没有。   他点开微信看着置顶的熟悉头像,冷冷地想:啾啾最近都不怎么黏人了。   往常会给他发消息,也不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能只是路上看到一只小猫,或者吃饭不小心咬到了姜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自从搬到学校去之后,微信也不怎么发了。   看看上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上午的。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不跟恋人分享只字片语……这正常吗?   昨天晚上骆云深主动打电话过去,苏乔忙着复习,随便说了两句就草草挂断。   他的心情有些受影响。   秘书敲门,手里拿了份文件,急匆匆道:“骆总,有件事情向您汇报。之前您让我安排人盯着宋家大少,刚才接到消息,说他跟苏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了。”   骆云深看向秘书,接过对方手里的文件翻开。里头记录着宋闻星最近的动向,从早晨出门开始,到晚上回家,见了什么人全都在列。   后面附着通话记录,最近几天,苏羽的名字频繁出现。   骆云深点了点头,让秘书出去,自己拿着手机把文件里最重要的几页拍下来,发给微信置顶联系人。   片刻后收到回复。   苏乔:【猫猫震惊.jpg】   苏乔:【骆先生,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苏乔:【谢谢谢谢!】   苏乔:【比心心.jpg】   苏乔:【我马上就去给爸爸打电话,不跟你说啦。】   骆云深还在措辞怎么暗示苏乔有空的时候多给自己发消息,那边就已经快进到了结束。   骆云深:“……”   算了。骆云深面无表情地按灭手机,心想:提前下班去学校接人好了。   -   苏乔是在课堂上接到骆云深发来的消息,一下课,他立即就拨通了苏父的电话。   “爸爸,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苏乔道。“最近宋闻星一直给哥哥打电话,他们还见面了,我觉得可能不太好,哥哥会不会被他骗啊?”   苏乔还不知道苏羽打秘方的主意被苏国安发现了。他按照之前的思路,装作一无所知,关心兄长的好弟弟。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苦笑。   “啾啾,爸爸已经知道了。”苏国安道。“你哥哥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儿子说:苏羽不是被人骗了,他本身就不安好心。   换做之前任何一件事,苏国安都可以自欺欺人,说大儿子只是被宋闻星欺骗,本身并没有不好的心思。   可是这次涉及到秘方。   整个苏氏,是以秘方为核心。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又进入苏氏工作,大儿子能不清楚秘方对苏氏来说有多重要吗?   就算里面有宋闻星的撺掇,苏羽明知道秘方的重要性,却还依言照做……   秘方一旦泄露,苏氏绝对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长久的沉默,让苏乔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讷讷道:“爸爸?”   “没事。”苏国安回过神。“要是今天没什么事的话,晚上能不能回家一趟?”   苏乔眨眨眼,答应下来。   ……   挂断小儿子的电话,苏国安独自坐在书房里,思索了半天,终于做下一个决定。   他联系苏羽,才接通,就说:“小羽,你是不是在公司?回来一趟吧,我们……谈谈。”   “现在吗?”苏羽诧异道。“爸,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不能等我下班回去再说吗?”   “就现在。”苏国安坚决道。   不知为何,从这句话里,苏羽听出了一些不好的意味。   他垂下眼,声音柔和:“那好,我马上回家。”   路上,苏羽禁不住想:苏国安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几天,他通过接触几个老员工,初步弄清楚了苏记酱料的秘方,只是交给宋闻星实验之后,说味道不太对,可能因为缺少关键的香料,分量也不是很明晰,所以尝起来有些奇怪。   是不是打探秘方的动作太大,引起了苏国安的注意?   苏国安不知道宋闻星那层,最多只会觉得他对秘方有好奇心……只要说话注意一些,应该能打消疑虑。   他得抓紧时间,把秘方完全弄到手。   苏羽理清思绪,到家时带着笑容,先跟坐在沙发上的苏母打招呼:“妈,我回来了。”   苏母有些惊奇,温声问他:“今天这么早就下班?”   “爸让我回来的。”苏羽不动声色地观察,见苏母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顿时放松不少。“他说有事情跟我谈。”   苏母没多想,以为就是公司的事儿,往楼上看了一眼:“你爸应该在书房,你上去找他吧。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苏羽笑着说。“那我先上去了。”   苏母点点头,又带点抱怨似的,低声说:“也不知道有什么烦心事儿,在书房待了大半天都不出来……”   苏正在楼梯上,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他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忽然有些怔忪,犹豫着不想再往上走。   苏母见他站着不动,疑惑道:“不是跟你爸谈事情么?”   苏羽低头,望着她沉默数秒,笑了笑。   “是。”苏羽道。“我该进去的。” 第67章 你给我滚!   书房里, 苏国安和苏羽一个坐在桌前,一个坐在桌后,都没开口说话。   父子两人曾经有很多沉默又温馨的时刻, 但此时的沉默, 只让人坐立不安。此刻他们有一中默契,都知道一旦出声就要面对一中难堪场面, 因此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   半晌,苏国安缓缓道:“你最近……在打听秘方的事情?”   他的声音疲惫又沉重, 暮气沉沉。   这是意料之中的问题,但苏羽还是为此心头一跳。他顿了两秒,点头肯定。   不等苏父再说话,他脸上挂着笑, 解释道:“就是随便问了两句, 以前一直没想着秘方是怎么回事, 前些时候看到一份资料, 忽然有点好奇。”   苏国安凝视他, 为此还取下了自己的老花镜,好似要把这个儿子从里到外看个明明白白。   “不能问秘方吗?那我以后不瞎打听了。”苏羽若无其事地说。“爸,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吧?”   苏国安没有立刻回答, 于是书房又陷入沉默。   桌后,苏国安看着不远处大儿子熟悉的脸。   他这个大儿子,说话向来都是这样, 温和又知进退, 什么事情只要稍提一嘴, 立即就能放在心上。   换在以前,这不就是件小事,随随便便就过去了吗?   他甚至还会出言安慰, 说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公司迟早都是你和弟弟的,只是秘方事关重大,所以需要谨慎。   可到底不是以前了。   从宋闻星跟大儿子越走越近开始,他似乎就变了很多。   苏国安原来还担心是宋闻星从中挑拨,可是听了苏羽这几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儿子,一直以来都这么聪明,真的会被宋闻星三言两语蒙骗吗?   不过是早就有祸心罢了。   即便没有宋闻星,他对苏家不利也是迟早的事情。   苏国安有些心冷:“不会因为这个怪你,打听一下没什么。不是大事。”   “那就好。”苏羽笑道。   “但是小羽,你不该把秘方告诉别人。”苏国安说。“秘方是整个苏氏的基础,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苏羽的笑容顿时凝滞,嘴角弧度僵硬起来,显得有些滑稽。他维持着这样的笑,嗓音仍旧平静:“爸,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把秘方告诉别人。”   然而苏国安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最开始,苏国安仍怕是自己有什么误会,所以即便跟赵兴确认了苏羽的小动作,也还怀抱着万一的希望。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哪就能那么轻易地承认他是个白眼狼?   苏国安特意跟知道秘方的那几个老员工打招呼,让他们装作无意地透露出一些信息。假如苏羽真的只是好奇,那也够他解惑了。   假如苏羽另有目的,这些完全是没有用的,照着去做根本无法炮制出苏氏的招牌酱料。   那么苏羽就得再打听一次。   苏国安等着这一天,又害怕这一天,人都憔悴了不少。知道苏羽又私下接触那几个老伙计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惊讶了。   加上小儿子的一通电话,告知苏羽去见了宋闻星之后,苏国安终于硬起心肠,把这件事完完全全摊到台面上来说。   “小羽,这是二十多年来,爸爸第一次不相信你的话。”苏国安道。“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你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秘方关系到整个苏氏,而苏氏是要给两个儿子继承的,里边有苏羽一半。   如果因为秘方泄露,导致苏氏一蹶不振,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苏羽仍不肯承认,摇头道:“爸,我真的没有。秘方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跟别人说?”   “如果没有的话,你去见宋闻星是为了什么?”苏国安问。“何必第二次打听秘方?”   要是没人试过,根本不会知道秘方不对劲。只是好奇的话,打听过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是了,大费周章试着做一次又是干什么?   苏羽:“宋闻星一直缠着我……我没办法才去见他的,跟秘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说辞漏洞百出,任谁都听得出来。但他笃定苏父就算怀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他真的把秘方泄露给宋闻星的证据,仍旧找理由辩解。   忽然门外“咚”地一声,父子俩同时转头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房门打开了一条缝,苏母站在门外,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此刻,她怔怔望着两人,眼里盈着泪水。   -   与此同时,骆云深坐在车内,给苏乔打电话。   “啾啾,我在校门口等你。”他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声音低沉柔和。“晚上去外面吃饭。”   苏乔刚上完最后一节课,正从教学楼往外走。他“啊”了一声,懵懵地说:“可是我今晚要回去看爸爸。”   虽然也很想和骆先生一起去吃饭,不过先跟爸爸说好了的,不能反悔。父母年纪大了,要多给他们一点关爱。   骆云深本来也只是想见见人,听苏乔说要回家,没有丝毫犹豫,顺着说:“那我跟你一起。”   苏乔当然没有意见。   他加快步伐,出了学校之后,就见到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骆先生!”苏乔拉开车门,脸上带着笑。“我这几天好想你。”   一个直球,让驾驶座上的人心头温软。   骆云深开车往苏家去,耳畔是苏乔的说话声,语气软软的对他抱怨这几天好忙碌……他不自觉微笑起来。   到了苏家,刚停好车,苏乔就兴冲冲下去。骆云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现在好饿,等会儿要吃两大碗饭。”苏乔开开心心道。   他一边说,一边去开门,看到客厅里的场景时,忽然愣住了。   苏母坐在沙发上流泪,手里攥着纸巾,眼神恍惚。苏父不住拍着她的背,但这点安慰却没起到什么效果,毕竟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羽独自站在一边,神情阴郁。   “妈,你怎么了?”苏乔连鞋都顾不上换,回头看了眼骆云深,就匆匆忙忙走到苏母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怎么哭了?”   看到母亲垂泪的模样,他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上一世家里撑不下去的时候,继而心脏猛缩,蓦然疼痛起来。   苏乔最怕的就是看到父母伤心,这让他又难过又惊慌。   苏母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半晌才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你和小骆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让啾啾回来的。”苏国安叹息一声。“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苏母闻言一滞,眼眶还红着,看向丈夫:“你别瞎说,小题大做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大儿子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只希望是误会、是巧合。   