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对宿敌一往情深[穿书] 作者: 蓝风山   文案:   疯批病美人受vs双人格病娇攻   段青泥穿进一本修仙小说,成了书中大boss反派……的炮灰死对头。   炮灰战斗力为0,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开场就被一剑穿心,死状极为惨烈。   段青泥为保命揽下第一桩任务,居然是在三年之内,必须怀上反派的崽崽?!   然而反派是个大精分,表面对他爱答不理、冷眼相待——扭头披上另一个师兄马甲,没事跑来撩拨一下,亲亲揉揉求抱抱。   段青泥无可奈何,被迫双重身份一起抓。   一边和“师兄”互生情愫,两人近水楼台,他每天对师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一边又对反派疯狂放电,两人虽不共戴天,他却与反派相爱相杀,暗自留情。   段青泥满打满算,以为这样总不会失误。   可惜他想错了。   反派和他搂搂抱抱,转头换了师兄身份,对他酸溜溜道:我走了,你果然还是更在意他。   师兄和他酿酿酱酱,转头换了反派身份,拔剑抵着脖子:二选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此文又名,戏精老攻总在醋他自己。   段青泥累了、倦了、乏了,准备甩手不干了。   结果一不小心,让反派发现他必须怀崽崽的机密任务……   反派:怀崽?你打算怀谁的崽?   段青泥:欲言又止.jpg   反派:这么难选,就一样生一个吧。   段青泥:???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才不是戏精,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1v1强强,后期有生子   内容标签: 生子 幻想空间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青泥,玉宿 ┃ 配角:下本《网恋的戏精男友是我老板》 ┃ 其它:双重人格,古代幻想   一句话简介:戏精老攻总在醋他自己   立意:困境中坚持自我,不忘初心 第1章 我死了   【自长岭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掌门死了。   上位不足三月,椅子还没坐热。他的尸体便挂在自家门前的石碑上。   如今血已流干,形成一道暗红色的长河。】   *   “放我出去!”   一声低哑微弱的厉斥之下,紧跟着又是天翻地覆的沉钝巨响。   方圆十里地外,远近山水之间。百余弟子身着素衣,吟诗抚琴,习武练剑,一派安定祥和之景。   而此时此刻,同是位于天枢山长岭派内,某间无人问津的幽僻小屋中——桌椅杯盘打翻了一地,碎片残渣漫天飘飞,由里至外皆是惨不忍睹。   一名年轻男子高举茶壶,半倚半站于门前,拧眉威胁道:“……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掌门,您今天已经摔碎第六套茶具了。”外头看门弟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快收手吧!再砸下去,咱们整座山都砸没了。”   另一弟子也道:“慕玄仙尊吩咐过了,长岭还雪宴结束之前,您不能离开这屋子半步。”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巨响,茶壶正扣大门,摔得七零八落。俩看门弟子惊得一弹,慌忙捂上了耳朵。   “他说不能就不能?”年轻男子恼道,“我和慕玄,谁才是掌门?”   看门弟子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反驳。正待开口时,忽又偏头噤声,望向门外多出来的一道人影。   “你不如问问自己。”   来人眉目冷峻,一袭白衣胜雪。沉缓的声线也似结了层冰:“……浑身上下,哪来半点掌门的样子?”   “慕玄?!”年轻男子一怔,随即猛拍门板,急道:“你还不放我出去,是想我死在这儿吗?!”   被唤慕玄那人道:“等到了时候,为师自然放你出去。”   “还等到时候?”年轻男子踹了脚门,“把我当什么了,你这也叫师父吗?!”   “你这模样,能叫徒弟?”慕玄面无表情,眼底几分嫌恶之意。   随后任凭门内那人挣扎抵抗,他置若罔闻,只对一旁看门弟子道:“把人看紧了,别放他出去撒泼。”   两名弟子刚要应声,屋里已然掀起千层巨浪,一时桌椅裂声如雷贯耳,几近响彻云霄……   “让他砸。”慕玄凉声道,“砸够了,记得依时灌药。”   言罢,拂袖转身,只留一道飘飘白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而在屋内,响声逐渐歇止,隐又传来几阵压抑的闷咳。   周遭一片狼藉,剩几盏残灯,将年轻人的身影衬得清瘦修长。   他一手摁着心口,微微喘气,另一手撑在门前,彼时低着头,费力咳嗽了几声。片刻后抬起脸来,额间已渗了些许薄汗。   那是一副俊美清秀的好皮囊。言语难以形容的柔和,不乏尖锐棱角。   五官生得明艳,烟火般燃于刹那。目光却如秋水,乍暖还寒,难辨冷热深浅。   只可惜那神态病倦,面色如纸苍白,周身上下虚弱不堪,似笼罩着一丝挥不去的“死气”。   是,死气。   ——他的确命不久矣。   段青泥偏过头,难抑制地低咳了两声,继而无奈望向了窗外。   半个月前,他穿进这本名为《倦仙》的修仙小说。   说来一般人都难以置信——这是一本表面挂着修仙升级标签,实则集所有狗血剧情为一体的玛丽苏纯爱小说。   主角攻受是一对师徒。   高高在上清冷禁欲师父攻,平平无奇但身娇体软易推倒徒弟受。   两人身份地位悬殊极大,相爱容易相守难,那挫折程度堪比灰姑娘恋上王子他妈。于是乎,这一爱就是天崩地裂死去活来纠缠生生世世……互虐到后来,一个残疾一个失忆,主角受还给攻生了俩儿子。   再往后估计编不下去了,便稀里糊涂烂了尾。剧情乱七八糟全是漏洞,到底HE还是BE也没交代清楚,直看得人一头雾水。   而这本小说的主角之一,那位高高在上的清冷师父攻——正是慕玄。   同样,那位身娇体软还怀孕生子的徒弟受,当然……   不可能是段青泥。   他确实穿书了,却穿成了书里同名的炮灰。第一章 被反派一剑捅穿,尸体挂自家大门前,从开头一直挂到大结局……简单来说,就是贯.穿主线、带动剧情的工具人。   原主段青泥地位不凡,是故事中修仙门派的第三十六代掌门人。   长岭派历任掌门注重血脉传承,这一规则与千百年来镇山术法息息相关。而原主出身世家,血统纯正,自幼天资聪颖,性情又谦逊柔顺,本该是掌领长岭派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幼时家中内乱,父母族人皆亡于争端,无一幸免。原主在外流亡多年,落得一身病根,眼下虽回归长岭,但双手已不能握剑,身体亦比常人虚弱,如今全依靠药物续命。   原主在长岭安逸没多久,又正赶上当任掌门傅情离奇失踪,长岭上下乱成一团。众高层别无选择,只得临时赶鸭子上架,将身份血统最合适的原主推上掌门之位。   这也刚好是他悲剧的开始。原主虽为掌门,但这仅仅是一个名号,在关键时刻起威慑作用——真正的主导权,掌握在他师父慕玄手里。说白了,就是一个傀儡掌门,除了血脉纯正毫无用处。   至于主角攻慕玄,这位自带光环,至尊至贵的长岭仙尊。他的徒弟不止原主一个,心思压根没放他身上,甚至打从收徒那一刻起,便对这病鬼徒弟充满了轻蔑鄙夷。   ——他并不关心原主是死是活,只在乎这傀儡掌门能保几日太平。   段青泥穿书的时间卡得正好。   老掌门不见踪影,新掌门刚上任不久,又是个靠药养着的病秧子。慕玄生怕意外引发祸乱,为确保段青泥的安危,便将他锁在一间隐蔽的小屋子里,需要会客才拿出来晒一晒。   段青泥穿过去的时候,原主已被活生生关了两个多月。在这不见天日的封闭环境里,独自一人,意识昏沉,状态几度接近崩溃。   四日之后,乃长岭五年一度还雪宴,届时山门大开,宴请百家贵客,一同祭奠故去的先祖。   全文隐藏最深的反派借机混入天枢山,众人觥筹交错之际,他顺利找到了他们落单一人的傀儡掌门。   宿命到来时,原主毫无还手之机,当场遭那狠厉反派一剑穿心。还剩半口气的间隙,被钉在门前的石碑上,看着血一点一滴慢慢流干。   而同一时间,他的好师父慕玄,正忙着跟主角受走感情线。   ——整篇故事,便是以段青泥的惨死拉开序幕。   “……”   只有不到四天的时间了。   段青泥揉了揉眉心,从死期将至的绝望中收回神来。   这时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   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那是原主赖以生存的续命药物。   “又来送药了?”看门弟子捏紧鼻子,嫌弃地扇了扇手,“这味儿也太冲了,亏你每天受得了。”   送药弟子道:“能怎么办?先忍着呗。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我看不一定呢……”   看门弟子压低声道:“他前天夜里还发烧,差点儿丢了命。”   “长老们说,就算人病死了,还得造一口冰棺,死了也留着有用。”送药弟子无奈道,“到时可麻烦了,咱还得照顾他的尸体。”   “嘘嘘嘘,别这么大声……”   段青泥眉心一跳,目光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他听得见!”看门弟子挤眉弄眼道。   送药弟子不屑道:“听便听到了。就他那点力气,还能把门砸穿?”   看门弟子道:“也是,每回一生气,就摔几只碗……花瓶都拿不动。”说着噗嗤一声,忍不住笑起来。   送药弟子跟着偷笑,也不敢出大声,便忍得十分扭曲,像鹅被掐了脖子。   好一会儿才打住,想起要给病秧子灌药,便转身去推房门。   然而前脚刚进屋,见段青泥倒在门后,双目紧闭,彼时呼吸薄弱,面色一阵青白,显然是情况不妙。   “掌门?!”   送药弟子神情骤变,当即蹲过去,一把搀住段青泥单薄的肩:“你怎么了?”   “怎么回事!”看门弟子也吓得不轻,眼看段青泥的呼吸愈发弱了下去,整个身体微微发抖,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一面摁住他的心口,一面朝外大喊道:“快!快去通报仙尊大人,说病秧子要没气了!”   其中一看门弟子噔噔噔跑得老远。屋里便剩两个人,忙着推卸责任。   “他要是死了,会不会怪到咱们头上?”   “这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命短!”   话音未落,怀里段青泥却动了动,奄奄一息地说了句什么:“……”   送药弟子没听清,便将耳朵凑去,催他再说一遍。另一人也歪头靠近,等着快死的病秧子发声。   “……”   段青泥半睁了眼,一丝锐利无声划过。   下一刻,屋内一声惨嚎凄厉冲天。送药弟子冷不防被咬了耳朵,另一人未及反应,段青泥双手抓起一旁药碗,连勺带托盘一并扣下去,滚烫药汁溅得对面满脸都是,惨叫哭嚎声一阵高过一阵。   送药弟子疼得五官扭曲,耳朵渗出血丝,乌黑汤汁顺着鼻梁下淌。混乱中两手一通狂挥,急又怒道:“摁住他!摁住他!病秧子疯啦……啊!”   话刚过半,实打实又挨一下,便痛苦不堪地闭了嘴。   段青泥一手撑门,一手攥托盘,往送药弟子脸上直摁:“……我还没死,你们谁想替我睡冰棺?”   那看门弟子待要上前,段青泥却反袖一挥,嗖的亮出半块药碗碎片,尖端朝里,对准送药弟子咽喉处。   ——半寸之差,稍有不慎,即刻命归西天。   “有谁想睡冰棺?”段青泥又是一问。   两名弟子屏住呼吸,隔空对望。彼时瞪直了眼睛,手脚抖如筛糠,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他们谁也没想到,段青泥——这个有名无实、任人操控的傀儡掌门,只能依靠药物续命的病秧子。   终有一日,会手持利器,站在威胁的一方。   “我再不中用……这么点力气,送人一程也是够的。”   段青泥手腕微动,碎片跟着往前直抵。那送药弟子浑身一颤,吓得两腿发软,立马哭喊道:“掌门,掌门大人!您有话好说……可不要冲动!”   “是啊掌门,您要什么都行!”看门弟子急着劝道,“千万别伤自己人!”   此时此刻,那两人挂满身药汁,睁圆了眼珠子,神情皆扭曲憋闷,敢怒而不敢言。   段青泥问:“我要什么都可以?”   两人二话不说,只管闭上眼睛猛点头。   “那也行。”   段青泥舒了口气,目光微移,于那两弟子周身上下打量一番。   半晌,他扬了扬下巴,对看门弟子道:“你,把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指南:   1,1v1,攻【唯爱】穿书受,攻受始终只有彼此。攻第二章 出场~其他都是助攻NPC   2,炮灰受X反派攻,两人均有疯批属性。   3,【重点划粗排雷】攻是真·精分,双重人格,后面会解释原因!   4,非传统仙侠武侠,背景架空,多为私设。主角不修仙不升级,只是一边求生一边谈恋爱。   5,后期有生子内容。有雷的小伙伴,心平气和点叉叉,注意用语和谐,切勿人参攻击,大家互相尊重理解么么哒~   下本现耽《网恋的戏精男友是我老板》求收藏~   白天的籍舟是X社的金牌编辑,纯爱畅销书万年C位,传说中满级经验的恋爱专家。   而晚上累成死狗瘫回家,却是只敢网恋的纯情尬聊型选手。   ——他的网恋男友很神奇,两人从没见面,纯靠网络拉扯了半年。   有次籍舟跟男友吐槽:公司新来了个笨蛋上司,自恋又龟毛,不按时下班,还不停逮着我挑刺!   于是第二天上班, 他家老板堵在门口:来我办公室一趟。   籍舟:???   *   籍舟的网恋男友最近有点奇怪。   突然变得黏人话多,还老咨询恋爱相关的问题。   籍舟怀疑他移情别恋,在外面有了狐狸精。   结果他说:奔现吧,你过来找我。   籍舟没好气:你自己没长脚吗,凭啥让我千里送?   男友:也行,那你等我一下。   籍舟:一、一下??   三分钟后,公司休息室。   老板姜渚将偷闲的某人压进角落,嗓音暗沉:   “我来给你送了……没有千里,只有十米。”   *攻暗恋受,蓄谋已久   *网恋奔现,十米办公室恋情   精英美人受,籍舟x戏精霸总攻,姜渚   1v1纯糖小甜饼,全程无虐放心磕   另一本现耽预收:《重生后我渣了渣攻,而他竟然》   推基友现耽预收(即将开文,超甜超好看!不好看你们打我):《穿书后首富成了我的死忠粉》by沽飞双 第2章 我又死了   约半炷香后,段青泥推开屋门,悄无声息走下了台阶。   他换了身素衣,腰悬短剑玉牌,扮相与普通长岭弟子无异。   倒可怜方才那两名弟子,一个光着膀子,另一个没了鞋穿。双双被锁在门后,与满室狼藉为伴——彼时嚎破了嗓子,疯捶门板。   这间软禁的屋子十分隐蔽,鲜少有寻常弟子经过,走出去要相当一段时间。   慕玄下足了功夫,一直以来将消息压得很死。所谓的“傀儡掌门”,只是高层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而原主上任三月有余,几乎不在人前现身。大多数长岭弟子对新掌门的印象,都还带着一层未揭开的神秘面纱,且大多来源于流言猜测。   比如段青泥一路走来,周围人影逐渐增多,便偶尔飘过三两句杂谈——   “听说新掌门是个世外高人,一般都不露面。”   “听说新掌门是个吸血鬼,白天见不得阳光。”   “听说新掌门……其实是个女人。杨柳细腰,身姿曼妙……啊哟!谁他妈的打我?!”   话没说完,冷不防让一片树叶叮了后脑。那些个说闲话的弟子尚未回神,忽听远处传来急躁的喝声:“都别傻站着,赶紧把他抓住——”   “仙尊大人有令,速速将人带回!”   一时所有人愣在原地,还不知道抓谁带谁。却见段青泥收手回袖,敏捷地避开人群,转身冲向另一方拐角。   “就是他!”   “快快快!不要让他跑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一听是慕玄下的命令,也不管前面阿猫阿狗,拔腿便是一阵猛追。   段青泥跑得不快,这具身体又极是虚弱,多走两步都要散架。眼看后面跟一大串,他急忙转了个弯,抬头却又对上一堵厚墙,少说二十来尺高。   这一回是真真到了死路。一旦让慕玄带回去,锁小黑屋里,四天后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大结局。   段青泥停下脚步,偏头一阵猛咳。心口似炸开般的锐痛,意识也渐渐沉钝下去。   偏在这时,眼前一亮。   只见三米开外,杂草丛生的某处偏角,隐有一道开裂的石缝。缝外阳光折向地面,近看约半人高,刚好够两肩宽。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   回过头,尘土飞扬,喧嚣冲天。众弟子犹如千军万马,纷纷朝他疾奔而来。   他别无选择,只得皱眉咬牙,被迫弯下腰去。   堂堂长岭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   贯.穿全文主线,虽然炮灰但好歹死状凄美的灵魂人物。   ——此时此刻,为了活命,正委屈巴巴地钻着狗洞。   段青泥探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哗啦一声,一捧泥沙从头洒落,天女散花般的盖了下来。   “???”段青泥怒道,“谁啊?!”   话没说完,又是一捧泥沙,稀里哗啦朝四下溅开。   “咳……停,别泼了!打住!”   当泥沙第三次对准脑门的时候,段青泥忍无可忍,在恶劣的条件下艰难抬头。   映入眼帘是一副淡漠的面庞。   不见喜悲,不见沉浮。   因着墙角逆光,那五官先是清晰,而后模糊。彼时漫天尘土黄沙,他却如纸一般全然空白。   段青泥一眼望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竟是一时记不住他的模样。   只见那人拿了铲子,脚边整整齐齐几堆泥沙,貌似在把开裂的狗洞填平。   双方对视片晌,段青泥有些怔住,说不出一句话。   而那人面无表情,扬起铲子,继续用泥沙填洞。   “等等……!”   段青泥慌忙道:“没看有人啊,你是不是瞎?!”   那人不搭不理,专心铲沙,只当没听见。   段青泥怒了:“你是聋子吗?!”   那人仿佛是死的,依然没有回音。   天杀的,这有个会填狗洞的机器人——修仙小说里还有这玩意儿?   段青泥气得胸闷,想顺势给他一拳。动了动手臂,却尴尬地发现自己……   卡住了。   这狗洞原就不宽,挤进半个肩膀已是极限。加上机器人一直在填,导致缝隙的边缘越来越窄,以段青泥现在的体力,根本没法冲脱这层桎梏。   此时十来余人近在墙外,脚步震声如雷贯耳,趴墙底能听得一清二楚。   段青泥急得直咳,一面又挣扎道:“这位机器大哥,你的口令是什么?”   “一二三四?”   “芝麻开门?”   “奥利给——”   “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段青泥绝望道,“我好歹是长岭派的掌门,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机器人目光偏移,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等等,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口令?   段青泥忽然冷静了。他看向机器人,略试探道:“那什么……我是掌门。”   下一瞬,机器人扔了铲子,哐当一声闷响。   “现在知道害怕了?”   段青泥心中暗喜,立马令道:“还不快拉我出来!”   机器人果然听话,自他面前弯下了腰。   那身形高挑而修长,压低时大片的阴暗,遮挡了头顶最后一丝光线。   “我新上任没多久,你最好放尊重一点。”段青泥道,“万一表现好了,将来提拔你做关门弟子……唔!”   那人手掌发力,托起段青泥的下颌,冰冷的五指摁在颊侧,将他由里至外端详了半晌,似乎在仔细确认着什么。   片刻后松开,段青泥还愣着,墙外人声却猛地炸开:   “快……找到了!人找到了!”   “仙尊大人,他就在那儿!”   “仙尊大人!”   段青泥心下一凛,急喝道:“慕玄来了,快带我走!”   而机器人反应更快,一把勾住他双肩,反手一压一扯,那力道竟是大得出奇,直接将人从狗洞里挖了出来。   段青泥生怕这厮反悔,当即抽了腰间短剑,利刃直抵他胸膛,厉声道:“不准回头,带我下山!”   机器人稍有动作,段青泥便跳到他身上,连手带脚狠狠缠住:“敢听他们的话,我划拉你耳朵。”   “知道了。”机器人淡声道。   “别站着了……”段青泥命令道,“带我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刺目白光划过头顶,周遭气场蓦地变了,自高墙内外一股寒意升腾而来。   不远处一白衣人影踏剑凌空,径直越过重重高墙,飞向段青泥所在的位置。   ……是慕玄。   段青泥面色微变,十指收紧又松开,骨节用力到泛白。   果然,还是晚了。   内心绝望与恐惧油然而生。   “闹够了没有?”慕玄神情冰冷,定身于数十尺外,居高临下注视着段青泥。   在他身后,因好奇聚集来的长岭弟子越来越多。许多人从未见过掌门真容,甚至不知道要追的这人是谁,一时对此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回去,还是留在这里?”慕玄无不轻蔑地问,“让长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掌门摔碗、钻狗洞、胡搅蛮缠……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你……”   段青泥待要反驳,却不料心口抽痛,低头咳得双目通红,喉咙一阵泛猩。   要死了。   他想。就算不被反派一剑捅死,迟早也会让慕玄气到原地升天。   好在慕玄没想把事情闹大。他收剑回鞘,转身避开众人视线,一袭白衣飘然落地,以优雅而高傲的姿态朝段青泥走来。   段青泥吸了口气,双手摁上短剑,无声转动利刃的朝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嗯?   嗯嗯嗯嗯嗯嗯?   慕玄并没有走上前,段青泥也没来得及出手抵抗。   却听陡然一声惊天巨响,阵阵轰鸣直冲云霄——那间隙无人看清发生了什么,机器人飞身上前,一记肘击直抵慕玄腹部,两人几乎是一同冲向身后,慕玄脊背朝墙,半具身体陷入石壁之内,裂纹从这头一路蔓延到那头。   段青泥整个人都惊呆了,墙外一众弟子更是瞪圆眼睛,爆发出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仙尊大人,仙尊大人居然被打趴下了……”   “他、他可是慕玄呀!咱们长岭实力居首位的慕玄仙尊!”   “对面两个是谁?瞧着面生。”   “还议论什么?赶紧汇报各位长老!要出大事了!!!”   “大事不好啦!”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众弟子四散奔走,有几个想上来查探情况,却缩在墙外迟迟不敢妄动。   机器人木然回身,与段青泥对视。那双眼底无波无澜,仿佛方才出手的并不是他。   段青泥:“你……”   哗啦一声。慕玄摔落在地,猛又呕出一口老血。   他抬手指向段青泥,颤巍巍的,似乎想说点什么。   机器人却三两步上前,一勾手将段青泥拎起来,胡乱往肩上一扛,随后飞身踏上高墙顶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下山路途中。   *   “没想到,你还有真两把刷子。”   下山的时候,段青泥对那家伙大有改观,忍不住夸了好几遍。   机器人一身轻功极好,带着他一路冲下山,感觉就跟飞一样,都不需要御剑。两人很快脱离了长岭派的看守范围,再往外走一点点,他们就彻底自由了。   段青泥大难不死,心里高兴得要命。他决定不管那家伙叫机器人了,应该叫飞天人……或者叫天外飞仙。   飞仙能把慕玄一拳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段青泥自觉捡了块宝,穿书过来不容易,盘算着将人家飞仙收编。   考虑再三,才拐弯抹角道:“你如此身手,敢问师从何人?”   飞仙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貌似除了揍人之外,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要不要跟着我混?”   段青泥想,他虽没什么本事,却好在无所不知,还通晓未来。   收一两个小弟应该不成问题。   飞仙停下脚步,定定看向了他。   段青泥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终于得到了回应。   “玉宿。”他缓缓说道。   “玉……宿?”段青泥有些怔然。   这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脑海中的某些记忆也渐渐开始回涌。   这时玉宿忽道:“你是段青泥?”   “是啊。”段青泥随口道,“你不知道?”   玉宿退后两步,没有任何表情。自他袖间滑出一只匕首,刀尖拭得锃亮,倒映着一双深暗的眼睛。   段青泥来不及反应,玉宿已夺步上前,匕首送向了他的胸膛。   “我现在知道了。”玉宿说道。   那一刻,段青泥忽然想了起来。   这本书的最大反派——名字就是玉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的隐藏属性很深,需要开发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可以放心看,感情线是不虐的。   玉宿又宠又护犊子~感谢在2021-02-01 14:13:59~2021-02-02 23: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我不生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段青泥回顾这段魔幻的穿书经历,所有画面犹如走马灯般不断翻篇。   说起来非常可笑。   段青泥穿书之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收稿编辑。   那天他在公司整理废稿,意外发现了《倦仙》这本小说——就因为翻开第一章 ,那个被捅死的炮灰跟他同名。   本着老牌编辑的独到心态,他觉得这书的烂尾剧情还有救,改一改、收一收,没准还能小火一把。   结果当段青泥拿着废稿,高高兴兴下楼联系作者的时候——楼梯上面有两个员工吵架,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推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脑袋。   等段青泥再睁开眼,世界发生了天翻地的变化。   ——至于“玉宿”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是刻在他生命里的倒计时。   作为全文隐藏最深的反派角色,玉宿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合理的存在。   追溯到故事的数十年前,江湖上曾有一灭绝人性的刽子手,名为石无棱。此人冷血残暴,终日以弑杀为乐,不分昼夜残害无辜百姓;据说他年逾百岁,姿容不老,是饮稚童鲜血驻颜,以活人内脏为食。   为进一步追求永生之道,石无棱将魔爪伸向各大门派,意图窃取百家禁术——却不料长岭派早有防备,钻着空子一举端他老巢,联合一众高手将石无棱打得魂飞魄散,命殒当场。   多年以后,魔头人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有他的传说。石无棱人虽已死,他膝下有一祸患尚存,这些年一直寻找复活他的方法。   而这未绝的祸患,便是石无棱的养子……玉宿。   如此一来,双方仇怨可谓相当分明。当年讨伐石无棱的一众高手之中,长岭上一任掌门与他师弟慕玄居首位,慕玄更是因此一战封神。   于是故事的开篇,始于玉宿的复仇。他一剑捅穿段青泥,还将尸体钉在门上示众;长岭五年一度还雪宴,他一人踏遍整座山头,众高层长老皆重伤不敌。故事发展到后期,他生杀予夺,毁天灭地,所经之地寸草不生。   但是……   从头到尾,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问题,段青泥在读小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作者在创作这个反派的同时,并未赋予他任何人类应该有的情感。   有关玉宿的文字少之又少,一笔带过他与石无棱的关系。不曾讲述收养玉宿的来历,不曾交代他们感情的深浅,没有铺垫,玉宿没有内心活动,出场即是毫无目的的掠夺,不带情绪的杀戮。   他的过去一片空白,和整个小说世界脱了节,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武器,全凭武力值来推动剧情。   以至于写到最后,作者已经圆不回来了,只能安排他被主角攻受的光环打败。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惨淡结局。   “可是玉宿他人设那么强,几乎没有弱点。”段青泥被捅的时候就在想,“要真按书里的剧情发展,结局指不定谁灰飞烟灭了……”   这时候,“叮”的炸开一声巨响,眼前忽然闪过数道白光。   【你说得对,玉宿没有弱点。这本书的走向已经歪了。】   “谁?!”段青泥惊得一弹,“谁在说话?”   他明明被玉宿捅了,应该死翘翘才对。难道还走狗屎运,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好,我是404。是管理这本书籍的穿越工作者。】   一道冰冷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自耳畔响起。   段青泥愕然睁眼:“……什么东西?”   ——你是404?那我还520呢!   段青泥刚想挪一挪,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实体,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此时他置身于大片虚无的黑暗中,面前有一道窄细的白光,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如你所见,《倦仙》的剧情本来就乱,全员人设从头崩到尾。按照现在的走向继续下去,必将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404说,“所以我挑了最合适的一个角色,通过改变他的宿命线来填补漏洞,修正剧情。”   段青泥尚未明白他话中含义。404又道:“这个最合适的角色就是你,段青泥先生。”   “什么……谁?”   段青泥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凭什么啊?”   404:“没有凭什么,凭你就是段青泥。”   “笑话!我活生生一个人,你把我摁进书里?”段青泥怒道,“我今天叫段青泥,明天还叫404呢……你怎么不把我变成你?”   “我没时间跟你贫嘴。剧情一旦出现错漏,整本书的世界立马跟着一起崩溃。”404冷冷地说,“到时候我们都被关在这里,一直到死。”   段青泥心下一惊,刚要说些什么。   眼前白光忽又是一闪,黑暗中浮出一只瓶盖大小的表盘,上面刻着0到12一圈数字,中间有根指针朝向0的位置。   【看好了,这是你的宿命轴。之后剧情每走对一步,指针都会往前一格。只要全程按我给的大纲走,中途不出差错,等到圆满结局的时候,自然会送你返回现实世界。】   段青泥道:“那要是出错了呢?”   404道:“错一步,就会死,”   段青泥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到玉宿捅他那一瞬间,真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404的声音逐渐压低:“第一,你死在这里,所有相关记忆清空,从零开始一段新的轮回。”   “不要!”段青泥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还回去不成?!”   404不予理会,径自说道:“第二,活下去,继续走这条剧情线。”   “第二!当然第二!”这还用问?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确定?”404又问一遍,“这次要是错了,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段青泥:“我确定!”   “既如此,这段剧情铺垫已经够了。宿命轴会引导你去攻略玉宿……直到圆满结局之前,你和玉宿都将命运相连,走同一条线。”   “????”   段青泥突然有点愣住。   这人在说什么疯话?   攻略玉宿?……命运相连?   “字面意思。”404一字一顿,清楚地解释,“这,是一本纯爱小说——你,攻略他,还不明白吗?”   话说到一半,段青泥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他竭尽全身力气,几乎是以胸腔发声:“换一个!换一个……我要选第一!”   “没得换了,走吧。”404毫不留情道。   段青泥只感到身后有一股大力,正将他整具身体连带灵魂一并朝外拉扯,他惊恐不已,只好嘶声喝道:“不是……喂!你好歹告诉我,圆满结局是什么?我要攻到哪一步啊?!”   【三年之内,你至少得揣一个崽】   黑暗中的白光消失,404的声音逐渐远去。段青泥还没会过他话里的意思,眼前忽地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   段青泥好像提前预见了结局。   他和一个机器人拜了堂,成了亲。他们不说一句话,连洞房都是一帧一帧的,全程静音。   九个月后,生了一窝小机器人。小机器人也都面无表情,一屋子上下全是哑巴,只有段青泥一个会说话。   他一边流泪,一边逃跑。跑一半发现又怀上了,玉宿反手捉他回去,拿匕首对着他的肚皮:“接着生,不准停。”   “你滚啊,我才不要生孩子!!”   ——这场噩梦做到一半,段青泥猛地一弹,终于从混沌中苏醒。   随后眯开眼睛,窗外有光照进来。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动了两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那床板很硬,硌得他骨头发疼。   再一偏头,段青泥还没放松,呼吸瞬间又冻住了。   只见一屋子陌生面孔,围在旁边,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人群之外,唯有一个眼熟的玉宿。此时握着他的匕首,刀尖朝下,对准段青泥的腹部,正上下比划着什么。   两人距离拉得很近。   眼睛对着眼睛,又像什么也看不清。   段青泥朝后缩了一下,玉宿却毫无动容,专心盯着那把匕首。   直到他一缕发丝垂落,扫在段青泥的鼻尖上,时不时便撩拨两下。   段青泥忍不住了。眨了眨眼,说:“啊——”   玉宿握刀的手停住,转而看向他。   段青泥:“阿嚏!!!”   好大一个喷嚏。   他刚打完,浑身舒坦。却见一屋子人悉数后退,铮铮数声刀剑出鞘,皆是一脸警惕防备。   “都悠着点,这小子是长岭派的掌门。”身后有人提醒,“可别中了他的歪招!”   玉宿没有后退,将匕首朝内,对着段青泥的肚皮。   “你、你干嘛?”   有那么一瞬间,段青泥想到刚才的噩梦。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   堂堂一个大男人,做不了1也就算了,还要给别的男人生崽。   当真是……奇耻大辱。   “我不生!”   考虑再三,段青泥终于、终于支棱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捂着肚子,瞪向玉宿:“说了,我不给你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xiu,第三声   这篇文从预收到现在,换了4张封面了。   现在我又想换了,好像换衣服穿一样(捂脸)感谢在2021-02-02 23:33:58~2021-02-03 23:5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我只归他   段青泥话刚说完,整间屋子顿时沉静下来。某种诡异至极的气氛油然而生。   床边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时不时又偏向一旁的玉宿——那目光十分尖锐,自他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似在审视什么稀奇的怪物。   “你、你他妈的不是吧?姓玉的!”   为首一人挎着大刀,说话时一口龅牙掐着舌头,语气中显有几分质疑:“说好把人带回来,咱们几个分的……怎么你还上手了?”   玉宿不说话,目光移向段青泥。段青泥却将被子一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脆弱。   “你这什么意思?!”另一人猛地拍桌,满身横肉抖擞,一双牛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老子托的关系,你小子能混上天枢山?!”   “狗日的,我就说他没安好心……”   身后也陆续响起不满的声音。段青泥先以为他们是一伙儿的,现在看来并不是,且还因着分配东西起了争执,一个比一个眼红激动。   “那个……你们在分什么?”段青泥试探着问。   然而他并未得到回答。那最先说话的龅牙跨步上前,大刀嘭的搁床板上,一把攥过段青泥的胳膊:“按最开始说的,左手左脚归我!”   旁边牛眼睛一听,立马坐不住了:“慢着!不说整个左边归我吗?”   龅牙吼道:“放你娘的屁,明明说了归我!”   段青泥:“???”   什么玩意儿?   “好家伙,你敢反悔不是?!”牛眼睛啐了一口,反手便去拔剑,其余人悉数涌上前来,吵吵嚷嚷围成一团。一会儿说要平均分,一会儿说要按功劳分,争来争去段青泥终于听懂了……   他们哪是要他生孩子,分明是打算把他大卸八块啊!!!   弄了半天,竟还是难逃一死!   段青泥想起书里原主的设定,顿时感觉头疼欲裂。   他这三十六代掌门人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上去的。段家世世代代守护长岭派,而段青泥的体质尤其特殊,他的骨血与山体一脉相通,能操控天枢山内所有机关结界——说白了,他的身体便是镇守长岭的唯一密钥。   早在十几年前,段家因着内乱纷争灭了门。长岭上下只剩段青泥一根独苗,尽管慕玄将他藏得严严实实,也终究难免外界一众势力虎视眈眈。   原书剧情中,玉宿为尽快潜入天枢山,利用了不少觊觎者的人脉,并允诺事成之后各分一杯羹,算是吊足他们的胃口。   本来段青泥一死,玉宿一心对付长岭,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如今段青泥挺尸了,剧情走到这里,就面临一个非常窒息的问题。   玉宿招惹这一圈人,尽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他们一个个心比天高,互不退让,没多久便吵得不可开交,刀剑棍棒边说边怼到脸上……看这架势,今天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段青泥伸手摁住眉心,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玉宿,目光便突然定住了——   只见玉宿远离喧嚣之外,神情淡薄,看似不以为意。实则指节弯曲,早已轻握刀侧,悄然等待某个时机。   他要把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灭口!!   段青泥无不惊恐地想。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迟早也会跟着丢命。   段青泥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了两点:   第一,玉宿这个人没有感情,他就是一把会呼吸的武器,要攻略他还不如另辟蹊径。   第二,比起生崽,段青泥更怕自己死了。他不想把命运赌在玉宿身上,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思考完这些之后,大脑好像通透了一点。   于是,赶在玉宿出手前一刻,段青泥终于鼓足了勇气。   他一个翻滚起身,双腿并拢弯曲,整个人以一种柔软缠绵的姿势……小鸟依人地偎进了玉宿怀里。   玉宿:“?”   某个瞬间,他的身体好像僵住了,显然没有适应过来。   “都别吵了!”   段青泥一声高喊,所有人齐齐回头。他趁机将玉宿一搂,故作亲昵道:“……省点力气吧,怎么争都是无用功。”   “你俩搞什么鬼?!”为首那龅牙道,“玉宿,你小子不会搞真的吧。都到这节骨眼了,可别说你不舍得杀他!”   牛眼睛反手掀了桌子,杯盘酒茶登时滚落一地。其他人立马没吵了,注意力纷纷吸引过来,不约而同偏向床前两人。   这一下所有火力顿时集中了。   屋内大多是些亡命之徒,为达目的皆可不择手段,要想一网打尽并不简单。   玉宿自知处境不妙,他原也没想留活口,遂反手去捞腰侧的匕首。   结果匕首没捞到,却是碰到段青泥的手掌。那触感又冰又凉,软若无骨,仿佛一揉便碎。   玉宿正想将它挪开,不料又被勾住。段青泥轻轻一笑,握着那手凑向颊边,继而注视他的眼睛,道:“……玉宿说了,我只归他。”   此话既出,众皆哗然,刀剑出鞘声铮铮入耳。   “他还说,一会儿把你们都杀了……”   最后半句还没说完,牛眼睛抡起一旁圆桌,劈头盖脸便砸下来!   玉宿猛地摁下段青泥,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圆桌霎时于半空中散架,木头渣子如雨一般飞溅洒落。   “妈的,给我弄死他!”   这些个人本就心怀不轨,半路前来搭一把手,都只为沾那一点甜头——如今甜头没了,转眼便能提刀翻脸。那龅牙和牛眼睛都是狠角色,几句话一点就着,发起火来直接拼命,连带所有人挤这半大的屋子里,山崩海啸似的朝那木板小床扑了过来。   玉宿随手拎两个扔出去,又逢一刀一剑擦脸而过,立马抽开匕首以相抵,这一下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腾不出空隙。   混战中的床板轰然倒塌,一群人顶着纱帐被褥相互撕扯。段青泥趁乱顶了个板子护体,又拣起凳腿砸晕几个小喽啰,矮着身子避开众人视线,悄无声息从人缝里头溜了出来。   一扭头见玉宿还在人堆里,正跟那群二愣子打得不可开交,段青泥忍不住笑出了声。   去你的攻略玉宿。   去你的命运相连。   404说走错一步就会死,可他偏偏不信这命。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死都不给男人生孩子,呸。   在刀光剑影的掩护下,段青泥顺利摸到了墙边,从靠里侧的纸窗轻手轻脚翻了出去。   往外的空间依然狭窄,不见灯光,整条走道漆黑一片。但除去凶狠的打斗声外,远处隐有嘈杂的车马声,有过路商贩的吆喝、人来人往的步伐交错。   初步推断,外面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段青泥想,跑到人多的地方,应该能暂时安全一阵。   他刚转过身,往前一步寻找出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猛地一推,整个人反压到身后的墙上。   段青泥费力地仰起脸,旋即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我去!”这回轮到他懵了,一度怀疑是做梦,“你……你居然出来了?!”   明明隔壁还在打架,听声音已经愈演愈烈——可转眼玉宿便站在面前,毫发未损,看起来并没耗费多少力气。   就他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算个人了吧?!   “你怎么出来的……唔!”段青泥话说一半,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扼住了脖颈。   玉宿面无表情,将他摁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的视线逐渐压低。   ——说起来非常奇怪。   这一举措中的危险意味分明,此刻玉宿只消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了结他的性命。   玉宿从来不爱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达。但他的行为其实很容易理解,比如现在他把匕首拿出来,是告诉段青泥:“你马上要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段青泥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他抬起双眼,又是逆光的角度,像那天狗洞外一样。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离得够近,他终于看清了玉宿的脸。   然后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   在这步步紧逼的大场面,玉宿握着他的匕首,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而段青泥对着一张杀手不该有的温柔皮囊,很煞风景地淌出了两行鼻血。   哗啦啦啦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QAQ 第5章 副人格初现   段青泥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活了二十几年,什么帅哥美女没见过……偏偏对着玉宿的脸鼻血猛流。   关键这人也没有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不是……”段青泥刚要解释两句,心口却陡然传来一阵锐痛。他忍不住低下头,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本以为轻咳两声便能止住,谁料愈咳愈是费力,连带整具身体弯了下去,好似让熊熊烈火灼得千疮百孔。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止鼻腔正在淌血,眼睛、耳朵、喉咙里尽是一股子温热。它们来势汹涌,且一发不可收拾,顷刻便由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下颌。   “……”   这时连玉宿也怔住了。   段青泥头一次从他眼底,捕捉到了静止以外的微妙波动。   虽然只有短暂一瞬,玉宿扼他脖颈的手收了回去。他低头凝视着掌心,又看了眼突然血崩的段青泥,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解的疑惑。   “我……”   段青泥想说点什么,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他总算找到原因了!   他流鼻血,压根不是垂涎玉宿的美貌——而是打从离开天枢山之后,那些替他续命的药物也就完全断了。   以段青泥这纸糊的身板,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刮死。如今停了药在外面使劲蹦跶,这不是嫌自己命太硬吗?!   “药,快去找……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血越流越多,整个意识都在昏沉,只剩一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   最后的最后,几乎是颤抖着的,紧紧扣在玉宿腕间。抓住那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了一眼玉宿,而玉宿也正好望着他。   双方无声对视片晌。段青泥的气息渐弱,终于是支撑不稳,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   “阿青……醒醒!”   “阿青!”   恍惚之间,有人唤他的名字。   段青泥意识是醒的,偏就是睁不开眼睛。身体似坠了块巨石,压迫得呼吸都十分艰难。   黑暗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面颊。那手宽大而修长,轻而易举便托住他的侧脸,尽管段青泥看不见,却能清晰感觉对方掌心的薄茧,及彼此触碰摩挲时传来的温度。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耳畔的声音很沉,很稳,隐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但他来不及思考什么,旋即又感到唇上一凉,贴上了一样温温软软的物事。   段青泥:“???”   这是在干什么?!   那一刻他几乎要跳了起来,无奈于身体动弹不得,便只能由对方实打实地压制住,一时难做出任何抵抗。   那家伙的呼吸极近,彼时轻贴他的嘴唇,一丝浑厚内力由此输送而来,源源不断地充满了他的胸腔、心脏,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慢慢的,最初那股难受的劲头缓过去了。致命的窒息感也跟着消失,仿佛溺水已久的人终于被拖上岸,一度险些撕裂的灵魂重新摔回了身体。   ——段青泥深深呼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心逐渐舒展,直到对方微凉的嘴唇离开。   “我用内力暂时护住了你的心脉,但这最多只能撑三天时间。这三天内,你必须赶回长岭派,那是对目前的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什么?”段青泥意识仍有些混沌,第一反应便是追问,“你是……谁?”   那人道:“这不重要。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只能先告诉你,回长岭是唯一的选择。”   段青泥却摇了摇头:“别傻了,我就是个傀儡掌门,回去不等于送死吗?”   “你先前遭慕玄软禁,是因主导权在他的手上。”那人沉声道,“要知道长岭历来以血脉为尊,你是名正言顺的三十六代掌门……只要光明正大坐回那个位置,没有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不要。”段青泥有气无力道,“我不当掌门……你别想骗我回去。”   “听话,先保命重要。”那人轻抚他的额头,声线十分低柔,“……到那时候,我还会来帮你的。”   什么意思?   这人到底哪位啊?!   段青泥有了力气,正准备睁开眼。但对方反应极快,一伸手便遮盖了全部视线。   ——看来他并不想让段青泥瞧见他的样貌。   “放心,我不会害你。”他温声道,“回天枢山,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段青泥只好问道:“……那玉宿呢?”   “?”   “玉宿怎么办?”段青泥道,“我该把他……”   “杀了他。”   话没说完,那人声线急转直下,猛地将他打断:“必须杀了他!”   “什么?”   段青泥不知玉宿这名字哪里戳了痛点,那家伙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方才的温柔顷刻间消失殆尽:“阿青,我不准你和他靠近!”   什么跟什么啊!   段青泥心说,我当然知道不能靠他太近……但这不需要一个陌生人的命令。   而不等他开口说话,忽只听“噌”一声轻响,耳侧似有利刃出鞘,寒芒直刺得眼皮发疼。   “你若是敢同他好了……”那人一字一顿,声线极是阴冷,“我们俩便同归于尽。”   说罢已是抬手,刀尖陡直朝下,对准了段青泥的心脏——   *   “啊啊啊啊啊啊!!!”   段青泥惊出一身汗,蓦地挣扎起身,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待睁开眼时,面前没了刀,也没了人。只有一堆篝火燃烧,噼啪窜得老高,照亮周遭婆娑的树影。   段青泥用力摇了摇头,直到意识变得清醒——他依然不敢确定,方才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身体上的不适明显减缓了,也没有再出血的状况。但那人的出现未免太飘忽,来得毫无征兆,走得悄无声息……简直像做梦一样,分不是清幻象还是现实。   段青泥皱了皱眉,刚想到附近找找。结果一偏过头,便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操!”   他瞬间爆了句粗,随后又想捂嘴——可到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攥在玉宿腕间,用力用得太狠,愣是将他袖口扣破了五个洞。   段青泥猛地一挣,手还没出来,只听嘶啦一声……伤害面积更大,五个洞拉成了五长条。   段青泥:“……”   玉宿:“……”   “不、不好意思。”段青泥尴尬道,“我……操!你干嘛?”   话未说完,玉宿抽开匕首,唰唰两声手起刀落,转眼将那破布斩了下来。   段青泥在一旁呆住,见他出手如此利落,竟险些骇得呼吸骤停。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你有事没事能别拔刀吗……老子魂都给你吓飞了!”   说这话时,玉宿淡淡扫他一眼,匕首亦没有收回的架势。段青泥立马便懂了,一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故作谄媚道:“哥!玉宿大哥!咱不动刀子,先谈谈心好吗?”   玉宿不说话,也不表态。   他这个人,在出刀以外的事情上有点迟钝,好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大多时候,人都是木木的。   段青泥于是凑过去,把匕首摁回鞘里,又帮他摆好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段青泥说,“你需要用我的血,控制整座天枢山。然后夺取长岭禁术,通过这种方法复活石无棱。”   说到“石无棱”这三个字的时候,玉宿的目光动了动,但很快又沉了下来。   ——段青泥能感觉到那双眼底传来的冰冷杀意。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他硬着头皮,轻轻按住玉宿的肩膀。   不管刚才那人是梦还是现实,段青泥清醒过后仔细一想,发现“先回长岭”这个判断是有依据的。   首先,他手里没有续命的药,根本不可能走远;其次,一旦他回长岭夺取主导权,届时坐实了掌门之位,自然有人护他周全,玉宿也难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骗玉宿跟他一起回去。   段青泥道:“你要想杀我,随时能动手。甚至不用麻烦你,我哪天自己就病死了。”   “但我现在还不想死。哪怕是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眨眼的瞬间,我也想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说这些不是劝你放手,而是证明我活着比死了有用——你想啊,反正你迟早要上天枢山,与其一个人单打独斗,还不如带上我一起。”段青泥一本正经道,“我好歹比你了解长岭,又有掌门身份撑腰,办任何事都能省去一堆麻烦。”   玉宿微微偏头,与段青泥对视。   他的神情总是太过平静,令人瞧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段青泥扬眉道:“怎么样?”   片刻后,玉宿开了口。   他问:“你要什么?”   单单这么一句,大抵就是成了的意思。   段青泥心中大喜,却不形于色。他用一种很卑微、很温驯的语气说道:“……我想活着。”   玉宿用表情告诉他,这不可能。   段青泥适时补充了一句:“活到你不需要的时候,就行。”   玉宿又不说话了。   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未与人谈过条件。又或者说,每每于他出刀之前,从未给任何人求活路的机会。   然而段青泥脑子转得飞快。他伸出一截小指,抓着玉宿的大手,急着说:“快,快跟我拉钩!”   玉宿不想跟他拉钩,默默把手握成拳头。   “咱们约好了,你可不要反悔!”   话是这么一说,段青泥仍然有点后怕。   他想把玉宿的手掰开,又不太敢。便自己一人来回捣腾。   这时袖口忽然一松,从里滑出某样东西。   段青泥拾起来一看,竟是404给的那块宿命轴。   上面的指针往前一格,从数字0走到了数字1。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一个会被段青泥叭叭叭到原地死机的神奇男人。感谢在2021-02-05 02:08:53~2021-02-06 02:4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被算计了   天枢山下不远处的双云镇,往外便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十里长街。   白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晚上载歌载舞,灯火通明。但凡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放眼望去整条长街,皆是令人流连忘返的风水宝地。   因此每每到了日落黄昏,长岭便下令禁止弟子出山,并告诫他们远离酒色之途,从根本上杜绝这一陋习的产生。   然而此时此刻,夜已深沉,长街内外已是喧嚷一片。   长岭派第三十六代掌门本人,正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歪坐在人来人往的酒馆门后,眼前满桌皆是五花八门、一阵阵的热气升腾。   ——红烧肉、麻油鸡、炸虾糕、东坡肘子……所有招牌名菜一应俱全,一时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嘶……好烫好烫……”   段青泥一口一个肉丸,囫囵吞下去。没来得及喘半口气,转头又啃了一根鸡腿,还不忘顺手戳一筷子鱼肉。   瞧他这不要命的吃法,活像八百年没见肉的土匪似的,只恨不能躺进厨房睡上一宿。   天知道这半月以来,他在小黑屋过的什么清苦日子?慕玄生怕这傀儡掌门随时病垮,便对他平日的饮食要求格外严谨,几乎精准到饭碗里的每一粒米。   为避免过度油腥影响服药,他的一日三餐索性禁了荤,大多是白花花的米粥配咸菜,连一粒肉渣也难见到……甚至病情最不稳的时候,粥里还要附上几味苦药。   慕玄完全不知道,段青泥这人既逆反又扭曲,任何规矩准则束缚都不了他。别人越不让的事情,他越喜欢一次来个痛快,毕竟深深刻进骨子里的“随性”二字,这辈子都没法轻易抹除。   旁人指责他身子不好,不该暴食、不该饮酒。   段青泥偏不。他吃好喝好了,还要捧一壶酒,一面用心品尝,一面发出满足的喟叹:“啊……好舒服~”   他是真的,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一想到明天要回天枢山,心中便不免一阵惆怅。   而同一时间里。与他身旁那位相比,两人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玉宿默然坐在对面,手边的碗筷干干净净。来时怎么摆的,如今分毫未动,连一滴油水也不曾沾。   “你来饭馆打坐的么……”段青泥推了推菜盘,皱眉催道,“赶紧吃呀!”   玉宿还是不动,面对满桌酒菜,犹如一尊超脱的活佛。   “哎……”段青泥忍不住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玉宿看了眼菜,又看了眼他。   沉默半晌,方冷冷道出二字:“有毒。”   话音刚落,段青泥啪的掉了筷子,脸色已然骇得发白。   正当他摁住喉咙,准备直接催吐的时候——玉宿又不紧不慢开了口,补充一句:“……万一。”   “靠!你……一句话说完行不行!”段青泥心脏都快停了,气得当场捶了一把桌子。   也就这么一捶,玉宿反应极快,匕首嗖的一声抽出来,便又把段青泥骇得虎躯一震,险些连着椅子一并摔坐下去。   “哎……我都说了,不要总是拔刀!”周围过路的不少人,段青泥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不想引起注意,连忙拿胳膊戳玉宿道,“快,收回去,收回去……”   见他一动不动,段青泥啧的一声,一屁股挤坐到旁边,掰着他的大手强行将匕首回摁。   经过这段短暂又惊悚相处时光,段青泥几乎去了大半天命,总算把对方的脾气摸了个通透。   作者写的反派是一张白纸,他就是真真切切的一张白纸。玉宿平时不多说话,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其实很多时候,他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单凭直觉判断下一步动作,就像他每当感到警惕时,会下意识伸手去扣匕首一样。   但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我这么脆弱的人,迟早让你吓死了。”段青泥道,“好兄弟,我看要不这样……咱俩再来个约法三章。”   说完不等玉宿开口,段青泥将他胳膊一挽,又拿酒壶斟满两杯,先举一杯敬他道:“第一,在外不可随意拔刀,尤其不能拔刀吓我……这很重要。”   玉宿抬了抬眼,神情有几分危险。   段青泥道:“我浑身是病,吓死可不值!”边说边摆手,示意玉宿饮另一杯酒。玉宿没有接的意思,他便将那杯也一饮而尽,道:“第二,也不可随意取人性命……至少我死之前,不想惹一身麻烦。”   “这个难说。”   这一次,玉宿总算说了话。表达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他做不到。   “这个不难。”段青泥又斟满两杯,道,“有我帮你看着,必不可能出事。”   玉宿扫他一眼,不置可否。很显然的,他不认为段青泥纸糊的身板能做到什么。   “第三,你我相识一场,也算半个朋友。我既不会武,也不经打……上了天枢山,你得护我周全。”   段青泥话不多说,灌完第三杯酒,已然有些微咳。当他再次伸手,探向玉宿那杯时,却让他一把夺了过去。   “我不需要朋友。”玉宿冷冷说着,将酒杯举了起来。   段青泥以为他要就着这姿势,为他们口是心非的塑料友谊大干一杯。   但玉宿反手一扬,直接将那酒给泼了。   “!!!”   段青泥一下没忍住,又狠狠捶了把桌子。随后压低声道:“你疯了?!知道这酒多贵吗!”   玉宿:“……”   “啧,算了。”段青泥嘲讽道,“反正不是我付钱。”   玉宿沉默了一会儿。   趁段青泥夹菜的间隙,他冷不丁丢出一句:“我没钱。”   段青泥:“?”   玉宿:“……?”   “你、你说什么?”段青泥差点原地起跳,“……再说一遍?!”   玉宿直接不说话了。段青泥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愣了很长时间,直到他一点一点颓了下来,开始接受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   玉宿,没有钱。   而他,更没有。   何止是没钱。他这一趟逃得匆忙,身上一件能抵押的东西都没有。   “不是……你怎么想的?”段青泥彻底抓狂了,偏又不敢太大声音,“没钱你下什么馆子?!”   玉宿抬了抬眼皮,用目光示意他干净的碗,以及段青泥手边空的好几盘。   ——从头到尾,菜是某人点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吃。玉宿连一口茶都没碰过。   “嘶……”   段青泥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被玉宿算计了?   他居然被一个机器人算!计!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段青泥咬牙切齿,一时恨得无言以对。   而正当他火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畔忽传来几道突兀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份不可解的尴尬。   只见距离不远的隔壁桌,围坐着几名聒噪的年轻人。   他们嗓门儿极大,笑声极其刺耳。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但依然能将说话的内容分辨得一清二楚。   “我昨天见着新掌门了……哈哈,居然是小鬼,看起来还没我年纪大!”坐中间那男子呷了口酒,慨叹一声,笑得无谓又张狂。   什么新掌门?年纪小?   段青泥竖起耳朵,听得十分认真。   很快便有一人接话道:“据说是慕玄带大的徒弟……嚯,可偏心得很,好事儿给他占全了。”   “能不偏心吗?那掌门都是天选之人,咱们再努力也摸不着边。”   “呵,偏心又有什么用?慕玄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现如今都没养好。”另一人嘲讽道,“他好歹是个掌门,难道一辈子靠着师父庇佑?”   “说起来,慕玄到底是谁打伤的?”   等等,慕玄、重伤、掌门……这几个关键词。   段青泥猛地偏头,与玉宿对视一眼。   两人登时会过了意——邻桌那几个家伙,都是半夜溜下山的长岭弟子!   好家伙,这回是碰对人了!   不多时,又听隔壁一人道:“明日五年一度还雪宴,那小鬼掌门出来主持大局……要是没有慕玄撑着,呵呵,就等着看他出洋相吧。”   “你想多了。慕玄最宠他的徒弟,哪怕带伤上场,也肯定会给足这个面子。”   他们说的小鬼掌门……到底是指谁啊?   段青泥心道,掌门不就他一个吗?难道明天还雪宴,还有人能替代他不成?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立马就恍然大悟了。   原书剧情走到这里,段青泥本来就是死了的。之后还雪宴能照常进行,便是因为慕玄暗中找了替补,用另外一个人取代了段青泥的位置,光明正大成为了长岭派的新任掌门。   而这个取代段青泥的人,就是慕玄仙尊最宝贝的那个徒弟,同时也是《倦仙》这本小说的主角受——柳如星。   所以说,他白白折腾这一大圈,剧情还是在按原本的走向发展。慕玄和柳如星的主角光环一旦强大起来,他段青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是死是活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行!   那不随时随地都能被摁死吗?   段青泥当机立断,从座位上站起来。玉宿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人已大步朝着隔壁那桌走了过去。 第7章 让步   倒酒这一门技术活,到底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而今酒馆周围人多而杂,段青泥一下子便蹭到邻桌那处,随手勾了一把酒壶,给那些长岭弟子一人斟上一杯。   而后笑着套近乎道:“各位大侠,听闻明日天枢山门大开,将是长岭派五年一度还雪宴……恕小的孤陋寡闻,没见什么大场面,请问该如何才能上山?”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其中嗓门最大、气焰最嚣张的那人道,“明日宴请外客虽多,倒不至于来者不拒。咱们长岭什么地方,哪有让蚊子苍蝇随便进的,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另一人也鄙夷道:“瞧你这副小身板……啧,病殃殃的一把骨头,怕连饭都吃不起了,还上什么天枢山啊!”   “笑死人了,赶紧回去治病吧!”   说完已是嘻嘻哈哈笑倒一大片。   段青泥不急也不恼,仍是好脾气道:“别啊,哥哥们!我可是很认真的。”一面为他们倒酒,一面神往道,“我做梦都想上一次山,见见长岭派那位新掌门——据说是神仙般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却特别厉害。”   “神什么仙?你少逗我了!”大嗓门笑得嘴都歪了,“那小子跟黄花大闺女似的,这都上任三个月了,至今还忸忸怩怩不敢见人。”   “到底有多上不得台面,成天躲在慕玄屁股后头,整就是一个缩头王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段青泥终于忍不住,眉角跟着一阵抽搐。   他本来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没想上任三个多月,只因一直不曾露脸,便遭得自家弟子如此评判。   ——无心人尚能口无遮拦、任意揣测,而有意者藏身暗处,各怀鬼胎,想必也不在少数。   看来长岭这风气,迟早得整一整。必须得整。   段青泥将酒壶一搁,不经意道:“也没必要这么说吧。万一掌门也有他的苦衷呢?”   “他有个屁的苦衷。”大嗓门嘲道,“找遍整个长岭,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段青泥道:“哪里幸运?”   “掌门之位生来注定,单凭他的出身和姓氏,任何时候都能高人一等。”很快有人接话道,“你说这算不算幸运?”   “坐拥至高权力,又倍受师父宠爱器重。”大嗓门抿了口酒,嗤嗤笑道,“这哪怕是个废物,三个月也够成材了……他倒是畏畏缩缩的,难道活到这把岁数,至今还没断奶不成!”   宠爱?器重?   段青泥失笑道:“你们是对宠爱有什么误解?”   此话方出,也不知是触了哪根惊弦,对面呷酒的动作骤然止住。   ——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以那大嗓门为首纷纷站起身,背后长剑噌的夺鞘而出,径直抵向段青泥的脖颈!   “奶奶的,老子就知道……套话也不装得像一点!”大嗓门猛拍一把酒桌,厉声喝道,“说吧,是谁指使你来的?!”   这一下突然见了刀光,整间酒馆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客人们悉数惊呼着弃桌逃走。   而段青泥一动不动,脖间横着五六把剑,连眉头也未多皱一下。   大嗓门愈发怒道:“快说啊!”   段青泥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一眼身后。   然不等对方做出反应,紧跟着下一瞬,一声惊天惨嚎自人群中央猝然炸响——   两名同行弟子被生生抛至半空当中,刚发出声音便又短促地终止,顷刻被坠地时桌椅坍塌的剧烈轰鸣所彻底掩盖。   玉宿自后朝前劈穿一整条路,随后撑起酒桌飞身跃起,两条利落长腿横扫上前,直接连人带剑带倒一大片!   “妈的,这人什么来头!”   大嗓门眼睛都直了,乍一见形势不妙,连忙倒退好几步,本想挟持段青泥做个人质。   结果玉宿动作比他还快,踩着一人肩膀翻身下地,反手将段青泥从剑下捞了出来,一把推出十几米远。   大嗓门勃然大怒,当即高喊一声,举起长剑便是一阵猛冲。   可他没来得及刺出一剑,忽感到颈侧传来一股锥心的寒意——只见玉宿早已跃至身后,离鞘的匕首紧握在手,又快又狠地划上他的喉咙!   “玉宿!”   千钧一发之际,段青泥脱口喊了他的名字。紧跟着夺步上前,同时以双手发力,连拖带拽攥在了玉宿腕间。   此时此刻,刀尖近在咫尺,于那人颈侧拖出一道血痕。它却硬生生地停在半途,没再执意往前刺出半寸。   玉宿偏过头,望向段青泥,眼中意味不明。   段青泥也同样回应了玉宿的视线。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沉静、笃定,且有力量……那几乎是一种不容置辩的坚持。   与他单薄瘦弱的身影形成鲜明反差。   段青泥的双手细而柔软,握在玉宿腕间,其实没多大力道。只消抬一抬臂膀,便能轻而易举地挣开。   但玉宿没有这么做。   这是头一次,他主动让步。选择将匕首收回。   偏那大嗓门不死心,挣扎着还想去握剑。段青泥便厉声喝道:“找死吗?”   说完陡一抬手,狠狠揪住他的发冠,扯着整块头皮一齐后仰。   “啊疼疼疼疼……你妈的,快放开老子!”   段青泥道:“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过一遍脑子?”   “你到底谁啊!”大嗓门龇牙咧嘴道,“老子有家有门的人,怎么也轮不着你来教训!”   “有家有门?”段青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我现在就能让你无家无门!”   那大嗓门啊啊啊的一通乱叫,一时间什么也也不管不顾了,对着段青泥便是一通破口大骂,连带着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段青泥一个字都懒得多回。他直接将大嗓门摁了下去,空出一手探入袖内,缓缓取出一枚深色的锦囊。   大嗓门嘴巴不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锦囊开口暼了一眼。也就这么一下,突然就像哑巴了似的,连带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不过片晌,他双腿一软,实打实地跪了下来。神情再无一丝逆反倔强。   只见那枚锦囊深处,静静躺着一样精巧的小物,因着太久不曾打开过,它的色泽已有几分黯淡。   尽管如此,也足够令人震撼。   ——那是只有长岭历代掌门才会贴身携带的金印。   上面清清楚楚刻着段青泥的名字。   *   经这整整一宿折腾,酒馆砸得稀巴烂,客人跑得一个不剩,事后整条街都对此议论不止。   为能够息事宁人,段青泥狠下了一番功夫,既花钱又出力,好不容易才将这破事盖了过去。   ——当然,要说到钱,必不可能是他出的。   最先砸酒馆的是玉宿,但这烂摊子也不归他收。两人一分钱没花,当晚吃饱喝足了,临走前还顺了俩坛老酒和几大盒甜点……剩下所有的账,全都算在大嗓门和他几个小弟头上。   大嗓门不该叫大嗓门,应该叫冤大头比较应景。   这个悲惨的夜晚,他对酒馆老板赔罪,对受惊路人赔罪,对半路碰瓷的掌门又哭又买单又赔罪,再对掌门旁边的机器人赔……   赔他娘的,赔不出来。   玉宿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自从被单方面碾压一遍之后,他和几个小弟只敢绕着人家走。   而段青泥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大嗓门的背景并不简单,难怪能在外如此嚣张。   他本名叫欧璜,是长岭一位高层长老的亲传弟子——若真要追究辈分,段青泥还得称他一声师兄。   这角色在原书中出场不多,也就是个脾气火爆、惹是生非的工具人设定。因为性格不讨喜,又长期和主角攻受不对付,作者只让他活到还雪宴后,被玉宿拆家时落下来的石头意外砸死。   反正不论如何发展,最后一定都是反派的错。   段青泥每每想到这里,再瞥一眼旁边的玉宿,一时只觉得唏嘘不已。   今天幸好是他拦得及时,否则这剧情就该走不下去了。   ——因为好巧不巧,明日长岭还雪宴,就是欧璜和他的小弟负责看守山门。   *   “再往前走一段,穿过那片树林,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了。等过了午时,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掌门’也会跟着一起出现……届时长岭上下所有人,都会永远记住他的样子。”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天枢山下已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片喧嚣,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欧璜瞪大一双熊猫眼,满脸近虚脱的疲惫神情,无奈又害怕地盯着面前两个人。   半晌过后,他忍不住了,硬着头皮问道:“是、是真的要去吗?……你俩这样,真要出了问题,可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去啊,怎么不去?”   时隔四日,却似过去四年之久。   段青泥换了一身干净白衣,由里至外轻如无形,便愈是衬得身形单薄,不及一阵风来。他一向不喜穿素,更不喜强出风头,今日是为了这场还雪宴,把所有不爱干的事情都干了个遍。   段青泥忍不住的长叹一声,随后一偏过头,便望见了不远处的玉宿。   如今他亦是满身雪白,静静立于阳光深处,如霜般的影子高挑而修长,于在地面之间缓慢地凝固。   段青泥恍惚中想起来,原书中的还雪宴当日,玉宿便是同样一身素白,纤尘不染。他一人屠遍天枢山,血点在身上每一处角落溅开,犹如大雪夜里绽放的红梅。   不知今日的结局,会否与以往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第一次让步。   往后就是一让再让一让再让一让再让一让再让。感谢在2021-02-07 03:06:51~2021-02-08 03: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把持不住   所谓五年一度还雪宴,是长岭多年以来不曾变更的习俗。而这一习俗的来源,恰与段青泥及其族人息息相关。   相传长岭正式开山立派之前,它所在的天枢山,还是一处妖魔肆虐的祸乱之地。初代掌门为平息这一带纷争,曾与一名外乡人并肩作战,两人一同在山外斩妖除魔,联手杀穿一条血路。   最后那外乡人自愿牺牲,以他身体的每一寸骨血,化成了镇守整座山的坚固结界。   这一守,便是几百年的漫长时光。   而那位守山人,同样也姓段。他来自北域极寒之地,一处名为浮雪岛的神秘岛屿——段青泥曾在岛上出生,整个段家也世世代代栖息在那里。他们同族人的体质罕见,全身骨血有着不可比拟的特殊作用。   自守山人一事之后,又有初代掌门主动牵线,段家为其诚心所动,不久便尝试着走出浮雪岛,逐渐与长岭派交好。   随着时代变迁,两家多年以来胜似一家。因着段家身份特殊,在长岭居有更崇高的地位,甚至往后每一任更替的掌门候选人中,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他们的名字。   只可惜,如此好景终是不长。十余年前,段家亡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内乱,全族上下皆与浮雪岛一同消失殆尽,自此再无踪迹可寻。   用后人的话来形容,他们就像一场严冬时降临的大雪,来去匆匆,无影无形……最绚烂不过一刹那,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而长岭派最初设还雪宴的意义,便是为迎接远道而来的段家贵客。如今浮雪岛已不复存在,此宴却恒久不变,自成了一种沉重悲怆的祭奠。   “依我看吧,这就是一种陋习。专门给死人设宴,却叫活人来围观……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此时此刻,段家仅剩唯一那根独苗苗,对着远处往来不断的人影,不禁抒发了内心已久的疑惑。   段青泥一句问完,还觉得不够,又用胳膊戳他旁边那位:“玉宿,你说是不是?”   玉宿其实压根没听,冷不防被这么一戳,他便敷衍地点了下头,目光又迅速移向了别的地方。   ——这人可真要命啊……回我一句是会死吗?   段青泥是真想冲上去,把他脑子拆开,看里面是不是钢筋水泥做的。   两个人相处这么些天,电波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连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别说什么命运相连了,一旦玉宿起了杀心,随时能把他捅个对穿,甚至不给一点反应的机会。   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段青泥长叹一声,收回心神,转而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借着欧璜在外打掩护,他们得以潜入长岭内围,离山门已有一段距离。方才穿过一整片树林,往里即是通往正殿的石廊,也是“掌门”出来会客的必经之地。   “从石廊到正殿外的祭台,大概要走半炷香的时间。”段青泥粗略算了一算,对玉宿道,“在他完全露脸之前,你带我过去,咱俩一起截住他。”   玉宿“嗯”了一声,段青泥继续道:“反应要快,但绝不可以伤人……明白了吗?”   玉宿迟疑了一下,又不说话了。段青泥登时恨得牙痒痒,正要开口骂个两句,玉宿却将他手腕一拧,道:“过来。”   “嘶……你轻一点!”   那股手劲大得出奇,又丝毫不知收敛。段青泥疼得直抽抽,没来得及发声,便让玉宿捂住了嘴,闪身到拐角的大石柱后面,两个人猫着腰一起蹲了下去。   段青泥:“?”   玉宿抬了抬眼,示意他往前看。   只见小路尽头,走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因都穿着晃眼的白衣,所以看不大真切。   “师父,徒儿真的好害怕。”矮的那人声音细弱,似有几分委屈的颤抖,“怕今天做得不好,惹来所有人笑话。”   高的那人道:“不用怕,为师永远在你身后。”   “师父伤势未愈,却为我强行出关……都怪我太笨了,比不上青泥师兄聪明。”   “你是你,他是他。你哪里不如一个病秧子了?”   等等,听这个熟悉的声音……   段青泥眼皮一跳,差点弹了起来,却又让玉宿摁了回去。   是他的狗师父慕玄!   段青泥本来还疑惑,慕玄那个大冰坨子,几时有这样温柔的语气?   而再转念一想,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有这个对话——他旁边那矮个子,就是《倦仙》的主角受,柳如星啊!   好家伙,这下攻受两个都集齐了,就等着主角光环吊打一切吧!   “青泥师兄虽然身体不好,但他生来高贵,又血脉纯正,本该是掌门的内定人选。”柳如星低声道,“不像我出身低贱,什么都没有,只会些粗浅剑术罢了……”   慕玄正色道:“有为师在,不会让人看轻你。”   “师父,徒儿只是不敢想。”柳如星揉了揉眼睛,泪汪汪道,“像我这样的人,当真能取代青泥师兄吗?”   段青泥:“???”   取.代.你.妈。   他现在就想冲上去,给那俩一人一板砖,直接送到下辈子痴缠。   然而这还不是最骚的。   柳如星话刚说完,慕玄紧跟着一个转身,猛地将他壁咚到一边的树上。   落叶稀里哗啦飘得漫天飞舞。   然后,师徒两人来了一个深情对视。慕玄凝声说道:“如星,你要相信自己。”   段青泥已经快要吐了。   柳如星却红了眼眶:“万一……万一,青泥师兄回来了,掌门之位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回来了。”慕玄注视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今后长岭派的掌门,只有你一个。”   “……”   段青泥一边火气还没压下去,另一边火气蹭蹭蹭便冒了上来。   幸好玉宿动作够快,拽着他的胳膊往回压了一下,如此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段青泥几乎是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缩在玉宿怀里,耳侧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彼此跃动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以至于稍一仰脸,额头便能碰到那柔软的嘴唇。   玉宿明显没太在意。对他来说,任何形式上的肢体接触,都不及出刀的瞬间来得心跳加速。   可是段青泥心里有鬼,便只感觉浑身上下极不自在。此时的他极度分裂,像被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半为慕玄柳如星的对话恶心不已;另一半化成了一只猫爪,卡在那心尖儿上反复不停地抓挠。   他想到404让他攻略玉宿,还想到口袋里躺着那块宿命轴。   如果让指针顺利走到12的话,这一路应是如何继续下去的?   他不该想着搞剧情,而该引诱玉宿来搞他。   段青泥眯起眼睛,望着玉宿淡漠的侧脸,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在这个时候,玉宿突然偏过脑袋,不偏不倚迎上他的目光。   段青泥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   两人之间原就没有距离,对视的间隙牵连着温热的呼吸,肆意撩动彼此的面颊。   不过片刻,玉宿忽又低下了头,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陡然逼近……伴随大片柔和的阴影一并覆盖了下来。   那时段青泥就在想:卧槽,不愧是狗血纯爱文里的反派,这么点距离他就把持不住了?   啧,死gay。还是怪我长得太美。   结果下一秒……   玉宿依然淡着张脸。他从容地弯曲指节,啪叽,弹掉了段青泥头顶一片树叶。   段青泥:“……”   哈哈,算了。我对着一个机器人肖想什么呢。   而这边两人弹树叶的时候,那边两人已经结束了对话。柳如星匆忙整理好衣冠,迈开他的小短腿,扭扭捏捏直奔向了正殿。   段青泥趁机捶了玉宿一下,怒火中烧:“别弹叶子了,快追!”   两人乱七八糟地分开,扭曲的姿势保持太久,衣裳都折成皱巴巴的一片。   段青泥也懒得管仪容不仪容了,抖了抖袖子衣摆,冲出石柱拔腿便追。   可他没能走出半步,眼前猝然闪过一道白影。   ——嗖的一声,慕玄自高空之中纵身跃地,手中长剑径直横在身前,堪堪挡住了所有去路。   “舍得回来了。”   这句是陈述,不是疑问。   慕玄神色冰冷,适才的温柔与坚定一扫而空,面对段青泥时,只剩千里之外的霜寒。   明明他与柳如星,都是慕玄的徒弟。   段青泥退后一步,道:“你早就发现了。”   慕玄道:“我刚才的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段青泥笑道:“不好意思,没认真听。”   “听没听倒无所谓。”慕玄道,“你只用知道,现在掌门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你了。”   段青泥刚想反驳什么,胸口忽涌起一阵尖锐的咳意。他开不了口,只能将想说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慕玄见他不语,便继续道:“整座天枢山上下,认识你的人屈指可数。没有人知道你的模样,待今日柳如星在人前露脸,他就是长岭弟子心中公认的掌门。”   段青泥面色一凌,正待上前之时,肩膀却陡然一沉,多出一道不属于他的力量。   玉宿的声音近在耳后,十分平稳,且安定人心。   他说:“有我。”   下一瞬,玉宿的身影跃至高空,倏忽之间急转直下,横起一腿劈向慕玄手中长剑!   随后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千钧之力带动空气中的所有气流,如洪水猛兽一般横直冲向了慕玄面门——   趁此之际,玉宿大手往段青泥后背一推,道:“走!”   *   段青泥这一路走得毫无悬念。   直到他冲出老远,慕玄也迟迟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战况如何。   原书中的反派武力值虽高,到底也架不住主角光环强大。就像炮灰喝水也能呛死一样,兴许玉宿打着打着,一不小心端了旁边树上的马蜂窝。   于是一代反派最终死于蜂毒,断气前的俊脸肿成三倍大的超级猪头。   嘶……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只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段青泥无暇顾及玉宿是死是活。   午时已过,太阳照亮整座山头,将每一道石廊的边缘都镀上金色。   正殿外的祭台周围挤满了人,长岭派的几位长老远站在高处,如今辨不清神色,下望时却颇有几分俯瞰众生的意味。   他们其实都知道,今日柳如星取代段青泥,以掌门身份出席还雪宴的实情。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甚至先前段青泥只身离开长岭,连带慕玄意外重伤的消息也被压了下来……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捧主角出场。   段青泥嘲讽地笑了笑。随后他转过了身,不远处是钟鼓齐鸣,伴随着一声浑厚有力高喊:   “恭迎掌门出关——”   长岭派数百名弟子齐刷刷跪了下来。他们双手捧长剑,面朝祭台的方向,皆是一脸郑重庄严。   而此时此刻,柳如星着一袭宽大的白衣,后摆拖地,小心翼翼从正殿深处走了出来。   他微弓着腰,十指紧攥在袖间,彼时紧张地左顾右盼,似乎想从人群中找到慕玄的身影。   然而没有。柳如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原本走到祭台中央,上三炷清香,露脸走个流程便能结束。   可柳如星的眼睛不信邪,手脚也不听话。偏走到段青泥面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再朝前挪出一寸。   段青泥抬起眼睛,看到柳如星突然震惊、又突然扭曲起来的表情。   就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强盗。   这时旁边有同门弟子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拼命拽了把段青泥的衣角:“你小子梦游啊!见到掌门,还不快跪?”   “丢人现眼,真没规矩!”   “这谁家的……赶、赶紧把他领回去!”   段青泥一句话没说,只淡淡扫了柳如星一眼。   然后,他缓缓一人走到祭台中央。于长岭上下无数人的瞩目之下——直接抬起一脚,将整整齐齐一排供桌全部踢翻!   霎时香灰洋洋洒洒飘了满天。祭台下众人一溜圈地瞪圆了眼睛,看到香炉飞出去又倒扣回去,跟着供盘一并摔得稀碎,红烛一节节散得满地都是,连最后一丝火光也被彻底熄灭了。   长岭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   真真正正的那位掌门,一旦发起火来,连老祖宗建的正殿都敢随便拆。   “说我没规矩?”   段青泥踩在其中一张供桌上,脚底碾得嘎吱嘎吱一连串脆响:“我本人就是长岭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出意外,还有一更   后天大概率要休息一天 第9章 我没胡闹   假如上天再给段青泥一次选择的机会:   第一,他死都不会打开《倦仙》这本小说;   第二,穿书之后要当团宠,而不是万人嫌的炮灰;   第三,去他妈的三十六代掌门人……这垃圾身份还不如一棒槌。   段青泥一脚踹翻供桌,上面的供品香烛所有东西一应摔得稀碎,飞溅的火星随着香灰散落在祭台光滑洁白的地面上,一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睛,很快又被雾一样的烟尘掩盖下去。   “……我靠,这人到底谁啊???”   “搞什么!今日可是还雪宴,他专程跑来砸场子吗?”   “老天保佑,长岭几年难得一次太平,别又遇上哪家魔头降世啊!”   很好,很好。   上至长岭一众弟子,下至天枢山外来客,竟无一人识得他这位掌门。   段青泥想,倘若柳如星有心翻盘,彻底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其实是以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段青泥并不会武,论单打独斗、群起而攻之,皆不是柳如星的对手。柳如星完全可以把他一剑捅死,事后不论剩多大的篓子,慕玄等人总能追着给他填平。   但柳如星这个蠢货没有这么做。   当着周围近百号人的面,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片刻。   面对祭台上下遍地狼藉,以及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柳如星的肩膀轻轻抽了两下……紧跟着眼睛一红,当众落下两滴难堪的泪水。   段青泥:“?”   柳如星呜咽两声,双手掩面,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不是……”段青泥瞬间头都大了,“你哭什么?”   ——依照现在这番情形,最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   “师兄……对不起!”柳如星流着泪道。   段青泥:“又突然道什么歉?”   “我……我不是故意占你掌门的位置。”柳如星颤巍巍道,“是因为还雪宴,你又突然不告而别。师父说,今天须有人代替掌门出席,所以我才……”   此话一出,旁边离得近的人顿时沸腾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有耳朵尖的很快便会过意了,指着段青泥大喊起来:   “他、他、他才是真的掌门!”   一众跪地的长岭弟子立马移开目光,纷纷惊愕地望着段青泥的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跪向何处。   然而这一边声音适才炸响,另一边凌空劈来一道耀目寒光——正值混乱当头,忽见一刃长剑自高空陡直坠落,沿途掀起一地风沙尘土,最后堪堪停在了柳如星的身前,自成一道守护他的结界。   慕玄白衣如雪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他二话不说,上前将柳如星牢牢护在身后。   段青泥微微变了脸色。看来玉宿那边不太得劲,又把这狗男人放出来了。   “事已至此,慕某自愿前来请罪。”   慕玄扬声道:“找人代掌门出席还雪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我徒儿无关。”   “师父……!!”   柳如星刚想说点什么,但他声音太过细弱,即刻被台下汹涌的质疑盖了下去。   “慕玄大人,您贵为长岭之尊,是百姓弟子们最景仰崇敬的神仙……为何开如此低劣玩笑,愚弄我们所有人?”   “掌门之位绝非儿戏,岂能任由他人取而代之?!”   “慕玄,你野心不小,莫不是想给长岭变天了罢!”   面对众口纷纭,慕玄丝毫不惧,仍是正色道:“为何瞒天过海,以他人替代掌门——这话不该问我,而该问他。”说着一指段青泥,道,“你们这位新掌门,上任不足三月。明知还雪宴在即,却翻.墙出逃,往后数日沓无音讯。”   祭台下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我与几位长老彻夜寻人,一度忙得焦头烂额……”慕玄道,“他段青泥,却带着几名弟子,在烟花巷里寻欢作乐。”   话音方落,众人望向段青泥的目光,又多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一时不知是惊愕还是谴责。   慕玄乘胜追击道:“在场诸位都是明理人。不如与慕某讲讲,今日一事,究竟谁对谁错……”   段青泥闻言却笑了,面对慕玄的责问,笑得潇洒而又坦诚。   他一语不发,走两步上前,就地拾起一只香炉。   ——然后,反手将盖子一掀,啪的倒扣到了慕玄脸上!   “!!!!”   一声闷响过后,整炉香灰兜头洒落,自上而下盖住慕玄咄咄逼人的嘴。   周遭议论之声陡然顿住,所有人皆愣在当场,安静得仿佛画面静止。   慕玄本人更是错愕不已。他知道段青泥一向很疯,却没想已经疯到了这般程度。以至于香炉扣头的第一时间,他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望着雾蒙蒙一片的视线,怀疑眼前这一切是不是梦。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这同一时间里,连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星,也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全憋了回去。   “慕玄,原来你也会讲道理。”段青泥拍了拍满手的灰,“想当初你将我禁在偏院……为何从来不肯讲道理?”   此话一经出口,慕玄方如梦初醒,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很显然的,这位道貌岸然的高贵仙尊,弟子们眼中悲悯众生、堪比天神降世般的完美人物……极其不愿被戳漏这件不为人知的往事。   段青泥道:“明明我还活着,你却想方设法推柳如星上位。慕玄,是我这掌门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具尸体?”   “……”   慕玄目光骤变,掌中真气随之聚拢,眼中已然布满杀意。   那一刻段青泥根本不及闪躲。慕玄出手既快又狠,径直冲他面门,显然是为索命而来。   偏偏段青泥无路可退,混乱之中急忙闪身,却因脚底失力而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朝后仰倒下去。   完了,要命!   这时忽有一双手探上前来,以一种更迅捷、更稳固的强硬力道,隔空将他整个身体捞了回去——   而后即是一声震耳轰鸣,慕玄那一掌没拍出去,便被一人生生折在手中,汇聚的真气顷刻化为乌有,落荒而逃般的飘向了四周空气。   段青泥刚抬起头,便对上那张熟悉而淡然的面孔,顿时跟着眼前一亮。   他大喜道:“你没被马蜂蛰死啊!”   玉宿微微转身,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人顺利对上了电波。   段青泥终于看懂了——玉宿在问他,什么是马蜂。   但眼下并不适合探讨反派会不会被马蜂蛰死的深奥问题。   慕玄顶着满脸香灰,白衣染得狼狈不堪,整个人处于一种极怒状态。他定身在原地,瞪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这已经是第三次,同一个人,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所有的招数。   遍观整个长岭,连顶上几位长老都不定是慕玄的对手。眼前之人深不可测,实力难辨,却是一介无名小辈,无来历无背景……想必非妖即邪,不是什么善类。   慕玄闭了闭眼,握紧手中长剑,无声拉开一段距离。   段青泥很清楚,那是慕玄惯用的一种进攻姿态,一旦遭那长剑命中,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他深吸一口气,扯了扯玉宿的衣角,以此提醒他小心行事。   而玉宿却收回手臂,沉而稳的,摁住段青泥的肩膀,说:“你退后。”   “看来今日,是该为长岭清理门户了。”慕玄冷冷地说。   铮铮数声锐器嘶鸣,刀光剑影顷刻冲天。   几乎在段青泥往后退的同一时间,玉宿与慕玄双双跃至半空当中,一人手持长剑,低声催动口诀;另一人匕首出鞘,出手狠厉决然——眼看两道身影将要交错于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空陡然炸开一声轰鸣。段青泥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祭台周围云雾散开,忽又多出一胖一瘦两道人影。   胖的那人单出一手,有力的臂膀横亘路中央,硬生生将玉宿推出数尺之外。   瘦的那人指尖一挑,双掌同时发力,直接拦下慕玄那致命一剑。   “!!!”   段青泥先时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那是长岭最德高望重的两位长老!   “够了,阿玄。”瘦长老冷言斥道,“今日山门大开,宴请外客无数。你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笑话么?”   慕玄冷哼一声,收剑回鞘,目中杀意丝毫不减。柳如星从没见过如此场面,一边哭一边跑了过去,拉着慕玄的手道:“师父,徒儿害怕!”   这时胖长老也偏头唤道:“青泥。”   段青泥说:“我也好害怕。”   说完学着柳如星的样子,忸忸怩怩便往玉宿身后躲,却被他抢先一步避开了。   “青泥,既然回来了,你理应明白自己掌门的身份。”   胖长老长叹一声,望着祭台周围狼藉一片,不知情的外人大眼瞪小眼。他忍不住道:“慕玄也是为了你好,不要任性了,赶紧与他道个歉吧。”   “你说什么?”段青泥敛去笑意,声线倏而变得冰冷。   胖长老道:“我说……”   “让我与他道歉?”   慕玄面色一凉,方要开口,段青泥已是扬声道:“那谁来与我道歉?”   胖长老皱眉道:“青泥……”   “你们怕不是忘了,五年一度还雪宴,究竟是为谁设宴?”段青泥反问道,“如今长岭掌门是姓柳、姓慕,还是姓段?”   此话出时,胖瘦两位长老、慕玄柳如星师徒,包括祭台下离最近的一众弟子,皆未能反驳出一句。   “你们心中真有我这掌门,当初绝不会将我囚入牢笼,数月以来不闻不问。”段青泥笑了一声,轻飘飘道,“说白了,还是我这身子有用。哪怕一具尸体,也能造一副冰棺供着……不是吗?”   两位长老相对视一眼,皆是沉了脸色,一时如鲠在喉,迟迟不敢发声。   段青泥道:“果真如此。你们所谓的长岭掌门人,也不过是一样摆设而已!”   他往前迈出一步,正待转身之际,身旁一名弟子躬身上前,噗通一声跪他脚边,以洪亮的声音高喊道:“恭、恭迎掌门回山!”   段青泥瞳孔一缩,未曾受过如此大礼,下意识便伸手去扶。   不料那一人跪地之后,附近一圈弟子有所会意,齐刷刷便都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叠声道:“恭迎长岭第三十六代掌门回山!”   “……”   这一下该跪的全都跪了,少数不愿跪的、不服气的也只得跟跪。   段青泥尚未从中回神,祭台内外俨然已是伏地一片,呐喊之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一时间响彻了整座正殿上空。   两位长老乍见此状,只得暂随大流,适时将脸压低下去。而慕玄早已面色铁青,一偏过头,见柳如星也畏畏缩缩跪了下去,登时气得几近发疯。   “这下好了,长眼睛的都知道认人。”段青泥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当今日这还雪宴,是为我接风洗尘第一天。”   胖长老急忙道:“青泥,休要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自明日起,长岭上下一应事务皆归我管。”   段青泥说这话时,见一旁慕玄面部扭曲,便又立马补充一句:“……若有不服者,当众逐出长岭!”   言罢已是利落转身,不顾周围一众人的目光,他反手一勾玉宿的肩膀,道:“累了,陪我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会打师父脸,一打一个准   往后就是霸道掌门和他的机器人一起恩恩爱爱撒狗粮的故事   明天停更一天,让我缓冲一下下~感谢追更的小天使们,2021年一起加油鸭 第10章 掌门,搞谁!   新掌门上任三把火,当众怒拆长岭祭台,还雪宴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这样一则惊天动地的重磅消息,不多时沸沸扬扬飘向天枢山上下每一处角落。而后再经猜测又议论,颠三倒四传来传去,到了一众八卦人士的耳朵里,很快精准又不失劲爆地总结出两条:   第一,长岭派的新掌门,在经历一系列不可说事件之后,终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第二,新掌门不光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更不可说的神秘男人。   “听说了吗,新掌门带着一个男人,刚回来就砸了还雪宴,还跟偏心的慕玄仙尊闹掰了!”   “什么?!新掌门带回一个男人,顺便跟偏心的慕玄仙尊分手了!!”   “我靠!新掌门为了一个男人,终于把变心的慕玄仙尊甩了!!!”   于是乎,短短不到半天时间,所有吃瓜人的关注点,由“新掌门怒砸还雪宴”逐渐变成了“新掌门和两个男人难以启齿的纠葛秘闻”……并在“那个神秘男人”和“变心的慕玄仙尊”之间反复横跳。   此时此刻,远在天枢山内。   刚吃完一记闷亏,又被各式狗血谣言淋满头的仙尊本人——正双目紧闭,两腿交叉,一动不动面对墙壁,这样静止的动作已经保持了整整一天。   柳如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喊:“师、师父。”   “别说话。”慕玄冷冷地说,“……吸气,呼气。”   柳如星:“那个,我、我听隔壁小师弟说……”   慕玄:“说什么?”   “说您薄情寡义,负了青泥师兄。”柳如星想了想,迟疑着开口,“还说您自私自利,做尽奸险之事,所以才被……”   “住口!”慕玄倏地一声厉喝,柳如星立马怕得禁了声,缩回角落瑟瑟发抖。   这样一来,慕玄再也没法冷静了。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到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下脚步,瞄准窗台上的一只花瓶。   慕玄单手抓起花瓶,本想将它狠狠摔地上,砸个稀巴烂也好——但转念一想,如此愚蠢的泄愤反应,不跟段青泥那混账东西一个样吗?   也就这一时半刻的出神,“哐当”一声惊天巨响。   ——他的手掌一个打滑,那只花瓶直接摔了下去,四分五裂的瓷片瞬间扎透了脚。   柳如星慌得不行,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   慕玄脸朝墙壁,整副五官拧得七扭八歪,一时间所有的清冷高贵全消失了。   他忍了又忍,牙根咬到发酸,最后才硬扛着憋出一句:“去……去……”   柳如星急问:“去哪儿?”   “去……”慕玄僵声道,“去查清楚,段青泥带的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柳如星“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明白没有,稀里糊涂便出了门。   而慕玄等啊等啊,直到徒弟真走远了。他才顶着满额青筋,咬牙切齿蹲下来,捂着那鲜血直流的脚丫子,一连发出几声野猪般的惨烈咆哮——   *   同一时间,天枢山的另一边。   伴随“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一座古老而陈旧的宫殿大门被彻底推开,扑面而来的灰尘登时于空中浮起一团朦胧的白雾。   “这里便是寒听殿了,你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大概二十多年前,那时段家与长岭之间来往频繁,这是上一任掌门亲自为家主造的一座宫殿。”   段青泥的脚步停住,彼时站在门槛之外,专注凝视这座积灰已久的空阔宫殿。   书中原主的身世背景非常深厚。他的母亲来自北域浮雪岛,是掌领整个段家的女主人段秋筠。   段家与长岭派多年交好,延续到段秋筠这一代关系尤甚。长岭上一任掌门傅情——也就开头离奇失踪那位,据说对段秋筠有那么一点点意思,甚至不惜斥巨资为她打造这座寒听殿。往后每次从浮雪岛到访天枢山,让她都能有一处栖身的地方。   据说整座天枢山上下,没有任何一座宫殿比它更为奢华。可惜人家没住几次,后几年遇上段家内乱,段秋筠先是丢了唯一的儿子,她自己也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与整座浮雪岛一起消亡了。   故而傅情造的这座寒听殿,一动不动荒了十几年。到如今院墙内外满是杂草,实打实落了无数层灰,也没谁胆敢前来居住。   说到底,姓段的还是与寻常人不同。   还雪宴结束之后,段青泥这掌门身份算是正式确立了。照以往的规矩,本该把长岭派的正殿让出来,往后掌门的饮食起居就固定在那一处。   可段青泥偏不要,他说:“你们看这古往今来,连皇帝议事也分朝堂和养心殿呢,凭什么我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   当时几位长老脸就绿了,那表情简直跟吃了苍蝇一样。后来还是胖瘦两位长老站出来说话,提出把当年那座寒听殿分给段青泥,如此既能遂了他的意,住起来也无不妥之处。   “青泥你看,如今什么都依你的,往后做了掌门,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胖长老苦口婆心道,“外头数不清的眼睛盯着,再这么蛮横下去,咱们谁也帮不了你。”   段青泥说:“哦。”   他这几天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胖长老,是个两边站的和事佬,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总幻想能一碗水端平,结果往往是越端越窝火。   他本名为傅憾,据说是上一任掌门的亲生胞弟,因而在长岭颇有几分地位;与他一起的瘦长老名为段玮,虽然他也姓段,但并不是浮雪岛的人,也不具备段家人的特殊体质。   这一路过来,都是傅憾嘴巴没停,段玮没和段青泥说一句话——原书中这位段长老,一直都是慕玄那边的人,今天却跟来寒听殿,不难想带着怎样的心思。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进殿。段青泥本来有点忐忑,生怕玉宿半路搞事,突然对着两位长老开火。   幸好没有,这期间他一直跟在身后,安静得仿佛一个透明人,连走路也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段青泥刚想夸孩子今天不错,难得安分一回,这种状态非常值得鼓励——结果前脚跨进门槛,后脚再一回头,玉宿便在他眼前消失了,直接表演一个原地蒸发。   靠!!   我就知道,这厮压根不是人,非得弄根狗绳儿拴着!   段青泥恨得眼皮直跳,几次想大声喊他,又碍于外人在身边,便只好摁着脾气不动。   然而两位长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原本聊着寒听殿的过往,眼看着玉宿消失不见,那傅憾轻咳几声,声音便略有一些变了:“青泥啊。”   段青泥:“……”   “方才咱也说了,虽说长岭一贯以掌门为尊,但即便身为掌门……寻常规矩也还是要守的。”傅憾道。   段青泥装傻问道:“什么规矩?”   傅憾一脸正色:“外面消息传得难听,毁的不仅是你的名声。”   段青泥却是一笑,道:“当真担心名声问题,不如先治一治……某位德不配位的仙尊大人。”   话音未落,傅憾脚步一顿。身后沉默不语的段玮,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二人神情皆有几分深意。   “还有一点,你须得知道。”傅情眼睛一眯,轻声说道,“在我们长岭,饲养宠物是要看品性的。寻常阿猫阿狗,至少撕了看看……万一皮下是一匹狼呢?”   段青泥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他话中含义。   玉宿两次上天枢山,本身目的不纯,又大张旗鼓打伤慕玄,再加他功底深厚,来无影去无踪,寻常人一眼便知身手不凡。   长岭派这些个长老都精得很,他们看的从来不是“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而是玉宿的来历、所有行为以及目的。   段青泥站在门前大片的杂草堆里,直到傅情段玮他们走后,他才逐渐回过心神,然后把手伸进袖里,缓缓拿出那枚宿命轴。   ——指针仍然停在“1”的位置,已经很多天没有任何动静了。   段青泥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许久过后,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墙外很快便传来回应的动静。   只听窸窸窣窣几声响,欧璜领着一众小弟直冲进来,扯开嗓子喊道:“掌门,有何吩咐!”   “小声一点!”   段青泥用眼神警告道:“你去给我弄几根麻绳,要粗点,最好能绑人用。”   欧璜嗓门更大了:“收到!请问掌门想搞谁?”   “我叫你小声点!!”段青泥吼道。后又自觉声音太大,只好捂脸道,“……再来几瓶蒙汗药吧,要能迷晕一头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今晚家里有事,凌晨才回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安顺遂~感谢在2021-02-09 22:50:59~2021-02-12 01:5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2个;风吹枫落、犹如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8瓶;清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翻脸   五根手腕粗的长麻绳、三瓶能迷晕象的蒙汗药、外带又厚又结实一只大麻袋。   段青泥拍了拍手,将所有东西堆到桌前,从左至右并成一排,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   “如何啊,掌门?”欧璜陪着笑问,“我这办事儿效率不错吧!”   段青泥点头道:“是还挺快。”   “话说回来,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   这欧璜不光是个大嗓门,人也是个八卦爱好奇的主儿。上回在双云镇吃亏还不够,如今跟了段青泥也不安生,总想从他嘴里捞点现成的东西。   然而段青泥压根没搭理。他要着手做件大事情,必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   “哦~我明白了。”欧璜扯着大嗓门道,“是不是那个男人太能打,你打算用蒙汗药征服他……啊!”   话未说完,脑袋瓜子狠狠挨了一记。段青泥骂道:“闲得没事儿干,去把门口杂草拔了!”   寒听殿已近十来余年不曾住人,由内到外没有一丝生活气息,一阵风来漫天尽是草屑灰尘,清扫起来还颇有一些费劲。   起先傅憾从他那派来几名弟子,想着一股脑地收拾干净,然而段青泥并不领情,直接把人全赶回去。最后又唤了欧璜前来帮忙,几个人从中午忙到黄昏,也只勉强腾出一处干净的偏院。   段青泥说要在这里种花、种菜,再养几条大狼狗看门。欧璜那几个土生土长的长岭弟子听了,眼睛一个个瞪得跟牛一样——寒听殿可是整个长岭最贵气的奢华宫殿,怎到了现任掌门手里,就要整成一间大菜园子?   段青泥懒得解释太多,趁其他人忙着手里的杂活,他一个人从偏院走了出去,试图寻找某位失踪人士的身影。   这个反派于他而言,实在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段青泥至今没找到控制他的点,玉宿所有的行为目的、包括那迷一般的机器性格……让人即便通晓剧情,也对他的下一步举措无从猜测。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消失快半天了,一点影儿都没见着。段青泥找得晕头转向,一时只感到烦躁无比。   他从偏殿一路摸到正厅,院子角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准备回去吃饭的时候——   嗖的一声轻响,有道黑影从天而降。   颈间随之一凉,抵上某件熟悉又锋利的物事。   段青泥:“……”   行吧,该来的总是要来。   “不是约好了,别拿刀吓唬我吗?”段青泥道,“你这是几个意思?”   玉宿近在身后,没有一点声音。他一边握着匕首,一边拉住段青泥的胳膊,低声说:“过来。”   “你要干嘛?”   “长岭是你的地盘。”玉宿淡声道,“现在,我对你没有把握。”   玉宿一向很敏锐,待人亦是十二分的警惕防备。一旦察觉到危险因素,他都会立马翻脸,毫不留情。   “大哥,咱有话可以好好说。”   段青泥深知这一点,遂放缓了声音,试图与他和解。   但这并没有用,玉宿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两人一并从正厅穿向外廊,沿途走得又快又急——段青泥有预感,玉宿是发现了什么,准备带他往哪里去。   果不其然,在七弯八拐无数条路后,停在一处极为偏僻荒凉的院落。这里与方才的偏院有相当一段距离,深处的杂草几乎与人同高,远望一度看不到边际。   玉宿往前看了一眼,说:“下去。”   “下去干什么?”   天色已经暗了大半,眼前尽是漆黑一片,段青泥心里有些犯怵,迟迟站台阶上不愿挪动。   可玉宿那副性子,素来他想做什么,从不会与人多说。段青泥不肯下去,玉宿便拧着他后颈往前抵,两个人在外面推推搡搡,混乱中段青泥“嘶”了一声,吃痛地喊:“你划拉到我脖子了!”   玉宿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住。   “流血了!”段青泥惊恐道,“啊啊啊好痛,我……我要死了!”   “别动。”玉宿摁住他肩膀,顺势低下头,本想看眼伤势如何。   偏在这时,段青泥神情一变,倏地弯过手来,照着他的后脑狠劈一下,骂道:“……坏心眼的,还敢威胁你段爷爷!”   说完一扯衣领,露出根本不存在的伤口,拔腿准备往别处跑。然而劈人的手还没往回收,便被玉宿一把攥了过去,段青泥生怕自己吃亏,二话不说抢占先机,又扑上去咬住他的耳朵。   “?!”   玉宿瞳孔一缩,整个人都有些僵住。   他行走江湖二十余载,什么刀枪剑戟没见过,可段青泥的牙齿仿佛世上最烈最毒的暗器,直啃得耳朵火辣辣一阵疼。玉宿当时想也不想,反手往他后背拍了一掌——也就这么一拍,耳旁的力道陡然消失了,段青泥往后趄了一下,有点没站稳,晕晕乎乎直打着飘。   以至于脚跟落地时,也不知踩到什么地方,忽听“咔嚓”一声脆响,似乎触动了草丛里的某处机关。   下一瞬,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紧跟着脚底一空,双双落进了地面裂开的一道大缝里。   “!!!”   眼前一番天旋地转,身体随之疾速下坠。段青泥的意识还没接上,感觉已飘向下一个地方,伴随沉沉两声惊天闷响,玉宿先摔到冰凉的地面上,然后段青泥猛地砸下来,直接送他一个仰卧起坐。   “嘭——!!!”   世界短暂安静了一段时间。   两人都摔得七荤八素,神魂飘散,一度近失去知觉。   “怎、怎么回事!”   段青泥刚挣扎着起身,耳畔又发出“咔嚓、咔嚓”几声机关转动的脆响,因与地面略有一段距离,那些声音已经听不大真切。   他费力地眯起眼睛,仰起脖子,试图找到他们摔下来的那道石缝。   却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掩盖了所有机关转动的声音。   段青泥方抬起脸,那道开裂的石缝正好并拢了。头顶最后一丝昏暗的光芒消失,周围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   段青泥绝望地偏过头,与身边同样疑惑、但依然无表情的某人对视。   机关,黑暗,完全未知的空间。   哈哈,还免费送一个玉宿。   他大概活不到明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养狗种田之前,先驯服玉宿吧……(无奈,叹气)   这几天的更新都比较晚,大家可以第二天再看,么么哒感谢在2021-02-12 01:56:46~2021-02-13 01: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骨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从来不是   “搞什么啊?!”   段青泥缓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暴怒:“……这么大一坑,你也不说,闭着眼睛往下面跳?”   玉宿依然不说话,却皱着眉头,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波动。他一只手扶着耳朵,被咬的地方火燎一般撕疼,摸上去似乎还出了一点血。   段青泥看着他的表情,火气顿时蹭蹭往上直冒。   “要不咱俩算算账……这回是你犯蠢,还是我犯蠢?”他忍不住道,“你既发现这地下有机关,完全可以先告诉我,等我们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他段青泥又不是傻子——其实两人这一路过来,他早已猜透玉宿的意图。无非是有了新的发现,想拉他一同下来查探,却偏偏选了最糟糕的方式。   “为什么非得拿刀逼我?”段青泥的声线陡然拔高,直把玉宿震得一僵,捂着耳朵朝后挪了些许。   段青泥却不依不饶:“……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回答他的,仍是无尽的沉默。   玉宿原就是一张白纸般的人物,在他的世界无波无澜,除去制造杀戮之外,他根本无需多余的感情,更无需与刀下亡魂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比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他更像是一把冰冷锋利的武器。   然而此时此刻,段青泥的情绪过于鲜明强烈,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这完全超出了玉宿能够掌控的范围。   面对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他的思维几乎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   ——用通俗的话讲,就是机器人他又死机了。   直到很长时间过去,玉宿才缓缓抬眼,重新望向段青泥。他在一刀捅死对方,和尝试解释之间……艰难地选择了解释:“你那些长老,已经注意我了。”   这算哪门子回答?   段青泥道:“然后呢?”   玉宿:“你备了绳子,还有蒙汗药。”   段青泥:“所以?”   “说过了。”玉宿淡道,“我对你没有把握。”   两人对视片晌,各有几分执着。   段青泥还是被他气笑了,脱口说道:“是,没错!我是想把你药倒了,然后拿根绳子拴起来!”   玉宿的目光瞬间变冷,而不等他有所动作,段青泥又补充道:“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我让欧璜拿那些东西,本来是冲着慕玄他们去的!”   玉宿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段青泥的声音又抬高了:“关于这事儿,我原想与你从长计议,所以趁旁人不注意,第一时间跑来找你——而你呢?!”   玉宿:“……”   “脑子被驴踢了,就认定我会害你!”   段青泥气得原地打转,手头直痒痒,特别想找点东西摔。可附近既没有茶壶,也没有花瓶,他溜达一整圈,最后也只能靠嘴输出:“我说……你有什么问题,先开口问两句,把话说清楚了,这样很困难吗?!”   玉宿毫不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你……你想气死我吗?!”   段青泥瞪圆眼睛,几乎都要吐血了。   他一下没忍住,低头便一阵闷咳,连带着脚步有些发虚。   玉宿伸手过来,却被段青泥一把挥开,赌气道:“老子不要你扶!”   玉宿:“你……”   段青泥暴躁道:“也别跟我讲话!”   “……”   不是这人自己提的,有事要先讲清楚?   玉宿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又被段青泥打断:“拒绝和解!”   玉宿说:“你脚底有机关。”   “滚你大……嗯???”   段青泥话没说完,整个人便完全僵住了。一时咳嗽也不敢太大声,闷着喊道:“等等,不准滚——回来!”   “你别吵。”   玉宿蹲下去,握住他的脚踝,朝周围扫视一圈。   他们落地的位置一片漆黑,完全照不进光,初步判断是宫殿底下的某处地道。   ——一般修仙小说里这种地方,都是各种守卫森严,机关结界铺满每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不留神就被毒门暗器叮成筛子。   “好、好了没?”   段青泥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冷汗都快沁出来了。而玉宿仍弯着腰,目光停在他脚底,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许久过去,他才仰起脸,沉默地看向段青泥。   “怎么,情况很严重?”段青泥心里咯噔一下,“我们会死在这儿?”   “没有。那只是个石头。”玉宿轻描淡写道。   段青泥:“……”   怎么办?老子现在就想暗杀他。   玉宿仍然蹲着,伸长手臂,指尖于漆黑的地面上来回摸索。   段青泥也跟着弯了腰,却摸回一手湿漉漉的泥,登时嫌弃得直甩:“什么啊……这是掉进泥巴坑了?陷阱吗?”   “不是陷阱。”玉宿道,“应该是地下河。”   此话一出,段青泥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干文字工作这一行的,往往对剧情的发展十分敏感。   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书后期花大量笔墨描写的,正是位于天枢山深处,一片无人到往的幽僻禁地——据说在那里,埋藏着长岭失传已久的通天秘术。这项秘术关乎长生之法、阳寿增减、鬼神之力……甚至牵扯了修道者的轮回与宿命。   那是石无棱穷尽一生,也未能到达的神往之地,同样也是玉宿灰飞烟灭的终点。   而方才提到的地下暗河,便是通往深处禁地的决定性标志。   重点剧情来得如此之快,段青泥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有了地下河,说明目的地不远了。”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玉宿,“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玉宿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段青泥悚然地问:“你不会想在这里解决我吧?”   玉宿淡淡抬眼看他,目光没有一丝迟疑。   “靠!还真是啊……”段青泥顿时跳了起来,“千万别!我警告你,要真想复活石无棱,现在必须留我活口!!”   玉宿缓缓站了起来,刚要走近的前一刻,段青泥连蹦带跳倒退好几步,连声阻拦道:“你别过来!”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来复活石无棱的?”   黑暗中,玉宿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一向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以至于许久过后,段青泥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自二人相识以来,玉宿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直到片刻近乎死寂的沉静,段青泥才逐渐从恐慌与震惊中回神。   “难道……不是?”他几乎是艰难地问道,“你上天枢山,不是为了禁术?也不是为了石无棱的遗愿?”   玉宿没再说一句话。   但他的眼神告诉了段青泥——从来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   段青泥:滚你大爷。感谢在2021-02-13 01:53:50~2021-02-14 02: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骨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几个意思?   如果说刚才的逼问能让玉宿原地死机——那如今的对话就是让段青泥的逻辑全线崩塌,转眼变得四分五裂……直至完全痴呆的程度。   他怔了许久,方喃喃出声:“……我一直以为,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石无棱重现于世。”   结果居然不是!   “我从未这样说过。”玉宿平静地反驳。   那一刻段青泥的脑袋近乎于空白。   然而很快,他又立马反应过来。其实最开始穿书的时候,404就明确地提到过——在《倦仙》的书中世界里,基本走向和人设已经完全歪了。   按道理来说,往后每一个剧情点,包括玉宿所有的行动和目标,都会和原书的发展产生一定的偏差。   书中的玉宿大杀四方,屠遍整个长岭,一生皆为杀戮而活,以石无棱的遗愿作他唯一的信仰。   而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玉宿明显带着另外的目的,最起码他的想法与先前截然不同。   “那你是为了什么?”段青泥不解地问,“好歹给我透露一点吧?”   玉宿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查探周围的环境。可能是提前感知到段青泥的愤怒,他又适时补充一句:“这不用你知道。”   可以,有够狠,一句话直接堵嘴。   段青泥一脸怨气,跟在玉宿身后,只能自我展开一番猜测。   这位奇人,做的一切不为石无棱,却依然潜入天枢山,大张旗鼓与慕玄作对,又将段青泥留在身边,始终未动手杀他。   这小子做了这么多,别是另有图谋,其实想跟我睡觉吧?   段青泥脑洞大开地想——这原就是一本纯爱向的狗血文学,再加上老子长得貌美如花,又温柔善良,玉宿这个深柜怕是垂涎已久了罢!   “我迟早取你性命。”这时候,对面那位深柜忽然开口,“但不是现在。”   段青泥:“……”   算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我上天枢山,确是为找一个地方……也有可能,就是你们说的长岭禁地。”玉宿道,“但这些都与石无棱无关。”   他偏头望向段青泥:“所以我想知道,你得到石无棱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段青泥定定回应他的目光。   片晌过后,他学着玉宿的样子,加重语气道:“这也不用你知道。”   随后只听噌的一声,匕首出鞘!   直把段青泥骇得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接连朝后退了好几步。   但玉宿没有看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借着周遭薄弱的光线,以刀尖在墙壁上绘制了一些交错的线条。   段青泥环顾一遍周围,很快会过意来,道:“……你在画这里的地道?”   玉宿嗯了一声。他的洞察能力向来敏锐,无奈于地底环境太暗,只能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画到一半的时候,匕首被段青泥夺了过去。   “不用画了,你画不完的。”他凭记忆向玉宿解释道,“以我目前了解到的,这条山底地道,几十年前一直在挖。到了傅情这一代,早就挖得四通八达……为了建造所谓的寒听殿,他将整座山的根基捣得七扭八歪。”   玉宿依然看着他,难得认真地选择倾听。   作为通读全文的穿书者,段青泥对天枢山的过往基本了如指掌。   当年为给段秋筠修造宫殿,傅情一度是无所顾忌,拼了命把整座山底挖穿。而今他们所在的地方,多半就是那时遗留的一处地道——在这里打通的开口极多,地形条件十分复杂,每个开口都通往不同的角落,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摸清路线。   “我明白你有你的目标,但这里绝不能作为起点。”段青泥道,“光靠摸索太费时间了,找捷径才是最重要的。据我所知,傅情当年修筑寒听殿的时候,留过一张亲手绘的设计图纸……那张图纸肯定可以帮到你。”   玉宿问:“图纸在哪?”   段青泥犹豫了一会儿,道:“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一半归慕玄,一半归长老们保管吧……”   玉宿二话不说,扭头走了,显然不抱任何希望。   段青泥则在后方,轻飘飘道:“早说让你相信我吧,指不定蒙汗药都用了……等慕玄变成咱们的人,还有什么玩意儿交不出来?”   玉宿脚步骤停,段青泥来不及收势,便猛地一个前倾,实打实撞上他的后背。   “嘶……”   段青泥正准备发火,玉宿却道:“别动。”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段青泥第一反应是有危险,便立马敛去笑容,紧张地问:“怎、怎么了?”   玉宿说:“有机关。”   “……”   狗东西,又来这套。   段青泥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话音刚落,自黑暗的头顶上空处,陡然传来“咔嚓”、“咔嚓”一串清晰入耳的脆响。   慢着……不会这么倒霉吧,他娘的又来真的?!   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脚底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但这一次不是身体下坠,可能是碰到脚边某样特殊的机括,段青泥被整个托举起来,压根来不及反抗,便被强行朝某个方向推了出去!   “艹!!!”   因着速度实在太快,再加突如其来的白光太过晃眼,等段青泥尝试适应过来的时候,于他周围的环境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幽冷漆黑的地道彻底消失了。脚底没有淤泥,前方也不再望不见底。   伴随刚才那道机关的突然发动,他和玉宿被推赶出去,从地道深处径直往上,传送到一间干净空落的小屋子里。   准确点说,是那间屋子里的床上。   因为床板的背面,就是通往地道的开口。他们是从地下直接翻上来的。   “厉害了!”段青泥惊讶道,“怎么古时候还有任意门啊……这是谁的房间?”   但是很快,他的嘴就蹦不出一个字了。   手边被褥的质感很柔,很软,摸上去是价值不菲的绸缎。随着床头铺天盖地的紫色纱帐,犹如瀑布一般散落,遮掩了桌边一对大红烛台的火光。   软床,纱帐,红烛,熏香。   段青泥和玉宿,两个狼狈的人,头顶杂草和满脸的泥污,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互相对视。   段青泥:“……”   玉宿:“……”   这波到底几个意思?   生怕他段青泥不肯怀崽,冒险到一半场景切换,直接送一张豪华大床?   段青泥来不及说话,玉宿的大手已从身后搂了过来,他顿时惊得瞪直了眼睛。   不,不要!!   反派大哥,我再怎么迷人,也求求你矜持一点!   然而玉宿的手往前一扣,只是捂住段青泥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   下一刻,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   屋外脚步声很轻,不多时走出一道人影,缓缓在门前站定。带着几分羞涩、娇怯,还有难以形容的期待。   “师父,我……准备好了。”   就那个熟悉的声音,段青泥只听上一遍,也能当场吐血的程度。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根本不是他和玉宿在走剧情,而是专门给主角攻受准备的场景……   这是传到了慕玄和柳如星的房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啦!!!明天再看评论区~   谢谢大家支持~ 第14章 师兄来了   当时段青泥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一直很明确自己不愿意搞基,但这不代表他想近距离观摩别人搞基。   ——尤其慕玄柳如星这样的,那恶心程度足以让人自戳双目。   “……”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身旁的玉宿,而玉宿二话不说,第一反应便是摸腰间的匕首。   “不行!”段青泥急忙按着他道,“先别动!”   别人倒是无所谓,这书的主角受要是被反派削死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犯不着为一个纸片人,间接赌上自己的命运。   但玉宿没有这些顾虑,他依然紧握着匕首,目中显有几分质疑与不解。   “你知道我们被传到哪儿了吗?”   段青泥以最短的时间下床,透过纸窗微薄的空隙,眺望屋外重叠几层高墙,以及内外各一圈的守卫弟子,远远望去黑压压一大片——整座天枢山独有一个地方,才能配上如此浩大的阵仗。   “……这是长岭高层住的符阳殿。不光慕玄和那些长老在这里,也是上一任掌门住过的地方。”段青泥微微定神,又朝外确认一遍,片刻后才肯定地说,“自从傅情失踪之后,长岭对此事颇为重视——所以这块地盘戒备森严,哪怕我也不可随意出入,上门必须先通禀长老。”   短短两句,言简意赅。玉宿迅速明白了其中利害。   ——段青泥的掌门之位还没坐稳,长岭高层中的不满人士也不在少数。如今贸然闯入符阳殿,便是他这做掌门的带头破坏规矩,公然蔑视长岭老一辈的权威……此乃大不敬罪,亦是身为掌门不可犯的大忌。   这时候,忽又是“嘎吱”一声木门轻响。外面的柳如星不再忸怩,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师父,徒儿来了。”   “!!!”段青泥浑身紧绷,来不及计划下一步,玉宿却飞快上前,猛地一脚踹开了纸窗!   段青泥:“你……”   一阵又沉又钝的巨响过后,柳如星面色陡变,尖着嗓子喊道:“什、什么人?!”   段青泥只感觉身子一轻,便被玉宿双手托抱起来,一巴掌扣进怀里:“抓稳。”随后三两步踏上窗沿,一个纵身朝外跳了出去!   这间屋子原就不高,两人刚四平八稳落了地,头顶柳如星的声音已经炸开了锅:“来人啊!有刺客!!”   “快抓刺客!”   “师父你在哪儿,我好害怕呜呜呜……”   符阳殿不似寒听殿那般冷清无人,嚎一嗓子便能喊来成群结队的守卫。不多时混乱的脚步声已响彻整条走廊,墙外也有大批弟子闻声赶了过来。   而此时周围没有障碍物,也没有任何植物可以遮挡。段青泥和玉宿几乎是挂在窗外的空地上,只等一群人前后夹击,立马能将他俩当场抓包。   “完蛋。”段青泥啧了一声,“这回慕玄有话说了……”   千钧一发之际,玉宿望了眼天,忽偏头道:“我把人引开,你留在这里。”   “啥玩意?!”段青泥呼吸一滞,“你放什么狗屁……”   最后一字未能出口,玉宿大手往前一伸,堪堪揪住段青泥的后领,跟拎猫儿似的把人提了起来——随后肩臂骤然发力,带起他整个身体,朝天上猛地一抛!   “???”   那瞬间根本反应不过来。段青泥眼前蓦地一花,待回过神时,已被扔到斜对面一处高耸的屋顶上,恰好与地面的视线卡成一道安全的死角。   “玉宿!”   段青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下意识想开口喊一声。   但玉宿只是瞥他一眼,便飞身跃向另一边的长廊,行径间迅速抽开匕首,对准最显眼的地方,狠狠脱手掷了出去!   “找到了,人在那儿!!!”   “赶紧追!!”   “来人啊……快去通禀仙尊大人!”   霎时之间,一众长岭弟子如同潮水一般,纷纷朝玉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越追越远,越追越分散,连带着嘈杂的呐喊一并消失不见……没过多久,远离人群之外,一片沉寂无声的屋顶上方,只剩下某条孤零零的漏网之鱼。   段青泥头顶苍天,两眼通红,几乎要流下温热的泪水。   你个天.杀.的.狗.玉.宿,老子跟你没完……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要流泪了,但并不是因为感动。   屋顶上完全不避风,一阵一阵席卷着沙砾灰尘,反复而精准地冲击他的面门。   现如今又是夜晚,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高处的气温一度近乎凝结成冰。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   最最要命的在于,这地方又高又陡,离地面很有一段距离。玉宿把段青泥扔上去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他不会轻功,压根不可能自己飞下去。   所以整整一个晚上,段青泥就缩在那个小角落,像等爸爸接放学的幼儿园小孩。   一个时辰过去,没有。   两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   三个时辰过去,天快蒙蒙亮了。依然不见他的人影,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段青泥被风吹得有点犯困了。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他没能控制自己,以至于眯眼打盹的时候,不慎踢翻了旁边一块碎瓦。   顿时嘭一声脆响,惊起门前一众守卫。   “谁?!是谁在那儿!”   段青泥自己也吓醒了,陡然睁眼,额头沁出紧张的冷汗。   “有人在房顶上!”   “没准是方才的刺客!”   “上去!给我搜!!”   底下有人提起灯笼,刺眼的火光朝上一通乱照。   段青泥连退好几步,可这角落的活动空间实在有限,挪出挪进都只有一个死字。就当他急得焦头烂额,守卫们往上攀爬的前一刻——   “何事在此喧哗?”   一道清亮的声音幽幽传入了耳畔。   段青泥倍感熟悉,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   只见灯火与黑暗交界处,缓缓走出一道陌生而模糊的人影。   一袭长岭弟子贯有的素衣,腰佩短剑玉牌,衬得身形既挺拔又修长。因而带来的压迫力十足,远比周围的同门众人多出几分强势气场。   段青泥眯了眯眼,试图看清来人的面容。   但当对方偏过头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便瞬间打消了。   因为在他脸上,戴着一张难以形容的古怪面具。完全空白的,一尘不染……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图案,故而被灯火肆意燎得光影斑驳。   “是祈师兄……”   “居然是祈师兄,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禀、禀告师兄,那房顶上面有人……好像是刚才那个刺客!”   见了那人,守卫弟子忙双手抱拳,一众人等皆是毕恭毕敬,似乎对方在长岭享有相当崇高的地位,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下去几分:   “我们是怕人跑了,想直接上去抓他!”   “上面有人吗……?”   那位祈师兄转过了身,戴着面具的下颌微抬,无声息地掠过那处死角。   那一刻,段青泥屏住呼吸,心脏几乎骤停。   ——直觉告诉他,那人早已发现了。   隔着一层面具,一切看不大真切。但段青泥能清楚地感知到,其实他们双方是在对视。   “没有。”片刻之后,那人方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道,“……我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师兄这个身份,后面会慢慢给解释,他和其他所有角色都不一样   副人格要出来争宠了,玉宿是真的很忙哈哈哈哈哈,一边搞事还要一边自我分裂   段青泥:……他忙个屁啊,等掉马的那天,真正要裂开的是我好吧?! 第15章 踩雷专家段青泥   “祈师兄,我们上去看看……就看一眼!”   一众守卫弟子急得原地打转,一时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只好放软语气央求道,“万一碰运气,刚好抓着那刺客呢!”   “祈师兄,这好歹是掌门的住处,万万不可疏忽大意呀!”   “说得没错!咱唯一的职责,难道不是守护掌门吗?”   “荒唐,这里是符阳殿!”   那人声线陡然一沉:“你们该守的那位,分明是在寒听殿。”   说罢陡然上前,劈手夺过一盏灯笼,照亮面前惊惶失措的一张张人脸:“怎么,在长岭待了十几来年——还有人眼瞎耳聋,至今辨不清方向?”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一片。   长岭派前任掌门离奇失踪,现任掌门又实权不稳,此事原就容易激化冲突,那些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赶着好言致歉,一口一个“祈师兄”嚎得十分热切。   而在另一头,段青泥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他们喊的祈师兄,到底是哪里来的“祈师兄”?   他双手抓着头发,把《倦仙》整本书的重要角色大致梳理一遍,愣是没想起祈师兄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过。   段青泥的记性一向不差,这样都能没印象的话,只说明这位师兄不占分量,与主线剧情毫无关联,顶多算一打酱油的炮灰。   偏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弟子对这位师兄颇为尊崇,但凡他说一句,皆无一人敢开口反驳;再加上有人一时嘴瓢,话题由抓刺客过度到现任掌门,一瞬间点燃所有人的矛盾——于是没用多久,方才还吵着上房顶那几个,三言两语便被打发回去,一群人不敢多加妄议,只好灰溜溜赶去别的地方巡逻。   直到他们再次走远,嘈杂的环境顿时沉寂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   段青泥依然缩在角落,远离地面的高耸处,目光却不自主地向下,与那白面具的男人隔空对视。两人始终未说一字半句。   如此僵持片刻,那人纵身朝上一跃,落定时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不过转眼一瞬,便稳稳出现在段青泥面前。   段青泥:“……”   双方距离陡然拉得极近,却因隔着一层面具的缘故,无法分辨来人的表情。   “来,我带你下去。”那人弯下腰,朝他伸出一只手。   段青泥没有拉他的意思,只摇了摇头,戒备地说:“不用。”   “相信我,不会害你。”   那人走近一步,段青泥立马退后:“我自己能……喂!你……放手!”   对方压根不待他反抗,直接拉人往怀里一勾,骇得段青泥惊呼一声,随后被带着连翻两堵高墙,轻轻松松跃至了符阳殿外。   不到半炷香时间,便已远离巡逻的范围,停在一处无守卫的偏僻大树下。   “咳……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吹了一夜冷风,又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如今一经落地,顿时耐不住心口锐痛,埋头便是一阵猛咳,咳得整个身体都压低下去,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而那人仿佛早有预料,先一步搀住他的肩膀,自袖中拿出一粒丹药,递过去道:“吃了。”   段青泥还犟着不肯张嘴,那人便捏住他的下巴,熟练地一扳一抬,强行抵着喂了进去——这一下的动作委实唐突。段青泥刚要发火,肩膀忽然感觉一温,冷不防搭上一件宽厚的外袍。   待回头时,那人仅着一身单衣,却将袍子裹他身上,严严实实绕了两层保暖。   段青泥:“……”   “先穿上吧。”他说,“你身子不能受寒。”   段青泥憋了又憋,硬是把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脏话全给压了下去。   及至片晌过后,那粒丹药起了作用,他渐渐不再咳嗽,心口的痛楚似也缓解了些许。   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情况。   双方毫无交集,那人身份不明,却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段青泥拧着眉问:“……你到底什么人?”   “救你的人。”   轻飘飘一句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   段青泥将目光微偏,注意到他腰间那枚特殊的玉牌。在它正面朝光的位置,清清楚楚刻着“祈周”二字,想来应是此人的本名。   在长岭派,每一名弟子都有象征身份的玉牌,但他们的名字往往不会刻在正面。像这样直接刻的,无非只有两种人:   一,长岭历代所有掌门人;   二,实权仅次于掌门,实力更高一筹的高层人物。例如慕玄,及个别几位长老。   ——看来这个祈周,势必身份不凡,只是没留什么深刻印象。   “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出手帮我?”段青泥想了半天,“……我不记得我们在哪儿见过。”   “可是我记得。”   戴面具的人脸突然凑近,直把段青泥吓得一跳,却依然被扶得稳稳当当。   即便如此,心脏亦险些吓到骤停。   祈周凝视他的面庞,沉声道:“……我什么都记得。”   说这话时,段青泥别开了脸,心头莫名涌起不安的情绪。   他能清晰感觉到,在祈周靠近的同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那股手劲简直大到得出奇,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非常隐忍地克制了力道,似乎是避免他因此受伤。   “……”   两人以这般古怪的姿势,硬生生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祈周不动,段青泥便也动弹不能,他只有在他的桎梏之下,强行保持着世界静止般的僵持。   别的不说,段青泥素日里最恨受到限制,自然对这样的接触非常排斥——尤其来自一个陌生人的蓄意接近。   他啧了一声,用力甩两下,没能甩掉。祈周是真的下了死劲,五指如钳子一般缠他腕上,竟是一时片刻也不肯松开。   “有完没完!”   对峙到最后,段青泥终于忍不住了,拔高嗓音道:“……松手,我不喜欢这样!”   此话一出,祈周适才回神似的,触电般的松开了五指。   “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帮你。”他望了一眼朦胧的天际,温柔道,“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寒听殿。”   说完拉住段青泥的衣角,一面将他扶稳,一面走在前方开路。   “不。”段青泥当场拒绝,“你走吧,我还要等人。”   祈周没有回头,问:“等谁?”   段青泥说:“你不认识,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啪的一声。   隐约之间,好似有一根弦断了。   前方的祈周陡然顿住,伴随周遭空气瞬间凝结成冰,好不容易回暖的温度再一次地坠入了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先睡了!!!评论区起床再回~ 第16章 见不得人   “谁是……你唯一的朋友?”   祈周蓦地转过身来。   那面具之上依然空无一物,却因背光的角度衬得阴冷灰白,好似在瞬间染上几许无言的尖锐。   “这有什么好问的?”段青泥后退一步,强自镇定道,“我俩又不熟,说了你也不……”   话音未落,耳畔是轰然一声巨响!   祈周单手朝前劈了过来,却非冲着段青泥本人,而是狠狠一掌拍向身后的大树。   “你……!”   ——霎时之间枯枝散落,碎叶随着劲风漫天飞舞。   段青泥瞳孔一阵紧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也似跟着漏掉一拍。   ——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方才一掌拍到身上,那力道是能当场致死的程度。   祈周上前一步,距离再次拉近,段青泥立马闭上眼睛,薄唇紧抿成一线:“……”   隔着那张空白的面具,看不见表情,无法分辨是喜是怒。这也是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明明是我救的你。”祈周言语之中,竟有几分委屈与失望,“……为什么不肯信我的话?”   段青泥用力摇了摇头,没懂他想表达什么。   “阿青,我曾提醒过你。”   祈周声线愈发变得阴沉:“……不能离他太近,否则你会没命。”   谁?不能离谁太近?   他讲的什么狗屁东西?   段青泥先是一怔,随后从那一声“阿青”中,迅速唤醒了不久前的一段记忆。   ——居然是那天在山下昏迷时,嘴对嘴为他输送内力的那个人!   “是你?!”   段青泥蓦地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伸手出去,用力扣上白面具的边缘。   可他没能将面具揭开,手腕便被祈周一把扣住,硬生生地僵在半空当中,一时竟是动弹不能。   段青泥怒道:“挡什么挡,见不得人?”   “对。”祈周说,“我见不得人。”   “你……”   段青泥当场就火了,大巴掌直接甩了出去——不料祈周抢先一步,顺着那手势往胸前一带,段青泥一下子没能站稳,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刚要起身挣扎,祈周却直接将他托了起来,道:“我时间不多了,先送你回寒听殿……那里安全。”   “不是……神神秘秘的,你到底谁啊?”段青泥像一条脱水的鱼,搁他臂弯里又踢又跳。最后实在挣不出来,只好破口大骂道,“娘的,快放开!知道我朋友多厉害吗?……像你这种小白脸儿,他一口气能日穿四个!”   祈周仍是不动,抱着他往寒听殿的方向走。   可段青泥就是不肯安分,一抬手便勒住祈周的脖子,狠命威胁道:“信不信我一声口哨,他马上便能过来……不想死就赶紧放手!”   “玉宿不会来了。”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段青泥:“?”   “他来不了,你不用想了。”祈周忽而一笑,偏过了头,声音却是完全冷冰的,“靠他倒不如靠我,至少我绝不可能害你。”   段青泥动了动唇,原想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地按捺回去。   其实在山下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祈周知道的东西必然不少——尤其对段青泥、对玉宿,几乎都是了如指掌的程度。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早已在冥冥之中操控着一切。   “也行,那我现在就靠你了。”段青泥想了想,索性顺着话题道,“……快说说看,为什么玉宿会害我?”   “你既想着套话,总不至于这样直白。”祈周回答道。   段青泥:“我……”   “该说的不该说的,往后你自然明白。”祈周打断道,“等到了时机,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段青泥暴躁地问:“慢个屁慢,你玩儿老子呢?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等你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是找我,而不是找他的那个时候。”   “……”   段青泥彻底地颓了,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想从这人嘴里捞点消息,应该比登天还难吧。   两人各怀心事走了一路,天已经跟着亮了大半,不多时便停在寒听殿的偏院门外。   在那里阳光正盛,透过云层散落下来,为那张雪白的面具镀上一道耀目的金边。   祈周却逆着光线,轻轻将段青泥放下来。正待转身离开之际,却又让他一把狠攥住了衣角。   “别的不说,你先告诉我……玉宿在哪儿?”段青泥再次发问,“他对我很重要……嘶!”   话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伸来,不偏不倚捏住他的下巴。那五指修长而有力,只需稍一变换角度,便能将他的颌骨捏至粉碎。   “阿青,不要逼我。”祈周一字字道,“我说过很多次,你不能同他亲近。”   段青泥的“为什么”尚未出口,祈周便已沉声道:“玉宿这个人,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为你停留半步的。”   段青泥道:“这我当然知道!”   “跟着玉宿,最后只有死路一条!”祈周道,“不要妄想改变什么!!”   说这话时,捏下巴的五指陡然顿住。祈周缓缓将手收回,放到太阳穴上,用力揉了两下,像在竭力忍耐某种痛楚。   他的身体有些不稳,段青泥下意识便伸手去扶,问:“你怎么了?”   “是时间到了。”祈周的声音略低了些。   他仰头望了眼天,而后按住段青泥的肩膀,语速变得快而又急:“听着阿青……先不说其他的。我只告诉你,大概到黄昏的时候,玉宿会回到这附近。”   “玉宿要回来了?!”段青泥惊喜道。   祈周重重喘了口气,听起来像要心梗的样子。   “按我说的做,别的你不要管。”他狠狠开口,“之后不论玉宿干了什么,拿了什么东西……一旦长岭有人追责,你就直接把他供出去。”   段青泥:“什么意思?”   祈周冷冷答到道:“借刀杀人……我要他的命。”   段青泥不禁打了个寒战,待要细问时,祈周却根本不给这个机会。他猛地朝后一退,身体飘作一缕白烟,顷刻消失在了漫天阳光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段青泥站在门外,盯着祈周离开的方向,许久没能从中回神。   这时忽来一声惊天巨嗓,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寂。   “掌门!!!”   欧璜三两步冲了出来,扯开嗓子大喊道:“您昨晚上哪儿去了,咱们找了好几圈,简直都快担心死了!!”   段青泥一下没准备好,耳朵险些让他直接吼聋。   “这会儿出了大状况,几位长老喊您上正殿议事呢……”欧璜急道,“您赶紧准备准备,一会儿差人送您过去!”   段青泥愣道:“议事?大清早能议什么事?”   “唉,您有所不知。就昨天夜里,符阳殿闯进一个刺客,据说是仙尊大人那院儿——到现在整整搜查一宿了,还没把人抓到,这事估摸着要闹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师兄你这剧透真不错。猜猜我是救他呢,还是坑他呢?   祈周:……   (副人格吐血,卒)   从此玉宿和段青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17章 我的人   彼时天刚蒙蒙亮,玉宿却迟迟不见人影。段青泥在门口来回打转,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愣是不敢一人往正殿那头闯。   自上一任掌门傅情无故失踪之后,长岭那些各怀心思的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有些人表面一本正经,私底下的动作不计其数——当真要深究起来,压根难辨是非长短,扎堆进去无疑是送死。   段青泥实在拿不出办法,只好回寒听殿拖延时间。他先是挑挑拣拣,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再坐到镜前反复梳头,过后又踩着时间煎药喝药,末了还进厨房啃两口甜点。   也不知磨多久洋工,欧璜那边催得嗓子都哑了,直到快日上三竿的时候,段青泥见磨不动了,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而正殿那边已是众说纷纭,一早便等得不耐烦了。   长岭上下几位高层长老、各殿管事弟子齐聚一堂,段青泥前脚刚到门外时,便听殿内有道细弱的声音正说着话,句尾还带了几分熟悉的哭腔。   “那刺客极其大胆,就藏在师父的卧房!”柳如星颤巍巍道,“如果我没看错,他还带着一个同伙……当时我一声喊,他俩立马就跑了,后来便只剩下一个。”   “岂、岂有此理!符阳殿里外近百余守卫,怎可出现如此纰漏?!”   长岭最年长的那位百岁长老,如今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这把年纪该躺在殿里颐养天年,昨晚险些让那刺客的出现惊到中风,今儿一早便赶到正殿一翻痛斥:“查!必须严查……有几个同伙全都揪出来!”   “符阳殿守备向来森严,非寻常弟子不得入内。”慕玄也站了出来,一脸凝重道,“我看此事蹊跷,那刺客未必是外人。”   柳如星立马应和道:“就是咱们长岭出了内鬼!不然平白无故的,跑进师父卧房做什么?”   “昨天大半夜的,你不也在慕玄卧房里呢?”   偏在这时,殿外远传来一道悠悠人声。   众人目光纷纷转移,便见段青泥收去纸伞,由欧璜搀扶在侧,要紧不慢地跨入了门槛。   随后是一袭青衣映入眼帘,素淡而单薄,轻飘飘如一阵微风来去。不知为何落定时,却是十足强劲的压迫力量。   柳如星面色一变,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段青泥一把上前搂住了肩,亲昵地说:“柳师弟,昨晚跟师父开小灶……都学了些什么?”   柳如星整张脸刷的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引得身后众人一阵议论。   段青泥又道:“是练剑呢?还是修炼双人心法?”   “师兄你……”柳如星不仅脸红了,眼睛也湿红一片,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   “放肆!”慕玄厉声道,“你当这是在哪儿?岂能你得胡言乱语!”   “也好,本掌门无权发言,旁听便是了。”   段青泥二话不说,拉开一把椅子,安安分分坐了下来。   此时放眼望去,殿内竟无一人主动发言,皆默然盯着他的方向,神情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不说议事吗?”段青泥道,“……议啊!”   慕玄闻言,回头扫了一眼众人。而后走到段青泥面前,漠然开口:“昨日夜里到现在,能查的地方都查过了,那刺客与他同伙不见踪影……这点足够说明,他们混在长岭自己人里。”   段青泥:“嗯。”   慕玄目光动了动,又道:“现如今,便只剩一个地方没查。”   段青泥抬起了头,与他冰冷的视线相对。再转身时,方见正殿里外无数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明显带着怀疑刺探的意味。   “原来是这个意思。”段青泥站了起来,凉声道,“你直接说寒听殿不得了?”   但他没离开座椅半步,便冷不防被慕玄扣住肩膀,硬生生地按坐下去,那力道大到骨骼都在生疼。   段青泥皱了皱眉,随后有一名弟子走出人群,双手捧起一样锐物,毕恭毕敬呈递至他的面前。   那是一枚折断的箭矢。在它尖端残留着鲜红的血渍,想是脱离伤口的时间不长。   “那刺客逃走时中了一箭,身上必然有伤。”慕玄说这话时,看的仍是段青泥,“真找起来,也没多困难……只怕有人拦着罢了。”   段青泥表面云淡风轻,心头却难免一阵阵发慌。   玉宿受伤了……?   现在还不见人影,不会是伤势太重,死在路上了吧?   “青泥师兄,不……应该唤你掌门才对。”柳如星抬高声音道,“我也想问,你平时身边那一位……以往都形影不离的,他今天怎么不在了呀?”   此话方一说完,殿内顿时议论声起。明眼人早有看透的,便知今日与他同行的,是与先前不一样的欧璜。   “掌门,怎么办?”数不清的关注突如其来,欧璜已有些慌了,小声问道,“……他人到底上哪儿去了?”   段青泥坐立不动,只觉肩上五指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许,竟似有几分胁迫的味道。   慕玄一面压制着他,一面继续逼问:“掌门,您不如说说看,那人为何没来?”   段青泥却毫无惧意。   他笑了笑,嘲道:“他是我的人,来不来与你何干……嘶!”   话说到一半,慕玄摁肩的手掌陡然收紧。   段青泥面色微白,正待起身挣扎之时,耳侧忽然刮过一阵劲风——椅后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出来,啪的一掌正中慕玄胸口!   那速度之快,用力之狠,全场竟无一人看清动作,紧跟着慕玄身子一歪,失控般的倒退十来余步,若非柳如星及时搀扶,正殿的白墙又该多一道人形。   柳如星:“师、师父!!”   段青泥愕然回头,与身后的那人相对视。   后者仍是一脸淡薄,就那副平静如死的表情,装得像他压根没离开过。   “……”   段青泥抿了抿唇,仅用眼神询问道:你没事吗?   在这高手云集的正殿,玉宿几乎是凭空出现,未发出一点声音,成功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头到尾皆是悄无声息。   因而在一掌拍开慕玄之后,他的身影,瞬间成为了一众人的焦点。   此时此刻,玉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很明显的,这一回他来的匆忙,尽管竭力掩藏着吐息,却不似从前那般冷静镇定。   段青泥回望着玉宿,一时两人皆是无话,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交流。   直到段青泥的目光微微上移,留意到玉宿颈侧领口的位置,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血点……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鲜艳。   “!!!”   段青泥心口一紧,当场便从椅中站了起来,一把攥住玉宿的手腕。   而同一时间,慕玄在柳如星的搀扶下迅速站稳,然后沉着张脸,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段青泥刚巧回头,注意了他的眼神,顿时呼吸都要停滞了。   要命……慕玄也发现了玉宿领口上的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慕玄绝对是玉宿和段青泥的CP粉,每次他俩感情不稳固,他总能及时出来作一下死,然后被两口子联手暴打   ps,红包发到昨天就截止啦~咱们v后再发~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感谢在2021-02-18 04:50:58~2021-02-19 02: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鹿森森、尘烟qwq 5瓶;打爆狗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隔壁小王   正殿内外一众人等注视之下,慕玄神情诡谲,定定往向玉宿带血的领口,急不可耐地朝前紧逼而来。   在这最短的时间里,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   段青泥面色沉冷,迅速伸手入袖中,摸向一枚并不常用的贴身短剑。那刃口斩新而锋利,离鞘之时轻似无声,拉开不到一寸距离。   他将手心贴上去,不带一丝犹豫,又快又狠地直接一划!   霎时之间,温热的血液如同泉涌一般,一滴两滴沿指缝间渗了出来……   段青泥眼睛都没眨一下,赶在慕玄靠近之前,先一步拉住玉宿的领口,扬声道:“瞧你这粗心劲,明知要来正殿,衣裳也不整理干净。”   说着抬起带血的手,故意朝他衣领上蹭一蹭,继又挪向肩膀、手臂、袖口……但凡显眼的地方,几乎是一路蹭了下来。   “?”玉宿先不明白此举何意,直至瞥见段青泥猩红一片的掌心,登时震得瞳孔一缩,下意识将他乱动的手腕反握住了。   “掌门,你、你的手咋了?!”   一旁欧璜反应更大,扯开嗓门便吼道:“流好多血啊!!!”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而来。   只见玉宿衣领、袖口、乃至肩臂上,到处是大小晕开的血渍,以至于慕玄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彼时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剩一双眼睛瞪如铜铃般大。   “哎呀,怎么会这样?”   段青泥慢半拍似的,这才捂住受伤的手掌,又惊又怕道:“昨晚与隔壁小王切磋剑术,一不小心划破了手。今早出门匆忙,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玉宿心想,隔壁小王是哪个?   结果转头就被拍了一把,段青泥揪着他的袖子,拼命使眼色道:“……是吧,小王。你下手可真重!”   “……”   玉宿怔了一怔,表情开始泛空,那是即将死机的前兆。   段青泥见状,连忙狠狠掐了他一把。玉宿这才点了点头,机械地抓着段青泥的手,目光却缓缓低了下来,于那伤口之间不断游离。   不知为什么,见了血的第一反应,无关冷热,也无关杀戮。玉宿本该没有任何动容,偏又像是条件反射般的,直到许久过后,他仍然握紧段青泥的手掌,想将那道生命流失的裂口摁住,用力地摁住。   “唉,说来也都是命,只怪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段青泥一面掩唇闷咳,一面低低说道,“师父器重柳师弟,本来也是应该的。他们两个人,半夜在房间练功,我心里实在羡慕,便跟着拿剑挥一挥罢了……”   此话一出,殿内紧跟着一片唏嘘。有不明真相者,心中已默默有了些底;包括心照不宣者混淆其中,他们自知事实如何,便也不敢贸然出言。   至于慕玄仙尊本人,一张俊脸已涨得铁青泛白,连带他的宝贝徒弟柳如星,双眼也红得像搽了胭脂,硬憋着眼泪不肯掉出一粒。   “段青泥,不管你有什么说的,今天该查的,总归是要查。”   慕玄猛地拂袖,强忍怒火道:“昨晚闯符阳殿的刺客身上有伤,你若问心无愧,便不要遮遮掩掩,赶紧让这个人出来自证!”   段青泥回头望向玉宿,而玉宿正好也在看他。   两人就此对视片刻,段青泥上前一步,原已准备直接对峙,中途却让玉宿按住了肩,又不动声色地拉了回去。   段青泥顿时感觉诧异,后听一声淡淡的“好”,竟是隔空应了慕玄的话。   ——他开始产生怀疑,或许发出声音的不是玉宿,而是隔壁来的冒牌货王佰吧?!   然而事实远超出了想象。段青泥火急火燎之际,就看玉宿面容沉静,径直走到慕玄的位置,间隔不到半尺距离,近得不能再近。   随后他抬起手,哗啦一声轻响——外袍揭了下来,迎风于半空当中飘了片刻,那一股沾满鲜血带来的甜腥气息,迅速充斥了整座正殿之内。   “!!!”   段家人一身骨血,弥足珍贵,至今世上只存一人拥有。   故而外袍落地时,殿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斑驳几点血渍,一时竟连议论声也降了些许。   “既然要查,你我便一样。”玉宿抬起双眼,波澜不惊的视线,堪堪与慕玄四目相对。   慕玄:“……?”   同一时间,段青泥也会过意来,连忙跟着接话道:“说得在理!要查我们都查,不能只盯他一个……如此才算公平。”   说着大跨一步,动作竟比玉宿还快。他做事一向不知犹豫,三两步便走到殿中央处,当着所有人的面,自顾自地开始宽衣解带。   “???”   “掌门这是做什么?”   “说好好的,忽然脱什么衣服?!”   “等等,他这意思不会是……”   如此一连串举动,瞬间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千奇百怪的什么反应都有,倒是十分默契地乱成一团。   “脱,都脱干净点!”段青泥一面揭开外衣,一面喝令众人道,“说了检查伤口,你们谁敢不脱?”   他那一袭青衣,料子原就轻浅单薄,如今褪去外面一层,里衣便如纱般挂在身前,仿佛一阵风就能全给刮跑。   周围几个年轻弟子皆是面面相觑,有些脸都涨红了,俨然不知如何是好;而年迈的那几位长老,当场坐不住了,拍着桌子怒吼道:“胡闹……分明就是胡闹!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诸位长老们,这也是为了长岭的安危着想,怎能说是胡闹呢?”段青泥随手勾住玉宿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咱们小王牺牲重大,带头给大家脱了衣裳。怎么他脱就不是脱,其他人脱就成了胡闹?”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   玉宿将外袍拾起来,哗啦盖在某位仅穿一身单衣,还飘来晃去的掌门头顶。   “此人行踪诡异,来历不明,所用招数皆非我长岭所授。”慕玄冷冷开口,“由他带头开始,也都是在情理之中……原就不分公平与否。”   “那不如这样好了,师父大人。”   段青泥撩开外袍,由暗处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不知几时布满了微妙的笑意。   “您既这么想查他,我也不拦着,尽管查便是了。”他挽着玉宿的胳膊,将他往前推了些许。   玉宿:“……”   正当慕玄要上前的时候,段青泥又幽幽补充一句:“但如果他身上没伤——自此之后,你慕玄卸去仙尊身份,干净一人离开长岭,余生不得踏入天枢山半步。”   慕玄浑身一僵,连带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顷刻蒙上一层阴郁的雾霭。   “哦,还有。”段青泥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低低咳嗽几声。片晌缓过劲头,方慢悠悠道,“……临走之前,记得跪着跟我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是一只莫得感情的冷漠猫猫。   他天生漂亮,毛茸茸软乎乎的,虽然有一点点凶,但撸起来手感贼棒。   段青泥捡回玉宿第一个月,不小心撸掉了他的猫须须,于是玉宿变成了王宿。   段青泥捡回王宿第n个月,不小心撸秃了他的脑壳,于是王宿又变成了王佰。   王佰因为秃顶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所以……分裂出了副人格祈周。 第19章 毁灭吧   查,还是不查。这一个问题,就是两条无法选择的死路。   慕玄一动不动,站在段青泥与玉宿面前,短短不过数尺距离,却难以朝前迈出一步。   双方皆是不发一言,于半空之中视线相接,周遭更是沉如死水一般,谁也不愿打破这场僵局。   直至漫长一段寂静过后……慕玄的表情开始扭曲,最终还是转过了身,与殿外那群守卫弟子道:“都愣着做什么?掌门手伤着了,还不速速为他止血!”   “……”   段青泥目光微动,内心深处缓缓呼出一口气,偏头与玉宿对视一眼——这一回,是他们赌赢了。   两人保持方才的冷静,看一群人熙熙攘攘围上来,有捧金疮药的、有端热水拿纱布的,纷纷忙着为他处理伤口,俨然连一刻也不敢怠慢。   而那些不依不饶的高层长老们,见状也只好顺着台阶下,开始不约而同地转移话题。   “那可是段家仅剩的一根独苗,就算半根手指也关乎整座山的命运……哪有事情比他受伤还重要?!”   “人家年纪再小,好歹是个掌门。我们这做长辈的,总不能倚老卖老,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   “是啊,青泥这孩子,也是吃过不少苦的。”每当这种时候,那和事佬傅憾必定出来端水,“小小年纪一身病根,旁边也没个亲人照料。他脾气是倔了一些,心眼倒不坏的——咱们切莫为此事伤了和气。”   于是转眼之间,周围众人又换了一套说辞。剩几个慕玄那边的弟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仙尊大人,那逃走的刺客……现在还搜吗?”   “搜!”   慕玄攥紧双拳,额顶青筋暴起,目光仍望向段青泥那头,一字字道:“先给我……去别处搜!”   *   “哈哈哈哈哈哈,掌门今天可太威风了!”   “你们瞧见慕玄和那几个长老的表情没有?……呜哇,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一说要脱衣服,立马没人动了——哼,这不明摆着针对咱掌门吗?”   约半个时辰后,正殿周围人已散尽。远在重重长廊山林之外,正值落日黄昏,余晖散落在寒听殿的小偏院内,将屋檐与围栏燎得一片金影斑驳。   厨房袅袅炊烟升起,熟悉的烟火味道扑面而来。   欧璜他们几个坐台阶上面闲聊道:“我先前看那位仙尊大人,还以为是哪路神仙下凡。没想近距离见了几次,竟也是个尖酸刻薄的俗人……当真是一点好感都不剩了。”   “我们掌门真可怜,怎就摊上那样的师父?”欧璜一边磕瓜子,一边朝门里瞥了一眼,“……他若真想与人练剑,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   旁边一弟子道:“想得美!掌门才不找你练剑,他只要人家小王。”   欧璜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不说话的家伙……原来叫小王。”   话刚说完,一本书哗啦飞了出来,不偏不倚砸在欧璜头顶。   段青泥隔着走廊喊道:“……多吃饭,少八卦!去帮我把门带上,关好。”   “好嘞!”   欧璜忙掩上房门,招呼其他小弟道,“走走走,掌门让咱吃饭去,别耽误他跟小王干正事!”   而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房间内,此刻是静谧无声,隐只听得几许细微的响动。   一盆温热的清水,原本干净雪白的毛巾,不多时已沾满血渍,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玉宿的箭伤在后背,往上靠近脖颈,不到两寸便能致命的位置。   当时情况紧急,段青泥几乎可以想象,玉宿处理的手法必然简单粗暴——但当揭开衣领的那一刻,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震撼到了。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段青泥不禁发出灵魂的质疑。   箭伤造成的创口本来不深,但玉宿拔它的力道非常野蛮,显然是为迅速而无所顾忌。这么做直接导致了伤处撕裂,偏又没有条件及时止血,硬贴着衣裳撑了半天时间,如今已出现发炎溃烂的迹象。   “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段青泥全程拧紧眉头,整张脸是一言难尽的扭曲。   然而从头到尾,玉宿都面无表情。他就像块木头坐椅子上,看一盆清水迅速晕成红色,却连眼睛也没多眨一下。   段青泥问他:“疼不疼?”   玉宿一脸麻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受伤的压根就不是他。   ——好样的,只怕真是机器人,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   “见过折腾的,真没见这样往死里折腾的。”段青泥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叹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玉宿说:“是。”   “你还说‘是’?!”   段青泥气得打跌,反手往他肩上拧一把——也就这么一下,玉宿像按下开关似的,整个人忽地坐直起来。   “咋了,你还会通电啊?”段青泥先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疼。   在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不知痛觉的。玉宿又不是真的机器人,他所感知到的痛楚或许是寻常人的好几倍,之所以没有任何表情反应,也只是早已习惯忍耐罢了。   段青泥呆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松出一口气似的,将玉宿肩上的手收了回去。   “既然会疼,你就大声喊出来啊,老绷着有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道,“……好歹给点反应,让我也能知道轻重吧!”   玉宿看了段青泥一眼,目光中的情绪近乎于迷茫。却只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清明,淡道:“不需要。”   “哪怕做个表情也好……这对你来说很困难?”   玉宿沉默片刻,眼神不再迷离。   然后他对段青泥说:“你不懂。”   行吧。   一句话给他打回去了。   段青泥算是发现了,和玉宿争论这种问题,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玉宿本人都不在乎,两人这非亲非故的,他更没必要在无谓的琐事上纠结。   “我话说在前面,慕玄那边已起了疑心,你这伤必须尽快养好。”   段青泥说着,顺手抓了一把草药,若无其事地扔进嘴里:“反正你对什么都无所谓,一会儿只管多用药,可别让伤口烂透了。”   玉宿:“嗯。”   段青泥便不说话了,脸颊堆得圆鼓鼓的,一心一意咀嚼那把草药。   玉宿等了片刻,见他不动。于是问:“药在哪?”   “嗯?”   段青泥愣了一愣……心说这人不知道吗?嚼草药敷伤口的偏方。   不过想想确实可能,看他拔箭那个粗暴程度,就不像会细心治伤的人。   “在……唔,在这儿呢。”   段青泥指了指嘴,含糊着道:“等我嚼完。”   此话一出,嘎吱一声沉钝锐响。   段青泥清楚地看到,玉宿的椅子重重往后挪了一下,在那瞬间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   与此同时,他的表情,忽然多出一丝微妙的僵硬。   与其说是僵硬,倒不如说是嫌弃、怀疑,乃至……失措。   段青泥:“……”   是的,没错。   这个对于任何疼痛皆能做到毫无反应的机器人,似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机械面瘫以外的情绪波动。   ——竟是因为嫌弃段青泥嚼的草药!   然后的然后,更为魔幻的对话发生了。   玉宿说:“我……不想吃这个。”   段青泥:“……”   妈的,毁灭吧。   我俩同归于尽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又是想鲨掉玉宿的一天。 第20章 没必要   所以说,一个人活着,是为什么会穿书呢?   穿书之后,又为什么这样倒霉,偏不巧跟玉宿走同一条路呢?   短短不过片刻的时间,引发了段青泥对于生命意义、对于世界起源……乃至宇宙究极的一连串深奥思考。   最后的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悟了过来。   正常人参透不了的宇宙真相,就像段青泥永远不懂玉宿的脑部构造一样——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早已经跨越了物种的差异。   那一刻,段青泥平静了下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成佛的状态。   他微微一笑,用最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耐心解释道:“这个草药,不是用嘴吃的。”   玉宿表情微怔,有些不明所以。   段青泥只好又道:“是用手,敷上去。”   玉宿看了眼他高高鼓起的脸颊,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而后犹豫不决的,十根指头缓缓伸了出来,蜷了又蜷,抖了又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犯病抽风。   段青泥:“……”   玉宿:“你……别吐我手里。”   满脸依然写着俩大字——抗拒。   “妈的,烦不烦啊!”段青泥控制不住了,刷的一下站起来,“不劳你动手,老子自己弄……”   说完不等玉宿推拒,直接扯开他的衣领子,嚼好的草药拿纸一糊,反手朝那血肉模糊的后背盖了上去!   “!!!”   这一下动作实在太快,玉宿完全没反应过来,随后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似的,一个前倾趴倒在桌上,僵硬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拧成一团。   “有什么好嫌弃的,段家人的口水金贵着呢!”段青泥拍了拍手,冷哼着道,“别人要我都不给,今天算是白赏你了……你最好记得感恩戴德。”   结果半天过去,玉宿一动不动,也没任何反应。彼时脸朝桌面,整个人是趴伏着的,由于脱力而显得十分虚弱。   糟了!   段青泥后知后觉地想——差点忘了他是伤员,本不应该下手太重。   “那什么……你还好吗?”他凑上去仔细端详道,“这伤口也没裂开啊……快醒醒,不要吓我!”   玉宿依然没动静,看样子像是昏过去了。   “啧,不至于吧……”   段青泥嘴上说着,心里却有点后怕。他想也不想,直接伸手上去,轻轻搭上玉宿的脉搏。   然而下一瞬,倏忽间一番天旋地转——段青泥手指都没展开,玉宿突然诈尸起来,趁双方距离最近的间隙,猛一个回身攥住他的手腕。   随后一个翻转,一个下扣,将段青泥用力摁回桌面上,嘭一声闷响,两个人的位置处境瞬间就变了。   “靠,居然装死骗我……”段青泥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你想干嘛?!”   玉宿居高临下地压制着他。兴许又是角度背光的缘故,他的神情一如初见时的冰冷。   “……”   两人视线相对那一刻,段青泥的目光颤了颤,恐惧不由自主地袭了上来。   他若要杀一个人,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生气,也可能没有任何理由,一切举措全凭动手时的心情。   以至于玉宿伸手上前的时候,段青泥屏住呼吸,几乎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熟悉的声音。   玉宿修长有力的五指下移,却非对准段青泥的脖颈……而是缓缓靠近,打开他同样受伤的掌心。   那是方才情急之下,手抹短剑划下的伤口。尽管在正殿做过处理,但到现在时间一长,割开的位置已有翻开的趋势,包扎的绷带上也渗出不少的血。   玉宿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许久没说一句话。   段青泥等了半天,愣是不见下文,便将一只眼眯开一条细缝。   正巧玉宿动了动,捧起桌边那把草药,抓紧他的手腕道:“现在,该你了。”   段青泥:“?”   玉宿淡漠地重复:“该你了。”   “等等,我不要!!!”   片晌之后,段青泥终于会过意来——比玉宿杀人更恐怖的,是玉宿亲自给人嚼草药!   他当场吓得一弹,在桌上连翻带滚地喊:“别!!……别给我弄!我不需要这个……不!需!要!”   玉宿说:“你需要。”   “我不用!”段青泥无比痛苦地道,“金疮药就够了!!”   玉宿又说:“不够。”   这个狗东西,真是实打实的报复心。平时隐藏太深,根本看不出来……又许是看出来的,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作为屡次作妖留下来的唯一活口,段青泥没有什么心得可讲。如果硬要说出一个窍门——那大概是他作妖的速度够快,常年死机的玉宿根本赶不上来。   他们一个站桌边,一个躺桌前,玉宿抓满手的草药,不太想扔进嘴里,也更不愿意放手,索性一直将它揣在掌心。   而段青泥像条砧板上的鱼,一边大骂一边疯狂挣扎。最后实在没办法,也是被逼急了——他忽地将脑袋抬起来,嘴巴一撅,重重往玉宿手背上嘬了一口!   玉宿:“……”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嘬一下还不够,预备着再嘬第二下。这时玉宿像触电一样,猛地把手收了回去,连带着倒退了十好几步。   “可以了没?”段青泥终于得以重获自由。他深吸一口气,以双手撑稳桌面,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本掌门赏你的东西,不需要还。再还就赏你个更大的!”   玉宿目光僵滞,一向毫无起伏的面部表情,再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几乎是茫然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嘬红了的手背,上面整整齐齐两排牙印,简直跟狗啃的一样清晰可见。   段青泥笑了一声,不忘顺手揩一把嘴,嘲道:“你真有本事,也照着给我来一口呗?”   话音未落,玉宿陡然上前,一把攥住段青泥的胳膊,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双眼。   “????”   等、等一下,也不用这么快吧!   段青泥魂都没了,飞快把手脚缩起来,裹得像个千年王八。   “没必要。”   简单直白三个字。玉宿平静地转移了话题:“……还是说正事吧。”   段青泥:“……”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妈的玉宿,总有一天脸会被打肿!!!感谢在2021-02-21 05:14:12~2021-02-22 03: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答案   昨日符阳殿分别之后,段青泥缩房顶上吹了一整夜的风,人差点没冻死过去,却一直没等到玉宿回来。   原以为是追兵盯得太紧,他一时片刻无法脱身……结果一圈盘问下来,他娘的居然不是!   “引开那些人后,我没走远,按原路返回了。”玉宿淡淡地说。   段青泥问:“你回哪儿去了?”   玉宿:“最开始那个房间。”   “那你后来,有想起我吗?”段青泥忍不住道,“一晚上那么长,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接我?”   玉宿让他问得一怔。   片刻后才别开了脸,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你想了个屁!”段青泥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那么高的地方,老子不会轻功,差点死在上面,要不是祈……”   说一半的时候,他顿了顿,忽然想到那张空白的面具,以及面具后的那个男人,当他听到“玉宿”二字时,陡然变冷的声音。   ——直觉告诉段青泥,这件事先得瞒着玉宿。那祈周一心只想要他的命,两个人难保没什么血海深仇,又都是同样的极端性子,必须等调查清楚再作商议。   玉宿见他沉默下来,问道:“要不是什么?”   “没什么。”段青泥连忙打哈哈道,“多亏有欧璜救我,没想到啊,那家伙还挺靠谱!”   玉宿斜了一眼窗外,欧璜正低着头呼哧扒饭,突然被这么一提,便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先、先不说这个。”段青泥转移话题道,“你回那房间做什么?……那里可是慕玄的住处。”   玉宿沉声道:“你说过,他有山底地道的设计图纸。”   “你是去找图纸了?!”段青泥恍然大悟道。   就说以玉宿的身手,为躲避几个追兵,本不该磨蹭如此之久——原来他早有自己的打算,是看中了符阳殿里更重要的东西。   “不错不错,这波值得奖励!”段青泥笑眯眯道,“图纸在哪儿呢?快让我开开眼。”   玉宿平静地说:“……没拿到。”   “什、什么?!……咳咳、咳……咳!”   段青泥一口气没提上来,摁着心口又咳又喘了半天,这会儿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压着嗓音问道:“那你磨了一整晚,也不来接我,忙着逛街呢?!”   玉宿摇了摇头,道:“图纸找到了,只是取不回来。慕玄把它放在隐蔽的地方,和墙壁融一起,要弄下来只能强拆。”   “墙壁?”   玉宿:“嗯,不止是图纸。我在他房间里,还找到这个东西……”   “什么什么?”段青泥心下一喜,大脑袋飞快凑了上去,生怕错过什么惊天秘密。   但见玉宿松开袖口,啪嗒一声清脆声响,一颗圆溜溜黑漆漆的丑石头从里面滑了出来,一咕噜滚到桌面中央。   段青泥:“……”   玉宿把石头推出去,示意他看。   段青泥忍了又忍,最后绷不住了,咬牙切齿道:“怎么你晚上逛街,捡回个破石头,还想让我夸你?”   玉宿闻言,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偏头看着段青泥,将他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才缓缓地问:“你是真的知道石无棱?”   段青泥反问:“这石头和石无棱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不是石头。”玉宿冷冷地说,“……是人体内的脏器。”   “!!!”   段青泥惊得手一抖,石头哧溜滑了下去,被玉宿稳稳接回了手里。   “看来你对石无棱做的事情,也没有了解很多。”玉宿凝向他的双眼,“那你是如何知晓他的?……又从哪里得知我的身份?”   段青泥的面色白了白,试图避开玉宿的目光,却被他单手伸上前来,直接固定住了下颌。   玉宿再次发问:“你是段青泥?还是……别的什么人?”   段青泥瞳孔一缩,先用力点了点头,又立马摇成了拨浪鼓。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晌,玉宿目中依旧无波不澜,只漠然盯看了他一会儿,便缓缓将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我……”   段青泥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整张脸顿时白得跟纸一样。他试图说些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宿也没再继续逼问。   他拎起茶壶,倒一杯热水推了过去,看似不经意地道:“你知不知道惊蛰山庄?”   “这我知道……是石无棱的老巢。”段青泥接过水杯,不敢不答。   作为熟读整本书的老牌编辑,他对书中每个支线人物的背景都有所了解。   惊蛰山庄,是石无棱曾经固定的栖身之地,现如今已被长岭彻底捣毁了。很久以前还在的时候,那地方常年阴雨不断,周边死人尸体堆积成山,遂又被外人称为“坟庄”……而玉宿作为杀人魔的养子,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面不改色地住了十几来年。   “石无棱为了修炼禁术,多年以来抓取活人炼药。”这时候,玉宿忽又开了口,“那些人困在惊蛰山庄,身体被炼化的时间一长,从外皮到内脏都会与药物融合。”   说话间摊开掌心,将那黑色的石头置于中央,径直递至段青泥的面前:“……慕玄房里的这个东西,就是药人身体的一部分。”   段青泥抿紧嘴唇,目光迟迟盯着那块石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许久过后,他才抬头看向玉宿:“你说这是被炼过的活人……要如何证明?”   玉宿没有说话。   他停顿片刻,然后抬起手,缓缓将衣袖撩起一片边角。   那个瞬间,段青泥屏住呼吸,双眼却在止不住地疯狂跳动。   ——只见玉宿修长白皙的手臂内侧,有一块颜色偏淡的青斑,面积不大,但如果仔细去观察,能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纹走向,与黑石头粗糙的表面如出一辙。   段青泥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光看着远远觉得不够,他深吸一口气,还准备上手去摸。   玉宿却将袖子放了下来,转而拿出石头,在段青泥呆滞的眼前晃了一下。   他问:“现在你看明白了吗?”   “不……”   段青泥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的思维已经完全打乱了。穿书之前他明确地知道,《倦仙》是一篇逻辑全不通、人设是狗屁、一切剧情只为主角攻受服务的狗血玛丽苏文……所以其他支线没有出现的必要。   ——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并不存在。   有关玉宿在惊蛰山庄的过去,石无棱追求的长岭禁术,以及那些惨遭炼化的无辜活人。   为什么慕玄的房间里,会出现十几年前的那种东西?   难道还能是同伙吗……这不可能,当年是慕玄亲自带的头,联手各大门派将那老巢一锅端了。   段青泥思考了很长时间,始终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直到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将手伸进衣袖里,摸到那块熟悉而陌生的宿命轴。   果然,许久不见……它那一直未动的指针,不知何时从1走到了2。   或许答案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担心玉宿同学的身体~~   他很健康,很顽强,很。。能干。   段青泥:??? 第22章 组队偷家   长绳、麻袋、蒙汗药、迷魂香……都是一早准备过的东西。   段青泥将它们逐一摆好,一股脑地全部塞进兜里,整件夜行服的内侧被撑得满满当当。   此时此刻。   长岭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独一无二的段家血脉幸存者。   正在帮着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偷他自己的家。   “你、你好了没有?”段青泥一身黑衣,背靠墙角站定,小声对头顶上的某人道,“外面有人盯着……快拉我上去呀!”   不过片刻,一只手从上面伸了下来,五指紧扣段青泥的衣领,稍一施力,便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抓娃娃似的直接带了上去。   嘭的一声,落地轻响。   “嘶……”黑暗里,段青泥倒抽一口凉气。   玉宿问:“怎么?”   “腰闪着了。”段青泥抓住他的胳膊,无比痛苦道,“扶、扶我一下。”   玉宿:“……”   ——距离上次误闯符阳殿,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他们几经探讨猜测之后,一致认定慕玄此人并不简单,包括他所在的住处也藏有许多秘密。   紧跟着第三天深夜,玉宿再次来到符阳殿前,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图纸。   只是这次又与上次有着最本质的不同。   第一,玉宿的身后多了一个拖油瓶。段青泥跟来的原因很简单,宿命轴的指针似乎与玉宿的动向息息相关……他必须弄清楚指针走动的契机是什么。   第二,虽说寒听殿底的地道直通慕玄的卧房,但上次是碰运气,刚好撞见傻白甜的柳如星。这次他们不走地道,改选绕山路远行,从符阳殿最偏的角落翻.墙进去。   “所以说……我是为什么,非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当连续翻到第四面墙的时候,段青泥一口老气喘不上来,不禁发出深深的疑惑:“……我是长岭派的掌门人,直接走正门进去得了,何必偷鸡摸狗搞小动作?”   一旁“偷鸡摸狗”的玉宿转身,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他。   “行行,你偷你偷。”段青泥连忙陪笑道,“我的家,你随便偷。”   符阳殿是长岭历来所有长老们居住的地方。按照《倦仙》几生几世数不清的花花世界,这只是主角攻受爱恨纠葛其中的一个小背景板,本不该载有太多复杂的设定——至少段青泥阅读全文的时候,这些一团乱麻的暗线是不存在的。   404说,整本书的剧情已经歪了,必须跟着他给的大纲走,一旦出错只有死路一条。   段青泥低着头,那块宿命轴躺在袖口里,指针静静停在“2”的位置。其实这一路过来,他完全没懂“对错”的标准是什么……难道全程跟着玉宿,就能保证不出差错了?   可他怎么感觉,跟着玉宿反而更作死呢?   正这么想着,又是嘭的一响。前方玉宿的脚步陡然停住,段青泥一下没刹住车,整张脸撞到他的后背上,鼻梁一阵发酸。   “嘶……你小子……”   话没说完,忽让一只大手捂住了嘴。玉宿将他往回一扯,道:“别说话,听声音。”   什么声音?   段青泥偏过头,朝四下扫了一圈。他们是从偏殿绕着翻进来的,尽管刺客事件之后的守备有所加强,但玉宿先前早已经把点踩了个遍,所以对符阳殿的每一个角落异常熟悉。   他抓着段青泥轻轻往下一跃,避开几个扎堆的巡逻弟子,无声息地穿过了一条长廊,最后落定于一处屋檐的边缘。   往下不到十尺的地方,窗缝间有烛火摇曳不停,照亮寥寥数道熟悉的人影。   屋内坐的有慕玄,傅憾,段玮……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加起来刚好凑两桌麻将。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肯定不是在打麻将。   段青泥回过头,与沉默的玉宿对视一眼。走到这一步,他不得不惊叹于玉宿敏锐的听觉,以及超乎寻常人的洞察能力。   他们停的位置,刚好在上次慕玄那间卧房的另一面。这里视角极佳,能清楚捕捉至少三个楼层的所有动向。   段青泥心想,我养的狗子都没这么聪明。玉宿怕是继承了兽类的灵敏,所以才对人类的情感如此缺失吧?   ——大概是上帝为他开了扇窗,然后把余下所有门都锁死了。   “我早说了是他的人,为何不敢直接拆穿?”这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透过寒风传来,“符阳殿上下这么多人,还忌惮一个没家底的病死鬼?”   想都不用想,是慕玄。   “是啊,都在害怕什么!照之前那样关起来,他一个人还能翻天不成?”很快有人附和道。   “现在不一样,自打他逃出去一趟,就一直多了个人跟着……有谁查清那小子的来历了?”   “寒听殿那群小喽啰说,他叫王佰。”   段青泥险些笑出声来,却被玉宿一把捂住了。再回头时,却看他盯着窗户,眼神有几分迷茫不解。   “管他王佰还是李佰,哪怕掌门本人,也不得在我长岭造次!”   慕玄刷的站起来,但没走出半步,一条两倍粗的手臂硬是拦在路中央。   “慕玄,此事应该从长计议。青泥好歹是你的徒弟。”一旁傅憾开了口。   “我没有那样的徒弟。”慕玄转身欲走时,却又让他一句强行喊住了脚步。   “你们打算像逼走傅情一样……也逼走他吗?”   傅憾的声音很沉。以至于话出之后不久,整个房间忽然静了下来,连带着忽闪忽明的烛火也不再跳动。   ……失踪的前任掌门,傅情?   段青泥竖起耳朵,八卦的心都快要飞出去了。可那些人乍一提起“傅情”二字,就纷纷像哑巴了一样,许久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玉宿等不住了,伸手扯段青泥的袖子,说:“上去。”   段青泥听上瘾了,吃不到真瓜,赖在屋顶上不肯挪窝。   “图纸。”玉宿又道。   段青泥啧了一声,只好抓住玉宿的手,两人往上又翻了一楼。   上面漆黑一片,紧贴慕玄卧房的侧面,是用来堆放书籍的小阁楼,往里又窄又矮,不到六七尺的高度,玉宿全程只能弯腰进来。   “你说的图纸在哪?”段青泥眼睛到处飞,但除了一些古书和旧物,大多摆放得整齐干净,并没有其他散落的纸张。   玉宿抬手往后一指,段青泥顺着扭头的瞬间,整个人就完全惊呆了。   这他妈……哪里是图纸。   简直是一整条图墙啊!   段青泥咽了咽口水。难怪玉宿说弄不出来——眼前这张寒听殿的“图纸”,几乎与房间四面墙壁融为一体,从这头一直蔓延到那头,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相连贯的,根本不能从中间断开。   妈的,也难怪慕玄这个狗东西,能把图纸放这么显眼的地方……因为一般人完全没能力搬走。   “你……你去那边守着吧。”段青泥叹了一声,苦着脸道,“这没一晚上弄不完。”   玉宿朝外看了一眼,诧异地问:“你要拆墙?”   “拆你的头。”段青泥抬起手臂,抖抖自己的百宝袖,从里面掉出一支毛笔,还有几张干净结实的粗纸。   玉宿立马明白了:“你会作图?”   段青泥“哼哼”两声,就像爸爸跟儿子炫耀自己无所不能一样,一脸神气等着被夸。   但儿子只是递了根蜡烛过去,说:“那你快画。”   段青泥:“……”   阁楼上面没有光,又随时担心有人上来,就地作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玉宿独自站在木栏外围,观察符阳殿各个角落的情况,无意回过头时,就能瞥见阁楼深处那道清瘦的人影。   一点微弱的烛星,半截藕白的手臂,纤长的五指缓缓伸开,又无声收紧。   段青泥弯腰执笔墨,低伏于四面暗色的围墙之间,侧脸在火光映照中微微垂了下去,只剩几缕乌青的发丝摇摆。   许久许久以前,也有这样一面褪色的暗墙,一道矮小瘦弱的人影。没有烛火,他披着星光,将所有想说的话,一笔一笔刻在了地上。   可那个人的五官已经模糊不清了。   玉宿揉了揉眼睛,微弯下腰,下意识朝段青泥走了过去。   “你来得正好。”段青泥头也没抬,道,“……快画完一面了,去帮我换个蜡烛。”   玉宿伸出手,正准备去接烛台。   正当最后一笔落于纸上的同一时间——   “咔哒”、“咔哒”、“咔哒”。   身后陡然响起机括转动的声音。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今天多写几百字!   抓细节的小伙伴可能已经发现了~   为了避免误会,还是重复一下:   【玉宿段青泥1v1,始终只有彼此】,不存在白月光、替身啥的,和原书受也没有关系。   大家可以放心哈,一切都是铺垫~ 第23章 受伤了QAQ   一声低喊尚未落音,段青泥忽感到脚底一僵,等再抬起腿时,自漆黑的地面陡然升起一道蓝色的光圈——紧跟着不断上移、收紧,直至将他从脚踝一路束缚到了膝盖!   “要死……这是结界机关!”   不过转眼空隙,段青泥一步未能迈出,便让那道光圈锁住手脚,一时竟已是动弹不能。   “别动。”玉宿弯腰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拉你出来。”   段青泥抬起头,发现玉宿行动自如,并没有中招,而所有机关是明确冲着自己来的。   他朝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作图的画纸上,很快便反应过来:“……我知道了,这道结界只对画图的人有效!”   慕玄这老狐狸有够精明。结界机关多是通过术法人为操控,感应能力极强,抓贼那是一抓一个准,一般人根本无法轻易破解。   ——而同一时间,楼底夜谈那间屋的烛火骤然熄灭,有密集的脚步声迅速传了上来,距离阁楼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他们发现了。”玉宿凝声道。   “啧,我就说不该选今天。”段青泥咬了咬牙,一抬手将画好的图纸扔过去,稳稳落到玉宿的手里,“要不这样,你先拿着东西走吧。”   说完吸了吸鼻子,一脸壮士赴死的英勇表情,半是虚弱半是可怜道:“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他们。”   段青泥心想,我都这么说了,但凡有点良心的人,总该留下来共患难吧。   谁料玉宿将画纸一卷,说了句:“行。”随后一个利落转身,跃向了阁楼外的木栏。   “???”   这人是真他妈的狗吧!   段青泥失声道:“你就这样走了?!”   玉宿想了想,似也觉得不太厚道。于是又补充一句:“保重。”   “你……咳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摁住心口,顿时气得猛咳不停。   偏不巧身后传来“嘎吱”一响,两人同时回头,黑暗中一道枯瘦的人影推开阁楼的木门,抬步朝里踱了进来。   “!!!”   周围烛火已黯,辨不清来人五官长相。但他的身形十分熟悉,段青泥只匆匆瞥一眼,便认出是经常与傅憾同行的那位瘦长老……段玮。   怎么是他?   段青泥对段玮实在没什么印象,素日里也全无交集,只知他明明白白是慕玄那边的人……这样一来,便愈发不好出言周旋。   正僵持间,啪的一声,忽而一阵黄光朝前逼近。   ——段玮提起灯笼,间隔不到三尺的地方,堪堪照亮两人对视的脸。   “段青泥?”   段玮缓缓开了口,那嗓音又低又哑,好似被火灼烧般的刺耳。他停下脚步,借着灯光注视段青泥的面孔,好似要从上至下将他整个人都望穿。   “……”   一滴冷汗从段青泥的额间滑了下来。   他轻咳几声,面对段玮直白的目光,只得放松身心,强行扯出一抹笑意:“晚上好啊段长老,怎么您也出来散步?”   段玮神情莫测,上前一步,还未应答一句——却不料段青泥一个后仰,袖子里的麻袋、长绳、蒙汗药全滑了出来,一股脑滚到段玮脚边,噼里啪啦转了好几个圈。   段青泥:“……”   段玮:“……”   这时候,阁楼外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已然逼近,有另一束光照亮门槛的边缘,听声音显然是方才慕玄那一批人!   段青泥暗道一声不好,此时偏连一步也挪移不开。   焦灼之际,段玮隔空一掌熄了灯笼,倏忽之间四下皆暗。段青泥不明白此举何意,又见段玮后退一步拉开架势,片晌听得“铮”的一声,阁楼暗间,独他手中一刃三尺长剑出鞘,锋锐剑光衬得整张面庞无比狰狞,目中杀意随之汹涌而来。   “段长老,您这是做什么?!”   段青泥心下一惊,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段玮那一剑猛地刺了过来——赶在即将穿胸之前,玉宿三两步从栏外一跃而入,单手护着段青泥往下一摁,那利刃刚好擦过他的后背,剑尖却陡直朝前穿透了玉宿的肩膀!   “玉宿!!!”   段玮那一剑夹杂千钧之力,离鞘时的剑气狂涌几乎直扑面门,沿途冲散满地的古书摆件,竟连脚底冒出的结界机关也一并震至四分五裂——   段青泥瞳孔一缩,正待查看玉宿伤势如何,却不料那穿肩长剑后劲极强,瞬间裹挟着不可逆的巨大气流,硬生生将他们撞出十余尺的距离!   混乱中,玉宿拧住他颤抖的手腕,喊道:“抓紧!”   段青泥尚未反应过来,旋即感到身子一轻,那一剑卷带着两人飞出阁楼,转眼冲向了符阳殿外迷蒙的夜空深处。   “???”   同一时间,小阁楼内。慕玄等一行人匆匆赶来,提灯照进门里:“方才听到一些动静,可是又有贼人擅闯此地?”   “无妨,我已查探过了。”   段玮将散落的竹简轻轻放回书架:“两只野鸟误触机关罢了……险些毁了阁楼里的东西。”   *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过后,紧跟着一阵电流般的嘈杂耳鸣!   段青泥只觉神识俱碎,五脏六腑好似绞在一起,纷纷在身体里调换了位置。   他不知道这样滞空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完全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许久方才一点点恢复力气,待睁开眼时,那罪魁祸首的利剑恰好悬在头顶,直把段青泥吓得一个后仰,幸而玉宿及时伸手,紧紧箍在他的后腰上,愣是把人拉了回来。   “……”   段青泥朝下瞥了一眼,又飞快把脸别到一边,心跳疯狂加速。   此时此刻,他和玉宿两个人。被段玮那把要人命的一剑,死死挂在一棵冲天巨树上。   初步推断,距离地面少说十余丈高。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偏头看向玉宿:“……你、你还好吗?”   玉宿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的左肩被那把长剑刺穿了,与身后的树干钉在一起,想必十分不好受。   段青泥伸手过去,却摸回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渍。他登时一个颤抖,按着玉宿的胳膊道:“你这伤要马上处理,否则……”   话没说完,手腕反被玉宿一把扣住。   “跟你说件事。”玉宿沉声道,“……你先冷静。”   段青泥含泪道:“你要死了?”   玉宿摇头道:“我没受伤。”说着挪了挪肩,见那长剑尖端虽锋利,却只是穿透左肩上的衣料而已。   “嗯?”段青泥低头盯着掌心,“那是哪来这么多血?”   玉宿顿了顿,道:“你……”   段青泥疑惑地眨了眨眼。   玉宿又补充道:“你的腿,被树枝划开了。”   “?”   段青泥微微一怔,而后顺着他的目光艰难下移。   三秒钟后,一声惨叫划破了天枢山的长空。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刚刚,打开存稿箱的前一分钟,我刷到这样一条神奇的wb:“不能好好说话的伴侣,是婚姻里的毒药。”   段青泥:艹,说的就是你,狗东西。   玉宿:…… 第24章 可以干吗   如果玉宿没说,段青泥还不会注意到,他左腿膝盖往下的位置,被树枝钩开一道三寸的口子。   那道伤口极深,已渗出不少血,几乎到了皮肉外翻的程度。   “嘶……什么时候搞的?”段青泥疼得直抽抽,一把攥住玉宿的胳膊,咬着牙道,“怎么办,这腿怕是废了……”   噌的一声,玉宿拔开匕首:“砍了吧。”   “等等,不、不行!”段青泥满头冷汗,瞪着眼道,“……你想在这里干掉我吗?”   玉宿迷茫地摇了摇头,很快又清醒地问:“可以干吗?”   段青泥:“……”   ——苍天啊,快降一道雷,劈死我吧。   这时候,头顶轰隆两声巨响。   天枢山的上空迅速被一团乌云掩盖,随后迎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下雨了。”玉宿伸手探了探,掌心顿时淋湿一片。   段青泥浑身僵硬,定定注视玉宿的侧脸,表情拧得一言难尽。   ——苍天啊,麻烦再降一道雷,劈死他吧。   然而苍天没再降雷,雨倒是降得越来越快,势头远远盖过雷声。不多时整片树顶都在哗啦滴水,连带冰凉的枯叶劈头盖脸的开始脱落。   玉宿一抬手拔出头顶的剑,抱着段青泥利落朝下一跃,两个人淋着雨就近转了几圈,最后只找到一处拥挤的石洞,里面又窄又浅,像一口漆黑的棺材。   玉宿把段青泥放进去,刚好够侧躺着,自己矮着身子进来,手脚都伸展不开——这下挺好,棺材里的陪葬也齐了。   但眼下情况紧急,没法顾虑太多。段青泥的小腿一直流血,方才淋了顿雨,伤口已有化脓发炎的趋势。   两人把身上现带的东西倒腾出来,段青泥只剩几捆绳子和麻袋,而玉宿噼里啪啦全是暗器小刀,一个比一个尖锐锋利,整个石洞闪着骇人的光芒。   “你……”段青泥忍不住问,“你成天这么浪,就从没考虑急救措施吗?”   玉宿握着刀道:“砍腿吧。”   “那还不如砍我的头!”   段青泥一声大喊,牵动了心口,顿时低头闷咳起来。这一咳还止不住,他蜷起身子,整个人微发着抖,一度近乎脱力。   玉宿怔在一旁,望着他的背影,犹如薄纸一张,随时可拿刀扎透。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玉宿看着段青泥,又瞥了眼手里的刀。面对奄奄一息的猎物,直接下手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他过往的经历里,没有任何停顿的必要。   但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需要什么?”   段青泥身形一顿,艰难地偏过头,很快便明白玉宿的意思。   他会轻功,能自由穿梭于山林,找来急救用的东西。   “针,线……还有药,越多越好。”段青泥望向天外,一片大雨滂沱,“你真的可以吗?”   玉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石洞,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一边简单给小腿止血,一边庆幸地想:看来关键时刻,机器人也不是毫无用处……   然而,半炷香后。   玉宿晃悠一圈,湿淋淋地回来了。   “请问,这.位.大.哥……”   段青泥双手颤抖,拧着两圈缝麻袋的粗线,哽咽道:“……我是猪皮吗,伤口用这玩意儿缝?”   “……”   玉宿想说,还是砍腿吧。   可看段青泥疼得抽气,眼圈儿都红了一片。他想了想,只好道:“我再出去找。”   “不、不用了。”段青泥连连摆手,然后扭过头,看他弄来的其他东西。   ——两人如今所在的位置,远远超出山门结界之外,落于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山头上,已不属于长岭的巡逻范围。   玉宿方才一来一回,又游走于各间宫殿寻物,想必也十分不容易。   反正缝伤口是行不通,但他带回不少的药,其中有些也是管用的。   段青泥在里面挑挑拣拣,好不容易选出几样,再一翻又发现没有纱布。   他抬眼去看玉宿,玉宿也望着他,表情竟有几分局促,像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说不出的笨拙生疏。   段青泥一下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直把玉宿笑得一阵愣神——这人腿都坏了,流一地血,居然还笑得出来。   忽听嘶啦一声,段青泥低着头,麻利地撕开衣袖,沾了药给小腿包扎,处理伤口的手法十分娴熟。   而玉宿在对面,发丝低垂,一双雨水淋湿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彼时笼上一层迷蒙的雾霭。   “你以前怎么过来的?”段青泥突然问道。   玉宿:“?”   看他的样子,是完全没有自救的习惯。先前的箭伤也是,处理手法极其潦草,一不留神就可能丢命。   段青泥道:“你没想过自己会死吗?”   “死?”   “人受伤,就会死。”段青泥拧眉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玉宿的目光微动,但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   好像在他冰冷的眼里,根本没有死亡这一特殊的概念。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   段青泥摇了摇头,无奈叹了一声。刚要侧身躺下的时候,玉宿却淡淡开了口:“以前有一个人,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   段青泥闻到瓜的味道,八卦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玉宿却不说话了,回过头,望着石洞外密密麻麻的雨点。   “把话说完啊!”段青泥像被猫抓了一样,凑上去追问道,“他问一样的问题,然后呢?……你是如何回答的?”   “然后……”   玉宿蓦地转过脸来,一副幽暗湿冷的五官,阴戾且无丝毫的生气。   自他手中匕首滑落,铮的一声利响,震颤整个漆黑的石洞。   “他死了。”玉宿一字字道。   段青泥瞳孔一缩,身体不自觉地后仰,却发现石洞太窄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他睁大双眼,径直瞪着玉宿,两人目光毫无顾忌地碰撞。   就在这一片沉寂的生死关头。段青泥倒抽一口气,伸手捂住心口,忽然吓出了一个嗝。   “嗝……!”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敢吓你老婆,等着被雷劈吧 第25章 睡着了   【“八年了,你一直困这坟庄里头,难道从没想过逃出去?”   高耸幽暗的石墙,深不见底的角落。四周皆是一片森冷潮湿,照不进一丝外界的光线,连空气也飘荡着一股铁锈的腥味。   一只布满伤痕的纤细手臂,攀着锁链狭长的空隙,缓缓从牢笼深处探了出来。   “石无棱可不讲父子感情,他迟早也会杀了你。你当真……一点都不怕死吗?”   远在牢笼另一头,安安静静坐着一名少年。   茫茫黑暗中,他抬起空洞的双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许久过后,他又将目光垂落下去,凝视自己布满黑斑的手掌,一时竟有些失神似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嗝……咳、咳咳……咳咳、咳……”   玉宿将飘远的思绪收回,待偏过头时,段青泥刚打完一嗝,又抑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身体一向极虚,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方才实打实的一吓,确是将整个人都震慑住了,彼时咳得浑身蜷缩,脸色已如纸般泛白,连石洞外的雨声也一并盖去。   玉宿先坐着未动,却见段青泥肩膀抽了两下,忽地咯出一地鲜红的血,艳得扎眼。如此还待挣扎起身,玉宿先一步上前,反手把人摁了下去,一抬指封他周身多处要穴,却不料此举操之过急,硬生生又逼出好几口血。   玉宿见状蹙了眉,索性将他翻了个面,挽起袖子从背面继续,却冷不防让段青泥扣住了手腕。   “你他娘的……摊煎饼啊?”   段青泥一边喘气一边骂道:“能不能温柔一点,没死也被你点死了!”   玉宿闻言,只好暂收了动作。随后将段青泥拉起来,背抵石墙,以掌心凝聚自身内力。   但这次还没来得及出手,胳膊又被段青泥提前一步握住。   “你……轻、轻点。”他虚弱地说道。   尽管声音已快听不清了,但他冰冷的五指紧攥着玉宿的手背,直至将那掌心对准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寸一寸缓慢地贴了上去。   