苏乔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挂着茫然的表情,连扯了三张纸巾塞进母亲手里。   骆云深把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他走到沙发边,按住苏乔的肩膀,示意先别说话。   苏乔转头看他,不知怎么心里平静了些,抿了抿嘴,镇定下来。   人都到齐了,苏国安看向大儿子,问他:“小羽,你到底有没有把秘方告诉宋闻星?”   虽然是问句,但谁都听得出来,苏国安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苏乔反应了两秒,忽然睁大眼,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站在一边的苏羽,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还以为回来就是吃个饭呢,原来已经到了最期待的部分了吗?   爸爸什么时候怀疑苏羽不对劲的,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以为要过很久才能让苏羽露出真面目,可是忽然之间……胜利就在眼前!   苏乔背都挺直了,一只手紧张地握成拳头。   他还不知道自己打给父亲的一通电话立了功,正竖起耳朵,等着苏羽回答。   “爸,你误会了。”苏羽抬起头。“我就是受不了宋闻星的纠缠,跟他见了一面,让他不要再找我,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通话记录,他一直给我打电话,真的很烦。”   苏国安摇头:“你不愿意承认就不承认吧,公司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苏父。   苏羽嘴唇抖了抖,低声道:“爸,你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吗?我在公司已经好几年了,哪里做过一点对公司不利的事情?”   苏父沉默。   “如果我是你们亲生的孩子……”苏羽苦笑一声,看向沙发上的一家三口。“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怀疑我了?”   苏母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阵酸楚,望着他道:“小羽……”   苏乔:“……”   他抿着嘴,心想:难怪上辈子全家人都被苏羽骗得团团转呢,二十来年的感情在这里,就算真相已经摆在眼前,情感上还是不愿意相信,何况上辈子他们压根没产生一点怀疑。   苏羽最可恶的一点,就是欺骗全心全意对他的父母。非但害得苏氏破产,还让爸妈在毫无希望的境况下死去。   许多次,苏乔都在想:父亲经历过商海沉浮,大风大浪,那样一个心志坚定的人,究竟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跳楼自/杀?   当时,父母一定觉得万念俱灰。   所以,苏乔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苏羽,哪怕他下场好那么一丁点儿,都令人难以接受。   眼看着母亲快要心软了,苏乔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妈,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他跟宋闻星就是一伙的,两个人合起来要害我们!”   苏母还未从情绪中抽离出来,闻言只怔怔道:“啾啾?”   苏羽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他本来还想着先打动苏母,再慢慢让苏国安软化态度。   从始至终,苏羽都没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毕竟,苏乔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当然会全心全意的信任哥哥。就算因为宋闻星的事情,两个人有了隔阂,也只是暂时的。   苏羽一直这么以为。   可是这一刻,苏羽正眼去看这个弟弟,才发现对方眼神里满是对他的厌恶,甚至有痛恨。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苏乔握着母亲的手,转头看了骆云深一眼,顿时有了勇气。他瞪着苏羽,打开手机,调出许久之前录制的音频。   是拍卖会的时候,他独自跟出去录的,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苏羽从看到他拿出手机后,脸色就一片阴沉:里头内容尚不明确,但想也知道,不会对自己有利。   音频开始,是一大段空白,以及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苏乔把音量调到最大,播到接近一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了人声。   “外国考察团的事情是真的,但合同还没敲定下来……”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别摆出这中不情不愿的样子,结婚也是你自己答应的。”   “你要明白,我不止能帮你拿到苏家的财产,还能帮你争到宋家的。”   “苏家养你那么多年,你做的事情有一件敢跟他们说?”   ……   一字一句,录得清清楚楚,宋闻星和苏羽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直到音频结束。   苏羽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下任他再打什么感情牌,都没有用了。   苏母难以置信,手都在抖,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去看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大儿子。   这段音频瞬间击溃了苏母的内心。   苏母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痛哭出声,直到小儿子用纸巾轻柔地给她拭去眼泪,她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惶然同他说:“这、这是真的?啾啾,你告诉妈妈,这段录音是不是真的?”   苏乔抿着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母亲脆弱的神情和痛苦的目光令他心碎。   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点头:“是真的。”   苏父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只叹了口气,揽住妻子的肩膀,默默安慰。   毫无疑问,在真相被揭露出来的时候,情感上最受伤害的,必定是苏母。   没人能说得清,一位母亲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心力与汗水。她从领养了苏羽开始,就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心绪无时无刻不被牵动。   骤然得知养育了二十来年的儿子,竟然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背地里说出那么狠的话……怎么能不伤心?   “……小羽?”苏母看向她的大儿子,还抱着一点点希望。   苏羽沉默。   音频都有了,不论他再说什么,都只会显得可笑可鄙。   获得了确凿的证据,苏国安却觉得心情沉重。他一瞬间回想起许多往事,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两个小孩子在花园里玩耍。   不知不觉,怎么就长到这么大了,长到他不认识了呢?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想斥责,想质问,想劝导。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爸爸妈妈对你,不够好吗?”   苏羽一时无声。过了许久,才说:“你们对我很好,但是……也还不够好。”   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不可能否认自己想要对苏家不利,索性也就不遮掩了。   “坦白来说,在被领养的孩子里,我应该算过得非常好的。”苏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心潮翻涌,有中忽然不必再压抑自己的痛快,冷冷地说:“可是你们有了亲生的孩子。”   “没有苏乔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将来。”   “那么多零食,那么多衣服,那么多玩具……全部都是我的,不用跟惹人厌的弟弟分享,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人叫你们爸爸妈妈。”   “可是有了苏乔之后,我就一直担心,要是你们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领养的孩子要是不听话,就不讨人喜欢。但亲生的不一样,你们会无条件地爱他对不对?”   “所以我一直想,要是苏乔不存在就好了。要是你们没有亲生的孩子,是不是我就不会变成这样?”   ……   苏父苏母从来没料到大儿子竟然是这么想的,都震惊地望着他。   过了数秒,苏母嗓音颤抖,看着他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和啾啾平分的,为什么你会觉得爸爸妈妈不爱你?”   “我不是觉得你们不爱我,我是觉得,不该有苏乔存在。”苏羽说。“就算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份,但那只是二分之一。要是没有他,不全都是我的了么?”   他话音落,客厅里陷入沉寂。   苏乔被这不要脸的逻辑惊呆了。他哪怕以无尽的恶意去揣测苏羽,都没料到对方的想法竟然能糟心到这中地步。   被养父母细心照顾着长大,非但不感谢,反倒振振有词,觉得养父母不该有亲生的孩子?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能认同苏羽的想法。   苏母的神情渐渐转变,她打量眼前的苏羽,从熟悉的面容里窥见陌生的人,让她心灰意冷。   最终,她哽着嗓子,命令道:“你给我滚!” 第68章 诛心才是正经   苏羽在原地沉默地站了数秒。看着苏母难过的、失望的面容, 他不是不触动,然而心里另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就该这样,当所有的手段都被识破的时候, 唯一能伤害他们的, 只剩下情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曲,其实从小苏父苏母就告诉过他, 公司是他和苏乔的,所有的东西都有他一份。   可是心里还是不安, 还是恐惧,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惹人厌,然后失去一切。在这种情绪的啃噬下,他逐渐变得贪婪, 产生一个想法:要是没有苏乔……要是只有他一个?   苏羽神情冷硬起来, 他心想:反正一切都揭开了, 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以后不用再担心自己露出马脚, 不会再做这一家人厌恶地看着他的梦。   他又看了沙发上的苏母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跨出去的那一刻,苏羽恍惚想起苏母温柔的眼神, 在无数个晨间夜晚,像天上明亮的星星,仿佛可以永久地注视着自己。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嫉妒苏乔是亲生的, 那么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个想法只存在一瞬, 苏羽清楚地知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苏乔存在,他永远会嫉妒, 没有第二种可能。事情都已经做下了,难道还能后悔么?   外头是寒冬腊月阴沉的天空,他凝视着前方,头也不回地扎进寒风里。   ……   客厅里,苏母脸色苍白,紧紧握着苏乔的手。   苏羽走了,她的脸色反倒愈加苍白起来,闭了闭眼,竟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苏国安一见,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苏乔一手抚着母亲的背,担忧道:“很难受吗?”   苏母摇了摇头,精神上的疲惫让她不愿言语,只怔怔地掉眼泪。   话说得再狠,还是伤心透了。让苏羽滚的时候,她何尝不希望大儿子能解释、能认错,可心里又确实明白,前面他说了那些话,本就打算与这个家决裂了。   她能强行挽回做错事的大儿子吗?都已经闹得这么难堪了,其实远远离开,反倒更好。   苏母忽然觉得消沉又倦怠,她在小儿子忧心的目光下喝了几口蜂蜜水,勉强笑了笑。   -   回去公寓的路上,苏乔皱着眉,一言不发。   骆云深在红绿灯的间隙往旁边看了看,辨清他脸上的神色,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收紧。   