一股暖热却不汹涌的内力,沿着玉宿骨节分明的手掌,通向段青泥身体的每一道脉络。   “……”   此时此刻,玉宿目光偏移,凝向身旁最近的地方。   段青泥仍闭着双眼,整张脸已血色褪尽,呼吸弱而不稳,仿佛随时皆有可能消失。   ——对玉宿自身而言,这是一件极其微妙的事情。   方才若一掌挥去,无需施加全力,足以震穿段青泥的心脏。   在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他不曾抱有丝毫救人的想法;有的只是杀伐果断,狠厉无情。   玉宿的世界从来都是空白的,不存在犹豫,更不存在悲悯。他天生没有心,只是一具会行走的武器,仅此而已。   玉宿看着段青泥,就这么一语不发。至片晌过后,段青泥的手劲消失,牵制他的五指也垂落下去。   那一刻,玉宿目光渐冷,输内力的掌心无声旋动,汇聚一股更强劲的力道。   偏在这时,一道轻响。段青泥脑袋一歪,压在玉宿肩上,沉沉一份重量。   玉宿:“?”   还没动手……就死了?   他伸长手,试探段青泥的鼻息。但与刚才相比起来,已经稳定不少,也没再怎么咳血。   ——没死,只是睡着了。   玉宿松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浑身上下开始不自在。   段青泥,一个活人。贴着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睡觉。   怎么办?   玉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机械地转过头,正对那张昏睡时的面孔。   ——脸白得像纸,看似柔软无力,实则内藏棱角。   段青泥这个人,就像一只濒死的刺猬,哪怕早已病入膏肓,也仍维持着扎手的姿态,拼命想要苟活下来。   玉宿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石洞外的雨势未减,彼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剩余的空隙不多。段青泥睡着以后身体放松,整个人几乎贴在玉宿身上,像一块烫软的大年糕,哧溜往下直滑。   玉宿往右挪,他往右滑;玉宿往左挪,他往左滑。玉宿想推开他,而他身子一倒,直接瘫进玉宿怀里。   玉宿:“……”   段青泥动了动,睡梦中低咳几声,喃喃道:“……冷。”   冷是要怎样?   玉宿眼神泛空,迷茫地望天。   “好冷。”   玉宿暼了眼段青泥,又扫了眼石洞周围,死机的脑袋突然就开窍了。   段青泥先前带来那些麻袋,还是干的,够厚实也够温暖。玉宿挑了一只最大的,将它抖一抖,套到段青泥头上,又找来几根长绳,沿着有空气的位置捆了几圈。   后来想了想,怕他觉得闷。玉宿又拿起匕首,找准口鼻的位置,划拉一刀、两刀……   准备划第三刀的时候,段青泥猛一睁眼,啪的拧住他的胳膊,五指骨节紧绷到发白。   “我一不留神,你就来劲是吧?”段青泥没什么力气,嗓音都是哑的,“……搞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玉宿道:“你自己说的,冷。”   “???”   段青泥好不容易气顺了,又让他一句怼到血压升高:“我冷……冷你也别套麻袋啊,脱衣裳不行吗?”   “行。”玉宿已有几分不耐,一上手就扯段青泥的外衣,顺势往下直扒拉。   这一顿操作直接把人整蒙了,段青泥愣了两愣,半晌怒过神来,一巴掌照脸抽了过去——当然,没抽到。玉宿反应是极快的,一把抓住他肩膀,反手直往石墙上抵。   却不想段青泥生气起来,是个完全不要命的主儿。   他手脚虽使不上力,彼时却弯下了腰,以利齿衔住玉宿的衣领。稍一个偏头,只听嘶啦一声,雪白的内衬顿时豁了道口,垂下几道狗啃的布条。   这下玉宿便愣住了,段青泥趁机反客为主,屈起膝盖将他往石洞外踹。可惜身体实在太虚,这腿完全不带力气,只在玉宿外袍上轻轻的一刮——   叮铃一连串清脆声响。   有一样不起眼的小物,从他衣裳的开口滑落出来,沿着整个石洞滚了一圈……最后停在段青泥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我冷。   祈周反手脱下外套。   段青泥:我冷。   玉宿反手套一麻袋。感谢在2021-02-26 16:16:08~2021-02-27 19:2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又是你?   那件小物落地一瞬间,段青泥与玉宿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弯腰伸手,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   这一回,段青泥胜在距离更近。他一撩衣袖,将那小物稳稳捞进怀里,玉宿作势要夺,他索性一个转身,充分利用体型优势,挤进石洞最里端——如此一来,玉宿再怎么也抢不到了。   “……给我。”   段青泥有些诧异,听他声线骤然转冷,竟带了几分微薄的怒意。素日里无波无澜的木头人,难得有这般鲜明的情绪。   段青泥低下头,端详那不起眼的小东西。   是一枚生锈的环状物,颜色已经褪尽,剩表面一层粗糙的褐皮。看起来年头很是久远,轻飘飘毫无实感,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捏碎……可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保存得还算完好。   “拿来!”玉宿再次发令。   然而段青泥恍若未闻。   他盯着那枚环状物,置于指间反复摩挲、揉搓,脑中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暗器?还是……戒指?   好像都不是,应该就是普通的零件。但因为它太普通了、太眼熟了,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等等,我好像知道了……嘶!”   段青泥猛坐起身,刚准备开口,却一头撞上石洞的顶,登时又疼得瘫了回去,捂紧脑袋扭成一团。   玉宿回过目光,立马上手便抢,段青泥连忙抓住他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玉宿:“与你何干?”   “你认识这是什么?就笃定它与我无关?”段青泥恼道,“……它跟老子关系可大了!”   玉宿闻言一顿,动作有所收敛。   段青泥便撑起石墙坐稳,又将那环状物仔细打量一遍。最后才肯定地说:“这个,是钥匙扣上面的铁环。”   说完看向玉宿,玉宿则是一脸迷茫——显然他没听明白,也不知道钥匙扣是什么。   段青泥顿时头疼起来:“钥匙扣虽然常见,但也是我那边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玉宿:“……你那边?”   段青泥:“你先告诉我,这钥匙扣从哪里来的?”   玉宿面色微沉,没有给出回答。   “说啊!”   段青泥是真的急了。钥匙扣明显不是书里的东西,如今它会出现在这里,那就只有一个最大的可能……他并不是唯一的穿书者。   “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段青泥拽住玉宿的胳膊,用力摇晃两下,“也不用说太多,至少……给我一点头绪吧?”   “已经不在了。”玉宿淡声道。   段青泥:“?”   玉宿转过身,将钥匙扣一把夺回,冷冷说道:“死了。”   段青泥一下子怔住了,脱力般的靠回石墙上,脑袋忽然有点泛空。   许久之后,他才讷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玉宿还未开口,段青泥生怕他不应,立马追上去道:“这东西的主人,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必须找到他的线索……”   “十四年了。”玉宿打断道,“死得灰都不剩,你找什么?”   这一句堵上来,段青泥的心头一阵发慌。但见玉宿仍握着那钥匙扣,似是珍惜留念的样子,段青泥便朝他吼道:“那你呢,你又在找什么?人都嗝屁了,还留那破玩意干嘛?!”   玉宿猝然一回头,段青泥便骇得一退,背抵墙面,又捂着心口开始咳嗽,且一阵比一阵咳得狠。   眼下他状况极差,体力未得到恢复,并不适宜过激的讨论。玉宿也不知怎的,莫名感到心情烦闷,一听背后又传来咳声,便随手解开外衣,囫囵罩到段青泥身上,冷声道:“……你先休息,等回去再说。”   那外衣尚余有玉宿的体温,暖和且柔软,刚好把人整个盖住。段青泥窝在里面,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却强撑着睁开眼,瞪玉宿道:“真要回去了,你什么都肯说清楚吗?”   玉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段青泥立马伸出小指,戳他手背道:“跟我拉钩!”   玉宿:“……”   段青泥拽着他的大手,用力摇晃两下,如此还不放心,躺下去的时候睁着眼,俩大灯泡似的盯着玉宿看。   但这样没撑多久,段青泥熬不住了,意识逐渐昏沉下去……临闭眼前,仍握着玉宿的手没有放开。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石洞外断断续续下着雨,段青泥浑身不舒服,心里又装太多的事情,便一直做些破碎的噩梦。   等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大雨也终于停了。段青泥一睁开眼,手里空荡荡失了温度,他猛地坐起身,仿佛早有预感似的,朝周围扫视一圈。   ——好家伙,玉宿不见了!   “人呢?!”   段青泥扶稳墙壁,吃力地探出脑袋,拼命朝石洞外看。   雨后的山林树影遍布,四下皆水雾朦胧,空阔的一大片,俨然不见那人身影。   他奶奶的……不是吧?!   段青泥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自己的伤腿,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那个千刀万剐的狗东西,跑路前从来不知道打招呼……   又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   段青泥气得眼前发黑,顿时只觉一颗热心全喂了狗吃——不是,狗好歹养熟了,不会抛下主人不管吧?!   “姓玉的,你、你等着……老子跟你不共戴天!”段青泥咬牙切齿,半撑着身体站起来,极其艰难地挪向洞外,“等回了寒听殿,我就下令,让他们把你腿砍下来!打断!打烂!!”   说完又是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前栽了下去。   偏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硬生生将他往回一捞——   段青泥方一抬头,对上一张空白的面具,霎时吓得朝后疾退,却又让对方及时扶住,一抬手稳稳摁进了怀里。   “说得好啊……”那人尾音上扬,显是心情十分愉悦,“就应该把他头手脚砍断,挖心挖肝,再扔出去喂狗!”   段青泥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又是你?”   “什么叫又?”   段青泥刚从石洞出来,身上还披着昨晚玉宿那件衣裳。   祈周一眼见了,果断将它扯到地上,转而脱下自己的外袍,一丝不苟地罩到段青泥身上。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阿青难道不欢迎?”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挪一步,在玉宿的衣上重重踩了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小的解释:   祈周一心想搞死玉宿,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也会对他带来相对的好处。   不用担心杀死玉宿以后祈周咋办,他俩虽然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身体,但是还是有不同的地方,这个涉及后面的剧情,就不多说啦~ 第27章 祈周和玉宿   段青泥回想起来,这个叫祈周的奇人,总共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在山下,他断药血崩,祈周前来输送内力;   第二次符阳殿,他屋顶受困,祈周及时出面解围;   还有第三次,这偌大一整片山林,祈周偏寻到犄角旮旯里,与落单的段青泥撞个正着。   若说是单纯巧合,怕只有傻子才信……这分明就是蓄意尾随!   段青泥倒退些许,扶稳一旁的树干,与祈周拉开一段距离。   “怎么了?”祈周朝他伸出了手,扬声道,“……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去。”   此人来历不明,实力背景皆成一团迷雾,一时难辨是敌是友。段青泥没把握跟他硬杠,想了又想,一低头暼见地上玉宿的外衣,顿时感到灵光一现。   “不、不必了。”段青泥轻咳几声,掩唇低道,“我就在这里,不走。”   “怎么不走?你这腿伤耽误不得,须尽早处理才是!”   祈周二话不说,上前便挽段青泥的胳膊。但这次仍旧扑空,段青泥一回头贴向另一棵树,随后拔高了声音,故作忸怩道:“你自己走吧,那个……我等我家玉哥哥。他不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此话一出,祈周的动作骤然停住。那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都随之凝固变冷。   果然……   “玉宿”这两个字,就是祈周的开关,每提一次必炸一次。   段青泥一个转身,趁对方僵滞愣神之际,双指探向那张空白面具,径直朝上猛地一撩……   然而,并未撩到。   在那之前,祈周反手扣压下来,堪堪握于段青泥腕间——与此同时,身后一整排巨树轰然倒地,伴随冲天巨响阵阵炸开,霎时溅起灰尘泥沙无数!   “???”   段青泥尚未回神,以他为圆心的一整大圈,已于转眼之间夷为平地。   而祈周一动不动,仍握着段青泥的手腕。那力道用得很轻,很柔,隐忍克制得不像话,与周围树石坍塌的景象形成极大反差。   段青泥目光颤动,豆大的冷汗自额间淌了下来:“……”   “你若是想摘面具,大可不必说那种话。”祈周轻声道,“等到了时候,我自然摘给你看。”   段青泥刚想说什么,祈周单手上移,忽地攥住他的下颌,五指随之收紧:“只不过……若方才那声‘玉哥哥’是认真的。今天就在这里,我们谁也不用回去了。”   段青泥心里清楚,这人怕是病得不轻,他说疯那些话,没几样是干不出来的。   “告诉我。”祈周道,“玉哥哥是真的,还是假的?”   段青泥硬声答道:“……是真的。”   “哦,我没听清。”   忽只感觉身子一轻,祈周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段青泥下意识便要挣扎,祈周却道:“我早说了,玉宿不会管你死活。你当他是朋友,他视你如草芥……这种时候了,你还敢信他?”   这一句话,实打实地戳了痛点。   段青泥自认为这段时间相处,与玉宿虽谈不上交心,至少也共过生死患难。哪怕一颗石头心,在人重病又受伤的时候……总不应该抛下不管。   段青泥想到这里,愈发感觉胸闷气短,心口一阵阵生疼。   “你也不用太在意。他毕竟不算人,充其量是一把锋利的刀。”祈周抱着他,一步步朝山门的位置走,“越是靠近,越容易受伤。远离才是最安全的。”   没错,祈周分析得都对。玉宿就是这种坏东西!   段青泥十分赞同,一个劲地暗自点头——然而转念一想,不对啊!   他对玉宿的了解如此透彻,这他妈才是最不对劲的吧?!   “你和玉宿……”段青泥蓦地抬头,攥住祈周的衣领,“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祈周不回话,隔着一张白面具,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段青泥:“妈的,你是不是暗恋他……”   祈周猛地一趔趄,手劲一松,险些把段青泥扔下山头。   也就这么一下,两人都是一崴,从段青泥袖中滑出某样物件,一骨碌甩进了脚边的草丛。   段青泥:“!!!”   要死,那是他的宿命轴!   “我来。”   祈周刚要弯腰去捡,段青泥却反应更快,连抓带抠地翻下去,一把将它捞进怀里。随后生怕摔坏了半点似的,一边用袖子擦,一边用嘴巴吹,一下子紧张得要命。   而祈周就在旁边,默然看着,一句话也没多说。   直到宿命轴的表面擦拭干净。   段青泥倏然睁大双眼——只见上面那根指针,居然又从2走到了3!   怎么回事?   这都走了四分之一了,他和玉宿啥都没有,它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   段青泥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定格,落到旁边的祈周身上。   “怎么了?”祈周疑惑地问,“……你捧着这盒子做什么?”   说着便要伸手来拿,段青泥忙将它捂了起来,摇头道:“没、没什么……先回去吧,我腿好疼。”   祈周道了声好,别的也不多问,将他重新抱起,稳稳一路朝山上走。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段青泥窝在祈周怀里,睁开眼睛,望着周围倒退的山石树木。   他沉默片刻,而后才道:“祈……师兄。”   祈周怔了怔。   这是第一次,听他这般唤他。   段青泥又道:“你和玉宿,什么时候结的仇?”   祈周笑了一声,说:“很久以前吧。”   段青泥:“为了什么?”   祈周:“一件事。”   “是为一件事,还是……为某个人?”段青泥低声道。   “阿青,我说过了,套话是没用的。”祈周道,“……除非你拿点实际的东西。”   两人对峙的间隙,照例回到寒听殿的偏院门外,脚步顿住。   段青泥看了祈周一眼,问:“你想要什么?”   祈周缓缓握住他的手。   段青泥回过神时,掌心多出一只小巧的木匣。揭开盖子,里面躺满一排细长的银针,阳光之下闪着刺目的光。   “只需一根,刺入后脑……剩下的交给我来。”祈周深深望入他的双眼,“阿青,你应该明白给谁用吧?”   段青泥手掌摊开,端着那只木匣,却迟迟未将它收回。   这时候,祈周略偏过头,贴着他的耳朵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段青泥却瞳孔微颤,抿紧嘴唇,指节一度用力到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段青泥即将上线!   总有一天玩脱了掉马hhh感谢在2021-02-28 19:55:17~2021-03-01 20: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要生气了   段青泥前脚刚进院门,仍是欧璜大着嗓门迎了出来:“掌、掌门!您昨儿夜里怎又不见了?”   说完一抬头,见自家掌门满脸泥沙,衣裳蹭得又破又烂,小腿上的伤还往外渗血,欧璜立马搀上来,紧张地问:“这这这是怎么了?”   段青泥也不说话,手里握着那只木匣,许久才问道:“那个玉……王佰,他回来没有?”   “嗯?没有啊!”欧璜道,“你俩不一块儿出去的吗?”   段青泥左右扫了一眼,忽觉心中烦闷,一时什么也不想管了,一瘸一拐便往前直冲。   欧璜见状,忙在身后喊道:“掌门,咱先不说王佰的事。就在刚才,寒听殿来了一位……”   话没说完,两人脚步皆是一顿。   不远处的偏院大堂内,停着一道枯瘦如柴的熟悉身影。段青泥走近了看,方见是那位段玮长老,彼时带两名随从弟子,要紧不慢地坐里面喝茶……看样子应是等候多时了。   段青泥还没跨进门槛,段玮已先偏过头来,一眼瞥见他殷红的小腿,泥污遍布的碎衣,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很难想象是坐拥长岭最高位的掌门人。   “段长老。”段青泥扶稳门板,强撑着笑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要说起来,两人不久前才见的面。昨晚符阳殿的阁楼上,是段玮出手作掩护,他和玉宿才得以脱险。   但此人属性不明,又惯常与慕玄来往,段青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不敢卸下提防。   “还站着做什么?”段玮一挥手,唤身后两名随从道,“……还不为掌门查看伤势?”   他们应了声“是”,随后一左一右围上来,各搀段青泥一只胳膊,扶着他便往一旁的软椅上躺。段青泥下意识要推拒,冷不防又被捉住手腕,那两人二话不说,直接上来替他号脉。   “不必忧心,他们不会伤你。”   段玮随手一捞茶壶,倒满水递至段青泥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青泥却按捺不动,眉头皱得死紧,由那俩随从在他身上摸来探去,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如果我没记错……你九岁那年,正值段家内乱,全族亡于浮雪岛内,独你一人流落在外。”段玮看了一眼段青泥,道,“这一身伤病,便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段青泥不明白段玮话中含义。   与原主相关的过去,包括这病秧子的体质来历,书中都是两三句一带而过,根本不曾详细解释,只怕越说越容易出错。   他想了又想,许久才抿一口茶,意味不明道:“怎么,段长老很有闲心,特地找我叙旧来了?”   段玮却道:“不过是为掌门的病情担忧罢了……”   “有何可担忧的。”段青泥笑道,“反正准备了冰棺不是,我若死了,岂不刚好称了你们的心?”   话音刚落,耳畔忽是啪的一声轻响。   段玮自怀中取出一枚卷轴,置于两人面前的圆桌上,不徐不疾地朝外摊开。   “前不久你离开天枢山,又大张旗鼓地回来,公然反对慕玄的控制……我其实已猜到了你的意图。”   ——只见那枚卷轴上方,赫然绘有昨夜阁楼另三面墙的所有内容,其间一笔一划皆是清晰可见。   这一回,段青泥是彻底愣住了。   他能有个毛的意图?之所以夜闯符阳殿,也是被玉宿牵着鼻子走。倒不如说单纯为了顺应剧情,达到催动宿命轴的目的。   可是现在,段玮却将设计图纸拱手奉上……这到底又是几个意思?   “你是段家最后的血脉,当年寒听殿的设计图纸,理应传到你的手上。”段玮道,“这原本是属于你的东西。”   段青泥盯着那幅卷轴,脑中已然是混乱一片,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按照原书剧情的发展,设计图纸这样关键道具,是归慕玄和柳如星的。他们一个顶替掌门,一个辅佐在侧,师徒两人联手挖掘长岭派的禁术——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以段青泥的死作为基础条件。   如今他活下来了,往后的剧情变动只增不减,根本不在可预测的范围之内。   段青泥想至此处,不免心中焦灼,顿时掩唇低咳了起来。   段玮见状,一伸手上前,径直搭上他的脉搏。片刻后方蹙眉道:“你年纪尚轻,却已心肺枯竭,经脉俱损,五脏六腑皆呈衰弱之象……眼下纵使重新握剑,怕连半瓢水也练不成了。”   段青泥浑身一僵,触电般的想要收手,段玮却不肯轻放,犹自说道:“事已至此,你不如听我一句劝。”   段青泥眉心紧锁,目光逐渐泛冷。   “天枢山这一滩浑水,本不该由你来蹚……”段玮瞥了一眼卷轴,又定定望入段青泥的双眼,“该给的东西,我确是给了。但继续深挖的后果,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   段青泥:“什么意思?”   “上一任掌门傅情,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段玮忽而一笑,道,“……你猜他去了哪里?”   段青泥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往回撤,无奈手腕被段玮按住,他愈是挣扎,对方愈是加重了力道。   双方正僵持间,啪的一声闷响陡然炸开。段玮身后一股劲风上涌,硬生生将他逼得一个趔趄,施力的五指顿时松开,段青泥也随惯性朝后一仰……却是落回一人稳实而熟悉的臂弯。   段青泥:“!!!”   玉宿无声于身侧站定,伸手盖在他肩上,轻轻往下压了压。   段青泥偏过目光,对上玉宿清冷的双眼,一如既往的平淡面容。   ……没良心的狗东西,什么时候回来的?   段玮见此,便收了手,自桌间站立起身。他看了看玉宿,又看了看段青泥,而后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今日特来一趟,纯粹是为提醒……东西在你手上,往后用途如何,全凭你来抉择。”   说罢略一拂袖,带着两名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堂内便只剩下段青泥和玉宿,还有刚端来瓜果点心,正准备招待客人的欧璜。   玉宿一句话不说,反手捞起桌上卷轴,直接往他袖子里收。   刚收到一半,轰然一声巨响,果盘里的甜点震了三震。   段青泥一拍桌子,猛地摁住卷轴边角,脸色虽是不变,声线已然降至极冷。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迎接暴脾气的洗礼吧!!!!!!   话说我的更新时间怎么肥四!好不容易到白天的,不知不觉又晚了啊啊啊啊啊感谢在2021-03-01 20:59:23~2021-03-02 22: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冷暖   玉宿闻言一顿,并未给出回答。   “我发现,你还挺能浪啊……”段青泥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问道,“昨晚上哪儿去了?”   玉宿依然沉默,没有任何表情。   片晌过后,他才淡淡地说:“不知道。”   好,很好。   段青泥微微一笑,无声拧紧了杯沿。   “玉宿,我再问你。”他竭力放缓声音,道,“长岭派内,你可曾与谁有过仇怨?”   离开惊蛰山庄十来余载,往日有仇有怨的人多了去了,且大多做了刀下亡魂,一时根本记不起来。   遂这一问,玉宿还是答道:“不知道。”   话刚说完,一声锐响陡然炸开。   ——段青泥手中茶杯滚落,顷刻摔得四分五裂,滚烫茶水溅了一地!   “……”   玉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旁边欧璜更是吓得一弹,连带院外几个守门弟子,也趴窗户边上偷偷地看,却无一个人敢直接靠近。   他们这位新掌门的脾性,早在数月以前便有人领教过了。病秧子身板虽弱,破坏力却非同小可,但凡生起气来,一天能拆一整间屋,看不顺眼上手便砸……最关键的是,每到这种时候,没人敢去拦他。   段青泥摔完茶杯,这只是一个预警。   他的怒火,不仅源于玉宿的沉默。   打从穿书以来,段青泥的行为目的,全然处于被动状态。过去模糊不清,将来又是未知数——这种被玩弄于鼓掌中的束缚感,如同一纸催命符般,时刻悬在头顶上方,把握他的一生一死、一朝一夕。   眼前种种变故皆成谜团,偏这唯一的突破口,又与最不合逻辑的玉宿息息相关。   段青泥只感觉,自己的忍耐已快到达极限。   他抬起双眼,几乎是疲惫地问:“……我们昨天,是怎么说好的?”   玉宿先没有开口,欧璜连忙戳了他一把,小声提醒:“掌门问你话呐,赶快说啊!”   玉宿是个实诚人,说话从来不带拐弯。   所以,他给的回答也非常直接:“……我没给过任何承诺。”   “哈哈,是吧。”段青泥朗声笑道,“我记得也是。”   玉宿点了点头,正想顺走桌上的卷轴。却见段青泥站起身,一抬手撩开整块桌布,上头果盘茶壶及冒热气的点心悉数掀飞起来,带着桌椅轰然倒地的嗡鸣声响,落得天女散花般的满室狼藉!   玉宿:“……”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想要这个,想要那个。成天整得神神秘秘,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问什么也闷着不说。”段青泥一巴掌拍上窗户,直把听墙角那些个弟子震得一麻,“都把老子当什么了?饭桶吗?还是药罐子啊!”   “不敢不敢!”   欧璜当场便跪下大喊:“掌、掌门息怒!”   段青泥说完一长句,身形便有些不稳,手边又没有能扶的东西。欧璜迟迟跪着不敢上前,门外那些人更是跪趴一地,只有玉宿伸手过来,却被段青泥猛地一甩,厉声道:“别碰老子!”   玉宿唇角动了动,段青泥又道:“也别和老子说话!”   说着挺直了腰,勉强站稳脚跟,微喘着气,脸上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玉宿便不说话了,站在原地,将他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面前的段青泥,就像一只愤怒又惊慌的刺猬。遇到未知的危险,拼命竖起身上的尖刺,试图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掩饰一直以来的无助与彷徨。   但他其实……是累了,同时也在害怕。   一般人兴许看不出来,然而站在狩猎者的视角,玉宿目光未动,几乎能清晰辨出他身上每一处软肋、以及骨子里的敏感脆弱。   段青泥摔了杯盘,砸了桌椅,又转过身,一边按捺着咳意,一边去摸身后的花瓶。   “不、不要啊,掌门——那是前前前代掌门留下来的千年老瓶!”欧璜脱口喊道。   段青泥偏要伸手去挪,只可惜了力气太弱,完完全全搬不起来。   玉宿见状,索性走了过去,托起他的双手,帮忙把千年老瓶举得老高。   段青泥:“?”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周围的气氛愈发变得冷凝起来。   段青泥带着玉宿的手,忽然又不肯摔了,转将那只花瓶放回去,强行摆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摆完走到一边,段青泥目光微偏,盯向另一只稍小些的挂饰,刚要抬手去抓,玉宿又先一步上来,帮他托得稳稳实实。   段青泥:“???”   收到他毒辣的目光,玉宿早有预判似的,依照某人的脑回路,又将挂饰搁回原处,一声不响地摆正放好。   “妈的,老子是在生你的气。”段青泥大手一挥,挂饰应声落地,瞬间摔得稀碎,“能不能放尊重点?”   玉宿说:“我知道。”   段青泥瞪眼道:“……你知道个屁!”   旁边的欧璜瑟瑟发抖,看着两位高手过招,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表情。   玉宿瞥了他一眼,说:“你先出去。”   欧璜二话不说,麻溜地拔腿就跑。结果前脚到门口,段青泥喊道:“……站住,准你走了吗?”   欧璜连忙定住脚步,一动也不敢再动。   玉宿令道:“出去。”   段青泥吼:“回来!”   玉宿:“出去。”   “……”   段青泥闭上眼睛,倒抽一口凉气。但不等他开口,欧璜已经跪了,连声求饶道:“我……我又不是花瓶!求求两位,给个痛快吧!”   “你……咳、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刚要说点什么,一下子没忍住,低头艰难地咳了起来。   玉宿趁机使个眼色,欧璜立马会过了意,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片人间地狱。   就这节骨眼上,段青泥还待出声阻拦,无奈于心口锐痛,只得乏力地一阵低咳。   他刚弯下腰,便被玉宿实打实地扶住了,一时挣脱不能,遂哑声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玉宿摇了摇头,眼底情绪模糊不清,笼上一层朦胧的大雾。   此刻放眼望去,整间屋内已是惨不忍睹,桌椅板凳没有一样完好,竟无一处可歇脚的地方。   因而段青泥咳嗽的时候,身体的重量无意识地旁倾,几乎是压在玉宿肩上,一点一点朝他靠拢……一直到最后,便是全凭他的力量来支撑着。   妈的,太丢人了。   段青泥难堪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干脆把脸别开到一边,拼命将所有的脆弱掩藏起来,不愿让任何人瞧见。   而玉宿睁着眼睛,神情仍是木然的,许久没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无人知晓,方才一念之间,于狩猎者的内心深处,做了个异常艰难的抉择。   如想杀死段青泥,只消稍稍一动手指,便能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如此一张薄纸般的人物,浑身上下充满了破绽,偏又将弱点毫无保留地示于人前——这既是炫耀,也是勾引。   玉宿生来不归善道,无慈悲心;早前双手荤腥,沾惹一身杀孽,便是那地狱中的恶鬼。   如今走人间路上,冷不防撞了只濒死的刺猬。石洞那一晚,让他无意识的依靠……触动心神,刺进了骨里。   直到现在,恶鬼才知道。原来尝遍了刀尖的苦涩,也会贪恋人间的冷暖。   作者有话要说:  欧璜出门,对他那几个小弟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差一点点,我就被掌门当成花瓶,直接摔到地上去了。” 第30章 为什么   段青泥好像做了一个冗长又诡异的怪梦。   梦里四堵高耸的石墙,沉重的锁链从手臂一路绕至脚踝,牵扯着囚笼阴暗潮湿的另一端。   在那不见光的角落深处,静静躺着一名瘦弱不堪的陌生少年。他浑身是伤,彼时面色惨白,纤长的肩臂上千疮百孔,殷红的血液便从那些伤处不断外涌……   然而那少年神情淡漠,睁开一双幽黑的眼睛,沉默望着身侧封闭的石墙,好似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楚。   “你……还好吗?”   段青泥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那少年没有回答,也未做出任何反应。远远望去,呼吸亦是微弱的,犹如一具冰冷的死尸。   段青泥一时心切,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戳了戳他的背:“喂!……还活着吗?”   话音方落,少年忽地转过身来,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张森白而狰狞的面具——段青泥来不及后撤,对方已是单手上前,猛地扼住他的脖颈,很快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   段青泥吓得一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等再睁开眼时,周围阴暗的石墙已消失不见。眼下他仍在干净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铺,先前受伤的小腿也被处理过了,重新上药又包扎了一遍。   此时日上三竿,院外的阳光投入屋内,落一地斑驳碎影,将崭新的桌椅照得齐整发亮。   “哎哟掌门,您可算是醒了……这都睡了快两天了!”   嘎吱一声,欧璜端着药碗进来:“早知您生一次气要歇这么久,咱就该把王佰赶出门去,不让那死木头同您说话!”   段青泥先时一愣,思绪仍是混乱一片。许久才醒过神来,想起他先前受了伤,在山里缩了一整夜,回来又大发脾气,最后体力不支倒下了……竟是实打实地睡了一觉。   段青泥扫了眼周围,不见那抹熟悉的人影。遂问道:“玉……王佰人呢?”   欧璜抿了抿嘴,一脸犹豫为难之色,显是不好明说的样子。   ——看他这副表情,也不用多想,那混账东西铁定没了人影。   完整的设计图纸既是到手,以玉宿素日里的行动速度,多半已单枪匹马下了地道——等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下一步便是一刀了结段青泥,以他的骨血洒满整座天枢山。   “要人命的白眼狼,老子跟他拼了……”段青泥二话不说,飞快地穿鞋下床。这会连药也不喝了,随手抄起一把椅子,连拎带拖一路出了房门。   “掌、掌门……”欧璜欲哭无泪道,“您悠着点吧,那套桌椅还是新的!”   “我管它是新还是旧的!”   段青泥气呼呼地冲进院子:“来人,速速给我搜山——把那姓玉的揪出来,碎尸万……”   话说到一半,忽然抬起头。   玉宿就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眯着眼睛,安安静静坐着晒太阳——彼时听到声音,还往下瞥了一眼,神情莫测。   “是这样的,掌门。”欧璜赶来解释道,“您先前睡得不安稳,我们让他脱衣裳,进去好生伺候……但这小子死活不肯。”   段青泥:“……”   “然后跳上屋顶,一直就没下来。”欧璜斜着眼道,“掌门,这男的是不是不太行……啊哟!”正说着话,后脑便挨了一敲,他立马识相闭了嘴巴。   段青泥仰脸望向玉宿,大片阳光倾洒下来,映照那半张锋利的侧脸,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温驯。   却也不过一瞬,头顶砖瓦掀动,忽来一阵轻风——玉宿自高处一跃而下,堪堪于段青泥的身侧落定。   而同一时间,某人还抓着把椅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尴尬地摆到一旁,又退一步,随口招呼道:“……你、你坐。”   玉宿扬了扬下颌,示意段青泥坐。他便恬不知耻地坐下了,又接过欧璜递来的药碗,抿一大口,顿时苦得长叹一声。   “图纸都拿到了。”片晌后,段青泥才道,“……你还不走吗?”   玉宿却道:“我有些话,还没说完。”   段青泥使个眼色,欧璜立马明白了,自觉地远离现场。   等他完全走远后,玉宿才收回目光,缓缓伸手入袖中,取出那枚生了锈的钥匙扣。   “你之前问我,这个东西的主人是谁。”玉宿淡道,“……其实这个答案,我也一直在找。”   段青泥皱眉道:“什么意思,他不是你的故人吗?”   “当年被禁在惊蛰山庄近百余人,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敢带头逃跑的……”玉宿凉声道,“石无棱下了命令,让我不留活口,直接取他的脑袋。”   段青泥屏住呼吸,问:“那你取了吗?”   玉宿顿了顿,低头看向那枚圆环。   片晌才道:“……没有。”   段青泥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随后又听他道:“但他还是死了。”   “各大门派攻上惊蛰山庄,石无棱走火入魔,一夜挖走三百七十一颗人心。在场每具尸体,我都一个一个翻过了,唯独没有找到他的。”玉宿木然地说。   当事人毫无波澜,段青泥却全程听得毛骨悚然。   “石无棱死时魂飞魄散,也从来没有杀人藏尸的癖好。所以这十四年来,那些参与围剿惊蛰山庄的帮派,该查的、该翻的、该杀的……我一个都没放过。”   玉宿捏着手里的圆环,将它置于掌中央,无声转了几个圈。   随后将目光偏移,隔着那道空洞的圆心,径直望入段青泥的双眼。   他说:“现在,就剩长岭派了。”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悄悄挪着椅子,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我只想找个死人而已。”玉宿轻飘飘地问,“你说,为什么这么难?”   段青泥满脸僵硬,愣是一句也答不出来。   404曾说过,《倦仙》的剧情已经歪了,而最大的问题就出在玉宿身上。   段青泥先还不懂问题在哪,可事到如今,他终于看明白了——   原本玉宿的所有杀戮、恶孽、无止境的毁灭,皆是为了延续石无棱的遗愿。   然而现在,石无棱只能算个屁了。   他是单纯为一个没姓名的死人发疯,一疯就是整整十四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出来了!!!!   最近两天在整理剧情,快到万字更新的时候了TAT,所以特别特别慢 第31章 即将掉马(明天入V)   作为一张白纸般的无心之人,玉宿无疑是最快最锋利的一把刀。前期在外大杀四方,染得满身恶债,余一双猩红冰冷的臂膀……不曾对谁张开拥抱,更无人将他看作依靠。   ——直到死时灰飞烟灭,也不知他此生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段青泥凝视玉宿的面庞,心情忽然复杂到难以形容。   思忖片刻,他才开口:“……玉宿。”   玉宿闻言,抬起那双淡漠的眼。背光的角度,深得望不见底。   段青泥问:“这些年你孤身一人,每着手做一件事的时候,有想过是为了什么吗?做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玉宿平静地答:“没有考虑的必要。”   一个来历背景皆成虚无的人。生于囚笼,认了妖魔作养父,日夜守在那血雾缭绕的坟庄,没有谁告知他做人的根本,也没有谁教会他“情”字背后的深意。   段青泥又问:“那……依你之见,眼下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更重要?”   玉宿怔了怔,依然答不出来。   “反正,图纸在你手里。后续是挖山毁山,还是杀人放火、让长岭灭门——我不拦你,也拦不住,恶果你自己承担。”   段青泥伸个懒腰,站起身道:“只不过吧,方才我说这么多,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玉宿诚实地摇头,说:“没有。”   “好,很好。”段青泥微笑道。   同这个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他也是脑子缺了根筋,才会产生说服玉宿的想法——何必跟一块石头穷叫板呢?   “算了算了,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说到一半,段青泥摁住心口,有些难受地咳嗽起来。玉宿便弯下腰,抬手帮他端稳药碗,后又听得一声长叹:“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吧……”   ——当然,如果是想杀我,那必不可能由你得逞。   段青泥埋头下去,唇角沾了微许药汁,目光却是陡然一偏。此时于他袖中,木匣半开,一根细长银针滑至指间……悄无声息。   想那一日寒听殿外,祈周曾在他耳边反复提醒:若不想被玉宿这把快刀扎个对穿,就必须占得先机,不留他一丝伤人的机会。   段青泥自知不是玉宿的对手,又不愿成祈周肆意摆弄的棋子,遂一直按捺着不曾出手。   可事到如今,玉宿交代了他的目的,两个人也完全沟通不来,段青泥便不打算白费力气。他借着玉宿端药碗的间隙,带银针的那手骤然一抬,对准他的后脑狠狠刺了下去……   去他娘的,没有刺到!   这节骨眼上,玉宿突然放下药碗。然后褪去身上的外袍,哗啦罩到段青泥的头顶。   段青泥:“?”   等等……你别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彼时搭着玉宿那件外衣,许是晒久了太阳,上面还暖融融的,带有一种独特的草木清香。   “进去吧,外面冷。”   玉宿淡淡说完,又去搬旁边的椅子。段青泥连忙收手,将木匣银针藏到身后,猛摇头道:“不、不用,这里太阳大,让我多晒一会。”   玉宿拎起椅子,哐当摆到阳光下,用眼神示意他坐。   然而某人背后就是木匣,盖子还开了半条缝,走一步能掉出一大把。   他只好含糊地说:“我腿、腿疼……就站着晒吧。”   玉宿看了眼他的伤腿,沉默后道:“我昨天,重新给你包扎了。”   “啊?”段青泥脱口道,“我说谁包得这么丑,原来又是你干的!”   玉宿:“……”   段青泥:“咳……当我没说吧。”   他紧握双手,后退两步,又退两步。不料里面的袖子太长,一下子甩在半开的木匣上——咔嚓一声,亮眼的银针如同瀑布一般,稀里哗啦溅得满地都是。   卧槽?!   段青泥顿时人都蒙了,愣在原地半晌,一抬头对上玉宿的目光,随后见他面色一沉,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冷静,听我解释。”   段青泥下意识地别开脸,正犹豫该如何自保,玉宿却没有对他出手,只是微弯下腰,去拣地上那些细长的银针,表情也没有明显的起伏。   “哎,别动那个!”   段青泥一看有救,立马蹲下去,一把抓着他的手道:“不准动,不然你就完了!”   玉宿:“?”   “这、这盒银针,是我们段家……流传百年的……定情信物!”   段青泥眼珠子一转,开始昧着良心扯犊子:“很特殊的信物,外人的手拿不得!一根都不可以碰!”   玉宿微眯了眼,显是不太相信。   段青泥又道:“碰了就得当我老婆!”   玉宿面色一变,手指瞬间蜷了回去,眼睛却仍往那些银针上瞟。   “你还看,看什么看……”段青泥扒拉他道,“有本事拿啊,拿起来看个够!”   说着凑上去,作势要掰他的手指。玉宿拦着不让,段青泥偏要去扳,也就这一下使了力,刚好触到玉宿的掌心内侧。   ……而在那里,有一层并不陌生的薄茧。   段青泥碰到的瞬间,整个人忽就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宿问:“怎么了?”   段青泥偏过头,定定凝视眼前人的脸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副近在咫尺的五官,倏然之间变得模糊了起来。   都说人在濒死时的记忆,是最清晰也最不容易遗忘的。   当日在天枢山外,他因断药而七窍流血,奄奄一息之际,曾有一双宽大的手掌,透过薄茧传来暖热的温度。   那个时候,还是祈周。   按理来说,长岭弟子惯常使剑,多年来各脉心法相通,手掌握压的方向也大同小异。而那人虽身在高层,佩剑却从不见用,掌心施力的位置变幻莫测——很显然,他更适应于近身作战。   至此前前后后,也有过数不清的意外触碰。或危急时刻,或高度紧张……段青泥都疏于留意,不曾将微妙的细节放在心上。   如今偏是一不留神,他摸着玉宿五指间的薄茧,有些重叠的记忆,便像过电一般的涌了上来。   许久之后,才微微回神。他仍握着玉宿的大手,然后带着它,掌心朝内,缓缓贴到自己的侧脸上。   “你……知道祈周吗?”   段青泥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3月7日入V,届时有大肥章更新哦!评论区红包掉落!!!   另外!!入V前三天订阅很重要!很重要!!QAQ这三天小天使们不要囤文,后面随便养肥都可以!就这三天支持一下,谢谢大家啦!   打个小广告:   下本现耽《网恋的戏精男友是我老板》求收藏~   白天的籍舟是X社的金牌编辑,纯爱畅销书万年C位,传说中满级经验的恋爱专家。   而晚上累成死狗瘫回家,却是只敢网恋的纯情尬聊型选手。   ——他的网恋男友很神奇,两人从没见面,纯靠网络拉扯了半年。   有次籍舟跟男友吐槽:公司新来了个笨蛋上司,自恋又龟毛,不按时下班,还不停逮着我挑刺!   于是第二天上班, 他家老板堵在门口:来我办公室一趟。   籍舟:???   *   籍舟的网恋男友最近有点奇怪。   突然变得黏人话多,还老咨询恋爱相关的问题。   籍舟怀疑他移情别恋,在外面有了狐狸精。   结果他说:奔现吧,你过来找我。   籍舟没好气:你自己没长脚吗,凭啥让我千里送?   男友:也行,那你等我一下。   籍舟:一、一下??   三分钟后,公司休息室。   老板姜渚将偷闲的某人压进角落,嗓音暗沉:   “我来给你送了……没有千里,只有十米。”   *攻暗恋受,蓄谋已久   *网恋奔现,十米办公室恋情   精英美人受,籍舟x戏精霸总攻,姜渚   1v1纯糖小甜饼,全程无虐放心磕 第32章 掉马了,但是   早在今天之前, 对祈周玉宿之间的联系,段青泥曾有过无数次设想。   比如说,十四年前有段恩怨, 牵涉了某位已去的故人, 导致两个人反目成仇;   再比如说, 他们俩原本就是一对,一个在明, 一个在暗, 彼此相爱相杀, 生世不离……什么生孩子的段青泥, 只能算狗屁的局外人。   但此刻摆在眼前的, 这个呼之欲出的真相,段青泥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亦或是,不敢轻信。   从始至终, 这两人的反差矛盾实在太大了,让他根本没法往同一个方向上想。   段青泥艰难地睁大双眼。   提及“祈周”二字那一刻, 他看到身旁那人摇了摇头,神情近乎于平静, 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什么祈周?”玉宿淡淡反问。   “别装了!”   段青泥攥住他的手腕,带着那有薄茧的掌心, 用力往里压了两下,像在寻找某个熟悉的感觉。   玉宿下意识便往回撤, 段青泥却拦着不让,死活摁紧他的手指内侧, 一面搓一面揉,随后笃定地道:“……就是这个,我没认错!”   ——说完拉起那手掌, 贴近几分,又往自己脸颊上蹭。   玉宿瞳孔一缩,登时五指蜷收,僵硬地问:“你干什么?”   “你还装!没完了是不是?”   段青泥伸手出去,反掐住玉宿的脸,心说让老子看看,你到底戴了几层面具——可这一把捏下去,那张俊脸看似锋利,实则软和有度,如白玉一般光滑,手感竟也出乎意料的不错。   段青泥上手就没停,照着揪了好几下。玉宿也一动不动,神情愈渐变得迷茫起来,似全然不懂他此举含义何在。   这不对劲,不该是这样……至少给点反应吧?   段青泥心里突然没了底。   他瞪着玉宿幽黑的眼睛,两人站原地僵持半天,段青泥再次问道:“你真不知道祈周?”   玉宿摁着揪红的脸,微微蹙眉,仍是雷打不动的沉默。   “妈的,烦死我了!”   段青泥顿时恼了,踢一脚旁边的椅子,火急火燎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言罢不再看向玉宿,地上那堆“定情银针”也不管了,一个转身便朝院子外冲。   门口有弟子见了,不由喊道:“掌门,您上哪儿去呀……还有药没煎好!”   段青泥病急乱投医,抓着那弟子便问:“你,认不认识符阳殿的祈周?”   “什么周?!”   弟子被问得一头雾水,来不及开口回答,段青泥已匆匆走远了。欧璜一看他满面怒容,跟打了鸡血似的,忍不住问:“……这才多久,谁又惹他生气啦?”   回头见玉宿捧着一木匣,在拣地上那些发光的银针。欧璜走过去道:“喂!木头人,瞧瞧你干的好事!”   玉宿陡一站起身,欧璜立马吓得后退一步——那日小酒馆团灭的惨剧历历在目,他们几个虽总是王佰、木头人的瞎喊,但也都不过做做样子,没谁敢真骑到他头上跳。   玉宿收好木匣,将它搁至一边,目光不自觉地停了许久。   就当欧璜满心以为,这木头人不会说话的时候,玉宿却突然开了口。   “谁是祈周?”他问道。   “骑舟?”欧璜疑惑道,“骑什么舟?”   玉宿:“……”   欧璜这颗长岭毒瘤,早在被段青泥收编之前,那可是风月场上打滚的老油条。天枢山外方圆百里,几条长街的窑子都让他逛高了。   听到“祈周”的第一反应,欧璜先是一愣,而后做出一脸很懂的表情,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嘿嘿,我知道了!最近山下双云镇里,有个身细腰软、脸蛋儿俊的头牌小倌……就叫骑舟。据说又野又娇的,惯会伺候人了,点他还得排长队呢。”   玉宿:“……?”   什么野?什么娇?   “王佰,你失宠了。”   欧璜拍了拍他的肩,同情地说:“咱们掌门啊,多半在外头有人咯……”   *   而同一时间,某位“外头有人”的段姓掌门,一转身离开自家院子,大步踏入了多日未见的符阳殿正门,一路走得又快又急。   符阳殿乃长岭历来所有高层人物的居所,其中大多对新掌门上位心怀不满,有或多或少与当年段家结过梁子的,他们一早便在暗中划下分界线,并为慕玄这一头独大的势力推波助澜。   段青泥大摇大摆进来一趟,就无疑是兔子入了豺狼窝。偏这一群豺狼什么都没准备,如今一眼瞥见掌门驾到,又不知道对方是何来意,便一个个做贼心虚跪了下来,活像一群耗子精见了大老虎——殊不知道,人家皮下是只小病猫。   只不过段青泥特地跑过来,没那闲工夫陪他们勾心斗角。   符阳殿中设有一层暗楼,是存放所有长岭文书的档案库,上至百年以来历代掌门、长老,下至刚拜师不久的入门弟子,所有人的背景来历皆有一份详细收录。   负责守门的长老一把年纪,就是上次刺客事件里,差点受惊中风的百岁老头儿。老人家难得有份闲差事,彼时正躺着软椅闭目养神,想来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结果一转眼,轰然一声巨响。   段青泥风风火火闯进门,身后齐刷刷跟了一长串人,纷纷惊恐地追着道:“掌门、掌门您这是做什么啊!怎么来了也不给里面通报一声?”   “您悠着点,可别闪了腰……”   “快……谁、谁去通知慕玄仙尊,那位又跑来砸场子了……”   这一群豺狼各怀鬼胎,生怕段青泥到处乱闯,翻出什么不该翻的东西,便一个个连拦带拖着不让他走。   段青泥见横竖走不动了,一拂袖掀翻手边最近的木架,那些个卷轴信封伴着满天灰尘,霎时之间散得七零八落,连着旁边整墙的木柜也晃了三晃。   “你小子又发疯了?!”守门那老头儿一拍桌子,颤巍巍道,“这都是天枢山的贵重文书,哪怕一页纸也缺损不得……你这当掌门的,是要带头造祖宗的反吗?”   话没说完,段青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道:“老爷子,我有话要问你。”   老头子撅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样子是不肯多说一句。   段青泥便抬起一脚,踹倒一边摞老高的书堆,又随手拎了只茶壶,作势要往上面浇开水。   “掌门!掌门不要啊!!”   一群人顿时拦上来,纷纷以好言相劝。老头子僵了半天,最后实在拗不过,也只好道:“……你问,你问便是了!”   段青泥收了茶壶,开门见山地问:“在符阳殿,有哪位先代掌门或是长老首徒,名字唤作祈周的?”   “祈什么……?”   “祈周。”   段青泥找来纸墨,弯腰伏到桌边,一笔一划,认真写下此人的名字。   当日同是在符阳殿,他见过祈周随身带的玉牌,那绝不是寻常弟子应该有的,他的身份至少与老一辈的高层人物同等。   然当“祈周”二字落于纸上之时,周围一众人等议论纷纷,皆是一脸茫然陌生……半天过去,竟无一人出来指认。   “就是祈周啊!”   段青泥急声道:“那天一堆人围着他,口口声声喊‘祈师兄’……就这么一号人物,难道没谁认出来吗?”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各自对视了许久,最后终于有个开了口:“掌门,没有祈周这个人。”   “您……是不是记错了?”   “别说谁家大师兄,刚入门的新弟子里面,也没有哪个是姓祈的。”   段青泥浑身僵滞,面色瞬间白了下来。他回身去看那老头子,老头子也连连摆手道:“我守在这里几十年,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难道还是幻觉不成?   或者说,根本就是我疯了?   段青泥怔在原地,整个人神魂飘荡,忽有一种难言的撕裂感。仿佛他说过的话、经历的事,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无,如今已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他试着往前走两步,却又是一个趔趄,碰倒了旁边的书柜,成堆的卷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很快淹没至脚踝处。   “……”   段青泥顿了顿,随手拾起一卷,正待翻开它一页边角。   这时嘎吱一声响,暗楼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道如雪的身影陡然自身前站定,伴随他低至极点的冰冷声线——   “段青泥。大白天的,你又来这里发什么疯?”   慕玄领着一众弟子赶来,他们个个身着劲装,大汗淋漓的模样,想是不久前在殿外集体练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段青泥双目微偏,见那几许锋利剑光,将他后颈照得发凉。   ——却在此时,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师父。”   段青泥忽而一笑,道:“能否让我也学一学剑?”   慕玄闻言,显是一愣。低头看了眼剑,又看了眼他,失笑道:“你?”   段青泥点了点头。   慕玄嘲道:“你怕是当真病得不轻。”虽这么一说,他还是转过身,唤柳如星道:“……如星,既然是掌门意愿,不如你亲自上阵,与他对练罢。”   此话一出,众人又立马议论开了,四面八方随之沸腾一片。   都知道长岭这位新任掌门,脾气刚烈,一身治不好的疯病,是个又痴又傲的怪人。   今日疯到符阳殿来,闹一整圈,忽然又说要练剑——这一回,没人猜透段青泥的想法,更不知他这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   尤其于慕玄而言,前几次对峙吃了大亏,本不想再与他正面交锋,却不料姓段的送上门来,主动求着被教训……如此大好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于是当机立断,带一众人将战场转向庭院,慕玄扔给段青泥一把木剑,又朝柳如星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站到空阔的地方。   众目睽睽之下,柳如星双手握剑,紧张得满头是汗:“青泥师兄,这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段青泥道:“少废话,有种就砍。”   柳如星偏着头,畏惧地扫了眼慕玄,似在反复确认着什么。得到师父的肯定之后,铮的一声锐响,利剑适才出鞘,寒光下拉开一道细长的影子。   段青泥拿的是木剑,只因他双手无力,寻常兵刃根本握不起来;而柳如星是实打实的真剑,过后不论如何出招,总归不免磕磕碰碰。   慕玄本意并非伤人,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办大事是不可能的,顶多只挫一挫某人的锐气。   却不料柳如星一剑扫出,段青泥表面拉开架势,实则于那剑锋靠近之时,他神色骤冷,倏而张开双臂,竟是径自朝它迎了上去!   “师兄?!”   “掌门!”   ——霎时之间,内外众人皆是变了脸色。柳如星眼都瞪红了,此刻还待收剑,偏是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剑尖与心脏,不过半指距离。   忽然只听一声惊天巨响,一股劲风陡自耳畔来,自上而下冲向柳如星的长剑。那瞬间几乎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但只见那锋利剑身被生生压弯了下去,碾成一道极其诡异的弧度——而后又是咔的一声轻响,长剑自中端节节断开、崩裂,顷刻碎为一地粉尘,随风飘然远去……   段青泥微微仰脸,望向眼前不远处,那道从天而降的熟悉身影。   与此同时,自他袖中,宿命轴的指针开始疯狂摇摆——   至片刻挣扎后,它终于从3走到了4的位置,坚定不移地停了下来。   那一刻,段青泥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发疯也好,发狂也罢。他只是用自己的性命,做了一回不遗余力的赌注。   赌他每到危急之时,必有一人凭空出现,哪怕是刀山火海、阎罗殿前,这个人也定会赶来拉他一把。   而现在,是他赢了。   那人是一袭素衣,腰悬玉牌,单手扶稳他的面具。   彼时背对段青泥,压低声道:“……为了诈我,值得?”   “值了。”   段青泥冷冷说罢,抬手一挥木剑,正中那张空白面具——稍一施力,便将它挑了下来。   落地一声轻响。   面具后的那副五官,果决、凌厉,也不失一丝残忍的柔软。那是段青泥无意窥见过的,冰雪融化后的神秘一角。   “……”   祈周回过身来,两人目光相触,入眼的确是玉宿的面庞。   “为什么?”段青泥凝声问道。   他走近一步,未能触碰对方的身体,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此时此刻,脑内忽袭来一阵巨大嗡鸣,伴随某种不知名的强烈波动,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一般,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连带整具身体也失去力量,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倒下去……   这个时候,仍是祈周赶上前来,及时托住段青泥的后腰。只是他们都没能站稳,半空之中挣扎片刻,又齐齐失力倒在了地上。   没有声音,也没有痛感。   段青泥摔进祈周怀里,再睁开眼时,更为诡异的一幕就此发生了。   他们周围的世界,变成了一幅彻底静止的画面。   ——所有人、物、景……包括吹动的风,都停在祈周摘掉面具的前一秒,一动未动。   甚至不远处的柳如星,尚保留着出剑时的动作,其他瞪眼睛的围观者,亦成了一堆天然的雕塑,好似在瞬间丧失了体内的灵魂。   “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青泥艰难地开了口,强撑着就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肩膀一沉,被祈周轻轻按了下去。   “你不该摘我面具的,阿青。”祈周叹了一声,道,“这样下去,我再出来就更困难了。”   “什么意思?玉宿不是一直在吗?”段青泥问。   “我和玉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段青泥盯着他的脸,愈发恨得牙痒痒,“这他娘的不是你本人吗?怎么,你俩还搞共享账号?”   “你听着,我的时间不多,能提供的信息也有限。”   祈周摁着他的肩膀,一字字道:“首先,你已经看到了。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只要我摘掉面具,以真容现身,这里的时间就会静止。”   段青泥目光微颤,在与他对视之时,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谓的祈周,也是不存在的假身份。他们见到我,会下意识做出反应,但过后不会保留任何记忆。”祈周认真地说,“所有人里……能记住我的,只有你。”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瞬间全想了起来。   那日符阳殿重逢时,他几乎快抓破了脑袋,把《倦仙》从头到尾回顾一遍,愣是没想起有叫“祈周”的这号人物。   当时还当是记性不好……如今才知道,他这哪是忘了,而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段青泥摁了摁额头,已经开始混乱了,“你是玉宿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祈周:“我是玉宿,也不是玉宿。”   段青泥:“拜托你,说人话。”   “玉宿和其他人一样,对我的存在没有记忆。”   祈周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阿青,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一盘散乱的棋局……你我深陷其中,不过是被主流摆弄的棋子,随时用来填补空缺罢了。”   听到这里,段青泥的表情再次变了。   他哑声问道:“……你对这些,究竟了解多少?”   祈周微微俯身,于他耳边低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段青泥闻言,顿时有些僵住,却又听祈周道:“但我……一个字也不能说。一旦说了,我们都会变成‘弃子’。”   弃子。   段青泥想到最开始时,404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错一步,就会死。   看来这不是假的。他没有主角光环,一路凭感觉走到这里,往后若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告诉我,祈周。我该怎么做?”段青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给人当一辈子棋。”   祈周将目光下移,望着他手里那枚宿命轴,无可奈何叹了一声。   “我本想凭一己之力,帮你走到12的位置。但如今摘了面具,已对主线造成了影响,我不能再这样频繁出现了。”   段青泥看向那张面具,心情突然有些难以形容。   合着我拿命掀了他的马甲,这件事情还是做错了啊……   “阿青,我们得改变计划。现在不能杀了玉宿,这段时间,你必须先依靠他……”祈周道,“等时机成熟,我自有办法将他取而代之。”   “依什么靠?”段青泥以为自己耳朵聋了,“你说让我干嘛?”   “对不起,忍一忍吧。一个没有心的工具人罢了,应该合理利用他。”祈周说着,忽想起什么似的,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我话说在前头,你别对他抱有任何感情……那只会害死你自己。”   “你这话几个意思?”段青泥反问道,“我对那木头,能动什么情?”   “这句话,送给过去的你自己吧。”   祈周看了他一眼,转而拾起地上的面具,重新盖住那张惹眼的脸。段青泥尚未听懂那话中深意,祈周已经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等等……”段青泥拉住他道,“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祈周转过身,目光专注地落了回来。   “你……也是,外面的人吗?和我一样?”段青泥轻声问。   “不,我只是玉宿意识的一部分。”祈周的神情有些落寞,“一个弄丢了挚爱……重新来过的蠢货罢了。”   段青泥还想说些什么,祈周已是往前一步,身体飘作一缕白烟,迅速消散在了空气当中,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周围静止的画面开始逐帧走动,方才脑中反复响起的嗡鸣声消失了,四面嘈杂的人声、风声,像是远走流失的灵魂一般重新灌入了体内,发出沉钝而厚重的一道闷响。   段青泥再次睁眼,却发现方才练剑的庭院、满头汗的柳如星、使眼色的慕玄……还有那些围观的群众,整个符阳殿的场景,都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的他,正蹲在寒听殿的小偏院里。脚边是开了盖的木匣,以及散满地的细长银针;眼前是弯了腰的玉宿,黑眸压得又深又沉,仍是那副熟悉的面庞,一举一动却浑然不相同。   而段青泥蹲在一旁,拉着他的大手,指尖正拼了命地往前,触及那掌心内侧一层柔软的薄茧。   随后听玉宿问了一句:“怎么了?”   “……啊!”   段青泥浑身一弹,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几乎是趔趄着朝后栽倒下去。   地上全是散乱的银针,玉宿第一时间伸手去扶,段青泥便立马扑到他怀里,像在一汪深潭中抓住最后的浮木,两只手紧紧将玉宿圈了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蹦出胸腔一样。   居然……回档了。   回到了他发现那层薄茧,问玉宿知不知道祈周之前。   “……”   段青泥抱着玉宿的脖子,一时感到浑身乏力,连带着血肉灵魂也一并抽干。   玉宿艰难地动了动,被这么用力勒着,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抬起一只手,本想将某人推开一点,结果刚偏过头,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画面震撼到了。   只见段青泥一动不动,神情恍惚,彼时有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玉宿:“……”   一滴、两滴、三滴。   段青泥后知后觉,感到眼睛湿润了,伸手过去一摸,竟是满脸的泪水。   “哈哈。”他一边笑,一边道,“老子怎么哭了?”   说着揉了揉眼角,却不想越揉越多,流得越快……到最后反应过来,已经把脸埋进玉宿肩窝里,浑身颤动,再也止不住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还有一更,先断在这了~   段青泥流眼泪,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害怕   他这个人特别刚,不愿当棋子,不愿被命运被束缚,所以回档那个瞬间,他整个人是非常痛苦的。   但是可以放心,玉宿不是真的木头,老婆都哭了,那还不赶紧冲鸭!! 第33章 小别扭   段青泥把自己关在房间, 整整三天,不说话也不出门,尤其对玉宿避而不见。   这三天时间, 除了吃喝正常以外, 他基本没有任何动静……当然, 也没谁敢进去打扰。   寒听殿那几个人慌得要命,自家掌门虽然时不时的抽风, 但像这样自闭还是头一回。他们没人可以打听消息, 只好一个个跑去缠着玉宿, 质问他是不是跟段青泥吵架了。   殊不知这一通操作下来, 玉宿自己都已经蒙圈了, 至今没弄懂段青泥是为什么哭。   这些天来,每一想到那日偏头时,眼前布满泪痕的脸庞, 他便感觉肩头一阵酸麻。被枕过的那个位置,总会传来陌生的湿润感, 仿佛是眼泪永久凝固了一般,摸上去是微温热的。   且不说过往二十几年里, 玉宿从未被人怼着脸啪嗒狂落泪。   他实在弄不明白,就段青泥那块刀枪不入的铁疙瘩, 之前在山下血崩、快要死的时候,没见他掉一滴眼泪;后来被树枝划伤了腿, 面不改色处理伤口的时候,连眼睛也没眨过一下。   他这一路喊打喊杀, 又是糟蹋还雪宴,又是跟长岭高层叫板,最狠的那次还拿刀子划拉自己……就这么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能为了什么忧伤如此之久?   难道为那一木匣的银针?   因为碰了他那几根针,怕以后讨不到老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玉宿生来心绪寡淡,又鲜少接触活物,很难与身边之人产生共情。   遂落泪的虽是段青泥,事后受冲击最狠的……却是玉宿自己。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满脑子全是混乱一片。   ——而最关键的是,那位可恨的作乱者本人,打从哭一场后,索性把房门关起来,不搭理他了?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下,众人的八卦之魂纷纷燃了起来,不由猜测掌门闭门不出的原因:   有说是受了委屈,和王佰大吵一架,准备闹分手的;有说和前任余情未了,掌门为两个男人动心,一时之间难以抉择;还有猜得更离谱的,说王佰这个烂人家暴,那天掌门拖着伤腿回来,就是被他打的……   到最后说什么的都有,还是欧璜看不下去了,说不管出于哪种原因,这样总不是办法,得带他们忧郁的掌门出去散一散心。   反正吧,散心的方式非常简单,一般长岭弟子懂得都懂。   天枢山下那座双云镇,里外有一条夜夜笙歌的十里长街。欧璜和他几个狐朋狗友,每天晚上违背禁令翻.墙,溜出去一番花天酒地,次日白天醉生梦死地回来,那简直叫一个逍遥快活。   段青泥年纪轻轻,性子又十分逆反,最喜欢与长岭派的清规戒律对着干——乍一听要出去寻欢作乐,顿时不抹泪了,也不抑郁了,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乎,到第四天夜里,掌门大人成功被请“出关”。   段青泥特换了一身花哨衣裳,又佩了缀满玉石的轻巧短剑,扮成富人家的公子模样,跟着欧璜他们几个偷溜下山。   ——结果前脚上街没多久,刚一拐角,和玉宿撞了个正着。   段青泥整个人就垮了下来。   “怎么他也跟来了?”   他当时那个表情,就像偷腥的贼相公,一不小心撞见了正宫。   慌忙便问欧璜道:“……我难得放松一回,不是让你别喊他吗?”   欧璜小声道:“真不是我喊的呀,他自己一路跟过来的!”   见玉宿一身冰冷的玄色劲装,站一旁连街灯也遮去一大片,压下来全是幽暗漆黑的影子,俨然与周遭通亮的长街格格不入。   段青泥只瞥他一眼,很快把脸别开到了一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整整三天过去了,两个人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丝眼神交流。不管玉宿是个什么想法,反正站在段青泥的角度,对他明摆就是回避的意思。   并不是因为哭得尴尬,也不是为某件事情生气。是那日摘了祈周的面具之后,段青泥再看到玉宿这张脸,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仿佛整个世界被割裂成两半,他俩一人站一个极端点上……双方距离如此遥远,段青泥自己都快疯了,更不知该如何朝玉宿开口。   何况这种异样的感觉,身边根本没有人懂。段青泥纠结半天,只对欧璜道:“我不管,一会儿你想办法……把王佰给我弄走。”   “不是,你俩是真的吵架了啊?”欧璜大着嗓门道,“这有什么好吵的,情人之间没有隔夜仇……啊哟!”   “你懂个屁。”   话没说完,段青泥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一转身走出几步,玉宿也像幽灵一样,无声跟在后面,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   今晚本来是欧璜做东,挑了整座镇里最出名的一家馆子,又是独一无二的上等雅间,山珍海味一应摆了满桌,只为带心情不佳的掌门好生享乐一回。   结果大场子都包好了,半路杀出一个冷冰冰的玉宿——先前烘托好的活跃气氛,瞬间变得比死了还生硬。   段青泥脸色很不好,自从坐进雅间之后,没开口说半句话,显然是心情更糟糕了。   欧璜左看右看,见实在没辙,只好破例祭出第一大招。   他唤小二端来最贵的酒,亲自为段青泥斟满一杯:“来,掌门……咱们一醉解千愁。”   段青泥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欧璜立马斟满第二杯,段青泥又拿去灌得一干二净。   ——当斟满第三杯的时候,隔空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将那酒杯直接夺了过去。   欧璜顿时露出胜利的微笑。   ……看,没有什么矛盾,是为爱挡酒解决不了的。   段青泥诧异地偏过头,酒杯已经到了玉宿的手里,五指握得稳稳当当、一滴不漏。   而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玉宿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定地扬起手腕……将那满满一杯,全倒掉了。   欧璜:“?”   段青泥:“……”   这人真是……死性不改。   欧璜咬了咬牙,见此招无效,只能实行第二大招。   他一屁股挤到玉宿旁边,小声道:“王佰、王佰!”   玉宿抬了抬眼皮,神情淡漠。   “掌门不高兴,你还不哄哄他?”欧璜指了指桌上的菜,一番挤眉弄眼道,“……愣着干啥,趁热给他夹菜啊!”   玉宿目光动了动。片刻过后,终于慢悠悠地拿起了筷子。   但他望着一桌酒菜,有点迷茫从哪盘下手。   “挑好看的、颜色鲜艳的夹!”欧璜提醒道。   玉宿扫一眼饭桌,又看一眼旁边的段青泥。考虑再三后,他从各色酒菜中,戳了一个戴花环的鸭屁股,啪叽丢进段青泥的碗里。   ……而那些小花花的颜色,刚好与这位今晚的穿搭非常相近。   段青泥:“?”   欧璜崩溃地捂住了脸。   段青泥啪的一摔筷子,问:“你这是在内涵我吗?”   玉宿一言不发,眼神却有些沉了下去,像是在暗示他不知好歹。   要死……气氛好像更不对劲了。   “冷静!冷静……掌门,我这还有个惊喜给你!”   欧璜深吸一口气,终于走投无路,憋出他的最后大绝招。   段青泥:“什么惊喜?”   “这招叫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段青泥尚未听懂话中深意。却见欧璜用力拍了拍手,雅间大门嘎吱一声,被人轻轻朝里推开了——   有一肤白貌美,眸若春水,散发披肩的娇媚男子,笼着面纱缓缓走了进来。   “欧璜,你这是做什么?”段青泥疑惑地问。   “掌门,那个木头不解风情,你别跟管他了。”   欧璜贼兮兮地一笑,指着那漂亮男子道:“这一位,是隔壁来春馆的当红头牌……骑舟公子。”   段青泥正抿着小酒,当场一口喷了出来!   “小奴骑舟。”那男子微微勾唇,柔声道,“……见过各位爷了。”   说着便要上前一步,段青泥却猛地一缩,死死攥住玉宿的胳膊,白着脸道:“你先、先别过来!!”   骑舟只当没听见,还笑着朝二人靠近。这时玉宿站了起来,一把将段青泥拉至身后,冷声道:“退下。”   这一回,骑舟总算不敢动了,踮着脚尖后退些许。表情亦有些错愕,望向不远处的欧璜,似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而段青泥缩在玉宿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方才冷静下来,意识到此骑舟非彼祈周,不过是音的名字罢了。   尽管如此,他看着面前这位截然不的“骑舟公子”,心中还是不免感到惊悚……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突如其来的第三个人了。   “欧璜。”段青泥闭了闭眼,抓着玉宿的袖子,无比疲惫道,“我觉得吧……还是我家王佰更好,你可否让这位骑舟公子回去?”   欧璜“啊”了一声,不轻不重翻了个白眼,道:“掌门大人……你知道点一次他有多不容易吗?”   “谁让你乱点了!”段青泥一本正经道,“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是吧,王佰?”   玉宿一言不发,仍是沉默。   “那可太巧了……小奴平日没什么喜好,唯独偏爱有家室的男人。”   这个时候,一旁的骑舟公子走了上来,浓妆艳抹的面庞陡然放大:“倘若公子有兴致,不防我们三人一起呀?”   段青泥:“……”   玉宿目光偏移,于那模糊不清的死角间隙,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冷意……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骑舟乱入一下。。不是bug   虽然时间回档了,但这个人物是真实存在的。是一个半重要的炮灰助攻~   之前日更2000太久了,忽然3000有点不习惯,所以更新时间有点乱七八糟的T_T我要争取弄点存稿! 第34章 喝醉了   双云镇上酒家无数, 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熟客花大价钱点的人,那是断然不可退回的,传出去便等同是砸人家招牌, 平白毁一桩交情, 自己也落得一个不厚道的坏名声。   反正不管怎么说, 这位当红的骑舟公子,今晚怕是撵不回去了。   欧璜想了又想, 最后无可奈何, 只吩咐他道:“咱家公子心情不佳。你想点办法, 开导开导他……”   ——说完一个脚底抹油, 看也不敢看段青泥, 转身领着一众小弟们跑了。   不过片刻,整个偌大雅间里,便只剩了骑舟、段青泥、玉宿三个人……气氛已经冷凝到了极点。   瞧他们这样子, 怎么都不像是包场子喝花酒的,说是阖家宴上夫妻吵架还差不多。   骑舟到底是个聪明人。   瞥见玉宿的第一时间, 便感受到他周身传来的凌冽寒意。一般像这样的人,最不好惹, 贸然出击怕是小命不保。   于是他只笑了笑,保持一段距离, 隔空对段青泥道:“我看两位公子,似乎兴致不高。不如我们热一热身, 来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玩什么游戏?”段青泥裹紧衣裳,紧张道, “先说好,我体力……不太行。”   骑舟便看向了玉宿。   段青泥又拉过玉宿道:“他更不行,菜得要命。”   玉宿:“……?”   “公子说什么呢?你想的那种游戏, 小奴也要加钱才行。”   骑舟嗤的一笑,继而伸手入袖中,取出三枚小巧的骰子,置于酒桌间,又拿一只干净的碗盖住,道:“咱们不干别的,就来几盘猜单双。”   “嚯,原来欧璜一掷千金,排三天长队……点来的头牌公子。”段青泥失笑道,“就陪客人摇一晚上骰子?”   “公子别急啊。”   骑舟笑盈盈道:“猜输的人,罚一杯酒,还得讲一段自己的故事。”   段青泥的笑容顿住了。他偏着头,余光瞄到了玉宿的身上。   ——而玉宿也敛了神色,一言不发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互看着,谁也不说话。还是骑舟掐着嗓子道:“段公子……要不,你先来吧?”   “我来就我来!”   段青泥一挽袖子,斗志昂扬道:“老子手气好着,从来就没输过。”   说罢,大巴掌摁上那碗。一摇,一转,吼一声:“单!”   结果揭开来……   是他娘的双。   段青泥:“……”   骑舟微微一笑,起身为他斟酒。   玉宿刚要伸手拦,却被段青泥抢先了去。骤一仰头,整杯烈酒入喉,如火灼一般,眼睛立马红了一圈。   “不就是故事吗,讲!”   段青泥朝后一仰,靠软椅上,重重缓一口气。   许久方道:“从前……有一条鱼,它本来待在水里,一辈子安安稳稳。可有一天,突然刮一阵大风,把它送到了岸上。”   “等等,不是说自己吗?”骑舟忍不住道,“怎么讲起鱼上岸了?”   ——说一半时,陡然噤声。玉宿冰冷的目光投了过来,骑舟便识相捂了嘴巴。   “那条鱼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在岸上也能混得跟水里一样。”段青泥说着,又抿一口酒,低低笑了起来。   骑舟也笑道:“怎么可能呢?鱼若没有了水,是随时会死的啊……”   “是啊,一条快死的鱼。想回也回不去,想活也活不下来。”段青泥转过脸,正对玉宿幽黑的眼睛,一字字道,“身边等着他的,不是砧板……就是屠刀。”   玉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段青泥便继续道:“他也不敢和别人说,其实自己很害怕、怕得要死。因为在岸上就是这样,无故摆出脆弱的一面,很快会被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玉宿神情微动,彼时仰起脸,默然望向了窗外的夜色。   “那真是一条悲伤的鱼啊……”骑舟喃喃地说。   “岸上也有别的水。”   这个时候,玉宿突然开了口:“它为什么不肯换个地方?”   “说换就换,哪儿那么容易?”段青泥反问道,“……怎么,你家开鱼塘的啊?”   玉宿移开目光,又沉默了。   “再来,我今天非赢不可!”   段青泥捞了骰子,一把放到碗下,道:“这次,我猜双。”   然而再一揭开——   是单!   “哈哈哈哈!”骑舟不由大笑道,“公子这手气,相当不错呀……”   “不可能啊,怎么这样?”段青泥瞪着眼睛,伸手摸那碗和骰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后又向骑舟道:“……你这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纯粹是运气罢了。”   “不行,重来重来!”段青泥酒不喝了,故事也不讲了,就盯着三个骰子,搁酒桌上摇来晃去,稀里哗啦一阵响。   紧跟着第三次猜,又输了。   第四次猜,还是输了。   第五次……   “这个骰子有病吧!”这一连串下来,段青泥耳朵都红了,气得灌了好几大杯酒,说话都有些结巴,“它……它怎么跟我对着干呀?”   骑舟笑得前仰后合,直喊道:“别赌啦别赌啦,你这都欠几个故事了……”   “不管,让我再来!”   段青泥还真不信了,趴下去抱着那碗,左边摇一摇,右边晃一晃,拼了命地捣腾好几下。   直到所有准备工作完毕,他才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正待将碗揭开的时候——   无意间的视线一偏,瞥见不远处的桌边,放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五指白皙,修长有力。此时微微弯曲,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随之一股强劲汹涌的内力,悄然自指尖冲向了骰子的位置。   “玉宿!”   段青泥咬牙切齿,一声大喊。   那敲桌的手立马顿住,一动不动了。   而手的主人也抬起眼,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竟有几分可耻的无辜。   “把爪子拿开!”段青泥恨声道。   玉宿:“……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段青泥刷的站起来,却因方才喝多了酒,手脚没什么力气,整个人跟着东倒西歪,一个往前扑进玉宿的怀里。   “公子!”骑舟惊喊一声,慌忙上前要扶,却被玉宿一记冷眼震退回去,站原地不敢走出一步。   ——段青泥的酒量一向不差。这若放在平日,说是千杯不倒也不为过。   可今天这一栽下去了,偏像是整个人脱了力似的,浑身上下不剩一丝力气,连带着骨血也随灵魂一并飘飞远去。   他把脸埋在玉宿肩窝里,闭着眼睛。好一阵子,依然感到意识昏沉,索性抵着玉宿的肩膀,哑声道:“玉宿,你知道……那条鱼,为什么不肯换水待吗?”   玉宿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因为岸上都不是水,全是一口口的大铁锅!”   段青泥费力地抬起头,忽然张开两条手臂,晕晕乎乎开始比划:“就……这么大,这么……这么大!”   说完又坐起来,搂住玉宿脖子,笑嘻嘻道,“我要是跳进去,不被沸水烫熟了,哈哈哈哈哈……”   玉宿:“……”   “公子怕是喝醉了。”骑舟尴尬道,“……我这就去喊欧璜公子!”   说罢刚要转身,玉宿一拍酒桌,两根木筷飞驰而来,一路擦过骑舟的脚背,堪堪没入地面三寸之深。   “……”骑舟一拭冷汗,讪笑着道,“我、我不去便是了。”   玉宿低下头,注视着怀里的段青泥。   见他一袭薄衫散乱,外袍揉皱了大半,彼时眼角潮红,面色仍是病态的苍白……如今已然醉态朦胧,却强撑着不肯再歪倒半点。   玉宿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别开视线。然后掀起外袍的一角,掩在那人迷蒙不堪的脸上……顿时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只盖了不到片刻,便被段青泥狠狠掀开了。   他冲出来,一把抓住玉宿的衣领,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就是最……最最大的一口锅!看着不讲话,一肚子全是坏水——是不是?”   玉宿先摇了摇头,见段青泥横眉竖目的样子,只好跟着点了点头。   “别摇头,点头。”段青泥令道,“回答我……是,或不是?”   玉宿说:“不知道。”   段青泥问:“你,是不是只会砍人。除此之外,没有感情……也不会说话?”   玉宿还是说:“不知道。”   段青泥又问:“那你刚才,为什么帮着骰子,欺负我?”   玉宿答道:“没有。”   “还说没有?”段青泥生气道,“你这么想听我讲故事,直接问不得了……张口说一句话,这真的很困难吗?”   玉宿想了想,说:“难。”   段青泥:“可你现在不就说了么?”   玉宿面无表情,又不说话了。   “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想听我讲故事?”   玉宿下意识便要点头。段青泥却道:“不准点头。张嘴,说话!”   玉宿顿了一顿。   这一次,隔了许久,才缓缓地说:“是。”   段青泥便拎起酒壶,将整整一杯斟满,推到玉宿面前:“既这样,你方才作弊,少说先罚一杯。”   玉宿面色微沉,并未伸手去接。   段青泥早已料定了,这人根本不会喝酒,绝对是个半杯就倒的菜狗——反正先前几次递去酒杯,不是纹丝未动,就是满满一杯洒地……总之就是滴酒不沾。   所以这次倒了酒,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段青泥笑了一声,正准备收了手,将酒杯往自己这边揽。   却不料收到一半,手腕被人蓦地扣住。   玉宿神情莫测,一边注视着段青泥的眼睛,一边接过酒杯,径自移向了唇边。   然后仰起头,转眼将之饮尽。   空杯掷于酒桌前,啷当一声响……再抬眼时,依然面不改色。   段青泥却已经看傻了。整个人呆呆的,处于惊愕状态,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玉宿敲了敲桌,问:“可以了吗?”   段青泥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玉宿便稍微凑近了些。   只见段青泥肩膀一震,铁青着脸,按捺老半天,终于开了口:“呕……”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喝完了,乖巧等夸.jpg)   段青泥:对不住了,先吐为敬。 第35章 谈心QAQ   这一次是当真醉得狠了, 段青泥整个人有些发晕,此刻对着玉宿的脸,一连干呕好几下——也幸好, 没真呕出来。   只是因这一串动作, 无意牵动心口的痛处。他弯腰扶上软椅, 吃力地低下了头,又抑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足片刻, 人已有些站立不稳, 额头上浸满一层虚弱的冷汗。   ——就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习不得武, 走不得路, 腰上缠着金贵的短剑, 玉石雕花光彩夺目,却愈发衬得他脸色惨白,犹如一张飘然易碎的薄纸。   骑舟见了, 不由惊叹道:“公子病得不轻,还敢这般饮酒……倒也不怕折了命么?”   玉宿按稳段青泥的肩, 回头瞥了他一眼。骑舟立马掩嘴,陪着笑道:“楼上便是客房了, 先扶他休息去罢?”   玉宿也不多话,反手将段青泥拎起来, 扛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   留骑舟在原地, 望着他二人背影,许久方唏嘘道:“我当是什么人间富贵花……弄了半天, 还真是一条脱水濒死的鱼啊。”   *   这一路上楼十分艰难,段青泥从头到脚都极其不安分。   喝高了占一部分原因,但大多还是趁醉装疯, 借着酒劲肆意发散情绪。真像他自己说的,就是一条下了锅的鱼……如今要死要活的,在玉宿身上蹭来蹭去,也不知是挣扎着要往哪里去。   最后好不容易,终于磨进了客房。玉宿忍无可忍,将人直接扔床榻上,鞋也不脱,就近拿凉席一卷,棉被往上面一搭,嫌麻烦似的多罩了几层。   段青泥裹在里面,便不怎么动了,却仍压低嗓子,一阵一阵闷着咳嗽——玉宿适才想起,他那是野外抛尸的手法,不该用于活人身上。   遂又走过去,撩开了被角,把段青泥刨出来一点,露半颗圆圆的脑袋。   兴许是因着角度刚好的缘故。此时玉宿低下头,便见段青泥一张红扑扑的俊脸,好像染过胭脂一样,眼睛深处也漾着一层水光,倒比平时温润软和了不少。   ……只要不开口说话,姑且也算半个美人吧。   玉宿一言不发,木然看了半晌。段青泥却忽然睁眼,问:“看……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又想拿刀捅我?”   玉宿:“……”   本来没在想,经他一提起,倒是突然想了。   不久前颠簸着上楼,再让外头冷风一刮,如今周围安静下来,段青泥的酒便醒了一半,昏沉的意识也在渐渐回笼。   “有没有……水?”他揉了揉额头,难受地说,“酒灌多了,头有点痛。”   玉宿闻言,端个大脸盆回来,满满当当盛着冰凉的清水。   “兄弟……你家喝水,是用盆的啊?”   段青泥用尽全身力气,朝天翻了个白眼,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裹一身凉席,整个人压在棉被下,见玉宿又转过身,满房间寻茶壶水杯,风卷残云般的胡乱翻找……忽只觉得好笑又很神奇。   ——看玉宿这副样子,是当真只会料理死人,全无照顾活人的经验,多半也从来不曾收拾自己,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天大的奇迹。   他这老大不小的岁数,究竟是倚仗什么熬过来的?二十多年全凭刀口舔血……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过活?   直到玉宿忙一大圈,终于找到水杯过来,递至段青泥的嘴边,说:“……喝。”   语气显有几分不耐,更多还是难形容的局促。   说起来也是很巧,段青泥歪着脑袋,一边小口喝杯里的水,一边就在纳闷地想:这没有心的木头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玉宿递水的时候,其实也在想:这爱蹦跶的病秧子,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两个人压低视线,同时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片晌过后,段青泥喝完了水,朝后仰倒在床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玉宿伸出手,本想上去探他的脉搏,冷不防被一把抓住了。   “玉宿。”段青泥突然喊一声。   但隔很久之后,他才不经意地说道:“你不是想听故事么?说吧,要我讲哪一段。”   玉宿摇了摇头,他对所谓的故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执念。   可乍听这么一说,便随口问道:“……这个还用分段?”   “那是自然了。”段青泥虽清醒了不少,但方才那股酒劲还在,整个人的状态便有一些飘飘然。他索性壮着胆子,往前握住玉宿的大手,然后沿五指关节的位置,一寸一寸往上比划起来。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白纸,不可能重复做同一件事情。”他眯着眼睛,一字字道,“每活到一个阶段,想要的、渴望的东西,都不一样。就因为有这些念想,才不会感觉没有期盼,日子也不至于望不到头。”   玉宿目光不动,还是陷入了沉默。   他转过身,似乎要说些什么,又被段青泥轻声打断了:“玉宿,你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玉宿想了想,说:“没有。”   “那我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   段青泥仰起脸,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很平静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想有一块自己的地,一个美满的家,一段平静安逸的生活。但……这都是我之前的念想。”   玉宿问:“现在呢?”   “现在,又多了一条。”   段青泥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轻飘飘地回答:“……自由地活着。”   忽只听铮的一声,眼前一道寒光划过,直把段青泥震得微眯了眼。玉宿手中匕首出鞘,却并非朝着他的方向,而是扔进床边的水盆里,应声溅起一连串水花。   猩红的锈渍随着涟漪层层散开。   “奢侈。”玉宿如此评价道。   他一面用水盆清洗匕首,一面用帕子将它拭得锃亮,而后淡漠地道:“以前石无棱说过,一个人若是有了执念、成了牵绊,活着就成了世上最不容易的事。”说着看了眼段青泥,又道:“他一辈子追求不同的东西,到头来一无所获,死得不明不白……这就是你所谓的执念?”   段青泥道:“你还不是一样。”   玉宿道:“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求。”   “那你留着故人的遗物做什么?”段青泥追着道,“又丑又破的钥匙扣……就是那个铁环,它不算你的执念、你的牵绊?”   玉宿冷冷道:“它不丑。”   段青泥:“……”   玉宿:“也不破。”   看,这个人,还信誓旦旦说他没有念想。   段青泥忍不住道:“玉宿,你不会自己也没搞清楚,失去那个重要的人……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他感到心痛难过吧。”   “……”   玉宿听到这里,却是怔住了。段青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连起来却只觉得异常陌生。   惊蛰山庄从兴起到覆灭,中间几十年的漫长岁月,石无棱教给他一切生杀予夺的技巧,却直至魂飞魄散之后,也不曾告知他情感于一个人的珍贵意义。   “真是活久见了……”段青泥伸出了手,“你这里,没一点感觉的吗?”   说着摸上玉宿心脏的位置,却被他很果断地避开了。   玉宿看着段青泥,又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左心口,许久没说一句话。   段青泥便也怔住了,仰着倒回被褥里,一时有些出神。   太难了。他几乎脑袋泛空地想道,眼下别说是攻略玉宿,面对一个情感和常识双双缺失的大龄残障人士,在与他达成友好关系之前,段青泥还得先当一段时间的启蒙导师。   ——毕竟浑浑噩噩飘荡了十四年,这人一度弄丢了心尖上的东西,居然连自己的执念都意识不到。   “唉,我说这么多,你最好是听明白了。”段青泥叹了一声,喃喃地说,“等想清楚那一天,你也会知道,为什么我活得这么拼命了……”   玉宿仍保持着沉默。彼时靠在床边,缓缓展开他的手掌,在上方一枚生锈的铁环,黯淡无光,早已褪去最初鲜艳的色彩……可当时那些破碎的记忆,始终残存于脑海深处,从未有一刻消失远去。   玉宿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整间客房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出声道:“我想不清楚。”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玉宿偏过视线,发现段青泥双目微阖,呼吸微弱起伏,整个人蜷在厚重的棉被里,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玉宿拾起水盆边的匕首,将它举到半空中的高度,对准段青泥心脏位置,远远比划了两下。   片刻过后,又将它悄然收了回去,纳入鞘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因为今天上夹子,太紧张了T_T,一直盯着app看,弄得现在才码完!   ——   有小可爱问王佰为什么容忍度变高,一直不砍段青泥的!   就是……大家养过猫猫吗OvO   假如把猫吃东西分成两种情况:   一种是死了的、快死的,那种没生气的食物,它会大口大口直接吃,莫得感情.jpg;   还有一种是活的,乱扑腾的,瞎几把动的——它不会直接下手,而是一直盯着观察,甚至会觉得很.害.怕!要不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QWQ   段青泥就属于后者,因为他太跳脱,太能蹦跶了……所以他每次有动作,玉宿就会停下来思考。而玉宿每一停下来,段青泥就会趁机rua他的毛,都rua了快十万字啦,正常猫都要咕噜咕噜了,玉宿可能高冷一点不为所动,但不至于还想杀了他呀~   玉宿不是木头T_T他有心的,只是需要一个强势的人来引导他! 第36章 他笑了?   次日清晨。   段青泥醒来的时候, 脑子里只有两个最直观的想法:   第一,头疼。   第二,想死。   头疼完全是因为宿醉。昨夜里一个兴奋, 灌多了酒, 喝到后来意识全无, 几乎是本能支撑他的一举一动。   至于想死,倒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自他喝醉之后, 死活拉着玉宿, 叽里呱啦说一大堆, 自以为和他进行了情感上的交流, 而实际上呢?   段青泥睁开眼, 见客房内外空荡一片,已经不剩半点踪影。他费力地下床,穿好衣裳, 又洗漱后,一个人走出客房, 期间也问了老板娘,却只收到欧璜留的一张字条——说他们先回去站岗了, 让段青泥晚点上山,避免撞见晨会的长老。   真是太搞笑了。   连欧璜要走时, 都知道打一声招呼。某个人同他一起过夜,一起出生入死, 好歹也是交过心的关系……可事到如今,每次离开都是不告而别, 扔下他一个体弱病人不管不顾。   “玉宿这个绝世龟孙子……”段青泥一边出酒馆,一边忍不住骂,“老子下次给他灌泻药, 把那两条狗腿一快拉瘫。”   说完一个抬眼,却无意瞥见某道熟悉人影,彼时坐对面的茶摊前,淡定拨弄着桌面上的一只瓷杯。   段青泥:“……”   玉宿看他来了,便扬了扬下颌,小二立马端来一只小碗,连声招呼道:“现煮的醒酒汤,客官您趁热喝了吧……”   段青泥从台阶上下来,有点尴尬,心虚地走到玉宿旁边坐下。   这未免也太巧了,每回情绪上头了骂人,本尊就恰好出现在面前——他真不是故意等在这里挨骂?   段青泥也不确定玉宿听见了没,只管捧着那只小碗,醒酒汤的温度也刚好,不算热也不算烫。他低头抿几小口,见玉宿也不说话,便讪讪地问:“……您还没走啊?”   玉宿反问:“走去哪?”   “图纸到手这么多天了。”段青泥道,“你既不踩点,也不下地道……就这么跟着我,浑浑噩噩的,是没想再找了?”   “不。”   玉宿很果断地道。   他偏着头,望长街外车水马龙,一片人来人往。片刻后,才淡淡说了句:“……我没想清楚。”   段青泥干笑两声,心中不禁暗嘲道:就您这颗榆木脑袋,再想个几百几千年,也不用指望想清楚了……   但不知是自己的眼神太嘲讽,还是此时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思。玉宿突然转过脸来,目光径直落向段青泥的面庞,周围气氛瞬间便冷凝了下来。   段青泥低着头,佯作喝汤,一动不敢动。   玉宿忽道:“汤里有泻药。”   “噗——”段青泥一口喷出来,汤碗哐当一声搁下。一抬眼见玉宿森冷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他的脸色登时变白了,惊恐地问:“你……真、真的假的?”   玉宿不说话,段青泥更急了,猛拍桌子道:“我这个身体,拉一次就没命了……你想搞死我吗?”   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他这一激动起来,头顶翘了两撮呆毛,随着说话幅度一摇一晃的,像两个夸张的小人拉手跳舞,再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小表情……   玉宿看在眼底,也不知是怎的,唇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   这一回,连段青泥也愣住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确认玉宿是不是在笑,但不过短暂一瞬间,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段青泥盯着看了很久,并未捕捉到一丝要笑的迹象……想必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喝过醒酒汤后,也差不多该回山上了。这一路段青泥还在纠结泻药的问题,他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怕死,只怕死得太难看,毕竟一代掌门挂在茅坑里,传出去确实影响不好。   “而且吧……我这身体要给你开机关的。”段青泥非常贴心地提醒,“万一拉脱水了,不够用怎么办?”   玉宿:“……”   段青泥:“还是善待我吧。好好养着,日后必有大用。”   玉宿是真的觉得,这人实在太吵了。   说他脱水倒不至于,每次一说起话来,简直跟水闸轰炸一样,根本没法堵上。   这一头段青泥还在说,那一头玉宿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们快出镇的时候,碰到一个小贩推着地摊车,车上挂着几沓不同花式的面具,迎着风被吹得一起一落,每一张的表情都随之变幻不定。   段青泥乍一扭头,不见玉宿的身影。却看他老远站摊车前,像个三岁的小孩一样,盯着花花绿绿的面具走不动路。   “见鬼了,你居然喜欢这种东西?”段青泥跟过去,有些好笑地说,“……买就是了,我出钱。”   玉宿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着面具,也没说要还是不要。   段青泥只当他不好意思,便对那推车的小贩道:“老板,这车我买了,推上山要多少银子?”   小贩:“……?”   “不用。”玉宿木然道。   一整车形色各异的漂亮面具,他却伸手至一旁的角落,取来那未着笔墨、几乎纯白……没有丝毫纹路的一张。   然后缓缓扬起,盖在一边脸颊上,半面五官笼入了阴影,勾勒着深邃而优美的轮廓。   玉宿偏头望了过来,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   段青泥瞳孔一缩,脸色蓦地就变了。   但还没能说些什么,旁边有个路人飞奔过来,把他撞得一仰,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幸好玉宿及时上前,一把攥稳他的胳膊,继而凝向那人跑走的方位。   “糟了!”   段青泥往身上一摸,惊道:“那小子偷我锦囊!”   玉宿尚未发声,段青泥又拍着他道:“里面有掌门的金印,还有你上次从慕玄房间带出来的……”   那个怪石头。   一句话没说完,玉宿扔了面具,转身便朝那人追了过去。   两道身影迅速淹没在了人海。段青泥火急火燎的,也想朝玉宿那边挪,旁边的小贩便道:“哎,您这面具还要不要了?”   “当然要!”   段青泥转回去,说:“你……”   话音未落,只听嘭一声响,那小贩被一记闷棍打昏了过去。   段青泥来不及出声,身后一张厚布捂上来,随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   “他奶奶的,蹲大半个月,总算给老子蹲到手了。”   “这两口子有够缠的,逛个窑子还手拉手一起……真他娘的恶心。”   “看不出来,姓玉的还挺会玩。”   “废话,石无棱教出来的东西,那能不会玩吗?”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段青泥脑中嗡鸣不断,隔很长时间才一点一点恢复知觉,耳畔便响起一些嘈杂模糊的对话。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竟是被绑起来的,脸上罩着一层粗布,什么也看不清楚。此时是以一种蜷缩着的姿势,躺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背后是一堵木墙,以至于整具身体无法伸展开。   片晌过后,听到门帘撩动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走了进来……而且还不止一个。   “老郝,咱们算计那姓玉的,万一让他找上门来……可不是要吃大亏?”有一人掐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道。   “怕个屁怕,绑都绑来了!”另一粗犷声音道,“他要是敢杀过来,老子当场把这小浪蹄子撕了……”   谁?谁是小浪蹄子?   段青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后也不知怎的,感觉这两人的声音,似乎有一丝丝耳熟。   “老郝我劝你,这阵子不管怎么说,先出去避一避风头。”   掐舌头那人道:“玉宿那个魔障东西,可是从他老子的坟庄里爬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谁晓得他发起疯来什么样?”   粗声音却道:“老陈,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怂。上次要不是你这不让那不让的,这小浪蹄子早到手了,还怕那个姓玉的发疯?”   “不是,你听我说……”   两个人的脚步陡然走近。   段青泥第一反应是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大手伸了过来,粗鲁地揭开脸上那块粗布,顿时刺人的光线涌了上来,几乎将他苍白的皮肤照至透明。   “啧,段秋筠那臭娘们可真不会生……”   “就是。她自己不老不死的,怎生出这么一个病瘫子,身上连几两肉都没有。”   段青泥吃力地睁开眼,就看身边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   其中为首的,是不久前在山下,为了争夺他而打起来的……   龅牙和牛眼睛!   “长岭派的掌门人,好久不见啊……”牛眼睛双手抱臂,把他硕大的眼睛珠子一翻,好像瞬间就要掉出眼眶一样。   而一旁龅牙挎着大刀,阴恻恻地笑道:“要蹲你可真不容易。这难得下一趟山,咱不得好生伺候着?”   “……”   段青泥眼睛一闭,面向墙壁,脑袋已经完全麻了。   这一回,是真的失策了。   他以为逃过了慕玄,逃过了玉宿,逃过了一切大灾大难,至少今后会走得有惊无险……结果一时大意,居然栽到这群小喽啰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正在赶在的路上! 第37章 来了来了!   “早听说这段家人的骨血, 是能操纵天枢山的唯一利器。”牛眼睛冷声道,“偏不巧姓段的全死光了,就段秋筠那个老妖婆, 亲手毁浮雪岛不说, 生个儿子也这么不争气……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又病又废物。”   “老郝,咱们这话吧, 也不能说得太绝对。”   龅牙闻言, 却蹲了下来, 一伸手卡上段青泥的脖颈, 将那削尖的下颌略微抬起一些。映照在强烈的天光之间, 他的肌肤犹如初春时的散雪一般白皙,彼时手脚皆被绳索捆缚,于柔软的纱衣下勒出微妙的红痕, 紧贴着纤细而修长的身体轮廓,竟是无端透出几许旖旎之色。   龅牙只匆匆暼一眼, 便不由得咧开了嘴,意味不明地贼笑起来:“嘿嘿, 也难怪姓玉的把持不住,这小蹄子委实生得耐看……”   “耐看个屁看, 男的也不放过,真是下贱!”   牛眼睛啪的给他一巴掌, 随后劈手夺过旁边的刀,粗着嗓子道:“依老子看, 赶紧把他劈了,以免留着多生事端。”   说着便要动手,龅牙偏又拦上来, 连声道:“直接砍了多可惜呀,老郝,你在道上混这么多年,难道没听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据说浮雪岛上段家人,个个生来便超凡绝艳,远比天上的神仙还要销魂。”龅牙馋兮兮道,“他们族人不分男女,要繁衍后代都是一样的……这位血最纯的都到手了,咱们何不利用起来,让他生个十七八个呢?”   “?”段青泥的眼睛豁然一下睁开了。   生十七八个?把老子当种猪吗?   牛眼睛听到这里,果真一顿,目光在那刀与人两边转来转去,似是摇摆不定。   这时候,段青泥动了动,清瘦的肩膀往墙上蹭了两下。而后微启薄唇,忽有些难耐地道:“……哥哥们,我身上痒。”   龅牙和牛眼睛对视一眼,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却见段青泥又歪过头,以唇衔起领口上的纱,愈发柔弱道:“太久没人碰过了,玉宿那个劳什子……从来不晓得疼我。”   龅牙乍然一听,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哼哧哼哧便凑上去道:“哈哈哈,小浪货……那让哥哥来,好生疼你一回!”   ——然而下一瞬,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长空。   龅牙捂着耳朵一个疾退,于他指缝间的血流不止,啪嗒两滴落在了地上。   “滚你祖宗的,缺心眼儿的脏孙子!”段青泥唇角染得猩红,狠狠朝他啐一口,“……凭你也配爬老子的床?”   龅牙瞪圆了眼睛,摁着流血的耳朵,颤声道:“你……”   段青泥道:“赶紧用铁水烫烫屁股,你爹艹你都嫌脏……”   牛眼睛看得哈哈大笑,而那龅牙却是气得发疯,上去便给了段青泥一脚,破口大骂道:“就你这要死的废物,还敢跟你爷爷叫板?”   段青泥被踢得人都麻了,却还气若游丝地准备还嘴。   龅牙二话不说,立马又过去补了一脚。那力道用得极大,当场把人踹出老远,顺着后面的楼梯滚了下去!   段青泥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要碾碎了去。好不容易停下来,周围已没了光,龅牙和牛眼睛的身影亦是不见,只剩下四面八方漆黑一片。   龅牙那一脚踹的,直接把他从上面敞亮的地方,踢进了底下又窄又挤的小暗间里。   段青泥感到浑身都疼,喉咙不断涌上腥甜,一下子根本动弹不能。   此时黑暗中有一只手,忽地轻轻扣上他的腕骨。   “玉宿?”   段青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   “谁是玉宿?”显然是他想多了,玉宿根本不可能来。那只是一串清脆陌生的少年音罢了。   段青泥瞬间清醒了一半。他艰难地眯开眼,在周遭极微弱的光线下,瞥见面前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年,穿着破烂的衣裳,浑身布满狼狈的伤痕,彼时睁大迷蒙的眼睛,昏昏沉沉地盯着他瞧。   段青泥问:“你是谁?”   “你又是谁?”少年反问,“……你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吗?”   段青泥:“呃……是啊。”   “果然,没错了。那群该死狗贼,浮雪岛早就没了,他们还打着歪算盘,四处抓捕当年段家人的后代……”   “什么意思?”   段青泥耳朵一竖,望着身旁的少年,不由疑惑地想——那龅牙和牛眼睛要绑的人,居然还不止我一个?   少年见他一脸茫然空洞的表情,忍不住问:“瞅你这傻样,连自己为啥被抓都不知道?”   段青泥心说我当然知道,难道不是为了上天枢山,利用我的骨血破解长岭禁术?   “那个龅牙掐舌头的,叫陈仙海;另外那个鼓眼睛的,叫郝大耳——就这两个狗贼头领,他们专抓流落在外的段家人。”少年咬了咬牙,恨声道,“老子被抓来半个月了,差一点死在他们手上!”   段青泥诧异地问:“不是说浮雪岛的人早绝后了吗……怎么你也姓段?”   少年皱眉道:“我发现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啊?你真的是段家人吗?”   ……对不起,给段家丢脸了。   段青泥默默地想: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书上没写过的剧情,没完善的设定,我该上哪儿知道去?   少年沉声道:“浮雪岛与长岭交好之前,本来是一座与世隔绝的仙岛。只是后来对外开了条道,尤其到段秋筠当家主那一代,她为表明浮雪岛的诚意,便收了一批无血统的外族人士入岛……这导致本族人和外人混在一起,没多久便引发了灭族祸乱。”   “这些我都知道。”段青泥想了想原书中的剧情,虽对段家的描写铺垫不多,但大体上还是讲清楚了的。   浮雪岛位于北域极寒之地,他们段家人的体质极其特殊,由骨至血皆是世间罕见的强悍之物——可自从与长岭初代掌门交好之后,段家世世代代守护天枢山,他们的血脉也成了一样镇派勋章,逐渐沦为高层之间争名夺利的工具。   此后人心各异,纷争四起,浮雪岛消亡的悲剧早已是命中注定……   “你肯定不知道,其实当年那场灭族内乱之后,有一小部分外族与本族的后代幸存了下来……这些人大多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不再过问任何一方的争端。”   少年缓缓说道:“段家人一旦与外人结合,他们后代的骨血几乎就失去作用了,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即便如此,还是难免那些贪婪者的觊觎……”   说到这里,段青泥没来由的想起一个人——段玮。   “怪我没听爹爹的话。他千叮咛万嘱咐,在外不能说以前是段家的……”少年无不恼恨地道,“不然就跟段家主的儿子一样,那么小的年纪,就被人贩子拐出岛了。”   “???”   段青泥正听着故事呢,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他几乎是飞快地问:“你、你说谁的儿子?”   “段秋筠唯一的儿子,段青泥啊……你连这件大事都不知道?”少年吃惊地说,“浮雪岛内乱前一个月,她儿子被人连夜拐跑了,突然失踪了十几年呢。”   谁?   我,还是原主?失踪十几年?   段青泥忽然有些蒙了。他发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不论是他还是原主,不论是以何种方式出的岛,这中间有十几年的剧情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过渡,没有记忆相关,也不知这段漫长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被软禁的病秧子,这一身要人命的伤病更不晓得从哪来的。   “哦,听说他最近被找回来了,在长岭派当掌门呢。”少年叹道,“……希望那个笨蛋放机灵点,不要再落到别人手里了。”   段青泥:“……”   他轻咳一声,对那少年道:“能不能再讲点你知道的?比如段青泥被拐走,具体是拐哪儿去了,后来有他的消息吗?”   “不是……我从刚才起,就很怀疑了。”   少年拧着脸道:“你这人什么都不知道,怎就想着套我话啊?”   段青泥一个“不”字没出口,少年忽然扑上来,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我懂了……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不是!”   “那你问什么问?!难道是真的傻吗?”   “老子多问两句,戳你肺管子了?”   段青泥被掐得难受,一抬头用力撞他一下,登时两个人都眼冒金星。那少年原就有些恼了,反手将段青泥摁在地上,此时他手脚绑着绳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双方不多时便滚作一团,几乎是没命地扭打在一起,噼里啪啦惊起一番响动。   ——忽而只听哗啦一声,一整盆凉水兜头洒落,顷刻将滚地的两人淋得透湿。   龅牙站上面吼道:“都他娘的安静点!再吵吵,把你俩手脚剁了!”   两只落汤鸡互瞪一眼,那少年松开段青泥,又后退两步,放狠话道:“等我爹爹来了,把你们这些坏人一网打尽!”   段青泥也硬着头皮道:“等玉……我朋友来了,把你们全都下油锅!”   说到这时,心头蓦地涌上一阵委屈。他孑然一身,来到这鬼地方,甜头没尝几个,要命的事情却经历不少。   人家有爹有娘有靠山的,自己身居高位,背后却连一个支持者都没有……要说玉宿是朋友,还得时常提防他捅刀子。   方才那一句话出口,段青泥自己都没底气——玉宿会来吗?也许会来,但绝不是单纯为了救他。本质上的目的和龅牙牛眼睛也没差。   段青泥扫了周围一眼,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依赖别人,只有优先考虑自救。   来的时候没有知觉,他不确定自己被带出多远,看手脚的勒痕以及身体的现状,估摸着一两天是肯定有的。而且刚才被龅牙一脚踹下来,能感觉身下的地板不是实心的,有很明显的隔层,躺着的时候隐约有些浮动,再加上方才睁开第一眼的强光……   貌似是船。   我被他们拐上船了?   段青泥突然有一点慌,这帮子土匪要走水路,那玉宿还能跟过来吗?   他会游水吗?会划船吗?八成是不会了……难道现学狗爬式,一点一点刨过来?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巨响,伴随耳畔一阵剧烈嗡鸣。   头顶脚步声骤乱,一群人扯着嗓子道:   “他娘的,有人跟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嘴上说着自救,其实在担心老公不会游泳?   新出的小孩是助攻,就不剧透了ovo 第38章 丢东西了   不过转眼之间, 方才寂静的隔板上方一片动乱,嘈杂的呼喝声犹如鼓鸣一般,一阵一阵敲击在了耳膜深处。   周围环境太过昏暗, 以至于段青泥仰着脖子, 始终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却听上头的气氛骤然慌乱起来,旋即传来兵刃交接与重物落地的锐利声响。   “上面好像打起来了……”段青泥凝神听了一番, 回过头道。   “没什么好稀奇的。”角落里的少年道, “那些蠢土匪各怀鬼胎, 互看不顺眼, 每隔几天都要大闹一场。”   段青泥却挪了挪肩, 道:“不管了,趁现在……快帮我解绳子!”   “你确定?”   少年往上瞟了一眼:“陈仙海和郝大耳,还有他们那帮手下, 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家伙。你趁乱逃出去,也不怕死在外面?”   “少废话, 解!”   那少年到底也是聪明人,二话不说, 扑上去扯断段青泥手脚上的粗绳。两个人身上都有伤,互搀着在黑暗中摸索一段路, 最后找到滚下来的那节楼梯,少年还犹豫着不敢上前, 段青泥便抢先一步,壮着胆子踩了上去。   探出头的那一刻, 面前光芒正盛,寒风亦是扑面而来,几乎刮得人睁不开眼——此情此景也直接证实了, 方才那一通猜测果然没错。   段青泥完全攀上去的时候,发现他们真在一艘破旧的大货船上,只是船身停靠在岸,附近偏僻的码头也不见人烟。显然那群王八羔子做了万全准备,盘算着绑他之后乘货船跑路……如此一来,既方便又不容易被人追踪。   但他没能继续观察,忽地一道人影兜头坠落,连滚带爬摔到了脚边,伴随一声吃痛的凄厉喊声,又是一人从天上飞了下来,落地时砸得手脚瘫软,一边痉挛一边吐出带沫的鲜血,翻着白眼便昏死了过去——   “???”   段青泥乍一仰头,只见甲板上已是一片狼藉,以陈仙海郝大耳为首那帮子喽啰,如今连人带刀躺得满地都是,纷纷被废了手脚,拧断脖子,面目扭曲地呕血抽搐,一时间蜷着身子哀嚎不止。   “他奶奶的,什、什么人敢……这么大胆?!”那陈仙海的龅牙气歪了,这会子说话也开始结巴。   牛眼睛的郝大耳面色铁青,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是、是他……”   话音方落,一道惊天轰鸣陡然炸响!随着老旧的船身剧烈震颤,四方水花飞散,顷刻之间溅起数丈之高,沿路将那二人逼退至角落。   而水雾深处,乃是一人熟悉的身影。彼时站定于船尾高处,冷白天光照得侧脸如刀,锋利且飘散着一丝慑人的寒意。   “玉、玉宿!”   那个瞬间,段青泥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他一直知道玉宿会来,但又万分不愿承认,每到命在旦夕的危急时刻,他能够信任依靠的……唯独只有这一个人。   玉宿飞快从船尾翻身下地,一扬手摁趴两个小喽啰,同时朝段青泥投来目光,示意他从旁边开出的空道绕过去。   段青泥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转身朝底下的少年伸出手,并有些炫耀地说:“看见没……我朋友不比你爹爹厉害?”   少年来不及反驳,却见那陈仙海一个夺步冲上来,大刀噌一声横至段青泥的胸前,又空出一手钳住少年的胳膊,扯开嗓子朝玉宿喊道:“姓玉的,你他娘的要不要脸?上回一人独吞不够,这回还敢跑来截胡!”   玉宿面不改色,待要继续上前,陈仙海立马吼道:“别、别过来!再往前一步,老子把这小蹄子剁了!”   玉宿又看向段青泥,段青泥登时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幸好玉宿看懂了,停着没再往前。陈仙海便以左手揪着段青泥,右手拎着那少年,一边走到甲板的边缘,一边大喊道:“别过来,不准过来啊!”   这帮孙子果真准备充足,只见紧挨货船侧面的隐蔽角落,还以长绳勾连着一只逃跑专用的小船。   陈仙海一脚把段青泥和那少年踹下去,自己也顺着绳子往船中央爬。这时远处的郝大耳也站不住了,瞪大他的牛眼睛道:“狗日的等等我!”   说罢拔腿便要开冲,冷不防让玉宿摁住了肩膀,身后几个喽啰也围上来,甲板上顿时又打得一片混乱。   “哈哈哈,打得好啊,继续打!”那陈仙海贼笑着道,“刚好老子一个人走!”   正当他爬上船的前一刻,段青泥一把捞起船侧的竹篙,对准那坐下来的大屁股就是一下!陈仙海当场一张脸都绿了,趔趄着险些摔下水去,段青泥还想趁机补刀,陈仙海却整个人扑腾起来,单手将那竹篙劈得稀碎,又猛地扼住段青泥的脖子,暴怒嘶吼道:“老子砍死你这小浪蹄子!”   言罢抽起手边大刀,照着人脸便狠狠砸了下去——偏不巧扑了个空,是那少年在后扯了一把,段青泥便赶着空隙钻出来,一个顺势靠上了船尾。   陈仙海更是怒不可遏,铆足力气踢了他一脚,这一下正中心口要害的位置,段青泥当时脸色就变了,一面咳嗽一面从船尾滑出去,半个人就要沾上了水面,几乎是卡在中间摇摇欲坠。   “废物东西,有本事再捅我啊!”陈仙海双手叉腰,站在船头哈哈大笑,“他娘的捅我啊!”   话音未落,忽而一阵劲风擦破面颊,但见一刃三尺长刀飞驰而来,横空插进他笑容未褪的河马大嘴里——噗滋一声,鲜血倒灌,汹涌的力道将那标志性的龅牙冲得粉碎,霎时混着猩红的血水一并淌了下来!   “哇啊!!”   旁边的少年吓得浑身一颤,他都不知道这把刀是从哪里飞来的,一偏头便看甲板上的玉宿踢翻一群人,隔老远又是一刀砸过来,又狠又准地劈中陈仙海的胸口——他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只在船头踉跄两下,便仰倒着翻了下去,哗啦一头扎进了水里。   段青泥刚松一口气,殊不料此时的船身失去平衡,连着他也一起栽了进去,整具身体止不住地开始下陷。   那河水冰得刺骨,一脚下去踩不到底,不过瞬间便湮没了双肩。那少年赶上来拉他,段青泥却使不出力气,又完全够不着边,眼看就要被水浪打下去了。   这时有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探入水面扳住他单薄的肩膀。   ——段青泥只感到一阵稳实而坚定的力道,那手掌尚还残留着一人熟悉的余温,毫不迟疑地扣着他下坠的身体,硬生生将整个人拽离了那片充斥着痛苦的深渊。   “……”   段青泥仰起脸,彼时意识方才回笼,便对上玉宿一双幽深的眼睛。   他刚从顶头甲板上一跃而下,来得又快又匆忙,脸上一贯没有任何表情,但在两人视线相接的那个间隙,段青泥似从中捕捉到某种别样的东西。   不过短暂一瞬,玉宿避开他的目光,只道一声:“……抓稳。”   说罢攥住段青泥的手腕,那力道用得非常克制,玉宿只怕一下拽得太狠,把眼前这透骨冰凉的雪人打碎了,转眼之间融进了水里,一放手便只剩下空落一片。   而就在段青泥上船的前一刻。那阴魂不散的郝大耳也跳了下来,一个挥刀堪堪袭向了玉宿的后背,段青泥脱口便喊道:“小心!”   好在玉宿反应及时,稍一转身便躲了过去。但这一回躲得属实狼狈,他一手还抓着段青泥的胳膊,一手以匕首抵挡郝大耳的偷袭,一不留神袖子被划开一道大口,双方正僵持间,郝大耳猛地一施力,玉宿立马拽着段青泥后撤——   也就在这个时候,自他袖内一枚圆环飞了出来,半空当中划开一条孤寂的弧线。   段青泥瞳孔骤然一缩,眼看着它从颊边擦了过去,下意识就要挣扎抓握,但手腕被玉宿紧紧地扣住,那圆环便离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转眼沉进了浪潮翻滚的水里,甚至未激起一丝水花,不片刻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钥匙扣!!!”   段青泥惊喊一声,探着脑袋便要下船去捞,却让玉宿一把扳回来,冷声喝道:“上来,别捡了。”   “不行,那个可是……”   段青泥还想往水里瞄,玉宿一脚踢翻郝大耳,随后双手一用力,将段青泥抱了出来,重复道:“……别捡了!”   段青泥刚想说点什么,身后忽传来一股大力,他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被玉宿一巴掌扣进了怀里,连一丝偷瞄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个钥匙扣,不仅是他与现世仅存唯一的联系,同样也是玉宿惦记了十四年,至今仍想要寻求答案的东西……   可是此时此刻,玉宿双手攥着段青泥的肩膀,从始至终维持着这个动作,指间力道也在无意识地加深加重,就像在拼命挽留着某样失去的东西一样。   直到许久过后,他才开了口,声音淡得模糊不清。   这一次,许是对段青泥,又或是对他自己,几乎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TVT今天晚了!我滴小红花又没有了!!   钥匙扣虽然丢了,这个答案其实找到了。   玉宿应该斩断过去,丢弃对死物的执念,珍惜眼前人才对~ 第39章 青斑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喧嚷一整天的码头终于归于宁静。河岸边缘一带位置偏僻,荒凉且不见人烟,放眼望去都是参差的矮树杂草。   那艘货船停在最深处的角落, 本不容易让外人发现, 如今却是船帮裂损, 风帆折断,生生垮塌了大半……甲板上横七竖八晾着几具尸体, 血水混合浓稠的腥味飘在风里, 好一会儿都未能完全散开。   若非段青泥及时制止, 以玉宿堪称惊人的破坏力, 怕是整艘船都一并沉进湖里。陈仙海和他的手下已经死伤大半, 勉强剩郝大耳和几个活口,却因伤势过重而昏睡不醒,段青泥便让玉宿把他们捆一团放着, 等人醒了再想办法问话;末了又往船舱里外搜寻一通,怕有其他人也被困在这里——幸好没有, 段青泥绕着转了几圈,倒在船上搜出不少金银珠宝, 几张不知真假的陌生地图,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贵重物品。   他将它们逐一挑拣出来, 各自分类摆到一边,打算过一会儿再仔细研究。   反正等收拾好残局之后,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四周由树影衬得漆黑一片。   段青泥方才下了趟河, 身上还湿漉漉滴着水,彼时燃了个大火堆,他和那少年便坐在一起, 等着透湿的衣服烘干。   “这帮狗贼天天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抢来东西便想方设法运走。”少年拧着眉道,“……他们肯定不止这一个据点。”   段青泥沉着面色,一直没有出声说话。   他不关心那帮人有多少据点,只是少年之前提到的“失踪十几年”,单这一点让他在意得不行,可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正犹豫间,身旁的少年忽道:“刚才那位哥哥,真的好厉害啊……他是你的朋友吗?”   段青泥一怔,而后道:“算、算是吧。”   少年道:“但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   两人同时偏过目光,距离老远的河岸之外,玉宿仍在破损的船头上,夜色将那修长的背影衬得愈发孤冷。   他独自一人站那个地方,动也不动,少说维持了半个时辰,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方才钥匙扣落水的瞬间,玉宿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让段青泥一度以为是祈周附体了。   但显然并不是。这个一向没有情绪波动的木头人,在钥匙扣与他两者之间,果断做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选择。   此后便一言不发,恢复了以往的淡漠,一个人安静站到船上,似在思考追忆着什么……那些连他自己也想不通的东西。   段青泥不是没见过出神的玉宿。从天枢山外到寒听殿的偏院,玉宿一直不爱说话,他不动手伤人的时候,基本都在僻静的小角落里望天。   寻常人或许认为,这刽子手的心思颇深,又在谋划一场骇人的杀戮。只有段青泥知道,玉宿其实什么也没想,他那白纸一般的情绪是空的,里面装的东西少得可怜,他像是因着迷路而停滞不前,甚至不曾将自己的心思揣摩通透。   段青泥盯着看了片刻,便背着双手悄悄绕了过去。踩上甲板时玉宿转过身,淡淡扫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望着别处发呆。   “别伤心啦。”段青泥站到他旁边,扬着嗓子道,“……我赔你一个差不多的。”   玉宿没反应过来,胳膊便被抓了过去。段青泥将他大手掰开,往掌心里放了一枚杂草编的圆环,歪歪扭扭的,月光下卷着毛糙的边角,看起来丑得别具一格。   玉宿:“……”   “这个东西,在我老家一抓一大把。倘若哪天我回去了,买一大箱送你就是了。”段青泥笑着说道。   ——不过前提是,他要回得去才行。   玉宿望着那枚草环,依然沉默不语。   段青泥知道,眼前这块木头,其实不太能感知自己的情绪。他都不知道伤心是什么,然而落寞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如此未知又模糊的重量,反而另添一份沉钝的痛楚。   段青泥想了想,又把那草环捏起来,放进玉宿的袖子里,轻轻拍了两下:“就这样,你可以当它还在。”   玉宿摇了摇头,说:“不在了。”   “那你觉得后悔吗?”段青泥问,“当时如果不拉我,你完全可以空出手,把它从水底捞上来。”   玉宿神情不定,还是没说话。   段青泥却是一笑,扶着木梯下船,想留给他独自思考的空间。   这时玉宿却开了口:“石洞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人已经死了,留那东西又有什么用。”   段青泥诧异地回过了头。   “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想清楚,留着它是为了什么。”玉宿淡淡地说,“也许是你说的那样,他不在了,而我一直惦记着忘不了……这种感情,是叫悲痛吧。”   段青泥怔怔看着玉宿,一下子支吾着说不出话。   那感觉就像带着一个婴儿,竭尽全身力气教会他如何爬行,他就是怎么也学不会——可忽然有一天,没有任何征兆的,那个婴儿踩着火箭飞上了天。   段青泥振奋激动之余,还感到一丝丝诚惶诚恐的不安。   玉宿又道:“方才救你,也是因为之前。拿图纸的时候,你问过我,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   一句话还没说完,段青泥已经激动过头,扑上去把他抱了满怀,连声喊道:“太好了!你终于听懂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对玉宿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谁说这人没有心的,他才不是木头,只是从来没有人教他罢了!   这一下,段青泥是高兴疯了,玉宿却僵得跟什么一样,分明还没从思绪深处迈开脚步,可段青泥就跟一串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在耳边一顿疯狂轰炸。   玉宿实在受不了了,把段青泥稍微推远一点,强调道:“我没想清楚。”   “没事,你慢慢想。有的是时间给你想。”   段青泥笑着笑着,忽然开始咳嗽起来。甲板上面风大,他咳得一阵一阵的,吃力地弯下腰去,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玉宿摸到他的外衣,还是湿的,遂皱眉道:“你下去吧。”   “不、不碍事……让我歇会儿。”段青泥脚有点软,就近找了个墙角,靠着慢慢坐了下去,然后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玉宿见他脸色不好,便问:“你怎么了?”   段青泥揉了下心口,哑声道:“刚在那条小船上,给陈仙海踹了一脚……踹老子心窝上了。”   话音未落,便被玉宿一把抓了起来,强行带下了甲板,走到燃正旺的篝火那处。   烤火的少年乍一抬眼,就看两个大男人粘在一块,段青泥两脚都在打飘,边走边往玉宿身上倒。   “搞什么啊这是……”少年忍不住道,“他们交朋友都这样?”   然而刚走近了,只见段青泥脸色苍白,额头到脖颈上全是虚汗,浑身软得像没骨头一样,看到火堆便挣扎着要坐,玉宿却拦着不让,把人挪到更暖和的地方,一伸手麻利地解起他的外袍。   “哇啊?!”少年当场吓呆了,一屁股跌到地上,哆嗦着捂住眼睛,“你们两个干嘛?”   他这么一喊,段青泥也不好意思了,别扭着不让玉宿动他。可玉宿才不管他害不害臊的,摁着脖子不让乱动,那出手叫一个又快又准,直接将他湿厚的袍子褪下了一点。   段青泥登时闭上眼睛,两只耳朵红得烧了起来,虽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心里却像有一排排的猫爪挠个不停。   玉宿低头细看了片刻,果在段青泥的肋骨下方找到一大片淤青,伤得不算很重,也幸好离心脏的位置偏了一点……否则那一脚势必是能致命的程度。   也不知怎的,玉宿忽然松了一口气,而后问道:“刚才怎么不说?”   段青泥还没开口,就感到玉宿的手正往前探,应该是想确认有没有内伤。但段青泥还是尴尬地推开了他,结巴道:“都说了没事,你、你别瞎摸。”   说着弯下腰,去拣手边半干的外袍,抖一抖便囫囵往身上套。   玉宿本来也没打算看了,殊不料段青泥做这动作的时候,胸口旁边的内衬滑下来一点,玉宿一眼瞥见他贴近心脏、稍微偏里的那个位置……有一块拇指大小的乌青斑痕,其间裂纹模糊不清,已淡得快要消失不见。   短短一瞬间,玉宿的表情猝然变了。   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种青斑的来历……当年惊蛰山庄,于鬼门关前的痛苦挣扎,他已走遍了无数的来回,连带着五脏六腑也变得百毒不侵。   而身受重创的记忆仍未消散远去,至今犹如厉鬼般的浮于皮肤表面——也就是那些带有裂纹的青斑,它们无异于是惊蛰山庄的一样标志。   “嘶……”   段青泥衣服还没穿好,蓦地被玉宿一把扣住了手腕,那力道大到腕骨都在隐隐生痛。   他愕然回过头,便见玉宿神情莫测,彼时冰冷的目光一动未动,几乎是毫不避讳地望入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丢了钥匙扣,但是捡到钥匙扣的主人了呀~ 第40章 坑货   “你、你干嘛啊?”   段青泥本来还有点蒙, 偏让玉宿这么一攥,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下意识想将他钳子般的大手甩开。   可玉宿扣着他的五指, 几乎是每根骨节都发了狠力。段青泥挣了几下没挣开, 玉宿又靠近了几分, 就着力道扯他刚穿上的衣服。   这下段青泥可恼了,哽着嗓子道:“发什么神经……你还扯上瘾了?”   玉宿一句话也不说, 探着指尖去碰段青泥的胸口, 途中又被他狠挡下来, 拧着眉道:“我真生气了!”   此话一出, 玉宿总算停了下来。借着燃烧的篝火, 段青泥见那一贯淡漠的眼睛,此时却是微微红着的,染满了骇人的血丝, 连带着起伏的呼吸一并发着颤。   “不是……”   段青泥已经看得呆住了:“我就不让脱衣裳,你也用不着哭吧?”   自二人相识以来, 他从未在玉宿那张机器人的脸上,瞧见如此鲜明而强烈的情绪。说不好听点, 他现在这个要吃人的表情,简直跟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似的……一时竟是说不清的委屈幽怨。   段青泥一连问好几句, 玉小寡妇也沉着脸不吭一声,就睁着那双刀子般的眼睛, 拼命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也不知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最后段青泥遭不住了, 抬起袖子要挡脸。可还没挡上去,忽只感觉手背一温,有两滴稠液自下颌淌落, 啪嗒溅成一团鲜红的血花。   段青泥脑子一嗡,伸手摸向鼻下……果然,又在出血了!   而玉宿反应更快,上前扶稳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段青泥问:“我们……下山几天了?”   “三天了。”玉宿说到这里,立马又道,“你身上带了药吗?”   段青泥摇头道:“没。”   他这纸糊的身体不能断药,一般情况是不会在山下过夜的,否则时间一久必会七窍流血而死。   而眼前这个阵仗,玉宿一早见识过了,自然知道有多严重。偏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偏僻,快马加鞭回天枢山也要至少两天——到时人已成了一具干尸,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怎……怎么办啊?”   段青泥虚晃了两下,视线便开始一阵昏沉,整个人跟着往旁边倒。   他问玉宿该怎么办,玉宿也是完全蒙的,此时扣着他的手腕,却感觉抓着一把散沙似的,随时有可能从指间滑走。   遇到段青泥之前,玉宿是一把只管索命的屠刀,在他理解范围的现有认知里,不曾出现过“救人”二字,也完全没有应对危急时刻的经验。   所以段青泥倒下的瞬间,他怔了好一会儿,回神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下意识便拉着段青泥的胳膊,好像这样就能将一段流走的生命抓住。   很显然的,并不能。   还是一旁的少年见了血,连声喊道:“哎我的妈,他这是受了什么伤呀?”   玉宿没有理他,顾自半跪下去,将段青泥平躺着放到地上,然后依照之前的方法,往他心口的位置输送内力。   “这样不行,把你掏空了都填不上。”少年喝道,“得先想法子止血啊!”   玉宿心里本来就乱,让他这么一说,愈发有些手足无措。再加上段青泥开始咳嗽,显是身上更难受了,冷汗将半干的袍子浸得透湿,和着渗出来的血水晕成一片斑驳。   “不得了,这人怕是要死了。”   那少年望着玉宿,忍不住地想:方才他身手如此了得,还以为是个绝顶高手。如今乍一看来,原只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既克别人也克自己人。   少年又瞥一眼段青泥,踌躇了片刻,念他也算半个救命恩人,便开口道:“喂,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把他带回我家去吧……我爹爹是个大夫,就住在隔壁镇上。”   玉宿蓦地一回头,那眼神把少年吓得一退,还以为要杀人灭口。但玉宿只是把段青泥抱起来,脱下外袍裹进怀里,冷冷地问:“有多远?”   段青泥已近神志不清了,身体的状况不容颠簸,走太久怕是要死半路上。   “远倒是不远,就是你……”少年咽了咽口水,盯着玉宿袖间与腰后的匕首,非常警惕地道,“要想跟我走,先把你的刀卸了。”   玉宿眯了眯眼,神情变得十分危险。   “这儿荒山野岭,方圆几十里外,就我爹一个大夫。”少年又退一步,道,“不愿意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铮的一声,匕首出鞘。   玉宿面色骤冷,方要出手之时,却被怀里的段青泥摁住了。   “先卸了吧。”他低声道,“小孩罢了,你还怕他?”   玉宿应声松手,将匕首短剑全扔了,全身卸得一干二净。   那少年飞快地上前,从里面捡起一样,直接抵着玉宿的后背:“我没安全感!咱们就这样走,你不准搞小动作!”   结果没走出两步,玉宿一抬肘击了过来,少年当即挥刀相抵抗,却不料那刀尖未碰到玉宿的衣角,自他袖内陡然飞出两枚毒钉,擦着少年的脸打在身后的树上,顿时留出两个大黑窟窿。   少年急道:“你……!”   “就这样走。”玉宿一手揽着段青泥,一手拧着少年的后颈,漠然令道,“……带我去找你爹。”   段青泥:“……”   小孩没安全感是假的,你小子没安全感才是真的。   玉宿一人拖着两个人,先把船上那群喽啰收拾了,关到船舱里面锁死,打算等过几天再前来审问。然后到码头外的村里租了匹马,按照少年指引的方向,一路朝他的住处疾驰而去。   据那少年所说,他的名字叫陆小竹。而他父亲原本是姓段的,只是离开浮雪岛后改名换姓,彻底与段家切断了联系,这些年父子两人东躲西藏,唯恐遭那些不长眼的强盗觊觎。   本来天底下能控制天枢山的只有段青泥一个,但外面那些贪婪的傻子偏偏不信,便发了疯地想从段家余下的后人之中寻找替代品。因而陆小竹和他爹每隔一段时间便搬一次家,到如今他们住的地方,就是距离天枢山极远的一处穷山沟里——原想着逃了又逃,总能避免世俗纷扰。结果陆小竹前日出门采药的时候,还是让陈仙海那一帮狗贼掳上了船。   陆小竹家里以开医馆为生,但他们父子二人非常警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搬家,所以住的地方比方才的码头还要偏远。他们离了河岸又过一座村庄,眼看着到了隔壁镇子还不够,还要下马再绕几段陡峭崎岖的山路。   但这一路过来颠簸不断,段青泥已经快不行了。他开始还能说几句话,把三人间的气氛缓和一下,到后来玉宿不说话,陆小竹不敢说话,便只剩了无止尽的沉默。   而他们走的地方也越来越偏,放眼望去荒无人烟,上山之后大多是半人高的杂草石树,走老远也不见所谓医馆的影子。   这时玉宿已感到不对劲了。他停下来,一边以内力缓解段青泥的痛楚,一边拧着陆小竹的后颈,凉声问道:“还有多远?”   “再走一段就是了。”陆小竹道,“二位放心,我爹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不会放着病人不管的。”   玉宿低下头,默然看着段青泥,有种说不出的焦躁不安。   于是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陆小竹的脚步忽然一顿,然后笑着说道:“不过我爹也说了,他这一辈子受尽苦楚,最恨那些以怨报德、穷凶极恶的混账家伙。”   “……!”   玉宿脸色一变,带着段青泥后退一步,但是已经太迟了。那陆小竹一脚踩上旁边的石头,下面连接一整块地的机关,在玉宿挪动脚步的同一时间里,地面随之骤然翻转,他和段青泥皆一脚踏空,旋即失去重心往后栽了下去。   “这种家伙不叫病人,应该叫做野兽……”陆小竹的声音越来越远,“野兽治好了会吃人哦。”   ——伴随一道震颤耳膜的轰然巨响。   玉宿紧紧抱着段青泥,尽量让自己垫在他下面,但落地的时候防不胜防,两人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玉宿自己摔得七荤八素,整个脑子跟着齐声嗡鸣,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头。而段青泥歪在一边,一阵一阵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玉宿听到声音立马回魂了,忙上去扶着他道:“……你怎么样?”   段青泥本来人都昏了,硬生生让这一下摔得半醒。睁开眼睛,边咳嗽边推开玉宿的手,费力地说:“不、不怎么样。”   他们掉下来的位置不算深,只是一个很常见的捕兽陷阱。何况头顶还留有一道空阔的缝隙,玉宿便开始盘算着,如何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带段青泥上去。   可当他伸手去拉段青泥的时候,又一次被无情地推开了。   “你……太坑了,咱俩还是分头走吧。”   段青泥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挪到陷阱边上,艰难地对着陆小竹道:“喂,小孩。把我朋友押在这里,你快带我上去吧……”   玉宿:“?”   “不要!”   隔了一会儿,上头传来拒绝的声音:“我爹还说了,你这种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朋友要不得。”   “别啊,咳咳……咳……”段青泥咳嗽着道,“他是个王八蛋,我都是被逼的……”   “呵呵,你们两个阴险恶毒的小人,简直绝配了。”陆小竹冷笑一声,“……在下面互相坑一辈子吧!”   说完嘎吱的一声响。   他把最后一丝缝隙也合得严严实实。   段青泥:“……”   玉宿:“……”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竹:我磕的CP今晚必须在陷阱里面做到天荒地老。   段青泥:尊重一下病人,谢谢T_T 第41章 拥抱   头顶那道缝隙一合上, 四周便连一点光也没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两个阴险小人面对着面,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段青泥还一直低低咳嗽, 声音也越来越弱了下去。   刚出血的时候身体还很难受, 到如今其实没多大感觉了——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段青泥自己心里清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静下心来保持体力, 甚至不敢估算还剩多长时间。   可是一转过头, 就感觉对面的眼睛盯着他, 那道目光太强势也太凌厉了, 实在叫人无法忽视。盯到最后受不住了,段青泥挪了挪屁股,想一个人藏到更深的地方, 冷不防被玉宿一把扣住了手腕。   “别、别杀我。”   段青泥惊恐地说:“我就快死了……”   玉宿并没有动手杀他,而是调整了两人的姿势, 将段青泥平放到旁边的地上,背靠墙面, 继续朝他的心脏输送内力。   “只能这样。”玉宿低声道,“……你先撑住。”   “……”   段青泥吃力地睁着眼睛, 彼时直视玉宿低垂的面庞,却连一句“为什么”也问不出口。   这本来就是件很费解的事情。以这位无敌机器人的身手, 他完全可以静候时机,先储存内息, 届时一鼓作气冲出陷阱……大可不必白费力气,陪一个将死之人挥霍到底。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正当段青泥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而感到心口一凉, 有一只作乱的贼手探了上来,试图解开他衣领上的纽扣。   “靠!”   段青泥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又干嘛?!刚才没脱够是吧?”   玉宿淡淡地说:“看看。”   “我不喜欢被人这么看!”段青泥捂紧胸口,拧着眉问,“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   玉宿还惦记那块青斑,一直想找机会看个清楚,眼下也顾不上阻拦,上手又解起段青泥的衣带。   却不料段青泥反应特别大,他这性子既刚烈又倔强,说不让碰的就不是让碰。玉宿刚凑过来一点,两个人拉扯推搡了半天,一下子僵持着谁也不让谁,最后段青泥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朝他侧脸挥了过去——   玉宿把头一偏,那削尖的指甲划他脖颈上,顿时留三道细长的血痕。   “不说了不让脱吗?”段青泥两耳通红,喘着气道,“……偏要这般折辱我,你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玉宿还待上前,段青泥却严肃地制止:“别过来了!”   玉宿只好道:“……先输内力。”   段青泥仍是拒绝:“不需要。”   说着将衣服裹紧紧的,一个人退到角落里蜷缩着,就不许玉宿再靠近半步。   “……”   好像……是生气了。   玉宿摸着脖侧三道抓痕,霎时感到火辣辣一阵抽疼,不由得陷入了迷茫的漩涡。   眼前这个人,实在太难搞了。分明笑着的时候,是那么温柔;可如今浑身是雷,随手一点就炸,简直令人捉摸不透。   玉宿一向直来直去,要做什么便上手做了,一根筋的脑袋没那么多弯。他硬着头皮琢磨半天,想不通段青泥是为什么生气;他这人也不会说话,从不擅长以言语表达,于是只好抬起眼来,尝试用目光给对方通一通电。   只可惜,通电失败。   段青泥闭着眼睛,把脸别到一边,就是不肯搭理他。   玉宿:“……”   按照以往的经验,某人那张巧嘴嘚吧嘚吧的,最喜欢逮着人讲道理了。玉宿之前嫌他又吵又烦,叽叽喳喳一堆废话,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反而有点不习惯……就像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两个人就这么沉寂了许久。   段青泥的呼吸好像更微弱了,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玉宿过去摸了他的后颈,冷冰冰的全是虚汗,便问道:“……你很热?”   段青泥不说话,玉宿也不好脱他衣裳,便从旁边捡几片树叶,呼啦呼啦给他扇风。   那力道用得极猛,发丝儿都给扇飞了起来。   扇到一半的时候,段青泥彻底认输了。他抓住玉宿的手,咬着牙道:“我……冷!”   玉宿看了看自己。他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了,刚在来时的路上,全给了段青泥裹着,再脱晋江就要锁了。   “我真的……迟早死在你手里。”段青泥绝望地躺平了,盘算着早晚都是一死,不如用最后的力气把玉宿骂上一顿,以解多日累积的心头之恨。   ——然而他来不及开口,身子忽然一轻,剩余的力量都消失了。   等段青泥再醒神时,他已经被抱坐到玉宿腿上,膝盖弯曲,脸颊侧移,几乎是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紧贴着那人坚实温暖的胸膛。   段青泥:“……”   “可以了吗?”玉宿的声音近在头顶,极其不自然。动作也僵得要命,手掌摁着段青泥的后脑,不敢用太大力气,也不敢贸然放松,只能生硬地道:“你别又说……不喜欢这样。”   段青泥一下子哽住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两人间的体型差实在是微妙。因着玉宿天生高挺,身材修长而匀称,便愈发衬得某人清瘦又弱小,坐玉宿腿上便是刚好,竟像是专程为他留的位置。   ——要说不喜欢,那必然是不喜欢的。可耐不住他身子冷,贴着玉宿才有了温度,却也更是因此羞耻不已。   “便宜让你占干净了。”   段青泥闭着眼睛,耳朵烧红,声音细得像蚊子嗡嗡,“我还能说什么啊……”   他说这一连串,含含糊糊的。玉宿没听懂,便皱眉问:“还生气?”   段青泥肯定地说:“气。”   玉宿:“……”   “气我自己,没脸皮。”段青泥忧伤地说,“……这回真的死不瞑目了。”   玉宿低头望着他的胸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想起段青泥之前说的,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开口一句话便是足够。   于是玉宿抿着唇,内心煎熬了好一段时间,最终鼓起勇气道:“我……有话说。”   段青泥抬了抬眼皮,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玉宿扔了个钩子,还等段青泥往下说。可这条鱼不知怎么了,死活不肯咬钩,偏等着机器人自己开口。   “我遇到你之前,你就知道石无棱,也对他的目的了如指掌。”玉宿沉声道,“这件事我一直不曾细想……”   “我、我只是知道得多,没有别的想法!”   段青泥顿时慌乱起来,害怕玉宿对他穿来的身份起了疑心,立马解释道:“不过是为活命罢了,不会对你有半点威胁!”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玉宿有些着急了。他一急,段青泥就开始害怕,两个二愣子干瞪着眼,段青泥撒开蹄子想逃跑,却又让玉宿提溜回来,特别无奈地说:“……我不动你,听我说完。”   ——他是第一次感觉,原来想说话时没人听,竟然是这么的痛苦……这样想来,对段青泥的暴躁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就问一句话。”玉宿看着段青泥的眼睛,一字字道,“十四年前,在惊蛰山庄……我们是不是见过?”   随后又是死寂般的一阵沉默。   段青泥愣了片刻,一头雾水地道:“……啊?”   玉宿重复道:“我们见过。”   用的是陈述句,非常之肯定。   段青泥眉角一抽,不由奇怪道:“你突然在说什么啊?”   “……”   这回轮到玉宿愣住了。他仔细审视段青泥的眉眼,十四年过去了,一个人的变化是非常大的,何况受到剧毒药物的影响,从头到脚都可能和原来不一样。   然而当年的药斑不会骗人,那东西相当于是石无棱的标志。尤其惊蛰山庄覆灭之后,每一具尸体都让玉宿翻遍了,身上还有痕迹的活人可谓是屈指可数。   “你不记得了?”玉宿抓着段青泥的手,道,“当时我们逃出去,身无分文。你还用当街说书的钱,给我买了张白面具……没勾花的。”   段青泥目光一颤,表情立马不对劲了。   要说别的东西没印象,唯独白面具是正中了他的心窝。   ——那可是祈周从不离身的东西。祈周和玉宿,他们本质都是一个人,所以某部分记忆应该是相通的。   玉宿见他如此反应,便执着道:“……你果然是记得的。”   “玉宿,你……真的,想多了。”   段青泥纠结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只能说,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刚认识你的那个时候,是我接触这个地方的第一天……像你说的买面具什么的,那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   玉宿定定望着他,神情颤动,眼角再次染上微红的血丝。   段青泥叹声道:“故人一去不返,你如此惦念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切记,不要将现实和过去搞混。”   “你就是他。”玉宿道,“……连说的话都一样。”   段青泥:“……”   他们还待争执些什么,忽听头顶吱呀一声,传来机关翻转的响动。两人同时仰起脸,便看到上面开了一道缝隙,从缝外探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倒霉鬼要得救了~   吐槽一下玉宿,真的像只笨猫ovo哄老婆都不知道顺毛摸,还总拿尖爪子扒拉他 第42章 脏脏猫   段青泥醒来的时候, 窗外的天色再次黯了下来。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床板上,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心脏也好似裂开般的抽疼。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 四处飘散着一股诡异的草药味道, 混合了血液特有的荤腥, 闻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段青泥试着挪了挪肩,床边很快有人喊道:“别动!”   段青泥身子一僵, 立马不敢再动了。直到视线逐渐清晰,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见自己手腕至肩膀每一处, 都齐刷刷扎满了一排细长的针。   “我靠!”段青泥下意识道, “容嬷嬷?”   “瞎喊什么,谁是你嬷嬷?”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随后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往他脑门又添一根锋利的银针。段青泥当场惨叫了起来, 却又被对方死死制住,厉声道:“我在施针止血, 再乱动一下,给你扎成筛子!”   “……”   段青泥终于不动了, 躺在木板床上,安静如鸡。   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 勉强看清那施针男人的模样。   丹凤眼,皮肤生得冷白, 身形单薄而瘦削。背影柔和纤细得像个女人。   ——但那扎针的力度毫不轻柔,目光亦是凌厉冰冷的, 仿佛要生生扒掉对方一层皮。   整整一套针法下来,段青泥疼得满头大汗,一下子叫得跟什么一样, 整间屋子都是他的回音。   “爹爹,我早说了,这人都病入膏肓了。”不远处有道熟悉的少年音,是陆小竹。他抱着盆热水过来,拧干毛巾为段青泥拭汗:“……你还救他干嘛,不是白费力气吗?”   “闭嘴。我平时怎么教你的?”那男人撤了针,又从桌上端来汤碗,里面又稠又黑的一坨,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你爹开医馆救人,你个当儿子的成天害人……好的没学到,只会给我惹是生非!”   说着把那汤碗递给段青泥,又舀一勺送到他嘴边,尽是一股子难闻的腥味儿。   段青泥还有些警惕,抿紧嘴唇不敢妄动。那男人便道:“放心吧,上等药材熬的好东西——你都差点死了,不吃白不吃。”   段青泥拧了拧眉,犹豫半天,终是张嘴舔了一小口。   那勺药的味道委实太冲,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对着那男人道:“……多谢。”   男人挑了挑眉,段青泥却偏过头,朝四下扫了一眼,登时问道:“那个……和我一起的朋友呢?”   男人和陆小竹都没说话,段青泥便慌了起来:“他没从陷阱里上来?”   “不。”男人努了努嘴,又抬手指指药碗,示意那黑糊糊的一坨,“这不拿他煎了药吗?”   “???”   段青泥瞳孔剧颤,表情瞬间僵住了。陆小竹也补充道:“那家伙一身硬骨头,我和爹爹折腾下来,费了好一番力气呢。”   “你们……”   段青泥肩膀一震,当即感到喉咙翻涌,“哇”的一口连血带药喷了出来!   对面那爷俩都惊呆了,瞪着眼睛道:“不至于吧,不就用来煎个药?”   段青泥一边倒抽着气,死死摁住心口,一边从床上翻滚下来,跌跌撞撞的,一扬手抓紧那男人的胳膊,颤声道:“你……你快带我见见他……”   男人道:“吃完药不行吗?”   “不行!”段青泥猛摇头道,“就现在!”   男人和陆小竹互看一眼,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两个人把段青泥扶了起来,这间屋子本来也不算大,走两步便到了他们的后院。那里晒着不少新采摘的药材,而其中最为瞩目的东西,莫过于院中央一口又厚又深的药炉,里面少说能装四个人,炉底还堆着乌漆嘛黑的柴火,一看就是刚烧完的……   男人说:“喏,他就在这儿了。”   段青泥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当场失力跪坐在地。彼时心头气血翻涌,呼吸困难,灵魂却像是要随时从身体抽离。   ——玉宿那么狠一个反派,全文堪称bug般的强大存在。   到头来的结局,竟是被人抛进药炉里。皮骨碾碎,血肉消融,活生生地熬成一大碗翔。   然而最最可怕的是,段青泥还吃进去了一口。   此时此刻,他摁着自己的喉咙,已然骇得冷汗直冒,全身血液都在疯狂倒流。   “不可能的……玉宿怎么可能愿意?”   段青泥说不清是种怎么感觉。胸口像梗了一块石头,压得浑身骨骼随之下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了:“肯定是你们威胁他的!”   “没毛病啊。”陆小竹叉腰道,“就是我们威胁他的!”   段青泥怒道:“庸医!那好歹是条人命!”   那爷俩刚想说点什么,段青泥却不听了,三两步冲上去抱住药炉,悲声道:“玉啊,我可怜的玉啊……咱俩可是命运相连的,你这一死了……让我一人怎么办呐?”   “虽然你脾气很臭,不爱理人,嘴巴又笨,脑子也跟进水一样……”段青泥喃喃地说,“但在我心里,你勉强算半个好人。”   “爹爹,我实在不懂。”陆小竹嫌弃地问,“就他俩那样,真的是朋友吗?”   他爹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玉宿啊,其实那个……你走了倒也没关系。”段青泥敲了敲药炉,不抱希望地说,“至少把祈周给我吐出来吧?”   话音未落,忽而听得一声轻响。   一道熟悉身影从炉底飞了上来,转眼落定于段青泥的身侧,冷冷地问:“……祈周是谁?”   段青泥:“……”   只见玉宿一袭素衣,外罩着一层宽大的粗布麻衫,袖子拖得老长,上面沾满了药炉上的灰尘。而他本人也是斑斑点点的,俊秀的脸上青一块黑一块,头发丝上吊着几片残余的药渣,整个儿像从煤桶里捞上来的脏脏猫。   段青泥刚站起来一点,又吓得一屁股坐了回去:“……你他妈又是谁?”   “你这位朋友,气性实在太大。我好心拉他上来,他还想着恩将仇报。”陆小竹他爹笑盈盈道,“……最后也是没法,只能以你的性命做要挟,强迫他来我家后院帮忙。”   段青泥瞥了一眼玉宿,又瞥了一眼陆小竹。前者依然面无表情,后者做了个鬼脸,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   陆小竹他爹又道:“方才你吃的那碗药,便是你朋友亲手熬的。”   段青泥:“……”   弄了半天,居然是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玉宿,而玉宿顶着那张脏脏猫的俊脸,不动声色别到了一边。只是手指微妙地蜷在一起,紧攥着粗衫脏兮兮的边角,仿佛是在期待某个人的夸奖。   段青泥一下又不知道说啥了。   前后的跨越太大,他还处于懵懂状态,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事实。   ——玉宿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就因为在陷阱里,随口两句认亲的话,真就把他当成那位故人了?   这要让他知道不是,可不得当场黑化,把自己的皮都给扒了?   段青泥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敢看乖巧的脏脏猫了,转过身便朝没人的地方跑。只是没跑一半,让身后三人齐齐抓了回来。   陆小竹他爹走上来,正对段青泥的面前,一个弯腰直接跪趴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段青泥惊愕然道,“快……快请起!”   “在下陆暇,本名段又暇。”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少岛主。”   *   “先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直到看你朋友带着那块掌门金印——可算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你这变化太惊人,不光只是容貌上的,而且非常奇怪……想当年在老家主身边,远远瞥那么一眼,我一直印象深刻,你比同龄孩子要成熟高挑许多。”   回到屋内,陆暇为段青泥倒了盏茶,又端起方才那只药碗,费力翻搅着玉某人的杰作,试图将那一坨暗黑物质弄得软和一点:“虽然我们没正式打过照面。但岛上人人都说,老家主的儿子骨骼惊奇,天生便是一块习武的料子,将来必定继承长岭派掌门之位。”   “你说谁?”段青泥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我……适合习武?”   “我哪知道,快十多年过去了,你这身体就没怎么长过。”陆暇皱了眉,一伸手钳住段青泥的下巴,盯着他上下左右打量半天,“现在又瘦又小的,你是不是练错了功?还是吃错了药……走火入魔了?”   “你才又瘦又小!”   段青泥拍开他的手,气得后退一步,缩到了玉宿身后:“老子一点都不小!”   陆暇却道:“方才情况紧急,我只给你简单止了血。你这身子跟破篓子似的,怎么填都填不上……具体是什么病,你自己清楚吗?”   段青泥看了眼玉宿,迷茫地摇头摇头。正踌躇间,玉宿却抓住他的手腕,袖子往上一撩,径自递到了陆暇的面前。   段青泥惊道:“玉宿你干嘛?!”   “把脉试试。”玉宿沉声道,“……他之前屡次受重创,记忆也出现了偏差。”   段青泥:“???”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入v太紧张了!忘记设置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的话!现在超过七天没法统计了T_T   现在手动统计一下,可能会有遗漏,不要打我!   感谢灌溉:墨御熙+10 ,北鹿森森+5 ,烟海+1 ,橙子+9,鼻孔瞪得像铜铃+1   感谢霸王票:Soft的老爹地雷X4,打爆狗子地雷X2,沽沽手榴弹X1,小涵地雷X6,加热吃烤鱼地雷X2   总之感谢大家的支持,有时间我一定会加更的! 第43章 好久不见   陆暇拧着一张脸, 轻握段青泥的手腕,把他从上到下摸了个通透。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段青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颇为嫌弃地问:“……好了没有, 到底行不行啊?”   陆暇抿着嘴唇不说话。   玉宿追问道:“怎么样?”   段青泥妙他一眼, 心说这人怎么比我还急?   然而两人等了半天,陆暇摇摇头道:“失没失忆我摸不出来。再说这破身子, 伤病也未免太多了, 要刨根究底可不容易……”   段青泥“啧”的一声, 正待将手腕回抽, 冷不防又让陆暇握了回去, 一抬指再次搭上他的脉搏,又来回细细碾了几道。   “之前……可是长期服用什么药物?”陆暇皱眉问道。   “是啊,怎么了?”段青泥道, “我住天枢山那会儿,好几副汤药吊命……一天不吃就全身流血。”   陆暇凝声道:“……果然。”   “什么意思?”   段青泥神情微变, 很快又反应过来,骇然问道:“是我吃的药有问题?”   玉宿闻言至此, 目光亦是沉了下来。   陆暇道:“何止有问题?我就说了……长岭派那群老狐狸,怎可能放任段家人上位掌权?”   段青泥急道:“别卖关子了, 说重点!”   “他们给服的汤药,根本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一种不致命的慢毒!”   段青泥瞳孔一缩, 陆暇紧跟着道:“此毒虽有凝血止痛功效,但也只是暂缓身上不适之感, 治标不治本。若长时间服用下去,往后不出半年,会逐渐丧失自我, 乃至身体麻痹、思维迟缓……最后彻底沦为一具无意识的活死人。”   “???”   段青泥猛退一步,险些从椅上仰倒下去。幸而玉宿及时上来,将那颤抖不止的肩臂扶稳,段青泥却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就像竭力攥住唯一的支撑物般,五指关节一度用力到泛白。   “简而言之,他们只留的身子,不想留的人。”陆暇一字字道,“而且这药物看似平缓,实则依赖性极强。但凡断了一日,身上伤痛增剧,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段青泥屏住呼吸,脑子里尽是嗡嗡一片,一时乱得说不出一句话。   玉宿淡淡看他一眼,便将那泛白的五指回握住,继而问陆暇道:“此毒可有解?”   “有倒是有。”陆暇眼珠子一转,托着腮道,“但他得留在我这儿,少说五年……余毒才能根治。”   玉宿刚想说点什么,段青泥却打断道:“等等!”   他站起身,望着陆暇与陆小竹父子二人,狐疑地问:“说这么多,也就一张嘴。我凭什么信?”   “爱信不信。”   陆暇将药碗一磕,无所谓道:“如今身居高位,做惯了长岭掌门。又哪知他们天枢山的人,从不曾善待我们段家……不过是用来守山的工具罢了。”   他说的没毛病。原书中的浮雪岛段家,本来就是灭族的背景板;段青泥自幼被人拐出了岛,中间长达十几年的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困在天枢山的小黑屋了。   段青泥想了想,还是问陆暇道:“那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被拐出浮雪岛的吗?”   陆暇听到这里,不由露出诧异的表情。   “爹爹,别为难这个大傻帽了。”旁边的陆小竹道,“他真的啥也不知道,哪像什么少岛主啊,简直像个岛外人……”   陆暇忍不住道:“当真记忆有损?”   说着又去搭段青泥的脉,却被他手忙脚乱地避开了。   陆暇盯着看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是怎么被拐的,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当年段家内乱灭族,背后是有人蓄意引导的……而刚好在内乱之前失踪,说不定也是某些计划中的一环。”   段青泥:“那是谁在背后引导内乱?”   陆暇失笑道:“猜?”   段青泥果断答道:“长岭。”   “是啊……就那一帮豺狼虎豹,打着创立门派的旗号,表面与段家交好。其实到了傅情这一代,大多已对段家的特殊待遇不满,便想方设法吞并浮雪岛,拼命往岛上塞入一些外族人士,强行扰乱他们的血脉传承。”   陆暇道:“比如我身上,就只有一半是段家人的血。”   ——陆小竹说过,外面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段家灭族之后四散奔逃,改名换姓过上了远离喧嚣的生活,不愿再与过去产生任何瓜葛。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若想知道,自己找姓傅的问去。”陆暇给自己倒了杯茶,痛快地饮了,“反正,我只奉劝一句——别以为长岭掌门手握实权,可以把整座天枢山踩在脚下。在他们眼里,充其量是个傀儡……明面上的风光罢了。”   段青泥还待发问,但转念一想,其实线索是断在这里的。所有人口口声声喊着傅情,可人家开篇就已经失踪了;陆暇毕竟是个局外人,他了解的东西也只浮于表面,且又带着强烈的主观情绪。   于是一段话说完,屋内四人皆陷入了沉默。玉宿见所有人都不说话,索性站出来道:“……还有一件事。”   陆暇:“什么?”   “他胸前有道淡斑,应该是另一种毒。”玉宿伸出手,指尖在段青泥心口停了停,终是没再往前,“看看,会影响治病吗?”   段青泥立马将衣裳裹紧了,回头狠瞪玉宿一眼,心说没完了是吧,就知道老子胸上有斑?!   玉宿倒是不再解他衣服,这回换了陆暇出手,两人合力把段青泥抓起来,贴身的里衣稍微褪下来几寸。有玉宿在一旁拦着,也就露了巴掌大的一点皮——见上面果然有块青黑色的斑痕,许是时间隔得太久,所有纹路都淡得无法辨认。   陆暇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段青泥已经彻底无奈了,虚脱般地道:“这有什么啊,万一是个胎记呢!”   “不是胎记。”陆暇说,“这东西我在哪儿见过。”   玉宿松开衣袖,从里面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是那日从慕玄房里得的。   陆暇便皱了眉,将那石头捧手心里,又一次地陷入了沉思。   *   大概半炷香后,段青泥终于逃出了医馆的桎梏。   陆暇取走那块石头,又从段青泥和玉宿的指尖各采了血,表示自己要闭关查阅医书,出结果还需等上一段时间。   刚好段青泥睡醒过来,吃过药又出一身汗,衣服上也全是血渍,便想找个地方冲洗一下。   结果陆暇家的医馆是临时搭的,从前门到后院破破烂烂,连块洗澡的空地都挪不出来。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脚下,方圆一里之内不见几家住户,段青泥就想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却得知所有的水都被玉某人煎药用了,剩余最后一点给这脏猫洗了脸;隔医馆老远的地方,倒是有一条小溪,要洗澡还得自己想办法。   段青泥提着一只木桶出门,走一步停一步,时不时还喘一下,就像一只蜗牛慢慢地往前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搀了上来。段青泥一回过头,就看玉宿跟在旁边,近在咫尺的位置。   段青泥往左,玉宿也往左;段青泥往右,玉宿也往右。   段青泥停下来了,斜着眼睛觑他。   玉宿便也不动了,若无其事站在原地,依然保持最初的沉默。   ——唉,胡搅蛮缠,烦死人了。   段青泥说:“能别跟着我吗?”   玉宿还是不说话,那么高一人挡在面前,把所有光遮得一干二净。   段青泥就站他身边,整个人矮一大截儿。真像陆暇说的,十几年没见长过,到如今便是又瘦又小,看起来像一张单薄的废纸,风一吹就立马东倒西歪。   段青泥心里乱得要命。   原本下山一趟,是出来放松喝花酒的。结果美人好酒一样没沾,醒来发现自己掉进漩涡里,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人人都将他当成一样工具……甚至不惜以毒药相逼。   “玉宿,我得跟讲清楚了。”段青泥道,“眼下这情况,我真没什么把握……尤其对。这个人变数太大,让我很害怕。”   玉宿侧着脸,视线远在荒山之外,仿佛是望着天上漂浮的云。   许久过后,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帮忙拿起段青泥手里的木桶。   这一举动的表达不言而喻。   段青泥心下一番狂喜,认定这是两人永久和解的意思。   结果没走出两步,玉宿忽地一抬手,把那只木桶翻过来,轻轻扣在段青泥头顶上,顺带遮了他两只睁大的眼睛。   “不用怕。”   玉宿拍了拍桶身,很平静地安慰道:“……这样就安全了。”   段青泥当场炸毛了。   他一把将木桶掀开,跳起来掐住玉宿的胳膊,准备好了破口大骂。   忽而一阵风来,他仰起脸,看到玉宿的瞳孔震了一下,整个人便陷入了僵滞的状态。   与此同时,周围摇摆的草木,浮动的云与夜色,悉数变为了静止的画面。   段青泥呼吸一滞,下意识便开口道:“……”   只是声音没发出来,便被对方修长的指节轻轻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祈周:不给你俩升温的机会!吵架也不给!感谢在2021-03-18 01:22:23~2021-03-19 02:1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被亲了QAQ   段青泥算是头一次, 见证祈周与玉宿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人格交替。   周遭画面陡然静止,但只有短短一刹那。随后于那副熟悉的五官之上, 凭空出现了一张素白的面具——它就像一个不可缺的重要标志, 转眼抹除了原本属于玉宿的存在, 彻底蜕变成另外一个独立的灵魂。   段青泥无意撞见全程,难免有些惊恐不适, 下意识朝后缩了几步。   但没退出多远, 被祈周一把扣住手腕, 沉声道:“许久未见, 你便这样嫌我?”   段青泥:“不、不是……”   “不是?你方才同他打情骂俏, 动手动脚也毫不避讳。”祈周皱眉问,“为何一见了我,立刻躲远远的?”   段青泥只好解释道:“我刚在跟玉宿说话, 你一下子冒出来,还顶着他的脸……我有点膈应, 不习惯。”   祈周面色一变,僵道:“你习惯玉宿, 膈应我了?”   “不是!”   段青泥快被烦死了。他反手摘掉头上的木桶,哗啦扣到祈周脑袋上, 给他遮得严严实实:“咱俩就这样说话吧,你暂时待里面, 别出来了。”   说着便往别处走,祈周却又追了上来:“你说清楚!什么叫我别出来了……”   段青泥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心说祈周和玉宿不是一个人吗?为什么一个这么能叨叨, 一个几乎不说话……是不是玉宿这辈子没说的话,全让祈周说干净了?   医馆往外走很长一段路,好不容易找到那条小溪跟前, 祈周却也固执地跟了过来。   段青泥浑身都是虚汗,领口还沾着凝固的血渍,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只想快点下水洗澡。可是祈周偏拦在水边,提醒道:“你刚刺了针,最好别碰水。”   “哎呀……都几个时辰了,针眼早合上了。”   段青泥乍一抬眼,见祈周距离近得离谱,不由摆手道:“你先出去逛逛。等我洗了澡,一会儿再来找你。”   “阿青,你这是支走我的意思?”祈周难以置信道,“我难得出来一趟,洗澡比我还重要?”   段青泥忙着整理衣裳,没来得及回答。祈周便又妒恨地问:“是不是玉宿在场,你就拉他一起洗了?”   ——话没说完,一件外袍隔空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盖在他的脸上。   “你转过去!”   哗啦一声,段青泥一边下水一边道:“都说了我身上不舒服。洗干净再陪你说话,难道不好吗?”   祈周沉默片刻,而后道:“那不如上来,我打热水帮你擦……保证干净。”   说罢弯下腰,提起那只木桶,刚要走出一步,段青泥立马拦道:“别过来!你要是敢靠近,咱俩便再没话说了。”   幸好祈周还算听话,段青泥在水里泡着,他便蹲岸上的大石头边,低头翻看段青泥的衣服,上面都是斑驳的血点……想是最近吃了不少苦头。   祈周没来由的一阵心绞,好几次想回头看一看,却又硬生生忍了过去。   “那天摘了面具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法出来。”祈周哑声道,“……害你受苦了,抱歉。”   段青泥舀满手水,动作一顿。片刻后笑道:“道什么歉……我自己作的,再说也不是一无所获。”   祈周目光微动,神情变得有些莫测。   “我先前从不知道,原来长岭和段家的背景有这么复杂。”段青泥道,“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是百年世交关系……难怪那群老妖怪敢这么对我,原来我真的屁都不是。”   “也不一定。”祈周缓缓地说。   段青泥:“什么?”   “以后自然要变的。”祈周轻声道,“待我将所有障碍扫除干净,让整个长岭变为你的奴隶,没人敢再说半句不是……”   后半段压得很低,段青泥没有听清,便顾自说道:“讲真的,我都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掌门了。在外头快活不好吗?”   祈周却道:“你这些天流落在外,也没见有多快活。玉宿不会照顾人,总归是要受罪。”   段青泥:“也没有,他最近挺乖的。”   祈周猝然转了过来,沉着脸道:“我不说了,不可对他动感情吗?”   段青泥一头钻进水里,慌乱道:“你转回去!”   “阿青,你若想活着,就必须远离玉宿。”祈周完全不听话,径自走到水边道,“玉宿显得乖巧,那都是表象罢了……你别看他像块木头,其实惯会蛊人了,是个老手。”   段青泥一舀水泼了过去:“我当然知道是表象!你这不听话的,就是他的真实嘴脸!”   “我没……”   祈周被泼得别开了脸,只好又转了回去,表情仍是七扭八歪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别扭不甘。   段青泥也实在洗不动了,胡乱出水擦了擦身,又换上一套干净的素衣,整个人虽是舒爽不少,内心的烦躁却是愈积愈多。   “既说到玉宿,我便直接问了。”他道,“玉宿不知吹了什么风,非说我是他十四年前的故人。可之前的记忆我没有,自己怎么来的也不知道……难道玉宿的话都是真的?”   祈周陡然回望过来,直把段青泥骇得一退,一抬眼迎上他冰冷的目光。   祈周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能看见玉宿的影子。面对段青泥的追问,他只笑了笑,奇怪地说道:“玉宿在说什么啊……死了十四年的人,是怎么可能回来的?”   段青泥松了口气,也干笑道:“是吧……我也觉着不可能,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他怕是肖想疯了,自己安慰自己呢。”祈周沉了目光,再次提醒,“阿青,别给玉宿好脸色。他这个人没有心,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你这话便说错了。”   段青泥正色道:“别的可以认……但玉宿不是没有心的,他有在慢慢改变。”   此话一出,祈周原就沉冷黯淡的面庞,愈发覆上一层刀刻般的寒霜。   段青泥又道:“我会教他。”   祈周的声线瞬间抬高:“他不需要你教!”   “他需要!”段青泥蹙眉道,“祈周,你们好歹是一个人。玉宿心里想的什么,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祈周反问:“你这是……在帮玉宿说话?”   段青泥:“是!我就是帮他说话。玉宿会对故人心存惦念,会在关键时刻救我性命,说明他也不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祈周双手托起段青泥的侧脸,两人的呼吸于瞬间贴近,一样柔软的物事压上来,轻而易举攻陷了他的唇齿。   “……?!”   段青泥瞳孔剧颤,霎时僵在原地,怔忡之余忘记了反抗。以至于祈周扣住他的后脑,肆无忌惮地加深了这个亲吻,那力道根本称不上缠绵,俨然是带有攻击力的凶狠惩罚。   段青泥整个人都是麻的,完全做不出一点反应。直到快呼不上气了,他才猛地醒神,一咬牙将祈周推开一点,惊喘着道:“你……疯了?!”   不料祈周方一松开,便又低下头去,倏而吻住他的脖颈!   “嘶……!”   段青泥腿都软了,这一下失了所有力气,棉花似的往祈周身上倒。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头一回见到这般大的阵仗,当场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在祈周试图解他衣领的瞬间——段青泥陡然回过神来,也不知从哪里找的胆量,抬起一脚便狠狠踹了上去!   随后只听哗啦一声惊天巨响,祈周给他直接踹进了水里,三尺高的水花迸溅,洋洋洒洒一大片,登时像为附近的草地降了场大雨。   而段青泥看也不敢看他,一手捂紧嘴唇,一手盖在脖侧,逃命似的飞快离开了现场。   ——真为难他一个病秧子,溜起来居然比兔子还快。   *   医馆附近没几个住户,大多时候都处于沉寂状态。如今陆暇闭门翻书,陆小竹便一人坐大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盹儿,小日子过得安逸又清闲。   忽然门板轰隆的一声,被一股大力猛地冲开了。一时之间北风呼啸,急促的脚步犹如雷响。   陆小竹蓦地惊醒,便见段青泥扶着门框,耳根子通红,捂紧心口艰难喘气……活脱脱像个死里逃生的难民。   “我去,你干嘛呀!我爹说了,你慢慢走路,不能用跑的!”   陆小竹吓了一大跳,立马奔过去,一抬眼瞥见段青泥的嘴唇……水润润的,湿而又红,稍微肿了一些。   陆小竹“哇”了一声,指着他道:“好家伙,你还敢偷吃辣椒!”   段青泥连忙用袖子掩住,也不解释什么,走进屋里左看右看,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偏在这时,门板又是一响!   陆小竹再一转头,就见门口站了一位湿人。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啪嗒啪嗒滴着水,就没一处是干的……此时就剩一张漂亮的脸,却像是笼了一层雾般迷茫。   段青泥注意到,这位湿人没戴面具。只是表情很模糊,属性暂且无法判断。   他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已先迈出一步,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嘴红了可以用吃辣椒解释!脖子上的大草莓怎么办?说我自己嘬的吗???? 第45章 看星星   玉宿全身是水, 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便愈发衬得面色阴沉,犹如鬼魅一般不断靠近。   “你……先别过来!”   段青泥脸都白了, 乍一见他上前, 立马直往桌子后躲。   陆小竹看了半天, 没懂他俩你追我赶是在干嘛,遂也跟上去道:“喂, 你们刚在外头玩什么啊, 这么兴奋?”   “能玩什么?”段青泥边躲边道, “我就洗了个澡。”   却见玉宿神情迷惘, 幽黑朦胧的一双睛, 呆怔怔的不带一丝起伏。   ——褪去那张白面具后,所有祈周相关的记忆便消失了。很显然的,玉宿记不清自己是为何落水, 也不知道方才做了些什么,只听段青泥说洗了澡, 他便无意识地回道:“我也……洗澡。”   “你?”   陆小竹瞠目结舌道:“穿、穿衣服,洗澡?”   “哎, 你管人家呢!”段青泥生怕事情穿帮,一下子又不躲了, 跑出来替玉宿辩解道,“……我们玉宿爱干净, 平时就跟衣裳一块洗,这不很方便吗?”   陆小竹一脸“这俩有病”的嫌弃表情。本想再接两句吐槽, 视线不经意的一偏,忽地一下蹦了起来,惊恐地问:“哇, 你你你脖子咋回事儿啊?”   段青泥一愣,心说我脖子怎么了?   而玉宿也皱了眉,上来拉住他的衣领,目光便跟着沉了下去。   陆小竹取来铜镜一照——段青泥瞬间烧了耳根,趔趄着连退好几步!   只见他那光洁白皙的脖侧,赫然留有三道暧昧的吻痕。方才亲的时候没注意,殊不料祈周是用了狠劲,到如今时间一长,那些印记愈发红得发肿,要多显有多显……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段青泥的心都快飞出来了,这一下玉宿和陆小竹都在盯他。尤其玉宿这厮,好奇心极重,看就要上手碰了——段青泥一缩脖子,把衣领立起来,咬着牙道:“……我刚下水洗澡,遇到一条大水蛭,被它吸出来的!”   玉宿动作一顿,有些怀疑地望着他,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问。   陆小竹倒真信了,一转头提三个大木桶,兴冲冲道:“哪儿有大水蛭?这玩意可入药,不抓白不抓啊!”   段青泥:“……”   *   直到晚饭过后,大水蛭这一茬总算绕了过去。   彼时夜已经深了。   荒山脚下天色昏黑,医馆窗前烛灯一片,照亮的范围却少得可怜。因着附近鲜少有人居住,每到晚上更是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清蜡烛燃烧时的声音。   陆暇忙于翻阅医书,陆小竹便很早睡下了。他们住的这间屋子很小,医馆正门直通拥挤的后院,原先就一张能用的床;救了段青泥之后,唯二的床是木板搭的,临时在后院划一块地,周围堆满了木柴和杂物,能盖的被褥也只有薄薄一张。   ——就现在这落魄的处境,与寒听殿的奢华靡丽相比起来,无疑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段青泥那身子骨是纸做的,一到夜里浸了寒气,多少有点承受不住。如今手边没了暖炉,荒山野岭的后院漏风,他就缩那柴火堆里,一边铺床一边咳嗽,整个后院都是他的声音,远远听来十分揪心。   而在这时,有一只用布裹的汤婆子,不轻不重放到了脚边。段青泥伸手一摸,温度竟是刚好,捂进怀里很是暖和。   他一回头,见玉宿又换了身衣裳。那一袭轻而又素的,站不远处,像是邻家砍柴回的俊朗青年……干净而纯粹,再无一丝往日沉郁的死气。   段青泥先是一怔,随后回过神来,扒拉着那只汤婆子,不自然道:“这个东西……你从哪找来的?”   玉宿答道:“拿药罐包的。”   段青泥登时睁大:“你……”   玉宿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蹲下来,把那“汤婆子”包实裹紧了,又抓着段青泥的手摁了上去,冷声道:“别扯它,不然漏了。”   段青泥呆呆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本以为这厮没什么常识,唯一能关照旁人的举动,就是往头上套麻袋……不料玉宿也是细心的,只是先前藏得很深,一直没摁开关罢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段青泥捂着汤婆子,搁怀里暖乎乎的。心里却在想:他的开关又不是我……如此下去,享受故人带来的一时安宁,过后当真不会遭报应吗?   ——而就在他心绪飞天的时候,玉宿忽又伸手上来,不由分说触向他的脖颈。   “卧槽!!!”   段青泥浑身一缩,当即醒神了,抱紧脖子滚到了墙角:“……你又搞什么?”   “水蛭伤,上药。”玉宿拿出刚借来的药盒,从里面挖一大坨软膏出来,直接往某人的脖子上糊!   “不、不需要!”   段青泥当场跳了起来,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连滚带爬逃出了柴堆。可没逃出一半,便被玉宿单手提溜起来,轻而易举地抓了回去,扒开衣领往里一看——   玉宿的表情凝固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怎么了?”咯噔一声,段青泥心说完了完了,要被他发现端倪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但玉宿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久才蹙眉道:“这个……颜色变深了。”   段青泥:“……”   玉宿又道:“你中毒了?”   段青泥既尴尬又心虚,颤抖着闭上睛,把脸麻木地别到一边。   “起来。”玉宿拽他道,“去让大夫看看。”   “我不!!!”段青泥老脸都红了,一个挣扎滚进被褥里,把自己弓成一颗虾米。这时玉宿还待上前,段青泥只好攥紧被角,哭着脸道:“没破也没中毒,等几天便消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玉宿:“那就上药。”   段青泥一个“不”字未出口,咬咬牙,终究是忍了下来。就让玉宿抠一大坨药,活像是糊墙一样,涂满他的半个脖子,还涂得十分不均匀。   原想着这破事总该翻页了吧……结果玉宿涂药的时候,冷不防来了一句:“祈周是谁?”   段青泥豁然睁开,一直按捺着没有吭声,心跳却如擂鼓一般震颤。   玉宿又重复一遍:“祈周,是谁?”   “能是谁?”段青泥歪头道,“来春馆的俏头牌呗——骑舟公子,你不记得了?”   玉宿沉默片刻,道:“……不是那个骑舟。”   “还……还有哪个骑舟?”段青泥望着他的表情,也不知怎的,心头忽涌上一种微妙的愧意——那感觉就像坏媳妇在外面偷腥,面对一无所知的老实丈夫,他简直比做贼还要胆怯心虚。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玉宿突然问这么一句。恰逢院外一阵风来,段青泥顿时闷头咳嗽,且一声咳得比一声响亮,像是有意同他作对一样,吵到两边耳膜都嗡嗡不停。   “别装。”   玉宿见状,当即捏住段青泥的后颈,凉声道:“……好好说话。”可一看他唇角渗了血丝,脸色愈渐白了下来,玉宿手里的力道便又松了,表情也变得不知所措。   “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每次咳嗽,都明显地非常吃力。咳到最后腰都弯了,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的状态,拼命压迫着心肺的位置……可那根本起不到缓解的作用。   等完全停下来的时候,又是冒出一身冷汗,今天的澡算是白洗了。   而玉宿坐在旁边,默然看着;本想伸出手,朝他心口输送内力。   “别弄了。”段青泥翻了个身,慢慢喘气道,“让我……躺会儿。”   说完他疲惫地阖上,整个后院随之静了下来,能听到绵长微弱的呼吸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尖上,沉而又缓。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玉宿以为他是睡着了,下意识便弯曲手指,想探一探这病秧子的鼻息。   然而……   段青泥的皮动了动,费了好大力气似的,将他那乌黑的珠子转了个弯。   随后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指着两人头顶破损不堪的房梁,在那里有一条连接夜空的裂缝,透过间隙能清楚看到高处的风景。   段青泥说:“看,有星星。”   玉宿:“……”   “还是这里好,安静又舒服。”段青泥眯了眯,又道,“……天枢山上面就看不到。”   玉宿:“看得到。”   段青泥:“?”   “天枢山上,比这里亮。”玉宿纠正道,“而且每晚都有……”   段青泥:“……”   这机器人成功把天聊死了,真不想和他说话。   ——重点是天枢山上的星星更亮?   难道不是山下生活更自由、更惬意吗?!   段青泥刚才没咳死,这会儿已经被气死了。他一个翻身窝进被褥,闭上睛,懒得再跟机器人废一句话。   而玉宿等了半天,没等他接下话茬。只好问道:“你不看星星了?”   段青泥:“不想看了,等回天枢山再看。”   玉宿:“为什么?”   “天枢山的星星亮,又大又亮!”段青泥没好气道,“……比大水蛭还大、还亮!”   玉宿:“这和水蛭有什么关系?”   段青泥:“你自己猜吧。”   玉宿:“……”   这病秧子也把天聊死了,真不想和他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来吧!互相伤害! 第46章 他又笑了!   次日天还没亮, 段青泥便被大门外的动静吵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一摸怀里的汤婆子,竟还是温热的, 想是玉宿趁他睡着时换过……看那外一层布皱巴巴的, 显然不止换了一次。   如今住偏远的山沟沟里, 与寒听殿衣食充足的生活截然不同。   陆小竹每天很早起床,先到溪边打水, 回来再劈柴、整理院子……而后又忙着上山采药。   眼下忽然多出两个人, 家里消耗的东西瞬间增出几倍。何况段青泥新换了一副药方, 有几味药是需现采再晾晒的, 光靠陆家父子根本忙不过来。   于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 段青泥和玉宿各背一只药筐,头顶漏风的草帽,脚蹬能蹚水的草鞋, 挽起裤腿跟陆小竹一起进山。   ——其实按理来说,以段青泥的身体现状, 根本不宜多动,躺在床上静养最好。   可玉宿从昨天就发现了, 这病秧子自打离了天枢山后,简直疯得跟个野人一样, 完全放飞自我。   原本说好是出门采药,但前脚刚一进山, 段青泥就和陆小竹闹腾起来,一下子吵得不可开交。   起因是段青泥走路很慢, 没几步停下歇一口气,玉宿自己背个大筐,还伸手把段青泥的小筐托着, 两个人在后面粘一起走,前面的陆小竹都快急疯了;走到后来,玉宿连托都不托了,干脆把段青泥背了起来,单手拎着两只箩筐,沿途走得四平八稳,上山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陆小竹一眼瞥见,便吐槽说:“没眼看了……这样还当掌门呢,路边抓只蜗牛都比你强。”   “你懂什么?”段青泥趴玉宿背上,悠哉悠哉道,“真正的绝世高手,都不用自己动的。”   陆小竹道:“你有本事下来啊!”   段青泥嘲道:“就不!谁叫我是富贵命呢,就得让人背着。”   陆小竹扫了他和玉宿两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就是一句:“……猪八戒背丑媳妇。”   “你说什么?!”   段青泥当场火了,一个翻身跳了下来,直撵得陆小竹四处逃窜,一路都是两人震耳欲聋的鬼叫。   被误伤的猪八戒:“……”   ——托那两位的福,一直拖到日上三竿,临近正午的时候,他们的药筐也没装满。   之前在天枢山还不觉得,段青泥大多时间都恹恹的,病态十足,几乎不见一点生气,只能通过摔东西宣泄内心的煎熬。   想要的自由摸不到,无尽的痛楚也望不穿。成日面对清规戒律、尔虞我诈,天枢山上人心叵测,没有谁带着纯粹的善意……因而条条框框将他束缚起来,未曾有一刻得到真正的解脱。   玉宿停下脚步,看远处草地上,段青泥和陆小竹你追我赶,好像一大一小两只放风的狗子,跑得别说多欢快了。   而此时此刻,大片阳光从天外倾洒下来,将段青泥清秀白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软的薄光。   一刹那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惊蛰山庄的四面石墙之内,隔着一层潮湿黑暗的缝隙,那人却总是披着星光的熟悉面庞……经过数不清的漫长年岁,两道模糊的身影正慢慢地重合,最终叠到了一条笔直的线上。   玉宿只看了一眼,便不自觉地站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快忘了一直以来,执意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是一个答案。   十四年前坟庄溃灭,玉宿亦身负重伤,勉强从鬼门关捡回半条性命,此后便以刀口舔血为生,凭借本能而活,浑然麻木地过了大半辈子;时至今日方才清醒,原来他做了这么久的梦,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玉宿怔怔望着段青泥的背影,很多次,想尝试问自己一些问题。就像段青泥之前说的,每当着手做一件事的时候,总归是要思考它背后的意义。   可另一边实在太闹腾了,跟沉思的他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玉宿确认他们是上山来采药的。   然而段青泥缩草丛里偷懒,被采药的陆小竹发现了,一抬脚掀得他满脸都是草屑;段青泥登时跳起来,抓一手土便泼了过去,直接表演一个天女散花。陆小竹骂骂咧咧的,也开始用爪子刨土,呼啦呼啦扬起漫天泥沙,害段青泥捂着鼻子到处乱躲。   玉宿:“……”   本以为这种程度,就是他们的极限了。结果玉宿一个走神没看,段青泥和陆小竹居然打了起来,两人互相拉扯着在地上翻滚,一时之间尘土纷飞,白花花的外袍沾得全是泥灰……关键是段青泥太弱了,打不过陆小竹,一下子又被他撩上火了,张嘴便想咬人家的胳膊。   玉宿当时就无语了。   ——这人几岁啊,见谁都用咬的?   他走过去,捡起一根树杈子,把缠在某人身上的陆小竹叉开,远远叉到一边,终结了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而段青泥就瘫在地上,脸颊薄红,胸膛起伏,累虚脱地大口喘气。彼时轻软的衣衫微微散开,露出半截锁骨的线条。   ……以及脖侧三道显眼的红印。   玉宿看不下去了,二话不说,走上去拉他起身。可这家伙又菜又好强,还不肯服气,冲陆小竹道:“你、你过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小竹扯鬼脸道:“说几遍都一样,你认清事实吧!”   “玉宿!”段青泥气得打跌,死死抓住玉宿的肩膀,咬牙道:“你快给咱俩评评理……”   玉宿一脸茫然:“什么?”   “这小崽子说我身板太弱,将来娶不到媳妇!”段青泥怒道,“开玩笑,老子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想嫁的漂亮姑娘还要排长队!”   玉宿:“……”   “拉倒吧你,还三宫六院。”陆小竹也看着玉宿道,“哥哥,你看他这样儿,像能娶到媳妇的么?”   玉宿回头望向段青泥,段青泥疯狂朝他挤眉弄眼。   两人对视了片晌,玉宿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娶不到。”   陆小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青泥:“?”   “采药。”玉宿不想跟他俩闹,冷冷拉着段青泥道,“别浪费时间。”   说着刚走出一步……忽地脚底一空,往前一个趔趄。玉宿低下头,便见段青泥把他的鞋扒下来一只,一抬手扔出老远,在空中划开一道清晰的弧线。   “……”   玉宿当场人就蒙了,大脑直接死机,表情也相当的精彩,几乎是不可控地抽搐了两下。   “娶不到是吧!”段青泥伸出脏兮兮的爪子,趁玉宿僵滞之际,恶毒地往他俊脸上掐了一把,“猪八戒……我让你也娶不到媳妇!”   这一下三个人都不干净了。玉宿光着一只脚,裤腿被扯得一高一低,半边脸还抹成了大花猫,无疑是他们里面最惨的一个。   他一语不发,沉默站在原地,高挑的背影满是阴恻恻的寒气。   就当段青泥以为玉宿生气的时候——脚底突然一凉,玉宿也弯下腰,一把抓住他的脚踝,鞋子便麻利地抽了下来!   “你……”段青泥瞳孔一震,未及做出半点反应,却见玉宿扒掉一只不够,又继续扒他第二只。这回换段青泥傻眼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连连推搡着道:“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捡就是了,好兄弟别记仇……啊!!”   ——话没说完,第二只鞋也被扒了。   玉宿抓着那两只草鞋,也不知道扔,就把它们放在了背后,特别像一只衔主人东西的猫,一时竟有些洋洋得意的模样。   也是极短暂的一瞬,这只猫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段青泥惊讶道:“你……居然,笑了?”   玉宿立马垮了个脸,只差脑袋别到天边去了。   “你笑了,我没看错!”段青泥肯定地说,“……你再笑一个!”   玉宿冷道:“没有。”   “还说没笑!”   一个不留神,段青泥扑了上来,两只鞋子齐齐飞天,而两个人齐齐滚进草地。   段青泥倒是扑得精准,刚刚好就摔趴到玉宿身上,双方距离瞬间拉得极近,当他垂下头时,恰好能对上玉宿幽黑的眼睛。   段青泥:“……”   玉宿:“……”   时间像在这一刻静止了。段青泥本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不是。   他们保持这样的姿势,相互试探般的打量了许久。段青泥看的是玉宿的眼睛,想从他深邃的目光之中,找到一些别样的东西;而玉宿的视线下移,自段青泥瘦削的脸颊至下颌,缓缓偏向他白皙如玉的颈侧。   在那里,有三道可疑的红痕,颜色已经深到发紫了。   玉宿昨天就想问了,那不像是水蛭咬过的伤。到了今天,室外光线正好,打在段青泥的脖颈上,轮廓便愈发清晰的……像极了一个人的唇印。   玉宿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些红痕,又微扬起脸,凝视着神情专注的段青泥,欲言又止。   “干嘛啊你们俩?还玩心理战术?”   陆小竹终于忍不住了,凑到他们两个人中间,贼兮兮地说:“能不能也教我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热一下婚后带崽的剧情……   崽就是一个超级电灯泡,不分大小。   话说我的更新时间……它又一去不返了!! 第47章 想要的   陆小竹刚上前来, 段青泥便“哎”的一声,一个翻滚从玉宿身上下来,耳根子还有一些烧红。   玉宿倒是若无其事, 一撑胳膊站起身, 又拍掉衣上沾的土灰, 扭头去老远的地方捡他的鞋。   此时此刻,长岭派一群老骨头怕还不知道……他们最看不惯的段姓掌门, 正光着俩脚丫子, 衣衫散乱, 顶了一头尘土泥沙, 跟另两个男人在山野地里撒泼打滚。   而魂飞魄散的石无棱死也没想到, 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杀人兵刃,如今竟是满身泥污,陪着一大一小两疯子一起, 一下子闹得鞋都飞了,脾气却好得像只家猫, 被欺负惨了还忍不住笑。   ——反正疯完之后,三个人皆一身狼狈, 已经累得采不动药了。   正午的大太阳照下来,晒得草帽都在滋溜冒烟。他们到水边清洗一番, 粗略把身上弄干净,然后到不远处的大树旁边歇脚。   玉宿捡几片树叶, 扬手往上一掷,顿时几颗野果从天而降。他挑了其中一颗, 直接抛给段青泥,剩几颗和陆小竹随便分了,也没怎么多想。   陆小竹却愣了一下, 看他给段青泥那颗,大而又圆,新鲜饱满;而扔给自己的,又青又瘪,涩得下不去嘴……简直不是一个待遇。   “这果子好甜啊。”段青泥啃了一口,问陆小竹道,“你怎么不吃?”   陆小竹:“?”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玉宿,你这功夫真不错。”段青泥又夸玉宿道,“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玉宿木道:“你想学?”   段青泥一边吃果子,一边猛点头。   玉宿:“可以。”   “啊,你当真愿教?”段青泥顿时喜道,“以前是我误会了,原来你这么大方善……”   “先告诉我,祈周是谁。”玉宿一字字道。   段青泥:“……”   “什么功夫?我也想学。”陆小竹探头道,“以后有坏人来了,我还可以保护爹爹。”   段青泥笑了起来,一把揽过他道:“那你让玉哥哥教啊,他是个小气鬼,教人还要收好处。”   陆小竹道:“他才不小气!”   段青泥瞥了一眼玉宿:“他哪里不小气?气量小,心眼儿也芝麻点大。”   玉宿:“……”   陆小竹大声道:“他把甜果子都给你了!”   段青泥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陆小竹却推开他,别扭地说:“不跟你俩玩儿了,就会欺负人……我自己找好吃的去。”   说完系上草鞋,气呼呼地走掉了,一个人钻进草丛里。   段青泥本想去追,奈何身上没力气,看陆小竹又跑又跳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充沛精力,一时觉得羡慕又憧憬。   “以后我养了小孩,也这么活泼就好了。”他托着腮,喃声说道。   听到这里,玉宿一下子偏了目光,几乎用诧异的眼神望了过去。   “做普通人最舒服,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段青泥自言自语道,“先有个房子,再讨个老婆,组成一个完整的家,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三宫六院?”玉宿冷不丁道,“……七十二妃?”   “哎,你这人好记仇啊!”   段青泥回过神来,忍不住道:“我胡诹的话,你也相信?”   玉宿不说话了,表情略有松动。   段青泥却喝了口水,不经意道:“就我这命,能活几年?还娶个毛的老婆,那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嘛……”   啪的一声锐响!   玉宿手掌紧收,剩那几颗小青果,直接被他捏爆了。   “你干嘛啊?!”段青泥骇了一跳,“吓死我有什么好处?”   玉宿面色阴沉,原本变柔和的侧脸泛了冷光,显是因他的话而心生不悦。   段青泥转念一想,也是啊……他俩的塑料友谊这么久了,哪怕没有感情也有牵绊;若自己事成之后撒蹄子开溜,留玉宿孤零零一个人,好像是有一点不厚道。   “好好好,我知道啦。”段青泥忙安慰道,“给你找个漂亮媳妇,可以吗?”   玉宿的表情貌似更冷了:“……”   段青泥小心翼翼道:“一个不够?那……娶两个?”   不知为什么,玉宿有点烦躁,不想听他说这些话了。   “再不能多了。”段青泥正色道,“做人要专情,一心一意才行。”   玉宿突然站起身,径自走出了这片树荫。段青泥问干什么去,玉宿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洗手。”   段青泥一脸莫名,心说他又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玉宿一个人走到水边,那时陆小竹正蹲在一旁,抱着满怀新摘的果子。见他来了,便主动递两个过去:“……吃吗?不要给那个笨蛋。”   玉宿看了眼远处的段青泥,又看了眼手里的果子。默然片刻,还是将它收进袖子里。   陆小竹:“说了不要给他!”   玉宿也不说话,把手伸进水里,顿时传来彻骨的冰凉。   “哥哥,你和那个笨蛋掌门……”陆小竹戳了戳他,“你俩什么关系呀?”   玉宿一言不发,当没听见。   陆小竹可算发现了,只有段青泥在场时,这家伙才勉强说两句话……他的眼里根本只有一个人,剩余其他的都是沙子。   “我其实特别想问,你不姓段,跟他非亲非故的,身手也比一般人强。”陆小竹道,“偏就一直跟着他,这一路过来……你图什么?”   图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玉宿自己都不清楚。下山这么多天了,弄丢了最珍贵的钥匙扣,却阴差阳错捡回一位故人——关键是段青泥不肯认,明明各方面的疑点都对上了,他像是刻意隐瞒什么一般,对许多细节都避而不谈。   “哥哥,我爹曾经教过我——人可以活得不清醒,但不能一直像个糊糊,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楚。”陆小竹对玉宿道,“你若真怕自己丢了什么,那不妨抓紧一点……也没有抓错的说法,毕竟能留在心里面的,不都一样重要么?”   玉宿神情莫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陆小竹便戏谑道:“而且我看那位笨蛋掌门,耳根子软,又极易哄骗,没准给颗糖就跟别人跑了呢?”   玉宿:“……”   他微微一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到段青泥脖上的红印,心头还是像梗了一根尖刺。   *   太阳落山前,三个人灰头土脸回了医馆。   这铁定是陆小竹回家最晚的一次,药筐依旧没有装满,玩闹的间隙还沾了不少泥渣进去,清理起来又花好一段时间。以至于后来下山的时候,段青泥完全忙累了,趴玉宿背上睡得一动不动,十分安稳,陆小竹再怎么挑衅都没把他吵醒。   本来他们计划好了,晚饭捉几条鱼,强迫玉宿进厨房,看他能烧出几多花来。   然而陆小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三人刚一回到家门口,便看陆暇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且严肃,黑眼圈拉得老长,显是昨晚翻书一宿没歇。   玉宿一看他的表情,直觉不对,便把背上的段青泥喊醒了,迷迷糊糊拖进了屋子里。   “我从昨天夜里翻到今天,没有在书上找到类似的病症……包括一些古籍文书上均无记载。”   陆暇照例探出指间,搭上段青泥纤瘦的手腕,并将他从里至外细细打量了几道。   然而这话一出,段青泥和玉宿都坐不住了。   几天过去了,玉宿一直在等青斑的答案,内心早已煎熬到难以形容。   但陆暇只字未提,他一面号着段青泥的脉,一面沉着脸道:“我敢说,以你现在的状况,天底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段青泥适才睡醒,人都还是蒙的:“什么意思……我还得了罕见病不成?”   陆暇道:“确实罕见,只怕说了你不肯相信。”   段青泥和玉宿对视一眼,而后才道:“你说便是了,我能有什么不信的?”   “你的五脏六腑、由皮到骨再到肉……全都受过粉碎性的重创。”   陆暇一边说着,一边捻起手边的一片枯叶,瞬间将它碾得稀碎:“就像这样。”   段青泥有些怔怔的,似乎没太听懂;而玉宿也看着那片枯叶,皱眉不语。   陆暇又道:“按理来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死掉的。但你怎么说呢?像一个碎了又被强行拼合起来的人……”   他又把稀碎的枯叶拢在一起,勉强摆成它原来的形状,但它已经松散得没有支撑了,随便一阵风就能轻易吹垮。   “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上常伴出血之症。”陆暇凝声道,“这根本就是脏腑已损、经脉碎裂……骨子里都是废的,完全没得解呀!”   “!!!”   段青泥脸色一白,当场把手抽了回去。本想躲到玉宿身后,但见他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一时竟比自己的动作还僵。   “另外,还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要紧。”   陆暇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继而沉下面色,看一眼旁边的玉宿,又定定凝向段青泥的双眼,冷声说道:“关于这一件,我想单独与你交谈。能让你身边这位……暂且回避片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得解有得解……身为主角怎么可能死掉呢OVO   陆家父子全面助攻ing 第48章 用心   嘎吱一声锐响, 大门最后一道缝隙闭合。屋内顿时沉寂一片,只剩段青泥与陆暇四目相对。   段青泥有点不放心,又看了一眼门外, 而后问道:“……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少岛主。”   陆暇也朝外瞥一眼, 直至确认无人窥听, 方郑重地道:“你带来的那位……姑且算是朋友。同行之前,可曾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段青泥诧异道:“你说玉宿?”   陆暇见他一脸愕然, 便摇摇头, 一声长叹:“看来, 是不知晓了。”他犹豫片刻, 又以委婉的语气问道:“你……听过惊蛰山庄吗?”   段青泥目光微动, 不知陆暇此问是何深意,遂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惊蛰山庄,石无棱——江湖人称‘千岁锉尸客’。这个杀人魔头, 专好挖心取肝,素日以活人脏器为食……但凡他到过的地方, 没一处不是尸横遍野的。”   陆暇一字字道:“而惊蛰山庄,就是石无棱给自己建的老巢。十余年前被各大门派围攻捣毁之时, 那座坟庄里藏了成千上百具残尸,数都数不过来。”   段青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他还以为陆暇要说什么——弄了半天, 这些东西是早听过的,都熟到能背下来了。   陆暇又问:“那你知不知道, 他活着的近百来年,都在惊蛰山庄干了什么?”   段青泥下意识摇了摇头。   “石无棱为求驻颜长生, 曾大规模搜寻十岁左右的幼童,先虐杀他们的父母至亲,全家上下一个不留……然后把这些孩子掳进山庄, 断水绝食囚禁数月,并以烈性毒药吊住他们的命。”   段青泥面色渐僵,心头亦开始发紧。他再次望一眼门外,本想说些什么,可陆暇没给这个机会,一把抓过他的手肘道:“大多孩子撑不过第一步,中毒就死了。剩余活着的那批,他们会被强行封进药罐子里,加以各种毒物炼制,隔段周期取出一次,挑拣后再封进去……如此往复数次,最后坚持活下来的,便会沦为石无棱的盘中餐。”   段青泥喉咙一滞,胸腔涌上强烈的不适之感,当场便捂紧口鼻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抱歉,我说这些,不是存心想吓唬你的。”陆暇忙倒了杯水,给他顺背道,“只是为提醒一件事。”   段青泥艰难地问:“到底什、什么事……值得说这么详细?”   “早些年在外游历,我曾救过几个苟延残喘的幸存者。”   陆暇沉声道:“他们告诉我,石无棱并非一人独行。不管到哪里,他身边都带着一个孩子……每当杀人剐尸,那孩子必在一旁冷眼观摩;抓取活人炼药,那孩子也面无表情,自觉给那魔头当帮凶。”   段青泥脸色刷的白了,瞬间明白陆暇说这些的意图——他分明是在确认玉宿的身份!   “哪有什么小孩?”段青泥若无其事道,“坟庄早就垮了,当年被抓进去的幼童,有多大能耐撑到今天?”   陆暇略一抬手,两只小碗嘭的扣到桌边,里头各荡着一滩血水,水面漂浮几片黑色的残渣,是从那块黑色的“石头”上刮下来的。   其中一碗,血与黑渣相交融,已经混到一起去了;而另一碗,两者排斥般的分开,始终没有相融的迹象。   “石无棱带的那个孩子,至今无人知他姓名来历,坟庄一战后也不见踪影。唯有一点可确认,那小刽子手自幼养在坟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石无棱的毒物见了都要绕道。”   陆暇扬了扬眉,示意血水黑渣分开的那碗,还是昨天从玉宿手上现采的:“你自己看吧,我从医十来余年,遇过病患无数……这种情况可并不常见。”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许是一早便知根知底的原因,段青泥的反应并非惊讶,而是试图袒护、乃至辩驳。   他当然知道,玉宿是大魔头养出来的小魔头。然而人的私心本是可怕又强大的,对待旁人可以听风就是雨,唯独对玉宿不行……他只相信亲眼见到的,道听途说都算个屁。   段青泥想了想,幽幽地道:“天下之大,厉害的人多了去了,百毒不侵也非难事。”   “不如你喊他进来,掀衣服让我看一看。”陆暇眯了眼道,“若真一点痕迹也没有,那便算我错了。”   段青泥二话不说,一扬手将里衣扯开,单薄的胸口赫然露出半截:“不是要看痕迹么?那类似的青斑,我身上也有……怎不说我是石无棱的儿子?”   “你这身体伤得稀碎,无凭无据的,还如何查证青斑来历?”陆暇哽了一下,皱眉道,“再说了……”   段青泥打断道:“你也知道无凭无据,光凭那一碗血水,判断一个人的是非好坏。怎么玉宿是挖了你的心,还是伤了你的肝啊!”   “少岛主!那不是别人,是石无棱啊……”   陆暇声音都在颤抖:“你这分明是将怪物带在身边,危险而不自知!”   “我自己长了眼睛,又不是瞎!”   人人都说玉宿危险,是个冰冷的怪物,是一把没有心的刀。祈周这么认为,陆暇也这么认为,仿佛与他亲昵是什么天大的错误。   段青泥生性逆反,断然不信那只言片语,旁人越是拼命警醒,他便越是忍不住靠近。   然而陆暇显然不懂他的脑回路。   对一个常年把逃命当饭吃的人来说,任何风险都将造成致命的后果。陆暇没把握打这个赌,他捏住段青泥的手,再次重复道:“你是段家最后的家主,只要和石无棱的人划清界限……我定竭尽全力给你治病。”   “我不需要。”   段青泥冷冷将他甩开,一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陆暇登时伸手去拽,两个人站桌边拉扯半天,不慎将两只药碗打翻在地——此番动静一响,玉宿立即推门而入,却见段青泥快步走上来,顺势拉过他的手腕,果决又坚定地说:“玉宿,我们走!”   玉宿:“怎么?”   “咋回事啊,为啥突然要走?”陆小竹也追上来,抓着段青泥的衣袖道,“你不要走,好久没人陪我玩儿了……”   陆暇也倍感诧异,这人为何说一不二的,脾气还这么拗呢?   “陆小竹,我问你。”段青泥回头道,“你觉得我和玉哥哥,我们两个是坏人吗?”   陆小竹愣了愣,刚想说“当然不是”,可一看陆暇表情不对,他们之间的气氛也不对,他便一下子吭不出声了。   “罢了,我手头有事没解决,正好不打算多待。”段青泥对玉宿道,“走,我们回天枢山去。”   说着往前跨出门槛,但没能再走一步,又被玉宿一把拽了回去。   段青泥:“?”   玉宿问:“病不治了?”   “大夫又不止他一个,我找别人治去!”段青泥疯狂朝他使眼色——人家都不欢迎你了,还赖这里干嘛?   “就在这治。”玉宿淡道,“治不好,就杀他。”   段青泥:“……”   陆家父子:“???”   “得了!我、我治,我治还不行吗!”陆暇看了眼玉宿,又看了眼段青泥,一时抱着脑袋痛苦无比,“等我配几副药方,你俩麻溜的一起走,这样可以了吧?”   *   是夜。   仍是医馆僻静挤窄的后院。寒风吹刮不停,掀得烛灯灭了几次,后来便索性不点了,只在手边燃了一盏照明。   今晚也看不到星星,数不清的云雾遮盖。