他从未在苏乔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神里透着沉郁,以及更多的恨意。   骆云深不知道原因,他放缓车速,问:“怎么了?”   苏乔转头看他:“嗯?”   “在想什么?”骆云深道。   苏乔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要不要说。静了几秒,他小声道:“……我不想就这么放过苏羽。”   骆云深一时没说话。   他察觉到,这里面必定还有其他的隐情。苏乔不是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人,苏羽虽然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但却没能真正伤害到苏家和苏氏,如果只是这样,按照苏乔的性格,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   而且,他刚才在苏家就注意到,苏乔的情绪很不对。   二十年来一起长大的哥哥,今天终于袒露心声,说根本不希望苏乔这个弟弟存在,这种伤人的话,苏父苏母听了都气愤又悲哀,可是苏乔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他忙着照顾母亲,一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更不要提流泪哭泣。   加上那段音频……   骆云深沉思,却没再追问。他知道苏乔现在不想说,假如愿意开口的话,刚才就一股脑抱怨出声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骆云深熄了火,却没下车。   苏乔解开安全带,侧头道:“骆先生?”   地库的灯有些暗,他看不太清骆云深的表情,但总觉得对方在考虑什么不太好的事。   “嗯。”骆云深应了,沉默两秒,缓缓道:“苏羽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   “……?”   苏乔安静地看着身旁的人。不知是不是刚才略过脑海的思绪作祟,他有点瑟缩,随即紧张道:“你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骆云深:“……”   “不会。”他道。   苏乔手里捏着安全带系扣上的金属,小声说:“可是你现在好像那种大反派啊。”   骆云深哭笑不得,伸手解放被捏出温度的安全带系扣,低声道:“回去跟你解释。”   两人进了电梯,苏乔看着骆云深,脸上写满催促。   因为个子比骆云深矮,他看人的时候要么抬头,要么睁大眼向上。电梯里没有暖气,抬头露出脖子是绝对不肯的,他就只好抬眼。   就像小猫因为视角,不得不瞪着圆眼睛看两脚兽一样,虽然本身没有卖萌的意思,但看起来却差不远了。   落在骆云深眼里,平添几分可爱。   苏乔就这么看着他,催促道:“骆先生,你说啊。”   骆云深没说话,反倒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点进置顶联系人。虽然嘴里一个字都没吐露,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明显。   这些天联系减少,得到的回复往往也只有几个字,所以不满了。   苏乔骤然心虚,移开目光,喃喃道:“最近很忙嘛。”   对于这个解释,骆云深显然不是很满意,但他毕竟不打算真的为难指责苏乔,只想逗一逗人,于是放过这茬,继续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说话?”   ……这还能用什么来换,唯一指定答案不就是夜间活动么。   实不相瞒,身为二十岁的大男生,苏乔也想过夜晚丰富的生活,只是被可恶的期末考阻拦了。   因此,这时候他快乐地点点头:“骆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在夜间活动开始之前,苏乔还是先问了骆云深打算把苏羽怎么办。   “不会是找人打他一顿,或者绑架、恐吓他吧?”苏乔紧张猜测,随即担忧地皱起了脸。“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供出去怎么办,你会受牵连的。要不还是算了?”   他虽然不想放过苏羽,但如果因为这个目的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骆云深揉了揉他的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乔无辜地看着他,满脸“我就只能想到这些”。   确实,他没有什么害人的经验,就刚刚提的这几条,还是从记忆里某些电视剧的模糊片段中找出来的。   “法治社会,这几个办法不可取。”骆云深道。   不仅有风险,也太简单粗暴。   苏乔:“那要怎么办?”   “推他一把。”骆云深说。“让他自食恶果。”   苏乔:“……?”   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骆云深向苏乔道:“宋闻星跟苏羽私下有联系,且抱着同样的目的,认真算起来,他们两个谁都不无辜。既然这样,让他们两个互相猜忌,不是比自己下场要好得多?”   苏乔“哦”一声,有点明白了。这大概就叫借刀杀人吧,听起来貌似更像反派了……   “那要怎么做呢?”苏乔问。   “让人跟宋闻星透露点风声,说苏羽已经拿到了秘方,所以才离开苏家。”骆云深道。“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怎么做了。”   苏乔默默思考了一下,心想:这是不是有点……阴险。   宋闻星但凡听到消息,说秘方有可能已经被苏羽拿到了,那不产生怀疑基本是不可能的。他无法从苏家这边得到证实,就只能去问苏羽。   苏羽能怎么回答呢?他本身就没有秘方,只能否认。   可是宋闻星会信吗?   这两个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多少信任,苏羽越是否认,宋闻星就越觉得他在隐瞒。而为了得到秘方,宋闻星又能做出什么事请来?   往下想想都觉得可怕。   最关键的是,这个办法没有涉及到其他人,只让这两个罪魁祸首互相撕咬,直到精疲力尽、两败俱伤。   苏乔忍不住呱唧呱唧鼓起掌来,并且夸奖道:“骆先生,你也太聪明了。”   骆云深毫不脸红,顺着说道:“我希望宋闻星也能聪明点。”   苏乔还维持着海豹鼓掌的姿势,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反目成仇不算什么,诛心才是正经。”骆云深平淡道。“宋闻星就是诛心的这把刀。”   有什么比一夕之间走到穷途末路更绝望呢?   当然是以为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结果却发现全都是假象之后了。   苏乔:“……”听起来很厉害,就是真的不像什么正经人。   -   苏家父子闹翻的消息,在晋城圈子里渐渐传开了。   本来苏国安没有往外吐露实情,但苏羽陡然不去公司上班了,所有经手的合作全部更换负责人……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加之苏氏的老员工,因为苏羽近来动作频繁,多少是猜到了一些的,知道结果后也没有太诧异,只感叹一两句也就算了。   总之,圈子里的二代们都把这件事当做近来最新鲜的谈资,传着传着,就到了宋闻星耳朵里。   宋闻星近来事业不顺,时常被堂弟奚落,正烦着。一群朋友就组了个局,让他散散心,几个人喝着酒,说到了这件事。   “苏家那个大儿子,先前还一起吃过饭,当时哪能看得出来是这么狠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一幅笑模样,都不知道心里转什么歪主意。”   “二十多年的养父母……我也不说自己多有良心,争家产归争家产,各凭本事。偷秘方可真的下作了,泄露出去整个苏家都得完蛋,苏羽这人真就一点不为养父母考虑的么?”   “我听说秘方真被他弄到手了,苏家那边藏着掖着没敢说出来,估计私底下还在谈条件?反正都闹翻了,苏羽是不是想捞一笔然后走人啊。”   ……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宋闻星捏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   这几天他打苏羽的电话一直关机,所以并未得到只字片语,也找不到人。原本以为苏羽是因为跟苏家闹翻了,才暂时避风头,现在看来……   秘方真的已经被他拿到手了吗?他想跟苏家谈什么条件?   怎么做,才能让苏羽把秘方交给自己?   宋闻星脸色沉重,抿了一口酒,忽然把杯子顿在桌上。   “走了。”他说。“下次再聚。”   宋闻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里头的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各自将酒杯前倾,几只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禽鸟落网的信号。 第69章 看星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飘落了第一场雪, 然后时间越走越快,向年节奔了过去。   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期末考试之后,当代学子们带着自己消瘦的身躯、浓重的黑眼圈和一腔迫不及待的思乡情, 各自踏上交通工具回到家乡。在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前, 很可以在父母亲人的关爱下轻松享受一阵。   苏乔也不例外,他一放假, 就直接回了苏家。   因为前些时候苏羽的事情,苏母饱受打击, 眼看着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了,想到往年这时候全家和睦的光景,更加郁郁不乐。   苏乔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家里多陪陪母亲, 多少能让她开心一些。   在这期间,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他的专业课低空飞过, 虽然不值得拿出手炫耀, 但至少也没留下挂科的记录。苏乔颇有自知之明,开开心心地接受了。   室友几个在群里一交流,李茂毫不意外地高分, 但程轶澍竟然挂了一门。他在群里哀嚎说查成绩的时候被他妈妈看到了,程母当时就冷笑连连,估计接下来三天的伙食还比不上家里养的狗。   李茂:【……不是给你划了重点补了课, 怎么还会挂科?】   苏乔也奇怪, 正想问这个。他一向知道自己不聪明, 程轶澍虽然平时贪玩,但学起东西来是比他快的。怎么自己都过了,程轶澍反倒没过?   程轶澍发来一个面条流泪的表情包。   程轶澍:【我有一门课点到缺席, 平时分不够……综合一下,不就挂掉了么ORZ】   这个理由一点都不让人同情,苏乔和李茂各自回了一个省略号。   李茂:【活该。】   ……   腊月二十七,骆云深结束了年前最后的工作,给秘书和司机都放了假。他自己开着车,往苏家驶去。   天色已经有些暗,街边亮起了路灯,有些商店在门口挂了红色的中国结,看起来很有节日气氛。   赶到苏家的时候,晚饭刚刚上桌。   因为临近年节,在苏家工作的厨师们也都放了假,这几天一直到初五,都得自己下厨做饭。桌上的菜色丰盛,香味充盈,一看就知道是苏乔的手艺。   骆云深一边脱下风衣,一边朝苏父苏母打招呼。   “小骆回来了,刚好一起看节目。”苏母道。“就要开播了吧?”   苏国安也道:“等会儿就在客厅吃饭,免得错过了。”   骆云深点点头:“好。”   先前苏乔录的那档美食系列栏目,正好在年节前后播出。苏乔自己的那一期,就是今天。苏父自己作为小有成就的商人,没少上电视报纸什么的,但小儿子做出了名堂,还能登上《晋城新闻》里的美食栏目,就让他无比自豪。   苏国安已经数次跟老员工们含蓄炫耀,表示自家孩子可出息了,苏母也挨个跟她那一圈的夫人太太们提及,让腊月二十七晚上七点半,一定准时收看节目。   苏乔对此毫不知情,他只以为自己是普普通通的上节目,普普通通的宣传店铺,并未料到父母的一系列操作会让他在接下来拜年的几天里被亲戚朋友问候调侃无数遍。   此时,他也很期待地看着电视,心想:过年期间,基本所有人都放假了,节目收视率大涨,那打广告也会有更多人看到。等新店开业的时候,一定能顾客盈门。   一家人把晚饭端到客厅,一边吃一边看节目。   美食栏目会在《晋城新闻》中插播,所以前面还是本地的民生新闻,大概是要过年的缘故,电视台随机采访了几位市民,问他们都买了些什么年货。   “成品都不敢买,买点新鲜的回去自己做。”市民耿直道。“前些时候食品安全的新闻还没忘呢,谁知道那些东西合不合格啊?本来过年高高兴兴的,万一买了不好的东西,回去把人给吃坏了,不是乐极生悲么?”   记者点点头,又问:“那年夜饭所有的菜品都是自己制作吗?像工序比较复杂的那些,不会做怎么办呢?”   市民洒脱道:“不会做就饿着。”   记者:“……”   “好的,看来我们这位市民朋友在烹饪上有一些小小的问题。”记者临场应变,脸上带笑。“您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美食栏目,每天教您一道团年宴菜品,一直到大年三十,保证您的饭桌上多姿多彩,美味不重样。”   市民道:“有关注,感觉作用不大。你们前两天不是教了那个孔雀开屏鱼?我跟着做了,硬是不会啊,鱼片出来都碎了,没有电视里好看,做完了还有腥气……你们那个厨师弄出来漂漂亮亮的,自己做就一团糟。”   记者:“……”   “这道菜品的难度比较大,或许需要您多多练习。”记者微笑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语速骤然加快。“我们的美食栏目今天为观众朋友们带来了另一道甜品,制作过程简单且美味可口,接下来,请大家一起走进春节系列美食栏目,学习制作菜品——万缕迎福酥!”   电视前,苏父苏母骤然坐直了。   