段青泥缩在被褥里,仰头往天,房顶上的裂缝仅剩漆黑一片,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太清。   过了一会儿,玉宿也来了,找块地方安静地坐下。   两个人一起望天发呆。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姿势倒是十分同步。   段青泥翻了个身,看向玉宿笔直的背影。彼时染了烟火气息,在这满堆杂物的小后院里,倒不似以往那样触不可及了。   “你知道我今天,跟陆暇吵什么吗?”段青泥忽然问道。   那边玉宿沉默片刻,段青泥猜他是不知道,正想顺着接下话头,然而玉宿已先开了口,道:“……何必争执,他的话也不假。”   “原来你都听到了?!”段青泥惊道,“亏我还帮你说话,你小子居然听人墙角!”   玉宿解释道:“你生气的声音,很容易分辨。”   “……”   段青泥本来想骂人,一下给这句说哑火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他把脸埋被褥里,闷闷地说:“我也不是见谁都争的。陆暇有他的原则,我有我的立场。且不论谁对谁错,他也不能用他的要求来束缚我的决定……你说是不是?”   玉宿却反问:“你是什么立场?”   段青泥被问得愣住,攥紧被角一声不吭。   这时玉宿伸手上前,隔一层单薄的被褥,贴在段青泥柔软的脖颈上,五指极轻地收紧。   “我现在杀了你。”他冷声道,“你又在哪个立场?还是凭运气再换?”   段青泥先没有说话。   而是费力地仰起脸,望进玉宿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然后他笑了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冰而又凉的,搭在玉宿温暖有力的手背上,双方都能感知到的明显差异。   “我站你。”   段青泥缓缓地说:“不是凭运气……是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王佰你这都不冲,还掐人家(虽然没用力),算什么男人。   ——下章就冲,真的。 第49章 共枕   白天时, 陆暇为证明石无棱生前的残忍罪行,列举了一系列真实存在的坟庄旧事。寻常人知晓这些,第一反应定是抵触排斥, 对这杀人魔头相关的人或事物产生恶感, 只恨不能它他们连根拔除。   然而段青泥不是。他其实一直在想, 玉宿手上也有那些青黑色的药斑,纹路走向非常明显, 就像是活生生烙在身体里的印迹。   一个人若真能到达百毒不侵的程度, 那他必先尝遍万千奇毒的煎熬——能在坟庄那堪比地狱般的绝境活到最后的, 他所承受的痛楚不定会比一般人少。   “我自然知道, 你不是一个好人。”段青泥停顿许久, 方开了口,“你几次想动手杀我,这都是真的……包括现在, 也可能一样。”   玉宿神情动了动,似是要反驳什么。段青泥却握住他的大手, 将那收紧的指节慢慢地揉开,然后一路贴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用这里, 跟你打赌。”段青泥说,“……输了我就死了。”   他躺在昏黄的烛灯旁, 半张脸陷在光里,尖锐也都化成了柔软。彼时定定望着玉宿双眼, 他的声线低弱,依然说着不自量力的话:“看在这个份上, 也不求你几分怜爱,至少应该善待我吧……”   玉宿指尖微滞,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把脸僵硬地别到一边。   院外一阵寒风吹过,病秧子便又咳了两声,将身体蜷缩起来,隔着被子喊道:“回我话啊……玉宿?”   玉宿还别着脸,只当没听见。   段青泥加重语气:“王佰!”   王佰又死机了。   想来是信号不好,接收能力也差,得找机会全面维修才行。   “算了算了,活一天算一天,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段青泥吹熄烛灯,把被窝一卷,懒洋洋道:“睡觉了,王佰。”   玉宿依然不说话,独自坐柴堆上,孤冷的影子拉得老长。   山里就要变天了,乌云端着沉厚的雨水,直催得夜晚阴风阵阵,冷意逼人,呼啸着闯入医馆破旧的后院。   段青泥合上眼睛,原是打算入睡的。如今身上浸了寒气,五脏六腑便如撕碎般的绞痛,牵扯着经脉骨血里的每一处角落。   他很想咳嗽,可声音发不出来,便只能拼命咬紧嘴唇,直到有带腥味的血珠渗出……昏沉的意识适才回笼,一时连呼吸也变得微弱,像于瞬间带着灵魂一并抽离。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探了过来,悄无声息,搭上他心脉的位置。   “……”   段青泥眼皮微动,但眼睛睁不开,想开口说些什么,玉宿在身后道:“睡。”   说话间,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体内,以它的温暖抚平尖锐的痛感。   段青泥一动不动,心口虽是热的,手脚依然冷得发僵。他竭力蜷着身子,挣扎很长一段时间,终是虚弱地道:“你能上来睡么?”   心脉上的那手一顿,随后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当、当我没说……”   段青泥顿时有些难堪。他吃力地攥紧被角,试图把脸藏进去些。   然而下一瞬,忽感到被褥朝里一陷……玉宿掀开半片小角,从他背后侧躺下来,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仍保持一段生疏的距离。这张临时搭的床板很窄,给段青泥一个人睡还成,玉宿再躺上去,半边身体吊在外面,这样根本没办法休息。   “再……过来点。”段青泥硬着头皮,往里让了让。   他感觉玉宿怔了一下,很明显的犹豫。虽说还是挪过来了,但始终僵着手脚,活跟挺尸似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段青泥:“……”   他后悔了,不该喊玉宿上来的。只怪一时鬼迷心窍,馋他身子温暖……倒忘了这大冰坨子,原是不会主动贴人的。   “那什么,我不睡了!”僵持许久,段青泥终于受不住了,一掀被褥,决定牺牲自己缓解这份尴尬。   然不等他起身,玉宿一胳膊横上来,反手直接给拦了回去!   ——那力道叫一个又稳又沉,幸好不是用压的,否则非给他碾吐血不可。   “你……”   段青泥没来得及发作,紧跟着在被褥下方……玉宿无声息地动了动,随后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段青泥:“……”   玉宿的手很大,很宽,十指修长,刚好将段青泥的双手包裹在掌心,透过身体传来细密的温度,感受到的却是同时两个人。   片刻过后,玉宿问他:“还冷吗?”   段青泥说不出话了,微侧过头,对上那双始终淡然的眼睛。   玉宿只看了一会儿,便避开段青泥过于直白的目光。转而望向房梁上的裂缝,说:“是你赢了。”   “什么?”   “没什么。”   话音方落,胸口倏地一沉。玉宿回过神时,段青泥已经靠了上来,侧脸贴进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拼命汲取这近在咫尺温暖。   那一刻玉宿是僵着的,他的手便生生定在原处,隔段时间才换了位置,悄然落在段青泥的肩上……看起来像环抱着他一样。   自二人相识以来,大多时候是在试探、算计、猜疑,讲究双方平等的交易。   如今还是第一次,放下戒备相拥而眠。像这般缱绻旖旎的相处方式,恐怕梦到头来也不定会有。   倘若段青泥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习武之人,他从一开始便不会依赖玉宿的力量;两人原该是斗得你死我活,而非在这寒夜漫漫中,相依相偎、保持着难舍难分的暧昧姿态。   偏偏这种时候,段青泥竟对这一身病痛折磨,生出几许微妙的感激之心来。   “过了今天,我就要回天枢山了。”他想了很久,终是缓缓地说,“长岭突然少个掌门,估计乱得够呛……那帮老东西又该蠢蠢欲动了吧。”   玉宿睁开眼睛,扣在他肩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有些发紧。   “我对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参与。但我必须知道,早前段家那场灭族内乱……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青泥无端丢了十几年的记忆。真如陆暇所说,他并非天生体弱,而正相反的,还算是一块习武的料子……后来是受了怎样的伤,才沦落到脏腑俱损,被人打碎又重新拼合起来的地步?   打碎他的是谁?而拼合他的又是谁?   想当年上一代掌门傅情,单为了段家家主段秋筠,斥巨资打造一座奢华宫殿。之后没过多久,浮雪岛和段秋筠都没了;又过了十几年,傅情本人也离奇失踪。这些都是《倦仙》中没写的内容……不占据主线剧情,却直接牵连着段青泥的命运。   “寒听殿的图纸到手了,再过一阵,等我养好身体……你带我一起下去。”段青泥顾自说道,“到时真探得什么逆天禁术,都归你了,我只想求一个真相……”   “段青泥。”说到一半时,玉宿突然唤道。   “啊?”   段青泥立马应了一声,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玉宿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那些东西,我不需要。”玉宿淡淡地道。   段青泥:“那你……”   “和你一样,我也在找一个真相。”玉宿定定看着他,道,“现在已经找到了。”   段青泥摇摇头,当即反驳道:“不,你还是继续找吧。”   玉宿目光一沉,又不说话了。   段青泥道:“玉宿,你不要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真走了大运,十几年前在惊蛰山庄的那人是我……他也是另一个段青泥,不可能是我本人。”   他说来说去,自己都嫌绕口,本来没打算玉宿能听懂。   结果玉宿听完以后,反愈加肯定地说:“是你。”   “都说了不是……”段青泥抹冷汗道,“你怎么不肯信呢?”   玉宿:“就是你。”   段青泥:“不是!!”   玉宿:“是。”   “是个毛啊!!”段青泥直接炸了,“你求而不得,把老子当替身吗?!”   玉宿果断地说:“没有。”   段青泥:“以后不准提这事了……我不承认,也不喜欢听!”   玉宿想了想,说:“好。”   两人终于得以片刻的安宁。   然而没多久,玉宿偏过头,突然来了一句:“祈周是谁?”   段青泥:“……”   “你说,用心和我打赌。”玉宿斜他一眼,目光停在那三道吻痕上,格外的刺眼,“用了几个心,我也不知道。”   段青泥急眼了:“我、我没有!”   玉宿淡道:“……没说你有。”   ——段青泥一下子哽住了。有生之年,他居然也有吵不过玉宿的一天!   “我就一颗心,全用你身上了!”吵架吵不过,段青泥开始打感情牌,“要不你剖开看看,看里面有没有祈周好吧?”   说着拉过玉宿的手,往自己心上摁了两下,做了一个划拉开的动作。   玉宿没敢用力,也就做做样子,被他抓着手一顿瞎掰。   “你看,有吗?有吗?”段青泥指着心口道,“没有祈周吧?”   玉宿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眼,再次发问:“……所以,祈周到底是谁?”   段青泥:“……”   说真的,他想把玉宿从被窝里踹出去,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醋坛子吵架,互相diss谁更渣一点——   段青泥:你把我当替身!   玉宿:你偷养野男人。   段青泥:你惦记了十四年!   玉宿:你刚见面就留吻痕。   一段时间后……   段青泥:替身竟是我自己。   玉宿:原来我就是野男人。感谢在2021-03-24 03:42:40~2021-03-25 04: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御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御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嗯,都给   第二天一早, 陆暇顶着双乌青的眼圈,从房间抱出几只大药包、一沓厚纸、外带几本成了堆的医书,将它们悉数摊开来, 一样一样摆到桌面上。   “先说好, 这是看在段老家主的份上, 我才花心思救你的。”陆暇正色道,“她老人家若知道, 你同这小魔头厮混在一起, 指不定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段青泥面色坦然, 回头瞥了下玉宿, 玉宿也没什么反应, 只用眼神示意陆暇快说。   陆暇见此,只好搭上段青泥的脉,硬声道:“早前你服那几味药, 余毒难以根除。也幸好不是什么烈毒,我单独配了份药方给你……往后天枢山的东西, 便不要再用了,他们只会变着法子害你。”   说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一看就是连夜赶出来的。段青泥顺着扫了一眼,上头写的都是常见的药, 一般药铺皆可寻得,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品。   “这么容易?”段青泥将那皱纸一收, 顿觉心情大好,“多谢了, 我回头便到镇上找药铺去……”   “谁跟你说容易了?”   陆暇将他手腕一翻,掐着脉道:“这还只是清毒!就你这破烂身子,五脏六腑全是废的, 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段青泥动作僵滞,脸色亦变得不大好看。玉宿站在身后,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冷向陆暇道:“能治还是不能,给个准话。”   陆暇顿了顿,面对玉宿咄咄逼人的目光,终是泄气般的无奈摇头。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真没见过。你问别的大夫也一样,以他身体的伤损程度,本不可能活下来的……这个已经违背常理了。”   “那、那你这意思……”段青泥干巴巴道,“我到底是该死还是该活?”   陆暇深吸一口气,将手边几份药包推了过去,道:“这个,是从我祖辈传下来的独门秘药,正好适应段家人的体质。与天枢山的慢毒作用相似……它能护住你受损的经脉脏腑,暂缓身体出血的症状——虽说不能根治,但胜在无毒无害。”   段青泥接过那些药包,彼时沉下眼眸,神情已是复杂难言。玉宿还待说些什么,也被他拦住了,无声摇了摇头。   段青泥心知肚明,这一身伤病来历未知,多半与他丢失十多年的记忆相关……这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的。   要真想治病,还得找到根源入手。   “另外,关于这些药……我还有话要讲。”   陆暇变了副表情,望向后方的玉宿,忽有些为难地问:“你能不能让他先出去?”   玉宿:“?”   段青泥:“……”   为什么又让玉宿回避?   玉宿扫了陆暇一眼,冷飕飕的,脸色十分不善。到底也没犹豫,一转身走出门外,吱呀地合上门板。   陆暇还不放心,生怕玉宿听墙角,便又伸着脖子往外面看。   段青泥耐下性子道:“神神秘秘的,你又有什么话讲?”   “你听我说……”陆暇压低声音,小心谨慎道,“我这独门秘药,说是无毒,但它药性极烈。一旦服下,体内经脉骨骼浮动,少说三个时辰剧痛难忍,浑身上下犹如万蚁噬心。”   段青泥愣了一下,刚想说句“就这”,陆暇却郑重道:“你别小巧了它,我早前治过的伤患,有被活生生疼死的。”   “什么?!”   陆暇按住他道:“你先别激动啊,我又没说不能解。”   段青泥:“如何解?”   “方法很简单。”陆暇淡定地说,“……与人交欢,可缓此痛。”   “!!!”   段青泥一句话没出口,险些咬断了舌头:“交、交什么?”   陆暇重复道:“交、欢。就是让你,找个人上、床。”   段青泥:“你再说一遍?”   陆暇喝了口茶,道:“春宵一度,万事大吉。”   段青泥一巴掌拍上桌子,怒不可遏:“你他娘的,管这叫无毒无害?”   “这也算有害的事吗?”陆暇诧异地问,“你好歹也是一门之首,都一把年纪了,老婆没娶,连小情儿也没有?”   段青泥耳朵烧红了:“老子洁身自好,不需要!”   “好好好。你洁,你最洁。”陆暇无所谓道,“大不了你回天枢山,继续用那些毒药呗……反正药效也差不多。”   段青泥听不下去了,一转身捂上耳朵,逃命似的溜了出去。   门外天色阴沉,数不清的乌云密布,迟迟看不到太阳。   玉宿备好了马,简单收拾了包裹,站不远处的小路边。陆小竹正缠着他说话,乍一个回头,见段青泥同手同脚走了出来,便也冲他挥了挥手:“喂,笨蛋掌门,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段青泥脸还有点红,人也有些呆愣愣的,看着真像一个笨蛋。玉宿怕他有什么事,便过去道:“怎么了?”   段青泥结巴道:“没、没怎么。”   “笨蛋掌门,玉哥哥。”陆小竹抓住段青泥的衣摆,“你们什么时候再过来玩?”   段青泥晃了下神,半天才缓过来,摸着陆小竹的头道:“等我忙完一些事,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还是别见面了。”后方传来陆暇的声音,“外头是非多,你这一来,只怕扰了我们清净。”   段青泥顿时恼了,乍一回头,陆暇已径自跨了过来,低头于他耳边道:“说起来,有句话我还忘了提醒……毕竟啊,我们段家人体质特殊。”   段青泥:“啊?”   陆暇瞥了眼玉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有些失笑。   半晌才悄声说道:“记得准备避子汤药……”   “!!!”   段青泥瞳孔一缩,对上玉宿不明所以的表情,瞬间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   一路上莫名的气压很低。   双重意义上的……天气也是,段青泥也是。   玉宿骑着马,双手拽拉缰绳。而段青泥坐他身前,苦着张脸,打从离开医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安静的时间持续了太长。   这一回,终于换玉宿忍不住了,问他:“……姓陆的跟你说什么了?”   段青泥还是不说话,彼时微蹙着眉,神情竟是说不出的郑重严肃。   他正在思考一件极其重要的终身大事。   陆暇说,服药会伴有强烈的副作用。若想缓解噬心之痛,就必须找人交欢。   所以一大把年纪,没老婆也没情人,还是一只童子鸡的段掌门……必须提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娶个媳妇?不行,太渣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姑娘;   逛窑子?更不行,太不卫生了!纯洁的他实在跨不过那道坎。   这一头段青泥想得出神,而那一头玉宿伸手拉他、扯他,衣角都快拽变形了。   玉宿自己不爱吭声,却受不了段青泥不搭理他。   先前叽叽喳喳嫌吵,现又生怕他不再说话。   还好他折腾半天,段青泥总算歪过头了,只是那目光直勾勾的,一动不动,打量着玉宿近在咫尺的面庞。   棱角锋利,但不失柔和。   这是一张干净纯粹、不带杂质的漂亮脸蛋。没有贪念,没有欲望,淡得像一捧透明的清水。   玉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扭脸别到一边,僵声问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豁然一声,把段青泥唤回神了。   他眨眨眼,故作镇定道:“……没、没什么啊。”   “段青泥。”玉宿道。   还真是,越喊越顺口了……段青泥心想。   玉宿冷声道:“你最好别说谎。”   段青泥倒不是要撒谎,而是突然想到一个荒唐的问题。   假如那什么的对象是玉宿……他该怎样才能开这个口?   比如:王佰,我郑重邀请你成为我的炮友。   再比如:今天天气真好,适合到床上聊天。   或者:你想不想了解一下双修?   段青泥越想越觉得离谱,最后双手抓着头发,一下子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玉宿:“……”   机器人到底是聪明。他一看段青泥的反应,再结合之前的蛛丝马迹,很快就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你们说话,特地把我支开。”玉宿问,“是不是陆暇给的药,有什么问题?”   段青泥一个激灵,回道:“不是!”   玉宿沉道:“说实话。”   段青泥摇了摇头,但见玉宿愈发冷的神情,只好又讪讪点了点头。   玉宿:“说。”   “就是那个药,吃的时候……”段青泥心虚地说,“可能需要你……长期给我,输、输内力。”   玉宿:“就这样?”   段青泥:“不然呢?”   听到这里,玉宿恍然大悟,表情也略有几分松动。   他想了想,随后淡道:“你想要,给你便是了。”   段青泥:“?”   玉宿:“也不缺那点。”   “我才不要!”段青泥脸又红了,突然抬高了声音,“你自个留着吧!”   ……这人又在别扭什么?   玉宿也不懂,遂只是道:“你要的时候,记得和我说。”   段青泥怒道:“还没说明白,你就什么都给?”   玉宿:“嗯,都给。”   段青泥快抓狂了,偏又不敢乱骂他。于是一拉缰绳,冲马喊道:“驾驾驾!”   ——那马儿也不听话,仰头一声长嘶,像在骂他是个笨蛋。   两个人又骑了一长段路,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找到先前停靠货船的偏僻码头。   也就是陈仙海和郝大耳拐来段青泥的那个据点。玉宿打伤那群人后,把他们捆在船舱深处,放了些吃的喝的,打算隔段时间再来问话。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在码头附近下了马,一抬头见大片乌云压顶,看这样子……多半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   ——玉宿的武力值是Bug级别的,体力值也是。   段青泥:请问,能不能给他的体力值加一个缺点?   ——缺点:太能干了,都没空说情话。   段青泥:这算个毛的缺点!!!   感谢在2021-03-25 04:12:10~2021-03-26 02:4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壹贰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咬我干嘛?   黑云压低于码头上方, 忽而一阵风来,半空中飘出雨丝,不多时河水溅起一股带腥味的浪花。   玉宿乍一闻到, 脸色立马变了, 扔了把刀给段青泥, 道:“你站着,等我。”   说罢纵身一跃, 头也不回地跳上货船, 沿着甲板下到船舱深处。   段青泥一个人站外面, 看着他背影消失, 左等右等磨了好一会儿, 半天不见人出来,于是扯嗓子喊道:“喂,你好了没有?”   船上没有一点动静, 玉宿也没有回应。   “玉宿?”   段青泥有点慌了,握着刀朝那货船走了过去。   走一半的时候, 玉宿忽从里面翻了出来,表凝重, 脚底沾满一圈猩红的血。   段青泥惊道:“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不是。”玉宿沉声道,“之前绑的人, 都死了。”   段青泥:“???”   两人话不多说,一起下了船舱, 一股浓厚的腥味顿时扑面而来,险些将段青泥熏得作呕。   他们临走之前, 特地留了几个活口,玉宿用铁锁把人捆船底下,能吃能喝也能睡的, 也完全不曾虐打苛待。   可如今再回原处,那些个喽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其中最有标志性的郝大耳,一双牛眼睛翻得死白,此时口吐血沫,脸色青黑,全身上下臭气冲天,显然死了很长时间。   段青泥走近了看,见郝大耳身上几处要命的刀口,清一色全是短刃所致。杀人者出手利落、狠厉,用刀技巧极其娴熟,很是擅长近身刺杀。   段青泥只扫了两眼,便将目光转向玉宿。   “不是我。”玉宿立马说道。   “我当然知道。”   段青泥皱了眉,发现郝大耳有只手是紧攥着的,五指扭曲地包裹在一起,像是捏着个什么东西。   他拔出刀来,刀尖对着那段指节,用力朝外一挑——   嗒的一声轻响。   有块带血的玉牌从自那掌中滑了下来。   段青泥拣到手里一看……上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刻着“祈周”两个字,竟是他们长岭象征身份的特殊玉牌!   这、这是怎么回事?!   段青泥当场就蒙住了,一瞬间感觉像在做梦。   不是说祈周的身份是捏造出来的,这里没有人能记住他的存在吗?   段青泥攥着那枚玉牌,偏头去看玉宿;玉宿亦是神色紧绷,望着“祈周”二字一语不发。   难道说,这些人都是被祈周杀掉的?   ——段青泥第一反应,认为只有这个可能。   然而想了半天,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巧合了!精密熟悉的刀法、引人误会的玉牌……杀人者像是掐准了祈周的偏激个性,引导段青泥“认定”凶手必然是他。   如此一来,便只剩另外一种可能。   ——祈周这个人物,已经不再隐形了。在《倦仙》的世界里,有人记住了他的存在,并试图利用他的身份,去掩盖某些不可说的关键信息。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妈的,有人拦着不让我查……肯定跟之前段家那些破事有关。”段青泥恼恨地道,“到底是谁啊!”   居然连祈周的身份都能挖出来?难道还有谁想对他不利吗?   话没说完,旁边玉宿忽然一趄,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   段青泥忙上去拉住,却见玉宿以手扶额,双眼短暂的蒙了层雾,一时竟有些失魂脱力般的迹象。   段青泥愕然道:“怎么了?”   “头晕。”   玉宿刚想起身,却没能站稳,直往段青泥那边倾斜。   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段青泥还怔了一怔,下意识便用力地搀着:“……稀奇了,原来你也会晕血?”   “不是晕血。”   玉宿想说点什么,但眼前一阵发黑,两耳不住的嗡鸣……像有什么在拼命攻陷他的意识。   段青泥放了刀和玉牌,吃力地把玉宿架起来,一路拖到干净的地方,又让他靠着墙边,道:“先歇会,我下去拿水给你。”   言罢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别走。”玉宿在身后道。   段青泥跌了回来,肩膀随即一沉,枕上一个人的脑袋。   段青泥:“……”   这一下是真不敢动了。   玉宿双目微合,靠在段青泥的肩头,半边身体的重量压下来,像是倒了一整座耸立的高山。   “到、到底怎么了?”段青泥从没见他这样。以往的玉宿强如鬼神一般,又何曾有过狼狈脆弱的时候?   他忍不住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玉宿闭着眼,道:“……不知道。”   段青泥:“这个还能不知道?!”   “这样不是第一次了。”玉宿摁了摁额头,略烦躁道,“近来这段日子,我总觉得……自己不受控制,记忆像切断一样,经常接不上,时而会忘了在做什么。”   段青泥:“!!!”   玉宿又道:“刚看一眼玉牌,那感觉更明显了……运功也压制不住。”   段青泥面色一滞,身体明显的僵住了——好家伙,刚才是祈周要出来,被玉宿强行压回去了?   别啊……我现在满脑子问题,就不能放他出来一下吗?!   玉宿说话到一半,察觉段青泥的反应不对。再看一眼那枚玉牌,上面明摆着的“祈周”二字……玉宿的眼神又幽黯了些:“段青泥。”   段青泥冷汗直冒,不敢说话。   玉宿凉声道:“你别想瞒我。”   他一伸手去捞那玉牌,不料段青泥抢先一步,五指盖他手背上,轻轻往下摁了摁;玉宿还待去抢,段青泥索性一缩手,将玉牌藏进袖里,连连恳求道:“你……饶了我吧,有些话,不是不想说……是我不能说。”   玉宿眯了眼,因着距离很近,目光中的锋芒清晰可见。   段青泥只好软声道:“哥……玉宿哥……就信我一回吧。”   玉宿先前还头晕,让他一嗓子喊醒了。某个人没别的什么本事,缠人的功夫倒是一流,贴着耳朵喊了好几声哥,变着音调一个劲地叫,一直把玉宿叫死机了,这厮才继续道:“哥哥,你给我点时间行不行?现在我也很乱,好多事没头绪,你得让我捋一捋,捋清楚再慢慢和你讲……嘶!”   段青泥忽地一吃痛,感觉玉宿抵着他的脖子,竟是轻轻地咬了一口!   “你,啊……”最后的尾音,几乎是惊喘出来的。段青泥脖侧的位置特殊,最是柔软而又敏感,以至于玉宿咬上来的瞬间,他整个人便软了下来,眼尾迅速浮上两团红晕,紧张得脚尖也无意识地缩起。   “玉、玉宿……”段青泥微仰着头,表在极力隐忍,肩膀和小腿却止不住的颤抖,“你咬我干嘛?”   玉宿本来都松开了,乍一见他此时的反应,便又一次地加重了力道!   但这回用劲过了头,段青泥疼的大叫一声,猛地便跳了起来,摁着脖子道:“你……你属狗啊!好心借你肩膀,就这样对我吗?!”   说完上手一摸……整齐的一排牙印,正好盖在之前的吻痕上,红了一大片,当真嚣张得很。   玉宿反问:“别人留得,我留不得?”   段青泥先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烧着耳根道:“有你这么留的吗?干脆用刀划拉好了!”   玉宿淡道:“也行。”   “你、你以后别碰我了!”段青泥快气死了,二话不说,跺着脚直往外面走。可是玉宿偏不让,一伸手抓他的衣摆,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下次注意。”   段青泥动了动唇,本想说点什么,玉宿又道:“别走。”   “不走!”对上他乌黑的眼睛,段青泥顿时又气不动了,无奈地说道,“我上其他地方看看……”   玉宿还是不放,五指往上移,攥住段青泥微热的手,道:“也别找什么祈周。”   “……”   段青泥简直无语了,心想找什么找,祈周不就是你自己么?   就算两个人格分开,这未免也太离谱了……每次一人留一道印,自己的还覆在上面,他这细脖子当真承受得住?   两个人又靠着墙坐了一会儿,等玉宿恢复得差不多了,段青泥确认了祈周不会出来,也只好默默认栽。   他们在船舱深处搜寻了一番,没再找到一个活口,杀人的家伙处理得非常干净。幸好玉宿留了心眼,货船上的这群人虽没了,但素日里做强盗抢来的东西还在,段青泥记得有很多金银珠宝,其中有些个最重要的……就是之前留下的几张陌生地图。   段青泥对行船的路线一窍不通,但是可以肯定,这帮贼人偷了东西和人以后,必然是运到某个地方去的——所以这些地图留着有用,绝不能轻易丢失。   趁着玉宿在别处搜翻的间隙,段青泥悄悄一人溜了出来,找到一个不容易被看到的偏僻死角。   然后从袖中取出那枚许久未动的宿命轴,对着光,缓缓朝外摊开。   只见上面冰冷的数字,不走亦不存在停,依然落在“4”的位置。自从那日摘了祈周的面具后,它就再也没有走动的迹象。   ……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祈周(恨得牙痒痒):好家伙,现在学厉害了,敢压着不让我出来!!!!!   今天是一段重要的铺垫,大家吃糖就好了,猜不出剧情也不影响~   就当段青泥在玩狼人杀吧,狼人在幕后认真搞事业,段青泥和玉宿在认真恋爱,而祈周……在认真地嫉妒发疯。 第52章 外面凉   天枢山, 云雾深处。   数不清的雨丝缭绕于正殿顶上,汇聚在屋檐尖端的水滴散成珠帘,不多时又落至冰凉湿润的青石地间, 溅起一串浑浊的水花, 没有声音。   “堂堂一代名门之首, 段家唯一的后人。半夜翻出去逛青楼,把人逛丢了……”   殿内, 数十余人正襟危坐, 独慕玄一袭白衣飘荡, 站定于众人中央, 清冷的面容满是怒意:“这说出去像话吗?!”   脚边跪着个人, 彼时佝偻着腰,脸几乎要埋进地里。   “仙尊大人息、息怒!”欧璜惶恐地道,“咱家掌门没上窑子, 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此话一出, 周围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指不定?哪天?”   慕玄猝然抬高了音调:“你不如问问列祖列宗,长岭开山立派百年以来, 有哪任掌门隔三差五翻.墙出走,任凭他心情定归期的?”   欧璜心说, 没有就没有,大家都爱出去逛, 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然抬头一见慕玄的脸色,顿时把心里的话都憋下去, 表面做出恭敬的样子。   “那个段青泥,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当年段秋筠尚在世时,好歹也是一代女中豪杰……怎就生了这样的儿子?”年迈的长老痛心疾首道, “浮雪岛与我长岭携手至今,到了那小崽子手里,只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慕玄沉着脸不说话。而他身后不远处,专属于掌门的座位上方,俨然是堆积成山的竹简卷轴——那本应是段青泥的日常要务,如今却换了柳如星来代劳。   柳如星坐掌门的位置,批掌门的文书,听众位高层谈话,忍不住插嘴道:“师父,先不是说备了冰棺吗?大家都如此不满,那为何不干脆……”   “住口!”一旁的傅憾长老打断道,“这话岂能随意说得?”   柳如星慌忙闭上了嘴,再一扫正殿中所有人的表情,却都是说不清的复杂隐忍。   ——长岭与浮雪岛百年交好,敬佑段家也是祖辈立下的铁规。但随时间的推移,暗地里的矛盾层出不穷,尤其到段家覆灭这一代,双方实力悬殊,整座浮雪岛只剩段青泥一个遗孤,默守陈规其实已失去它原本的意义。   “这种时候,我们也该想明白了。”慕玄看了眼柳如星,正色道,“段青泥能否胜任掌门一职,确实存在极大的疏漏。”   柳如星有些害羞,不自然地低垂了眉眼。   慕玄又道:“与其由那登徒浪子身居高位,倒不如拉他下来,换有能力的人取而代之。”   殿内其他人也纷纷投来目光,对勤恳踏实的柳如星加以赞许的神情。   “……好啊,这主意真不错!”   偏在这时,正殿门外传来一道轻佻的笑声。   慕玄师徒脸色骤变,与众位长老齐齐回过头去——   只见段青泥一身单薄青衫,肩上搭着不着调的沉黑外袍,穿着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彼时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跨过门槛走进了正殿;而在段青泥的身侧,仍是那名不苟言笑的黑衣青年,进门的间隙收去手中纸伞,抖落一地冰冷水珠,将山外落雨的寒潮也一并裹挟入室。   而大门口外,横七竖八放倒了一群……全是没来得及阻拦的长岭弟子。   “掌门?!”跪着的欧璜两眼放光,连声大喊道,“您、您可算是回来了!”   “可别这么叫了,承担不起——我也不想当这劳什子的破掌门了。”段青泥沿着走道径自上前,“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求师父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你……”   慕玄脸色一青,伸手便要拽他,却被玉宿用纸伞打开了。   段青泥走向自己的座位,鸠占鹊巢的柳如星登时吓一大跳,挣扎着便要起身让位。段青泥道了一声“无妨”,一抬手挥开桌面上的文书笔墨,给自己挪了块地,然后舒舒服服坐上去,对着殿内一众长老道:“抱歉啊诸位,这几日天气甚好,我便下山溜达去了……直到今天才赶回来。”   “段青泥!”   慕玄赫然而怒道:“你把长岭当什么了?自己家吗?!”   段青泥无辜地问:“难道不是吗?”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掌领门派数月以来,可曾做过一件正经事?”慕玄厉声道,“大闹还雪宴,又占寒听殿,三天两头逃下山去,一失踪便不见人影——有哪位掌门像你这样的?”   “我这不是来辞任吗?”段青泥一伸胳膊,将柳如星的肩膀一扳,轻飘飘道,“我看师弟就不错,很适合给你们做牛做马。”   “师兄别、别说笑了!”柳如星忙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如星只是一介普通人,哪比得上段家人身份尊贵……”   呵,又是这该死的“身份尊贵”。   段青泥禁不住地冷笑。在座的人不说十有八.九,至少一半抱有让他沉冰棺的想法……先前那些凝血的毒药,便也是为了将来做好准备。   “你们既是看不惯,卸了我这掌门便是。反正留也好,不留也罢,天枢山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段青泥从桌上跳了下来,凑上去挽住玉宿的胳膊,“……你说是吧,王佰?”   玉宿面无表情,不点头也不摇头,便认由他这么随意地挽着。旁人看在眼里,自然多了几分忌惮意味——病秧子说得没毛病,遍观长岭派上下,没有谁能与这位神秘的年轻人一决高下。   慕玄只看了一眼,愈发怒得青筋直冒:“你这……逆徒!勾结外人进山,倒还有理了?!”   话音方落,当即扬手一震,眼看将是一掌拍了出去,玉宿一把将段青泥拉至身后——只是这掌没能拍到人,傅憾与段玮二位长老上前来,同时阻拦于双方之间,硬生生化解了这般僵局。   “好了慕玄,人都安全回来了,你还同他发什么脾气?”傅憾这个和事佬,又卡在中间端水,“青泥也是,好端端说什么气话?你是段秋筠的宝贝儿子,傅情也拿你当自家孩子看待……若真卸了掌门一职,我们该向谁交代去?”   傅情……离奇失踪的上任掌门。   段青泥一怔,偏头与玉宿对视一眼。两人来不及开口,慕玄却是嗤笑一声,凉声说道:“说得好听……你最好将这位置坐稳了。”   言罢一拂衣袖,领着诚惶诚恐的柳如星,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众高层今日聚集此地,无非是为讨论掌门之事,但见眼下多半是没了戏,便也陆陆续续撤离现场……毕竟比起争强斗狠,还是明哲保身更为重要。   过不多时,整座正殿犹如退潮般的一扫而空,所有人各持目的而来,又都熙熙攘攘离开了此处。   等再回过神时,殿内便只剩段青泥一人、桌前堆成山的厚重竹简、随风飘飞的文书纸张……还有,一个从头到尾不说话的玉宿。   段青泥紧绷许久的身体,此时终于得以舒缓下来,整个人瞬间松懈,便克制不住地朝前软倒下去。   幸好玉宿反应及时,一抬手将人牢牢固定住,旋即听段青泥长长呼出一口气,仍是心悸道:“哎,你看到没有……天枢山这一大窝人,没一个是不想要我命的。方才站出来说话,我都怕有人半路出来捅上一刀——他们冰棺都给准备好了!”   玉宿望着他的模样,淡淡地说:“……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我当然会!”段青泥脱口道。可转念一想,又低低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怕。”   以往初回天枢山时,他孤立无援,见了谁都三分提防;如今不知怎的,分明处境没有多大变化,却像突然多了块免死金牌似的,只管在所有人面前横行霸道、无所畏惧。   ……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个人在身后撑着。   段青泥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抓了抓后脑,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咱俩时间不多,抓紧去办正事啊……”   若不是为了摸清家底,找回丢失十多年的重要记忆,他也犯不着扔下好日子不过,特地挤进天枢山这人人眼红的豺狼窝里。   现在想来,穿书至今有这么多天数,都不如荒山脚下寒风吹的夜晚来得潇洒快活。   段青泥越想越晃神,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听玉宿在身后道:“……不怕我杀你了?”   段青泥脚步微顿,随后一撩肩上宽出许多的黑色外袍,反手扔回玉宿的怀里:“我不冷了,你自己穿吧。”   走到一半,玉宿仍在后方,喊道:“段青泥。”   “干嘛?来砍我了?”   “外面凉……”   正殿外的雨势不断加大,玉宿撑起来时那柄纸伞,又将外袍递给段青泥,两个人抄小路走出去,沿途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   远在重重宫殿外的另一处墙角。雨幕夹杂着嘈杂的声音,压低时几乎都要听不清楚。   “他离开天枢山,已有这么些天了。身上也未带药,是如何撑下去的?”   “不清楚。”   “赶紧去查……弄清楚了,再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雨丝下的一双眼睛,湿润、却不失尖锐,笼上一层朦胧模糊的水雾,一时竟连容貌也分不太清。   作者有话要说:  王佰,逐渐忠犬化……   似乎忘记了,他是一只被撸秃的小野喵。   段青泥:捡的猫突然开始黏我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陆暇:过来人告诉你,先下手为强……带去绝育吧。 第53章 吃糖   夜晚降临的时候, 整日连绵的大雨总算是停了。缠绕于天枢山外的云雾消散,遥远的深蓝天幕便如洗涤一般,月朗星稀, 皆是数不清的细密微光。   ——原来玉宿说的没错, 天枢山能看到的星星, 确是比那荒山脚下更为明亮。   可惜身在囚笼,四面受敌;如此繁华盛景, 到头走一遭, 也只剩了索然寡味。   段青泥处理完手头杂务, 刚回到寒听殿的偏院。老远见玉宿坐屋顶上, 一个人望着雨后的夜空出神, 背影仍是泾渭分明的孤冷。   片刻之后,传来一阵砖瓦轻响。玉宿回过神时,身后抛来一只纸包, 不偏不倚落入了怀中;段青泥沿着竹梯,慢悠悠地攀上房顶, 道:“现做的芝麻糖,我托人下山买的……尝尝?”   玉宿看着那只纸包, 迟迟没有打开。他对食物没什么讲究,尤其过嘴瘾的甜食, 吃了还会嫌腻。   “哎呀!”段青泥走上来,挤到旁边坐下, “日子这么苦了,吃点甜食不好吗?”   说完将那纸包拆了, 取出长长的一大根,掰一半分给玉宿,自己沾了满手芝麻渣, 一边扒拉一边道:“我方才吩咐下去了,让人备了绳索和照明用具。这宫殿下的地道很深,中间横着一整条河,怕到时候还要再弄几条船。”   玉宿微皱着眉,目光停在折断的芝麻糖上,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过后,他喊了声:“段青泥。”   “嗯哼?”   “你确定要去?”   “不是你之前非要图纸的?”段青泥好笑地问,“就因为我像你故人,又不舍得放我下去了?”   玉宿一时答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话到嘴边酝酿半天,才缓缓地说:“我只是感觉,你执意追求的真相,最后得到的结果……不会很好。”   段青泥一怔,玉宿又道:“现在后悔不晚,我可以带你下山。”   听到这里,段青泥轻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玉宿的手,道:“记得上酒馆那天,咱俩好像聊了不少。当时我说,最想要的是……”   “自由地活着。”玉宿淡道。   那天他们交谈的内容,虽是以醉酒状态说的空话,他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是啊,可我现在不自由。”段青泥仰头望天,道,“不管飞到哪儿,都是关在笼子里……本质也没有区别。”   祈周说过,他们都是推主线的棋子——通俗的形容,就是一串填补空缺的数据。段青泥被强行压在这条线上,没有过去的记忆,也看不见将来,如此麻木地走下去,随着漫长的时间推移,终究会被剧情的支配抽走自身的灵魂。   段青泥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但他不论做什么,都有一套专属自己的原则。   “玉宿,可能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段青泥回望着玉宿,尤其认真地道,“你就当我好胜心强,旁人越不让翻的东西,我掘地三尺也要将它找出来。”   玉宿想说,这不叫好胜心强,是纯属作死。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作精凑一起,作天作地不怕死,谁也不比谁高贵。   “说起来,你那天玩骰子作弊。”这不,段某人闲着也是闲着,又开始没命地作死,“是不是也欠我几个故事?”   玉宿板着张脸,保持沉默。   段青泥:“你的故事呢?”   玉宿还不说话,继续装没听见。   “算了算了,我找欧璜他们喝酒去了。”段青泥觉得没意思,这人总是闷闷的,一点都不好玩。   然而刚准备起身,袖子被一把拽住了。玉宿没什么表情,夜色下一双幽黑的眼睛,有些无措……带了微妙的着急,很明显不想放他下去。   段青泥立马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随手一撩衣摆,重新坐回他的旁边。   “你想问什么?”玉宿僵硬道。   段青泥双手托腮,盲目思考了很长时间。他对玉宿是极好奇的,但碍于机器人不爱说话,日常交谈少之又少,想了解的内容却堆积如山。   “你是从小跟着石无棱么?没有变过?”思来想去,还是先问了这一条。   玉宿摇了摇头,说:“不是。”   他的故乡,远在南域一座战乱后的村落。只是年幼相关的记忆太过模糊,据石无棱说,当时那村中瘟疫横行,玉宿同其他无父母的孩子一样,是即将被投往火坑处理的病儿。   石无棱将这些孩子掳回去,扔进他的炼药炉里,太阳暴晒三天三夜,全部变成了风干的尸体。剩唯一一个没有死的,玉宿从尸堆里钻出来,睁开他一双乌黑的眼睛……便因这一次睁眼,勾起石无棱的兴趣,之后才将他带回惊蛰山庄。   “石无棱有个偏执的喜好,是看濒死之人在绝望的边界挣扎。”   玉宿生来命格强悍,遇劫数次而不死不灭,任由石无棱百般催命,始终留得一息尚存……故而他挣扎的时间越长,越是迎合老魔头的贪念,甚至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便是为延续这个苟延残喘的过程。   段青泥听到这里,不禁咋舌道:“石无棱这么变态,你跟了他十几年,就从没想过要逃?”   玉宿漠然问道:“如今你也在囚笼,能轻易走得掉?”   段青泥喉头一哽,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我只觉得,他很可笑。”玉宿平静地道,“人活在世,一生致力于束缚他人的生死……这本身是一种自我捆绑。”   他看了眼段青泥,道:“我若别无所求,便不会感到痛苦。”   段青泥道:“若有所求呢?”   玉宿愣了一愣,踌躇片晌,方为难地道:“那……也要看,求的什么。”   段青泥顿时失笑了。   他以前觉得,玉宿就是一个糊糊,连自己是悲是痛都摸不清楚。   现如今看来,他的清醒与强大,跟复杂的爱恨情仇无关罢了……这得是多珍贵的一个人啊,如此给他制造莫须有的破绽,都感觉是糟蹋了那份纯粹干净。   “唉。”段青泥长叹一声,一边吃着芝麻糖,一边愤恨地说,“我不干净,我有罪。”   玉宿:“?”   他看着段青泥吃那半根糖,从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以一种极其磨人的速度缓慢消耗。   芝麻糖的外壳粗糙,香而又脆,折断的半根,里面裹着新鲜甜腻的蜜糖。   段青泥不直接开动,而是先舔一小口溢出的糖浆,眯起眼睛轻轻地吮……然后衔住芝麻糖的外壳,直到将脆壳和蜜糖一起含融化了,才慢条斯理地吞咽下去。   玉宿:“……”   真有正常人这样吃……糖?   嘴那么小,不能挑细一点的吗?   就这样,整套漫长的过程下来,只吃进了一点点点。段青泥满足地呼了一口气,正要开始第二口的时候,玉宿劈手将那半根糖抢了过来,直接用内力一震,瞬间碎成了漫天飘飞的沙……   “干嘛?!”段青泥愕然道,“不是分给你了吗?”   玉宿冷着张脸,手里还拿着另半根,段青泥看准了上来抢,于是这半根也被震得粉碎,他一个飞扑上来,只捞到了满手寂寞的芝麻。   “????”   段青泥勃然大怒,喊道:“王佰!”   两个人聊天聊好好的,直接在屋顶上面打了起来,下面欧璜他们在打牌,牌桌都跟着一起震三震。   与其说是对打,倒不如说是段青泥单方面的泄愤。他还剩一纸包的芝麻糖,直接被玉宿举得老高,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吃一口;段青泥气得站了起来,要抢也抢不到,要打也打不动,偏不料脚底一打滑,竟是往前猛地一趔趄,挣扎着坐进玉宿的怀里!   “嘶……”   双方的距离于瞬间拉得极近。段青泥猝然睁大了眼睛,就感到玉宿那张淡漠的脸,神情虽是一贯的冰冷,起伏呼吸是如常人一般的温热,彼时二人对视的间隙,仿佛心跳也亲昵地缠在了一起。   片刻沉寂,世界安静。   玉宿眉目微垂,疏忽间低下头来,大片阴影覆盖段青泥的面庞,几乎是同时笼罩了他所剩无几的气息……   “!!!”   等等!   这、这个走向,会不会太……   段青泥耳根一烧,猛地闭上双眼。心中开始暗暗祈祷,玉宿最好能温柔一点,别学祈周嘬那么用力。   然而,等了半天。   他祈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段青泥疑惑地睁开双眼。随后就看玉宿凑得极近,如今竟是一脸严肃又认真的,伸长五指,摘掉他发丝上一颗一颗沾的芝麻。   段青泥:“……”   “你头发,沾糖块了。”玉宿皱眉道,“怎么吃的?”   段青泥:“……”   “你……”玉宿刚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表情却倏地定住了。   他看到段青泥的眼睫毛微微地抖,耳根也是烧着的,蔓延到眼尾泛起可疑的薄红……就仿佛是落水散开的桃花。   “……”这回换玉宿变哑巴了。   两人正僵持间,屋顶上的一阵寒风袭来。玉宿来不及问一句话,整座冷清寂静的寒听殿,陡然变成了定格的画面。   段青泥清楚地看到,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幻化出一张无表情的素白面具。   “阿青,你这是在期待什么?”   许久过后,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绿江,我希望你懂点事   啃个芝麻糖的章节,不要送他红锁感谢在2021-03-28 04:15:51~2021-03-29 04:3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又受伤了   自从摘过一次面具之后, 祈周出现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减少。甚至之前在船上捡了玉牌,那般需要解释的情况,也被玉宿轻而易举压制回去, 连一丝夺取意识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 还有一点最为可怕。   祈周自知掉了马甲, 每当他现身的时候,便不再加以任何掩饰——以至于段青泥和玉宿每次聊得好好的, 那张素白冰冷的面具总会凭空出现, 突然在他面前放大、拉近, 完全成了一种无声的惊吓。   “卧槽!”   段青泥浑身一弹, 整个人朝后仰了仰, 险些从房顶上翻滚下去!   幸好祈周伸手上前,及时扣在他的腕间,又稳又实地紧紧抓住。   段青泥乍一抬头, 对上那一双总是淡然的眼睛,此时却染上鲜明的薄怒意味。   “为何每次见我, 你都是这样的反应?”祈周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能听出声音里的恨与不甘,“明明能帮你的人只有我, 他顶多算个陪衬,有点野蛮身手罢了……你何必对一把武器动情?”   段青泥捂着胸口,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反驳道:“我没对他动情!”   “还说没有!”祈周扬声道, “要不找面镜子,照照你是什么样?”   我现在是什么样?   段青泥摸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一点热, 可能也泛了红晕……但那不是正常反应?   “罢了……”   祈周忍了又忍,将情绪按捺下去,硬生生道:“我出来一次不容易,先谈要紧事情。”   段青泥神色一变,沉声道:“对了祈周,你好像……”   “我的身份已经不隐形了。”祈周心知肚明,“现在这个世界,有人对我的存在保留了记忆。”   段青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清楚,我自然很想找出来。可是你也看到了,以我现在的状况,三天两头难出来一次。”祈周想到什么,忽然冷笑道,“玉宿那个榆木疙瘩,大概也察觉到了……好几次变着法子强压。”   段青泥心说奇怪了,玉宿居然有这么厉害,他难道连天上的星星也会摘?   “阿青!”祈周抬高声线,“你在同我说话,就不能专注些吗?”   段青泥慌忙道:“我、我没有不专注!”   祈周都不想拆穿了,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子刮,一阵一阵难受。   “我为了见你,冒着极大的风险。如若走错一步,受罪的是我们两个人……对玉宿没有任何影响。”祈周低哑地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失了遮掩,直接出现在主线上,是有可能灰飞烟灭的。”   “我……”   段青泥说不出话,祈周便握住他的手,缓缓贴上那张冰冷的面具,便犹如抚摸着自己的侧脸一般,力道轻而又柔。   “届时你身陷险境,孤身一人,我便再不能前来相助。”祈周看着段青泥的眼睛,轻声道,“阿青,你希望我走吗?往后只留你和玉宿独处?”   段青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祈周却作势起身,失落地道:“我还是走罢,你终究是更在意他。”   “别、别啊……”段青泥抓着他道,“你想要什么?我答应便是了。”   祈周脚步一顿,回身道:“我不信,除非你立字据。”   段青泥:“什么字据?”   祈周狡诈地一笑,旋即飞身下了房顶,迅速从屋中取来纸和笔墨。   ——约莫半炷香后,段青泥双手捂脸,低头看那白纸黑字,一长串令人无比羞耻的誓言,简直尴尬得脚趾抓地,只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   “记好了,这可是你亲手写的。”   待墨水干透了,祈周将那薄纸折一折,塞进段青泥的里衣口袋里,用力拍了拍:“来,自己收好。没事拿来看看,最好是能背下来。”   段青泥耳朵红了:“有必要吗?这万一让玉宿撞见……”   祈周:“撞见又怎么了?”   “也没怎么。”段青泥耷拉着脑袋,别扭地问,“字据也立好了,你现在不会走了吧?”   祈周冷哼一声:“看你表现。”   段青泥有些无奈,却还是伸手入袖,将那不见光的宿命轴取了出来。   “我的指针,已经很久没有动了,它是不是出了问题?”   祈周回头瞥一眼,道:“我猜,是因为你下山时间太长,所有行为举措都与主线发展无关……对未来没有推动作用,所以指针停着不走。”   “我应该怎么推?”段青泥蹙眉道,“祈周,实不相瞒……我在天枢山待得难受,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这什么狗屁掌门,我真不想当了——能让给柳如星吗?”   “不能让。”祈周坚决地说,“这个绝不能让!”   段青泥:“为什么?按主线发展,我的位置本该是他的。”   “不行!阿青,你再忍忍……忍忍就好了。”祈周摁住他的双肩,一字字道,“我会把他们处理干净,你便安心当着掌门,想干什么都好,没有人敢挡你路的。”   段青泥望着他的果断,忽然感觉一阵陌生的茫然。   “可是,我……不想要这个。”段青泥道,“当掌门实在太累了,我宁愿回那大荒山里,做个有家归的普通人。”   “不。”祈周凝声道,“你没有别的选择,这是唯一的生路。阿青,就按我说的走,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段青泥木然眨着眼,彼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祈周了。又或者说,从刚开始就没懂过;祈周像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一直以来的目的很强,致力于一意孤行地完成某件事。   “或许,别的方法也可行呢?”段青泥自语般的说道,“玉宿之前说过,他有能力带我下山,我们为什么不……”   “段青泥!”   祈周声音骤冷,直呼他的名字:“我不是提醒你了,不能相信这个人吗?”   段青泥倔强地抿着唇,虽不置一词,表情却是反驳的意思。祈周看在眼里,霎时觉得方才那么多话,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全当耳旁风了。   “好,很好。”祈周忽地笑起来,自屋顶上站起身,冰冷的背影有了一丝悲怆,“难道这样便是命了?不论我做什么,你的心终归是会向着他去……最后的结果也无法扭转。”   段青泥为难地道:“我只是提议罢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   祈周站不远处,迎着晚风,背后是望不断的深蓝夜幕。他伸出手,搭上那张素白的面具,以很轻的声音道:“阿青,倘若我再摘一次面具……”   段青泥:“你想干嘛?”   “你信不信,时间也会跟着回溯。回到你刚来这里的起点。”祈周凉声道,“……届时玉宿不会记得你,他会变得跟开始一样,再深厚的感情也只能归零。”   “???”段青泥瞳孔一缩,骤然变了脸色,“不行!!”   祈周目光愈发的冷,指节紧扣面具的边缘,眼看就要直接揭开……   “你……冷静!”   段青泥慌神了,蓦地撑起身体,火急火燎便伸手去拦:“祈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估摸着两人都没想到。   这偏院的屋顶较陡,又年久失修,走一步带一路的破碎砖瓦。段青泥刚急着起身,脚跟都没能站稳,这一下冲得又猛又快,压根没有停留的余地……一个没刹住车,竟是擦过祈周直接冲了下去!   祈周:“???”   噼里啪啦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惊天响动之后,整个世界,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阿青!!!”   *   近来的天枢山,很是不太平。   弟子们耳口相传着一段流言,说长岭派新上任的那位掌门,张扬跋扈,性子极其恶劣乖张,是个刀枪不入的混世魔王。   “为什么,大家同样是人……而我的命就那么苦呢?”   然而,此时此刻。   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左手缠着白花花的绷带,又厚又重的夹板挂在胸前;右手腕和两只脚踝各贴了满满一圈膏药。   “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啊啊啊啊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长岭派的长老兼正骨大夫,眼下握着那只雪白细瘦的胳膊,用力一拧、一扳,咔哒两声清脆的响,“回去禁饮酒,禁吃辛辣,窑子也不要逛……早晚换药,保持清洁。”   段青泥被掰得两眼含泪,整个人跟脱了力似的,一头扎进身后玉宿的怀里,咬牙切齿道:“我……恨,我好恨啊!!”   正骨大夫瞥了他和玉宿一眼。想起这位年轻浮躁的掌门人,确是一个爱收男宠的风流色胚。   “愈合期间切勿行房。”大夫特又提醒一句,“当心骨头撞歪,一辈子不利索。”   玉宿:“……”   “这……这他娘的,是怎么摔的?”一旁的欧璜瞠目结舌道,“真见鬼了,偏院的屋顶也不是很滑啊……”   段青泥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讲道理,他分明阻止了一场世界级的悲剧——这样难道不算是救世英雄吗?   “问你话。”玉宿托着他那摔骨折的胳膊,面无表情,“怎么摔的?为何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波是送助攻哇。。。   段青泥本来就是个巨婴,这下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ovo吃饭洗澡换衣服都得让玉宿帮忙呢~   哈哈哈说正经的,玉宿和祈周两个人格,表面看玉宿是强势的一方,但其实他很尊重段青泥的!   双人格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   【祈周】我把我认为最好的都给你。   【玉宿】你选你觉得最好的就行,哪怕结果不好,我也可以陪你。感谢在2021-03-29 04:30:43~2021-03-30 02: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我主动的   怎么摔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病秧子左手骨折, 右手扭伤,还剩两条腿能走路,膝盖也双双磕破了皮, 活像是从地狱深处逃出来的难民。   这个人本就废得不行, 如今便是废上加废, 彻底成了没救的拖油瓶。   玉宿低下头,看向他的眼神复杂, 一时亦是难以形容。   如果说先前的记忆出了问题, 还有可能是他的错觉;但现在绝对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意识被什么从中间切断了, 而在被切断的这段短暂间隙里, 几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一丝印象。   等不到合理的解释,然而它的答案很明确, 其实就在段青泥身上。   这病秧子不肯说,玉宿便垂着眉眼, 一直安静地等着。   他认为熬到现在,以段青泥的坦诚个性, 终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可是……并没有。   两个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玉宿不说话,段青泥也不说话, 用一种很无辜天真的表情糊弄着他。   玉宿忍不住了,道:“段青泥。”   “哎……”段青泥笑眯眯道, “咱家偏院的破房顶,是时候该修一修了。”   可以, 转移话题。   不知为什么,玉宿忽有一种很强烈的空落感。他最不擅长揣测人心,以前避免麻烦, 通常都以快刀斩乱麻;而之所以为段青泥破例,正是因他坦荡利落,但凡有话便说,情绪直接摆在脸上,不必让人盲目去猜。   ——可事到如今,玉宿才愈渐发觉,原来他们也并非无话不谈。   他看了段青泥一眼,随后神情淡淡的,转身一个人走了。   “王佰?”段青泥在后面道,“你这又闹哪一出啊……”   机器人面无表情,但光看一个背影,段青泥能隐隐感觉到——王佰不止会死机,原来也会生闷气。   “喂,你要丢下伤患不管吗?”   正骨的地方远在寒听殿外,要回去还得七弯八绕好一段路。   两人先后跨出大门,拐进回家的小山林里,玉宿一个人在前面,头也不回;段青泥慢悠悠晃在后面,其实他腿上没伤很重,只是包得累赘,绕起山路便十分碍事。   病秧子又懒又磨,走路本来就慢,迈两步停下喘一口气,简直比蜗牛爬还艰难。   玉宿独自走在前方,却是刻意压慢了脚步,每走一段回头看看,总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着。   段青泥走三步,玉宿走一步,只要稍一伸手,便能轻而易举地抓住。   只可惜了,某人太不争气。玉宿走一半回头,发现段青泥不动了,找了路边一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上面乘凉。   玉宿:“……”   他犹豫片刻,还是转回去,走到段青泥身边,木然朝他递去一只手。   “你真狠啊。”段青泥拉住那只手,却并不急着起身,“打算让我在山上走死?”   玉宿别开脸,不想看病秧子卖可怜。   ——他又不是没数,总共没多少步。大夫也说了,适当走走对身子好。   “哎,你不多看看我吗?”段青泥嬉皮笑脸道,“……万一哪天没了呢?”   玉宿蓦地一回头,眼神冻住了,锋利得好像一把刀。   段青泥:“我、我开玩笑的。”   玉宿低着头,看他手上厚重的夹板,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心口却涌上一丝陌生又熟悉的尖锐。   他也是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心疼。   “这手伤,我背不了你。”玉宿弯下腰,无奈地说,“……只能慢点走回去。”   段青泥借着他的力气,从大石块上站了起来。然后单手搀着玉宿的胳膊,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只是终于不再隔着一段距离。   段青泥边走边问:“你又不生气了?”   玉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并不太想直面他的情绪。   段青泥:“也不问我话了?”   玉宿看了看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释然了。   他不追问,不代表他不想问。   “你有你的顾虑。”玉宿平静道,“既不愿说,我不逼你。”   段青泥偏过目光,望向身旁那人寡淡的侧脸。   此番言下之意,其实很好理解——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但我就是不高兴,而且会一直不高兴,你最好找点办法弥补一下。   “还有……”   玉宿迟疑片刻,望着段青泥受伤的手,再联想自己丢失的记忆、不受控的行为,沉声说道:“我只怕,是我失手误伤了你。”   段青泥瞳孔一震,方才想说的什么,瞬间堵到嘴边,一句调侃的话也憋不出来了。   玉宿竟是这样想的么?   但不等段青泥往下推敲,两人的脚步陡然顿住——乍一抬头时,不知不觉路过符阳殿外,一众长岭弟子习武练剑的空地。   有围观的小弟子认出来了,纷纷朝段青泥弯腰行礼,一声声喊掌门喊得恭敬又动听。   段青泥却眯起了眼睛,视线移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柳如星一袭贴身劲装,手中长剑挥舞,脊背挺得笔直,一整套动作下来……便如行云流水般,干脆、果决,并不似他懦弱无能的性格。   而慕玄站定一旁,仍是白衣飘飘,清贵如天上神仙,如今到凡间来,只为他的宝贝徒儿指点迷津。   师徒两人说话说得正好,结果一回头对上段青泥的视线,方才还高高在上的慕玄仙尊,整个表情瞬间就萎了。   “青泥师兄?”柳如星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慕玄眼神嫌恶,瞥一眼段青泥那带夹板的左手,嗤笑一声,本想顺势嘲讽两句——但见他身后无比森冷的诡异男人,又把难听的话硬生生塞回了牙缝里。   “师父教我练剑呢。”柳如星走上前来,讨好地说道,“师兄要不要一起?”   “?”   段青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上三尺长的利剑。   是我练剑,还是剑杀我呢?   “啊……对、对不起,忘了你有伤在身。”柳如星愧疚地捧起他的左手,“你身子本来就弱,又突然受如此重的伤……这怕是恢复起来很困难吧。”   段青泥神情微僵,当即退后两步,抱着手臂道:“你俩乐开花了吧……怕不是盼着我脚也断了,把命摔没了最好!”   “师兄你……”   柳如星脸色白了白,刚想反驳些什么,慕玄打断道:“够了!如星,回去练你的剑!”   柳如星便不敢说话了,转身握了他的剑,红着眼睛逃离了现场。   “你也一样。”慕玄转向段青泥,继而一字字道,“有病就回去吃药!明日差人多送几副,省得你还吃不够!”   “……”   段青泥一语不发,表情忽然变得捉摸不定。要按照以往的惯例,慕玄的祖宗都被问候干净了……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这一点就燃的炮仗不再爆炸,被骂了连生气的征兆都没有,甚至慕玄都有一点意外。   玉宿却是目光一冷,无声摁上腰侧沉寂已久的匕首。   但他还没能出手,又被段青泥拦了下来,轻轻摇头道:“……别和这傻逼扯了,我们回家。”   *   吱呀的一声轻响。   寒听殿偏院深处,有一间专程囤积药材、煎煮汤药的小屋,平日里都由一些特定的弟子前来打理。   段青泥悄然推开木门,然后蹑手蹑脚慢慢挪进来,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瞥了一眼门后,确认玉宿没跟上来,这才放松地一抹头上的汗。   ——要支开那家伙可太不容易了,若不是谎称自己三急,玉宿是真的走哪儿跟哪儿,连体婴似的全程盯他。   段青泥之所以不让跟,完全是因为……眼下的他,有一件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当初和陆家父子告别之时,陆暇总共给了他两副治病的药。一副用来解天枢山的毒;而另外一副——“无毒无害”的烈性药,段青泥至今没敢拿出来用。   没有别的理由,理由就是他不想一边吃药,一边还要盘算着找人滚床单……这样跟发、情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所以,回天枢山这么多天来,段青泥都是照例用着以前的药。一面是遂了长岭那帮人的意,以免让他们瞧出端倪、多生事端;一面服过这药之后,段青泥还会再用一道陆暇的解药——由此药效两两相抵,数日下来,貌似也没什么大问题。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吃力地弯腰下去,用他剩一只的爪子扒拉半天,直到把今日需服用的药物替换过来……   等做完这一切,段青泥用力拍了拍手,得意地扫了一眼他的“杰作”。然后站直起身,大摇大摆走了上前,一把推开屋子的门。   “艹!!”   段青泥猛地一退,险些当场跌坐下去。   只见不知何时,玉宿双手抱臂,冷冷站门口看着他。   段青泥:“……”   玉宿:“你在这做什么?”   “我,那个……”段青泥干笑两声,“我来看看,药煎好了没。”   玉宿又问:“那煎好了吗?”   一个“没”字未能出口,玉宿已是大步上前,径自跨过了门槛。   屋里根本没煎药,倒是药材捣腾得乱七八糟,大小纸包纷纷散成一团。   玉宿皱了眉,当即要过去检查。   段青泥一下子急了,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拦——可谁料他现下没手,腿脚也不是很方便,总不能顶着个大夹板,和玉宿拼个鱼死网破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脑中蓦地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慢、慢着!”   段青泥大喊一声,站到玉宿面前,屏住呼吸,紧张地道:“既然被发现了,我、我就不掩饰了……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玉宿神情淡漠,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习以为常。他像是在等着,这人还能耍什么花招。   然而,下一瞬。   段青泥微踮起脚,忽然凑近前来。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于玉宿耳侧落下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这个骚操作……   抓起来neng个三天三夜不过分叭 第56章 给太多了   如果把玉宿比作一张白纸。   染成红的, 那么他就是红的;染成黑的,他也能变成黑的。   ——而事实上,他并不懂自己为何非黑即红。就像此时此刻, 被段青泥啄了一口, 玉宿想不通此举的含义是什么。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 是僵硬、是怔忡。想不明白,索性放弃了思考, 几乎是以浑然机械的状态, 战略性地朝后暂退两步。   段青泥发现有效, 便又贴近几分, 欲朝那另一侧耳再来一次——却被玉宿下意识地避开了, 一路径直撤出了门槛。   “啧。”   段青泥挑了挑眉:“……嫌弃我啊?”   随后见玉宿不吭声,他嘲讽地笑了笑,顺势去关房间的门。   忽然手腕被用力地扣住, 段青泥来不及动作,眼前跟着一黑……玉宿又走进门槛, 单手抬起他瘦削的下颌,温热的薄唇随之覆了上来。   段青泥:“……!”   这一下来得委实突然。玉宿低下头的刹那, 卷带着冷清的草木气息,迅速占领了段青泥薄弱的意识。   他的亲吻并不似他本人一般狠戾、决然。正相反的, 那柔软的唇舌张弛有度,缠绵且和缓, 不带一丝侵略性的压迫意味,深入的间隙勾连着彼此的呼吸, 缱绻而不失热烈。   玉宿用行动回应了方才的问题——他,不嫌弃。   某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一时冲动作了恶, 竟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倘若这事放在以前,单说祈周强吻那次,段青泥真要上了火,肯定把他嘴给踢翻。   偏这病秧子一身硬骨头倔到死,也不知玉宿掐准了还是怎的,专挑最软的地方下手。   是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别人对他温柔……哪怕只有一丝丝的。   但是玉宿给的实在太多了。   都说唇薄的男人,也同样薄情,不论做什么都是褪不去的冷淡疏离。   可段青泥看玉宿不是,他的吻其实没那么娴熟,动作有些青涩,牙齿也偶尔磕碰……可就是把段青泥亲得舒服、十分受用,浑身竖起的刺软了下来,心甘情愿对他求饶。   以至于两人分开时,段青泥腿都站不直了,人也一阵阵发虚,几乎就要往前栽倒下去。   玉宿找到旁边空的木桌,抱着他坐了上去,而修长的双臂撑在两侧,几乎是把人圈在怀里的,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的眼睛。   段青泥:“……”   玉宿不说话,呼吸有些乱,正竭力压至平稳。   段青泥没好到哪去,他身子孱弱,喘得极是厉害,却不忘犟嘴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玉宿想了想,说:“好看。”   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在段青泥的身上,有一种接近于破碎的、倾覆的美。他像是一刃断裂的寒剑,残处冰冷、锋利,犹盛开了两朵冶艳的花……一朵是致命的烈毒,一朵是苦痛到最后的挣扎。   不论十四年前,还是现在。段青泥的脆弱易碎,对于强横的玉宿而言,都是一种肆意张扬的勾引。   他伸出手,五指划过段青泥的侧脸,至他柔软的咽喉处,无声息地停住。   段青泥却浪笑了起来,歪头往那指腹上,毫不畏惧地来回磨蹭。   他轻声说:“那你多看看。”   话音方落,便又被玉宿上前来封住了唇。   这回是带了点蛮横,吻得急促凶狠,唇齿相互碾压、激烈地交绕在一处,一时纠缠得难舍难分。   段青泥被亲得略微后仰,眉头难耐地锁紧起来,耳朵根子也悄悄开始发烧。   玉宿亲完了,停顿片刻。问他:“你跟别人也这样?”   段青泥摇了摇头,脑袋有点发昏,不知该怎么回答。   玉宿:“说实话。”   “没有。”段青泥缓过劲了,慢吞吞地说,“除了你,没别人了。”   ……祈周大概不算吧。   玉宿望着他,目光仍有点深。   段青泥没来由地想到一个词:正宫的凝视。   随后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登时笑得一脸春心荡漾、不加掩饰。   “……”   玉宿的表情更幽怨了,特别像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真的没有!”段青泥捂着骨折的手臂,又痛又好笑道,“不信你再亲亲我呗,凭感觉就能知道了。”   玉宿不信,又按着这厮来了一次,翻来覆去地亲吻,直到他苍白的嘴唇变得湿红。   “好了好了……”   段青泥险些喘不上气,揉着心口咳了好几声,连连摆手道:“再这么下去,我魂都快被亲没了……”   说完去看玉宿,玉宿还是板着脸,明显能看出不满意。段青泥便说:“那再让你抱一下。”   玉宿垂下眼帘,迟疑了很长时间。最后当真走了上去,避开段青泥受伤的胳膊,以双手穿过他的肩膀轻轻地环住。   段青泥小声道:“就这个,从没和别人做过。”   玉宿顿了一下,道:“我也没……”   等等,听这话意思是说……他赫然睁开双眼:“你还是跟人那样过?”   “冤枉!”段青泥快要无奈死了,“……我哪来别的人啊?再说了,你老介意这个干啥?”   玉宿:“……”   段青泥偏头问:“怎么,你想吃独食吗?”   玉宿脑子一团乱,此时抱着段青泥,只恨不能将他揉碎了,嵌进骨子里,刻到魂魄深处。   想想又不太舍得。   “说话啊。”段青泥往玉宿耳边频频吹气,“是不是想吃独食?”   玉宿被吹得一激灵,剩余无几的理智顿时一通乱飞。   许久过后,他才哑声道:“我要说想呢?”   段青泥便又笑了,眼神变得意味不明。他伸手拉下玉宿的衣领,将那最上面的系带解开一根,然后要紧不慢地凑上去,压低声音道:“……那你可得轻点吃了,我身子骨弱,还很怕疼。”   话刚说完,玉宿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段青泥还想补充两句,玉宿也不知怎么了,表情仍是绷着的,整个人却不自然地动了起来。   “玉宿?”   “我……出去透透气。”玉宿无比僵硬地说。   段青泥“哦”了一声,扬起嘴角,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玉宿浑浑噩噩的,飘着便往一边走。   “喂。”段青泥喊住他,抬手指向正前方,“门在那边。”   玉宿没听见。   ……他直接从窗户出去了。   *   玉宿这一出去透气,一直透到大晚上都没回来。   段青泥猜他是死机了,又躲到哪个地方安详地重启……只是这回的时间忒长了点。弄得段青泥还有些郁闷,心说老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给他轻轻撩拨一下,如今是连面也不肯见了?   差不多子夜的时候,整座天枢山静了下来。欧璜领着他的小弟们翻·墙回来,并从山外的镇子里运回一批崭新的工具——结实的绳索、铁钩、火折子、烛灯……还有成了堆的几捆竹子,用它们拼成竹筏,方便带到地下河的位置。   “掌门,您这回又到哪里去啊?”   欧璜搬东西的时候,完全是一脸苦逼相。   他们这位病秧子掌门,平时总疯疯癫癫的,没事就拉着王佰到处折腾。弄得一身伤回来不说,每次他师父那边鸡飞狗跳,第一个劈头盖脸挨骂的对象,不是掌门,也不是王佰……这两位他都惹不起,而是可怜巴巴的欧璜。   “不是我说啊,掌门大人。就您这个身子,还是静养得好,不能老是乱蹦乱跳的。”欧璜瞥了眼段青泥的胳膊,那又沉又厚的大夹板,简直硌得慌——就这样还想到处蹦跶,他禁不住叹道,“王佰为何不管一管,便由您这样四处冒险?”   段青泥一听,乐了。反问道:“他管得着么?”   欧璜想说当然管得着,可一看段青泥的反应,又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其实他们私底下,有时也会悄悄地议论。掌门和那个王佰吧,瞧着委实有些奇怪,他们俩不像主仆,不像姘头,更不像一对爱侣——反正说成什么都差点意思。   先前是王佰性子冷淡,身手又奇高,万事都能压掌门一头;如今看来也不完全是,倒像他们掌门牵了根绳,无形之中拉绊着王佰的一举一动。   “唉,真想不明白。”欧璜摇摇头道,“要我说你们这样,真不如上青楼寻乐子呢。王佰那根木头疙瘩,抱着有什么意思啊……哎哟!”   话没说完,便被他家掌门照头来了一下。   “你懂个屁!”段青泥怒道,“……他不比青楼小倌销魂多了!”   欧璜“嘿嘿”两声:“有、有多销魂?”   “……”   段青泥开始飘了,想到白天那个吻。   还有被摁在桌子上亲。   “卧槽,掌门!”欧璜突然喊道。   “嗯哼?”   “你、你流鼻血了!”欧璜眼珠子一瞪,霎时咋舌道,“不对……怎么耳朵也流了???”   “……?”   段青泥一愣,伸手往脸上一抹——果真是热的。   见鬼了,怎么这样?   难道两种药一起用会失效?   他慌忙蹲下去,掏出帕子给自己清理,同时叮嘱欧璜道:“你……这件事,嘴给我封实了,千万别让王佰知道。”   欧璜扯开嗓门道:“好!绝不让他知道!”   段青泥:“给老子小声一点!!”   欧璜立马捂紧了嘴,一边猛点头,一边看段青泥擦血……心里已经快好奇爆了。   这他娘的是有多销魂啊?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   罚你被摁住爆炒一顿!感谢在2021-03-31 04:37:46~2021-04-01 03: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如此大礼   在天枢山长达百年的传说之中, 浮雪岛始终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一直以来,长岭与段家不分彼此,对内对外皆标榜所谓的“两家为一家”;偏不久之前, 陆暇又道出当年隐情, 说是到了傅情这一代, 长岭内部已有人心怀不轨,蓄意引导段家那场灭族内乱。   话是这么一说, 可当寒听殿的设计图纸到手的时候, 段青泥还是不禁感叹起来——傅情是对他老娘有多执着, 竟不惜劳师动众修筑了这样一座宫殿?单为给段秋筠一个临时住处, 便派人把整座天枢山挖穿了, 连自家弟子下去都得迷路。   既然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当初又是为何引得段家全族覆灭,连段秋筠本人也不肯放过?   段青泥懒得参与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但有一点又不得不深究——他这一身不合常理的伤病、十多年完全空白的记忆,想必与傅情的离奇失踪息息相关。   往后的时间不知还剩多少。   段青泥一直没用陆暇给的药, 单依靠毒药解药两者混合吊命,却依然无法避免身体出血的症状。   他必须赶在七窍流血暴毙之前, 摸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指不定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第二天一早,正值天气晴朗, 地道便不存在漏雨积水状况。   而某位“出去透气”的仁兄,一整晚没见他踪影, 如今好不容易回身边了,就是不怎么说话, 像机器人烧坏了大脑,说不出的恍惚迟钝,也不敢直视段青泥的眼睛。   两人将昨夜备好的用具带上, 趁外面天还没亮,附近巡逻弟子换岗的间隙,悄然摸向上次踩入地道的那处院落。   段青泥昨晚为了止血,硬生生灌了两碗毒汤,没用解药就出来蹦跶。眼下左手还上着夹板,脸色仍有些发虚——以至于玉宿踩机关之前,回头瞥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了,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回去吧。”   段青泥:“……”   玉宿:“身子养好再来。”   段青泥看了眼他,又看向旁边一触即发的机关,坚决地说:“不。”   一拖再拖,时间一久,命都要拖没了。   “下面危险。”玉宿只好道,“我是不会保你的。”   “那咱们各走各的,你不要管我。”   段青泥说着,去提手边的绳索。可没来得及转身,玉宿忽拦到他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段青泥:“???”   这、这是在干什么?   真不想让我下去,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吧!   只见玉宿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又粗又亮的大扳指……闪闪发光,还是金的。   “哇!”段青泥眼睛都看直了。   这个走向,实属有点魔幻……怎么亲了个嘴,啥也没干,就这么要求婚了?   玉宿捏着那扳指,一句话不说,直往段青泥的无名指上套。   “等一下!”段青泥缩回手指,顿时紧张地说,“这、这样不合适吧,咱俩还没到这一步……”   玉宿抬头问:“不行吗?”   “咳,那什么……”段青泥有点不好意思,“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玉宿淡淡看他一眼,继而捉住那根手指,将扳指牢牢扣了上去。   段青泥都没反应过来,倏而只听“咔哒”两声,扳指上有枢纽转动,玉宿轻轻摁了下,从中猛地飞出两枚毒钉,小巧而不失锋利,嗖嗖打在远处的白墙上,顿时又狠又快两道青黑的裂痕。   段青泥人都蒙了:“……”给老子戴的什么玩意儿?   “扳指很厚,不会伤你的手。”玉宿握住他的指节,带着往那枢纽上引,“里面装了暗器囊,必要时防身用。”   段青泥低着头,留意到玉宿的双手,指节处隐有细微的伤口,还是新鲜未结痂的。原来他彻夜出去“透气”,竟是花一晚上时间,赶制了这枚带暗器的扳指。   段青泥瞬间恍然大悟,表情也跟着一并小小的怔忡。   片刻之后,又挂了一脸浪笑,拿肩膀挤玉宿道:“不是不保我吗,那你这是干什么……护食啊?”   玉宿:“……”   段青泥笑嘻嘻道:“怎么,你透一晚上气,还没想好怎么下口?”   玉宿不自然地别开脸,就要往旁边躲。段青泥立马得寸进尺,像条蛇一样蹭了上去,蹭得玉宿受不了了,便抬手往他肩上拧一把,力道不轻不重,说:“肉太少了。”   段青泥:“?”   他娘的还敢挑剔?   而且跟着你玉宿,不被养死就得了,还能长出几斤肉?   等回过神时,玉宿已转过了身,径自踏入草丛深处的机关。   ——伴随嘎吱一声沉钝轰鸣,连接地底通道的大石缝被打开了,往下望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这一回是早有防备,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摔得惨烈。玉宿先借着绳索探进去,等确定踩到安全的平地,再沿原路攀上去,把那断手的病秧子一起抱了下来。   寒听殿下方的地道,少说挖了几十年有了,四处皆泛着一股并不浓烈的潮腥气息。里面方向不明,又深又黑,通往天枢山各个不同的地方,落脚大多是湿厚的淤泥与青苔,并不是一条轻松好走的平路。   两人下去之后,迅速点燃了火折子,又将随身带的图纸摊开,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发现它刚好就断在地下河的位置。   “传闻中的天枢山禁地,穿过这条暗河才能找准方向。这地方埋藏几千年的通天秘术,只有用段家人的骨血才能打开封印……想当初陈仙海和郝大耳,那帮子强盗拼了命地抓我上船,应该就是想找到这个东西。”   段青泥看了眼身旁的玉宿,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按照《倦仙》的原剧情,大反派玉宿穷极一生,都在接替石无棱寻找所谓的“秘术”。可他最后并未寻得长生之法,也没有得到轮回与救赎,而是在主角光环的燃烧中自取灭亡,落寞的灵魂也随之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这个地方,是玉宿死亡的终点。   由此一想,段青泥心头便一阵发紧。倘若自己顺利完成一切,被404送返现实世界,那往后等待着玉宿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我记得石无棱说过,他之前不是没打这片禁地的主意。”   这时候,玉宿淡淡说道:“世人都想不老不死,他吃了一辈子活人,也想感受一回做神仙的滋味。”   他走在段青泥前面,单手挽着他没受伤的胳膊,沿途皆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晃神。他一边按照地图探路,经过时一边留下记号,以防往返时迷失了方向……彼时火光升腾,将那忽闪忽明的影子拉得老长,当真如末尾时的孤冷寥落,不带一丝缱绻留恋的温度。   段青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呢?”   “什么?”   “你想不想得到永生?”段青泥歪着脑袋道,“还有生世轮回……几辈子不死不灭?”   “我不需要。”玉宿果断地摇了头。   他想了很久,复又对段青泥道:“我总有一种错觉……现脚下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多遍,一直重复不停。”   火折子噼啪两声锐响,刺眼的星子飞溅,灼烫着前方无穷无尽的黑暗。   “但和你一起,还是头一次。”玉宿木然地说。   彼此对视了片晌,段青泥失笑道:“……说的什么傻话?”   玉宿也知道自己的话很可笑。只是他思来想去,只觉没有段青泥相伴的这一路,都太过冷清、也太绝望了……即便真能重来一次,从头到尾由他一人独行,那也委实没有轮回的必要。   两人按设计图纸的指引,牵着又细又结实的绳索,沿路勾连着刚开始下来的石缝处,很快将地下河周围的地道摸了个通透。   距离河水越近的时候,脚底站的路面越发趋向于湿浊,到后来几乎是在泥与水坑间来回蹚。   玉宿看位置差不多了,便将外袍脱了下来,罩到段青泥的脑壳上。近水的地方寒气很重,玉宿说:“你等着,我上去拿竹筏。”   段青泥点了点头,刚想说一句小心。   然而再一抬眼,忽听到四面传来急促的水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围拢前来……他就知道,没必要说了。   玉宿目光一凛,扬手将段青泥拦至身后,铮的一声拔开腰间匕首。   那刃口是不久前打磨过的,一眼望去锋利得骇人。   面前陡然出现了一片晃眼的灯光,打在周围的墙壁上,如同无差别刺人的凶剑。   此时此刻,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蹚着水花,从地道深处显露出鬼魅一般的森冷面孔。   为首的慕玄提一盏纸灯,雪白的长衫沾了泥渍,眼下便站定在不远处,神情是说不出的扭曲诡异。   “段青泥,寒听殿的地道连接了我房间的那张床榻。你只消稍微一动,便会触发我设置的结界机关……届时整个符阳殿都知道你跑到下面来了。”   慕玄冷笑一声,无比嘲讽道:“本以为你之前闯过一回,至少该想明白一点。谁知道还是这么没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v=,工具人的到来也是段青泥预料中的一环。   两口子坏心眼多着,永远不干人事。   这是一段很重要的剧情,马上会揭开第一道谜底……   揭开以后就会爆炒段青泥!   (追过我连载的姐妹都知道,老司机了,车速稳得一批嘻嘻嘻嘻) 第58章 自爆   地道下的空间原就封闭狭窄、拥挤不堪, 如今密密麻麻站满一群,惨白的纸灯照亮地面昏暗的积水,眼看已经淹至脚踝的高度——想是他们要找的地下河, 就这在附近了。   “……”   段青泥眯起眼, 站在玉宿身后, 望着面前忽多出来的数十道影。   慕玄居首位,其次傅憾与段玮两位长老, 还有缩群最后方、不敢说话的柳如星……长岭上下所有最具发言权的, 一窝蜂齐聚在这里, 仿佛是居高临下地进行审判。   “都看到了?”   慕玄骤然扬声, 于身后一众道:“三十六代掌门段青泥, 擅闯禁地、监守自盗,对长岭秘术心怀不轨——这是连祖宗也不敢觊觎的东西,你一个新上任不到半年的掌门, 倒是有胆量行此勾当。”   说完便去看傅憾与段玮,那一胖一瘦两道身影, 彼时均保持沉默,对此不置一词。   段青泥忽朗声大笑了起来。   “慕玄……我发现, 你这个好生奇怪。”他挑着眉道,“但凡我每次一有事, 你必定冲在第一位,拼了老命也要来踩上一脚——怕不是对我有什么特殊癖好。”   “孽障, 说的什么浑话!”   慕玄蓦地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玉宿:“你当真以为, 长岭所有都眼瞎?带这么一个魔头回山,还敢明目张胆下来窥探禁地——是生怕没知道吗?!”   段青泥神情一凝,还未及开口反驳, 慕玄已是探手入袖中,刷的掷出两张破损的画纸——上头赫然绘有两张特征明显的像,段青泥一扫见那龅牙和牛眼睛,顿时脸色就变了!   是陈仙海和郝大耳!!   “认出这是谁了吗?”慕玄凌然道,“段青泥,你可真会挑。我当是谁的身手强悍至此,原来是石无棱养出来的坟庄旧畜……”说罢一扬手中纸灯,照亮玉宿那张清俊的脸,“此野心不改,早在还雪宴之前,便勾结那一帮邪魔外道,企图一举闯入长岭禁地!”   周围齐刷刷无数双眼睛,纷纷移向了玉宿与段青泥,仿佛要将这对狗男男当场瞪穿。   而段青泥却是彻底地怔住了。   他端详那两张熟悉的画像,刹那间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在最短的间隙里,得出了一个最确切的答案——   “那天绑在货船上的……”段青泥怀疑地问,“是你找过去,把他们全杀了?”   慕玄反问:“不杀难道还留着?”   段青泥看了一眼玉宿:“我重回长岭当日,你已得知他的身份?”   “你同这魔头厮混一处,我便料定有闯禁地这一天!”慕玄喝道,“段青泥,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真的是他?   段青泥再度陷入了沉思。   可就算时间对得上,这逻辑也完全不通啊……且不说慕玄怎么找的地方,单说那块刻有“祈周”二字的玉牌,实在不像他会留下来的特殊物件。   归根究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青泥!”这个时候,那和事佬傅憾又开口了,“快别和你师父倔了……回来吧,我们知道你是被胁迫的!”   玉宿偏过头,目光沉静,与段青泥对视。   “不。”   段青泥果断退后,回扣住玉宿的手,一字字道:“你们看仔细了,到底是谁在胁迫谁?”   此话方出,慕玄已是面色骤冷:“蠢货……冥顽不灵!”   而后自他掌中白光乍现,随身长剑应声出鞘,铮铮巨鸣直冲头顶,溅起水花铺天盖地,霎时朝段青泥的方向席卷而来!   地道深处皆是水与湿泥,何况空间本就挤窄有限,段青泥全无闪躲余地,便被玉宿带着一转身,后背重重抵到石壁上,沉闷的一响;慕玄一剑紧随而来,玉宿霎时抽开匕首以相抵——因着周围四面皆是封闭状态,再厉害的身手也难以施展。双方原封不动僵持之际,柳如星忽然冲出群,一个飞身从天而降,越过玉宿径直上前,一把拧住了段青泥的脖子。   “师、师兄别动,我可不想伤你。”柳如星紧张得发抖,却不忘冲玉宿喊道,“喂!那边的魔头,师兄我手里……还不快束手就擒!”   段青泥:“……”   铮的一声,刺耳锐响。   锋利的匕首陡然划开一道长弧。   黑暗中,玉宿与慕玄连过数招,却丝毫没有要停顿的迹象。   柳如星登时急了:“魔头,你不管你相好了吗?”   玉宿倏地一刀挥出,嵌入慕玄细直的剑身上,瞬间浮出一道参差的裂痕。   柳如星发现没效,眼睛都红了,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段青泥见状,便也跟着喊道:“听到没有,情郎哥哥!还不快来救我?”   情郎哥哥扫他一眼,两的目光隔空相迎,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很快又各自收了回去。段青泥便知道,玉宿已经准备好了。   下一瞬,耳畔是一道惊天巨响!   只见玉宿翻身一跃,凌空之际踏上慕玄朝前指的剑尖,叮的一声,整个剑身压弯了下去,与此同时脚跟发力,看似轻盈虚缈,实则带着劈碎骨的迅猛劲道,转眼间自上而下,由那剑锋一路袭向慕玄执剑的手腕!   “你……”慕玄脸色微变,让这气劲冲得一个趔趄,身形几近摇晃不稳。后方众见了,将欲上前帮忙,却只听得一声呵斥:“退后!”   然而来不及撤退,玉宿已是骤然收势,落地之时四方剧震,周遭水流受到极大的冲击,纷纷如同刀雨一般汹涌坠落!   柳如星喝道:“师父!!”   话音方落。段青泥一抬右手,无名指的扳指直抵他的额头,冷声道:“别喊了。”   柳如星呼吸陡滞,泪水夹在眼眶间,将落不落,难受得要命。   同一时间,玉宿收刀回鞘,穿过漫天水雾飘散,利落地回到段青泥身边。两十分有默契,一左一右站着,直接将柳如星挤在正中间。   柳如星:“???”   “虚让你们几招,还真跑来送头了?”段青泥一拍玉宿的肩,得意洋洋道,“开玩笑,我家相好天下无敌……还怕你这几个喽啰!”   *   段青泥的想法很简单。寒听殿的设计图纸,断在地下河的位置,再往前便没有了任何指向。   他们需要一个比图纸更精确的导航。这个导航必须熟悉天枢山,同时他的能力不可太弱——毕竟竹筏渡河,光靠撑篙是不够的,到了水深浪急处,最好能以习武者的内力催动。   思来想去,这个最合适的选,也只有自己送上门的慕玄。   傅憾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在一旁不断劝说,让他们不要轻易往禁地闯,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段青泥根本不听。他和玉宿依照图纸指示的地点,再沿着地面累积越多的水坑,很快找到地下暗河的入口。   此时此刻,柳如星被五花大绑,由玉宿稳稳实实拎着走;自己的宝贝徒弟在别手里,慕玄刚又让玉宿震得内伤,便不得不放下武器,单独走出来,跟他们一起踏上了竹筏。   临行之前,段青泥偏过头,对上群深处一道陌生的目光。   段玮朝他摇了摇头,表情十分复杂,却没多说一句话。   想当初傅情为了修筑寒听殿,整座天枢山内部被挖得乱七八糟。段青泥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确认了竹筏的方向,随后仍以扳指抵着柳如星的脑袋,迫使慕玄运转全身内力,推动竹筏在水上徐徐前行。   这一路无话,距离方才的群愈来愈远,很快最开始的入口看不见了。再往里飘了近一炷香时间,当年为挖凿的痕迹也逐渐褪去,剩的都是天然形成的大小石洞,放眼望去一片昏黑,一时根本估测不到终点的位置。   “玉宿,当年石无棱有没有和你提过,傅情是为什么修的寒听殿?”   两一边观察周围的痕迹,段青泥一边问玉宿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既然说关系不好,多年以来暗生嫌隙……那傅情给我娘修宫殿的意义何在?”   玉宿摇头说:“不清楚。浮雪岛内乱前夕,石无棱在闭关炼药,事后确是有去捡漏的心思,但是……”   他看了眼段青泥,忽然又不吭声了。   段青泥:“但是什么?”   一些关于往昔的旧事。玉宿只怕说了,段青泥又骂他“求而不得”、“把自己当替身”。   所以真相明了之前,他决定暂时不说话了。   “说啊。”段青泥得不到回答,便拿肩膀过去直蹭。末了见还没反应,又挪了下膝盖的位置,靠到玉宿怀里坐了下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玉宿木着张脸,表面没有任何起伏。心里却暗搓搓多了片羽毛,没事就掐在敏感脆弱的那个地方,有意无意地撩拨两下……痒得发慌。   这种感觉,打从那天一番亲昵之后尤甚。   小竹筏上总共四个,半大一点落脚的面积。段青泥这么一动,整个竹筏跟着一起歪,慕玄独自坐在尾端,阴沉很长时间,终于是耐不住了,硬声骂道:“……不知羞耻。”   绑着的柳如星立马一顿挣动,张嘴便要大喊师父,却又被那两口子囫囵按了下去,段青泥往他头上一拍,再揉了个布条塞他嘴里,道:“安静一点,不让扔你下去!”   “段青泥,他是你师弟!”慕玄赫然而怒道,“你与这魔头勾结便罢了,如今竟连同门也不愿意善待了?”   善待?   听到这个词汇,段青泥第一反应是笑了一下。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这一次,几乎是耐着性子地道:“慕玄,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慕玄把脸别到一边,神情异常的僵硬。   “明明我们都是师徒,你为何一直偏袒柳如星,却始终对我满怀恨意?”段青泥眯着眼道,“……难道就因为我身体孱弱,烂泥扶不上墙?”   慕玄没有回答。段青泥看到他清冷的脸,于背光的角度无声拧在一起。   段青泥便又道:“有跟我说过。以前在浮雪岛的时候,我也不像这样弱不禁风……不说武艺超群,至少正常握剑还是可以的。”   话没说完,慕玄的表情明显变了,瞬间笼上一层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几乎是坐立难安地问:“……这、这是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只不过慕玄,我看你这就是自爆。”   段青泥转了过来,直视慕玄的眼睛,极是平静地道:“本来那天货船上的不死,我也不至于怀疑到你的头上。段家当年那档子破事,有拦着不让我查……慕玄,别说当年长岭发起那场内乱,你也有份。”   “……”   慕玄一向清冷尊贵的五官肉眼可见的扭曲了。   段青泥道:“假设傅情是段家灭族的主导者……那你呢?你在里面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话说完时,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慕玄停顿了许久,忽而弯了嘴,发出似笑非笑的诡异颤声。   “段青泥。我也是看傅情和段秋筠的面上,才纵容你到现在的。”   他轻飘飘地说道:   “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又长又重要,想尽量给大家解释清楚。   本来想爆更一下写完算了,但是……就爆了个600字(我太菜了)   明天继续,看能不能多加点字数,争取解答环节能一次性给大家看爽ovo 第59章 你个呆瓜!   众所周知, 《倦仙》是一篇没头没尾、漏洞数不清的玛丽苏狗血文。慕玄作为书中的主角攻,出场就是仙气飘飘、光环直接拉满,和他的宝贝徒弟爱恨纠葛、几生几世往复轮回。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是慕玄, 毕竟剧情走向注定是这样。开篇以段青泥的死亡作为引子, 末尾以反派玉宿灰飞烟灭作为结束, 慕玄柳如星最终赢得长岭秘术,开启他们兜兜转的生死虐恋……   但这一切的一切, 都以段青泥的死作为前提。   只要段青泥一条命在, 那么围绕着他、他们之间的关联讯息, 都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事到如今, 解释怕是难要到了。   在一番直逼心底的质问之后, 慕玄神情骤变,原本催动竹筏的手掌扬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劈向段青泥的位置!   而玉宿反应更快, 幡然起身上前,赶在落掌之前握住慕玄的腕骨, 同时施力一扭、一翻,将他整个人掀了下去, 哗啦溅起三尺水花——   恰逢水流湍急处,竹筏猛一转弯, 磕上了山底坚硬的岩石。慕玄不依不饶,赤手空拳翻了上来, 招招直逼他二人致命处,连带着整个竹筏摇晃不稳。   “你疯了?!”段青泥怒声道, “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我死不死无所谓……反正,你别想活。”   慕玄冷冷抛出一句,旋即以掌心发蛮力, 啪的一声巨响,正中筏身中央处!段青泥压根没想有这一出,本以为挟持柳如星在手,至少可确保慕玄一路稳定——却不料随口一句问话,竟是实打实踩中了他的雷点。   到底隐瞒了怎样的实情?值得他做出如此大的反应,甚至不惧风险放手一搏?   段青泥来不及细想,慕玄那一掌劈向竹筏,此时正值急转弯处,四面皆是看不清的山石,再加水流与人力的剧烈冲击,那脆弱的竹筏不堪重负,终是从中间生生断裂开来!   顷刻之间,首尾水浪倾覆,段青泥一个身形不稳,连翻带仰地栽了下去:“完蛋,要死!!玉……”后面半声淹没在了水里。   “段青泥!”   玉宿面色一变,登时回头去拉。可还没能抓到,慕玄顺势一勾手,猛地夺去他的匕首,一时又使不利索,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胡抡。   竹筏已然开裂,两头摇摆不定,眼看将要下沉。   玉宿根本无处可躲,索性一脚将柳如星也踢进水里——趁慕玄扭头混乱之际,他亦无暇与之缠斗,转向段青泥栽落的位置,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水花飞溅,浪潮倾涌。   地下暗河穿山而过,横竖皆望不见终点,越往深处水位越高。   段青泥右手受伤,坠落时又无一丝准备,后背随惯性撞上了山石,极重的一下,冲得整个人都不断下沉。   彼时玉宿也跟了下来,但水底浑然无光,一伸手连片衣角也触碰不到;两人的距离分明很近,偏偏谁也找不见谁,仿佛隔有千山万水。   正值迷茫焦灼之际,忽不知怎的,感到河底一阵暗潮翻涌,像是无形中积蓄着一股更大的力量。   “!!!”   殊不知段青泥撞那一下,从脊背到手脚全是麻的。紧接着未缓过劲头,正前方有一道急浪扑面而来,不偏不倚扇在他的脸上,那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强横力道——   霎时之间,脑子嗡的一声响,视觉听觉尽是消失。段青泥毫无反抗之力,黑暗像是有所意识般的,拽拉着他虚弱的身体疯狂沉沦。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体会到了“死亡”究竟是何等滋味。   不能呼吸,不能睁眼,不能挣扎,全身上下连着骨骼灵魂都在生痛。   那地下河犹如一口无底的深渊,愈往下便愈是水势湍急,段青泥只觉自己是被“吞噬”进去的,那激流汹涌而浩荡,将他最后一抹意识冲碎,只剩了一丝人魂在上方漂浮……却也浑浑噩噩不知归处。   *   再醒过神时,段青泥依然睁不开眼。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保持这样的状态,在水底泡了有多长时间;只知意识尚在的每个瞬间,都是被同一股凶猛的激流推挤下沉,硬生生朝那无底深渊坠落而去。   直到许久过后,浩荡的水势终于趋于平静。   段青泥身上的痛楚离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寒冷、锥心刺骨的冰凉……以及冻结造成的麻木感,自水深处不断入侵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他先以为是自己出了毛病。直到伸出胳膊朝外划了两道,居然摸到了一手零碎的……冰渣?   段青泥:“???”   继续往上试探,指尖便浮出水面,接触到了陌生空气。   我……没死?这是得救了?   哗啦一声,段青泥用足全身力气,半颗脑袋从水底钻了出来。   ——再睁开眼时,便被面前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到了。   只见原本幽黑嶙峋的山洞、紧挨着地下河的封闭石壁,那个满是湿泥与苔藓的山底地道,此时覆了一层铺天盖地的厚重冰雪……部分已凝结成冰柱,坚不可摧,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整条河面静止不动,罩了一层薄薄的浮冰,被段青泥上浮的动作击碎,眼下却又有了凝结的趋势。   他娘的,我死了一趟,难道又穿越了?   段青泥无不惊悚地想:这是穿到了北极副本,连地图都换了呀!   周围一片冰天雪地,白得晃眼,整个上空游荡着一股骇人的寒意,与先前的幽暗潮湿的山底截然不同。   段青泥每呼吸一次,都有冷气携着冰渣呛进肺里,堪比撕裂扎穿般的锐疼,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他艰难地仰起头,恍惚之间,望见不远处冰霜覆盖的河岸……似是有光。   很微弱的一个小点,照亮周围白皑皑的一片,也照亮一个人高挺而修长、沉默不语的背影。   “玉宿!!!”   段青泥眼眶一热,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扎进水里,就着受伤的右手一并划动起来。   近一点,再近一点……   此时此刻,手脚都快失去知觉了。可一想到玉宿就在岸边,好像突然又有了力气,支撑他在彻骨冰寒的水中不断前游。   “王、王佰!”   终于,游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段青泥剩最后一口气,虚弱地浮出水面,一巴掌拍在他腿上:“你这狗东西,怎么不来接我呀……”   然而,乍一抬头。   对上一张铁青发紫、僵硬不堪的……五官表情皆是扭曲可怖的死人脸。   段青泥:“……”   这不是玉宿,是一具已经冻枯了的陌生男尸。   “打、打扰了。”   段青泥面色微变,强撑着虚脱的身体,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段距离。   片刻之后。   他眼前一黑,再次昏死了过去,整个人也慢慢陷入了水底。   *   “段青泥。”   “段青泥!”   “段青泥……”   有人在喊他。   由焦急到无措。声音十分熟悉。   眼皮太沉了,打不开。段青泥试着挣了两下,却只感到肺腑剧痛,心口结上致命霜寒,同时又如烈火炙烤,直抵地狱囚牢般的双重煎熬。   有一双大手覆了上来,贴准了心脏那个位置。   随后是暖热有度的一股内力,隔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传递而来,悄无声息流向了每一处冻僵的脉络。   只是他的手,并不怎么稳。   不像从前那样冷静沉着……而是微微地发颤,说不清是太冷,亦或是害怕、恐惧着什么。   段青泥有了力气,便挪动肩臂,将那颤抖的大手轻握住了。   十指交扣,缠绕在一起,一时难舍难分。   “段青泥!”头顶那声音明显一滞。   段青泥终于睁开了眼。可还没能看清什么,突然感觉身子一沉,就被人紧紧一把抱进了怀里。   段青泥:“……”   此时此刻,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却也滴不出水,沾满了一层散雾状的冰霜。彼此拥抱的间隙,不论贴得如何紧密,都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仿佛随手捂了一块冰柱,互相传递着骨子里的寒意。   “你还好么?”   ——听到玉宿的声音,段青泥浑身松懈下来,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玉宿嘶哑地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因着双方没有距离,几乎能清晰地察觉到,玉宿身形不稳,亦有些仓皇失措,竟似透着一丝强烈的不安情绪。   段青泥动作僵硬,却下意识地回抱了他,并轻轻往那背上拍了两下。   只是没持续多久,实在忍不住了。段青泥难受地说:“喂,你……身上好凉啊。”   玉宿迟疑了片刻,终是不舍地松开了手。   这一回,段青泥总算看清楚了。   面前的人,也刚从水里上来,身上落满稀碎的霜痕,连眼睫毛也是,彼时低低垂落下来,遮盖那一双幽黑朦胧的眼。   在那目光深处,不再是毫无起伏,多了以往从未有过的……   晦暗,心焦。   像在即将迷失的边缘痛苦地挣扎。   段青泥想了想,稍微曲起指节,替他拭去了面上凝结的冰霜。   而后手腕便被轻轻地握住了。   “我……怕把你弄丢了。”   玉宿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半张俊脸低了下去,埋进那小而又薄的手掌心里……沉而压抑。   