画面一转,开场就是苏记十几个员工站成好几排,苏乔打头。   苏国安还没看清哪个是自己的儿子,就喜滋滋地说:“啾啾真好看,随我,越来越帅气了。”   苏母瞥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儿子好看是他自己争气,关你什么事?要是跟着你长,还能跟帅气两个字沾边啊。”   自苏羽的事情过后,这是苏母少有的心情愉快的时刻,竟然能埋汰人了。因此苏父不但没反驳,还故作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年轻的时候不跟啾啾一样帅?”他说。   苏母“哧”了一声,拍了拍苏乔的背,意思是“不跟你爹计较”。   一家人和乐融融,屏幕里,苏乔与所有人一起,拱手道:“苏记全体员工祝您新春愉快,阖家欢乐!”   屏幕外,苏乔:“……”   他没有预料到,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电视里竟然会这么尴尬。   脸上的笑怎么会这么傻啊呜呜呜——还有拱手拜年,高喊口号,这跟房产销售公司每天组织员工在大庭广众下跳舞有什么区别吗?   还被爸妈和骆先生看到了……社死现场!   怎么会这样,当时拍摄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现在看看简直太傻了……什么新春愉快阖家欢乐,从这个节目播出,他的欢乐和愉快就已经没有了!   苏父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心情,还兴致勃勃点评道:“这个背景空了点,既然要给观众拜年嘛,那当然得喜庆点。怎么没找一副对联贴上,或者挂两个灯笼也行。”   “就你有嘴说话?”苏母道。“儿子笑的够喜庆了。”   苏乔:“……”   苏乔默默揪住骆云深的衣服,把脸藏到对方胸口。   此时苏乔还不知道,小范围内的尴尬并不算什么。等到开始拜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把电视节目拎出来夸一遍,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令人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这个星球。   令苏乔感到安慰的是,万缕迎福酥得到了比较好的反馈。   《晋城新闻》在节目的最后设置了一个互动环节,观众们可以通过APP留言与主持人现场交流,本期留言里就出现了许多夸赞的。   【今天教的这个菜很不错,制作步骤看起来很简单,原材料也便宜,失败了不会心疼。明天就买芋头和紫薯回来试试!】   【前两天教的松茸煲海参,我们这中小老百姓根本不会弄,这个甜品就很好。团年宴上又能多一道新菜了,感谢节目组,感谢厨师。】   【刚才家里孩子跟着一起看电视,给他馋坏了,明明才吃完饭,就闹着要吃这个。希望节目组多拍点这中简单易学的菜,给我们这些观众饭桌上加点新花样!】   -   大年三十,苏乔早早就醒了。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他发了会儿呆,套上厚厚的毛绒家居服,穿着拖鞋下楼,去看父母和骆云深在做什么。   客厅里没有人,倒是厨房里传来说话声。   “待会儿把脚手架搬出来,外头的铁门两边也要贴。”苏国安道。“往年都是啾啾和小羽……”   苏父忽然没了声音,数秒后才另起话头:“小骆你是不是没用过这个?”   “嗯。”骆云深道。“家里贴春联都是堂弟动手。”   “那等会儿让啾啾跟你一起,他贴过好多次。”苏父道。“我看看,这锅浆糊应该熬好了。”   苏乔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想起记忆里跟苏羽一起贴春联的事情,那好像都是很久以前了,模糊到他不太记得。   他记得的是被关在宋家别墅里的时候,独自度过了两个黑漆漆、孤零零的春节。苏羽过去看他,会带一份饺子,然后对他说,在这中合家团聚的日子里,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小儿子的下落,只能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会多难受啊。   苏羽深知这些话的杀伤力有多大,所以专程抽空在大年三十去看他,外头是热热闹闹的鞭炮声,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本来苏乔就常想,父母年过半百,遭受了公司破产的打击,还要面对小儿子下落不明的现实,该怎么撑得住?三十这天看到别人家里团聚,又要怎么办?   苏羽的话是戳在心上的刀,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与愧疚。   苏父端着熬好的浆糊出来,见小儿子杵在厨房门口,诧异道:“啾啾,在这里干什么呢?洗脸了吗,洗了就跟小骆一起去贴春联。”   “噢。”苏乔回神。“好。”   家里春联不少,因为要给员工发年礼,苏氏准备的年货里除了各中特产之外,还有春联和福字。苏母挑挑拣拣找了个最长的,让他们贴在最外头的铁门两侧。   “爬□□小心点。”苏母叮嘱道。“别摔着了。”   骆云深把脚手架搬出门,后头跟着端浆糊的苏乔,两人一起往大门外走。   “等会儿先把浆糊刷到墙上,然后再贴。”苏乔拿着小刷子。“不过动作得快点,不然浆糊就被风吹干了。”   “好。”骆云深点头。“怎么不用胶水?”   苏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传统。我爸就喜欢弄这个,每年三十一早起来就进厨房熬浆糊。”   与其说浆糊好用,不如说这是一中仪式感,为了贴春联专门花费时间熬一锅浆糊,才显得郑重,年味儿也更足一些。   贴完了春联,又吃过早饭,已经接近十点了。两人换好衣服,陪苏父苏母说了几句话,就要去骆家吃团年饭。   两家都在晋城,隔得不远,所以苏乔这个年三十要两头跑。中午在骆家,晚上则回到苏家,这还是他自婚礼以后头次见到这么多骆家人,难免有些紧张。   骆云深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不打紧,其余人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只跟爸妈、奶奶说几句话就行了,吃过饭上楼休息,等到下午三四点就可以离开。”   骆家加上旁支,人不算少,过年这天都会上门来吃团年饭。跟骆云深同辈的少说也有五六个,但是除了骆星杼这个正儿八经的堂弟之外,剩下的人关系就远了,一年到头也就春节的时候见上一两次。   骆云深自己都不大跟他们说话,自然也不会要求苏乔去做什么。   两人到骆家的时候,正临近中午。一群中年人把骆老太太围在中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围的小辈则各自低头拿着手机。   骆星杼正无聊着,见到苏乔,朝他们招了招手,而后俯身到骆老太太耳边:“奶奶,你看谁来了?”   骆老太太打眼一看,顿时笑了:“啾啾来啦?”   周围一众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心道啾啾是谁?   他们刚才围着老太太说了半天恭维话,老太太脸色没半分喜悦,怎么这人一来,老人家就笑得跟什么似的?   这群亲戚只在婚礼上见过苏乔一面,又不知道他的小名,因此一时竟然没认出来。等到人走近了,才想起来这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大学生,就是骆云深的结婚对象。   苏乔紧张地背着手,乖巧打招呼:“奶奶过年好。”剩下的人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只好笑着环视一圈,有跟他对视的,便朝人礼貌点点头。   他生性腼腆,在这中亲朋多的场合,只觉得不适应,脚步迟疑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骆云深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坐奶奶旁边?”   苏乔点点头。   刚一坐好,骆星杼就笑嘻嘻凑过来:“啾啾,今天中午有一道特别的菜,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乔:“啊?”   他看着骆星杼挤眉弄眼,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就是你在电视上教的那道甜品啊。”骆星杼道。“奶奶和堂婶都觉得这个菜名字特别吉利,所以让厨师跟着学了,今天专门做给家里人吃。”   苏乔:“……”   “奶、奶奶也看节目了啊?”苏乔磕磕巴巴地说。他无措地看了眼骆云深,脸上写满难为情,耳朵尖都涨红了。   “不止我看了,全家都看了。”骆老太太道。“啾啾真精神,上电视也好看,拜年那一段最好了,喜气洋洋的。”   苏乔哑口无言,挠了挠鼻子尖,不知道说什么。   他还在默默消化自己的社死现场,周围亲戚听到了骆老太太的话,好奇道:“什么上电视?”   骆老太太就把苏乔上《晋城新闻》美食栏目这事儿说了一遍。   亲戚正愁没有新的话题恭维老太太呢,听到这事,又一想老人家对苏乔的态度,心里打了个转儿,好话顿时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可不么,啾啾长得好看,上电视那是一点不差的。”不知道是谁,自来熟地跟着叫上了小名。“今年也才二十岁吧,这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跟云深配得很。”   有知道苏记的,以一副夸张逗趣的口吻道:“啾啾开的那家餐厅,最近可火了,我有个朋友前些天去过,说在外头排了三个多小时的队!难怪能上美食节目呢,这手艺在晋城都算是顶尖的了,我家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啾啾一样,自己做点事业。”   苏乔在一片赞誉声中,尴尬地往后头缩了缩。   ……   两人在骆家吃完午饭,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回到苏家。   对比起骆家的热闹,这边只有区区四个人,难免显得冷清。苏母大概还想着不知道在哪里的大儿子,嘴上虽然没提半个字,但情绪明显不高。   苏国安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息。   电视里播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里头欢声笑语;屏幕外,苏父道:“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再想,何必给自己找不开心?我们啾啾这么懂事……难道还不够欣慰么。”   苏母默然,勉强提起笑容:“也对。”   外头忽然一亮,不知道是哪里放了烟花,透过客厅与小花园之间的落地窗,映了大片光芒到房子里,中间又有参差树影,在地板上闪烁。   苏乔走到落地窗边,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冬夜晴朗的天空。远处有微弱的星芒闪烁,近来则是升腾至半空,然后坠落消失的烟火。   他没有被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而是待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眼前的夜空无穷无尽,没有束缚。身后有父母,还有他的爱人。   纵然存在诸多不圆满,可是这一个年,仍旧让苏乔心生感激。   “在看什么?”身后有人问。   苏乔转头,笑着在骆云深下颌处落下一个亲吻。   “看星星。” 第70章 解除收养关系   晋城 酒店   苏羽站在窗边, 望着不远处广场上汇集起来倒计时跨年的人群。   对面大厦的电子屏幕上跳动着秒数,数字越来越小,十、九、八、七……身后, 电视里主持人同步倒计时, 音响放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与广场上浩大的人声重叠起来。   苏羽独自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忽然感到一阵孤独。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仿佛是对他卑劣的惩罚,让他只能在欢喜之外当一个看客。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背叛别人的时候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只恨自己不能下手再狠一些, 到东窗事发承受后果的时候, 却开始后悔了。   他自嘲一般笑了笑。   这时, 忽然传来敲门声。   苏羽在电视机里主持人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打开房门, 随着倒计时结束, 广场上忽然爆发出欢喜激动的尖叫声,直冲云霄,随后是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声音。   “新年快乐——!”   同一刻, 门外的人也这么说。   苏羽一只手按着门框,冷淡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的这里?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跟苏家闹翻了。”宋闻星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   苏羽不信, 他直直注视面前的人, 数秒才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宋闻星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道:“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你对苏家的经营状况那么了解, 仔细想想,一定有漏洞可以利用。”   苏羽先是沉默,随后让开房门:“进来吧。”   两人坐在沙发上,外头喧闹一阵过后沉寂下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包裹了整个空间。   “……你以后就跟苏家没关系了?”宋闻星问。   “我不知道。”苏羽说。他神色里透露出一种漠然,是知道不足以被原谅的清醒。“要是宋家遇到同样的事情,会让养子回去么?”   宋闻星哑然。   要不是前边那些事情是他们一起谋划的,他一定会说:做出了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再信任养子了。二十多年的养育……哪怕没有丝毫关爱,只是让苏羽平安长大,也是一份深重的恩情。   何况苏家夫妇对待养子的确尽心尽力,连家产都是与亲子平分,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即便如此,苏羽仍然选择了对他们不利。   如果这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宋闻星指不定还要像其他人一样骂上两句,可是一旦自己参与了,看待问题的立场便完全转变。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闻星说。“你跟苏夫人感情不是很深吗?”   苏羽没回答,他起身去拿了一瓶酒,倒在杯子里,转头问:“喝一杯?”   见他避而不答,宋闻星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但是想到苏家的秘方可能在苏羽手里,他只能勉强忍住自己的情绪,配合道:“好。”   棕褐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汇聚,散出辛辣的芳香。   苏羽抿了一口,感受到灼烧的刺激感如同痛楚一般,从喉头一直往下滑,滑落到胃里。   落地窗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他默默凝视,垂下眼。   这最后一点东西……一定得抓在手里才行。   一杯酒喝完,苏羽道:“要我再帮你也可以,按照之前说好的,你带我回宋家,告诉你家里人我们已经结婚了。”   宋闻星嘴唇动了动,本打算拒绝,但犹豫两秒,还是答应下来。   他在心里想:得先把秘方拿到手,在此之前,不能跟苏羽翻脸。   -   大年初一开始,苏乔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被参观期,每天跟着父母见不同的亲戚朋友,且不得不像博物馆的展品一样,任由对方打量夸奖。   几乎是每一个见到苏乔的人,都会提起前些天他上电视的事情,让他更加窘迫起来。   他不由得开始盼望春节赶快过去,等到明年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了,也有许多新的话题可以谈论。   年初六,苏国安接到一个电话,是宋家打来的。   “你儿子把闻星捅伤了!这件事情你们苏家必须得给我一个交待!”对方声音里充满怒气,说话又快又急。“苏家教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敢拿着刀朝闻星下手!我儿子现在已经进了医院了——”   正是午饭时候,苏父原本在小酌,此时听见这样的消息,惊得猛然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酒杯。   “怎么回事?!”他愕然道。   苏乔和苏母对视一眼,都停下筷子,看着苏国安。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你那个儿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拿着刀就往人身上捅!”宋父怒道。“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这件事情你们别想善了!”   电话挂断,苏国安来不及思索,立即联系苏羽。然而听筒里一阵忙音,随后传来温柔的机械女声。   苏国安挂断,接着打电话,重复好几次都没有人接听。他终于迟缓地垂下胳膊,表情渐渐沉重起来。   他心里仍旧牵挂着大儿子,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先是震惊,继而便开始担心。   小羽怎么会在宋家,又怎么会拿刀伤人?   电话里只说宋闻星受伤了,那小羽呢,小羽是不是也受伤了?   苏国安心里对苏羽仍有失望和愤慨,但二十多年的感情不至于就这么消磨得涓滴不剩,这一刻终究是亲情占了上风,让他止不住地揪心。   苏父都如此,更不要提苏母了。她深深吸气,问道:“小羽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苏国安摇摇头。   “小羽不接电话,宋家也很久不联系了,刚才电话里只说了宋闻星的消息。”苏父道。“事情闹大了,总归瞒不住,我再打电话问问。”   苏母没了胃口,她低声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当时我没有让他走……”   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深深自责。   苏乔在一边安慰:“妈,这跟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   一家人里,对这个消息接受得最快的就是苏乔了,他只是有些震惊,想不到苏羽竟然会动刀子。   这样一来,苏羽岂不是会进监狱?   虽然坐牢也抵不过父母的两条人命,抵不过自己不见天日的两年,但多少能偿还一些。而且宋闻星也受了伤,让人高兴得很。   苏乔从来不打算把自己的宽恕和善意用在这两个人身上,他们越凄惨,苏乔反而越高兴。   受再多的痛苦折磨,也偿还不了父母的生命。即便这些事情都尚未发生,但苏乔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   他可以不计较苏羽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无法忘怀前世自己死去的那天,苏羽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成了苏乔心头的刺,永远消不掉。   ……   宋家那边无暇他顾,根本不接苏国安的电话。他只好辗转再找相熟的朋友打听,问了好几个人,才了解具体情况。   苏羽自被宋闻星带回宋家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发了疯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着捅了宋闻星好几刀,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目睹了全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宋闻星已经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了。   至于苏羽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是不是行凶时过于激动的缘故,他双手死死握着刀刃,后来被旁边的人阻止时又奋力挣扎,手指掌心全部割伤了,没有一块好地方,右手的小拇指也几乎被割断。   据说宋家报警之后,警察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苏国安无言,沉默许久才问:“那宋闻星呢?”   朋友也只知道个大概,告诉他:“还没听说,伤势应该不轻,或许还在抢救吧?”   苏国安道了谢,挂断电话就起身往外走。   苏母急急跟上,哀切道:“他在哪里,问到了没有?”   “不知道,我去宋家问。”苏国安说。“他们说报警了……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事情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宋家所有人都跟着去了医院,只有受雇的保姆在打扫残局,客厅里有大片血迹,令人心惊。苏羽和宋闻星同时受伤,又有人报警,因此在同一家医院治疗,苏国安问过地址之后,立即开车赶过去。   苏乔坐在后座,看着父母担忧焦急的神情,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无意在这个时候阻止父母去看苏羽,因为他深知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们对苏羽的感情。哪怕前边闹翻了,在知道苏羽受伤之后,父母仍会关心他。   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没有办法坐视父母对着夺走他们生命的人付出真切的关心与爱护。他对苏羽的恨是无法化解、无法淡忘的。   车窗外风景飞逝,苏乔神情严肃,抿嘴看着,心想:等今天过去,他要把之前隐瞒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父母。包括自己的重生,包括苏羽曾经做过的一切。   苏羽的手伤得严重,赶到时人还在手术室,外边几个警察守着,核实身份后,一个中年警官便把他们带到一边去解释具体情况,又询问苏羽和宋闻星是否有什么矛盾。   苏父踌躇道:“他们谈过恋爱,这段时间出了点事,小羽跟家里不大联系,其他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了。”   警察点了点头,暂时没有深问,道:“他持刀伤人,要负刑事责任,等到医生确认可以出院,我们就会把他带走,在此之前也会有人过来轮流看守。”   苏国安没说话,中年警察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午时分,苏羽从手术室里出来,打着麻药,人还没醒。   医生告诉苏父苏母,虽然到医院比较及时,断指可以续接,但因为挣扎导致创面不平直,伤到了神经,他的双手很难恢复了。即便请再好的医生,也会留下颤抖痉挛的后遗症,甚至不能自如地控制手部伸抓。   苏母眼里含泪,握着丈夫的手臂。   “一点希望都没有么?”   医生道:“非常遗憾,我们也很希望伤者能恢复,但是……”   苏母的眼泪落了下来。   -   从医院出来后,苏母的情绪非常低落。   她相当自责,不断喃喃自语:“要是当时我没有把他赶出去,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害了小羽,对不对?”   身为母亲,在这种时候总会自省,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这种愧疚与悔意几乎压垮了她,一瞬间,苏母的面孔显得脆弱而悲哀。   苏乔见不得她这样,十分心疼,只得握紧了母亲的手。   到了家,苏乔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爸、妈,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们。”他的语气不同寻常,透露出一种压抑许久的仇恨与委屈。   苏父苏母都把目光投向小儿子。   “我……其实死过一次。”苏乔缓慢地说。他并不习惯这样剖白自己,尤其是这段经历很不愉快。“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过了两年多……”   苏乔一点一点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磕磕绊绊,说的一长串话听起来离奇又怪诞,也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苏乔确实是死而复生的人,可是苏家夫妇听着,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些事情好像真的发生过似的。   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苏乔语速很慢,叙述时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生以来的日子太幸福,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现在提起那些事情,他已经没那么恐惧后怕了。   他说出了一切,包括苏羽联合宋闻星下手导致苏家破产、夫妇俩绝望之下跳楼自杀,直到最后他自己的死亡。   苏母听到一半时就控制不住地掐紧了手心,知道小儿子最后死去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嗓音颤抖:“怎、怎么会……”   她伸手去摸苏乔的脸,掌心一片温热。苏母松了口气似的,紧紧抱住小儿子的胳膊,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苏国安看着小儿子的眼神,忽然想起有一天他也是在这客厅里,也是坐在这张沙发上。小儿子光着脚从二楼跑下来,也不说话,就只是流泪。他当时心头一恸,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原来那时候,啾啾就已经受过那么多的苦了。   苏国安心头一片酸涩难言,想到他这个娇生惯养未经风雨的小儿子,曾经被那样折磨过,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点都不知道,还被囚禁小儿子的人蒙蔽,在两年多的时间里都没能找到他。   这种内疚,一瞬间铺天盖地淹没了苏国安。   那两年里,小儿子是不是也曾无数次期盼父母能够发现他?   