有的人,一生皆在漂泊,迷茫地流浪,不知为谁而忙碌。好不容易找到停留的理由,丢了一次、丢了两次……丢了无数次,每次一拾起来,都像是命中注定般的,终会从身边消失、远离。   没有郑重的告别,亦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玉宿想,这大概就是一道惩罚的枷锁,用来鞭挞他一直以来的淡薄冷漠吧……   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先开始谁也没有说话,玉宿紧贴着段青泥的手掌,几乎是煎熬地闭上了眼睛。   “丢不了,我这不是在呢?”许久过后,是段青泥先开了口,歪着头对他说道,“就算丢了,我自己长脚,也会跑回来的。”   玉宿仰起了侧脸,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段青泥张开双臂,说:“再让你……抱一下。”   玉宿便过去抱了,却不止抱一下,手臂像两道铁锁,死死箍着不肯撒手。   还好他们见面以后,身体的温度渐有了回暖的趋势。段青泥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终于体会到了一丝微末的热意。   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很显然,方才玉宿落水之后,也跟段青泥一样,是被那股激流冲到这鬼地方来的。   这里比其他位置都冷,简直不像在一个世界,基本上能落脚的地方都结成了冰。他俩身上又都是湿的,如玉宿那般天然强悍的机器人,如今不免冻得瑟瑟发抖,抱着段青泥左手搓右手,连呼出来的气也似要结成了霜。   好一段时间过去,直到思维不那么木僵了,段青泥才想起什么似的,用胳膊捅玉宿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碰到一个什么东西?”   “……”玉宿先是一顿,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你知道?”段青泥愕然道,“你、你也看到那玩意儿了?”   “嗯。”玉宿不自然道,“我还以为……那个是你。”   “哈哈……哈哈哈。”   段青泥干笑两声,骂道:“你个呆瓜!”   ——虽然我也一样。   “猜到你要问,把他带上来了。”玉宿又道。   噫?在哪儿呢?   段青泥一过回头,刚想站起身,却又一屁股跌了回去!   “嘶……!!!”   ——那具又干又瘪,冻僵了的男尸,就摆在他的旁边!   “王佰!!”段青泥恼火起来,身子也不冷了,脑袋都在发热,“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这是谁吗?”玉宿淡淡地问。   段青泥:“……我怎么知道!”   玉宿不说话了,继而弯下腰,从那尸体上搜出一样发光的物什。   段青泥定睛一看,竟是他们长岭掌门的金印。   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大字……   傅情。   那一瞬间,段青泥蒙了。目光停在那具男尸身上,上下游离,试图找出一些额外的线索……可是并没有。   “这个……真的是傅情吗?”段青泥还是不敢相信,“他好好的掌门不当,钻到这地底下面……山寒水冷的,几个月不上去,就……活活冻死了?”   玉宿闻言,却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冻死的。”   段青泥也蹙了眉,强忍内心的排斥感,捏着鼻子蹲了下去,打量那张结满冰霜的青紫面孔。   表情十分狰狞,似是含恨而终,但若仔细观察,他的眉目有种诡异的舒缓之感,竟像是毙命之前得到了应有的解脱。   “他死前内力严重失调,不慎冲断了自己的心脉。”玉宿道,“应当是遇了什么事,导致情绪崩溃,彻底丧失自控能力。”   “崩溃?”   每天跟长岭那帮傻逼打交道,那确实挺崩溃的。   段青泥想了又想,觉得这不是致死的理由。随后想起方才提及段家人时,慕玄那一脸要和人同归于尽的愤怒表情。   “玉宿,你说他是不是干了亏心事?”段青泥道,“怕被人发现,所以打碎的牙往肚里吞?”   作者有话要说:  爆更失败,但是!比昨天强了一丢丢~   明天继续!   傅情的死是个大转折点,段青泥的身世都藏他身上了!感谢在2021-04-03 03:11:22~2021-04-04 04: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ft的老爹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玉宿有四个?   早在段青泥穿书之前, 这位传说中的上一任掌门,就已经离奇“失踪”了。   整个长岭没有他的消息,连贴身辅佐的一众高层, 也似波澜不惊般, 对他的消失毫不挂怀。   直至数月之后, 穿过寒听殿底的地下河流,到这一处冰天雪地的诡异领域。   ——他的尸体彻底冻僵, 凝结了数层寒霜, 表情是说不出的扭曲狰狞。   “我先一直以为, 长岭内部人心各异。”段青泥道, “傅情身居高位、常年受尽压迫, 又遭奸人所害,后来才莫名失踪。”   ……而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段青泥委实想不通了, 偏头看向玉宿,而玉宿也不明白, 抛出一副更迷茫的神情。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段青泥搓了搓手, 朝周围扫视一眼,说出的话也似结成冰了……这样的温度根本不合常理。   他和玉宿紧紧相贴, 身体仅剩一丝暖热,也快消失了。倘若长时间这么待下去, 他们也会和傅情一样,活生生冻成两具干尸, 样貌凄惨地死在一起。   而就在这时,身后“哗啦”的一声轻响。   二人同时回头,僵硬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只见慕玄浑身透湿, 从方才漂冰渣的水底浮了上来,怀里抱着昏迷的柳如星,一步一蹒跚地攀向了岸边。   “……!”   玉宿目光骤冷,自袖间抽出随身的短刀,一扬手对准了慕玄的方向。   慕玄亦是手足紧绷,一面搀扶柳如星,一面僵在浮冰旁,大口喘气,俨然已没有体力再缠斗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他们再打一架,四个人都可以躺平了。这里就是天然的冰棺,直接连后事也省干净了,至少还能保一身全尸。   “慕玄。”段青泥想了想,主动站到玉宿身前,将他握刀的手轻轻拂了下去,“你若还想活命,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慕玄半个人泡在水里,眼睛充血,牙齿止不住地打架。   柳如星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彼时已是人事不省。   “什么……交易。”慕玄咬牙问道。   “我先说明白了。不知你是如何想的,反正我对长岭的掌门没有一丝兴趣,也没打算将这位置占一辈子。”段青泥扬声道,“你若想要,我大可拱手相让。”   玉宿侧目道:“段青泥……?”   段青泥:“我认真的。若能活着从这里离开,我自觉下山跑路,往后绝不回头再看一眼。”   慕玄神经紧绷,脱口便道:“我凭什么信你?”   “当年为铲除浮雪岛,你和傅情干了什么勾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段青泥道,“你要担心我会复仇,这也纯属多余……我自己活着都难,何必往你刀口上撞?”   慕玄喉结动了动,哽咽许久,竟像是默认了般的,颤声道:“就算你无心复仇……那么他呢?”抬手一指玉宿,“这个魔头,他是石无棱的儿子,坟庄余孽!你们联手上天枢山,难道不是为了窥伺禁地!”   玉宿方要握刀,手却被一把挽住,裹着寒霜扣在了一起。   段青泥道:“你们说的长岭秘术,什么狗屁轮回、长生,我都不要!”   慕玄怒道:“来都来了!还敢说你不要?”   “老子活得利落坦荡,一辈子潇洒够了,没遗憾留到下辈子!”   段青泥不由分说,取出自己那枚掌门金印,啪的一声掷到地上,振声道:“……慕玄!你到底有何可心虚的?我是什么牛鬼蛇神,值得你拿十二分精力对付?”   慕玄让这一声问滞住了,抿紧嘴唇,半天没能回过心神。   又见段青泥拉着玉宿,两人朝后避退了一步,慕玄便也不再多想,一伸手抱紧柳如星,师徒俩狼狈地挣出水底,几乎是颤抖着逃离这片极寒之地。   ——但没能走出两步,乍然往前之时,忽望见地上那具眼熟的男尸。   慕玄面色一滞,当场脱了魂似的,一个趔趄跪了下来,堪堪对上傅情那张死僵的正脸。   段青泥见他表情不对,便走近去确认道:“这个人是傅情,失踪的上任掌门……没错吧?”   慕玄一语不发,双目却圆睁着,眼底尽是泛红的血丝。   ——看来没猜错,这具男尸就是傅情。   段青泥又道:“是你们逼死他的?”   “一派胡言!”慕玄立即反驳道,“我从未逼迫过他!是他自己问心有愧,口口声声说要闭关,一转眼却……”   说到一半,声音哽住了。他偏头望那具冰霜凝结的尸体,神情竟似有些怔忡。   段青泥道:“你说傅情问心有愧,那他究竟是因何而愧?”   “他……”慕玄恍惚着回答,“做了错事。”   段青泥还想问什么,慕玄却不吭声了,顾自站起身,扶起一旁昏倒的柳如星。   玉宿立马赶上前,将段青泥拉至身后,防止慕玄徒生歹念,朝他二人出手。   然而慕玄什么都没做。他自己也是神思混沌,对傅情的死亡倍感震惊,仿佛并未料到是今天这般结果。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自语般的说道:“你可知晓,为何此处深藏山底,却遍地冰霜凝结……与外界景象截然不同?”   段青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傅情当年大兴土木,不惜凿山穿河,修筑所谓的寒听殿。但那其实……只是一个入口罢了。”   段青泥:“什么地方的入口?”   “封印长岭秘术的最终禁地。”   慕玄目光陡沉,倏而一字字道:“就在……整座冰层之下。”   段青泥瞬间变了脸色,回头与玉宿相对视一眼,而玉宿亦是半信半疑,仍拦着段青泥不让靠近半分。   “北域浮雪岛,乃万年寒霜覆盖之地,段家人以自身骨血作结界,方能守得冰雪不融、与世隔绝。”   慕玄振袖一挥,直指周围遍地坚冰,道:“而在这里,也是一样。初代掌门开山立派之际,是效仿浮雪岛的封锁方式,以段家人的血脉作为镇山结界。”   段青泥先时一怔,很快又明白过来。   ——难怪长岭世代与段家交好,也难怪段家人在天枢山的地位高不可攀。说白了,他们就是镇守禁地的工具人,贵在血脉特殊、无可取代罢了。   如此一来,傅情为段秋筠打造那座极尽奢华的寒听殿……名义上是情深义重,将她奉为上宾;而实际是一座近在咫尺的靡丽囚牢,打着爱惜珍视的幌子,只为她生世困在长岭禁地的入口,无处可逃。   “难怪……难怪……”   段青泥连说了两声“难怪”,低头看着傅情的尸体,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该说他是活该,还是可悲呢?   什么五年一度还雪宴,祭奠浮雪岛为长岭做出的牺牲。别说两家为一家了,他们根本没把段家人当作人看。   “段青泥。”   这个时候,慕玄又发声了。   他一手揽着柳如星,压低嗓音道:“你方才不是说,要与我做交易吗?”   段青泥抿了抿唇,良久不置一词。   “能镇山的,只有段家人的骨血。同样能解禁的,也只有你们段家人。”慕玄盯向他苍白如雪的皮肤,沉声说道,“既然来都来了,要想离开也不容易。所谓长岭埋藏千百年,世代守护的秘术是什么……你难道不想一睹为快?”   段青泥刚要开口,身旁玉宿陡然打断:“不。”   “别管他。”他拉着段青泥道,“我们想办法出去。”   说完转身要走,可还没迈出半步,便被段青泥死死拽住了。   玉宿不得不驻足,表情近乎于愕然。   “我有一些事,必须弄清楚。”段青泥艰难地说,“傅情人没了,这下死无对证。我想唯一的答案……也就在这冰层下面了。”   玉宿立马要反驳,段青泥却按着他道:“有你在,还怕他伤了我?放点血罢了,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慕玄的表情顿时变得莫测起来。   “我丑话说在前头。慕玄,你为人师长,别和我一介晚辈耍小心思。”   段青泥上前一步,凝声道:“你想要这冰下面的东西,我不和你争——前提是事成之后,你不能出尔反尔,对我和玉宿出手。”   慕玄硬声道:“……我答应你。”   要开启冰层的封印并不困难。迄今为止近千百年来,外界人士始终觊觎在心的幽深禁地,只消段青泥稍微一动手指,便能寻得那埋藏已久的通天秘术。   没有谁能拒绝永生、轮回、阳寿增叠带来的巨大诱惑。   ——哪怕是清高尊贵的长岭仙尊,如今到了这最终秘密的大门跟前,也禁不住内心不可抵挡的强烈渴望。   铮的一声,短刀出鞘。   玉宿犹豫再三,那刀终是让段青泥夺走,刃口对准掌心的位置……不轻不重、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霎时之间,鲜血涌出——猩红的热液触及周遭冰冷的空气,迅速凝结一层单薄的霜痕。   不徐不疾,自白皙的手腕处淌了下来。   透过反光的刀面,倒映了慕玄那张复杂的、混乱的、情绪动荡的扭曲面容……以及玉宿眼底的心疼错愕,还有段青泥自己,转瞬即逝的偏执与决然。   段青泥是个疯子。此话不假。   ——他为了一个虚实难辨的真相,可以翻遍整座天枢山,也可以将刀尖对着自己,哪怕为此闹得天崩地裂,也绝无悔过之意。   此时此刻,正值血流之际。段青泥微蹙了眉,将那割伤的手心朝下,正对地面沉厚坚硬的冰层,沉而又稳地按了下去!   与此同时,慕玄与玉宿运功发力,一股与寒流相隔绝的独立气劲升腾而起,几乎是一瞬间的,空气中迅速包围了一丝异样的暖热之意,但那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被冰天雪地的寒霜吞噬尽了,不剩一丁点多余的动静。   在这绝对寒冷的环境下,贸然消耗体能,是足以致命的危险程度。   他们不断释放内力,如此僵持了不知多久,那地底冰层依然不见任何变化。   慕玄质疑地问:“是不是你血用得不够?”   段青泥双耳通红,冻得痉挛,面上血色尽褪,已是白得骇人。彼时处于极虚弱的状态,身体因脱力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支撑不稳——随后被玉宿快步上前,一把捞进怀里,以稳实的肩膀抵住。   慕玄还想追问两句,忽然感到脚底一震,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玉宿打横抱起段青泥,当即朝后急退数步,竭力避开他们施力运功的位置。   “轰——!!!”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巨响。三人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数不清的寒流如雪白的霜雾一般,霎时从地面的裂缝周围疾速上升。   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冰层剧烈震颤,断裂的冰柱从头顶滚落下来,摔地上七零八落的一片;不远处的水面浪潮激荡,水花翻涌,溅开的瞬间落下凝固的冰渍,复又被整个上空传来的鸣声碾碎,落地结成形状各异的凌厉霜花。   同一时间,巨鸣声内。地面沉厚的冰层缓缓裂开,逐渐显出底端最深处,另外一道未曾见过的奇异空间。   “就、就是这里了?!!”   慕玄面上浮出喜悦之色。   那一刻,他不像是脱离凡间的长岭仙尊,而像是地狱攀上来的贪婪恶鬼。   如今便是欲心作祟,因果自负。慕玄二话不说,抱起柳如星,一个纵身飞了下去。   “喂!!”段青泥惊骇不已,强撑着坐起身,却看到慕玄的身影迅速消失,成了一道不起眼的白影。   然后没了一点声音,连落地时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   “慕玄?!”   段青泥喊了两声,没有回应。转身看向玉宿,玉宿迟疑片刻,也双手将他抱住,跃入那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落地远比想象中快。   段青泥方睁开眼,尚未看清周围的环境,然后便被眼前的形势惊滞住了。   一时心脏骤停,连带着呼吸困难,竟做不出任何能缓解的反应。   只见开裂的冰层下方——也就是传说当中,藏有“通天秘术”的长岭禁地。   天地寒冰,白霜如雾。四处静谧无声,唯有气流暗涌……这分明是千百年来,无一人敢轻易踏入的神秘领域。   此刻近在身边,那些触手可及的昏暗角落,分别立着三道修长而高挑的人影。   ——他们无一例外,都和玉宿是同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玉宿1号机,玉宿2号机,玉宿3号机……   不过都已经报废啦,不然四位凑一起,段青泥怕是要………………(此处省略一万字)   玉宿本宿是4号   猜猜祈周是几号哈哈哈哈 第61章 终点   ——短短一刹那间,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段青泥面色煞白,俨然已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随之翻滚上涌, 那几乎是一种天翻地覆的冰冷与窒息。   他竭力集中心神, 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也非一念差池见了幻象。   此时此刻,确是有一模一样三个玉宿。他们在这昏暗无底的冰层深渊之下, 双目微闭, 发丝覆雪, 陈年霜花落满肩头, 为那清俊柔和的面容镀上大片雾灰色的晶莹。   “……”   段青泥壮着胆子, 踮起脚尖,抚摸了其中一人的侧脸。   上手很冰,很凉。却是不假的真实触感……一如往日的白皙干净, 不染尘埃。   他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犹如一幅静止的画, 所有的神情、动作,皆为无数年的寒霜抚平——如今看起来, 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仿佛下一秒即会从梦中醒来。   而段青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倘若面前这三个人, 都是真的玉宿。那所谓的长岭禁地,埋藏千年的轮回秘术, 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慕玄亦是震惊不已, 声线都止不住地战栗:“不是说永生之法、逆转阴阳……使人不死不灭么?可这又藏的什么东西?”   段青泥反问道:“难道下来之前,没人和你提过这些?”   “有谁能和我说?”慕玄青筋暴起,“这里是长岭禁地, 除了你们,还有哪一位敢说闯便闯的?”   段青泥摇了摇头,倒退一步,下意识便喊道:“玉、玉宿……”   他伸出手,惶恐不安地,试图攥住玉宿的衣角。   然而在他身后,此刻一片昏暗,竟是空无一人。   “玉宿?!”段青泥惊声道,“你去哪儿了?”   下一瞬,头顶一道寒光乍现。   双方都还未回过心神,随后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自他手中,一刃短刀骤然出鞘,漫天霜雾与冰雪,裹挟着催人命的凌厉寒气,堪堪朝段青泥的方位扑面而来!   “!!!”   段青泥瞳孔紧缩,以为那刀是刺向自己。偏他连闪躲的力气都不剩一丝,只得认命般的闭上眼睛。   噗滋一声,血花飞散。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段青泥再睁开眼,怔忡之间,对上慕玄一张陡然僵滞下来的面庞。   “你……”   慕玄想说点什么,喉咙一动,喷出一口猩红的热血,悉数溅到段青泥的脸上。   “慕玄?!!”   ——那把短刀凌空而来,自慕玄后背刺入,径直贯穿他心脏的位置。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暗处。   持刀之人微仰起脸,略一扬手,拂去素白面具上的血污,却无意晕得一片狰狞狼藉。   “哎,失策了。”   祈周双手蓦地发力,所执刀刃无限朝前,愈是将慕玄胸前的裂口拉扯、彻底撕开。   他一面微微笑着,一面若无其事地偏头,望着段青泥道:“……阿青,这个秘密很重要,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段青泥沾一身红,脸色却白得发青。他拼命睁大双眼,看到慕玄趄了两下,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彼时捂紧左心口的位置,噗通一声半跪在地,无数鲜血自指缝之间喷涌而出。   “你……你……你们……”他艰难地扬起一手,想指段青泥,想指祈周,又想指另外三个玉宿。然而他谁也指不了,只能脱力地垂下去,表情既是惊怒,又是恼恨,以及不可逆转的巨大悲怆。   “阿青,我承诺过的。”祈周上前一步,握住段青泥的手,轻声说道,“所有不利于你的东西,我都会把他们处理干净。”   “……”   段青泥动了动唇,声音却是嘶哑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已不知该怎么问,又或该怎么继续下去。   祈周是在做什么?   而他自己呢?千辛万苦来到这地方,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答案?   段青泥眉心一蹙,忽然感到心口锐痛。他低头狠咳了两声,旋即体力不支,转去扶身后冰凉的墙壁。   玉宿于是抱起他,缓缓带到一旁,找了处干净的空地放稳。   “祈、祈周……”   段青泥虚弱地喘息着,抬头看周围那三道玉宿的身影,还有跪倒在地的慕玄,自他身下的血水凝结成霜,余留数道流淌蜿蜒的狰狞痕迹。   “你……你告诉我。”段青泥极其费力地说,“这到底是……”   “我骗了你。”祈周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侧着头,很平静地打断道,“玉宿之前没说错,你确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段青泥呼吸微滞,一口气闷在胸前,刀子一般掐得难受。   “钥匙扣的主人是你,被抓去惊蛰山庄,炼出青色药斑的……也是你。”   段青泥瞬间愕然:“什、什么?”   “但严格来说,最开始骗你的……不是我。”祈周眯了眼,沉声说道,“是带你来到这里的……他叫404,我没说错吧?”   他居然……知道404?!   段青泥登时坐起身,却扯到心口痛处,便又倒回祈周怀里,脸色一阵青白。   祈周麻利地解开他的外衣,顺势取出那枚许久不见光的“宿命轴”。   上面的指针仍停在4的位置。但落到他掌心的瞬间,忽像是失控了般的,不可遏制地疯狂转动起来!   段青泥:“这是……”   “如你所见,所谓的长岭禁地,其实是我生命最后的终点。”   祈周攥着宿命轴,一字一句地道:“相同一段命运,我总共走了三遍——算上现在这具身体,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   段青泥细细端详着他的脸,却只感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久前告诉过你,我们都是被主流摆弄的‘棋子’——一旦棋子的走向发生偏差,那个叫404的人,就会启动时光回溯,让发生过的一切清零、全部重新来过。”   祈周麻木地说:“我……也就是玉宿,在天枢山底死了三次,没有一次达到404的预期。后来是走投无路,他想到通过另一枚棋,来牵制玉宿的一举一动……而这枚棋子,就是你。”   “……”   段青泥痛苦地闭了闭眼。   其实这一点,早在穿书来的时候,404就对他说清楚了。唯一没想到的,是玉宿这段离奇又悚然的经历……竟能毫无限制地不断回档。   那每当他孤寂地走到最后,留在这冰天雪地黑暗之中,一个人慢慢停止呼吸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呢?   段青泥默然许久,哑声问道:“你方才说……404才是骗我的人。他骗了我什么?”   “他给你的宿命轴,说的是填补漏洞,修正整条线的后续走向——因为玉宿太强大了,必须由你的存在约束他的力量。”   “这话没说错啊……”段青泥怔然道,“我的任务,难道不是这样?”   祈周沉目道:“你如今参与的,只是一个牵制玉宿的过程罢了。404安排的结局是不会变的。”   段青泥一脸不解的神情。   祈周便长叹一声,将那乱转的宿命轴放回他的手心,再紧紧地握住:“阿青,你听好了。这个指针一旦走到12的位置,404根本不会送你回家,按照他好的走向,你本该被玉宿一剑穿心——只不过将死期推迟了,结果都是一早注的。”   “???”   段青泥神色骤变:“你说什么?!”   祈周道:“这次我绝没有骗你。你我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身体不能直接回档,是在第一次死亡之后,404将你碾碎了重新拼合起来——这一身伤病,损坏的经脉内脏,包括丢失的记忆,都是重来一次的证明!”   段青泥双目震颤,如今每呼吸一次,肺腑都是撕裂般的剧痛。   他对祈周所说的一切,早就没有一丝印象了,偏偏身体上的疼痛还记得,它们就像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你,段青泥,就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   “阿青,阿青。你听我说,我一不会让你死的。”   祈周捧着他的脸,极是温柔地说道:“在这个世界里,有两处地方是暂时安全的。一处是棋子的起点,还有一处便是它的终点——在我的终点,可以任意妄为,404是管不了的。”   祈周说着,微低下头,于段青泥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他站了起来,将段青泥放到一边,稳稳靠着墙角,说话时的声音却冷了下来:“他既然喜欢支配棋子的命运,那偶尔被支配一次,也是咎由自取吧……”   段青泥慌忙问:“你、你要做什么?”   “把他们两个杀了。”祈周无不阴鸷地上前,走向血泊中的慕玄,还有那一旁昏迷不醒的柳如星,“整个长岭派,留你一人便够了。其他碍手碍脚的东西……不需要。”   “!!!”   段青泥浑身一凉,第一反应便是不行,于是强撑着身体扑了过去,连声劝道:“祈周你别乱来,砍谁都行,唯独这俩动不得!!”   “为什么?”   祈周握住慕玄胸前的短刀,滋的一声抽了出来,霎时之间鲜血如注。   他回过头,染红的面具对着段青泥,却是毫不畏惧地笑了起来:“我连404都打算杀了……当然,包括玉宿,也包括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疑问解决之后,会出一份详细的时间线给大家~   祈周的目的很明确,他轮回3次以后已经疯批了,准备通过杀戮的方式终结一切,还给段青泥一个太平的人生。   那么我们来采访一下4号机王佰同学,请问你对祈周的做法有什么看法?   王佰:(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好吧,不要小瞧王佰。他其实有自己的规划,比起大杀四方,更想带着段青泥浪迹天涯。(是一只热爱余生的猫猫) 第62章 被发现了   祈周, 祈周,祈周。   魂祈梦请,周而复始。   ——如今想来, 真是一个明了易懂的名字啊。   同样一个面临终结的死局, 挣不开的命运捆绑, 他无一例外经历了三次。   这个不断重蹈覆辙的过程,玉宿本人并不会记得, 但每一次从头来过的漫长煎熬, 都深深烙刻在了名为“祈周”的独立人格上……他, 无疑是玉宿最清醒痛苦的一个载体。   这层假身份, 透明且隐形。他有着与玉宿截然相反的个性, 只要不轻易现身于人前,便不会与世界主线产生任何交集,过后也无人对他保留一丝记忆。   祈周恰好利用这个漏洞, 瞒天过海,避开404的监视, 抢先一步走到了终点的位置。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倘若一路走到最后, 不论如何都只有“弃子”的结局,那不如直接杀死下棋的人, 连带着所有挡路的障碍物一并清除干净。   这样比无限制的重返过去容易多了。   祈周决然上前,将那带血的短刀抽了出来, 顿时溅得满手猩红,落至一地碎裂的寒霜。   ——他出手的那个瞬间, 慕玄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仓皇的状态。直到身体彻底丧失力气,他跪在那片寒冷的冰地上, 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剩一双涣散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瞪大,对上段青泥惊恐不已的面庞。   “……”   慕玄动了动手指,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此时余有最后一丝力气,他便是挣扎着起身,试图拉住一旁昏倒的柳如星。   但祈周没有给这个机会。   他走上去,对着慕玄的心脏再来一刀,此番是狠绝又利落,将他连人带刀钉穿在了墙上。   “祈周!!”段青泥颤声道,“你……你快停手,不需要为我这样!如果要改变结果,我们一起想办法啊——你何必铤而走险,孤注一掷走到头!”   祈周头也不回,收刀之际,慕玄应声倒了下来,此时鼻息骤停,肩臂仍在过度应激中微微痉挛。   段青泥刚想起身,却感到胸口一麻,被祈周生生点住了穴道。   “阿青,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祈周陡一伸手,掐上柳如星的脖颈,“你可知每一次重来,都只会加剧我的痛苦——然而这些,玉宿根本不会记得,他走完他的过场便够了,把所有未释然的遗恨都给了我。”   段青泥浑身发冷,看那昏死过去的柳如星,眼下毫无反抗之力,于祈周手中艰难地喘息着,犹如一只脚底濒死的蝼蚁。   咔哒一声锐响。   他纤细柔软的脖颈,承受不住如此压迫,终是绝望地崩裂了。   段青泥倒抽一口凉气,咬紧嘴唇,心口已抽痛到无法呼吸。   “你放心好了,接下来我处理我的,你继续过你的安稳日子——很快,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帮你恢复自由了。”   祈周回过头来,一手扶稳那张沾满血花的面具,定定看着他道:   “阿青,等我。”   段青泥动了动唇,半句话尚未出口,祈周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玉宿那张不合时宜的……几乎称得上温柔干净的脸庞。   同一时间,周围的所有景象开始静止、扭曲,不可规避的疯狂倒退。   在天枢山最深处,那个冰天雪地的奇异空间逐渐瓦解,一点一滴犹如雾霭般的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寒听殿的上空,朗朗星辰无数,照亮偏院房顶处的两道人影。   彼时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发丝飘飞,说不出的彻骨寒凉。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也没有存在过,静悄悄地回溯到了那个熟悉的夜晚。   玉宿近在身侧,一边捏着芝麻糖的纸包,一边伸出手来,细细拈起段青泥的一缕发丝。   “你头发……沾糖块了。”他皱着眉问,“怎么吃的?”   所有神态、语气、说过的话……与当日经历的,别无二致。   又回档了。   “……”   段青泥望着面前的玉宿,眼眶一下子红了,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玉宿:“……?”   他拿着芝麻糖的纸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方才聊得好好的,他这是怎么了?   “你……”   段青泥握了握拳,竭力调整呼吸,几乎是气若游丝地问:“你知道,我们刚才……都干了什么吗?”   玉宿当然不会知道。   每一次回档,都会抹除一段相应的记忆。   他本人没有一丝印象,其实自己已经死过了三次。三具尸体都停在那个冰霜覆盖的山底,安详得仿佛陷入了沉睡,而今也只是往梦中无意走了一遭。   玉宿迷茫地摇了摇头,看向段青泥的眼神里,是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   段青泥却受不了了,挣扎着站起身,试图从他身边夺路而逃。   但那屋顶上的碎瓦很是碍脚,又陡又崎岖,他已经在上面栽过一次,眼下一个没站稳,便又是踉跄着摔了下去!   “段青泥!”   玉宿在身后喊了一声。   ——段青泥算是认定了,这一次回档,多半比之前摔得还要惨烈。   然而他等了半天,想象中的坠地轰鸣也并未响起。   再回过神时,已经被玉宿稳稳拉了回来。五指用力,紧扣在他腕骨上,骨节紧绷到发白。   段青泥怔了怔,而后道:“玉宿……”   “乱跑什么?”玉宿冷声斥问,“不怕摔吗?”   段青泥的眼睛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确认自己是想落泪的。然而低着头,极其吃力地咳嗽几声,竟是咳出来一滩殷红的血。   玉宿:“!!!”   段青泥身子一歪,骤然失了力气,一头倒进玉宿的怀里……所有意识也一并归于沉钝的黑暗。   *   祈周说得没错。   段青泥作为一个外来者,他的身体在回档的同时,并没有恢复原状的能力;也就是说,即便时光可以倒流,他本人的状态却是以直线前进的,不会发生任何形式上的扭转。   所以不久之前,在天枢山底经历过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回馈到了身上。   段青泥下地道之前,为了防止出血症状,硬生生灌了两大碗毒汤。之后遭袭落水,又在那奇冷的禁地长时间逗留,身体根本负荷不起如此强力的压迫。   他刚从屋顶上下来,一连咳了好几口血,整个人完全陷入了昏迷,从手到脚全是凉的,好似浸过数不清的千年寒冰。   玉宿把他搬进房间里,点燃了炭盆,又裹了好几层棉被,可是怎么捂也捂不暖。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段青泥这样脆弱的人?风一吹,就能倒了;太阳一晒,就能融化……想要杀死他,简直太容易了;而想要留住他,却好像比登天还要难。   最后的最后,实在拿不出办法,玉宿只得和衣上了床,隔着又厚又重被子,将段青泥带到怀里,一面轻轻搓着两人的手,一面按着他的脑袋,贴向自己胸口最暖热的那个位置。   好一会儿过去,欧璜忙得满头大汗,终于端着现煎的药来了。   进门看他俩这么躺着,差点没把药碗掀翻。幸亏玉宿接得及时,将那碗带着托盘一并捞了过来,正琢磨应该怎么喂——然而那股浓郁的药味,在空气中飘荡了太久,久到玉宿不得不回想起来,这种味道似乎……   他低着头,盯向那药碗。片晌之后,也没犹豫什么,直接下去抿了一口。   “卧槽!!”欧璜惊恐地道,“王、王佰你干嘛?!那不是给你喝的!”   玉宿亲自尝了那药,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这个药,不就是以前的药?”他看着欧璜,忽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一冷,“……是谁让你换回来的?”   欧璜:“啊???”   玉宿刷的坐从床上下来:“谁让你换的药?”   欧璜看到他的表情,当场都快吓尿出来了。眼看着玉宿就要拔刀,欧璜立马怂了,带着哭腔尖叫道:“不关我的事啊!是掌门,掌门他自己——每次煎药之前,他都会到囤药材的房里,要我们按他给的方子弄。”   玉宿扫了一眼段青泥,略微犹豫,终是将他身上的棉被盖紧一些,转而对欧璜道:“房间在哪,带我过去。”   “现、现在?”欧璜瞠目结舌道,“你发什么疯,药不喂了?”   玉宿冷着张脸,一语不发,仅仅是站在原地不动,便有一种天然的胁迫感。   欧璜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将药碗放到一边,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走了出去。   嘎吱一声。   偏院深处,囤积药材的屋门被一把推开。   “喏,就是这里了……你可别耽误时间,掌门性命要紧。”   欧璜在后面提着灯笼,玉宿顺着那光踏入了门槛。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分明他没有来过这里,可是身体却仿佛残留着碎片般的记忆。走到窗边的瞬间,似乎能回想起某个时刻的缱绻与柔软……那本不该是被轻易遗忘掉的一段经历。   但玉宿根本来不及多想。   他一转眼,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堆药包。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陆暇给段青泥的“独门秘药”。   从刚拿到药到现在,一共过去了这么多天,段青泥每天都在“喝药”……可如今看着那些纸包,还是崭新未拆封的,根本就没拿出来用过。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什么都能忘了,唯独记得跟你亲过。   段青泥(暴怒):你还挺骄傲是吧!?? 第63章 有我在   玉宿望着那些药包, 内心漂浮不定,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好像冥冥之中,他和段青泥两个人, 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不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是各种意义上的——天壤悬隔, 异轨殊途。   段青泥不论做什么, 都有一套他绝对的原则,独立于万事万物之外的偏执。   玉宿找不出原因, 就像先前百般追问“祈周”一般, 并非段青泥不肯说实话, 而是他哪怕说出了口, 也笃定了玉宿不可能理解, 所以从一开始便选择了隐瞒。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道壁,隔阂的远不止是千山万水,还有生死往复的两极世界。   这种距离带来的参差错落, 让玉宿感到莫名的焦躁,乃至抓握不住的迷失与惘然。   而正当他站在屋内, 略微有些失神的时候。走廊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完犊子——王佰快回来!!”   “掌、掌门他……”   “他不见了!!!”   玉宿陡然清醒,三两步跃上屋顶, 直接飞回段青泥的房间。   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方才盖几层的棉被悉数掀翻, 连带床边的炭盆也都踢歪了,溅得满地全是灰渣。   ——窗户是开的, 往里不断灌入寒风,吹得吱呀一阵响。   玉宿望着空了的房间, 目光仍是不动,却一寸一寸泛起了冰冷。   *   说段青泥不要命,那是真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好不容易捂热了身子, 刚刚恢复一点意识,还剩那最后一丝力气——他几乎是头也没回,一股脑从偏院的后门跑了出来,连灯也没带上一盏,路上撞见巡逻的弟子,便强行命令他们帮忙,把自己送到符阳殿去。   眼下这个时间,已经属于深夜,符阳殿那帮老人早歇下了。他们见过掌门白天发疯,没想到大晚上不睡觉,还比平常疯得更厉害。   段青泥一身单薄素衣,松松垮垮,散落的外袍快垂到了腰上;彼时脸色惨白如纸,领口还挂着鲜红的血渍,下床时太过匆忙,连鞋也只穿了一只,好像即刻将要赴死般的失魂落魄。   他站在符阳殿的正门外,唤守门的弟子道:“快……快去,给我把慕玄喊出来。”   所有人都怔怔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又不约而同看向段青泥,皆是一脸奇异而复杂的表情。   “愣着干嘛?”段青泥火急火燎道,“……帮我找慕玄啊!”   “掌、掌门……您在说什么呀?”   好一段时间的静默过后。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道:“那什么……咱们仙尊大人,不是前段日子下山游历了么?”   段青泥:“……?”   “对啊,仙尊又不在符阳殿,我们如何帮您喊他?”   这一回,换段青泥实打实地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问:“那……柳如星呢?”   “柳师兄和仙尊大人一起走的,长岭上下所有人都通知到了。”守门弟子回道,“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段青泥呆呆道:“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不久之前吧,不过也走了一段时日了……”   段青泥又追着问了几道,问他们具体走的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去了哪个地方……可现场无一人答得出来,所有人都是含糊又迷蒙的态度,连一点相关的细节也说不清楚。   “仙尊大人一早说了,他带柳师弟去了很远的地方。掌门您别是病糊涂了,连这么重要的大事都忘记了吧?”   ——问到这里,段青泥已经完全确定了。   慕玄和柳如星,根本不是下山游历。他们死在祈周的手里,也就是天枢山深处,那个冰雪覆盖的神秘禁地……而且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回档没能带回原本的剧情,祈周的肆意杀戮直接歪曲了主线,导致两个主角的命运就此中止,其他角色的记忆也强行模糊掉了,被迫“认为”那师徒二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段青泥低下头,看了眼袖中那枚宿命轴,上面的指针依然在疯狂转动,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之后再该怎么办?   祈周说,让他等着就好。   届时会处理掉所有人,包括所谓的404,也包括他自己,让段青泥能够安稳地活着。   然而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可以无所顾忌吗?   在这个随时可改的书中世界里,大家都只是任人拿捏的棋子罢了。今天没了慕玄和柳如星,其他人像没事人一样,对他们的离去毫无记忆;明天没了他段青泥,很快也会被剧情淘汰,不留一丝消失的水花。   事到如今,段青泥已经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的心情不止是单纯的迷茫,而是混乱到无从下手,根本没有峰回路转的余地。   彼时夜晚的山风,是足以穿骨的刺痛寒凉。   段青泥离开符阳殿,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没有提灯,也没有让人跟随。就这样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很久很久过去,两条腿麻了,心口又疼了起来,他便直接坐到地上,闭着眼睛,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片刻的安宁。   只剩耳中嘈杂的嗡鸣,伴随四面吹来细微的风声。   段青泥正觉得有些冷,便忽然感到肩头一暖,罩上了一件带绒的厚袍……那力道又轻又软,不带多余的重量,好像披着一朵温柔的云。   他费力地仰起脑袋,入目即是漫天灿烂的星光,以及背光角度下的,那一道始终淡然的人影。   玉宿站很近的地方,眉眼低垂,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   先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玉宿却弯下腰,朝段青泥伸来一只手。   “……”   段青泥仍是怔怔的,也没有去接,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素衣沾上露水尘埃,脸颊也是灰扑扑的,神情疲惫而恍惚,看起来像一只山林迷路的小兽。   玉宿便一撩衣摆,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很安静的。没有话说,只能抬头望天,看上面数不清的星星,一望无际的深蓝夜空。   可身侧突然多出一个人,玉宿长得那么高,坐下来的瞬间,便遮挡了大半的光线;他的身上又十分温暖,不像往日那样冰冷,还带着一丝干净好闻的味道……   段青泥原是难受着的,心口痛到紧紧绞在一起。如今却感觉舒缓些了,将脑袋一歪,轻轻靠到玉宿的肩上。   玉宿:“……”   段青泥的眼睛闭了又睁开。   然后很小声地问:“玉宿,你可以抱一下我么?”   玉宿明显僵了一下,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段青泥就在想,明明不久之前,他们也有过更近一步的亲密。只是一趟回档下来,什么都不剩了,哪怕累积了很久的情感,转瞬也能化为泡影。   段青泥动了动脖子,想把脑袋从玉宿肩上移开。   但玉宿没有给这个机会。他很快从身上取出一只纸包,里面装满香甜的芝麻糖,只怕伸手拥抱的时候,会不慎将它们碾碎。   那样就不好吃了。   玉宿把纸包递给段青泥,然后坐近了些许,以非常收敛的力道……将他缓缓抱到了自己怀里。   “……!!”   下一刻,段青泥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又湿又热,淌在玉宿颈窝的位置。风一吹来,不多时又泛起微妙的冷意。   “没……没事了。”   玉宿抱着段青泥,感觉那人在臂弯的位置,竭力缩成很小的一团,像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以规避外界带来的一切伤害。   玉宿没有别的办法,便抖了抖那件保暖的厚袍,将它罩到段青泥的头顶上,一面拍抚着他颤抖的背,一面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别怕,没事了。”   他是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来来回回那几句话,麻木而简单,机械而重复……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但玉宿也在用他沉默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段青泥……   别怕,有我在。   *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夜晚。   远在天枢山地底深处,无数寒霜覆盖的冰层深渊之下……此时此刻,安安静静躺着两个人。   一人白衣如雪,宛若天上神明,胸口却被尖刀刺穿,淌出来的鲜血早已凝成了红褐色;   一人瘦小体弱,蜷缩在旁边的角落,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掐痕,如今渐渐泛起了青紫。   他们躺在冰地上,发丝纠缠在了一起,于这漫天冰雪之中,形成了彼此仅剩唯一的联系。   然而,在这死亡的沉睡之中……   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头顶深不见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啦!!重点在明天   先给哄稳定了,段青泥要吃药了哈哈哈哈 第64章 换药了   “玉宿, 问你一个问题。”   “?”   “假如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框进一个圈里。在这个地方, 你的行为不受控, 时间也不受控, 不论想做什么、做过了什么,一转眼都能打回原点。”   一片沉寂的夜空下, 段青泥枕着玉宿的肩膀, 眼睛仍是红红的, 睁不太开, 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好一会儿过去, 他才缓缓地问:“那你是躺平等死呢,还是再挣扎看看……哪怕结局好的希望很渺茫?”   玉宿想了想,说:“躺平等死。”   话音未落, 就被狠狠拧了一记。   病秧子力气不大,掐人倒是很疼, 十分富有技巧。   玉宿胳膊麻了半边,边揉边反问道:“……你心里有答案, 还来问我?”   “我就问问,不可以吗?就算真有答案, 我也想了解你的意见,不行吗?”   段青泥算是发现了, 这人表面是个糊糊,内心却跟明镜似的, 看什么都很透彻,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有时找他聊天,真能呛得半死。段青泥本来想了一堆事, 这下让玉宿一戳,全部乱成一团,也不知该从哪开始梳理。   “唉,你……你可真是我的克星。”段青泥整个人都不好了,胡乱抓着头道,“早知道我不问了。”   玉宿心想,到底谁是谁的克星?   遇到段青泥之前,他从来都是果决利落,遇事绝不拖泥带水。如今碰上这倒霉的病秧子,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计较得失——事到如今,心里藏了一堆疑问,偏偏也不知怎么开口。   “我没有意见。”玉宿淡淡看他一眼,道,“生死本就不是自我掌控的。你若非要一个准确答案,那追求自由也是一种束缚——何必偏执到底,给自己下圈?”   “我说玉大师,您可真超脱啊。”段青泥嗤笑道,“我就问一句,倘若天上降一道雷,把你劈成失忆的大傻瓜。这时有人给你一把刀,说捅死段青泥就能飞升,以后再也不用遭雷劈了……你会不会拿刀过来捅我?”   玉宿:“……”   段青泥:“说话啊,会不会?”   玉宿偏头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你呢?”静默片刻,玉宿反问道,“段青泥,忘记一个人,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段青泥抹了把汗,立马变得心虚不已。   祈周之前说过,他是钥匙扣的主人,也是被抓去惊蛰山庄炼药的那个人——然而最要命的是,他居然一丝印象也没有。这回档效果未免太强了,身体都能绞得稀碎,或许是脑子也被碾坏了?   “是不是?”玉宿不依不饶道。   “我、我忘了啥啊?什么都没忘,是你眼瞎认错了人。”   段青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明明眼睛都哭肿了,还一脸无所谓地说:“你要拿我当替身,还总是冷眼相待,弱小的我又能怎么办呢……啊!!!”   话没说完,玉宿一个反手上前,将这信口胡诌的病秧子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往寒听殿的方向走。   “你、你突然干嘛?!”段青泥魂都吓飞了,慌忙搂住玉宿的脖子,“你真的好粗暴啊,不能温柔一点吗?”   玉宿快被闹腾死了,完全不想跟他废一句话。   这人真是个奇葩,前一秒嗷呜嗷呜地哭,像一只惨遭抛弃的狗子——结果才安慰两句,就瞬间原形毕露了,小嘴嘚吧嘚吧不停,而自己一句话也说不过他。   “玉宿,玉宿。你再听我说一句话。”段青泥趴了过去,一脸可怜巴巴,对着玉宿的耳朵直吹气道,“你要是哪天变了心,突然想砍我了,记得下手轻一点啊……”   玉宿:“……”   “玉宿,你怎么不说话。”段青泥又道,“是不是嫌我吵?”   “……”玉宿耳朵都快飞了,却还是无奈地说:“不嫌。”   段青泥忽然来了一句:“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玉宿脚步一顿,停下来看他,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   “唉,算了……你能懂什么是喜欢?”段青泥叹了声,摸摸他的脑袋瓜子,自问自答道,“反正,我很喜欢你的。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舒坦。”   玉宿怔了半晌,神情变得柔和下来。   “就跟我喜欢吃饭一样。”段青泥补充道,“看你几眼,我就饱了。”   “……”   玉宿终于忍不住了,从纸包里抽出一根芝麻糖,直接塞进他乱叨叨的嘴里。   *   段青泥这人别的不好,唯独一点特别厉害,他颓丧的时间往往不会很长。哪怕遇到天大的打击,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他就立马变得没心没肺,转眼便又嬉皮笑脸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反而是玉宿给他整丧了,大晚上的出来一趟,原有一堆话憋着没问,还没出口就被段青泥带歪了。   两个人从下圈不下圈,聊到失忆不失忆,又说到喜欢不喜欢,最后成功转移到吃饭不吃饭——当然,从头到尾,都是段某人一个人讲。   玉宿只有按捺不住了,才会突然拌上两句,但很快又会让段青泥犟回去,然后收获满嘴巴的芝麻糖。   段青泥说,和玉宿一起总是很舒坦。   这话其实是认真说的。玉宿表面看起来冰冷,沉默寡言,不出声时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   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他的淡然也是一种无声的温柔。段青泥贴着玉宿的肩膀,稳而又实、强大如斯……永远不用担心会在何时倒塌。   ——好像不论多大的疲惫,即便是击溃人心的命运转折,倘若能同他说两句话,至少是一时片刻的风平浪静。   他们从老远的方向回来,等到寒听殿偏院的时候,已差不多过了子时。外面巡逻的弟子们都换班了,倒是段青泥这半夜出门一趟,把欧璜他们几个吓得够呛,一整晚不敢合眼睛,纷纷打哈欠站门口守着不动。   段掌门发起疯来的样子,在座的几位都有幸见识过的,那破坏力叫一个天崩地裂。他们别的不怕,就怕掌门跟王佰吵了架,心情不好才跑出去,到时毁整个院子都是轻的。   ——然而等了没一会儿,段青泥和玉宿一起回来了。也没有想象中的修罗场,玉宿把他们掌门托怀里,轻轻松松抱进大门,段青泥嘴里还塞了几根芝麻糖,心情不太坏,就是说话有点困难,看起来还有一丝惹人怜爱。   欧璜他们一窝蜂散了,暗地里却松一大口气,都夸还是王佰本事了得,竟能把段青泥那个火.药筒哄得如此乖巧。   而实际上呢?玉宿哄了个寂寞。完全是段青泥消化能力太强,自己把自己哄服帖了。   玉宿把段青泥抱回房间里,重新点了炭盆,又加了几床暖和的棉被,给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随后便一直坐床边守着,表情也十分冰冷,像是不会动的一尊佛像。   “玉宿。”   “王佰?”   “玉大师……”   病秧子一颗脑袋探出来,隔着棉被给人乱起外号:“玉师傅,您搁这儿入定呢?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玉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拉起棉被,把他的小嘴盖上了,只剩一双眼睛眨啊眨。   “有事问你。”玉宿忽然道,“必须说实话……”   段青泥不说话了,还是眨了眨眼睛。   “你用的那药……”   话刚说到一半,咣当一声响,欧璜端着托盘闯进来:“掌门,您的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玉宿:“……”   “干啥啊你……冒冒失失的。”段青泥皱眉道,“也不知道敲门。”   欧璜解释道:“这不看您咳血了么?出去这么长时间,药都放温了,怕一会儿得重新煎。”   段青泥知他性子急,便也懒得怪罪纠结。他们几个大男人,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也没什么不该看的。   欧璜好心端来的药,温度适中,再放久便不能喝了。段青泥向来把药当饭吃,如今也没怎么犹豫,闭上眼睛,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阵猛灌。   “段、段青泥。”   玉宿突然喊了一声。   他喊得太迟了,段青泥灌药的功利不是盖的,转眼一碗药汤见了底,让这厮喝得连汤渣都不剩。   玉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看着我干嘛?”段青泥奇怪道,“药喝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总该回去睡觉了吧。”   玉宿:“……”   段青泥:“难道你想和我一起睡?”   玉宿还没开口,一旁的欧璜自觉退下了:“得了得了,您二位感情好,小的就不打扰了。”   说着边收拾托盘,边不忘碎碎念道:“王佰说您先前的药不好,催我们几个赶紧换了新的。这新药可真难熬,而且味儿也冲,瞧着药性挺大的……真能治好就太好了。”   段青泥本来还笑嘻嘻的,乍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陡然就变了,几乎是惊恐地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换药啊。”欧璜道,“这碗药是新的,旁边没开封的药包……”   嘭的一声锐响。   段青泥直接呆滞住了,手里的空碗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地开了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几个大男人,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也没什么不该看的。   不该看的东西在准备了!今天没码完,明天跟剩下的一起端上来~感谢在2021-04-08 03:15:12~2021-04-09 02: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3瓶;ly泉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代价   眼下当务之急, 唯有一个方法。   “!!!”   段青泥捂着喉咙,连蹦带跳下了床,跑到一旁疯狂催吐。   偏他灌得太急太狠了, 这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混乱间触及了心口痛处, 倒是无端换来一阵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   一旁欧璜都看傻了,惊得连托盘也没拿稳, 摔到地上连滚好几圈。   玉宿反应还算快, 忙上去扶稳段青泥的胳膊, 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段青泥咳得眼都红了, 一把甩开他道, “玉宿,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为什么要害我?!”   玉宿一头雾水:“我害你什么了?”   段青泥怒道:“这药不是你让换的???”   “陆暇分明给了药,你为何一直不肯用?”   玉宿早就想问了, 不单指换药这一件,段青泥闭口不谈的事情很多, 每次一 提起来,他就含含糊糊装疯卖傻。   如此时间一长, 两人间的隔阂感也愈发强烈。   玉宿按捺许久,终是开口道:“宁愿吃毒也不换药,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关你啥事啊?”段青泥暴脾气上来了,火急火燎道, “……老子就喜欢吃毒,吃得开心死了, 你连这个也要管?!”   玉宿看他一眼,神情忽然冷淡下来。他说:“行,我不管。”随后转身便朝门外走。   可没走到一半, 背后轰然一声惊天巨响。   段青泥把桌子掀了,杯盘瓶罐连着板凳一起,纷纷滚地上砸得稀碎——那药效来得非常之快,不到一盏茶功夫,全身上下犹如点了把火,几乎是从骨子里烧上来的,堪比凌迟的致命破碎感,层层朝外蔓延递增,瞬间冲向体内的每一处角落!   “嘶……!”   段青泥低喊了一声,双脚站立不稳,就着遍地狼藉跌坐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提了起来。   他偏过头,眼睛看到的全是重影,竟连人脸也辨识不清了,还没开口说一句话,血管深处像是崩裂了一般,陡然炸开一股不可阻挡的尖锐痛楚——   “……!!!”   这一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段青泥整个人都在发昏,一头狠撞进玉宿怀里,所用力道之大,冲得玉宿往后趄了好几步,两个人一并倒在床榻上,嘭一声闷响,好似床板都要从头掀翻。   玉宿无措地问:“……你怎么了?”可是得不到回答,段青泥两眼涣散,里面没有一丝焦距,此刻强撑着想起身,偏又重重地摔了回去……他实在没有一丝力气了,便只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段青泥??”玉宿翻身抱着他,然而根本抱不住,段青泥在臂弯疯狂挣扎,手指用力把床单抓破了好几个大洞——最后无处可抓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一用力划开几道狰狞的血痕。   玉宿连忙去捉那双手,无意碰到他单薄的后背,里衣被冷汗浸得透湿,身体的温度却在不断上升,额头已经烧得滚烫骇人。   “是不是药有问题?”玉宿低声喊道,“……段青泥?”   段青泥还是不答,缩进他的怀里,薄唇颤抖,始终重复着单一的口型。   ——玉宿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疼”。   “去喊大夫!”玉宿也慌了,回头令欧璜道,“……快!”   欧璜哪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人都傻愣住了,连滚带爬便往门外冲。   “不……不行!!”   这个时候,段青泥剩一丝微薄的意识,死死抓住玉宿的衣摆,咬牙出声道:“不准喊……谁、谁也不准喊!”   他已经快虚脱了,半瘫在床上,拿头抵着玉宿的肩膀,抓握他的手却是异常坚决、明摆的拒绝态度。   “……”玉宿瞬间会过了意,便又喝住欧璜道:“不用喊了!”   欧璜:“……啥?”   玉宿沉声道:“你出去,把门关上。”   欧璜一个急刹车,差点扑腾到地上。心中埋怨这两口子太折磨人了,可到底也不敢怠慢半分,手忙脚乱把门扣上了,随后一扭头跑得没了踪影……生怕再让他俩逮住使唤。   此时屋内一片混乱,桌椅板凳全移了位,东西摔得粉身碎骨,床单棉被悉数滑到了地上。   玉宿抱着段青泥,一番不遗余力的折腾下来,他浑身发着高热,手脚完全失了力气,忽然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只见那原就苍白如纸的皮肤,如今竟似是透明了一般,下方纤细脆弱的青色经络清晰可见,伴随体温的不断升高,连带着体内沸腾的血液一并喧嚣浮动,随时都有可能崩开断裂……甚至有几处已然渗出乌紫色的淤血。   “段青泥!”玉宿又喊了几声,“醒醒……”   段青泥眉心紧拧着,额头全是虚汗,虽听见玉宿的呼喊,却完全做不出一点反应。   玉宿深吸一口气,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便想起段青泥先前说的话:服用此药之时,须得长期以内力辅佐。   难道是为这个原因,他才一直不肯换药?   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玉宿微微蹙眉,旋即扬起手掌,朝他心口的位置缓慢运功。   ——然而刚输到一半,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了。   玉宿低下头,对上一双乌黑湿亮的眼睛。   “怎么了?”玉宿问道。   段青泥却闭上眼,摇了摇头,疼得嗓子都在发哑:“不、不是要这个。”   玉宿:“这不是你说的……”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意识已快要被瓦解了大半——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纵然他习惯了一身伤病,却也从未受过如此摧枯拉朽的酷烈刑罚。汤药深入骨髓,一路势不可挡,像是往血管经脉处扎下了无数跟细针,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碾碎成灰的割裂之痛。   他望着玉宿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所有五官于眼底皆是模糊的一片。直到最后的最后,终究硬扛不住,崩溃地开口问道:“若……若我说解这药,要你上来……搞我一顿……你,信还是不信?”   此话一出,玉宿便是僵住了,放他心口的手也缩了缩,显而易见的回避意味。   “……”   段青泥顿觉十分难堪,于是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地倒抽气道:“你……你也出去吧……”   玉宿不说话,也没有动,就这么沉默地守在床边,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段青泥眼前一阵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掩面低道:“算我求你了……留点脸给我成吗?快点出去吧……”   话未说完,耳畔忽传来衣袍掀动的细微声响。   “段青泥,你到底知不知道……”   心口位置的手掌缓缓上移,挪到了段青泥松散不堪的衣领处。   玉宿指尖一挑,柔软的系带瞬间崩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的目光随之黯沉下去:   “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加餐哦,暗号看我专栏第一行   用【XX:XXX】框出来了   我试了好几次,一直发不出来,大家可以私信我QAQ   感谢在2021-04-09 02:48:33~2021-04-10 05: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2瓶;ly泉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我没忘   整个晚上的过程异常混乱, 到最后段青泥完全丧失了意识,仅剩一丝支离破碎的记忆,便只知自己是昏死过去的, 而且昏得非常彻底……毫无悬念。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 窗外已是天光乍亮。   屋内烛火将熄不熄, 一缕微末游荡的黯光,令重重垂落的床幔拂开数道飘忽的虚影。   “……”   段青泥试着想睁眼, 然而眼皮沉得要命, 勉强打开半条缝隙, 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景象。   他艰难地动了动胳膊, 浑身亦如散架般的又酸又胀, 连撑起床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偏在这时,肩膀被人轻轻往回扳,落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段青泥:“……”   玉宿侧身抱着段青泥, 为两人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让他的脑袋刚好枕进自己臂弯, 蜷缩着的手脚也能在床榻上伸直,放到软厚的被褥深处捂实、捂暖。   段青泥眨了眨眼, 直至意识渐渐回笼,偏过头时, 这才看清玉宿近在咫尺的面庞。   经昨晚一整夜的疯狂之后,原本不可逆转的猛烈药性消失了。段青泥周身浮动的经脉得以安歇, 连带着骨血深处的锐痛抚平了下去,那近乎透明的皮肤也恢复到了白皙如雪的状态, 转而印上斑斑点点数不清的红痕。   即便如此,段青泥的身体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玉宿确是付诸行动,为他缓解了药效带来的残酷折磨。然而这个行动……未免动得太狂野了, 放在当时还没那种感觉,段青泥只顾自己爽飞了,恨不能粘到玉宿身上,跟他一辈子睡床上就好了。   于是乎,事后的代价便也异常的惨烈。玉宿倒是没多大事,可怜了段青泥自己……几乎半边身子动弹不能,一动就是酸而又麻的,尤其腰和两条腿,跟生生折断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   也幸好玉宿是个爱讲究的,折腾完了没有倒头就睡,在段青泥昏过去的时候,还惦记打热水给他擦身,将里外都仔细清理一遍,又换一身干净的里衣,最后才放他安安稳稳睡觉。   所以段青泥清醒以后,身上没有那种不适的黏腻感,至少还算得上轻松舒爽。只是他身体太虚,额间始终笼着细密的冷汗,玉宿擦拭数次无果,索性拧了块毛巾搭在上面,隔段时间拿下来清洗替换。   而现在两个人都醒了,在床榻上相互依偎着,段青泥眼睛微眯,玉宿则低着头看他,双方不过半掌宽的距离,先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唯有温热的呼吸交融于静默。   ——片刻过后,哗啦一声轻响。   段青泥将毛巾一拉,往下挡住自己的脸,不愿让玉宿盯着看了。   玉宿:“……”   “还疼吗?”又隔了许久,对面没有声音,玉宿主动问道。   段青泥还拿毛巾遮脸,半天一声不吭,装死装得十分淡定。   玉宿喊道:“段青泥。”   还是不愿搭理。   玉宿无可奈何,只好伸手过去,一把抓住段青泥的腕骨,将他盖脸上的毛巾微微掀开一角……   却见那双眼尾是薄红的,彼时染上两团迷蒙温软的晕,从颊侧一路烧到耳后最薄弱的位置。   玉宿只瞥了一眼,便匆匆将毛巾盖回去,局促得没多说一句话。   ——分明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眼下却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各自狼狈地把脸别向一边,不敢迎上对方直白的目光。   如此别扭了不知多久。   段青泥终是绷不住了,面朝玉宿的方向,隔着毛巾问道:“那什么……我、我睡了多久啊?”   ——本来不说话还好,如今方一出声,才发现嗓子是哑的,喉咙里好像吞进了几斤沙子,卡在中间十分难受。   “没多久。”玉宿默了一会儿,又探手上去,轻揉着段青泥的脖侧,回答道,“……不到一个时辰。”   “啊?!”   段青泥脱口道,“天都亮了,那我不是被你搞了一个晚上?”   玉宿:“……”   “我、我就说了,怎么现在还疼。”段青泥吃力地翻了个身,后背压根不敢着床。玉宿本想过去帮他,但不知碰了哪个地方,直把段青泥惊得一弹,嘶声道:“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着调整躺卧的姿势,与玉宿拉开一小段距离,虚脱般的抵到身后的墙上。   ——然而乍一抬眼,却发现玉宿凝视着他,目光略有些黯,表情也带了几分显然的沉郁。   段青泥顿时奇怪道:“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段青泥。”   死寂般的沉默过后。玉宿木然反问:“……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本来滚上床之前,他们就有一堆话没能说开。   碰巧两人都是倔性子,方才吵了那么一架,若非段青泥药劲突发,玉宿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兴许也不会陪他缠绵到现在。   “陆暇给了你药,你骗我说要输内力。”   玉宿本不爱说话,更不是一个有情绪的人。他这一辈子的喜怒起伏、焦躁急迫,都悉数用在段青泥的身上了,偏偏还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他沉声问道:“若非昨日意外换药,你打算继续用毒到几时?就一直瞒着不说?”   段青泥:“……”   玉宿很少会有咄咄逼人的时候。这大概是第一次,任凭段青泥再牙尖嘴利,也被堵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你之前说,用心和我打赌……”玉宿偏着头,定定望着他道,“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段青泥双拳攥紧,脸色无声紧绷了起来。   玉宿淡淡地说:“只是你心在哪,我一直都找不到。”   “……”   段青泥咬了咬牙,面上红晕褪去,继而染上薄纸般的苍白。   许久过去,他才泄气了似的,抬手盖住疲惫的双眼。   “玉宿,我别的不多说。”段青泥轻飘飘地说道,“倘若我们今天做过的事,一转眼你就全都忘了,而且是不可控的记忆清除……就这样你还能坚守本心,不忘最开始行动的初衷吗?”   他顿了顿,刚想补充一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话音未落,玉宿却抬起双眼,陡然打断道:“我要说我没忘呢?”   “……?”   段青泥神色一滞,旋即惊骇地问:“你……什么意思?”   这时候,玉宿略靠近了些,冰冷的侧脸微偏下来,于段青泥头顶落了一道阴影。   “当日你在寒听殿,掉了一木匣的银针。我一根根拣回来,直接帮你收进去了。”   玉宿声线微冷,一字字道:“只是一个晃神,我突然回了原点……收好的针也散在那地方,再没有第二人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啦,熬不住,先断在这里~有机会再加更~   【对昨天有疑问的小伙伴们!】   我发出去了,但是被屏蔽了,所以大家看不到T_T后来私戳的人比较多,我直接发不出消息了   目前已经换了一个很稳妥的方法,还有需要的随时可以找我!   有任何疑问我都会给大家解答的! 第67章 坦白   段青泥心下一凛, 当场便惊怔住了。   ……玉宿居然有印象!   那是第一次回档的时候。段青泥意外察觉祈周的存在,浑浑噩噩直冲符阳殿,在摘取祈周那张白面具后, 时间又回溯到一切即将发生之前。   当日得知“棋子”的真相, 段青泥在玉宿怀中痛哭一场, 却从未提及他压抑消沉的原因。   本以为此事密不透风,玉宿也和其他人一样, 不会对回档的过程保留记忆, 可谁又想到……   “你……”段青泥偏着头, 难以置信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第一次问我, 知不知道祈周……那个时候就是开端。”   玉宿道:“我的记忆很零碎,时不时突然切断——这种感觉,那天在货船上最明显。”   段青泥睁大双眼,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问祈周那个时候,是多久以前了?玉宿那么早便意识到了?   玉宿又道:“后来你支开我, 替换每日用的药物,在门口被我抓了正着。”   段青泥急忙道:“那个是……”   “你以为我都忘了, 是吗?”玉宿看着段青泥的眼睛,问道, “发生过的事情又清除,就都当作不存在了?”   人的记忆可以轻易抹除, 可是本能终究不可逆转,早已在心间打下深刻的烙印。昨晚玉宿走进囤药的房间, 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了回来,他确是被迫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却仍记得那日与段青泥的亲吻缠绵。   偏偏最可笑的是, 在发现换药真相之后,玉宿方知这一切皆是骗局——段青泥表现出来的顺从、依赖,与天然的亲昵……不过是为掩护谎言做出来的假象。   这让玉宿感到异常的挫败,乃至悲怒。   他沉声道:“我说过,你有顾虑,不必对我坦言。但没说让你骗我。”   “不是啊……”   此时此刻,段青泥整个人都蒙掉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低估玉宿对真相的偏执程度……可是这些事情,又让他如何开口?这本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复杂,谁也无法预料说透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玉宿,我……真没想骗你。”段青泥叹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现在能记得的东西,大概到了哪一阶段?”   玉宿扫他一眼,冷道:“山底,暗河,禁地。”   “你、你连这都记得?”段青泥惊诧道,“那个遍地是冰的地方,我们差点死在那儿了。还有,慕玄和柳如星……”   玉宿:“他们没了。”   段青泥一听,顿时变得惶恐起来:“你不会连他们怎么死的,所有过程记得一清二楚吧?”   玉宿皱眉道:“我杀的?”   “靠!”段青泥拍床板道,“那还有禁地三具你的尸体……”   玉宿神情微僵,凝声道:“我的尸体?”   他的表情并不确定,反而带着一丝疑虑的味道。段青泥说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等等……”   “玉宿?!”他猛坐起身,又惊又怒道,“你居然套我的话!”   玉宿神色一敛,淡道:“没有。”   “还说没有!”   玉宿这厮心眼太多了!他压根没有全部的记忆,单凭三个印象中的关键词,抛出来等某人自己上钩。   段青泥气得脑袋发昏,一个扑腾狠狠朝玉宿压了过去,结果后腰正磕到床边上,登时袭来一阵钻心的酸痛。   他一下子没撑稳,踉跄着跌回玉宿的怀里,险些当场摔得灵魂出窍。   玉宿:“……”   “嘶……”段青泥拧眉喊道,“好、好疼啊!”   “撞哪了?”玉宿立马直起身,握住段青泥的肩膀,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掀着衣摆道,“……我看看。”   段青泥埋在他肩窝,一声不吭,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段青泥。”   玉宿声线微凉:“你又想转移话题?”   “没有,是真的很疼!”   段青泥还想辩解什么,却见玉宿脸色不佳,看起来是要生气的样子。这回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圈住玉宿的脖子,软声哄道:“知道了,我和你说就是了……不要凶巴巴的,我害怕。”   玉宿别开脸,神情略有松动,像是努力摆出不凶的样子。   段青泥道:“首先说好。就算我告诉你真相,不久之后记忆清除,你未必记得一清二楚。”   玉宿却道:“也未必不记得。”   段青泥看了他一眼,如今当真是走投无路,只有将实话和盘托出。   ——很难说清最后的代价是什么,但慕玄柳如星两位主角都能被淘汰,段青泥区区一个无名炮灰,哪怕原地蒸发也是404信手拈来的易事。   “之前告诉过你,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和一个人约好了,走完一段该走的路程,我就可以安心回家了……”   段青泥看着玉宿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但是现在出了点问题,我回不去了。在这地方的时间流逝,不是按常理进行的——可能进行到某一阶段,就会被突然打回原点。这个回溯恐怖到什么程度呢?哪怕人死了也能从头复活,只是不会记得罢了。”   玉宿神情莫测,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时瞧不出他听懂与否。   “时光回溯之后,所有已发生的记忆就彻底消除了,你我只会带着空的脑袋,从原来的位置重复前进……到最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死了重来,要么原地消失,被所有人遗忘。”   玉宿可能并不知道,段青泥是带了怎样的心情,轻描淡写说出这些沉重的话。   ——那几乎是带着一种赴死性质的危险赌注。   “我这么说,你能懂吗?”段青泥深深望着玉宿道,“所谓的三具尸体,是指你重来了三次,每次死在同一个终点……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死的,这个过程只有你自己知道。”   玉宿沉默了许久,问:“死在禁地?”   段青泥无声点了点头。   玉宿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起伏。   他像是很平常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对自己的死亡结局也并没有过激的排斥。   “就这样?”玉宿问道。   “还就这样?”   段青泥看到他的淡定,不禁想到随时发疯的祈周。按理来说,祈周也是玉宿隐藏的一部分属性,尤其当知道真相之后,他选择挥舞手中的利刃,造成一场无差别的大肆杀戮,将所有挡路的人和事物全部清理干净。   “都交代完了,现在你不该举着刀子,冲出去乱砍、乱杀吗?”段青泥诧异地问,“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   玉宿:“……”   “你不对劲。”   “段青泥。”   玉宿声音淡淡的,喊他:“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段青泥点点头,诚恳地说:“是。”   玉宿:“你也是。”   段青泥:“?”   “我如果疯了,也是跟你一起疯。”   玉宿略微侧身,将段青泥抱起来,稳稳放回床榻内侧,抽出软枕到他腰下垫着,又将被褥拉到两人身上盖好。   “你说乱砍、乱杀,我是干得出来,但没那个必要。”玉宿说这话时,声线很平稳,有他一贯的从容,“至少现在,能在最近的地方,一直看你。”   段青泥怔了一下,旋即又听玉宿道:“我不想孤注一掷,独一个人走到头……那样下去,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事到如今,段青泥完全没有料到,在玉宿和祈周两个人格之间,素来狠戾果决的玉宿,反而是相对理智温和的那一个。   当日在天枢山底,见证那一场堪称惨烈的虐杀场面,慕玄和柳如星的死状犹在眼前——段青泥心知肚明,他阻止不了祈周的偏执想法,所以这些天来,他自己也是一种茫然的状态,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直到今天玉宿说出了这一番话。   “你……是认真的吗?”段青泥几乎是期待地问,“你愿意同我一起想办法吗?哪怕结果不好,随时都有可能重来一遭?”   玉宿方要开口,段青泥止不住地问道:“要是到时候,你把我忘了,今天说的话也不记得,那……”   玉宿道:“就算忘了,我的想法也不会变。”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便被段青泥翻身前来紧紧地抱住。   “玉宿,你太好了!”段青泥激动得不行,扑上去在他身上乱蹭,“去哪儿找你这么可靠又能干的人……嘶啊!”   刚蹭到一半,无意碰到“重伤”的某处,顿时又疼得龇牙咧嘴。可是抬头望见玉宿的脸庞,他一边倒抽冷气,一边挤出一抹会心的笑,眼中盛了数不清的微光,能将人沉寂已久的心底重新照亮。   “……”   玉宿本还有一堆问题要问,然而看到段青泥在笑,表情也不禁缓和了下来,好像笼罩了一层温柔的水雾。   他伸出手,再次将段青泥拉进怀里。正如方才说过的一样……从始至终,于己于他,都不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只是在同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某个被暂时遗忘的衣袍袖口内。   宿命轴疯狂旋转了无数次,如今终于缓缓地安定下来,指针左右摇摆不定,最后停在一个数字静止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祈周:……江山我打,美人你抱。便宜都让你占干净了。   玉宿:我可以放弃偏执陪他,而你不能。 第68章 王娇花   经过一整晚的混乱疯狂, 又硬生生被揪着一番“彻夜长谈”。段青泥意识半昏半沉,睡了大半天,到次日夜里再醒过来, 玉宿一摸他脑袋, 竟然有点低烧。   而最惨的是什么呢?两人那啥的时候太投入了, 段青泥光记着浑身发热,一边痛又一边爽得不行, 完全忽略了回档之前, 他那可怜的左手骨折过, 身体并没有随时间的回流复原——以至于动静搞得太大, 本来就重伤的爪子雪上加霜。   反正段青泥是觉得, 没有人比他这穿书的更可怜了——身心意义上的,双重悲惨。   早前乱灌毒药,又在山底禁地受了冻, 整个人便处于极其虚弱的状态。如今发烧躺着不能动,身上每个地方也跟散架一样, 出不了门,连看病的大夫都是玉宿请到偏院里的。   大夫先给段青泥的手腕重新包扎, 又为他实打实地把了回脉。本来想问这么严重的骨折,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结果一偏头, 暼见他脖子和肩膀上的青红斑痕,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烧没退前, 只能喝米汤;往后也要饮食清淡,不能沾酒, 不能沾辣。”   大夫临走之前,特地留了两副降火的药方。末了还不放心,又看玉宿像是掌门的贴身心腹, 便将他拉到一边角落,单独叮嘱道:“让你们掌门……多少节制点吧,以他这身子流连花丛,早晚有一天闹出人命。”   玉宿:“……”   大夫:“纵欲过度,伤人元气。”   ——这下好了,等大夫回去一张嘴,全长岭都该知道,他们掌门采花采到手断了、一度不能下床。   玉宿一脸郁闷,回房把这话说给当事人听。结果段青泥非但没生气,还躺床上笑得直抽抽,对自己愈渐变差的风评毫不介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话说得没毛病啊!”段青泥看着玉宿道,“我们王佰确实是朵大娇花儿,只可惜刺有点多,不大好摘就是了。”   玉宿:“……”   真要深究起来,段青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俗人。他从前一直坚定地认为,第一次干那种事情,对象肯定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漂亮人儿——可如今再一看来,这形容放玉宿身上也同样适用,无非是换了一个性别罢了,想着想着,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   “喂,说你呢,王娇花儿。”   段青泥趴在床头,生病了也不忘贫嘴:“本掌门赐你一个名分,要不要?”   王娇花淡淡地说:“不要。”   然后走到床边,缓缓弯下腰,将段青泥塌下去的棉被掖好。   他不在乎什么名分,只想这病秧子好好的。将来离开天枢山,远走高飞,规避所有囚牢与纷扰。   话是这么一说,玉宿虽有那份心,但并不怎么擅长照顾病患。看他以前处理伤口的手法便知道,这家伙几十年都习惯用刀说话,一言不合即是索人命的利落。   可自打与段青泥相识以来,他全身上下的棱角都被磨平了,简直像剪去利爪的大野猫一样,笨手笨脚学着照料病人。   段青泥发着低烧,要喝米汤,同时又要顾及营养。倒是为难了某位娇花,拿刀的双手初次下厨,居然连鸡蛋也蒸不好,陆陆续打坏十几个,厨房管事看了都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   ——反正到后来,蒸蛋是做不出了,寒听殿里最后一颗鸡蛋,被煮成一锅糊糊的蛋花汤,怎么看也不像能吃的样子。   幸好段青泥很给面子,玉宿端着小碗亲自来喂,他一点也不嫌弃,就着汤匙一口一口喝见了底。   完事了,还竖大拇指夸道:“玉师傅,活儿好,技术一流!”   玉师傅:“……”   段青泥闭着眼睛瞎吹:“床上功夫厉害,厨房功夫也厉害!”   玉宿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背过手,从桌边掏出一只巴掌大的药盒。拧开盖子,里面是扑面而来的清凉软膏,味道十分好闻。   段青泥问:“这什么呀?喝蛋汤还蘸酱?”   玉宿拉过段青泥,将他轻轻翻了个身,后背朝着自己:“涂伤口用的,伤好才能退烧。”   段青泥:“什么伤口?”   “没什么。”玉宿不答,而是掀起他的衣摆,淡定地说:“有更厉害的,让你见识一下。”   “?!!!”   段青泥脸涨红了,咬紧牙关,大骂了一声:“……操!!!”   ——那一天,玉师傅用实力证明了,他的按摩手艺也相当不错。   好像自从把话说开之后,段青泥明显感觉到,两人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白天的时候,段青泥躺床上睡觉,玉宿就在旁边坐着。他能这么一动不动,盯着段青泥看上一整天。   偶尔也会闭目养神,却总是在离最近的地方,一伸手便能触碰他的衣角。   有时逮到这些空隙,段青泥趁清醒了,也曾悄咪咪地观察一阵。那日在禁地回档之前,祈周说过,钥匙扣的主人就是自己,包括后来被抓去惊蛰山庄的炼药也同样是他。   此时此刻,段青泥注视着玉宿的面庞,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是完全摸不到过往记忆的碎片。   他的时光回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粉身碎骨的遗忘性质。那在久远的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淡薄的玉宿执着到这种程度?   段青泥歪着脑袋,在床头端详玉宿的侧脸,不动声色。偏这时玉宿也睁开了眼,迎上他过于直白的目光。   段青泥:“……”   玉宿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你、你不要老坐着啊。”段青泥局促地说,“……干点别的事情。”   他本来想说,去厨房打打下手、去院子里浇花、跟欧璜他们打牌也好……你的世界也不是只有我,何必守在床前虚度光阴呢?   可是玉宿明显会错了意。   他看了段青泥一眼,然后微低下头,把脸靠近到枕边的位置。   段青泥:“干啥啊你……唔!”   大白天的,外面太阳正好。偏院一群弟子爱闹腾,大笑大叫传到耳边,沿路是嗡嗡一阵乱响。   屋内却格外安静,唯有呼吸交错的声音,以及唇舌交缠、辗转反侧时,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轻响……   玉宿把段青泥压进床榻里,捧着脸用力地亲吻,亲得十分认真且投入。   段青泥不得不承认,玉宿在这方面上,确实有点无师自通的本事。他动作没那么凶猛,也没那么狂野,偏像是入了一味治百病的强药,直把段青泥亲得浑身舒服,被窝里的脚尖绷直,整个人缩成一团软软的虾米。   玉宿亲完了,两手撑在床边,揉着段青泥的脑袋道:“就干这个。”   “……”段青泥有点发晕,费力地大口喘着气,眼睛里面雾蒙蒙的。过半天才缓过了劲,竟鬼使神差地挪了挪,往里让出空的地方,小声说:“……你上来陪我。”   玉宿居然也没犹豫,隔着棉被躺了上去,将段青泥拉到怀里接着亲。   ——那一瞬间,段青泥不得不承认,他那一颗顽固不化的色心,确实不可说地动摇了几分。   两人翻来覆去地接吻,吻得越来越深、呼吸也越来越重。可段青泥满脑子都是混乱的,他想了很多很多东西,倘若他们最后的结局,真的只是将原本的死期延迟……那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长?   如果他不在这里了,玉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所有记忆清零,以第五具身体从头开始?   段青泥恍惚地想,千万不要那样,不然得多痛苦啊……   片刻过后,玉宿停了动作。抵着额头看他,眼神略暗:“你不专心。”   段青泥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不专心。”   玉宿问:“你在想谁?”   段青泥:“想你。”   “想那个祈周吧。”   “靠!这道坎是过不去了吗?”   这个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青泥有点生气,心说老子人都给你了,怎么还惦记祈周不祈周的呢——可玉宿才不管他想的是谁,就压到床榻里面又亲又啃。段青泥整个人都陷被窝里去了,低烧的脸本就染着两团柔软的晕,如今更是红得不正常,一如那个缠绵悱恻的夜晚,伸手向玉宿讨要拥抱的时候一样。   “哎,你不要光亲啊。”段青泥被撩得□□,赖在玉宿身上乱蹭,“……别的地方也要摸一下。”   玉宿不听指挥了,他不仅不摸,还把段青泥晾到一边,一脸正色道:“你是病人。”   段青泥怒道:“你跟病人亲嘴,还挤一张床!”   玉宿作势要起身:“那我下去了。”   “不行!”段青泥抓着他的袖子道,“你要是敢走,我下回吃药,就、就找别人去了……啊!”   话没说完,忽然一个天旋地转,玉宿带着被子将他卷起来,稳稳当当抱坐到了腿上,贴着耳朵问道:“还有下回?”   段青泥:“怎么没有?我以后一天灌十碗!”   玉宿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夫说你纵欲。”   “我就是喜欢纵欲!”段青泥提高嗓音道,“本掌门榨不死你个妖精!”   ——然而话音刚落,嘎吱一声轻响。   屋门没有上锁的习惯,平时也是虚掩着的,随手一推就开了。   外面站着目瞪口呆的欧璜,还有齐刷刷几位符阳殿的长老,看样子是来探病的。   而长岭派最年轻的这位掌门,正坐在某位漂亮的妖精身上,长发披肩,衣衫松散……彼时红着一张脸,信誓旦旦地说他喜欢纵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迟了,想调整一下码字的时间~   之前也调了时间,没多久又拖回去了Orz   下次如果再拖回半夜,我就是小狗+评论区罚红包!感谢在2021-04-12 03:52:53~2021-04-13 13: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拆家!   约半炷香后。   长岭那位爱纵欲的三十六代掌门, 方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正式的服装,却仍松松垮垮的, 缓步走入寒听殿的偏院大堂, 整个人的姿态十分慵懒。   而掌门家的“妖精”, 亦紧随于身侧,在外人面前格外的沉默。   玉宿原就生得身形高挑, 又是一副少有的冰冷脸孔, 侧面角度似一把锋利的刀, 远看近看都不像一般善茬。   偏偏这么一号危险人物, 跟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病秧子——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一天到头来形影不离,瞧在旁人眼里,自是说不出的离奇怪异。   几位上年纪的长老围坐桌边, 一边品着刚沏的热茶,满眼的热气升腾;一边各又低着脑袋, 私底下交头接耳、对眼前这一幕幕议论不止。   段青泥面不改色心不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淡定地一撩衣摆,坐到人群最中央的位置。   ——然而此时此刻, 饶是他脸皮再厚、再无所谓,内心也只剩一个想法……下次搞事情之前, 一定要先锁两道门!   一!定!   何况今日形势特殊,这群老古板特地上偏院拜访, 根本不是探病这么简单。   无非是慕玄和柳如星二人“下山游历”,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长岭上下运作失调, 难免乱成一锅粥。   慕玄之所以享有“仙尊”之名,正是因他地位崇高,在长岭属于元老级的尊贵人物,一众弟子将他视作人间仙客、天神下凡。   段青泥还雪宴闹事之前,门派内外不论大小事务,一应交由慕玄接管——也就是说,他至少握有半边职权,若非段青泥中途发威,震慑一部分普通弟子,慕玄怕是已经取代了掌门的位置。   而事到如今,不仅是长岭失了慕玄和柳如星。纵观整条剧情线上,无端缺了两位中心主角,导致与之相关的所有人物,都变成了没有主线支撑的无头苍蝇。   ——他们能做出的下意识举措,就是另挑一人坐镇天枢山。   “仙尊离山已久,长岭不可一日无主。”一众长老纷纷厉色道,“还请掌门回归正殿,莫要留于此偏院中……与无关人士日夜厮混。”   某“无关人士”抬了抬眼,与段青泥对视片刻。这些天以来,玉宿收获的绰号可太多了,从王佰到玉师傅,又变成妖精王娇花儿,下一步怕是长老眼里的蓝颜祸水、为害他们长岭掌门的淫.乱灾星。   段青泥抿了口茶,笑了笑道:“这也不必说是厮混。我一个病人,生活不能自理,又不像慕玄那样雷厉风行……能给你们长岭做多少有用的事?”   “青泥,什么叫做‘你们长岭’?”傅憾这位端水大师,如今又跳出来,站在长老们的角度说话,“你是一门之首,应当是你的长岭,无论如何也该担起责任才是。”   “笑话!”   段青泥脸色骤变,手中茶盏嘭的磕到桌边,滚烫水渍溅起半掌之高,一排长老们不自觉地朝后一仰。   ——想当初回档之前,段青泥和玉宿下山底地道,就是同一群人跟着慕玄,强行揭穿玉宿的身份,将他二人推上众矢之矢,却无一人站出来帮忙说话。   “现在觉得我有用处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段青泥道,“当初我给人关小黑屋里,每天几大碗毒药吊命,在座诸位神通广大,哪一位曾有过解救我想法?”   此话方出,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青泥,你胡说什么?!”   傅憾皱眉道:“有谁给你下毒了?我们知你身子骨弱,送的药都是经专程调制的,怎么可能是毒药吊命?”   段青泥简直要气笑了:“都这节骨眼上了,还不承认,你们是把我当傻帽吗?”   长老们面面相觑,彼此大眼瞪小眼,皆是不知情的惊恐与愤懑。   “下毒……?你怕是病糊涂了,净说些没边际的荒唐话!”   “你平日所用那几副药方,乃是老一辈人外出游历所得,千金难求的稀世药材!”   “倒也不必臆想到如此地步!”   段青泥乍见此状,难免也有些愣住,不知他们是趁乱装傻,还是当真没给下毒——可他灌的毒药又不会有假,难道天枢山还有个隐形人,专门跳出来给药下毒不成?   段青泥刚想说什么,肩膀却被轻摁了两下。余光一瞥,玉宿无声摇着头,以眼神示意他先别问。   “……”   段青泥顿时会过意,忙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那……没有就没有呗,当我没说过,你们也不用这么激动。”   “没有就没有?你凭空猜忌,下毒这话岂是乱说的?”   长老们个个面红耳赤,眼珠子要瞪出眶来,一时急得声音变调,唯恐落得一个莫须有的狠毒罪名。   末了又各自冷静下来,别的话也不多说,就批说段青泥这孩子,年轻气盛,打小在外面野惯了,又没师父教,确是难当掌门一职。   前半段说得头头是道,段青泥也十分认同,心说你们动作快点,赶紧把这掌门卸了最好,老子一点都不想干了。   ——结果谈着谈着,话锋渐渐开始变奇怪了。   “依我看吧,尽快娶位夫人进门才好。年轻男子成家之后,多少学得沉稳一些。”   段青泥一怔,刚回过头,发现玉宿也在看他,眼神略有些复杂。   随后一旁长老们又道:   “确是这个道理,挑位知书明理的姑娘,名门出身、背景深厚更好——平日若能压他一头,也算成了一段佳话。”   “只是段青泥这性子,寻常姑娘跟了他,只怕要吃不少苦……”   段青泥听着听着,整个人开始蒙了。偏这时候,傅憾也来问他:“青泥,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段青泥本来要说,你是我亲爹还是亲妈,管天管地,还管老子娶不娶亲?   结果傅憾又接了一句:“不过,还是做点心理准备。你这身子病残,可能配不上好的姑娘。”   ——这话一出口,即是“嗡”的一声炸响,像一股火直冲上了颅顶。   段青泥本来还没气,愣是给这句“配不上”激得瞬间暴怒,一抬手就要去掀桌子。   可是桌旁围了十几个人,他再如何施力,偏连一边角都抬不起来,愈是坐实了“病残”这一说法。   正值无力之际,忽然感到手底一轻。玉宿盖住他的手背,掌心骤然一发力,面前整张圆桌随之掀飞起来,轰然一声冲天巨响,桌面与远处门板相撞击,霎时连门带桌一并碎成了齑粉!   “!!!”   漫天尘屑飞成了雾,茶壶杯盏滚得满地都是。长老们纷纷以袖掩面,不得不起身退后,一时又是惊骇又是惶恐,因着突如其来的尘雾呛咳不已。   段青泥原就发着低烧,彼时眼尾通红,嘴唇却微微泛着白,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盛怒之下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玉宿便伸出双臂,将他的脑袋摁进怀里,整张脸用手掌轻轻盖住,继而对欧璜道:“让他们出去。”   欧璜站在旁边,人都已经看傻了。片晌才招呼偏院弟子道:“来人啊,送、送客。”   以傅憾为首,剩余那几位长老,还苦口婆心地想要劝些什么。   却只听铮的一声锐响,玉宿单手抽开腰间匕首,用力朝上一抛,正面吊顶旋即轰然倒塌,数不清金银缀饰如雨般落,纷纷扬扬摔在满是灰的地上,却仍然不失靡丽璀璨。   “我去!王佰你……”   这一下,连欧璜他们都说不出话了。   段青泥生气摔碗、摔花瓶,而玉宿直接捅天花板,这两口子不愧为一家人,好事没干多少,破坏力惊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拆家。   寒听殿可是整座天枢山最奢华的宫殿,从设计到修筑以来,耗去了前任掌门傅情近半生心血,连偏院都是以价值连城的宝物搭建而成。   然而玉宿这一出手,直接把大堂砸出俩大窟窿,一阵风刮来,遍地都是金银滚……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长老们一个个眼都瞪圆了,脸色由红转青复又转白,此时再想说什么,“你你你……”指着结巴了半天,但又不敢多言。后来都是长叹一声,拂袖而去,走得一个比一个憋屈无奈。   ——最后走得差不多了,傅憾那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水可端,也打算跟他们一起跑路。   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   “站住。”   傅憾不敢回头,便背对着道:“青泥,你且好生养病……”   “来人,给傅长老看座。”   段青泥手边还剩一壶茶,啪的搁到一旁无桌的圆椅上,眼前满屋皆是狼藉,头顶和门口两个大窟窿豁风。   傅憾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玉宿一把扳住了肩膀,强行“请”回了方才的椅子上,犹如一尊佛像般的坐了下来。   神情虔诚,却如坐针毡。   “你不用慌,我是个病残,不能拿你怎么样。”   段青泥轻描淡写道:“顶多点一把火,把整间屋子烧了,我们两个同归于尽。”   傅憾:“……”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晚了呜呜呜呜   玉宿快表白了,两口子快私奔了,容我再酝酿酝酿! 第70章 圣洁   傅憾一屁股还没坐稳, 不远处的段玮仿佛有感应似的,停顿片刻,也跟着走进一片狼藉的偏院大堂。   段青泥看他一眼, 道:“二位长老不必担心, 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不过是想叙叙旧、聊聊天罢了。”   “叙什么旧?”傅憾抹了把汗, 不情不愿道,“青泥你身子弱, 还是早歇下的好……”   段青泥也不多言, 转身走向一旁书柜, 从中取出一枚眼熟的卷轴——那还是很久之前, 段玮登门拜访时留下来的。   傅憾不明所以, 偏头望向段玮;段玮则一语不发,神情愈渐变得复杂起来。   “近日发现了几件有趣的旧事。”段青泥将卷轴一摊,“只可惜慕玄人已不在, 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找来你们两位知情的故人。”   只见那卷轴之上, 正是整座寒听殿的设计图纸,乃傅情当年耗尽心力绘制而成。   傅憾只瞥了一眼, 顿时整张脸都变了,回头直瞪段玮道:“这……这图纸, 是你交给他的?”   段玮还不说话,傅憾声线骤冷, 额上青筋都突突地跳,压低声道:“你当初是如何答应傅情的?十多年过去了, 现在又突然熬不住了……你这么干对得起他吗?”   段玮刚想说什么,段青泥却笑了起来,恍惚着打断道:“傅情人都死了, 一具干尸而已。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此话一出,面前两位长老皆是愣住。   他们如今的表情,便与当初在极寒禁地之际,对着傅情尸体下跪的慕玄如出一辙。   是震惊,也是仓皇……却对傅情死亡的实情并不意外。仿佛走到那个终点,本应该是他最后的归宿。   “青泥,你这话什么意思?”傅情僵滞地问,“你……拿着图纸,闯过那地方了?”   段玮摇了摇头,皱眉道:“不可能。山底禁地极是凶险,寻常人根本有去无回。”他想了想,又问段青泥:“你是如何知晓傅情的事?……还是说,你都想起来了?”   什么叫都想起来了?   “能别卖关子吗?”段青泥陡然起身,“你们真拿我当傻子了?偌大一座寒听殿,说得好听,不过是傅情亲手造的一座囚牢,为将段秋筠这把钥匙困在禁地入口。”   傅憾脱口道:“你又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当年浮雪岛内乱灭族,背后不是有人蓄意引导?”段青泥厉声道,“我九岁那年,正值内乱前夕,恰好给人诱拐出岛。如今留半条命,重回你们长岭,还不是跟段秋筠一样……傀儡掌门,禁地钥匙罢了!”   “一派胡言!”   傅憾当场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铁青发白,仿佛想要辩驳什么,却被段玮单掌按了下去,沉冷地道:“傅憾,他知道得不少了……你我又何必再瞒?”   “……”   傅憾满头是汗,眼眶红得可怕,此刻只剩一对鼻孔出气,嘴唇亦是剧烈地颤抖。他直愣愣望着段青泥的面孔,但只见那神情冰冷而坚定,不带丝毫犹豫,尖锐得如同钻心的刺一般……竟与段秋筠尚在世时颇有几分相似。   傅憾从不敢直视段秋筠的眼睛,也同样不敢直视段青泥,双方僵持不到片刻,傅憾异常狼狈地别过了脸,而段玮也低下头,将视线移开到一边,缓缓地说:“这几十年来……确是长岭有罪,对不住你们段家。”   说这话时,段玮微偏过头,略有防备地看向玉宿。   “我去门外。”   玉宿刚要转身,却被狠狠攥住了手腕。   “不准走!”段青泥强硬道,“这是我的人,哪句话是他不能听的?”   玉宿便不动了,五指略微收紧,自下而上扣住了段青泥的手掌,十分温暖而有力。   段玮见状,自知拗不过,只好无奈道:“你想知道什么,今天一并问了吧……”   段青泥直言道:“段家内乱灭族,皆由长岭暗中推动——是真还是假?”   段玮答道:“是真。”   傅憾听罢,险些跳了起来,整张脸也扭曲得吓人:“段玮!”   “是真。”段玮重复道,“你尚未出生时,便是傅情说服段秋筠,让她往岛内引入一批外族人士——而那批外族人,表面没有身份背景、来历干净,实则是由傅情精心培养、训练而来。他们混入浮雪岛,依照岛规冠以‘段’姓,和真正的段家人不分彼此……这一做法,为的便是减弱段家的血脉传承。”   段青泥道:“那不就是偷偷往段家放卧底?”   “光明正大的事,怎么能叫偷呢?”傅憾反驳道,“傅情一开始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两家友好着想?”   段青泥:“开始是为友好?那后来呢?”   后来?还有个屁的后来。   陆暇所说的情况,无一例外全是真的。傅情私心吞并浮雪岛,却不料用力过猛,直接导致段家灭了门,段青泥无家可归,在外颠沛流离十来余年……   段玮又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回长岭以来,慕玄对你百般针对、冷眼相待,却又从来不敢伤你性命?”   段青泥愣道:“……他讨厌我?”   “他那不是讨厌……而是恐惧,本能对你感到害怕。”段玮沉默许久,方凝声道,“你的师父,本名不是慕玄……所谓慕玄仙尊,只是他一战成名的称号罢了。”   段青泥冷笑道:“那他叫什么?叫慕不要脸?”   “慕玄本名,段心迟。”段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他初入段家时,你的母亲……家主段秋筠,赐予他的名。”   “???”   段青泥登时惊住了,大脑空白了片刻,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半天回过神来,几乎是艰难地问:“你这意思是说,当时傅情派遣入岛的外族人里……还有慕玄?”   段玮点了点头:“我和慕玄,是同一时间入的岛。”   “连你也是?”段青泥连退了两步,看向他和傅憾的眼神,像是见了地狱来的恶鬼,“那后来段家内乱灭族,你和慕玄……都是长岭派的大功臣?”   “段秋筠于我二人有恩。岛上共同生活多年,我早已将她视作家人,故而一直未有改名换姓……我相信,慕玄也曾抱有同样的想法。”   段玮诚恳地说:“只是双方立场不同,傅情一念之差,不慎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段青泥当场破口大骂,去你妈的立场不同,原来一念之差,就是你们屠人满门的理由?   段玮却告诉他,当年傅情修筑寒听殿,是真真切切对段秋筠有过一段情。   傅情.欲将段秋筠永远留于天枢山,连带浮雪岛纳入长岭的掌控之下,然而段秋筠生性刚烈,断然不接受以情的名义化作囚笼;双方分别多年,傅情无可奈何,只得以主动交好为借口,派遣一批外族人士融入浮雪岛,其中慕玄和段玮二人,都是傅情亲力培养的贴身心腹。   后来段青泥出生,至满月酒时,段玮慕玄也曾上门庆贺,甚至见过他襁褓时期的模样。   全岛上下都知道,段家这位少家主,天赋异禀、聪慧过人,7岁便习得一身精湛剑术,远比同龄人要沉稳强大。   然而他的出现,无疑是扎在傅情心上的一根尖刺。随着段青泥的日渐成长,等来日继承家主之位,势必比段秋筠还要雷厉风行,届时便是长岭难以扳动的一座大山。   于是段青泥9岁那年,傅情决意发起内乱的前一个月,对慕玄和段玮下达命令——将段青泥带出浮雪岛,软禁于天枢山内,以此作为要挟段秋筠的最终手段。   然而在那之前,段玮慕玄已在岛上居住多年。段秋筠待他二人如师如长,亦曾多次授业解惑、指点迷津,将所有外族与段家人一视同仁。   “当时内乱局势已定,我自然不愿恩将仇报。所以傅情下令那天夜里,我和慕玄将你带出浮雪岛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段玮说,“我打算放你离开,回去对傅情交差,便说你死在了路上。”   段青泥听得人都麻了,段玮说的这一大堆屁话,他一个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段青泥问:“然后呢?”   “然而慕玄不愿。他怕将来有一天你回来,见到浮雪岛伤亡惨重,会找上长岭复仇。”   段玮偏过了目光,不愿再看段青泥的眼睛:“后来经我百般劝说,慕玄同意了。他说可以放你走,这也算是还了段秋筠的恩情……但送你离开之前,慕玄废了你一身经脉,令你永生无法凝聚内力,练不成武功,再也握不起剑。”   “……”   段青泥呼吸一滞,手里还握着半凉的茶杯,咣当一声摔落在地,残碎的杯身绕着脚尖,晃晃悠悠转了一道弧。   *   【“听懂了吗,孩子。下次见面,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那天夜晚,北域的河岸凝结了世上最冷的冰。   慕玄定身于大雪纷飞中,微弯下腰,轻拍着面前那少年人的肩膀。   少年人双眼涣散,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朝着他点了点头。   “你最好跑远一点,这辈子别再让我撞见。”   那个时候,慕玄不叫慕玄,他叫段心迟,那是恩师段秋筠给起的名字。   他不爱穿白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像是将内心深处的脏污、罪名,一样一样抹除了去,以此彰显他的干净圣洁。】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又晚了!!   临近完结,总是卡文,写的时候酝酿很久的情绪!   评论区给大家罚红包,不要放弃我QAQ!剧情高潮的时候会加更的!   【划线后面是讲慕玄的,不喜欢记得划掉噢!】   ——   这一章,慕玄这个人物线算是收尾了!   他针对段青泥的原因,很难形容,他是一个很贱也很矛盾的人,这辈子干过唯一的坏事,就是帮傅情灭了浮雪岛,后来废了段青泥,放他离开。   结果很多年后,段青泥找回来了,却对当年的记忆一无所知。   可是这个时候,慕玄已经洗心革面,做了他高高在上的长岭仙尊,还收了徒弟,对自己的身份引以为傲。   段青泥的出现,就是一把刀,把他所有的洁白都砍穿了。面对段青泥,就等于直视自己脏污的过去,踏碎他的骄傲、自尊、圣洁,所以段玮说慕玄看到段青泥很害怕,是真的害怕,对他是应激式的厌恶!   另外!!这章讲过去的段青泥,全部都是段青泥本泥,不是原主(原主就是个打酱油的)!   还有柳如星,后面也会说到的! 第71章 气氛破坏大师   那日深入天枢山底, 慕玄跪在傅情冰霜凝结的尸体面前,几乎是以失魂的神情说道:“他……做错了事。”   现在想来,这话不单是对着傅情, 也是对着他自己……哪怕穷极一生, 也无法洗脱的恶浊前尘。   段青泥失踪不到一月, 浮雪岛内乱四起,因着外族人的大量混入, 此时族内已近分崩离析。家主段秋筠痛失爱子, 无心应战, 当即与百余族人催动骨血、销毁岛内所有机关, 致使一夜之间全岛沉海——段家血脉亲族无一人存活, 千年冰雪仙境转瞬消亡。   段家人生来与世隔绝,性情炽烈如火、偏好自由无束缚,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深陷囚笼。   “当年傅情引起纷争, 本意是想从内部分解浮雪岛,达到控制段家血脉的目的……但未想段秋筠比他还要狠绝, 从头到尾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段玮对段青泥道,“最后段家灭族, 也是傅情没料到的结果。他一直很后悔,这些年来, 每一天都倍感煎熬。”   段青泥听到这里,做不出反应, 已经处于半出窍的状态。因着自身特殊的缘故,他对过往的一切毫不知情, 也不知是从哪个时间段来到这个世界。   他不能体会内乱灭族、经脉遭废、无家可归……这都是一种怎样的悲苦——但数不清的迷茫与困惑,就是不可断绝的痛楚本身。   “……”   段青泥趄了两步,往后坐到椅子上, 伸手摁着胸口,微微喘气。   玉宿转过身,重新倒了碗热茶来,递上去喂他,却被摇头拒绝了。   “接着说。”段青泥强撑着道,“我只想知道,中间隔十多年,我是怎么回的天枢山?”   段玮顿了顿,道:“你……确定要听?”   段青泥硬声道:“当然!这才是重点。”   “接下来的事情,相当奇异,兴许你觉得我们在说谎……”   浮雪岛彻底湮灭之后,段家上下没有一个幸存者,傅情曾一度以为段青泥死了,半是安稳半是消沉,度过了相当复杂一段时间。   只是北域那个寒风飘雪的夜晚,段玮和慕玄自以为干了件善事,将段青泥朝完全反的方向放走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更为严重的现状——段青泥那年才9岁,又失了武功,初次离开浮雪岛,对外界的危险毫无反抗能力。   不久之后,傅情联手各大门派讨伐惊蛰山庄,成功将老怪物石无棱逼上了绝路。   这本该是傅情上任以来,最是风光无限的一刻。结果战后处理受害者的时候,在惊蛰山庄三百多具血肉模糊的残尸,突然瞥见了一副久违的熟悉面孔……   那是双目紧闭的段青泥。   他躺在遍地淌血的尸骨堆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息。   段玮说:“当时我、慕玄、傅情都看到了,隔得很远,但后来一眨眼又不见了,我们进尸堆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我和慕玄推测,可能你在外面遇了险,刚好落到石无棱手里;但傅情不一样,他不知道真相,所以被你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   “惊蛰山庄?”   段青泥顿时醒过神了,回头与玉宿对视一眼。而玉宿也想起什么似的,陡然上前一步,冷声质问道:“后来他人呢?……是你们把他带走了?”   “这我如何知道!都说只暼了一眼,兴许是幻觉也未可知!”   段玮大概没想到,像玉宿这样的木头人,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但真如他们所说,段青泥后来被拐去惊蛰山庄,那确实和玉宿的经历有一定重合的地方。   ——其中最大的共通点在于,他们都看过已经死的段青泥,可最后翻遍所有受害者的遗体,也始终没找到他的身影。   很有可能是中途来了人,把段青泥的“尸体”带走重塑了。这个人还不一定是普通“人”,段青泥思来想去,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也只有404了。   反正自从他消失之后,偏执十四年的不仅仅是玉宿一个人。   傅情自段家灭族以来,长年受愧念与贪痴两者交相折磨,一朝内息严重失控,在惊蛰山庄一战后走火入魔、半疯半癫,半生皆由心病缠身……故而所有战功归了慕玄,令他成了长岭众人心中最伟大的仙尊,同时也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实权。   但最后彻底压垮傅情、令他不惜打破门规,连夜逃至天枢山禁地的,并不是惊蛰山庄幻觉的那一瞥。   “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后来十多年过去,所有旧事本该尘埃落定。”   段玮看着段青泥的眼睛,叹了一声,道:“大概是在半年前,突然有一天,没有任何征兆——你带着浑身的伤,闯进了长老们议事的正殿。”   段青泥:“……?”   很难形容当时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本来三番五次都认为死透的人,往事犹如尘埃般的掩盖了十来余年。   那天段青泥一袭破烂素衣,浑身血痕斑驳,光着苍白细瘦的双脚,步伐蹒跚无力,却一往无前,径直踏进了长岭派的正殿大门。   段青泥眼神空洞,也不知道从哪里来,门前守卫只当是乞丐,凶神恶煞便要拦——但从他身上淌下来的血,轻松化解了正殿内外所有的结界,与此同时,整座天枢山为之呼啸震颤,像是接纳了一位阔别已久的老友,不住发出低哑悠长的哀鸣之声。   他站在正殿大门的位置,整个人却是一种迷蒙昏沉的状态。   长老们问,你从什么地方来?是谁带你来这里的?来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   段青泥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凭空出现在天枢山,并将前尘过往忘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相关的碎片也回想不起来。   唯一不可改变的,即是他作为段家人的血脉,那是能唤醒整座天枢山的钥匙——浮雪岛消亡之后,段青泥也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后来的事情,你差不多也知道了。”段玮缓缓地道,“傅情接受不了你还活着的事实,他内心对段秋筠有愧,自你回来那日起,他便独自一人逃到山底,将自己彻头彻尾藏了起来……我们也清楚,如今的他,多半已是九死一生。”   段青泥目光微沉:“我突然回来?没有任何前兆?”   段玮点了点头,道:“我们怀疑,是有人暗中作祟,将你送上天枢山。可你什么都忘了,真相也没法求证。”   段青泥看向一旁的傅憾,傅憾当场跳了起来,满脸横肉绷得十分难看:“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诈尸,吓疯了傅情,又逼退了慕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段青泥还想问什么,但是嗓子干哑,心口难免一阵绞痛起来。   玉宿扶稳他的胳膊,低声道:“你还在发烧,先回房休息。”   段玮一口气交代这么多,心情更是沉重难言,他和傅憾也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你还是歇着罢。若有何疑问,来日谈也不迟。”   “等等……”   段青泥追了上去:“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段玮停下来,看着他。   “天枢山给我的药,真没有下过毒吗?”段青泥皱眉问,“……你们确定?”   傅憾一听,青筋暴起,险些一蹦三尺高。段玮却将他拦了下来,面对段青泥,声线尤是平稳:“我敢发誓,绝不可能有。你的性命与长岭息息相关,再心狠的人也不会给你下毒。”   段青泥问:“慕玄呢?”   “慕玄更不可能。”段玮答道,“他的性子我了解,断然不愿做这种事。”   段青泥神情茫然,望着面前所有人,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忽感觉自己站进了一个怪圈里,走不出去,也摸到方向。   段家内乱灭族十多年的真相,看似起因结果都捋通顺了,但整条线仍是一种扑朔迷离的状态,许多细枝末节没有交代清楚。   *   段玮和傅憾走后,天色便完全深了下来。偏院的大堂破了俩大洞,晚上风吹来的时候,就听到呼啦呼啦的嘈杂声响,敲打在心深处,阵阵引人不安。   段青泥本来低烧不退,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浑身没一处使得上劲。   可是和段玮交谈一番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闷出一身热汗。晚点再一摸脑袋,居然奇迹般的退了烧,除了某些位置还隐隐约约生痛,身上也没什么地方大不舒坦。   玉宿先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可能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段青泥异常的沉默,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神情恍惚而低落,很长时间都一语不发。   玉宿不擅长言语安慰,他没有办法,只能到厨房熬了碗稀粥,里面撒了大把调味的糖,本来想说吃点甜的,心情能稍微放松一点。   然而刚端过去,段青泥没吃几口——忽然眼眶一红,两串泪珠沿着脸颊淌了下来,啪嗒落到玉宿端碗的手背上,溅开微弱的一圈水花。   “!!”   玉宿整个人登时便慌了。   他本来就不会哄人,也从来不爱说话。今天跟着段青泥,听了太多迷离的旧事,整个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段青泥重重咳了一声,心力交瘁,苍白的面容染上一层柔弱的晕红。   “你……你别哭。”   玉宿实在没办法,拇指揩去段青泥的眼泪,又张开双臂,将他揉进怀里,用最大的力道紧紧圈住。   那是玉宿放在心上,最珍贵的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蒙上了灰,沉寂了十来余年,至今才重见光明,却依然茫茫不知何为归处。   “我在这。”玉宿大手展开,轻拍着段青泥的脊背,“你别怕……”   段青泥刚想说什么,却又被他大力捞了回去,重复道:“别怕。”   “玉宿,玉宿!”段青泥脸憋红了,哽着嗓子喊他。   玉宿:“怎么了?”   “快……快放开我!”段青泥又咳了一声,眼睛是红的,鼻子也一起发酸,“你粥煮糊了啊,米都成坨了……呛、呛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能让段青泥害怕的   硬要说的话,就是玉宿做的饭吧QAQ   关于昨天的慕玄,后面会考虑带他一笔,安排一个更糟糕的结局!   然后柳如星,就快到他了!重点人物,压轴出场嘛感谢在2021-04-15 22:04:43~2021-04-16 23: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壹贰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难受死了QAQ   段青泥一颗金刚心, 天生执拗且顽强。这世上没有什么让他感到万念俱灰,而那所谓支离破碎的过去,也非褪不去的永久烙印……它们原就不是一段值得挂怀的前尘往事。   若硬要追究下来, 也不过是因未解的困惑罢了。   玉宿望着他被粥呛红的脸, 彼时挂了两串断链的泪珠, 眼尾也狼狈地耷拉下去,看起来还是那只爱扎人的刺猬——唯有此刻, 于玉宿面前无所顾忌, 摊开他毛茸茸的肚皮, 舒展着身体最柔软脆弱的一部分。   玉宿不知想到什么, 愣怔了片刻, 竟是无端弯起了唇角。   段青泥:“……?”   玉宿的笑容很轻,很浅,带着略无奈的低淡苦楚。   ——他以往从不爱笑, 即便偶有情绪,也是极其冰冷的, 起伏波澜都不明显。   “你居然还笑?”   可段青泥不光瞧出来了,他还有点恼羞成怒。当即抄起手边枕头, 捶了一下玉宿的肩膀,窝火地说:“呛到我了, 你超开心是不是?”   玉宿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段青泥又拿枕头拍了下他, 这回却被握住了腕骨,玉宿的手掌伸了过来, 不带任何压迫意味,贴上段青泥苍白冰凉的侧脸,顿时一路温暖到了心窝处。   双方无声对视许久, 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这几乎是一种无法形容奇异感觉。   两个人很早见了过面,后来是因意外分别十几年——也许对玉宿来说,这段时间还要更久远、更漫长。中间阴差阳错、时光流转,直到重逢之时,谁也没能认出对方。   包括现在,段青泥看着玉宿幽深的眼睛,当年与惊蛰山庄有关的过往,却还是连一丝微末的细节也记不起来。   “玉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半晌沉寂过后,段青泥忽然开口,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玉宿以眼神问他,什么?   “一个人的记忆可篡改,肉身可转移,粉碎的灵魂也能无处安放。”段青泥缓缓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会不会连灰也不剩?”   玉宿微皱了眉,段青泥则继续说道:“这不是悲春伤秋。我是认真的,在这个地方,发生任何事都不受控制……可能今天刚知道真相,明天一觉醒来,我们就把一切都忘了。”   “不会。”   玉宿斩钉截铁地说。   段青泥有些诧异,玉宿却弯下腰,按着他的肩膀平躺下去,又拉过被褥盖得严严实实。   如今夜已经深了,冷风从窗边掠过,吹得桌前的烛火摇曳不停。玉宿一挥五指,那缕微弱的火光便熄灭了,于一片昏暗之中,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   “我的想法不会变。”玉宿没有躺下,而是坐到床边,仍握着段青泥冰冷的手,“而且也承诺过,不论结果好坏,我会陪你走下去。”   黑暗里,段青泥歪过头,眼睛忽然变得晶亮,里面盛满了细碎的光。   “那要是……结果一定很坏呢?”他喃喃地问道,“倘若有一种东西,你我的力量都无法抗衡,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玉宿沉默了许久。这一次,段青泥以为不会再得到答案。   然而片刻过后,玉宿很平静地道:“没有一定的说法。”   段青泥伸长指甲,在玉宿手掌上抠来抠去,戳得有一丝尖锐的痛。   “你说的那东西,未必奈何不了他。”玉宿偏着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段青泥心虚道:“我……我没害怕,担心也不行吗?”   “担心谁?我?”玉宿轻飘飘地问,“还是那个祈周?”   段青泥:“……艹!”   这人怎么又开始了?   玉宿却不打算多说了,他将段青泥的被子掖好,然后站起身道:“你先睡吧,我要去个地方。”   说着扭头要走,却让段青泥撕着袖子拽了回来,怒吼道:“……站住!你他娘的,故意惹老子是不是?”   看他这个样子,还是一点就爆。玉宿顿时放心了,道:“等我半个时辰。”   段青泥:“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啊?”   “符阳殿。”玉宿声线微冷了些,“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   段青泥先是一怔,很快便会过意来。   他定定地问:“是我想的那件事吗?”   玉宿点了点头,说:“你等我。”   自段玮扑朔迷离的一段问话下来,也并非对过去的一切都一无所获。   至少在某件事情的答案上,段青泥和玉宿的想法……已经不谋而合了。   *   玉宿离开以后,段青泥一个人躺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脑子里面太乱了,装了一堆相关或不相关的东西。信息量过于庞大,以至于到深夜了,耳边仍闪回着段玮方才说过的话,嗡嗡嗡的一直响个不停。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刚吃了那煮过头的糊粥,段青泥感觉胃很难受,隐约有点说不出胀痛;幸好玉宿临走前,留了暖脚用的汤婆子,段青泥便蜷着身子,虾米似的将它他裹胃上——可是裹了半天,发现胀的好像不是胃,而是胃往下一点的位置。   怎么回事啊……吃坏肚子也不该是这样吧?   段青泥拧着眉头,整个人捂棉被里,闷出了一身冷汗。   半昏半醒之际,忽然听到纸窗轻响。段青泥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段青泥又道:“玉宿?”   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双脚落地,缓步走到了床边。段青泥翻了个身,睁开微肿的双眼……却对上一张熟悉的素白面具。   “祈、祈周?”   段青泥登时惊醒了,一抹满头的汗,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祈周点了点头,上前掀开被褥,一伸手扣住段青泥的肩膀,似乎想将他打横抱起。   段青泥问:“你要带我上哪儿去?”   祈周空出一手,指了指他来时的窗外,那一处连接着偏院以外的围墙,没有寒听殿的守卫,只有大片望不到边的茂密山林。   “……”   段青泥忽然不说话了,由着祈周上来抱他,动作十分生疏且吃力。   ——而当他抱到一半的瞬间,段青泥陡然抬起一手,大巴掌猛朝对方挥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白面具当即飞了出去,那人的脸被实实打偏了,大半张面庞浸在黑暗深处,一时辨认不出详细的样貌。   “你不是祈周!”段青泥面色骤冷,五指拧上那人下巴,发了狠地往近处拉拽,“说,你是谁?!”   而对方将计就计,一把攥住段青泥的手腕,强行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眼看要带着一并冲出房间——   偏这时候,传来嗖的一声锐器响动。于满室数不清的暗影当中,锋利的匕首径自撕裂了黑夜的禁锢,几乎是赶在转眼的一刹那间,自那人单薄的肩臂狠狠穿了过去!   “嘶……啊!!!”   凄厉而绝望的惨叫,一度将段青泥的耳朵震麻。   与此同时,玉宿从天而降,横起一脚正中那人脑门,那力道尤其凶猛,直接将他踹出十来尺远,重重摔倒在角落的书柜旁,霎时激起一阵惊天巨响。   段青泥急声道:“快抓住他!”   玉宿一个疾步飞跃上前,正伸手的瞬间,却不料那人反应比他还快,当即捂住受伤的肩膀,闪身踏上一旁倒塌的书柜,借力跳上方才来时的窗台,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了夜色……不过片刻,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玉宿还待去追,段青泥却趔趄一步,拉着他道:“别追了!我们追不上的……”   “你还好吗?”玉宿转身过来,摸到段青泥的后背,如今竟是冰凉一片,浸了少许薄汗,很明显的状况不佳。   段青泥摇摇头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玉宿二话不说,抱着段青泥躺回床榻,又打来温水,将他身上的汗都拭干净。整个过程中,手都有些抖,一面擦拭一面极沉地道:“差点就来晚了……是我疏忽了,不该留你一个人。”   段青泥偏过头,望着适才那人逃离的方向,愈是凝重地道:“我也没想到,寒听殿的守备还算森严,他能在这般环境下闯进里屋……说明根本没人拦得住。”   说实话,段青泥也差点吓得半死。谁又能料到,有人会顶着祈周的面具,直接摸到床边来带走他?这简直比直接杀人还可怕。   可是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当初在陈仙海郝大耳的船上,也是有人故意留下祈周的玉牌,企图将真相引到一个更为复杂的方向。   “妈的,这人把我俩当傻子盘啊?”段青泥痛骂一声,强撑着想从床上坐起,结果腰一软,又脱力般的仰倒回去,整个人瘫在棉被上,怎么也坐不起来,看起来十分不好受。   玉宿见他脸色难看,登时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他伤到你了?”   段青泥拧眉道:“……不是他,是你!”   玉宿:“?”   “我喝了你煮的粥,肚子一直不舒服。”段青泥在床上扭得跟蛇一样,“现在身上筋也疼,还酸,快难受死了……”   “……?”   玉宿愣愣看着他,已经完全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   那粥总共才动了两口,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暇:笨蛋掌门,您是不是忘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PS:段青泥的特殊体质纯属私设,身体反应也纯属私设ovo大家看个乐子就好,不用较真!感谢在2021-04-16 23:19:47~2021-04-18 00: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01789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红豆手串   “体寒, 气血两亏,身子也虚,久病伤及肺腑。”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 匆匆忙忙下了天枢山。到镇上开的小医馆里, 那老大夫掐着段青泥的手腕,一揪、一摸, 眼珠子一瞪, 摇头晃脑地说道:   “平时易动怒、脾气暴躁, 肝火旺盛……”   “够了够了!”   段青泥脸都涨红了, 揉着抽痛的小腹道:“直接讲重点行不?”   “你这脉象紊乱, 时缓时急,又毫无定数……实属罕见之症。”老大夫摸了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久才皱了眉, 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吧, 多半与你所服药物有关。用烈性药治病,每日饮食须得小心谨慎……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就、就这样?”段青泥怀疑地问。   老大夫只道:“我给你配一副药方, 不到三天保准能好。”   段青泥还是不太放心。他总觉得,疼位置的好像不是胃, 偏偏浑身上下肌肉酸胀,痛觉差不多被麻痹掉了, 他只能试探着问:“……真没别的原因了?”   “还有什么原因?”老大夫从医十来余年,最怕遇到心里没数的病人, “你这就是胡吃海喝,体虚病弱,还贪恋酒色——风流病罢!”   “……”   段青泥让他骂得直后仰, 一头扎进玉宿的怀里,小声抱怨道:“也就潇洒了一回,病了大半个月……我到底贪了个啥?”   “……”玉宿也不知说什么好,扶稳段青泥的胳膊,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从医馆出来,提了满手新的药包,皆是一脸的萎靡困顿。   段青泥萎靡是因为,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当个病秧子真不好,一辈子只能靠吃药过活;之所以跑来镇里看病,还是怕山上有人下手害他——就这副破身子,哪经得住一般摧残?   反正傅憾那天的话,确是戳进心窝里去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病残,凭什么奢求另一人的相伴相守?   而玉宿也同样很低落,他走在段青泥旁边,看那身影清瘦而单薄,自己一双习惯拿刀的手,总是学不会照顾他。   哪怕就煮一锅粥,蒸一碗鸡蛋……最简单的琐事也能搞砸。   他们沿着长街,并肩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唉……”   双方对视片刻,随后又同时开口。   段青泥:“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玉宿:“我拖累你了。”   段青泥:“这样会让你嫌弃吧……”   玉宿:“你嫌弃我么?”   ——好家伙,机器人不用通电,自带环绕立体声。   段青泥听到这里,突然有点想笑。半天没能憋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眉眼顿时弯成一对月牙儿。   “……”   玉宿一见他笑,以为自己被嘲讽了。便像一只做错事的猫,愈发变得沮丧不安。   段青泥却忍不住了,踮起脚尖,伸手上去抱了抱他。   ——但只有短暂的一瞬,周围人有些多,段青泥没敢抱太久,过一会儿就松开了。   玉宿低着头,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玉宿,你很好,没有哪里不好。”段青泥认真地说,“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   玉宿神情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   段青泥便抢先道:“反而是我……”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感到身子一轻,竟被玉宿打横抱了起来!   “你……”   眼下虽是白天,街上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喧嚷。玉宿这一番动作尤显突兀,顿时引来好些路人诧异的目光。   “放、放我下来。”段青泥急声道,“这儿人多,你当是自己家啊?”   可玉宿就是不让,非抱着段青泥,两人贴着走了好一段路。段青泥一张老脸都丢没了,把头死死埋他怀里,羞耻又无奈道:“到底要干嘛?夸你两句,学嘚瑟了是吧。”   玉宿:“大夫说,让你平时多走路。”   段青泥怒道:“这样能叫走路吗?”   玉宿淡定地说:“我帮你走。”   段青泥让这一句说堵住了,有点想生气,可是气不起来,心里软得像一滩水,随着玉宿传来的暖热力量,一寸一寸融入了双方的体温。   此时此刻,段青泥被这么抱着,突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能远离天枢山,跳出所谓的“主线剧情”,和玉宿去一个不受影响的角落,永远这么走下去便好了。   寒听殿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昨晚来了不速之客,整座天枢山便已不再安全,每一步都是由幕后人设计的精密棋局。   段青泥窝在玉宿怀里,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长街外是一片淡蓝的天,往外还有很远很辽阔的地方。   “段青泥。”玉宿忽然开了口。   段青泥动了动,仍抵着他的胸膛,露出一只黑溜溜的眼睛。   玉宿眉眼低垂,紧抿着薄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一副很踌躇的样子。   很长时间过去,他才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挤出来:“你想不想……”   “哎哟!二位俏公子爷,来看看我家手串吧?”   忽来一道清脆的女声,直接把玉宿没说完的话打断了。   路边站了个做生意的大婶,穿一身亮眼的大红衣裳,扯着嗓子满街吆喝。在她身后不远处,圈了一个半大的小摊子,上头堆满大红大紫的各类小玩意儿。   “现编的相思豆手串,快给自家媳妇儿来一串——这亲手串上去的,才更显情比金坚啊!”大婶顺手一指,见那摊上摆了几堆散的红豆粒,一颗一颗光滑圆润、红得透亮;还有些干的花生、桂圆、红枣——以及一看就很廉价的玉饰、金属挂坠。   段青泥粗略扫了眼,感觉还挺有意思,这手串不像别的地方那样,直接摆出死板的成品卖。这么些小东西,可以自己慢慢挑着串。   他偏头去看玉宿,玉宿倒是无所谓,串不串都可以。难得出来走走,便从大婶那儿搬了俩板凳,然后两人就跟村口老大爷似的,坐到小摊旁边串红豆玩。   段青泥线都挑好了,刚串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我他娘的又没媳妇!”他幡然醒悟道,“居然还玩得这么起劲……”   闻言,玉宿不动声色,把板凳拖得嘎吱一响。   “也对,我可以给你串。”段青泥想了想,便妥协道,“……也不是不行。”   他说得一本正经,结果动手串的时候,想着玉宿那么高、那么凶一个人,应该给他整一个特大号的。   结果一不留神,线拉太长了,串的那玩意儿不叫手串,更像遛猫狗的牵引绳——段青泥把它拈起来,放玉宿脖子上比了比,惊恐地发现更像了。   而玉宿倒是串得十分认真,只可惜动手能力极差,十根手指头非常不协调。他那串红豆跟狗啃一样,一整条下来凹凸不平,圈到段青泥雪白的手腕上,长度刚好,就是丑得堪称别具一格。   段青泥思忖良久,终是严肃地说:“玉宿,就凭咱俩这手艺,以后从天枢山下岗……是不是只能捡垃圾为生了。”   玉宿:“……”   他停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捡……”   段青泥感动得热泪盈眶。   玉宿又补充一句:“给你吃。”   段青泥乱拳把他捶了一顿,手串沙沙晃得响,红豆也飞出去好几颗。   那个大婶挺会吆喝,没过一会儿,摊边围了不少买家和看客。   大多是成双成对来的,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妻,坐在段青泥和玉宿旁边,隔着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只差如胶似漆地贴到一起去了。   段青泥尴尬得不行,秀也秀不过,闹也闹不过,最后实在没办法,拽着玉宿一起,逃到偏角落的地方,继续把他们的破烂手串编完。   这时候,瞥见墙角有个姑娘,只有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她的手串编得十分漂亮、精致小巧,旁边站了不少围观的路人,都夸说她的红豆串得与众不同。   段青泥看着自己的遛猫绳,二话不说,想上去找人家姑娘拜师学艺。   结果人家姑娘不收,连连摆手,说她串的这个,并不是情人间的相思绳。   “这是专程给我家孩子串的。”姑娘说,“……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健康长大。”   段青泥道:“有这么心灵手巧的母亲,你家孩子也一定聪明机灵。”   “不。”   姑娘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小腹:“孩子在这儿,还没出生呢。”   段青泥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姑娘:“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我大大咧咧的,迟早把它弄没了。”   “……”   段青泥咽了咽口水,双手微微颤抖,五指摁上自己的小腹,不敢用力,甚至不敢拼命呼吸……一个更可怕、更荒诞的想法瞬间涌了上来。   与此同时,耳畔一阵微风拂过。   那是久违的,时间静止造成的短暂停顿。段青泥乍一回头,方才紧跟身后的玉宿已经不在了,他脸上多出了一张森冷素白的面具,以及深不见底的一双幽黑眼睛,彼时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祈周:我忙死忙活干事业,你俩搁这儿串红豆,连孩子都有了。(微笑) 第74章 我在乎的   祈周乍一出现, 整条长街的氛围瞬间消失了——常年不变的热闹喧嚷,骤然化为千年坚冰的极寒。   “!!!”   段青泥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畏惧般的退出好几步。   祈周抬起一手, 正朝段青泥的方向, 缓缓伸了过来。   段青泥却仍是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墙面, 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   “阿青, 你在怕什么?”祈周眯起眼睛, 以极其柔的语气道, “这几天不见, 你同他倒是乐得自在——之前我说的话,就这么都忘干净了?”   段青泥小声道:“没、没有。”   “不是让你等我吗?”祈周上前一步,贴近墙壁的位置, 居高临下地站到眼前,笼罩于段青泥头顶大片的阴霾, “……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嗯?”   “我…….没有不等你。”   段青泥屏住呼吸, 放小腹位置的那只手,以一种异常艰难的姿势挪了回去, 悄悄背到了身后——他忍不住暗自祈祷,祈周千万、千万不要发现这个秘密。否则以他极端的性子, 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也幸好,祈周好像并未察觉到异常。段青泥不敢看他的眼睛, 只能心虚地把脸别到一边,紧张得喘气都微发抖。   “那你这是做什么?”   祈周五指勾起,捏紧段青泥的下颌, 将他强行扳了回来,对上自己幽深的眼睛:“上完了床,又串相思绳,互诉衷肠?”   他嗤的一笑,将那“遛猫绳”拈了起来,神情却是极冷的:“这么长的红豆链,是打算圈住谁?”   ——祈周说这话时,语气不轻不重,但周围好几人都听见了,纷纷投来诧异又八卦的目光。   “……还给我!”段青泥急了,伸手去拽那手串,可祈周偏偏不让,一转身便轻松避了过去。两人争抢的间隙,祈周陡一扬指,点上段青泥的穴道,顿时他整个人一颤,脱力般的朝后直倒。   “嘶……祈周!”   段青泥刚想说什么,随后是哗啦的一声,天旋地转。他被祈周扛了起来,大步离开手串小摊,朝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那一长串的“遛猫绳”,重重摔回方才的摊位上……光滑的红豆散得满地都是。   “哎呀,编这么长的手串,你们就不要啦?”摊主大婶追问道。   “要!当然要!”段青泥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大喊,却让祈周直接捂嘴,朝那大婶回道:“不需要,扔了吧。”   “祈周!!”   段青泥又气又害怕,火急火燎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祈周一语不发,面具下的冷脸紧绷,箍段青泥的手臂越是发力,就差把他焊到自己的肩上了。   “快回去啊!”段青泥极力挣动道,“不是你叫我安稳度日吗?怎么编条手串也不可以?!”   祈周骤然发声:“我让你安稳度日,没让你精打细算,幻想和玉宿一起过日子!”   这一句话,直把段青泥说蒙了。许久过去,他才颤巍巍否认道:“你乱猜什么,我几时幻想过这个?!”   “都这样了,你还骗自己吗?”祈周声线愈发的凉。好几次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手劲,不至于将肩膀上的段青泥直接捏碎。   打从一开始,祈周就曾反复提醒,千万不能对玉宿产生感情——否则一路走到最后,便是恰好了404的道。他段青泥,不过是给玉宿补设定的工具,一旦完成所有的剧情任务,死无全尸的下场早已注定。   可是这人偏不信,飞蛾以命补火,还当那不是火,是他温暖一生的光。   “这个就叫骗自己了?”段青泥当即反驳道,“……我只是编了条手串!!”   祈周脚步一顿,幡然回头道:“你想清楚了,到底是惦记一条手串,还是编手串的那个人!”   此话方出口,几乎是紧贴耳朵,一字字冲段青泥喊了出来,又狠又重,深深刻印到了心上,沿每一寸脆弱的血肉,歇斯底里割开几十刀的伤口。   “……”   段青泥整个人被震麻了,有些愣生生的,很长时间反应不过来。   ——等回过神时,祈周托抱他,已不知走出多远的距离。   长街之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偏远而隐蔽。在那有几间荒废的屋子,遍地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往日根本不会有路人经过。   祈周抱段青泥进去,又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扶他稳稳实实躺下去,道:“你就在这等我。玉宿找不进来,你也哪都别想去。”   “???”段青泥脸都白了,无奈周身大穴遭封,此刻动弹不能,便只好哽喉咙道:“……你疯了?!想看我死在这吗?”   祈周硬声道:“我会来看你的。”   “不行!!”   段青泥完全慌了,他别的倒是不怕,偏如今情况特殊,万一那荒诞的猜想是真的,出了事必定受到严重波及。   “老子被人盯上了,昨晚差点就没了!”他拼了老命,冲祈周吼道,“你敢留我一个人,玉宿就不会这样!”   话没说完,忽只听轰然一声惊天巨响!   祈周抽开匕首,那刀尖狠狠插到地上,直接震裂了一大片——   “我当然知道,你被人盯上了,我还不是一样!”祈周隐忍怒意,低声道,“阿青,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   “……”段青泥惊出一身冷汗,双眼微微战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祈周道:“那个404,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我三番五次干扰主线,他暂时动不了我,但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面说,一面弯下腰,从段青泥衣袖里取出那枚宿命轴,见之前狂转动的指针,已经走到了11.5的危险位置。   段青泥一眼看到,便也有些怔住。印象中的这玩意,不是走得极慢,就是一通乱走,根本没有一个定数,怎么会突然走得这么快?   “这个东西,就是你的催命符。”祈周冷冷说道,“……你要真不怕死,大可等它走到12,再看玉宿会不会杀你。”   段青泥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祈周却将宿命轴收了回去,又拖去外袍,盖到段青泥的身上:“阿青,你别怨我。我做这些,都是想让你活下去……”   原本按照最初的计划,段青泥只需假意迎合玉宿,骗过404的眼睛,而祈周在背后另铺一条完美的生路,届时再亲手结束一切,终止这毫无意义的死亡轮回。   若非段青泥动了感情,一错再错,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祈周越想越是心寒。他深吸一口气,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对段青泥道:“你……等我。最多三天,我们就都自由了。”   说完站起身,缓步跨过门槛,即将走出这间荒冷的小屋。   这个时候,段青泥却轻轻喊住了他:“祈周。”   祈周的身形略微一顿。   屋外天将迟暮,落日沿屋檐散落下来,为他孤寂的背影镀上一层冰冷的边。   “对你来说,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段青泥躺在地上,双眼半眯,虚弱地说道,“那凭什么,留我一个人活?”   祈周道:“你本就应该活。”   段青泥又问:“你认为我会喜欢孤独?”   祈周叹道:“你可以学习惯。”   “祈周,我方才想了很久很久,觉得你有句话说得没错。”   段青泥望他的后背,眼里却全是另一人的身影:“我在乎的,根本不是一条手串……而是玉宿。”   祈周蓦地回头,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惊怒。   段青泥很平静地说道:“我是心存幻想,哪怕回不去也罢了。留在这里,还能同玉宿一起过日子。”   祈周发了狠,厉声喊道:“段青泥!”   “你觉得结束回档,杀光所有人……包括自己,就是最好的结果。”段青泥抬高声音,字字清晰道,“可我觉得不是!我不想死,更不想玉宿死,他也承诺会一直陪我!”   ——话说到一半,祈周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了回来,猛地抽开地上的匕首,顿时寒光直现,刀尖连尘土沙石,直朝段青泥的位置捅了下来!   “你、你杀了我吧!大不了一尸两命,老子还是要说,你这自私的懦夫!”段青泥心下一横,大声吼道,“自己死得快活,让别人替你活……连改变的勇气都没有!!”   ——说罢两眼一闭,咬紧牙关,准备好蹬腿等死了。   可是等了半天,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段青泥眯开一只眼,却见那匕首自上而下,穿透了祈周自己的右手……那力道用得极是狠戾、毫不留情,几乎把整个掌心一并扎穿。   段青泥:“!!!”   一滴,两滴。   猩红的血落到地上,迅速溅开,带身体残余的温度。   与此同时,祈周肩膀一震,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脸上的面具,终是随风飘逝,露出那张干净的、总是很温柔的熟悉面庞。   “……”   玉宿眼睫颤动,过了许久,才从那意识侵夺的混沌之中,逐渐清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小伙伴反应   我之前发的那~个~啥~啥~,里面图片有点问题,是很明显截断、有缺漏的。   如果有打开不完整的小伙伴,随时私信我噢~感谢在2021-04-19 02:30:50~2021-04-20 00:5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恶毒的表白   那个瞬间, 时间仿佛处于一种完全静止的状态。   但仔细看来,又并非如此——因为段青泥躺在一旁,耳朵紧贴着地面, 能清楚听到血花溅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 有细碎的血沫溅他脸上, 一片温热。   “……”   段青泥的喉咙哽住了,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目光微颤着, 注视玉宿近在咫尺的面容, 许久方短促地开口:“你……”   玉宿没说话, 空出未受伤的那只手, 第一时间上去, 解开段青泥被封住的穴道。   这一下来得突然,段青泥半边肩膀全是僵麻的,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身, 便见玉宿收手发力,没有任何犹豫, 将那锋锐的匕首自掌心猛地回抽——   不过片刻,刀尖脱离手掌的表层, 霎时骇得鲜血淋漓,带出来的皮肉连着森冷的白骨!   那无疑是堪比钻心般的剧烈痛楚……玉宿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稍微缓口气, 便弯腰去扶地上的段青泥。   可他这回没能站稳,伸手的时候趄了一下, 几乎要往前栽倒下去。   “玉宿!!”   段青泥反应虽快,但他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扶住玉宿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失去重心, 随后彼此倚靠着半跪在地,许久犹是身形不稳。   “你、你这伤,要赶紧包扎……!”段青泥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低头握住玉宿流血的手,心中登时一阵绞痛,带着呼吸也在颤抖。他飞快撕开外袍一角,一面将玉宿手背周围的余血拭净,一面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覆住,再小心翼翼地拧紧。   身边没有带金疮药,何况那创面十分凶险,是整个匕首将手掌穿透了。段青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已经绷不住了,慌乱抱着玉宿的胳膊道:“……我们去医馆,找大夫给你上药!”   他想站起身,顺带拉着玉宿一起。   可是玉宿一动不动,从始至终在原地,段青泥拖拽半天无用,反而让他一把扳回来,双手倏地施力,牢牢箍进了坚实的怀抱里。   “玉宿!”   扑面而来的腥甜气息,掩盖了原本冷清又好闻的熟悉味道。   段青泥轻喊一声,又急又害怕,抓着玉宿的衣袖,五指关节弯曲到泛白。   “……”玉宿任他如何挣扎,紧扣的手臂也未松开半分。   但其实段青泥没多少余力,被抱着推搡了片刻,便失神般的不再动了,此时倚在玉宿肩上,两个人的力量彼此支撑,才不至于虚脱倒塌。   很长时间过后,还是玉宿先开的口。   “你说的祈周……”   段青泥赫然睁大了双眼。   玉宿偏过头,艰难地问:“就是这样?”   段青泥已是愣滞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回应。   先前虽有过相似的状况,但玉宿从祈周的意识中摆脱束缚,完全夺回自我的人格,这样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通过扎穿手掌的强硬方式。   “我先前就在想,为什么记忆被切断,往事又全是碎片,没有一件能接起来。”   玉宿沉默半晌,又缓缓道:“你一直不肯说实话的原因,也在这里?”   “我……”段青泥心脏都快停了,一下子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惶然道,“我没有不说实话!但凡告诉过你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玉宿望着他的眼睛,彼此对视了很久很久,像是要将对方由里至外彻底看穿。   段青泥怕玉宿不信,毕竟整件事情太过复杂,追源溯本也不容易理解。他把怀里的宿命轴取出来,摆到玉宿面前,尤其认真地解释道:“我开始就告诉你了,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我是被人骗来这里的,不能乱说话、更不能乱做事,不然是有可能原地消失的啊!”   玉宿神情莫测,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他也一样很迷茫。   玉宿的世界,从来都是偏执又简单的,如同白纸般的干净纯粹,有的不过是生死存亡的纠葛往复。有很多庞杂的事情,他即便心知肚明,也不会考虑太多,唯有下狠手快刀斩乱麻……这才是属于他的解决方式。   时至今日,所有未知的疑问豁然开朗。玉宿终于明白了,这个暗藏已久的“祈周”是谁——但对待这样的真相,他再如何冷淡决绝,也很难去果断地清除障碍。   谁又能想到,一直以来困惑的“障碍”,竟会是他自己本身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非常混乱。   “不管怎么说,我从未刻意骗你什么,一切皆有苦衷在前。”   段青泥等了很久,见玉宿迟迟不回话,心已经凉透一半了。   他没那么大胆量,拿自己的命为将来做赌注——玉宿的沉默,姑且算留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都说这么多了……不信就算了。你把这个拿着,祈周自会取走。”段青泥一脱手,宿命轴扔到地上,沿路滚到玉宿的脚边,“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说完强撑起身,也不敢看玉宿,逃匿似的转向了门外。   可他刚走出一步,便感到脚踝猛地一紧。待回过头时,玉宿已伸手上前,固执地抓他小腿上,不让他再迈开半分距离。   “……”   段青泥瞳孔微缩,露出诧异又仓皇的神情。   他讷讷地问:“又做什么?”   玉宿薄唇紧抿,目光深不见底,仍是一语不发。他不说话的时候,表情是严肃而冰冷的,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   段青泥莫名感到很害怕,想把小腿从他手中抽出去,可是玉宿不依不饶,又覆上了另一边受伤的手。   段青泥不敢乱动了,因而怒道:“你到底想干嘛?”   “你刚才说……”   玉宿顿了顿,又隔了一会,才艰难地问:“你在乎的,不是手串,而是我。”   段青泥:“……啊??”   玉宿:“这个,是真的吗?”   段青泥怔住了,有点没听懂,表情也变得呆呆的。   “还说,回不去也没事,还能和我过日子。”   玉宿抬起脸来,乌黑的眼睛,与段青泥的视线相触碰:“这也是认真说的?”   “!!!”   段青泥刚想辩解什么,玉宿已经松开他的脚踝,缓缓站了起来,转而又去拉他试图背过去的手腕。   “段青泥,我问你。”玉宿一字字道,“……是认真的吗?”   段青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呆了很长时间,才问道:“你刚刚不说话,就在纠结这个?”   玉宿反问:“那不然呢?”   艹……   老子以为你在酝酿杀意,都开始计划跑路了好吗!   段青泥登时慌乱起来,又尴尬又狼狈,想把手腕从玉宿掌中抽走。却不料玉宿早有察觉,先一步拦了上来,直接挡到门口的位置,问:“不相信的人,到底是谁?”   段青泥急道:“我没有啊!”   他哽了一下,本想继续反驳,可一对上玉宿幽深的表情,瞬间连半个字也挤不出来了。   “我也说了,会陪着你。”玉宿转过身,将那带血的匕首取了回来,直接递到段青泥的手上,带着他纤弱无力的五指紧紧握住,“你如果觉得,我会伤你。刀在这里,你可以动手,永绝后患。”   段青泥:“?”   玉宿扣稳他的指节,更近一步,道:“……试试?”   段青泥散了魂般的,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上面沾的血渍尚还温热着,沿刀柄淌到冰冷的手背上,那几乎是一种无法言描的微妙触感。   ——直到死一般的漫长沉寂过后。   “他娘的……你这个人,真是……太恶毒了。”   段青泥狠骂了一句,声音却是轻飘飘的,手劲也松开了,匕首咣当落回地上。   他几乎站立不稳,往前虚晃了两步,一头栽到玉宿的怀里。呼吸困难,说话也语无伦次:   “你明知道、明知道,我那么……稀罕你,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那一刻,玉宿乌黑的眼睛亮了,好像深水里倒映着的散碎星光。   “这也太荒唐了。”段青泥难以置信地说道,“……老子一世英名,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个阴险恶毒的男人。”   这样的事实太过惊悚,以至于他脱口而出的瞬间……都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可仔细一想来,好像确是如此。段青泥从未奢求,能从玉宿身上索取什么……分明是潜移默化中的依赖、下意识的不断靠近,玉宿的一举一动,不断摄取着他自由的灵魂,也算计了他脆弱且唯一的心。   玉宿真是一个阴险、恶毒,还不自知的坏人。   段青泥想道。   这个时候,玉宿仍在耳边追问:“所以你觉得……我下得去手?”   是了,他还是一个杠精。   我在表白,而他呢?只知道杠上开花。   “段青泥?”玉宿喊道。   段青泥已经听不见了,他沉浸在自我反思的世界里,认真地研究自己是否出了问题。   “段青泥。”玉宿又喊了一遍。   段青泥终于忍不住了:“嚷嚷啥啊?!”   “我还想知道,你说的一尸两命。”玉宿再次发问,“……是什么意思?”   “???”   段青泥先是一蒙,然后飞快转过身,拔腿朝门口的缝隙外跑。   他差点忘了。   ……玉宿不仅阴险、恶毒、杠上开花,还是一个关键信息绝不遗忘的机器人!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两天的表白终于来了。。。   这一波是互相表白啊!!大家知道,玉宿不是那种把喜欢挂嘴边说的人,   段青泥说:我稀罕你,下不去手。   玉宿说:那我就下得去手了?   就是回应他的意思!怕有小可爱看不出来,特地点明一下~   另外!这篇文是HE啊!!!放心追吧,不会BE的!一家三口的番外都想好啦~感谢在2021-04-20 00:50:19~2021-04-21 17: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鹿森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揭穿   闹这么一出下来, 天都快黑了,荒郊野外没有人,也不见灯火照明, 到处是碎石杂草铺成的歪路。   段青泥刚冲出门, 也找不着北, 急得到处乱窜,一不留神跄了一下, 幸好玉宿也跟在身后, 一把扶稳他的肩膀, 紧张道:“……还好吗?”   段青泥还没开口, 玉宿已经弯腰下来, 把脸靠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左右两边耳朵换着贴。   这柔软的位置本就敏感,段青泥登时一激灵, 说话的尾音带了颤:“你、你又干嘛?”   “没声音。”玉宿问,“是不是掉了?”   “???”   段青泥耳朵快烧着了, 咬着牙反问:“你当这是石猴子,说掉就掉吗?”   说完一撩衣摆, 避开玉宿的侧脸,把肚皮捂得严严实实:“再说了, 这才过多久?八字没一撇呢,说不定是吃撑了……哪儿那么容易怀的?”   玉宿怔了片刻, 抬起乌黑的眼睛,淡声道:“我也没说你怀了……”   段青泥:“?”   玉宿:“……?”   他还一副很纯良无辜的样子。   “你……又套我的话???”   段青泥怒了, 扬起一巴掌,想想又不舍得扇……于是反手去揪路上的草,无奈力气太小, 折腾半天也揪不下来。   玉宿见状,便帮忙拧了一大把,一本正经呈递了上去。   这下段青泥更尴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虎着张脸,凶他:“就算真有,我也不生!万一孩子像你,我还要不要活了?”   玉宿想了想,说:“听你的。”   ——然后上前一步,拉过段青泥的手,带着往长街灯亮的方向走。   倒是段青泥愣住了,没想玉宿会这样回答,画风忽然变得干脆利落,像在表明一个十足郑重的承诺。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段青泥怔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当真听我的?”   玉宿:“嗯。”   段青泥:“什么都听?”   玉宿:“都听。”   段青泥:“我说不想生,你也不怨我?”   玉宿:“不怨。”   段青泥:“那我想生十个呢?”   玉宿:“……”   他顿了一顿,回过头道:“你确定?”   段青泥望见他的眼神,立马倒退两步,腰已经开始软了:“这个,还、还是算了吧。”   玉宿突然往前靠近,抬手扳住段青泥的肩膀,将他朝自己怀里带了带。   “不行!!”段青泥顿时惊恐道,“等一下,我不喜欢在外面……”   玉宿没有继续动作,而是褪下外袍,盖上段青泥冰凉的肩,轻轻拍了两下:“这里风大,别着凉。”   段青泥:“……”   玉宿:“你在想什么?”   段青泥仰头望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有点想骂他,忍下去了……在喜爱的人面前,要善良、要矜持。   这个时候,玉宿却别开脸,低低笑了起来。   那张俊脸温柔、干净,笑着的时候,比任何一个瞬间还要触动人心。   映入段青泥的眼睛里,带着眼尾也飞上一丝莫名的晕红。   “你能不能……别老在干了坏事以后,对着我笑啊?”他无不懊恼地说,“还笑得这么好看。你这让我怎么发脾气?”   玉宿仍望着他笑,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段青泥可能并不知道,每当玉宿笑起来的时候,他自己一颗冰雪融化的心,早已经泥足深陷……留在温暖里出不来了。   *   回到灯火通明的小镇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从寂静的荒地到喧嚷的长街,就像从清醒的现实走进一场迷幻的梦里,却又在同一时间染上人间烟火的味道。   刚才开药方的医馆没关门,那老大夫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忙着收东西打烊——结果一抬头,看段青泥和玉宿又来了,眼睛顿时瞪得和铜铃一样大。   这两个人委实奇怪得很。白天还好好的,晚上不知道干了什么勾当,沾一身灰扑扑的回来,高个子的那位手还挂了彩,用一串破布胡乱包了几层,几乎和渗出来的血凝固到一起。   老大夫一眼见了,劈头盖脸把他俩骂了一顿,说:“早干什么去了?再来晚点,这手可以不要了!”   ——事后回想起来,也确实挺惊悚的。玉宿对伤口一向很麻木,能坚持活到现在,还不死于破伤风,都是千年难遇的奇迹。   老大夫脾气不好,对待病人却十分尽责。摁着玉宿仔细清理了创口,缝合止血上药一气呵成,期间玉宿没吭一声,也没喊过疼;倒是一旁的段青泥,眼眶有点发红,抓着玉宿的肩膀一直没松开。   最后换绷带重新包扎,老大夫反复叮嘱道:“……尽量别乱动,也别到处乱摸,到时候伤口长不好,你就等它废了吧。”   玉宿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身后的段青泥,一时陷入深深的沉思。   段青泥对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   处理完伤口之后,玉宿还不放心,一直想着某件事,便让老大夫再给段青泥把一次脉。   这一回还是没摸出任何结果,反而牵出一身坏毛病,还被迫多开了好几副药方——介于段家人的体质特殊,说多容易招人惦记,两口子也不好多问什么,匆匆谢过老大夫,便从医馆出来了。   双云镇的夜晚可真是热闹,越到天黑,越是挂满五光十色的街灯,远远一眼望去,比太阳正盛的白天还要耀眼夺目。   段青泥站到光影深处,内心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天枢山和天枢山外,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唯有一个残酷的相同点——它们都是棋子脱不开的永久牢笼。不论走得多远、界限有多辽阔,都属于同一片的掌控范围,从未有一刻得到真正的自由。   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沿着长街转了一圈,最后在接连成串的小巷子边,撞见了几处挂满面具的小摊。   数不清的灯火映照之下,每一张都是奇形异状的扭曲表情,仿佛是棋盘上已有定数的芸芸众生。   玉宿看到面具,便不走了,缓缓站到摊边,神情变得游离起来。   “玉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段青泥也跟上来,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正反两面端详一番:“为什么对面具这么执着?你很喜欢这个吗?”   “也不是喜欢。”   玉宿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仍是到摊中央,取来未着色、素白寡淡的一张,往上盖到自己的脸上。   “这样,你还记得吗?”他对着段青泥,将那素白面具翻来覆去、各种角度,试图激起一些过往的记忆,“有一次,我们逃出惊蛰山庄,身无分文。你用唯一的玉佩,给我换了张这样的面具。”   段青泥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关于这些事情,他一点也记不起来。   玉宿:“那个时候,你还说……”   “哎呀,借过!借过啊!”   偏不巧,巷子里忽然涌进一批运货的路人,一个个扯着嗓门大喊大叫,肩上扛几只半人高的厚重木箱,推推搡搡朝小摊的方向挤了过来。   段青泥不得不避开到一边,再加上巷中间的过道曲折又狭窄,那些人几乎是从中间闯进来的,连着硕大的箱子高举过头顶、摇摇欲坠十分危险,不断靠近的间隙,直将段青泥和玉宿各冲向了小摊两边,瞬间拉开一段够不到的距离。   这样人挤着人,呼喝声响彻耳畔,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段青泥根本站不稳,被推趔趄了好几步,一下子陷入了人群深处,刚要喊一声玉宿,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麻,旋即是一股尖锐蚀骨的疼痛涌了上来。   “……!!!”   段青泥瞳孔骤缩,几近是机械而艰难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贴近心脏、毫无防备的致命位置,被插了一把半指长的短刀。   与此同时,背后忽伸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绕过脖颈拧住他的下巴,低声喝令:“别动。”   ——远在人群之外,玉宿的脸色彻底凝滞住了。   段青泥双眼微颤,倏地咳出一大口乌红的血,整个人朝后仰倒下去。   “段青泥!”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玉宿没有任何犹豫,骤然飞身踏至人群上方,沿途踩塌了木箱无数,一抬手汇聚周身内力,眼看将劈上身后那人头顶——   “刀上有毒!”那人厉喝道,“你敢靠近一步,他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玉宿停了下来,手掌与对方头顶之间,不过短短半臂距离。   而方才抬箱的过路人,慢慢散开又重新聚拢,不过多时,便将他三人围成一个彻底封死的圈。   借着四面灯火的照亮,玉宿抬起双眼,在这茫茫无底的夜色之中,终于看清了那一副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木然扬起下颌,对着段青泥,做了一个极为短促的讯号。   没有人发现。而身后的那人,一手架着段青泥,一手指着玉宿,下达了他的第一个命令:“你,自卸一条手臂。”   玉宿面无表情,把手放到右肩上。   那人又道:“卸没受伤的那边。”   玉宿目光微动,五指朝左转移,行动十分迟缓。   “你快一点……嘶!!!”   那人话音刚落,胳膊陡然一凉!待回神时,腹间又传来撕裂的痛楚,紧接着再是膝盖——这一下来得太快,他根本没能反应,手臂不得以松懈下去。而方才咳血濒死的段青泥,一个矮身挣了出来,连蹦带扑腾一路,摔回了玉宿的怀里。   玉宿问他:“没事吗?”   段青泥摇摇头,说:“没、没事。”随后将轻盈的衣摆、袖子撩了起来,只见他从五指到腕骨,从脚底到脚踝,每一处意想不到的角落,全部装满了精致小巧的暗器囊。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整十八枚毒钉,在对方转移注意的那一刻,悉数刺进了他的皮骨深处,毫无保留……   至于心脏处的短刀,玉宿拉着段青泥的衣领,抖了抖,里外各包了三层护体软甲。因着他身形太消瘦,根本看不出来太大的差别。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明知有危险,出门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段青泥将衣裳拉好,略顿了片刻,方再一次开口,对上不远处那人的眼睛:   “柳师弟……不对,还是该叫你40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晚了T_T实在对不起追更的大家!   相信我,快结尾了,不会断更的!如果晚了就是在卡文!   评论区给大家补偿红包吧!   ——   另外再放点好玩的东西~   【一个正文没有的小设定】   玉宿不穷!!!生一百个崽崽他也养的起。   他行走江湖多年,攒了超级多的私房钱!只是没有带在身上,也没有很强烈的消费欲望~   但是!段青泥对此毫不知情,他一直觉得玉宿很穷很穷,认定他是贫苦的上门女婿、可怜的灰姑娘,段青泥心想:这个又穷又笨的无业游民,还得本掌门花钱养他,唉,看在他漂亮的份上勉强养养吧!   而实际上……玉宿在段青泥身上装的暗器囊,够他摔好几个大花瓶了! 第77章 路人X   长街巷外, 灯火通明。   一阵晚风拂来,周遭悬挂的面具相互摇摆、碰撞,不住发出清脆交叠的响声, 就像渺小的棋子落定于棋盘, 将所有声嘶力竭的哀鸣……悉数化为命运线上的薄弱挣扎。   光影下, 是一张异常熟悉的男子面容,眉眼与夜色交融, 却愈发衬得五官清晰、纹路分明。   毫无疑问, 那是属于柳如星的柔弱脸孔——但再往深处细想, 他又不是。   404占据了柳如星的皮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就已经以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存在了。   “今早刚下天枢山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了,你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 轻声说道:“潜伏这么长时间,又辛苦铺一条长线, 还要承受窒息身死之苦,跟着我们不停回档……结果呢?你做这么多, 主线还是七扭八歪,完全朝反方向发展——404, 你不觉得累吗?”   不远处,404睁开双眼, 里面是幽黑一片,深不见底。他朝前动了动, 却根本迈不出一步……整整十八枚毒钉,刺入筋骨、连接浑身脉络,稍一牵扯即刻崩断开裂。   404退后些许, 表情并不意外,语气也依然镇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段青泥取出宿命轴,将它摊开放到手心,淡淡地说:“不算早,也没有特别晚。”   打从一开始起,这里最针对段青泥、也是态度最鲜明的人,一直都是敌对立场的慕玄。而现在想来,慕玄不过是一块吸引火力的挡板,他将明面上的所有恶事干尽了……以至于段青泥一旦遇到阻挠,第一反应都认定是慕玄从中作梗。   殊不知背后另有一人,看似毫无存在感,实际每一次发生重大变故,他必然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在场。   “那天货船上,杀死陈仙海、郝大耳的,根本不是慕玄……而是你在背后指使。”段青泥道,“事后留下祈周的玉牌,想借此打破我对他的信任,只是没能成功,还白费一番功夫。”   404笑了笑,神情莫测,没承认也没否认。   段青泥又道:“因为祈周的存在,扰乱你一手掌控的主线,可你又拿他毫无办法。为了引祈周再次现身,你不惜装傻充愣,假装被玉宿俘虏,跟着我们一路下到禁地——不料祈周先下了狠手,直接把你和慕玄杀了,险些困在那里出不来。”   以上所有举措,原本只让段青泥猜到,可能是柳如星本人目的不纯,藏在暗处浑水摸鱼罢了。   直到后来一日,几位长老登门拜访,段玮傅憾说出当年真相,又坚决表明他们老一辈对段家的态度……   “是你,404。你给我的药下毒。”   段青泥看向404,又举起宿命轴,指着上面的数字道:“你怕指针走到12,结局还是会脱离控制。所以从刚穿书的时候,就用慢毒消磨我的身体……这样,即使我最后死不了,也不具备反抗你的意识。”   说到这里,段青泥看了一眼玉宿,而玉宿伸出手,将他拉向身后安全的位置,无声抽开腰间最锋利的匕首。   祈周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起点和终点,是暂时安全的地方。   他们杀不死404,但可以先压制他的行动。因为404的存在,支撑了柳如星的身体运转,这意味着他不能随时脱离——否则剩柳如星一具空的躯壳,便等于是对全文主线放弃掌控。   “404,事已至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段青泥凝声道,“你把宿命轴的捆绑解开,别再盯着我和玉宿。之后你走你的主线,想上天入地都行,我们自觉滚远远的,绝不再来干扰。”   404听到这里,忍不住失笑道:“你这野心可真大……”   段青泥:“这也叫野心?我只想找回我的自由。”   404啧的一声,又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无奈而复杂。很长时间过后,他才看着面前两个人,道:“段青泥,你知道我们穿书工作者,最怕遇到什么麻烦吗?”   “你想说什么?”   “天生命短、又毫无用处,还不自知的傲慢棋子。”   404叹了一声,睨视着段青泥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是独特且唯一的穿书人吧?”   “……?”   段青泥顿了顿,想说什么,404却扬声道:“你不妨说说看,穿书之前,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又有哪些亲人朋友?”   段青泥愕然道:“……我还能叫什么?”   不是就叫段青泥吗?   404追问道:“亲人、朋友呢?你说得上谁的名字?”   段青泥面色微变,朝后倒退一步,又被玉宿稳稳扶了下来,疑惑道:“段青泥?”   段青泥完全僵滞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竟连一丝相关的信息也提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才惊恐地发觉……自己好像从头到尾,一次也没想过现实的家人。若非404突然问起,他根本不会主动去提,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可以了,不用想了……你根本没绑那些设定。”   这个时候,404陡然一扬手掌,凭空落下一沓厚重档案。他翻到其中一页,漠然出声念道:   “路人X,未命名。某都市悬疑文中炮灰人物——23岁,亡于意外,地点为编辑部楼道。”   啪的一声,404将档案合上,望向段青泥煞白的脸:“是我工作失误,在人物死亡的瞬间,未及时调整你的数据。两本书的世界端口正值混乱,而你在外滞留过久,恰好撞上了出生的段青泥……事后我赶来回收,可是已经太晚了。”   段青泥神情空洞,整个人处于完全麻木的状态。玉宿喊了好几声,他好像听不见,把自己全身的感觉都封闭了。   “介于我的工作失职,已经补偿你一个崭新的人生。让你以段青泥的身份,在《倦仙》中存活如此之久,占据了相当一部分主线内容。”   404道:“几十年的荣华富贵,爱也有了,恨也有了。你一个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突然得到这么多,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段青泥屏住呼吸,看向前方一排、两排、三排……随风飘动的各式面具。   ——他自认为这一生,最惶恐畏惧的事情,无非是沦为他人手中棋子。   可事到如今,回忆是空白的、情感是空白的,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也是毫无意义的一片空白。   段青泥终于知道了,原来还有一种棋,行走于两个世界的边缘——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路人X先生?”   404缓缓抬起手,朝段青泥伸了过来:“可以跟我回去了么……这个地方不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今天太短小了!!明天会努力加更的!   【正文没有的小设定2.0】   404是一个纯粹冷血的打工人,他的任务就是管理每一本书中的角色。一旦管理失误,他将受到非常非常严重的惩罚,他现在弄乱了两本书,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结果就是越弄越乱,后续的惩罚也会不断叠加。   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很久,能给打工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   后来问了别人,得到的回答是【失业下岗】哈哈哈哈哈 第78章 幼年玉宿   段青泥好像做了一场冗长的大梦。   满街灯火转瞬即逝,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随风掀动的各色面具、不断走上前的404……还有段青泥身边,玉宿近在咫尺的干净侧脸。   所有萦绕于周边的人或事物,顷刻之间都消失了。彼时视线范围内, 只余有一片茫茫大雾, 以及一道扑面而来的尖锐白光, 倏而侵吞了所剩无几的全部意识——   段青泥来不及避开,慌乱无措之际, 只得勉力闭上了双眼。   等再睁开时, 忽然一阵暖风拂来, 吹散了双云镇上的长街夜色。放眼望去, 原本《倦仙》中的古镇场景已经不在,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栋熟悉而敞亮的办公大楼内。   现代化的玻璃窗、简洁干练的格子间、电子设备运转之时,不断发出的轻微响动——还有办公楼下的大马路边,传来忽高忽低的汽车鸣笛声。   段青泥刚恢复心神, 便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让开让开, 不要挡路中间!”   “啧……站这里干嘛啊?”   周围人来人往,全是西装革履的忙碌面孔。他们托着资料袋, 表情麻木,迈着清一色的快步, 在宽阔的过道附近走来走去。   “发什么呆,在上班呢!”   这个时候,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段青泥满头冷汗,浑身上下虽是凝滞着的, 但有些早已经遗忘的久远记忆,如今偏像是破了冰汹涌河流一般,瞬间冲开了每一道封锁已久的僻静角落。   【路人X, 23岁】   【死亡时间:下午3点】   【结束地点:编辑部楼梯间】   “!!!”   段青泥骤然清醒了,眼下所处这个地方,正是他穿进《倦仙》前的编辑部大楼!   “不对!怎……怎么会这样??”他开始慌了,望着满眼冰冷陌生的场景,无所适从地喊道,“……玉宿!你在哪?”   “玉宿……”   “玉宿!”   “我……”   我好害怕啊……   段青泥一边走,一边颤声喊,沿路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办公楼里的同事,像看疯子一样打量着他——好可怕啊,这个人,加班到精神失常了?   终于,顺着人来人往的过道,段青泥走到头了,停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   上面放着一沓文件,一串开锁的钥匙,由圆环状的金属扣在一起,拖动时的声音啷当直响。   段青泥呼吸一滞,电光火石般的记忆涌现——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起那串钥匙,飞快冲向储存废稿的那个书柜。   一定还在,一定还在的……   他也觉得自己疯了。双手都是颤抖着的,所有举动变得十分艰难,直到打开面前的柜门,里里外外翻找无数次,最后按照之前堆放的记忆,找出了那叠白纸黑字的打印稿。   翻开第一页,果见开头清清楚楚,依然是他最熟悉的那一段:   【自长岭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任掌门死了。】   【如今血已流干,形成一道暗红色的长河。】   段青泥来不及多想,当即抱起那叠稿件,一刻不停奔向了楼道的位置。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此时此刻,下午3点。   楼梯间的灯光正盛,针刺般的蒙蔽所有视线。段青泥前脚刚过拐角,下一秒,头顶传来异常激烈的争吵声——   他方抬起双眼,眼前旋即猛地一黑,伴随骨骼崩裂的沉钝巨响,剧烈的疼痛由头顶开始发散,向四肢百骸的每一处席卷而来。   【路人X,生命终止于23岁。因编辑部楼顶二人争执推搡,一人坠楼时正中其头部,当场身亡】   而同一时间,负责管理书籍的404,正于《倦仙》的支线剧情中执行任务,他的一时疏忽,导致两书世界的端口意外相通——而路人X的数据无处安放,径自飘向了冰霜覆盖的浮雪岛,那个万年大雪纷飞的北域仙境。   一声响亮而清澈的婴儿啼哭,瞬间惊动了整座岛上守候等待着的段家族人!   段青泥满眼皆是惊恐,如今竟是诧异地发现……先前无端流失掉的所有记忆,便像是飞快的走马灯般,一页一页往回翻涌而来!   浮雪岛未来一任家主诞生之日,全岛上下举杯欢庆,时间长达一月之久。   满月酒席上,段秋筠为爱子取名“段青泥”,意在“百步九折,青天难问”,并扬言左右不过十来余年,段青泥势必取代她的位置。   段青泥三岁研习剑谱,四岁便能握剑,七岁已修得一身精湛剑术,倍受浮雪岛上一众老辈赏识。   无奈于段家与长岭表面平和,傅情及其暗中势力早已虎视眈眈。至段青泥九岁那年,内乱灭族前一个月,段玮与段心迟二人接到密令,连夜带段青泥出岛,让他作为人质关押于天枢山。   那一刻,段青泥全部回想起来了。   离开北域的那天夜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雪纷飞的故乡。   他这个没有名字的“路人X”,以段青泥的身份在岛上生活了九年时间,期间受到所有人的宠爱与关怀——段秋筠视他为唯一的骄傲,同龄人视他为榜样,老一辈视他为全族的希望;浮雪岛上,身份尊贵的少岛主,围绕他的血脉亲族,小半辈子的锦衣玉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路人X永远也想不到、得不到的东西。   ——直到段心迟那一掌挥来,震断了他一身经脉、半生内力尽散,与这九年来的美好梦境一起,粉碎殆尽,悉数化为不存在的泡影。   【路人X先生,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这些东西,本来不是你的……如果不是后来,你的存在对主线造成严重影响,我根本不会让你留这么长时间。】   回忆的尽头,是404熟悉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披上柳如星的皮囊,而是以最初相遇时,非具象化的一道白光在场。   【开始我就告诫过你,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玉宿已经回档了4次,不会再有第5次了,否则我的工作宣告失败,将会受到相当严重的惩罚,之前努力的一切也都白费了。】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一页又一页,过往翻来覆去的无数画面。   他考虑了很久,道:“那……玉宿呢?”   404:“什么?”   “浮雪岛的记忆都有了,我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段青泥喃喃地说,“可是我还欠玉宿的,明明都记起来了,唯独和他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   另一头,404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如这样吧,路人X先生,我们达成最后一次友好的交易。”他犹豫不决地说道。   段青泥:“什么交易?”   【我帮你重回过去,同玉宿道别。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想留的东西,一次弄完,不留遗憾。】   段青泥的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又黯了下去:“……然后呢?”   【然后我得回收你的数据。之后让慕玄、柳如星归位,所有主线剧情照常进行。】   主线剧情照常进行……   也就是说,段青泥离开之后,玉宿还是会按404的安排,最后在他的终点位置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段青泥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他问404:“你确定能送我回到过去?”   404:“当然,我会信守诺言。”   段青泥:“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也不受限制?”   404:“没错,你想干什么都行。”   “好……”   段青泥闭了闭眼睛,沉声说道:“我答应你。”   按照剧情走向,最后玉宿的终点,必然是在天枢山的禁地。如果能重返过去,随便哪一个时间点,只要告诉玉宿,以后千万别去天枢山,而且离它越远越好……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灰飞烟灭的结局了。   段青泥咬了咬唇,拳头攥得死紧,无声为自己捏了把汗。   【路人X先生,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一旦改变主线,我俩都没好果子吃——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住吧。】   “???”   段青泥还未反应过来,随后便感到后背猛地一痛。他像被用力踢了一脚,眼前数不清的回忆画面,脑袋便朝着其中一张,不偏不倚地冲了进去。   “啊!!!”   好久没有这样身体下坠的感觉了。   段青泥闭着眼睛,黑暗中一连打了好几十个滚,直到脊背与坚硬的地面碰撞,触上去的瞬间一片冰冷刺骨。他半边身子都是酸麻的,一时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将沉厚的眼皮眯开一道细缝。   这个时候,正对头顶上方,一张干净、温柔的,总是清清淡淡的熟悉面庞。   眸子乌黑,而不失明澈。没有任何起伏,但在对视的时候,总是那样的投入、专注。   “玉宿!”   段青泥顿时笑开了花,长长舒出一口气,如今方觉飘荡已久的灵魂,稳稳牢牢摔回了心脏,说不出的踏实坚定。   然而,听到他的呼喊,玉宿毫无反应。   段青泥愣了片刻。当他试图开口,再唤第二声的时候——铮的一声,短刀骤然出鞘,自上而下狠插在地面上,与段青泥白皙脆弱的脖颈,仅仅不到半指宽的距离。   段青泥:“……”   他的笑容凝滞住了。乍一偏头,却忽然发现……那只握着刀的手,似乎有一丝丝不对劲。   那是一个孩子的小手。   瘦弱、纤细,略有些稚嫩。拿刀的角度也十分生疏,看起来才刚练不久。   段青泥眨了眨眼,看着头顶上方,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   片刻过后,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家伙,分明是幼崽时期的玉宿啊!!!   404一脚把他踹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不会很长~o~真·玉宿还在外面等他呢。   段青泥调戏一下小时候的玉宿,然后就会被老攻抓回去收拾了。   相信我,是HE。最后一个幼年副本,把所有伏笔都揭开,过渡完就回家团圆了 第79章 互殴   此时面前的玉宿, 又矮、又瘦,穿着单薄的轻衣,很显然的弱不禁风;因常年于阴暗处生活, 他的皮肤苍白而无血色, 布满参差错落的划痕, 全是或新或旧的狰狞伤疤,有些还没有干透, 甚至隐约渗出了鲜红的血。   段青泥躺在旁边, 来不及说一句话。耳畔轰然一声惊天闷响, 玉宿被从背后踹了一脚, 狠撞到不远处的墙壁上, 连人带刀一并摔了下去,转眼滚出十来尺的距离。   段青泥:“!!!”   “废物,我是怎么教你的?”   而在另一头, 模糊的高墙之外,站着一个高挑森冷的男人身形。段青泥偏过视线——便见那暗影最深处, 是一张白到发青的妖冶面孔,双目狭长锋利, 犹如鹰隼一般尖锐阴鸷;于他缓步前行的间隙,带动空气中难以形容的潮湿味道, 咸腥刺鼻,像是动物腐烂已久的内脏不断发散。   那男人走了过来, 段青泥立马屏住呼吸。可他并没有看段青泥,而是绕了个弯, 停到墙下摔落的玉宿面前,顿了一顿。   玉宿仰起脸来,费力喘息着, 目光不动地看着他。   而那男人什么也没说,随后便又是一脚,正对玉宿的胸口,不偏不倚踹了下去!   “嘶……!”   玉宿瘫在墙根前,脸色瞬间就变了。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挣扎着想朝后缩,偏那男人不让,脚还死死踩他肩上,强行将人扳了过来,低头投去居高临下的目光。   “让你出去抓人,结果呢?连一个小屁孩也对付不了。”   男人一边说着,脚底一边疯狂施力,卡在玉宿胸前狠狠地碾:“我要你何用?又蠢又弱……还不如养一条狗!”   玉宿让他压制着,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连呼痛声也发不出来,只得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住。   段青泥远远看着,感觉心都被绞碎了。他试着挣了两下,一时又爬不起来,余光移动的间隙,忽然瞥见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封闭的石墙、沉重的锁链,不见光的阴暗角落,还有遍体鳞伤的玉宿。   这里是……   十四年前,惊蛰山庄!   ——当年段青泥经脉遭废,一个人离开浮雪岛,被意外拐到了这个地方,他和玉宿就是这样相识相遇的。   而踹伤玉宿的这个男人,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杀人魔头石无棱!!   不应该啊,是怎么回到这个时候的?   404不是说,不会有第5次回档了吗?可这又算什么?   段青泥困惑了半天,死活弄不明白由头,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可不等他细想,石无棱陡一拂袖,随身匕首当啷落地,踢到玉宿手边,凉声道:“最后一炷香时间。要么,你砍了他的脑袋,要么……我亲手砍了你。”   ——说完,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段青泥,似乎是无声向玉宿暗示了什么。而后按下石墙的机关,冷漠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伴随一声悠长的震耳轰鸣缓缓落定,在这四堵高墙围成的封闭空间内,便只剩下段青泥和玉宿两个人。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唯有彼此交替的呼吸声,还有玉宿起伏不定、因疼痛而发出的喘息,压抑且微弱,想必十分不好受。   段青泥二话不说,强行撑起身体,从冰冷的地上支了起来,踉踉跄跄跪到玉宿身边,颤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玉宿睁开眼睛,一双乌黑而深沉的眸子,里面不见一丝光亮。   “天啊……流了好多血,要赶快包扎才行。”段青泥想也不想,用力撕开衣袖,挑了最柔软、干净的那块布料,再歪头去查看玉宿的伤势。   石无棱方才踹他好几脚,力道丝毫没有收敛,几乎是将人往死里折腾;段青泥怕他断了骨头,也不敢乱碰,想着先简单处理皮外伤,便弯下腰身凑了上去。   偏就这么一凑,双方距离拉近,玉宿的眼神倏然就变了。他一个翻身,单手抓握匕首,趁段青泥低头的刹那,对准他脖颈致命的位置,又快又狠地……   “别乱动啊。”   段青泥皱了眉,拈起布料的一角,动作细致而轻柔,清理着玉宿肩臂周围的划伤:“否则伤口裂开,很难止血的……”   玉宿:“?”   段青泥轻声问:“怎么样,我没弄疼你吧?”   玉宿一脸难以置信的迷茫表情。好像面前对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头脑不清醒的怪物。   段青泥忙了好长时间,衣裳撕成一条一条的,每一条都整理好,给玉宿包扎了所有外伤。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正要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乍一抬眼,就看玉宿握着匕首,锋利的刀尖朝外,不偏不倚对准他的喉咙。   段青泥:“……”   玉宿:“……”   双方对视片刻,死水般的沉寂。   玉宿目光一横,没有任何犹豫,不由分说便猛扑了上来!   “啊!!!玉宿……”   段青泥躲不及时,瞬间被按倒在地,玉宿坐到他身上,一刀狠狠捅了下来——段青泥偏头往左,那刀捅到右边,砸了好大一个坑;段青泥往右,那刀又歪到左边去了,插地上半天拔不出来。   ——十四年前的小玉宿,用匕首的手法还没有多年后的娴熟,几次折腾下来,刀尖都被生生捅弯了。段青泥本就没多少力气,来来回回躲得人都麻了,不由委屈地喊:“……我帮你处理伤口,你、你就这样对我?”   “谁让你帮我?”   玉宿脸色阴沉,无不狠戾地反问:“我们很熟?”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玉宿对段青泥说的第一句话。   随后又是反手一刀,恰与段青泥的额角发丝刮擦而过!   那一下段青泥的心都颤了,难怪404说,在这里他想干什么都行,不受限制——而分明最大的限制,就是玉宿本人。   以现在这个状态,他们刚认识不久,段青泥被石无棱抓回来,扔给玉宿当“练手”的猎物,两人根本没法静下来说话。   “玉宿,玉宿!”   段青泥不确定自己有多长时间,只得一边挣扎一边道:“你听我说句话,行不行……啊!”   话没说完,玉宿扔了匕首,一股脑地欺身前来,直接掐上段青泥的脖子。他只有一炷香的机会,若不及时剜了眼前人的脑袋,石无棱就会立马处理掉他;段青泥却没料到这么一出,当即一个翻身躲开,狼狈骂道:“妈的,狗王佰,怎么你小时候,比长大了还不听话!”   玉宿不懂他说的什么,也懒得往深了想,眼看段青泥要爬起来了,发了狠便扑腾上去,两个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连抱着滚了好几圈,身上沾的都是灰和草屑。   最后的最后,玉宿把段青泥摁到墙壁上,劈手一掌击向他的天灵盖;千钧一发之际,段青泥别无他法,只得扯开嗓子大喊道:“……不、不准打!打了就得娶我过门!”   玉宿五指一颤,在触到他的前一刻,条件反射般的收了回去。   段青泥抓住了机会,索性将脑袋一偏,猛地张口,狠狠咬上玉宿的耳朵,直往旁边用力一扯!   “嘶……啊!!!”   玉宿痛得脸都歪了,漂亮的五官拧成一团,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也学段青泥歪过头,尖利的小虎牙一开,竟直接啃上了他软软的脸蛋!   “你……操!?”段青泥人都蒙了,又痛又害怕道,“别咬脸啊……操、你大爷!要毁容了!!!”   玉宿越啃越带劲,越啃越发狠,段青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两个人就这么缠在一起,姿势扭曲无比,抵在墙根上互相啃咬,一时间谁也不肯松口。   “玉宿,我、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段青泥崩不住了,叼着玉宿的耳朵,口齿不清道:“我数一二三,我俩一起松口……”   玉宿冷冷拒绝:“不。”   段青泥恨声道:“你将来的老婆,脸上缺一块肉,这样也无所谓吗?”   “谁、谁要娶你了?”玉宿浑身一僵,牙齿不自觉便松了。这个人好生奇怪,明明都不认识,他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段青泥一看,有戏,正想顺势夺回主权。   偏这时候,石墙外的机关乍然响起,两个人同时回头——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   玉宿呼吸一滞,下意识便要支起身体。无奈两人缠得太紧,他刚抬起胳膊,带着段青泥一趔趄,又重新摔回地上,七扭八歪滚成了一团。   于是石无棱走进石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副奇景……   他倾尽半生心血与精力,手把手的实战教学,从小培育到大的下一任接班人。   此时此刻,和一个外面抓来的野孩子,滚到墙角纠缠在一起,手脚并用,连嘴巴也没空着,动作笨拙地互相撕咬——而那本应该用来杀人的匕首,如今也远远扔到了一边,像不起眼的玩具一样,从刀尖到刀身全部成了波浪。   还是一弯一弯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儿子没救了,抬走,换下一个吧QWQ 第80章 是梦   石无棱出现的瞬间, 玉宿浑身一僵,所有动作停滞住了。   他目光颤了颤,似乎要解释什么。   “没用的东西。”   石无棱面色陡沉, 大步上前, 扬起手掌挥了下去!   玉宿立即闭上双眼, 完全没有闪躲的意识,硬生生便要承受那一掌。   然而……等了半天, 预想中的痛楚并未到来。   “……?”   玉宿再一睁眼, 神情骤然凝固, 瞳孔震惊地收缩起来。   ——只见石无棱挥掌出去, 凶悍的五指停在半空之中, 被段青泥双手强抵住了,死死攥着不让下压半分。   石无棱只当没看见,继续施加力道, 掌心变得愈来愈沉。   可段青泥纹丝不动,咬牙在原地僵持, 颤巍巍将玉宿拦于身后,愣是不许石无棱再往前挪出一步。   这一下全然出乎意料之外。   连石无棱也没有想到, 以往他发了狠地“训诫”玉宿,从未有过失手的状况。他先时还觉得诧异, 随后反应过来……竟是眼前濒死的猎物,正拼命护着猎杀他的凶手?   这是在做什么?   石无棱瞥了一眼, 不禁失笑起来,又去看地上的玉宿。   玉宿睁大双眼, 半是诧异半是惊恐,尚未做出任何反应——石无棱转身即是一脚,重重踹向了段青泥的胸口!   轰然一声惊天闷响, 段青泥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便飞了出去,一路翻滚到石墙尽头,四面八方皆是碰撞引起的回声。   玉宿:“!!!”   段青泥被踹得七荤八素,神识尽碎,哇的咳出一大口血。石无棱却不再理会,一伸手揪住玉宿的衣领子,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尤是狰狞地问:“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嗯?拖后腿的废物,迟早开膛破肚,扔毒罐子里炼药……你也想和其他人一样?”   玉宿眼神空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一具无灵魂的木偶。石无棱捏着他的脖子,半天得不到回应,遂将双眼一眯,眼看便要施加致命的力道……   这个时候,远在石墙之外,传来奴仆低哑机械的呼声:“庄主,水已备好,您的药浴时间到了。”   石无棱冷哼一声,手劲随之一松,玉宿顿时摔回地上,暂且保住了半条性命。   ——这心狠手辣的杀人魔头,别的不说,生活上的琐事非常讲究。为求驻颜永生之术,每日沐浴用餐、修炼休憩,都必须准时准点,哪怕一刻也不得耽搁。   如今一经人提醒,石无棱便扔了玉宿,步伐匆匆赶了出去,好像不洗澡会立马变老变丑一样。   急促的脚步逐渐飘远,四面高耸的石墙起了又落,周遭很快陷入沉寂无声的黑暗。   方才是玉宿躺在地上,眼下又多一个段青泥,两个人都被踹出了内伤,奄奄一息各占一角,呼吸很沉,双方相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段青泥完全是麻痹的,脑袋一阵嗡嗡乱响,还未从巨大的反差中彻底清醒。他压根没有想到,会被送往遥远的十四年前,面对陌生冰冷的小玉宿,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出口。   “……”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费力地偏过脑袋,望向另一边的阴暗角落。   好巧不巧,玉宿也正盯着他看,眼神锐利逼人,十分古怪且警惕。   两人对视片刻之余,玉宿目光骤冷,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块,朝着段青泥的方向猛扑了过来!   短短一刹那,几乎没有闪躲的余地。玉宿必须处理掉段青泥,手法越残忍越好,如此讨得石无棱的欢心,才能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然当他高举石块,对准段青泥的额头,果断砸落的瞬间——段青泥并未因畏惧避开,而是竭力屏住呼吸,睁大一双黝黑的眼睛,端详着玉宿近在咫尺的面庞。   在他的眼中,有水光、有雾霭,有某些很浅淡的,偏又令人参悟不透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接近于留恋的不舍意味。   沉钝厚重的石块,终是砸了下来,干脆而利落。   玉宿的手却是偏了,擦着段青泥的耳朵,石头狠摔到地上,裂成大小好多块,一下子滚得到处都是……   段青泥后知后觉,被声音吓得闭上了眼睛。   “你……”玉宿又凶又狠,怒喝声陡然炸响,“你到底是谁?”   段青泥想了想,说:“我是来救你的人。”   玉宿:“?”   “玉宿,你听好了。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但能预知你的未来。”段青泥颤声道,“十四年后,你别去长岭派的天枢山,也千万别找什么禁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离得越远越好,这样才能安稳地活下去……明白了没有?”   玉宿听他说完,皱了皱眉,撤开一段距离,仿佛是在思考什么。   段青泥松一口气,本以为使命达成了,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可没过一会儿,玉宿得出结论:“……原来是脑子有问题。”   段青泥:“……”   玉宿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不定,因伤痛而走得十分吃力。   他低着头,眉眼黯淡无光,带了一丝难言的落寞。   段青泥目光偏移,方望见他单薄纤弱的背影,心头忽是一阵撕碎崩裂般的锐疼。   这么多年了,玉宿待在石无棱手底下,坟庄万年阴冷潮湿之地,时刻承受着常人难忍的伤痛与折磨;玉宿完全没有逃跑的概念,也没有人能陪他说话,每日每夜面对着的,只有数不清的死人残尸。   或许从始至终,他都等待着山庄外的某一道光,能穿过重重石墙照到身上……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   不知怎的,段青泥忽然后悔了。   若仅仅是预知未来,这根本不足以缓解玉宿的现状。如今是回档也好、穿越也罢,哪怕是平行的异时空……段青泥既然遇见了玉宿,便不想让他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玉宿!”   用最后的力气,段青泥支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两步,一把拉过玉宿的手,轻声道:“我们逃吧。”   玉宿回过身,迷茫地看他:“逃?”   段青泥:“不要待在这里了,石无棱迟早会杀了你的……”   玉宿刚想说些什么,段青泥径自勾起了手,主动与他十指相扣,道:“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走。”   玉宿动了动唇,表情仍是雾蒙蒙的。他的脸上、胳膊上、脖颈间……到处都是刀伤和淤痕,稍微一动便是无法想象的剧痛。   看到这里,段青泥更像被蛊了一样,下定决心承诺道:“我带你走……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下一刻,两人相对视的瞬间,玉宿深沉的目光融入段青泥的双眼。   四面高耸森冷的石墙、阴暗潮湿的牢笼,惊蛰山庄尸横遍野的别院,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如同脆弱的泡沫一般粉碎消散了。   段青泥拉着玉宿的手,对周围环境的异样变化浑然不觉,他的思维渐渐开始钝化了,仿佛这些都是顺其自然会发生的一样。   他们前脚刚迈出石墙,轻轻松松便离开了惊蛰山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挠。眼前的场景随之不断幻化,倏而铺开一条灯火通明的喧嚣街道,人来人往,又细又长一条路,远得几乎望不着边。   落日火红的余晖,洒在两人紧挨的肩头,而地面上拉开来的,却始终只有一条孤单的影子。   如此漫无目的,手拉手走了一长段路,最后停在人烟稀少的巷子口处。   在那不起眼的小角落,有小贩推着五彩斑斓的面具车。彼时一阵晚风吹来,交叠悬挂的面具相互碰撞,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低鸣。   段青泥的行为也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像被人牵了线般,鬼使神差走到摊前,取来完全素白、未着墨的一张面具,对玉宿说道:“玉宿,这个给你。”   玉宿仍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以后有了它,你就不用崩着脸了。”段青泥道,“你觉得难过的时候,可以哭……高兴的时候,就多笑一笑。不要老像木头人,活得随心所欲点,多好。”   玉宿应了声,接过那面具,缓缓戴到了脸上。清俊的五官顿时掩去了大半,他看着段青泥,淡声问道:“是这样?”   段青泥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满意。他伸出手,刚想摸身上的钱袋,可摸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钱;一偏头对上小贩尖锐的目光,段青泥顿时有些慌了,往袖口、内袍、腰带上不停翻找……最后好不容易,摸出了一串圆环扣的钥匙,上面坠了晶莹剔透的一块玉饰。   到这时候,段青泥已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他把玉饰摘下来,直接递给面具小贩;剩钥匙扣的圆环,他低下头,看了眼手心,又看向面前的玉宿,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   玉宿戴着那张面具,整张脸在素白的遮盖下,好似覆了一层厚重的霜雪。他看着段青泥,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带我走,以后不会让我受苦的吗?”   “!!!”   段青泥神色一滞,蓦地抬起双眼。   与此同时,玉宿单手扬起,揭开面具的一角。片晌过后,忽然天真地笑了起来:“阿青,我陪你演了这么久……所有该回忆的、不该回忆的,我们都重新过了一遍。”   段青泥幡然梦醒,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钥匙扣的圆环便被夺了去。   “现在,是不是轮到你陪我了?”   一阵晚风扑面而来,“玉宿”扶稳脸上的面具,复又朝段青泥伸出了手:“……阿青,有你在这里,我永远都能随心所欲。”   段青泥刚想说什么,手腕忽然一紧,被一人牢牢扣住了。   温暖而有力,是很熟悉的感觉。   “不。”   身后有一道声音,代他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交代,这不是回档。   段青泥以为回到过去了,但其实只是一场有关过去的梦,把他经历过的一切都按记忆重新走了一遍。感谢在2021-04-26 01:19:51~2021-04-27 02:2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年人 20瓶;壹贰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修罗场   段青泥心头一颤, 顺着声音转过了身。   彼时夕阳斜落,漫天红光之下,是另外一张更坚定沉稳的面孔。   ——他就像一把锋利无形的刀刃, 顷刻撕碎了梦境般的游离恍惚, 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强行切了进来。   “玉、玉宿?!”段青泥愕然偏头, 瞪向那突然出现的高挑人影,半晌又转了个弯, 去看不远处的面具摊前, 朝他微笑着的稚嫩少年。   ……见鬼了, 玉宿为什么会有两个?   此时此刻, 高个子的玉宿, 抓紧他的手腕,急声道:“你醒醒,别陷进去了。”   段青泥讷讷地问:“我……醒着呀, 陷什么了?”   而另一边的小玉宿,双手抱着面具, 瘦弱的双肩颤抖,投来楚楚可怜的目光:“阿青, 你不要我了吗?”   段青泥连忙又道:“我、我没有不要你!”   “段青泥!”大玉宿喝止道,“你想清楚, 这里没有时光回溯,你……”   “阿青, 你不要听他胡说!”小玉宿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段青泥的腰, 固执地打断道,“就算不是回档,那又如何?这里都是我们的回忆, 你不想留下来陪着我吗?”   这你一句我一句,直把段青泥说蒙了,还没能判断是非对错,便只听铮的一声锐响,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匕首同时出鞘!   大玉宿一脚踢开面具车,横挡至段青泥身前,将他隔到相对安全的位置。   随后即是头顶刀光乍现,小玉宿一改生疏的近战手段,出手狠厉、决然,刀刀致命,锋刃直抵对方咽喉;大玉宿更是毫不示弱,两人挥刀的步骤出奇一致,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却都是用尽了搏命的狠招。   如此缠斗的间隙,段青泥在一旁急得上火,完全不知道该先劝谁。   直到大玉宿后退一步,无意瞥见他握刀的右手,尚缠有数层雪白的纱布,如今已渗出些许殷红的血渍。   “!!!”   那一刹那,电光火石。   段青泥彻底醒过来了,他全然不顾阻挡,三两步冲向那两人中间,厉声道:“……够了!”   此一声令下,所有动作骤停,周遭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静。   然而刀刃未收,数不清的寒芒交错,映三张脸上同一道锐利的光。   ——段青泥缓缓走了出来,站到小玉宿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指节轻扣,将那素白的面具揭开到一边。   “阿青。”面具下方,是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睛,“我们已经说好了,你是不会食言的……对吗?”   段青泥顿了片刻,垂下眼帘,端详着手里那张面具。片晌,又歪着头,低声唤道:“祈周。”   小玉宿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段青泥闭了闭眼,轻叹一声:“我没猜错,真的是你……”   打从刚开始落地,遇到少年时的玉宿起,段青泥便一直心存疑虑。   404素来狡猾又爱算计,不舍得吃一点亏,怎可能放任他回到过去,轻易改变玉宿乃至整条主线的走向?   倒是段青泥自己,始终抱有一份侥幸心理。他只想着,哪怕是一场梦,若能带玉宿逃出坟庄,从此脱离苦海也是好的。   ——可谁又料到折腾半天,白费这么多心思,还真是一场重现记忆的幻梦。   “祈周,为什么帮404骗我?”段青泥看了眼身后的玉宿,复又回过头来,对着祈周低道,“你明知道,这里不是回档。我没有重返过去,也改不掉玉宿的未来……你为什么,要假装回到小时候,陪我演这么一出戏,在梦里扮家家酒?”   这个时候,祈周的表情凝滞住了。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紧握着的匕首也无声垂落,任由那锋利的刀尖对准地面上的影子。   “所以……你觉得,这是扮家家酒?”祈周轻声问道。不等段青泥回答,他顾自捧起那张素白的面具,遮盖了大半清俊的面庞,一字字道:“段青泥,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从未考虑过,你一时偏执的决定,究竟对我公不公平?”   段青泥眉心微蹙:“我……”   “十四年前,惊蛰山庄,我被石无棱抓去炼药,浑身划满刀口,扔进罐子里泡毒。”祈周笑了笑,看似轻飘飘地道,“十四年后,我上天枢山,被迫死在终点,灰飞烟灭……但这样还不够。”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同样的过程、结局,我翻来覆去,总共经历了三次。明明我也是玉宿,但这样不断重复的痛苦,到最后只有我会记得——段青泥,你告诉我,原来这叫真正的自由?”   如此一问下来,段青泥沉默了。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一直以来,祈周的目的都非常明确。   回档虽能清除玉宿的记忆,但这一部分的绝望与煎熬,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由祈周的人格全数承担,在一次次的回档中不断放大、延伸,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祈周从来都是痛苦的,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也没有人理会他的抵死挣扎。