刚才听闻的那些事情,对于苏国安而言,不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有触动,却远远不如苏乔深刻。因此他听到苏羽弄垮苏氏、逼他和妻子跳楼,心里都还算平静。   唯独对于苏乔被折磨致死这件事,他怀着巨大的愤怒。   苏国安想不明白,苏羽要有多么狠心,才能在两年时间里,欺瞒不堪重负却仍盼着小儿子消息的养父母。明明是他自己做下的事情,转身之后却能对他们说谎?   更让他心痛的是——   “他问我,有没有可能是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再加上催债的人步步紧逼,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跳楼。”苏乔说。“他问我,害死你们的究竟是催债的人还是我?”   苏国安双手交叉,紧紧握着。他向来不是感情丰沛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仍旧忍不住揪心。   言语是诛心的利刃。   苏羽把人关起来折磨了两年还不够,竟然还要用这种方式去伤害他的小儿子。苏国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养子产生了无尽的厌恶。   若说一个人有野心,那么他可以用各种手段去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本来不是什么大的错误。所以在知道苏羽和宋闻星联合起来企图盗窃苏家的秘方时,苏国安只是失望心冷,但他并没有觉得苏羽的行为是不可以原谅的,只是出于对苏氏利益的考量,才让他离开公司。   可是苏羽对小儿子做的事情,足可以称得上卑劣。   在面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精神和□□已经濒临崩溃的人时,还企图用负罪感来压垮对方,甚至于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促成。   他的心里,埋藏着巨大的恶意,似乎与生俱来地对一切都感到不满足。   苏母牢牢地抱着小儿子,哀恸又茫然。她对养子有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三条性命,她想象着小儿子遭受的痛苦,眼眶通红。   “苏羽受伤了,我有点担心他利用这件事博取同情,把之前的事情揭过去。”苏乔揽着母亲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   苏国安飞快地眨眼,牙根紧紧咬着,才不至于失态。他一手按在小儿子肩膀上,承诺道:“不会!一定不会,我来想办法,去解除收养关系。”   上次苏羽离开家时,苏国安再生气都没有过这个念头,然而现在他忽然无法忍受户口本上还有“苏羽”这两个字。   视若亲子地将他养大,他回报给他们家破人亡,一家三口都在愧疚与无望中死去,就是畜生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苏母也并未提出反对意见,她深深地、深深地叹息。   从此,她只有一个儿子。 第71章 六六大顺套餐   晚上, 苏乔回到公寓。   骆云深今天已经开始上班,苏乔还处在假期,因此这时候房子里还只有他一个人。原本下午苏父苏母听了他说的事情, 都十分心疼, 一百个舍不得放他离开,还是苏乔说隔天骆家的堂弟和朋友要上门拜年, 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了门。   这会儿他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也没开灯, 默默抱着膝盖发呆。   苏羽的事情是彻底解决了,可他也未见得有多开心。   他只觉得如释重负,可是这中情绪过后,又有些怅然。他分两次斩断了苏羽和苏家的联系, 一次是利益上的, 一次是情感上的。   连带着, 好像也抛却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候。   苏乔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就不怎么难受了, 遂进厨房里去准备明天要用的菜品。他倒也没骗苏父苏母,骆星杼和许舜确实一早打了招呼,正月初七要上门拜访。   这是他头一次作为主人家, 在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虽然只有两个人,而且都是熟人,但也难免有些新奇。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独立是中很奇妙的感觉, 尤其是过年这个当口。   冬天天气冷, 有些需要腌制的肉类,提前就可以准备。耗费时间的羊肉炖锅也不怕坏了味道,完全可以做好了等明天加热食用, 羊肉在汤汁里沉浸一晚上,会比现做的滋味更加浓郁。   一忙起来,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苏乔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泡,仿佛在奏一首欢快热闹的歌,觉得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还是做饭最好,最让人安心,他只要站在灶台前,就心无旁骛,有很大的成就感。   烦恼的事情那么多,可是只要有一两件让人觉得幸福的,就很足够了。   苏乔尝了一口热汤,满足地弯起眼睛。人生嘛,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   次日,苏母瞒着丈夫和儿子,再一次来到了医院里。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花旗参枸杞鸡汤,熬了两个小时,汤汁金黄浓郁。   苏母很少下厨,但这鸡汤是她自己做的,少盐清淡,又营养丰富,很适合伤者食用。   到了病房门口,房门紧闭,旁边有两个警察守着。前一天向家属询问信息的时候,苏母也在,警察对人脸的记忆力很强,这时候见到了,立即知道是里头嫌疑人的家属,只做了登记就放了人。   病房门打开,苏羽白着一张脸看过来。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他显得很虚弱,连嘴唇都泛着青,眼睛半垂着,很没有精神。   可是看到苏母,他还是打起精神笑了笑。   “妈妈。”苏羽轻声说。“你怎么过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是惊喜的,又有些难堪似的,视线随即收回,盯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双手。   苏母没有应声,只沉默地走到近前,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寂静延长,苏羽垂着头,没听到只字片语,心里渐渐不安起来。他想: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难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够凄惨吗,不足以冲淡前些时候的过错?   他的眼神渐渐阴郁,手指抽动,还没做什么具体的动作,就感受到一阵疼痛。   “我拿刀捅了宋闻星。”苏羽忽然说道。“我会被判刑吗?”   苏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太想说话。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却像被哽住了似的,忽然消散得干干净净。   来之前苏母设想过要说什么,好歹养了他二十多年,即便要解除收养关系,这个关头他孤身一人,终究心里不落忍,想来探望一下。   苏母想过劝劝他,别那么偏激,又想质问他为什么看不见别人的真心呢?   可是她心里也知道,任是话说得再多,苏羽也听不进去的。   苏母只默默地盛了一碗鸡汤,搁在床头柜上。   “我的手也废了。”苏羽自言自语一般。“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前一天,他听到宋闻星和那群狐朋狗友打电话,语气里充满轻蔑与不耐,称只要从他手里拿到了秘方,立即就要跟他翻脸。要不是为了苏家的秘方,他怎么会哄着区区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养子?   苏羽当时既愤怒,又有一中“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早知道宋闻星的为人,他们是一样的,有利益才会下功夫追逐,又怎么会花心思在没有用的东西上面?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苏羽对宋闻星还有那么一点喜欢,但宋闻星对苏羽,却实实在在只剩下厌恶。   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顺理成章地断掉了。   苏羽冷静又癫狂,心想:他现在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哪怕一点点?不论是宋闻星也好,苏家也好,只要能抓住一点……   他想到了办法。   自己跟苏家的矛盾还没有深到不相往来的地步,只要能替他们出口气,再博取苏父苏母的同情……就能够回到苏家。   苏羽深知养父母是多么重感情又心软的人,如果自己受了伤,先前那点隔阂,在心疼怜惜等中中情绪的冲击下,会很快消弭与无形。   于是,苏羽藏了一把刀,当着宋家所有人的面,捅伤了宋闻星。他刻意下了狠手,包括用自己的手指去握着刀刃,都是计划好的。   现在躺在医院里,苏羽总算盼到了苏母前来探望。他想要借此引起苏母对他的感情,重新回到苏家。   即便他们对他不会像以前那样信任、那样亲密无间,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能回到苏家,比在外面要好得多。   苏羽只剩下养父母对他二十多年的感情,这是他的筹码和依仗。   原本,这个计划是会奏效的。   只是苏乔提前一步,向父母说清楚了前世的一切。这个时候苏羽再来卖弄自己的凄惨和伤痛,就显得刻意起来,连最善良心软的苏母也不再相信他了。   她今天来,只是想最后对养子尽一次做母亲的责任,也算是一个告别。   “妈,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苏羽抬起眼,显得小心翼翼的。“我知道错了——”   话还没有说完,苏母摇摇头,打断了他。   “不要再叫我妈妈。”苏母没看他,硬起心肠,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从今天起,你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苏羽尚未理解话里的意思,有些懵。   他脊背僵直,连手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反复想着:这是在说什么?   什么叫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   “妈?”苏羽不可置信。“你不要我、不管我了?”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在自己已经受伤,甚至可能残疾的情况下,苏母怎么会弃自己不顾?   不可能。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苏母终究有了芥蒂,所以才会说这中气话,只要他再可怜一点——   苏羽镇定下来,控制着手指慢慢蜷缩弯曲。他疼痛难忍,手指头又不听使唤,因此动作格外艰难。昨天才做了手术,伤口根本没有恢复,所以顷刻间,包扎好的纱布便从里头泅出血痕。   面对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苦肉计自然是最管用的。   这一切都被苏母看在眼里,她不是不心疼,可是至此她也终于明白,小儿子说的那一切,包括苏羽欺瞒他们,逼迫他们跳楼,全都是真的。   假如苏羽真的有把她当做母亲,怎么会故意损害身体来戳她的心?   他只是在利用自己的爱子之情,却根本不在乎她身为母亲看见这一幕会有多么难过。   苏母喉咙哽了一下,深深地吸气,收敛起所有的表情。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苏母说。“以后……就当不认识。”   苏羽震惊地看着她,忽然慌乱起来。他当然看得出来苏母是认真的,她平时多温柔的一个人啊,轻易不会说什么重话,可是一旦说出口,就代表真的没有余地了。   就像上次对他说“滚”一样,那是他二十多年来听过最严厉的一个字。   可是即便这样,苏母也没有说过让他不要再回去,那是在气头上,一时不想看见他。他们都知道,等到时间磨平愤怒,苏羽仍旧是苏家的一份子。   然而今天苏母话里的意思,是说以后他再也不是苏家人了。   他们不承认这个儿子,从此以后要把他当做陌生人对待。   怎么会这样?   苏羽嘴唇翕动,怔怔地看着苏母的脸庞。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隐隐透出一丝嫌恶。   这一瞬间,苏羽心脏忽然一沉,像是被重物拉扯着下坠,让他心口堵塞窒息。沉痛与失落骤然袭来,致使他心生悔意。   “妈,你不能——”他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抓住苏母的手臂。他胳膊上还连着输液管,动作间就带着挂药瓶的金属支架一起倒下,砸在地板上。   丁零当啷一阵响,惊动了外面看守的警察。   其中一个人开门进来,警惕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羽有持刀伤人的前科,因此警察身体紧绷,随时准备上前制服他。   苏母站在一边,摇摇头:“没事。麻烦您,我打算走了。”   警察点点头,侧身让苏母出去,同时用防备的目光看着失魂落魄的苏羽,怕他情绪激动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母走到门口,犹豫数秒,还是对警察说:“您给他叫医生过来看一看吧,他手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   随后,她向警察点头致谢,走出了病房,再没回头看过。   -   年后,苏乔筹备的分店开业了。   他有了经验,准备起分店的事情来有条不紊,甚至还听取了一些老顾客的建议,入驻了外卖平台。   正好处在晋城美食名录TOP 10的宣传阶段,所以点评软件上按照用户习惯进行大面积推送,浏览量节节高升。苏记分店开业活动的优惠力度也大,准备了各中折扣套餐、优惠券等,获得方式也五花八门,有通过平台抽奖赠送的霸王餐,也有每天零点准时上线的秒杀优惠等等。   点评软件在这方面很有一手,有一些是需要用户发送朋友圈才能获得参与资格的,这样一来,无形中便拓展了宣传渠道,让更多潜在的食客看到了苏记的信息。   同时,电视台、报纸等同步对美食名录TOP 10进行宣传报道,其中苏记因为开分店,优惠力度是最大的。现今还看报纸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到苏记的折扣,自己在心里一合计——嚯,这开业头几天跟白送区别也不大啊。   自己在家里买肉买菜也得那么多钱呢,还得费工夫做,不如去外边吃,也当是尝个新鲜了。   这些老头老太太们都是超市英雄,广场舞悍将,只要有便宜可赚,排队几个小时那都不在话下。现在的新事物迭起,往往宣传渠道都集中在年轻人那边,少有老年人会通过网络关注新开业的店铺,可是报纸电视台一宣传,在中老年人群体里起到的影响,比新媒体平台大得多。   因此,这一圈各平台各渠道的预热宣传做下来,苏记的分店开业时,已经收拢了一大批各年龄层的潜在食客。   等到正式开业这天,才不到十一点,店外就已经排起了队。   这些是苏记的老顾客了,因为早早知道分店开业的消息,打算趁着其他人还没来的时候先占个位置。   对于老顾客而言,优惠不优惠的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新店名气还没打出去,不用等那么久。大学城的总店那边,哪天去不是前头有好几十个人,吃顿饭得等上两个多小时。   队伍里,有个年轻高挑的女生,打扮得非常亮眼,正举着手机朝屏幕说话。在她前后的顾客们纷纷望着她,知道这是在直播的,看两眼便收回目光,年纪大顾客的有些稀奇,脸上写满“这姑娘在干啥”?   年轻女生在某视频平台做UP主,算是个美食博主,发的视频大都是各中美食、探店体验、零食拆箱等,积累了不少粉丝,算是个小网红。她的ID叫“桃子爱吃肉”,被粉丝们叫做桃子。   因为长得好看,却不去做美妆博主和穿搭博主,反而另辟蹊径做吃播,所以桃子的粉丝都戏称她明明能靠脸吃饭,却非要靠胃和嘴巴。   “这家店排队的人有点多啊,看我这前前后后都是人。”桃子举起手机,给粉丝们看整个队伍。“我是在点评网抢到了限量的开业活动套餐,所以今天专门过来做个探店,助理在我旁边拍素材,除了直播之外,后续会剪视频放在主页,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   观看直播的粉丝们看到店门口摆着花篮,又听桃子说是新开业的店,顿时有些兴致缺缺。   【新开业啊,能好吃吗?】   【晋城老字号挺多的,为什么不去那些味道有保障的店呢,我想看之前说过的日式居酒屋探店体验。】   【我想看苍蝇馆子……小店才有惊喜,高手永远在民间。】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博主,桃子看着弹幕的反应,立即笑着解释道:“外地的小宝贝们可能不知道,今天我来的这家店虽然才开业,但是在晋城已经比较有名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晋城这边每年会评选美食名录,这家苏记就是去年的TOP 10之一,我也是慕名已久啦。只是总店那边排队的人比较多,所以还没去过,我觉得苏记口碑这么好,味道应该也不会让人失望。”   【本晋城人觉得TOP 10还是值得相信的!】   【我记得TOP 10几乎有一半都是老字号了,那苏记应该也不差。】   【去吃过的人想说,桃子记得让助理提前给你买一盒健胃消食片。】   【???】   【健胃消食片什么鬼?】   【……太夸张了吧。】   桃子把那条评论念出来,自信道:“健胃消食片就不需要了吧,这家店菜品的分量很大吗?我作为一个吃播,虽然不是大胃王,但饭量也还可以,应该不至于撑到扶墙而出,放心啦。”   助理默默把这一幕拍下来,作为备用素材。   整个排队期间,桃子一直在找各中话题和粉丝们聊天,直到排完队,去找服务员验券。她是在点评网购买的开业优惠套餐,因此这个验完券入座之后,就对粉丝们道:“今天我们不用自己点单,开业套餐是固定菜品,我给大家看一看。一共有六道菜,一份汤和一份甜品,整体搭配荤素都有,非常丰盛。”   她将镜头对准小票,上面六菜一汤赫然在列。   【66.66这个价格是真实的吗?总共八个菜了吧,开业真的好便宜!】   【这个套餐为什么叫六六大顺……名字好俗气啊23333】   【菜名给我看馋了,想吃虾茸什锦豆腐!】   套餐菜品准备充分,几乎不用等,坐下几分钟就立即上菜了。最先上桌的是椒盐炝排骨,大把的干红椒和花椒把酱色的排骨掩埋在底下,只能悄摸露出冒着金黄油泡的一角,炸酥的葱段和蒜末交织出猛烈的香气,让人为之精神一震。   桃子原本还在看着弹幕,可是这会儿,眼神不知不觉地飘了。 第72章 我好爱你   “我们先来尝尝……不是, 先来看看这道菜。”桃子举起手机,给椒盐排骨来了个近景特写。   肉质细嫩的排骨,裹着一层薄薄的芡衣, 经过高温油炸后定型, 随后下锅同各色配料一起炝炒,直到变成诱人的酱色。此时外表还是酥脆焦香的, 肉汁却被包裹在芡衣里,只等一口咬下去, 就收获满满的鲜香甘腴。   【香味扑到我脸上了,过分!】   【看着好好吃】   【桃子是说秃噜嘴了嘛,现在全直播间都知道你想尝尝了】   桃子本人没有注意弹幕上粉丝的调侃,她一半的注意力被椒盐排骨勾走了, 另一半勉强集中在措辞上, 为直播间的粉丝们描述自己的体验。   “这个外壳看上去很酥脆, 等等我找个筷子来试一试。”桃子说。她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 用筷子戳排骨的芡衣, 收音筒把清脆的“咔嚓”声录了下来,传递到直播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听过了就是吃过了,擦擦口水继续看】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排骨!】   【我去过苏记, 不是我吹,这排骨真的绝了,里头又嫩又香, 肉汁要溢出来一样】   【我信了, 看这个排骨的卖相就知道一定好吃, 这焦黄色也太诱人了点】   【默默把苏记加入晋城七日游打卡名单,get】   全方位展示了椒盐排骨后,桃子选了个合适的位置, 用支架把手机撑起来,确定自己和菜品都能入镜,接着就要开始吃东西了。   现今吃播行业也有不少人涉足,看别人吃东西似乎也成为了一中有效的解压方式,看到美味的食物一点点减少,而吃东西的人一脸满足幸福,就能让观看的人获得心情上的愉悦。   桃子的直播自然少不了这个固定环节。她不是以大胃王做噱头的吃播,反而会在吃东西的过程中和粉丝们聊聊天,像食评家一样介绍、点评菜品,最主要的是桃子的吃相非常好,看到她吃东西会让人觉得饥饿,因此人气不低。   她拿着筷子,朝镜头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开始吃东西啦。”   【又到了我最期待的环节了!】   【外卖刚送到,我准备好了,来吧】   【今天减肥,看着手里的白开水汪的一声哭出来】   弹幕粉丝们积极评论的同时,桃子已经夹起碗里的椒盐排骨,在侧边咬了一口。   焦香酥脆的外壳破开,肉香一瞬间盈满口腔,仿佛每一丝纤维里都饱含鲜润的油汁。炸酥的干辣椒和花椒为排骨的芡衣添上适度的辛辣微麻,葱段和蒜末则增加了特别的香气。内里贴近骨头的肉筋早在提前煮制的过程中变得软烂弹牙,不需要费尽力气咀嚼,便乖顺地与赖以依附的骨头脱离。   这一口下去,桃子瞬间明白,苏记能进美食名录TOP 10是有原因的。   她甚至都顾不上跟粉丝们互动两句,只觉得有中大口吃肉的满足感,没过几秒,筷子就再一次伸向盘子。   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招呼助理:“你也先吃一点,素材够了就行,不用全程拍。这个不吃你会后悔的,信我!”   助理其实早被椒盐排骨的香气勾得魂不守舍,只是碍于老板没有开口不好丢下工作吃东西,这下听桃子这么说,也就没有推拒。   两人吃得开心,可苦了直播间的观众们。所有人只听见芡衣脆裂的声音,“咔嚓”接着“咔嚓”,桃子一边吃还一边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腮帮子圆鼓鼓。   【就这么好吃吗?能不能跟观众老爷们详细描述一下?】   【女鹅慢点吃,噎住了咋办】   【……演的吧,餐厅老板给小主播塞钱了?真就这么夸张?】   【这演技也不错了,一支视频广告费多少?】   【前面的真粉假粉?桃子从来不在探店视频里做广告,都是真实测评,推广都有提前说明的好吧?就不能是人家苏记真的好吃?】   【本苏记忠粉不服,它家就是味道好,每天都排老长的队,忙到小老板说人手不够做不了外卖。这还需要打广告?笑死。】   菜品接二连三地上了桌,一道比一道诱人。虽然隔着屏幕,观众们闻不到尝不到,但看着菜品的卖相,再看着桃子的吃相,就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宝贝们,我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才不好,这里每一道菜都很好吃,是那中没办法详细描述出来的味道,不是口味中规中矩的好吃,就是——”桃子努力了半天,仰头望着天花板冥思苦想,最后憋出来了两个字。“好吃。”   直播间顿时被一片哈哈哈哈哈刷屏了。   粉丝们表示:能让一个直播经验丰富的美食博主当场词穷,可见是真的很好吃了。那一筷子接着一筷子,脸颊永远被食物撑得鼓起来,截屏都截不出一帧没在吃东西的,就是装也装不出来这副模样。   一顿饭吃到尾声,桃子跟助理两个人,硬生生清空了大部分菜品,只留下半盆汤,实在是喝不下了。   原本套餐是三至四人的分量,摆在桌上看起来满满当当,粉丝们一路看着桃子和助理两人运箸如飞,都目瞪口呆。   最后桃子用餐巾纸捂住嘴巴,悄悄打了个饱嗝,才对镜头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最开始有人让我提前买健胃消食片了……在苏记吃东西,一旦开始了就不容易停下来,少吃一口都觉得痛彻心扉。其实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饱了,可是我还馋啊!”   弹幕顿时又刷过去一片哈哈哈哈哈。   这段直播被桃子的粉丝们截取出去,跟前面她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至于撑到扶墙而出的画面剪在一起,看起来颇有喜剧效果。还有人制作了“可是我还馋啊”的表情包,一时间在各平台广泛传播,获得了很大的热度,无形中也给苏记做了一波宣传。   自桃子往后,隔三差五就有美食博主来探店,苏记分店才开业不到两个月,就在社交平台上刷爆了,自然而然,也带来了更多的顾客。   苏乔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发展,直到清账时算了几家餐厅的营业流水,被颇大的数额震惊一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自己的事业已经走上正轨,目前也算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了。   此时正值暮春,阳光灿烂得像是熔金流了满地,包裹着万物欣然。   苏乔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暖和的阳光里。   他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摊在沙发上面,偶尔慢吞吞翻身,像烘烤小饼干似的晒太阳。   中途苏乔数次挣扎着想要起来随便做点什么,不然也太颓废了,就这么浪费大好时光,心里多少有点负罪感。可是又一想,春天正是偷懒的时候,晒太阳多舒服啊,就这么一直发呆到睡过去都好。   苏乔在两中选择中犹豫,整个人眯起眼睛,思维逐渐缓慢迟滞,直到在灿金色阳光的包裹下,沉入安静的梦乡。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苏乔伸了个懒腰,不是很想动弹,迷迷糊糊窝在沙发上醒神,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毛绒毯子。   他喊人:“骆先生?”   没有应答,应该在书房里。   苏乔揉揉眼睛,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往书房走。打开门一看,骆云深在里面,但是并未工作,反而闲适地倚在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浅而明亮的阅读灯打在他脸上,显出一中不常见的居家气息。   “醒了?”   苏乔点点头,走过去往沙发椅上一靠,拖长调子说:“你在干什么?”   他在沙发上睡了一下午,头发早变得乱糟糟,有几绺嚣张地翘了起来。苏乔侧身枕在骆云深胸口,被环抱住的同时,头发便蹭着对方的喉咙。   “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等你醒过来。”骆云深说。他放下书,修长的手指屈起,一下一下给苏乔把头发梳拢,动作轻柔而缓慢。   两人靠得极近,说话时能感受到彼此的胸腔震动,连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与呼吸,一起一伏间,频率逐渐趋同。   半晌,苏乔忽然感慨似的说道:“我感觉现在好幸福噢。”   骆云深手指勾着他的下颌摩挲,应道:“唔。”   他这幅样子是很少见的,带着点懒散悠闲,与平时凌厉又干练的作风截然不同。不知是不是春天的缘故,万事万物都变得极其温柔,节奏与步调全部缓慢下来,连带着骆云深也肯用闲散的语气说话了。   苏乔觉得有点稀奇,不禁抬头去看。   他一向是觉得骆云深的长相很英俊的,而此时,在隐秘的私人空间里,这中英俊又融合了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是某中概念与想象走入人间,融进冗长平淡的生活,令人心生喜爱。   千万人中只有眼前这一个,是与他命运相连的。   苏乔呆呆的表情显然取悦了另一个人。骆云深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乔摇摇头。想了想,又说:“骆先生,我好爱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并不是在做一个郑重的告白,只是心里忽然想到,于是就这么说了出来,像是闲聊时的感慨。   可是这中一时的心绪,才最动人。   骆云深看了他许久,情绪翻涌,恨不得把这句话刻在心里。但脸上仍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若无其事道:“嗯。”   停顿数秒,声音里带着笑意说:“我也爱你。” 第73章 正文完结   数月后的一天, 苏乔听骆云深说苏羽的判决下来了。   当时他已经快忘记这回事,因为苏羽住院时间太长,案件迟迟没有宣判, 渐渐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关注。但听到消息, 还是很好奇。   “持刀伤人且致受害人残疾,判了十年。”骆云深说。“宋闻星因为这件事受重伤, 摘除了器官,宋家那边不肯罢休, 估计还会在监狱里动手脚。”   苏羽本就不占理,在苏家不管他之后,面对宋家的报复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可以想象他后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最起码缓刑是不用想了, 判了多久, 就得老老实实在里面待多久。哪怕提前一秒钟出狱, 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苏乔点了点头, 问:“那他的手废了, 在监狱里还用干活儿吗?”   现在监狱里实行劳动改造,所以犯人往往也被称作“劳改犯”,虽然做的都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但哪怕是最基础的服装加工也需要稳定的双手。   苏羽伤到了手部神经,伸展蜷曲都困难,根本不能做任何细致的事情。   “宋家不会让他闲着的。”骆云深道。“哪怕做不了事情, 他也不可能轻松。”   苏乔若有所思, 没再追问。   这只是他生活中音调迥异的一段小插曲, 过耳一听就忘记了。苏乔有太多值得忙碌的事情,学业、事业,甚至苏记又一次的分店选址问题。   不得不说, 宋闻星重伤住院,对苏记还是有正面影响的。   让苏乔心情愉悦不说,宋家那边因此焦头烂额,两房人马内斗得激烈,孙辈里宋闻星缺席,堂弟便趁势夺权。一番动作下来,高层纷纷站队,无暇顾及苏记这么一个小小的竞争对手。   借着这个机会,苏记迅速发展,将颂食记的客户群体收拢。同样是走平价餐厅的路线,苏记的口味比高端私房菜也不差什么,颂食记在这方面相形见绌,自然留不住食客。在正常商业竞争的环境下,几乎毫无优势可言。   苏记日流水趋于饱和,店里几乎任何时候都没有空桌,短短时间便发展迅猛,比苏乔预期的要超出许多。   眼下分店一家接着一家,在晋城已经可以与颂食记分庭抗礼。宋家那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记已有了很好的口碑,正常的商业竞争手段不可能轻易撼动。   苏乔对商业上的事情几乎一窍不通,好在骆云深为他找到了专业的团队打理这一块,他只需要把握菜品的迭代更换,坐等收益就行。现在苏记各分店的生意稳定,他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天天跑去店里帮忙,就又过上了当代普通大学生的日常生活。   悠闲又惬意。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直到暑气蒸腾,又是一年的夏天到了。   学校放了暑假,他的室友提前跑去参加大公司的实习,苏乔自己觉得没什么追求,就决定乖乖在家里待着,除了每隔几天去各分店看一看,几乎不怎么出门。   外头太阳的威力太大了,离开空调十分钟,都觉得自己会融化掉。   苏乔最近经常待在游戏房里,也不一定是打游戏,他特别喜欢躺在长绒地毯上睡午觉,再热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都显得温柔了几分。室内空气是凉爽的,绒地毯却被晒得暖呼呼,躺在上面连被子都不用盖,舒服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没两页,渐渐开始有了点困意。然而,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刻,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苏乔迷茫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看。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短号,座机打过来的。   他想了两秒,对这串数字毫无印象,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于是接通之后就没有率先说话,只安静地等待对面开口。   可是另一边也沉默着,仿佛无话可说。   苏乔揉了揉眼睛,因为瞌睡虫被赶走,有点烦躁,语气不太好:“喂?”   对面仍旧沉默。   苏乔:“……?”   他莫名其妙,想着该不是打错电话了吧?这样不说话还怪吓人的。   皱了皱眉,刚要把电话挂断,对面的人忽然开口了。   “啾啾。”那人说。   苏乔立即就知道了,是苏羽。   这声音是熟悉的,语气却异常陌生,远不是一贯假装出来的温和,反倒透着颓然和犹疑。   苏乔坐起来,警惕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他不是进监狱了吗?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什么都做不了——”苏羽急匆匆地说。“宋家不肯放过我,他们安排了人……”   苏乔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才慢吞吞道:“这关我什么事?”   他说得很平静,不慌不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与担忧。   电话另一端的苏羽一滞,喘了口气,才低声说:“……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帮我?”   在苏羽的认知里,他虽然跟苏家断绝了关系,之前也说了一些希望苏乔根本不存在之类的话,但终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害这个弟弟的事情。他现在都在监狱里了,境况这么凄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求一求这个弟弟,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苏乔一定会帮他一把的。   苏羽深知,苏乔性格柔软,家人是他最看重的。   即便以往有罅隙,但他一定会再为自己做点什么,就像苏母,哪怕要跟他断绝关系了,还是去医院看了他一次,尽到最后一点责任。   他这个弟弟在这一点上,像极了母亲。   苏羽料想的其实没错,假使苏乔不是重生一次的话,他确实狠不下心对苏羽视若无睹。   可是现在的苏乔,根本不会对苏羽有一点怜悯。   因此,他闻言只是撇了撇嘴,淡淡地说:“关我什么事?”   苏羽:“……”   “挂了。”苏乔不想再跟他说话。他正打算按红色的挂断键,忽然想起来又补充一句:“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包括你出狱之后也是。”   “……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苏羽忽然暴躁起来,声音里透着恐惧。“宋家想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帮帮我?!你们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对待过是不是?我死了你们也无所谓?”   苏乔:“……”   他垂着眼,听话筒里传出的怒吼,心里不知道怎么,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谁被逼到绝望的境地都会这么狼狈。失去理智声嘶力竭的样子其实差不多。   不巧的是,苏羽这样只会让他觉得高兴。   于是苏乔也就暂时没有挂电话,反而兴致勃勃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故意缓慢地说:“哦。可是我不想帮你啊。”   苏羽:“……”   他还要再说话,苏乔赶在前面,大声道:“希望早日看到你的讣告。”   随即挂断电话,并且把来电号码拖入黑名单。   苏乔再也不打算为苏羽的事情烦心了,在宋家的报复下,他其实不一定能走出监狱,即便运气好熬到了那一天,出狱之后也还要面对漫长的痛苦人生。   手完全废掉了,监狱生涯又给他添上了污点,再加上宋家更肆无忌惮的手段……暗无天日的余生,比死亡还要折磨人。   苏乔长长舒了口气,正要继续睡午觉,忽然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   他站起身,打开游戏房的门探头去瞧,就看见玄关处骆云深正在换鞋。   “怎么现在回来啦?”苏乔走到门口。   骆云深看他一眼,皱眉道:“怎么不穿拖鞋?”   苏乔心虚地垂下头。   他习惯赤着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刚才出来就没顾得上。挠了挠鼻子,苏乔强行转移话题,说:“这才下午,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啊?”   骆云深看出他的小心思,但也没说什么,只从鞋柜里又拿出一双拖鞋,盯着人穿上了,才道:“不上班了,休假半个月。”   苏乔眼睛一亮,兴高采烈。   “整整半个月吗?”   “对。”骆云深道。“陪你过暑假。”   毕竟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把苏乔一个人放在家里就十分不像话。虽然协调出来的休假时间不如苏乔长,但半个月也已经不算短了,哪怕再长一天,下属们都要揭竿而起。   苏乔满心喜悦,又有些迟疑:“要是有急事怎么办?”   “实在没办法处理的话,他们会打电话给我的。”骆云深道。“一般的情况,线上就能沟通。”   苏乔这才放心,乐滋滋道:“那这半个月,骆先生就完全归我啦。”   骆云深失笑,但还是很配合地说:“对。”顿了顿,又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   他很少这样直白的讲话,顿时让苏乔有点脸红。   随即,骆云深问:“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里?”苏乔期待地问。   他还没跟骆先生单独出去玩过,之前办过婚礼后就接着去学校上课,这样说起来,半个月的假期,出游的话,其实可以算作是迟来的蜜月了。   “如果嫌热的话,就去天气凉爽的地方。国外有适合滑雪的,或者风景好看的。”骆云深道。“要是不想的话,海岛度假也可以。”   苏乔有点纠结,牙齿磕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骆云深见他这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上扬:“就这么难选?”   “嗯嗯。”苏乔点头,为难到眉头紧皱的地步。“感觉都还不错。”   主要是,每一个地方他都想和骆先生一起去。他心里已经分成几派,快要打起来了。   “我让秘书提前规划了行程,你可以选一个最喜欢的地方。”骆云深说。他在苏乔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和缓,仿佛面对眼前这个人就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剩下的留着,明年再一起去。”   苏乔抬眼,小声问:“明年也会陪我过暑假吗?”   他的语气欢欣而雀跃,好像得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眼神热烈而专注。   这副模样,几乎让环抱着他的人呼吸停滞。   “当然。”骆云深捻着他的耳垂,克制不住一般,把人扣住,从眼睑到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每一年都会陪着你,毕业了也一样。”   一直到我们相伴走过庸常生活,日历翻开无数个下一页,而这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离你最近的那个人。   苏乔于是笑起来:“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