他处心积虑、步步算计,就是想通过死亡的方式,结束这往复轮回一切……当然,也包括结束他自己。   偏偏这个时候,段青泥站了出来,选择到玉宿身边,毫无知觉地发出质问:   祈周,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难道我就不是玉宿了吗?”祈周笑得一脸空洞。若是论爱、论情,他不比玉宿少出一分,每一次走到终点,对段青泥的思念随时间不断加剧,哪怕魂飞魄散也不会轻易遗忘。   他往前一步,手里仍捏着那张面具,很想走到段青泥的身边。然而玉宿挡上前来,将他三人拉开一段距离,显而易见的分隔线……好像他们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那一刻,祈周忽然就走不动了。   他站远远的,看着段青泥,问:“阿青,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   段青泥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玉宿却替他道:“没有。”   祈周幡然变脸:“我让他答,不是要你!”   玉宿冷道:“你但凡有心,也不会留他一个人活。”   祈周:“我没有心,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玉宿目光骤凉,还待出声反驳。段青泥已受不住了,抓狂地喊:“你俩不要吵了,都他妈是一个人,还分什么你我他啊?”   “现在不用是了。”   祈周看一眼玉宿,嘲讽地道:“阿青,这不是回档的世界,是404让你回忆过去的梦境。”   段青泥:“那我……”   “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不用担心影响主线,更不用担心时间回溯。”   祈周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朝段青泥的方向伸了过来:“我也答应你,不再去想结束一切……活下来,陪着你,这样比什么都好。”   段青泥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他问祈周:“你认真的?”   “那也只是梦。”玉宿抓回他的手腕,“……段青泥,你该醒了。”   祈周轻声道:“阿青,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遗忘痛苦,做个没有烦恼的普通人。”   段青泥别着脑袋,开始抹冷汗了,眼神也渐渐打了飘。   “我知道了。”玉宿落寞地松开了手,“……你不需要我了。”   不是……?!   段青泥慌忙拉着他道:“你瞎说什么,怎么可能不要……”   话音未落,祈周的身影陡然凑近,贴着段青泥的耳朵问:“阿青,你还是更在乎他?”   “……”   在乎不在乎的,根本说不出口。   玉宿和祈周,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梦境加持,他们也不可能同时出现。   段青泥左手牵着一个,右边贴着一个,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偏偏这时候,玉宿还不嫌事大,一反手抽开了匕首,直接递给段青泥:“你若想留下,那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段青泥目光微动,眼眶一下就红了,还没挤出半句话。祈周却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匕首加了上去,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捅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段青泥:我申请!!!穿越到未来22世纪,给他俩整个合体机器。 第82章 交易   此时此刻, 段青泥的手里,握着两把锋利的匕首。   他只在想,是给旁边精分的两位, 一人来一刀, 还是反手捅自己一刀。   盘算下来, 貌似当场自我了结,是所有结果里最划算的。   然而……   段青泥左思右想, 自己怕疼, 也怕他们疼, 任是对谁也下不去手。他看了一眼祈周, 实在没法, 又将为难的目光投向玉宿,想从他那里套到现成的答案。   玉宿木然道:“只留一个,你选。”   段青泥喉头一哽, 有些许难过,也不知该怎么说。   “阿青, 我不想让你为难的。”祈周温柔道,“……你不忍杀他, 可以让我来。”   段青泥目光微动,站定在原地, 静默了很长时间。片刻过后,面对祈周伸来的手, 他往前一步,坚定不移地握住了。   身后, 玉宿神色骤变,冰冷的面容随之碎裂,像是随时将要崩塌下去。   而祈周错愕的表情, 也在瞬间转换为欣悦,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对不起,祈周。”   段青泥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很轻,随后缓缓松开了力道:“……我不能在这里陪你。”   此话一出,祈周的笑容倏然僵滞住了。   “我只代表自己,不想留在回忆的梦里,停止不前。”段青泥闭了闭眼,凝声道。   祈周:“阿青,你……”   “不管是路人X,还是段青泥,我的想法从未变过。”段青泥打断他,平静地说,“做一个完整的人,远离牢笼,摆脱束缚……这才是我追求的自由。”   祈周动了动唇,原想反驳什么,但没能多说一句。   因为他悲哀地发现,他们从头到尾,根本不在同一个立场;即便竭力说服对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论哪一方赢得胜利,思想上的强行捆绑,都是对个人自由的一种亵渎。   段青泥继续道:“祈周,你我所求所愿、各有不同,我不会迫你走完每段路程。但关乎我自己的命运,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的决定?”   事到如今,段青泥的每句话、每个字,祈周都不太能听清楚了。   他的目光不再移动,眼神也压低至深渊,一寸一寸冰冷空洞了下去。   “好。”   半晌,祈周忽然笑了起来。他撤离半步,避开一段距离,低声道:“段青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话音方落,段青泥还没能开口,祈周陡然一翻手腕,掌心力道随之剧增——而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张他最珍爱的素白面具,转眼之间四分五裂,碎片迎风飘散而下,犹如凋零的花瓣停在脚边。   与此同时,漫天红云,残阳如血。   整个梦境游离的另一端,传来隐约几声震耳的轰鸣;脚下地面开始摇晃不稳,带着小摊上成排的面具碰撞,彼此交叠、摆动,发出一连串低语般的轻吟……   像是与这过往的回忆,做出最后不舍的诀别。   “祈周!!”   段青泥失声唤道。   面具是祈周最重要的随身之物。有了它,才能在时光回溯中往来穿梭。   一旦亲手摧毁,后果不堪设想。   段青泥睁大双眼,他几乎能清楚地看见,周围的街道、树影、砖石地面……所有触手可及的事物,在面具碎裂的瞬间,都如同泡沫一般的倾覆垮塌了!   ——忽而一阵强风拂来,整个画面便吹得四散,仿佛孱弱不堪的半卷薄纸。   包括祈周本身,脱离这场回忆的梦境,他无法与玉宿分离,因而整张面容粉碎,大半身体亦随之垮塌消失。   剩余一小半意识强撑,他拼尽最后一丝固执,一个纵身飞跨上前,朝着段青泥和玉宿的方向直冲而来!   “!!!”   段青泥反应不及,被玉宿扳着肩膀退后,强行抽开匕首以相抵。   但他们都低估了祈周所带来的强大压制力。面具破碎之后,场景内的时间不再流动,是趋向不平衡的静止状态——以至于匕首横空的刹那,段青泥和玉宿的身体也全无重心,因着骤然失力而站立不稳。   此时祈周一掌劈下,裹挟着万千钧的汹涌气流,啷当一声挫响,匕首轻而易举击飞出去,段青泥瞬间被冲出数十尺远,一个翻滚撞到后方的砖地上,脊背朝下猛地跌落,好似全身骨骼经脉都要震断摔碎!   “嘶……”   他来不及呼痛,紧跟着一声轰鸣振聋发聩。   祈周狠抵着玉宿的肩膀,两道身影登时冲得更远、一度脱离视线之外。所经之地一阵飞沙走石,墙面与砖块崩裂溅开,陡然击起大片沉灰色的雾霭!   “既然你我殊途已定,那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梦境周围不断坍塌,祈周只剩半身残躯,五指骨节碎裂,却仍压迫着玉宿的咽喉,一字一句道:“段青泥,你不是只要他吗?我帮你拆开、看清楚了,一串随时可清除的数据,他对你能有几分坚持?”   “祈周!”段青泥声音嘶哑了,指甲深深嵌入地面,“你……”   祈周目光骤凛,将要出手的前一刻,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大力。尚未反应过来,玉宿已是强支起身,不顾时间静止的压力,一把拎起祈周的腕骨,将他狠狠甩到旁边的石墙上——霎时雾与碎石齐溅,震腾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祈周本就没有实体,如今梦境撑持的残躯毁坏,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玉宿一掌挥来,周身内力随之齐聚,直将祈周拍得眼前发黑、神识尽碎,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然而……时间静止的反噬不可估量,贸然抵抗无异于逆天而行。玉宿如此一番挣扎下来,他同样受到逆行的强烈冲击,彼时经脉震断、血液回流,压迫着五脏六腑每一处角落。   “……”   他往前趄了一步,身形不稳,袖口处是一片温热的猩红。段青泥眼睛已模糊了,想上前又没有力气,喊名字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十指用力磨出狰狞的血痕。   “对你来说……”玉宿目光偏移,艰难地问,“这算几分?”   祈周半张脸陷进墙面,双眼急剧收缩、凶狠地跳动,阴鸷的表情僵持不定,却在玉宿的强压之下逐步瓦解。   “在你眼里,我随时可消失、被清除,渺小无力,只能依傍主线存活。”玉宿凝声道,“说这些话之前,你有没有想过……段青泥也是一样?”   祈周残缺的面容微动,眼中遗恨未消,心上却被狠划了一刀,说不清的尖锐痛楚。他很想回头看一看,哪怕一瞬间也好,但整具身体散碎了大半,没有骨架的破碎空壳,不再允许任何多余的动作。   而玉宿说完这一句,也力竭倒了下去,由背后墙面支撑着,才能勉强在祈周身前站稳。   “……”   祈周张了张口,下意识还想反驳什么,但没抓住最后的机会,   这时候,整个梦境的上空陡然震颤,从那红云聚散的裂缝当中,缓缓传来一道沉重而机械的声音:   【……时间到了。】   三个人同时一僵,有所预料般的看了过去。   404凭空出现,从漫天光影中走了出来,亮得晃眼。他仍披着柳如星的皮囊,怀里抱着一沓资料,衣衫整洁、一尘不染,一副游刃有余的高贵形象。   与那狼狈不堪、你死我活的另外三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404一声唏嘘,望着段青泥,无奈又可惜地道:“路人X先生,告别时间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404,你这个骗子!”   段青泥一见到他,火气腾地上来了:“你他妈的,这也叫给我时间,不留遗憾?”   404诧异地问:“奇怪了,我没给你时间吗?是你们自己打起来了,该说的话没说完,这样也能怪我?”   “你……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一时气短,眼前黑了一片,骂人的话悉数闷了回去,顿时激得咳嗽不停。   “你放心好了,路人X先生。我只是一个数据管理者,完成这项工作之后,这本书的端口也就彻底关闭了。”404道,“到时候谁也不记得谁,将来不会再见面,并不存在遗憾这一说法。”   对404的工作而言,这些所谓的书中人物,不过是可随意搬动的棋子——一个萝卜一个坑,按部就班而已。就算他们短暂地拥有自我意识,但当一段故事的主线收尾之后,便停在终点结束不再走动了。   而404的任务,就是负责监督这段主线剧情,确保它以万无一失的条件顺利走向终结。   ——若非《倦仙》与另一本书的意外事故,路人X的出现引起反派玉宿的人设剧情双双崩塌,根本不会重新来过,进行无数次的回档循环。   尤其是现在,回档次数过多,又造成祈周这么大的数据漏洞。   404只觉得头疼得很。他叹了一声,缓步走到墙边,看着祈周正消散的半截残躯,漠然道:“唉,就从你开始吧……”   祈周目光震颤,绝望地偏向一边,还想逃回玉宿的身体,却被404一把牵制住了。   “跑什么?最该收的就是你。”404说着,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张,空白的表格,一反手盖到祈周的脸上。   【编号:漏洞X   所属书籍:《倦仙》   处理方式:垃圾数据,不可回收,粉碎处理】   密密麻麻的一串黑字,由那白纸上方不断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祈周消散的速度愈渐加快,随着表格收录的逐步完善,他连最后的意识都被一丝一丝消磨殆尽。   ——更可悲的是,整具身体残余的感官尚在,数据生生销毁的剧痛犹如烈火焚烧,将过往每一寸的记忆都从心上强行拆除,最后抛到未知的角落一脚碾得粉碎。   祈周没有闭上眼睛,他用憎恨的目光睨视着这个世界,睨视着身旁的玉宿,还有这个居高临下的404。如果还有一次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承受这份不可遗忘的巨大痛苦,尤其是他最深爱的,也是最不被理解的那个人……   然而下一瞬,白纸突然挪开了,昏暗的视线变得明亮起来。   祈周还未回过心神,耳畔忽传来404混乱的惊呼声,那张表格哗啦被风刮上了天,又隐约听玉宿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祈周乍一抬眼,见段青泥不知几时扑腾上来,一胳膊撞到404的后腰上,嘭的一声闷响!   那力道虽不算大,但柳如星的身躯又瘦又弱,给他一下子撞歪过去,满怀的档案全部摔到地上,风一吹便全部散了,一张一张飘得满天乱飞,就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场暴风雪。   “你疯了?!!”404简直要窒息了,“那里面还有别的书,你不要……”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当着404的面,段青泥随手拣了几张,将它们折到一起,撕成一条一条的,又用足了手劲揉成好几大坨。   404呆了几秒钟,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生吃了十几斤土一样,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濒临崩溃的黑气。   “还不要?我不要你个混账东西……”不等404发作,段青泥陡一扬手,纸坨子啪的打到他脸上,稀稀拉拉腌菜似的散落下来,“你才是垃圾,不可回收!”   “你……”   404刚要说什么,段青泥不给他机会,又立马卷起厚厚一沓,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半边脸颊跟着抽搐,两边耳朵嗡嗡炸响不停!   “还有别的书吗?”段青泥抽一巴掌,问候一句,“是不是有很多?”   404脑袋瓜子全是蒙的,这几巴掌来得太过突然,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段青泥撕碎满手的纸,狠狠塞进404嘴里,又捏着他的下巴,晃了又晃:“你在别的书里当骗子,有人这么揍你不?”   404眼睛都湿了,唔唔唔的说不出话,刚要出手反抗,被撞的腰伤一阵锐痛,顿时又表情扭曲地跌坐下去,几乎要被折腾疯了。   “没有是吧?”段青泥又是一巴掌,替他说道,“……那你记住了,我是第一个。”   ——身后不远处,祈周眼前半黑半模糊,意识已经混沌不堪,都被这一下彻底惊醒了。   段青泥不剩多少力气,他从那片砖地上挪过来,指甲断裂外翻,手掌和胳膊上全磨得是红痕。   彼时梦境破碎,时间静止,反噬的力量犹如一股洪流,强压在那具清瘦又纤弱的身体上,不可抵挡。   那是任一个寻常人都无力反抗的强大阻力。但某个短暂的瞬间,祈周好像突然明白了,玉宿方才那段话的真正含义。   段青泥生性洒脱、偏好自由,像是不受拘束的一阵野风。他看似傲慢、自负,实则骨子里的执拗顽固……是为掩盖深藏不露的那份脆弱罢了。   祈周尝遍了痛楚、重蹈覆辙整整三次,受尽时光回溯的折磨。他有他的固执与坚持,却从未有一刻理解段青泥的悲苦何在;一个自我意识强烈的活人,一旦囚入过去的回忆停驻不前,便等于是对棋子身份的一种认同,也是对他本身乃至灵魂的摧毁消磨。   直到如今,祈周终于恍惚地懂了:为什么,段青泥会毫不犹豫选择玉宿。   同样迷茫、又害怕孤独的两个人,他要的并非无意义的存活,而是至死不渝的陪伴……仅此而已,不求更多。   但这个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路人X先生……你的无理取闹,也该适可而止了。”404神情冰冷,脸肿得不像话,开口时的嗓音都在发抖。   他振袖一挥,梦境的边缘顷刻破裂,周围的斜阳、灯影,不见底的砖石长街,都在转瞬之间化为虚无,融入了没有尽头的漫漫黑暗——   段青泥还拽着404的衣领,什么都没看清,但只见一道强光横劈而来,直从他心脏的位置骤然贯穿,没有一丝声音。   “……”   他的双眼颤了颤,目光有片刻的涣散,又缓慢聚焦……   然后是失力、仰倒,没有任何征兆,那股强光带来的巨大冲劲,将他整个人掀了起来,狠狠撞飞出去,像是脱了线的风筝,飘忽着落回地面上,翻滚了好一段距离。   404冷漠道:“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回收你的数据,也就浪费一张纸,闭一闭眼的简单事情。”   “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躺在地上,呼出一口冷气,生生卡进肺腔里,狠咳几声,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从他单薄的衣袖深处,咣当一声,滚出一样圆盘状的熟悉物品。   那是他的宿命轴。   指针一摇一晃,最后停在了12的位置。   这就是段青泥的终点。   指针走向12的那一刻,他的手指、脚尖、发丝……包括身上的衣料,都像祈周破损的身躯一样,一寸一寸开始碎裂、消散,每一部分都化作微渺的雾沙,沉进了周围浓厚的黑暗,好似霜雪在太阳之下逐渐融化。   只是一颗棋子的消失,不会变成有形状的水花。   “你不是问我的工作吗?告诉你好了,被我清除掉的数据很多,根本数不过来。”404弯下腰,将地上碎散的档案,一张一张重新拾起,“对我而言,处理你这样的小人物,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   他的话没有说完。   短暂一瞬,祈周瞳孔紧缩,几近支撑着残败的空壳,踏碎黑暗奔往段青泥的方向。   但同一时间,有人比他更快、更坚定,只因那一颗强大的心脏,穿过时间静止、万千阻碍,抵挡无数次的遗忘回档,拼命追寻着另一人的孤独灵魂……想将他捧起来,安放到最温暖避风的港湾,今后不再漂泊,也不再迷茫。   千钧一发之际,玉宿纵身上前,劈手夺过那些档案中的一张,赶在404抬头的前一刻,五指倏然聚力,强劲的掌风带着雪白的纸张——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   不偏不倚,正盖在了404的额心之上!   404:“!!!”   “玉、玉宿?!”段青泥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张档案纸,并非全然空白,而是一串密集的文字表格。   上面清清楚楚印着一个人的名字。   【柳、如、星】   “嘶……啊——!!!”   404目眦尽裂,在那瞬间五官崩塌,面部表情扭曲至极点!   他的话没有说错。处理任意一个人物,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只需一份档案、人物本体在场,最轻松的肌肤接触,就能达到回收数据的目的。   而这样的回收,不可挽回,通常是粉碎性的直接摧毁。   十四年前,在惊蛰山庄。404便是以同样的方式,打碎了段青泥的身体,以至于玉宿翻遍三百多具尸堆,往后一年又一年的思念成了魔障,带着这份永失挚爱的痛苦走向了终点,那一路都是锥心刺骨的孤寂寥落……   而此时此刻,玉宿一掌拍出,没有任何踌躇。   这份被玩弄于鼓掌、肆意毁灭,将命运打散又重组的巨大煎熬,全数回馈到404自己的身上,毫无保留。   “……”   玉宿身形微颤,很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   他的眼角、唇边、耳后,身体所有角落都在渗血,如今是在静止的时间之内穿行,骨骼经脉悉数崩裂,每走一段路,都能听见清晰而沉钝的震声,远比心跳还要强烈、凶猛。   然而脚步未曾停留,身体随着惯性不断往前,一把将段青泥打横抱起,揽进怀里,接连冲出一大段漫长的距离!   玉宿想带着他,走出这片黑暗。   终究没能成功,倒下来……倒是幸好,段青泥有了支撑,抵着玉宿的胸膛,呼吸仍是一片暖热。   “段青泥。”玉宿哑着嗓子,喊他。   没有回应。   段青泥眼睛紧闭,苍白的侧脸正在消融、散碎,皮肤像是镀上一层光晕;五官棱角分明,都变得柔软下来,好像初唇时节的一团雪。   “段青泥……”   玉宿喊不动了,挣扎着,想抱他起来。他们再走一段路,还能走远一些,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忽然感到腕骨一凉。   段青泥指节勾起,悄悄拉住玉宿的手。他皱着眉,轻声道:“别走了。”   玉宿袖口都是血,摸上去半冷不热。段青泥说:“玉宿,再陪陪我……”   玉宿没说一句话,低头望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沉缓。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体能透支到极限,对疼痛也没有太大的知觉……唯一能感受到的,段青泥拽拉着他,五指分明。那只手纤细、柔软,牵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却好像要用尽一生的漫长。   有那么一瞬间,段青泥突然很后悔。   他这一辈子,经历得太多,遗忘的也数不清楚。虽然活得爱憎分明,但其实真要清算起来,并没有多少憎,也没怎么敢大声说爱。   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在遇到玉宿的时候,没有尽早对他说……我喜欢你。   段青泥睁开眼睛,薄唇微动,艰难地挤出破碎的音节……却被玉宿伸出手指,轻轻抵住了。那是两个人的体温,他们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心跳和呼吸也交叠在一起,彼此亲昵得不可分割。   原来啊……沉默地爱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多认同的声音。   与此同时,黑暗的远处。   404的身影虚晃了两下。他站不稳,低头望着满地白纸,神思混沌,歪曲的身体因着玉宿一掌震塌,整个支架处于完全报废的状态,根本撑不起他的下一步动作。   周围是大片黑暗,视线也跟着一片模糊。   没有人帮他,也没有人带他离开,一个人躺在遍地废纸上,连最基本的挣扎都无法完成。   不行、不能这样,绝不能。   404几乎是惊恐地想,一旦柳如星的身体消失,整个主线崩塌,意味着书中世界也失去了支撑……他们所有人,都会困在这里,一直到消失散尽!   这个时候,地面上有微风浮动。   数不清的废纸、残渣,和揉成团的档案表格间,有另外一样物件飘飞起来,随着一股神秘未知的力量,在半空之中一粒一粒的重塑、聚拢。   那是一张干净素白、未着墨的纸面具。   404屏住呼吸,面部抽搐,仓皇地瘫在纸堆里,不敢吭声。   “喂,做个交易。”   面具后的那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很久!!但是……我日六了哈哈哈~   重要剧情不想断掉,于是一起放出来了。   明天应该就能写到大团圆了!404会收到超级大惩罚的! 第83章 骗你的   段青泥是感觉身体发冷的时候, 从全无温度的黑暗深处苏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摸索旁边的人。然而伸手不见五指,所能触碰的范围之内……是空的, 冷冰冰一片, 那个环着他的温暖怀抱已不在了。   “玉、玉宿?!”   段青泥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却惊恐地发现, 身边没有一个人影。   ——玉宿不见了, 404不知所踪, 连祈周也一并消失了。   周围只剩茫茫的黑暗, 无尽的孤寂如同深渊一般笼罩着他。   段青泥本来不觉得疼, 可眼下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一丝力气,根本无法起身走动。此时此刻, 身体仍以缓慢的速度消散着,先前一度已经麻木的痛觉, 沿着千疮百孔的血脉深处,一寸一寸不断回流、崩裂, 摧毁着不堪一击的薄弱残躯。   他坐在原地,双手抱着膝盖, 没有方向,忽然感到说不出的迷茫。   本来以为, 作为一个普通无奇的生命,能和深爱的人一起活着, 相守,就这样慢慢的老下去……便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   到如今,偏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失,好像被轻易撕碎的一张纸,。   段青泥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远比渺小卑微、平凡脆弱,更能令人无助痛苦。   那就是……“不复存在”。   一串随时可销毁的数据。哪怕永远离开,也没有声音,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段青泥垂下眼睑,视线有些模糊了,连自己也快看不清。   就算主线再次回档,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有了一道光。   怔忡之间,段青泥微仰起脸,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那是他很熟悉的手掌,因着常握匕首、短刀,指腹便带了轻微的薄茧。然而十指交扣的时候,又有着不易捉摸的细腻温柔。   “玉宿?”   段青泥睁大双眼,登时变得惊喜不已。但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又不可控地失落了下去。   “……”   来人戴着素白面具,站定在黑暗里,伸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很快,又往前几分,捏住段青泥的下巴:“……阿青,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段青泥眼神黯了黯,问:“玉宿在哪?”   素白的面具略微一顿。   片刻过后,他缓声问道:“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段青泥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紧扣在他下颌的指节随之挪移,沿着冰冷的侧颊不断往上,最后停留在他柔软的眼角下,却触到了一手的暖热和湿润。   那一刻,双方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段青泥抿了抿唇,把脸别到一边。而攥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无可奈何地收了回去,只留一丝落寞的余温,愈渐变冷。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隔着一张没有变化的素白面具,段青泥的伤心失神、所有或悲或喜的情绪,悉数映入祈周的眼底,清晰可见;然而相反的是,祈周的表情是永远看不透的谜,段青泥也不知如何去猜,便只能怔怔望着他的身影……距离看似很近,实则遥不可及。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最后是祈周蹲了下来,面对着面,轻声说道:“段青泥,我问你一个问题。”   段青泥抬了抬眼,示意他问。   祈周:“……你心里有过我吗?”   段青泥目光颤动。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心里有玉宿。”   祈周:“那就是没有。”   段青泥:“我没这么说过。”   祈周刚想反驳什么,段青泥却打断道:“祈周,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对一个人的感情,一定要把它分割开呢?”   “因为我和玉宿不一样。”祈周沉声道,“你都不在乎,当然不会刻意区分。”   段青泥:“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祈周:“难道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不在乎你。”段青泥深吸一口气,用剩余不多的力气,艰难地道,“之前说过的,要带你走的那些话,也全部都是真心的。”   祈周气息微滞,面具下一双冰冷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震了一震。   段青泥停了许久,方哽咽着道:“要怪,只怪我太迟钝,没早点理解你的想法……也没第一时间说清我的心意。”   祈周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脸。然而犹豫过后,终是没有前去触碰。   “我一直很后悔。如果一开始能发现,也不会这样了。”声线渐渐弱了下去。段青泥抱紧膝盖,清瘦的身体蜷成一团,低低说道:“说不定我努力一把,一起承担的话,也能让你少几分痛苦呢……”   那一瞬间,祈周冰冷空散的神情,忽然从高处跌落下来,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柔软。   “祈周,我的时间不多了。”段青泥眯了眯眼睛,仍看着那张面具,却是怎么也望不穿,“……像现在这样,同你说几句话,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吧。”   祈周低下头,两人视线交替,一语不发。   许久过后,他笑了起来,道:“倘若我偏要留点遗憾呢?”   段青泥讷讷地问:“什么?”   “段青泥,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祈周附上去,贴着段青泥的耳朵道,“如果再给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和玉宿,你选谁?”   段青泥瞳孔一缩,后退些许,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   祈周扬声道:“说啊,你选谁?”   段青泥动了动唇,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答案是什么,我比你还清楚。”   祈周嗤的一笑,伸出手,扳住段青泥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段青泥诧异地睁开眼,随即感到一股汹涌的大力,陡然袭向他的肩头——与此同时,祈周摘掉那张素白面具,轻轻盖到段青泥的脸上,将他惊恐的表情掩盖了大半:“你不是最怕孤独吗?像这样翻来覆去,被他人遗忘的痛苦……段青泥,活该让你也体会几遍!”   “祈周,你……!!”   段青泥来不及出声,祈周一掌拍了过来,正中他心口的位置。随后是一股强劲气流翻滚上涌,硬生生将段青泥冲飞了出去——   霎时之间,天旋地转,黑暗与光影交错,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响;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即便伸手出去,触摸到的也是一片空白。   段青泥几乎睁不开眼,所有支离破碎的视线汇聚成了一点。脑海中最后清晰的画面,便是漫天虚无与黑暗中,祈周与他渐行渐远的孤寂身影。   “骗你的……我哪里舍得。”   祈周轻声说道。   然而没有人能听得到了。   *   昏黑散尽,即是天光大亮。   “咳……咳、咳咳……咳咳……咳!”   段青泥陡然坐起身,满头冷汗,一口闷气呛进肺里,顿时咳得满喉都是甜腥。   他艰难喘息着,费力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   而在暼见某一点的瞬间——心跳加速,呼吸蓦地僵滞起来。   段青泥双眼瞪圆,彼时意识混沌,思绪乱成一片。他反复确认了多遍,甚至以为自己正在做梦——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一切触感真实不虚。不像先前泡沫般的回忆梦境。   这个地方,居、居然是……   最开始的天枢山,慕玄囚禁他的幽僻黑屋。   ……不会吧?这绝不可能!   404不是说,没有第五次回档了?   段青泥急得冒火……现在这状况,是又被祈周耍了?   他顾不得身上不适,一个翻身跳了下来,连鞋也没穿,光着脚便冲到小黑屋的门口。   嘎吱一声轻响。   门居然没锁?   印象里明明不是这样……他不是被长岭高层软禁了吗?   段青泥也没多想,猛地推开大门,一股脑地跨了出去——   结果前脚刚落地,屋外黑压压站了几十个人,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他们乍一见到段青泥,顿时二话不说,稀里哗啦跪伏了一大片,齐声喊道:   “恭迎掌门出关——!!”   “???”   段青泥受极了惊吓,嘭的又关了回去,后背死死抵门板上,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抚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平息下来。   也就是这么一抚,事情貌似更不对劲了!   此时此刻,他那一身衣衫不整,外袍松松垮垮,里衣也破烂不堪,接连磨了好几个大洞,后背的擦痕更是显而易见。   那分明是刚才一直穿的……从梦境破碎到黑暗深处,包括与404打斗争执的间隙,早已翻滚了不知多少回。   事到如今,段青泥惶然地意识到了。   他的身份特殊,本不属于《倦仙》的书中世界。即便时间回溯,他的身体也不会随其他人一样复原。   也正是这一点,基本能从侧面证明——   他又回档了。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回的时间都长。   段青泥双手颤抖,悄悄转过身,将门板拉开一条细缝。   外面那群人机灵得很,一下子察觉了屋内的动静,便又齐刷刷跪上前来,围着段青泥的大门喊道:   “恭迎三十六代掌门出关!!!”   而且,更恐怖的是……目前这个回档的世界,与原设定好像有着严重的偏差。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本来以为今天能写到404的!我想了好多欺负他的梗!!   明天会解释回档的原因,其实很好猜的~   玉宿没出场的原因是……   玉宿:“忙着挖狗洞,勿扰。”   哈哈哈哈大家应该还记得第二章 吧。听说挖狗洞就能挖到老婆,所以他要把天枢山挖穿。 第84章 你是谁?   “掌门, 您渴了,快喝口水吧。”   “掌门,这有一批紧急文书, 您还没有过目。”   “掌门, 您是不是累了, 要不歇会儿?”   “掌……”   此时此刻,长岭正殿, 百十余人簇拥之下, 陡然爆发一声怒吼。   “够了!!!”   段青泥一巴掌拍上桌案, 纸书翩飞, 瞪着台阶上下一众人等:“……你们有完没完?!”   此话既出, 殿内沉静下来,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偏这时候,身侧服侍的小弟子弯下了腰, 将段青泥拍桌的袖子轻轻一挽,细声道:“您昏睡两个多月, 指甲有些长了,小的帮忙修一修?”   段青泥:“???”   小弟子又将视线下移, 盯着段青泥的鞋面,沉吟道:“要不……给您脚趾也做个护理吧?”   “……神经病吧?”段青泥整张脸都绿了, “你们真的好奇怪啊!”   ——不远处的众人面面相觑,冥思苦想大半天, 愣是没懂奇怪在哪儿。   而段青泥却实打实的傻眼了。他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回档, 长岭派的一群人会变得如此扭曲。   按照原设定来看,符阳殿的大多高层、当年对段家颇有微词的长老们,本应该在慕玄的带领下, 对段青泥这唯一的独苗苗讳莫如深,一早便设下各种限制。   偏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跟洗了脑似的,别的什么也不干,就把段青泥搁手心里,捧着、护着,举高高的……像生怕他掉下来摔碎了。   以至于目前为止,段青泥坐在长岭正殿的高台上,还觉得身在某一场梦境里,恍惚不安稳,只是没醒来罢了。   而当他如坐针毡,望着殿内围绕的一大群人,正愁得抓狂不已的时候……   “掌门……大、大事不好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呐喊。   “这里有个可疑的家伙!”   所有人目光转移,便见大门撞开,几名弟子跨过门槛,熙熙攘攘围成一团。他们合力扛着什么东西,沿途过来滴了一路水——直到走近来看清楚了,方见是一个半人高的大冰坨子,边角缺口正以缓速融化,还冒着难以言喻的一丝寒气。   冰坨子搁置下来的瞬间,里面有个人摔了出来,磕磕碰碰滚了一地,所经之处带起一连串狼藉的冰渣。   段青泥诧异地睁开眼。与此同时,地上那人也抬起头,两人对视的刹那,那一双冷傲清高的面容瞬间扭曲了。   “慕玄?!”段青泥抢先开了口。   “是你……”   慕玄半个人陷在冰里,头发散乱,侧脸还挂着破碎的寒霜,身上白衣早已揉成褐灰色的,又破又烂,与先前不明的血迹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近乎腐臭难闻的腥味。   他一眼看到了段青泥,还有符阳殿的那些旧人,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但来不及说些什么,嘭一声响,冷不防挨一记闷棍,整个人往前仰了下去!   “掌门!快离他远点!”   身后几个弟子凶神恶煞,一面用木棍敲打慕玄的后背,又狠又重,一面对段青泥道:“这人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就在寒听殿附近,怕不是偷上天枢山、觊觎禁地的小贼人吧?”   “你们疯了吗……嘶啊!”   慕玄被打得眼前发黑,又怒又急,一口气憋不上来,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还没缓过劲来,便又挨了好几棍,最后趴到地上,咬牙嘶吼道:“一群……混、混账!!”   段青泥也看得愣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神陌生,看着地上乱滚乱爬的慕玄,就像看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丝毫没有对长岭仙尊的崇敬爱戴。   “你们……都不认识他了吗?”段青泥错愕地问,“他是慕玄,你们长岭派的慕玄仙尊啊!”   “什、什么仙尊?”   一旁弟子惊讶地问:“这个小贼,是掌门您的朋友吗?”   话音方落,地上的慕玄骤然一僵,仿佛难以置信般的,扫过正殿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人理他,也没有一个人帮他,他们都站得老远,有的甚至发出嫌弃的啧声,那一道道疏离的目光,便如同刀割火烤一般,将慕玄的骄傲踢在地上践踏。   “怎么回事?!”慕玄目眦尽裂,崩溃大喊,“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了?”   他转过身,向那人群深处,很快找到了悠哉悠哉、正看热闹的傅憾。他冲那边吼道:“傅憾……连你也这么对我?!”   “你……是谁啊?”   真稀罕,一向爱端水的傅长老,这会看着慕玄,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慕玄气得发抖,又回过头,去看角落里的段玮:“段玮?!你……你也不认识我了?我是段心迟啊!……浮雪岛的段心迟!!”   “什么段心迟?”段玮冷漠地问,“这里只有一个浮雪岛的后人。”   慕玄彻底疯了,他眼眶通红,一伸手指向段青泥,愤然喝道:“你……是你!!段……”   “大胆!谁让你直呼掌门名讳!”   话没说完,便被身后弟子敲了一记!慕玄重重摔回地上,满眼血丝,怒火融化了冰霜,死死瞪着段青泥道:“是你……蛊惑了他们!你、你这个妖怪!!!”   段青泥怔在原地,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许久过后,他才逐渐缓过心神,接受了一个更为离奇的事实——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变了,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有关“慕玄”的信息都被清除了。而当初停在终点、死而复生的慕玄本身,依然保留着回档之前的数据。   那么,这样一来……   段青泥心头一紧,完全没把慕玄放在眼里。事到如今,他惦记着的,根本不是长岭派这群喽啰,而是比这一切都重要的那个人。   “玉宿……玉宿在等我!”   段青泥二话不说,推开人群,眼看便要朝门外跑。这时慕玄还不死心,一个翻身抓住他的脚踝,拼了命地拉拽道:“段青泥,你别想走!”   “滚你妈的!”段青泥一脚踢他脸上,用的力道极大,慕玄一口白牙飞出去两颗,溅到不远处围观的长老身上,顿时引起一阵混乱的惊呼——弟子们举着棍子、拿着刀剑,你来我往毫无秩序,一时间有躲开的、趁乱闹腾的、还有上来打慕玄的……整个正殿乱得不可开交。   慕玄手都伸不出去,很快淹没在人群里,被人踩得满地乱爬。昔日不染凡尘、白衣飘飘的长岭仙尊,此刻竟像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段青泥头也没回,都没看他们最后一眼,仗着瘦弱的体型优势,一个侧身从人缝中间溜了出去。   然而前脚刚过门槛,殿内便有弟子反应过来,急忙大喊道:   “掌门!!掌门跑出去啦——”   “来人,咱们家掌门要跑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   段青泥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气,跑到一半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虚脱了。   他本就没什么力气,这副身体越来越弱了,经不住长时间的压迫。然而长岭那帮人简直跟疯了一样,之前忌讳他的时候,追着满大街跑;如今捧上天了,还是追着满大街跑。   眼看着身后一大串人,从四面八方赶了上来,段青泥实在没办法,凭着最开始保留的记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拐了个弯!   下一瞬,面前一堵熟悉的石墙,连着周围茂密的草丛,以及数尺之外那道裂缝……这一切的一切,犹如回忆重现般,悉数涌入段青泥的脑海。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事到如今,他并非别无选择。然而走到这一步,便只想义无反顾,为着最初的坚持打一回赌。   “……”   段青泥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用尽毕生以来所有勇气,径直往前冲向了那道裂缝的边缘——   霎时之间,明暗交错,漫天阴影褪而又散。   墙外的阳光,白得发烫,一道一道映照下来,落在风扬起的发丝上,倏而遮盖了它最原本的样子。   段青泥下意识地仰起脸。心跳忽然变得很快,继而骤停。   ……很长一段时间过后,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所能预见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沙雾拂开,光影散尽,漫山遍野收束于那唯有的一点。   石墙不远处,依然是那道淡薄如一的身影。   段青泥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他动了动唇,很难发出一丝声音;恍惚之间,视线是湿润的,由模糊到清晰,辗转往复了无数次。   “玉、玉宿……”   面前那人回过身来,定定看着他,柔和的眉眼如同冰雪融化。   段青泥忍不住了,挣扎着往前一个趔趄,却被玉宿手快扶了下来。   段青泥蓦地抬眼,与玉宿怔忡的目光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过后,段青泥抿了抿唇,耳朵有点发红。   “那什么……”他小声问道,“需要口令吗?”   说完还觉得不好意思,伸手用力掐着玉宿的衣角,把他的袖子抠得皱巴巴的。   然而……   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应。   玉宿面无表情,视线平平:“……你是谁?”   段青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失忆了/我装的)   不会装太久hhhh下一章,两口子要合伙骗人。   这一章和第二章 一起食用,口味更佳~   【一个不是bug的小细节】   上次这个狗洞,段青泥是爬过去的,这次闭着眼睛直接冲。   玉宿:我把洞挖大了,方便你钻。   感谢在2021-04-30 21:39:59~2021-05-01 23: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天茅台 10瓶;打爆狗子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戏精   段青泥整个人“嗡”的一下, 倒退两步,瞪眼瞧着玉宿,表情变得不大确信。   而玉宿从容淡定, 木然回应他的视线, 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   段青泥有些慌了, 刚要说点什么,墙后忽然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玉宿眼神一变, 反手将他推往身后, 紧跟着匕首出鞘, 倏而横挡至二人身前。   段青泥方抬起头, 一眼瞥见来人身影, 登时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   ——只见石墙后方,一人身着白衣,面容带笑, 踏过草丛缓缓走了出来。   “柳如星?!”   段青泥喉咙发紧,一把攥住玉宿的衣角:“不对……是404!”   玉宿不由分说, 手中刀刃一扬,陡直刺向面前人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 对方举起双手,慌忙开口道:“误会, 们误会了!”   “死骗子,还敢狡辩!”   段青泥缩到玉宿身后, 探出一颗凶狠的脑袋:“当我们傻吗?!”   看这张熟悉的皮囊,装傻充愣的模样, 不是404还能是谁?   “真的误会了!”   那人双手合十,顶着柳如星的面孔,朝段青泥深鞠一躬, 又挤出一脸真诚笑容:“……好,初次见面!我是404的同事,负责这本书的新管理员——我的工作代号是101。”   段青泥:“……”   玉宿:“……”   走了个404,又来个101。到底有完没完?!   两人顿时变得更警惕了。玉宿手里那把刀,又快又狠,只消往前一点距离,便立马将人削成一滩肉泥。   “哎,、们别这样,我没有恶意呀!”101连连摆手道,“这不是404工作失误吗?我是替他收拾残局,来这地方查漏补缺的。”   话刚说完,段青泥和玉宿那眼神……简直快要把他剜掉了。   101又害怕又无奈,不得以自证身份道:“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有第五次回档吗?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书中世界会直接崩溃哦……届时所有数据销毁,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段青泥回过头,看了眼玉宿。而后才盯着101,仍是防备道:“那说说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这样的。们应该知道,之前几次回档疏忽,导致整个系统出现了严重的漏洞——就是这个漏洞,他不仅继承了每次重来的记忆,而且窃取了404的回档能力。”   “漏洞……”段青泥惊声道,“是说祈周?”   玉宿的目光动了动,而后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101道:“没错,就是自称祈周的这个漏洞,最后以他的消亡作为代价,启动了第五次回档。”   “说什么?!”段青泥幡然变色,“祈周他……”   “发动回档的时候,他和404都是强弩之末,粉碎消失也是迟早的结果。”101打断道,“就因为这次强行回档,导致目前重置的书中世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之前被杀死的慕玄、还有我现在占据的柳如星。他们两位是中心人物,一旦呈死亡状态,整条主线都会混乱、崩塌,关联人物的记忆也严重缺损。”   这也是为什么,长岭众人不认识慕玄,还纷纷把段青泥捧上了天……原来还真是被洗脑了。   可事到如今,段青泥并不关心长岭如何,也不想知道中心人物怎样。他听了101的话,满脑子想的全是祈周——什么是以消亡为代价?什么是粉碎消失?   这样是不是说明,祈周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段青泥想到这里,心头忽有些异样的酸楚,某种难以形容的钝痛纷涌而至,很快将重逢后的喜悦强压了下去,一时坠得又重又沉。   他看着101,有些艰难地问:“那,祈周……他还有机会回来吗?”   “还回来干什么,增加我的工作量吗?”101失笑道,“他一手造成的回档,现在书中世界非常混乱,又不可能强行结束,我必须替代柳如星的身份,留在这里长时间维持秩序——而且知道吗?以目前的条件,继续走主线都没可能了,光是保证平衡不塌方,就把我累得够呛。”   他叹了一声,摊着手道:“总而言之,我真的很忙,也管不了太多……路人X先生,以后自由了。”   “???”   段青泥微微一怔,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101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们都无权干涉,只要别影响我的工作进度。”   “什么叫影响的工作?”   “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大海捞针。找到除之外,所有回档后保留记忆的人……把他们扔去回炉重造。”   此话一出,有两个人脊背一僵。段青泥歪着头,和玉宿互看了一眼,很快又各别到了一边,做贼似的心跳加速。   101长长“呼”了一声,满脸都是打工人的疲惫。他从袖里掏出小本本,一边写一边道:“嗯……首先,最棘手的,就是那个慕玄。其次……”   他蓦地抬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玉宿的面庞,正准备落笔的前一刻——   “啊,我的玉宿!怎么了?!”   段青泥突然大喊一声,一把扯住玉宿的衣领,红着眼眶道:“……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玉宿神情冷漠,问:“是谁?”   “我是段青泥啊!段青泥都不记得了?”段青泥嘶哑道,“忘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忘了我啊!”   他上前一步,拽住玉宿的手腕,像是抓住生命里最后一道光,“那么多次同生共死,我们的美好回忆、海誓山盟,、怎么舍得忘了?”   玉宿反扣住他的腕骨,将那纤瘦无力的双手拽了下来。一寸一寸挪开,直到距离拉远,眼神也似千年寒冰:“……认错人了。”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现场,只留一道渐行渐远的陌生背影。   段青泥心如刀割,凄厉绝望道:“不要——”   而在一旁,101目瞪口呆,人已经完全看傻了。他抓着小本本,笔是落不下去了,见段青泥哭得肝肠寸断,便从包里掏出一盒纸巾,无奈安慰道:“节哀吧,臭男人不值得。”   段青泥:“呜呜呜呜呜……”   101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道:“要不,我给一点补偿?”   *   大约半炷香后,段青泥从山上下来。没走几步,就拐了道弯,玉宿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时不时朝这边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瞥见段青泥的身影,玉宿这才松口气般,又恢复了往日镇定从容的状态。   两人四目相对,逐步走近的间隙,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玉宿看着段青泥,目光不动,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像是反复确认着什么。   段青泥也不多话,双手抱臂,悠哉悠哉让他随便看。等看得差不多了,便咳了一嗓子,轻飘飘道:“没想到啊,还真有两把刷子。”   玉宿不慌不忙,淡定地问:“什么?”   段青泥眯眼道:“……想起我是谁了吗?”   玉宿一怔,面带茫然。半晌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十分无辜。   他道:“刚说了,是……段青泥?”   段青泥:“……”   这狗东西,还没出戏。   玉宿:“我记错了?”   “不,没记错。”   段青泥仰起脸,定定凝视着他,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叹了一声气:“唉……”   玉宿:“?”   “玉宿啊。”段青泥拉起他的大手,拍了两拍,力道很轻,却有一丝莫名的沉重。   玉宿感到掌心异样,低头一看,上面皱巴巴几张纸,居然是一沓银票——且数额还不小!   “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段青泥涩声道,“虽然不多,至少够过一辈子。”   玉宿:“……?”   “哦,对了,还、还有……”段青泥东掏西掏,又捧出另外几沓,“这有几张地契。我家祖上,在北域有俩套房……听说盖得还挺漂亮。”   玉宿不解:“干什么?”   段青泥笑了笑,嗓音微颤:“住过去的话,记得……多买几套衣裳。那边常年大雪,当心冻坏了身子。”   玉宿:“……段青泥?”   段青泥握住他的手,反复揉了好多遍。抬起脸时,眼眶红红的,声线已然哽咽了:“要好好吃饭,多攒点膘,就没人敢欺负啦。”   玉宿:“……”   段青泥:“虽然吧,现在也没人敢。”   玉宿左手拿银票,右手拿房契,盯着段青泥,眼神显有几分不安。   “刚才,101给了我一样好东西。”段青泥吸了吸鼻子,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道,“他说,可以把我送回原来的地方。只用在这张纸上签个字……”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黑。   段青泥还没回过神,便被玉宿一把拉进了怀里,双手扣得死紧、骨节用力到泛白。   段青泥:“……”   “别去。”玉宿抱着他,低声央求道,“……不要去。”   段青泥眨了眨眼,好笑又有点心酸。   玉宿急声道:“段青泥……”   “怎么啦?”   “别去。”   抱得更紧了,还有一点勒。   不过玉宿的怀抱,温暖又踏实,感觉是真的离不开了。   “我……又没说要去。”段青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这么紧张干嘛?”   玉宿还不肯信:“那拿银票和地契……”   “我养啊。”   段青泥枕着玉宿的肩膀,又环抱住他,得意洋洋道:“这些都是聘礼……没见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101工作日记】   5月2日,星期天,晴   今天有幸见证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离别。   让我不禁感叹,果然啊,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爱得再深,也不过如此。   —— 第86章 埋了   “哎, 你真不用这样。我、我不会又跑掉……玉宿!”   天色渐晚,从天枢山下来的时候,路面十分弯绕且崎岖。段青泥还没走几步, 玉宿忽然弯下腰来, 将他背到自己背上, 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   “玉宿?……玉宿!”   段青泥喊了好几声,感觉扣着他的双手越来越紧, 便哭笑不得道:“喂, 你不是失忆了吗?说好的不认识呢?”   玉宿不说话, 肩臂略微施力, 将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这样一来, 段青泥几乎是粘在他背上,想走不能走,想动也不能动, 只能老老实实趴着,留一双乌黑的眼睛眨啊眨。   “你抓我抓得好紧啊……”段青泥小声道, “……玉宿,你就那么害怕吗?”   他说这说话时, 声音又柔又缓,贴着玉宿的耳朵呼啦直吹, 犹如羽毛轻轻掠过。   玉宿:“……”   段青泥:“放我下来吧,我不会跑的。”   玉宿摇摇头, 果断拒绝了他。   “我发誓,玉宿。那会儿从墙里出来, 我其实比你还害怕……你知道吗?”   段青泥伸出手,捋了捋玉宿的头发,认真地说道:“我一直在想, 万一你真的什么都忘了,一切从头再来,我又剩下几分把握呢?”   玉宿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表情有些难言的踌躇。   段青泥又道:“可是我都决定了。哪怕你忘了我,所有记忆清零,我也打算跟着你的……”   他说着,捧住玉宿的侧脸,往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以后日子不还长么。”   ——饶是定力再好,三番五次折腾下来,玉宿的手劲也不自觉地松了。   段青泥趁机从他背上下来,可还没溜出两步,手背忽然一紧,又被玉宿实打实地牵了回去。   十指相扣,难舍难分。   段青泥偏头望着玉宿,双方对视片刻,玉宿方垂下眼帘,低声道:“有件事……”   段青泥问:“怎么了?”   打从刚重逢时起,玉宿便藏了一件心事,犹豫是否该对段青泥摊牌。   ——于他的记忆保留,并非只是偶然的幸运。   按常理来说,第五次回档之后,人物的所有情感记忆都将归零,就算是玉宿也不例外。   他考虑了很久很久。终还是伸手入袖,取出一样极其熟悉的物什。   通体素白,干净无尘。   ——仔细一看,竟是祈周那张面具留下的碎片。   “!!!”   段青泥神色陡变,当即探手前去,指节于碎片周围来回摩挲,感受到它明显粗糙的裂纹,以及边缘毁坏之后,不可磨灭的无数印痕……   那一瞬间,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酸楚,是钝痛,亦或是本应有的释然。   “这、这是……”段青泥哑声道。   “他走之前,把过去所有记忆渡给了我。”玉宿看着段青泥,目光不动,将碎片转交到他手心,“又怕我有了那些记忆,像他一样行为失控,重蹈覆辙,做出伤害你的举动。所以,这枚碎片……”   祈周是个聪明人,他既是认准一件事情,那必然不可出现一丝缺漏。   留下来的面具碎片,说白了就是一个保险栓。一旦玉宿继承所有记忆,出现任何形式的危险想法,碎片中的祈周人格便会短暂复苏,直接带着玉宿同归于尽,永久消失在段青泥面前。   这便是祈周独有的保护方式。   段青泥只看一眼,很快明白过来了。   他揉了揉那枚碎片,轻声道:“我知道了……”   短短一句话,或是对着玉宿,又或是对着祈周。段青泥取出随身带的锦囊,将碎片放了进去,小心用绳子系好、捆牢,一下子扎得严严实实。   锦囊里装着掌门的金印,还有一些相当重要的身份证物。玉宿原本以为,段青泥会将碎片收好,将来一直带在身边。   然而他没有。   “玉宿,你刀借我。”段青泥道。   玉宿有些疑惑,但还是抽出匕首,垫着鞘身递了过去。   段青泥忽然蹲下去,就近找了块地,用匕首刨了个土坑。   玉宿也弯下腰,一双眼睛黑亮,专注不移盯着他看。   “把它们埋起来吧。”段青泥道,“你也帮我挖……”   玉宿一怔,盯着段青泥,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段青泥催道:“你不要愣着呀!”   玉宿:“段青泥……”   段青泥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一边挖坑,一边道:“我们不需要那个。而且,祈周留碎片的本意,也不是想让它发挥作用……你说对不?”   对于祈周的心思,段青泥实在太了解了。   若说他一生皆在追求自由,倒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了结重复的痛苦。   消亡虽是不可解的遗憾,但对祈周本身而言,这其实是一种救赎自我的解脱。   “我想通了。”段青泥淡淡一笑,道,“玉宿,我们……”   话未说完,一个急促的吻倏然落了下来。   后半句所有的音节,悉数湮没在呼吸交替的温热里,缠绵汹涌、情织入骨。   玉宿捧着段青泥的后脑,吻得凶狠,且不遗余力,全然不似往日的内敛温柔。   段青泥往后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却让玉宿打横抱了起来,三两步抵到斜方的树下,脊背贴上粗糙坑洼的树皮。段青泥有点想躲,怕不舒服;但玉宿反应很快,空余的手掌垫了过来,恰到好处地隔开一段距离。   “嗯……你的手……”段青泥蹙眉道,“会、会疼的。”   “不疼。”   玉宿吻着他,强势而专注,根本不容推拒。段青泥还想说什么,却给亲得软和了,整个人热乎乎的,像一团煮熟了的年糕,眯着眼睛往玉宿身上倒。   这人就是浪得很,也没什么别的嗜好,偏爱被玉宿压着用力地亲。先前是桌上、床上,如今又是树旁,换了个陌生地方,好似有种别样的滋味。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玉宿还摁着不肯放。最后段青泥受不住了,拿手推他的肩膀,喘气道:“不、不要了,哎……”   说话间,玉宿又吻了上来。段青泥脚根都软了,差点站不住,声音也越来越小:“101还在附近,你、你别……”   “不怕。”玉宿握回他的匕首,“我杀了他。”   段青泥:“……”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骗管理人员!】   这个时候,某处不明的位置,忽然发出一道诡异的声音。   “???”段青泥赫然睁大双眼。   这难道是……   【啊!好痛啊!!!你、你踩到我了,还不快把脚挪开!!】   玉宿也听到声音了,当下拉着段青泥,往后退出好一段距离。   两人同时低头,眯着眼睛扫了半天,终于在地上找到半块碎了的石头,上面是纵横交错的鞋印,还沾了不少泥灰和土渣,整个儿都是脏兮兮的,又丑又不起眼。   刚才亲吻的时候,玉宿踩了好几脚,段青泥也踢了好几下。   【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睛都戳瞎!!!】   “哦~我当是谁呢?”   段青泥嗤笑一声,看着那块石头,笑眯眯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404吗?……怎么今天不做人了,现在改做石头啦?”   【段青泥……!】   404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表情做不出来,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下憋得胸闷气短,几乎就要原地炸裂……气了半天才想起来,去他妈的,他根本就没有胸。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块石头,一块没有特殊价值的石头。   段青泥伸手到外袍里,拿出刚才101给的那张纸。翻开到反面,上头写着几个清楚的大字——   “避雷名单。”   ——404工作失误,又搅乱书中世界,令主线收到严重破坏,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所以他必须受到同等程度的酷烈惩罚。   全年无休、24小时站岗、一人分饰9999角、死了继续下一个、时刻维护世界平衡。   而他分饰的9999个角色,具体是什么呢?101给出的避雷名单,上面都有非常详细的记载:   1,给情侣亲吻时,垫脚防滑的石头;   2,给情侣吵架时,摔稀巴烂的茶杯;   3,盛狗食的破碗,被路过的猫一脚踢碎;   ……   9999,山野茅坑里的旧门,被风吹倒,最后用来填坑。   “哎呀,404先生,你可真辛苦啊……”段青泥惊讶道,“打这么多份工,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段!青!泥!!】   404快要气死了。能赚钱才见鬼了,他干这些粗活,完全都是零收入——因工作失误而负债累累,如今是在书里白打工罢了,忙死忙活也得不到一分钱!   而且,最过分的是什么?404目前还不能当人,等干完9999份活之后,才能从低阶物品进化成低阶生物,往后还有无数的9999在等着他。   在这之前,他将被无数次的摔碎、践踏,翻来覆去遭受煎熬……而这还只是一个粗暴的开始。   【段青泥,玉宿!你们……你们别得意太早!等着好了,总有一天,我干完这些活,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404不住发出痛苦的呐喊。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声音,稍不留神,便感到身体轻飘飘飞了起来……等有所意识的时候,已经被玉宿一脚踢飞出去,噗通一声掉进远处的臭水沟里,登时摔得粉身碎骨。   “提前送你去下一站了!”段青泥冲他挥手道,“……好好打工啊,404!”   彼时一阵微风拂来,月色朦胧,照在段青泥的侧脸上。玉宿偏头望着他,柔软的五官像会发光,无意识刻进了心深处,某个静谧无声的角落。   段青泥也回身来,定定凝视着玉宿。但一个笑容未成形,他忽然一皱眉,捂着嘴道:“唔呕……!”   “怎么了?”玉宿紧张道。   “完、完蛋。”段青泥满头冷汗,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瞪着玉宿道,“我从那边过来,睡了有多长时间?”   “……两个月?”   玉宿这么一说——也瞬间懂了。一伸手托住段青泥的后腰,将他小心抱了起来,低声道:“快,带你去找大夫……”   段青泥捂着小腹,埋头靠着玉宿的肩膀,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难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放远,望向不久前停留过的树旁。   晚风吹得不徐不疾,所经之处树影斑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却是无一例外的视线收束。   而在那处,挖了一个小坑,填上了土,就像是给回忆筑了一个巢。过往的欢喜或是悲苦,便停着不再动了……有一段时光永远留在那里,刻下烙印,唯有彼此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无语了,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爹。   ——   今天又晚了!!正文还剩最后一章!冲啊!!! 第87章 正文完结(上)   【众山之巅, 薄雾缭绕,寒风斜过白云半卷。   一把断剑,一把锋刀。   铮一声轻响, 尖端相触碰。   刀与剑, 光与暗, 残云碎雾之间,屹立着一青一黑两道修长身影。   “无耻妖孽……”   青衣掌门振袖一挥, 彼时长剑虽折, 残魂犹在, 赫然直指前方, 毫无动摇退缩之意。   “死到临头, 还不束手就擒?”   不远处,黑衣妖孽手持短刀,身形不稳, 由那强悍剑气震得遍体鳞伤,却不忘嘲讽道:“呵, 三十六代掌门……也不过如此。”   话未说完,又是一剑刺来。妖孽承受不及, 生生劈飞出去,猛呛出一大口血;掌门乘胜追击, 陡跨一步上前,伸手扯上妖孽侧脸。   嘶啦一声响, 人·皮·面·具随之揭开,不多时便飘忽落地。   “真没想到, 竟然是你……”   掌门神色骤变,望着妖孽的熟悉面容,不由颤声道:   “隔壁老王!”】   “……掌门打伤了妖孽, 撕开他的人·皮·面·具。这时忽然发现,原来一直和他作对的坏蛋,居然是隔壁偷菜的王佰!!”   啪的一声,故事戛然而止。   段青泥合上书卷,从石阶上缓缓坐起:“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啊……?这就没有啦?”   ——周围此起彼伏一连串的遗憾声。   十几个孩子围坐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听入迷了。还有几个蹭上来,抱住段青泥的胳膊,一个劲撒娇道:“哥哥再来一段吧!结局是什么?掌门最后能打败老王吗?”   “隔壁老王原来这么厉害!”   “说书哥哥,你再讲讲嘛……我们还想听!”   “不讲了,不讲了。我好困,要去午睡了。”   段青泥扶着石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眼底逐渐染上朦胧的困倦。   他那一身轻软素衣,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彼时虽仍是身形清瘦,但显然减了几分病态,面色也红润不少,已不似初见时的虚弱苍白。   “喂!你们发现没有,哥哥好像胖了一点……”   身后的孩子们窃窃私语道。   “他最近越来越懒了,只讲两段就去睡觉。”   “那位哥哥家里,还有个不说话的坏哥哥。每次坏哥哥一来,他就不给我们讲故事听了……”   ——话刚说完,余光一偏,瞥见不远处一人出挑的身影。   孩子们顿时如临大敌,纷纷跳了起来,奔走相告:“哎呀,糟糕!那个坏哥哥又来啦!!!”   “坏哥哥来接说书哥哥回家了。”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没有故事听啦……”   ——大概在两个月前,这座山清水秀的小村镇里,搬进了两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据说他们来自很远的地方,是专挑这处僻静村落来养病的。   其中有个年轻人,身体似乎不太好。他们住的房子,挨着镇上最有名的医馆,年轻人足不出户,每天吃很多很多药,剩余的时间就是睡觉;日子慢慢久了,他的状态好了点,偶尔出来走走,和邻居们说一说话。   镇里小孩子多,年轻人也玩得开,时常和他们闹成一片。他精神好的时候,便坐医馆外的石阶上,给孩子们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内容十分精彩,听得抓心挠肝,引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大家都熟识了,就给年轻人起了个亲切的外号——叫他“说书哥哥”。他们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等啊等啊,想让说书哥哥再多来几段好听好玩的故事。   然而这位说书哥哥,并不是每天都会准点出现。大家都知道,在他家里,还住着另一位神秘的年轻人;那位不常在人前现身,而且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有谁能喊得动他。   但说书哥哥不一样,只需轻轻一声唤,他便立马赶到身边……两个人形影不离,关系很是微妙,明眼人都能瞧出猫腻。孩子们也看习惯了,又给另一位起了一个不亲切的外号——管他叫“坏哥哥”。   坏哥哥之所以坏,倒不是他做了什么恶事。   而是每次大家听故事,正讲到一半,精彩绝伦的地方——坏哥哥就像心灵感应一样,来接说书哥哥回家,两人手拉着手,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孩子们没故事可听,又不敢跟坏哥哥叫板,因为他看起来特别凶,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家只能远远瞄着,坏哥哥把说书哥哥拐走了,然后继续等啊盼啊,看说书哥哥什么时候被放出来……   “现在小孩儿真难哄啊,故事还要听全套的,我都没编好呢。”   拐过街角,僻静无人的巷子口外。   段青泥揉了揉眼睛,已经困得不行了。近来他十分嗜睡,精神也时好时坏,整个人懒洋洋的,出门像是神游了一圈,从头到脚都在天上飘。   玉宿站在身旁,伸出手来,将他稳稳接住:“回去睡吧。”   “走不动了。”   段青泥脑袋一歪,抵着玉宿肩膀,原地耍赖道:“……你背我。”   玉宿看他一眼,听话地蹲了下来。段青泥以为他真要背,顿时软趴趴往下直倒……结果呢?干站着等了半天,玉宿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以双手扶稳他的腰,顺势靠到那柔软的小腹上,侧脸很轻地蹭了两下。   段青泥:“……”   玉宿顿了片刻,抬起黑亮的眼:“它怎么不说话?”   “废话!”段青泥好笑道,“这才四个月,你让它说什么话?”   玉宿双手施力,将段青泥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可我好像听到了……”   “真的假的?”段青泥半信半疑,“它说什么了?”   玉宿眯了眯眼,示意再靠近一点。段青泥便歪着脑袋,直接凑他嘴边去了,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   然而,下一瞬。   “啊……玉、宿,你……”   段青泥脚尖绷直,捂着被啃红的耳朵,骂道:“狗东西!!!”   狗东西一脸得意,明明被骂狗了,看着还有点小高兴。   “玉宿,你变了。”段青泥急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赶快变回来!”   玉宿问:“变什么?”   段青泥咬牙道:“我好不容易做的胎教!你、你不要把咱家崽子带坏了!”   玉宿微微一愣,刚想问什么胎教。   乍一偏头,忽听哗啦一声,段青泥怀里滑出个本子……那是他平时说的故事书,孩子群里最受欢迎的那一册。   开头龙飞凤舞几个大字:《逆天掌门大战隔壁老王》。   玉宿:“……”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我又可以拖一天完结了   后面还有半截没写完!在犹豫让崽崽正文出场还是番外出场。   看一眼段青泥的胎教故事……   咳,混世魔王预定了。 第88章 正文完结(下)   传闻镇上最有名的那间医馆, 里面坐诊的那位,是个年轻貌美的陆姓大夫。   陆大夫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再加一副皎好出挑的面容, 在方圆几里地的村镇相当受欢迎, 简直是大伙儿眼里白月光般的神仙人物。   然而, 最近这位白月光十分苦恼。   他的年轻容貌和高超医术……貌似已经在镇上过了气。   大家来光顾他的医馆,不是为了看病, 也不是来抓药, 而是每天准时准点, 蹲着隔壁家的某位说书。   “喂……一群臭小子!我这儿是医馆, 又不是茶馆!”   陆暇一抹布拍上桌面, 对着门口石阶上,一早前来占座的孩子们道:“你们要听书的,去别处等着行不行?”   “可是说书哥哥会从这里出来……”   为首的几个孩子道。   “我们要等掌门和老王的结局!”   “对呀对呀, 掌门还没打败隔壁老王呢!”   “别等了,以后没故事听了。”   陆暇朝他们摆了摆手, 啧声道:“那笨蛋掌门输得可惨,回家和老王生孩子去啦。”   “啊???”   孩子们面面相觑, 瞪大眼睛望着陆暇,一个个都不敢相信。   陆暇托腮道:“不信你们去问啊!老王昨天在家做饭, 差点把厨房烧穿了……还被逮着一顿骂呢。”   “真的假的?!”孩子们眼睛睁更大了,“陆叔叔你骗人, 老王不是大坏蛋吗?怎么可能被逮着骂?”   “……他啊?”   陆暇嗤的一笑,刚开了口, 想顺势嘲讽一波。   “号外号外!蹲到新鲜出炉的故事了!”   这个时候,陆小竹从门里蹦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看起来是刚写好的, 上面成排的墨渍还未干透。他兴冲冲对着大伙儿道:“……今天哥哥休息,换我给你们说书!”   “好耶!!”   此话一出,孩子们立马不搭理陆暇了。转而一窝蜂似的,纷纷坐到医馆前的石阶上,专心等着今日份的故事听。   “陆、小、竹!”   陆暇气得拍桌,朝自家儿子瞪眼道:“你小子,药采完了吗?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采完了!采完了!”陆小竹头也不回,胡乱应道,“书也背完了,爹爹你自己先忙吧!”   “……”   陆暇坐在医馆大门前,一张漂亮的脸拧成一团,一下子又忘了要说什么。   彼时正值初春,石阶上的杂草刚冒出青芽,却让顽皮的孩子们来回蹦跶,留下一连串坑坑洼洼的大小脚印。   而远在大堂之外,是医馆宽敞无人的后院——那里阳光正好,不弯也不绕。树影包围的石路尽头,连接着一间僻静温暖的小木屋。   忽而一阵风来,药香四溢,满窗台是吹散的花瓣。   段青泥闭着眼睛,蜷了半截毛茸茸的薄毯,窝在窗边的木躺椅上,眼下正睡得十分安稳……像一只家养的大懒猫,半天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过了一会儿,有几片飘花吹过窗台,无声落上他的额头。但是没多久,又被一双修长的大手轻轻拂开了。   玉宿站在躺椅旁边,微弯下腰,将薄毯的一角掖好。片晌又伸手出去,指腹掠过段青泥的侧脸,一时比窗外的落花还要温柔。   “玉宿……”   恍惚间,段青泥睁开朦胧的睡眼,低声道:“过来。”   玉宿怔了怔,很快低下头,将脑袋贴了过去。   结果一下子被用力扯住了。   “哈哈,妖孽!”   段青泥还没醒,下意识便扬起手,一把掐上玉宿的侧脸:“被我抓住了吧!”   “……”   ——玉宿不用问也知道,这位怀了崽的笨蛋掌门,又在梦里大战隔壁老王。   *   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时候,玉宿带着段青泥,千里迢迢来镇里落脚,找到正准备搬走的陆暇父子。   陆暇这人非常谨慎,浪迹天涯多年经验,原则上他住过的地方,绝不会超过半年时间。   偏不巧,当时段青泥的状态并不好。因着段家人的骨血特殊,他本身又体虚病弱,孕期反应比一般人还要强烈。   白天作呕厌食、无精打采,夜晚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带着玉宿一起失眠,没日没夜干瞪着眼,寻常的抚慰亲昵也不起作用……两个人都忍得十分辛苦。   附近没人能诊孕夫的脉,段家人的身份也不宜声张。本来一开始,陆暇不愿冒这个风险,和段家的唯一独苗待太长时间——何况他肚里还揣着个未知的崽。   后来是玉宿找到陆暇,私下跟他谈了什么。两人答成某种共识,最终陆暇答应留下来,等段青泥把孩子生完,直到后续一切安稳为止。   起先,段青泥迷迷糊糊的,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以为,是玉宿这个大坏蛋,通过武力值强行镇压,逼得陆暇父子不得不就范,专门留身边给他治病。   结果是有一天,陆小竹无意说漏了嘴——陆暇之所以妥协留下,是因为见钱眼开,收了玉宿相当多的好处。   用简单的话说,就是玉宿给的报酬实在丰厚,真金白银一堆下来,砸得陆暇走不动路,心甘情愿冒着风险做打工人。   “奇怪了……玉宿不是穷光蛋吗,他到底哪儿来这么多钱?”   段青泥乍一听完,整个人都蒙了。   他记得刚见面的时候,玉宿干干净净一个人,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三把短刀,没有来历背景,没有身份户籍,连路边吃饭的钱也拿不出一分……   这不是明摆着无权无势又老实可欺的小可怜吗?   “所以才说你眼瞎嘛……姓玉的那家伙心思可深,对爱人都不坦诚,一般人哪里受得住?”   陆暇趁着机会,一个劲朝段青泥吹风道:“不如学一学我——今年三十有五,单身带娃,一个人乐得逍遥。”   段青泥:“……”   陆暇嚼舌根道:“你信不信,等孩子生下来,他就把你抛弃了……转头再把孩子拿去卖。”   段青泥:“不、不至于吧?”   陆暇:“等着看呗,他们外族人……呵,不都是这副德行?”   然而第二天晚饭后,玉宿拉着段青泥出门散步。   走到邻村时,有一处刚搭起来的院落,那块地皮依山傍水,前后都是田野花地,空阔但不冷清,邻里适合唠嗑串门——再隔两条街外,大路直通镇上的学堂,附近有不少孩子在那处念书。   玉宿看着段青泥,又弯下腰,对未出世的崽子道:“以后住这里,好不好?”   段青泥一时有些愣住,慢慢再回想起来,眼角也湿漉漉的,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触动。   原来玉宿一直记得,先前初入寒听殿时,段青泥随口说的那些话。   他说想种花、种菜,有一间自己的园子,养几条大狼狗看门。   段青泥和玉宿一样,没有背景、没有亲人,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只有他们彼此。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盼着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所以玉宿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给他。   段青泥怀了崽子,不宜走得太远。可若等孩子生下来,他们现住的地方又太小了,就是医馆后院的一间木屋。   所以玉宿四处奔波,一个人看了好多块地,远近基本打听遍了,好不容易定在这一带位置。但他头脑一热,兴冲冲便盖了房子,后来才突然想起,怕段青泥不乐意,所以一直不知该怎么提。   如今终于提了,可看段青泥的模样,表情呆呆的,眼睛也有点发红,怎么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玉宿顿时紧张起来,问:“……你不愿意?”   段青泥点了点头,玉宿眼神一黯;却又看他摇了摇头,拉着玉宿的手道:“那……我要是同意了,有什么好处吗?”   玉宿怔了半天,无奈他嘴拙,不擅长说什么好听的话。   最后没办法,学着段青泥的样子,把全部家底掏了出来,磕磕巴巴递上去道:   “……这、这是嫁妆。”   段青泥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好王佰,你这是把自己卖了呀……”   玉宿问道:“你不也是吗?”   说完两个人都有点脸红。老夫老妻这么久了,平时什么好事没干过,如今随口两句情话,竟比床上打滚还要害羞。   “说起来,王佰。你以前到底怎么挣的钱啊……街头卖艺?”   “……不是。”   “胸口碎大石?”   “……”   都说了不是。   *   怀崽七个月时,正值秋初,大太阳依然照得满院高温,医馆上下所有人都浮躁得不行。   偏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脾气火爆的段青泥,突然变得慵懒温顺下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发脾气了,也不骂人了,整天瘫在躺椅上,就是一个大写的“佛”字。   陆暇给他把了脉,探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指着一顿瞎猜,偏说这胎是个女娃。   村口有个算命的瞎子,摸了段青泥和玉宿的手纹,眼珠子一转,说将来他家崽子温柔恬静,必定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姑娘。   段青泥和玉宿也想好了。   到时给崽子取名,大名就叫绵绵,小名叫乖宝,要不就叫乖乖、萌萌、甜甜……反正怎么软怎么来,以后给她买小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便是两个爹爹的掌上明珠。   结果不久之后,正逢中秋月圆,佳节之际——一声婴儿啼哭震耳欲聋,骤然响彻了整间医馆的上空。   段青泥刚生完崽子,没来得及看一眼,人便直接累昏了过去。   意识混沌间,听到产房里混乱的脚步、惊慌失措的呼声,连玉宿一直握着他的手,也不可避免地松开了。   段青泥担心得要命,生怕是崽子出了什么问题,昏睡期间心神不宁,连做的梦也十分不安稳。   直到再一睁眼,窗外天光大亮。   床前坐着三个人,三个人都满脸抓伤、鼻青脸肿,生无可恋的虚脱表情。   “我……崽子呢?”段青泥挣扎着问。   玉宿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看。那崽子一动不动,在段青泥身边睡着,块头很小,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娃娃。   “啊……男孩子也好。”段青泥松了一口气,瘫回床上,“肯定比女孩更听话呢。”   然而,崽子出生的三个时辰内——先是抓掉了陆暇的一撮头发,又一脚蹬了陆小竹的面门,差点当场踢飞两颗牙齿;最后他爹玉宿制住了他,崽子也毫不领情,在玉宿怀里哇哇大哭,乱动乱踢,死活不让他抱。   折腾整整一晚上,崽子不给任何人碰,擦身体也不行,唯独贴着段青泥一起,闻着他衣服上的香味,才勉勉强强安静下来……终于像一个正常人类的幼崽。   ——只是如今一番看来,貌似和乖萌甜三个字不沾边。   *   崽子生在中秋时节,睁开眼睛那天,窗外一棵枫树如火灼然,满目飘红,落在光影斑驳的窗台上,故而起名“段千枫”。   ——迄今为止,同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有不少邻里人登门拜贺,夸说这崽子名字起得好,很有寓意,将来必成大器。   陆小竹到了读书的年纪,在学堂学会两句酸诗,摇头晃脑冲过来念:“……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注1)”   陆暇:“好诗,好诗。我家儿子长进了。”   说完拍了拍手,瞥一眼旁边的段青泥。意思是我家儿子会背诗了,而你家儿子还在怀里蹬人……哈哈,真是笨蛋。   段青泥不好意思告诉他,“千枫”这个名字的真正由来。   有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散步,镇上有人摆摊猜字谜,崽子一手抓来了“枫”字——好巧不巧,独独那张中了头等奖,白送了三大箱新鲜水果。   后来有段时间,他们家的水果吃都吃不完,果核埋到地底下,等着明年开花结果,又能长出新的。   ——所以段千枫这个名字,和木屋外的枫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千枫满周岁时,五官相貌已渐渐有了雏形。大家都说像段青泥,天生柔软,却不乏坚韧棱角,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一双眼睛黑而又亮,继承了玉宿的炽烈纯真。   段青泥准备一张桌子,上面摆了纸、笔、铜板、书卷、首饰……等等一系列物品,把千枫放上去,等着看他抓周。   然而半天过去,这崽子愣是一样也不抓。   他睁大一双眼睛,左看右看,最后把手伸出桌面,摸向玉宿腰间的匕首。   段青泥:“???”   玉宿眼睛顿时亮了,指着匕首,蹲下来看向千枫:“……喜欢这个?”   千枫“咯咯”一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玉宿又问:“以后想学刀?”   段青泥:“喂……”   这崽子特别倔强,偏抓着玉宿的匕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玉宿怕伤着他了,只好把刀鞘取下来,上面亮晶晶的,缀着会发光的红宝石,一下子吸引了千枫的目光。   ——他们都以为,既然拿了刀鞘,抓周的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然而这崽子不消停,他捏着半截刀鞘,先是穿了桌上的首饰,又戳了一串铜钱,再去扎旁边的纸笔……弄了半天,穿不过去,索性将它们刮到一团,再一屁股坐上去,满脸是“我全都要”的雄霸之气。   段青泥:“……”   玉宿:“……”   两口子愣了半天,最后都看向对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   【仍是众山之巅,薄雾缭绕,曾经约战三百回合的熟悉地方。   老王遍体鳞伤,呼吸不稳,只剩最后一口气。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亲人朋友,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掌门身体病弱,近年来武功衰退,再不复当年全盛时期的威风。他也同样孑然一身,离开门派之后,早已不知哪里是家。   掌门一个人走啊,走啊,流浪到最初相遇的山脚下。   这时才忽然发现,老王也在原地等着他。   “喂。”   掌门冷着脸,不经意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老王沉默了许久。   最后缓缓仰头,朝掌门伸出了手。】   “孤独的掌门走到山脚下,找到了孤独的老王。两个同样受伤的人,在沉入谷底的危急时刻,又同时朝对方伸出了援手……”   段青泥伸了个懒腰,扶着石阶站了起来,“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啦。”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石阶上的孩子们扁了扁嘴,十分不满地埋怨道:“说书哥哥,你最近好敷衍啊……”   “我得回去看看了。”段青泥一本正经道,“免得我家那位……带着崽子一起烧厨房。”   “可是这根本不叫结局呀!”   “是啊,最后掌门找到了老王,然后呢然后呢?”   “什么都没说清楚嘛……说书哥哥,你又吊我们胃口。”   “我没有吊胃口啊。这个叫做留白,故事说得太满,不就没意思了吗?”   段青泥拍了拍身上的灰,刚一偏头,便见玉宿站不远处的树下,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崽子,等着他。   段青泥眉眼一弯,踏碎了遍地阳光,飞快朝他二人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资料引用自唐 · 鱼玄机的作品《江陵愁望寄子安 / 江陵愁望有寄》   ——   写到这里终于完结啦!(番外明天更!)   一点碎碎念,无关剧情,可以忽略:   这篇文刚开的时候,本来是当纯糖小甜饼写的,后来不知不觉偏奇幻了。3w字的时候,故事已经和原设定彻底偏离,我犹豫过锁文大修,但没修成,还是按照现在的想法写完了。   最后结果和预期有很大的出入,但我不后悔,也很喜欢很喜欢这个故事!   谢谢小伙伴们一路捧场,我自己写的时候,意识到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写上本的缺点又带到这里来了T_T更新时间还乱七八焦的,谢谢你们不嫌弃!也真心感谢大家对我的宽容QAQ   之后我会好好复盘,下本努力改掉缺点,争取带给大家更成熟的作品~   不久之后会开一篇轻松小甜饼:《网恋的戏精男友是我老板》,戳专栏可见,感兴趣就来收藏一个吧~ 第89章 小狼孩(上)   段青泥从集市上回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玉宿问他:“怎么了?”   “哎……就刚才,听说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段青泥一脸愁容,“咱们镇上闹狼了, 对面家丢了好几只鸡, 连毛一起吞得一干二净……”   “确定是狼?”玉宿还不太信。   他们现住的小村镇, 虽是清净的乡野地段,倒也不算偏僻, 与野兽丛生的荒山差得远了, 怎么可能突然闹狼?   “是真的, 有人都看到了。”段青泥拉着玉宿的手, 一个劲跟他比划道, “有这么大——这么肥,牙齿老尖了,一下窜到山林里, 叼走好几只兔子。”   刚说到这里,隔壁家的大婶听了, 也凑上来,诚惶诚恐道:“那匹灰狼恶得狠, 不止叼家畜呢!上次给人看到,它叼着一个小孩, 嗖的一下跑没影儿了……”   “???”段青泥脸都青了,“这、这么凶残?!”   大婶又道:“是啊,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太可怜了!”   玉宿皱了眉, 看向段青泥。段青泥顿时惶然道:“晚上得把后院锁好了……要不,再围一排栅栏吧!”   玉宿点头,道:“我明早去看。”   傍晚, 太阳落山。   院子里炊烟袅袅,飘来一阵饭菜香味。   小千枫从外头回来,一蹦一跳的,三两步飞上台阶——却被一根饭勺挡在门口,不得以停下脚步。   “小兔崽子……我们之前怎么说的?”段青泥双手抱臂,一脚踩上门槛,眼神十分冷酷且犀利,“出门溜达,不准超过一个时辰——而且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吃饭。”   “现在天还没有黑呀。”   小千枫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睁得又大又圆。   他就这么看着段青泥,里面盛了数不清的星星,再用天真稚嫩的语气道:“而且爹爹,我最近交到新朋友啦!”   段青泥:“……”   “爹爹,你知道吗?”   小千枫嘟了嘟嘴,上前一步,用小脸蹭段青泥的手背:“我的新朋友可有意思啦,他跑得好快好快,带我去了很多没见过的地方!”   让他这么一说,段青泥的心都化了,别开脸僵持半天……最后蹲下来,捏着小千枫的小手,问:“那,和新朋友玩得开心吗?”   小千枫咧嘴笑道:“开心!”   “好吧。”段青泥无奈道,“下次早点回家,不可以跑太远……知道了没有?”   “嘿嘿,知道了!”   小千枫一看,自以为过关了,一咕噜便往家门里头冲。   然而闯了第一关,后面还有第二关。玉宿大手一伸,横在饭桌旁边,投下大片的阴影,整张脸背了光,顿时变得又冷又沉。   小千枫:“……”   玉宿问:“去哪了?”   小千枫结巴道:“外、外边。”   玉宿:“外边是哪边?”   小千枫小声道:“就……镇子外边。”   说完拔腿想溜,却让玉宿单手拎了起来,冷冷地问:“说具体,东、西、南,还是北?”   这下把人问蒙了……小千枫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家里,就数玉宿爹爹最难对付。段青泥脾气虽爆,也不过是纸老虎,撒个娇就心软了;玉宿人狠话不多,随便往前一站,气场两米八,唬得自家儿子瑟瑟发抖。   “得了,你俩别掰扯了,先吃饭行不行?”   段青泥忍不住了,拍桌子道:“千枫快来,今天你玉宿爹爹下厨,咱们给他试试新菜。”   “啊?!”   小千枫一听,登时更害怕了:“我现在去隔壁,还来得及吗?”   玉宿:“……”   这世上,有比玉宿更可怕的东西……就只有玉宿亲手烧出来的菜。   吃饭的时候,段青泥想起白天的事,还是有点后怕。遂叮嘱小千枫道:“最近外面危险,你如果想玩儿,就在家附近溜达……不要跑太远。”   小千枫低头扒饭,满脸不情不愿,却闷着不肯吱声。   段青泥想了想,又道:“你的新朋友,可以让他来这边玩啊,也没说不准你们见面。”   小千枫满眼亮晶晶:“真、真的吗?”   段青泥刚要点头,玉宿却道:“你别太宠他了。”   段青泥:“就一个崽子,不宠他宠谁?”   玉宿:“再生一个。”   小千枫:“……”   段青泥一口气没上来,瞪眼瞧着玉宿,一双耳朵憋得通红。   “对啦,青泥爹爹。”小千枫一面夹菜,一面不经意道,“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段青泥:“什么?”   “昨天你不在家,我看玉宿爹爹去了后院,把你最爱喝的酒都藏起来了。”小千枫瞄一眼玉宿,开始给他们两口子拱火,“好几坛子陈酿呢,他挖了几个大坑,说埋就埋……我都看心疼了。”   段青泥:“????”   玉宿:“……?”   啪的一声。段青泥放下碗筷,赫然而怒道:“玉!宿!”   玉宿去瞪小千枫,而这小兔崽子,冲他扯了个鬼脸,又吐了吐舌头,一副趾高气扬的小鬼样。   玉宿正要开口,下巴忽然一紧,让段青泥狠狠扳了过去,被迫面对着面,眼对着眼。   “我就说呢……家里的酒,一下少了好几坛!”段青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好家伙,你是不是想造反?!”   玉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段青泥:“说!你有什么目的?!”   “你身体不好。”   玉宿反握住他的手,也学自家崽子的套路,睁开眼睛亮晶晶:“……少喝点。”   段青泥:“……”   这一下,纸老虎的心又融化了。玉宿趁热打铁,把段青泥抱到腿上,伸出一边胳膊环住,贴着耳朵轻声哄他。   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段青泥的耳朵越烧越红、越烧越热,快要烧到脑门上去了。最后闭上眼睛,手指抵住玉宿的嘴:“别、别说了,孩子在呢。”   而另一边……他家崽子,压根没打算听。   小千枫左看右看,找准时机,一把捞走俩根鸡腿,偷偷藏进袖子里;看他两位爹爹都没留意,又摘了一只大猪蹄,悄咪咪地用纸包住,再悄咪咪地背到了身后。   *   又过了几天,风不平浪不静。闹狼的事情传得愈发邪门。   镇口吵吵嚷嚷的,一大群周边住民,围着石墙上的画像议论不止。   “又发生什么事了?”段青泥过去凑热闹,一看大家面如菜色,像是都很害怕的样子。   “是小狼孩,一定是小狼孩!”隔壁大婶惊恐地说,“那种狼群养大的人崽子。据说比狼还凶呢,还会攻击普通人……”   “是、是真的!有人亲眼看到了,那匹狼带着个小崽子,一溜烟跑出老远!”   “小狼孩都有了,说不定附近还有狼群……天呐,这镇子还能住人吗?”   段青泥挤进人群,往那石墙上一看。只见是一副画像,画的是个半大的孩子,骑在一匹大灰狼背上,一人一狼十分威风——那孩子凶神恶煞,一脸野兽气派,像随时扑上来咬人;而那灰狼獠牙锋利,凶恶狰狞,嘴里咬着两根鸡腿,骨头都快嚼烂了……   “小、小狼孩……?”   隔老远这么看着,段青泥也有些发怵,不免畏惧地退了几步。   ——像那种荒山野岭里,确实流传着各种小狼孩的传说。被狼群哺育大的人类崽子,攻击性极强,思维堪比野兽,却比一般动物更为灵活。   一旦小狼孩出现在人居住的镇上……   “他帮狼群偷鸡、叼兔子,吃掉后院圈养的所有家禽家畜!”隔壁大婶开始设想。   “再把菜田搅得乱七八糟!”镇口种地大爷道。   “最最可怕的是……他还有可能偷小孩!把孩子带回狼窝里,养个几年,以后满镇都是嗷呜叫小狼孩!”   “太凶残了!这、这难道就是人间炼狱吗?!”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直把段青泥说害怕了。   他不敢再听,转身奔回了自家,嘭一声关上大门,心跳一下子飞快。   ——然而乍一抬头,便与饭桌旁的儿子对上了眼。   只见小千枫弯着腰,手里端着个纸包,正把桌上苹果、梨……一些水果零食,一样一样往里面装,纸包很快装得又鼓又满。   段青泥:“……”   小千枫:“……”   段青泥:“你干嘛呢?”   小千枫把手背过去,抿着小嘴,不肯说一句话。   “好,你不说是吧?”   段青泥清了清嗓子:“玉宿,你儿子——”   “嘘嘘嘘!不要惊动玉宿爹爹!”小千枫跳了起来,抱住段青泥的手,小脸蹭个不停,“拜托啦,青泥爹爹,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段青泥哼了一声,抱臂道:“那你先说,拿水果做什么?”   小千枫顿了下,委屈道:“我的新朋友,说他肚子饿……没有饭吃。”   段青泥:“……”   小千枫:“我就想,带点水果给他。”   “谁家孩子,这么可怜?”段青泥蹲下来,轻声问道,“还有,昨天玉宿做了很多菜,为什么不带去给他?”   小千枫想了想,又左右瞥了一眼,确认玉宿没在屋里听着。随后才压低声音,对段青泥道:“玉宿爹爹厨艺太烂,被我朋友嫌弃啦!”   段青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番外来了!   PS:某人厨艺太烂,狗都不吃,只有他媳妇捧场。   段青泥:我是狗??感谢在2021-05-06 22:09:41~2021-05-08 17: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壹贰叁、打爆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爆狗子 3瓶;北鹿森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小狼孩(下)   到了晚上, 气温转冷。   院子外的风大,打在纸窗上,吹得呼啦直响。   段青泥先给院门上了锁, 又给自家前后门上了栓, 再搬来桌椅板凳加固, 把门槛内外全部堵得死死的。   玉宿跟在身后帮忙,似乎很想说些什么。   等两人折腾一圈, 好不容易忙完了。玉宿按捺不住了, 问道:“你这样, 明天怎么出去?”   “……”   段青泥看了眼门, 又看了眼玉宿, 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   玉宿:“把窗也封上吧。”   段青泥:“对,还要封窗……”   他兴冲冲转过身,正要去找榔头钉子——乍一回头, 便见玉宿毫无动作,眼底带了笑意, 站原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段青泥瞪眼道:“你小子, 逗我玩儿是吧?!”   玉宿十分无辜:“……没有。”   “还狡辩!”段青泥怒了,“我就是很害怕啊!万一狼孩带着狼, 闯进咱家了,你一个人打得过吗?”   玉宿想了想, 摇头说:“打不过。”   段青泥:“那我保护你,难道做得不对?”   玉宿笑道:“你做什么都对。”   于是, 一直等到熄灯,像往常一样准备睡觉。   段青泥躺好好的,忽然感到背后一紧。   一双手臂环了上来, 圈着他,偌大一张床榻,两个人缩小角落里,距离一下拉得很近。   段青泥:“……”   玉宿贴着他的后颈,一动不动,像一只赖皮装死的大猫。   段青泥:“你抱这么紧……干嘛?”   玉宿低道:“你说了保护我。”   段青泥:“?”   玉宿:“闹狼,我害怕。”   “你怕个屁……!”   段青泥一个翻身,正待发火,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了。   玉宿温热的呼吸靠近,倏而覆住段青泥的嘴唇,将他按到床榻最里端,由浅至深地亲吻了一番。   “……”段青泥本来还想推拒,可让玉宿这么一亲,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他有点不放心,毕竟崽子就睡隔壁,再加上白天狼孩的事情,实在让人不安害怕。   偏这时候,玉宿压着段青泥,抵墙上亲得又狠又重,所有感官都在瞬间放大了……剩余那些惶恐、焦躁,以及乱七八糟各种情绪,悉数由亲吻时的触感碾得稀碎,不一会儿便飘到了天上,消失不见了。   “……”   亲完以后,两人都有点意犹未尽。   周围没灯,漆黑不见光。玉宿那双眼睛微亮,直勾勾盯着段青泥看。   段青泥喘着气,还没醒过神来,却被玉宿拉到怀里,啄了一下额头,继而往后,蹭了蹭烧红的耳朵。   “你……你摸哪儿呢?”段青泥耳根子软了,心头莫名痒痒的,一颗小火苗嗖嗖往上直窜。   玉宿也不多说,一边摁着他,一边俯身过来,落下密密实实的吻。段青泥忍不住了,一把扣住玉宿的后脑,小声道:“……崽、崽子睡了没?”   玉宿嗯了声,抱着他不肯放,恐怕是没睡也得睡了。   段青泥:“你确定?”   玉宿:“我看他睡的。”   段青泥还想说什么,玉宿却不等了,哗啦将被子盖了上来,视线顿时一片昏暗模糊。   玉宿搂着段青泥,把他揉得软乎乎的,整个人蜷小角落里,像一颗煮熟的虾米。   说起来,他们有很长时间没亲热过了。崽子今年满5岁,而在那之前,都是三人挤一张床上睡觉,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段青泥眯起眼睛,躺玉宿怀里,哑着嗓子道:“……再要一个小的吧?”   玉宿一顿,而后抱紧他,很坚决地说:“不。”   “为什么?”段青泥诧异道,“不是你自己说,想再生一个吗?”   “你只宠儿子,不理我。”   段青泥“嘶”了一声,玉宿咬他耳朵上,半边身子跟着麻了。   玉宿继续道:“以后养两个,你心里还有我吗?”   段青泥一听,乐了。闹了半天,这人是吃崽子的醋……多大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小气吧啦的,幼稚又可爱得不行。   “这能一样吗?”段青泥忍不住笑,捏了捏玉宿的脸,“孩子他爹,只有你是特殊待遇,这样还不够?”   玉宿:“有多特殊?”   段青泥不回答,而是隔着被褥,圈住玉宿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撩了两下。   玉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段青泥又贴上去,低声哄道:“乖,给你开小灶。”   玉宿贪心得很。   他不想开小灶,只想吃大餐……   又抱着亲了一会儿,两人均是情动,温热的呼吸缠在一起。   段青泥两眼雾蒙蒙的,看着玉宿,刚想仰起脸,再亲一亲他……   忽然只听“吱嘎”一声轻响。   ——夜深人静时,那声音显得格外悠长、诡异,自黑暗深处陡然蔓延而来!   段青泥:“!!!”   玉宿:“……”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今晚刚好有小狼孩,小狼孩刚好又闯进他们家?!   段青泥蓦地坐了起来,玉宿让他撞了一记,差点当场摔下床榻。   玉宿:“你……”   “嘘!”段青泥捂住他的嘴,“别、别出声。”   玉宿:“……”   两人同时偏头,望向通往后院的小门。   只见一道又矮又小的黑影,从厨房蹑手蹑脚出来,左手提着鸡腿,右手拎着剩饭,悄无声息便溜了出去,熟练得没有一丝声音。   是小狼孩!!!   段青泥瞬间僵滞住了。   他和玉宿对视一眼,浑身冷汗直冒,下意识去扯床边的木棍,却被玉宿轻轻摁了下去。   段青泥瞪着他,一脸惶恐,用眼神发问:……不先下手为强吗?   玉宿摇了摇头,远望向门外那道身影,似乎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身燃了盏灯,然后拉着段青泥的手,两人也不出声,缓缓走向后院的位置……   “慢点吃啊,没人跟你抢。”   耳畔传来异常熟悉的声音:   “不够还有,今天是青泥爹爹下厨,厨房里有好多好吃的菜……”   段青泥微微一怔,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那声音又道:“放心吧,玉宿爹爹最近不做饭。他差点烧了灶台,这几天都禁止进厨房啦……”   玉宿:“……”   说话之间,院外的风一阵乱吹,同时夹杂着“呼哧、呼哧、呼哧”,类似于利齿咀嚼……以及动物大喘气发出的陌生响动。   段青泥心头一紧,猛地抓住玉宿的胳膊。而玉宿也蹙了眉,提起手里的灯,往那小崽子身上一照——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条粗而又蓬松的,深灰色大尾巴。   四只脏兮兮的爪子,指甲锋利;啃食饭菜时的獠牙凸起,于暗夜之中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艹!是狼!!”   段青泥当场炸了,猛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崽子的胳膊,喝道:“快回来!!”   这一下来得突然,小千枫没反应过来,给他爹一声震蒙了,差点一蹦三尺高。   然而没蹦起来,玉宿动作更快,捏着他的后颈猛地一提——如此一来,灯光散得更远,瞬间照亮偌大整个后院。   与此同时,也照亮不远处,正埋头吃食的某道诡异黑影……   毛色灰里透黄,圆耳朵耷拉着,蓬松的尾巴上竖,于灯光下方一摇一摆,不住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是传说中……狼?!   “不对啊……”   段青泥心头狂跳,原地僵了半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瞪大眼睛,望着院子里的不明生物,一下子哽得说不出话。   “应该是狗。”玉宿淡定道。   他上前一步,打着灯,想照得更清楚些。   但那玩意儿认生,乍一见玉宿靠近,便发出“呜”的一声哀嚎——随后叼起三只鸡腿,嗖的从院墙后方窜了出去,一转眼没了踪影。   “你们干嘛呀?!”小千枫急声道,“把我的好朋友吓跑了!!”   玉宿:“……”   段青泥:“你的……朋友?”   “爹爹你说话不算话!”小千枫生气了,“你不是说了,可以带朋友来这里玩吗?”   段青泥一时语塞,话是这么一说,可他也完全没料到,崽子的朋友不是人啊!   而且……   “你之前说,带你到处跑的朋友……”段青泥瞠目道,“就是它?”   小千枫:“是啊!”   段青泥又道:“也是你骑着条狗,在镇子里面到处晃?”   “是……吧。”小千枫的眼珠转了转,不太情愿地回答,“它喜欢跑来跑去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段青泥严肃道:“你不会带着它,到别人家偷东西吃吧?”   小千枫立马道:“怎么会!我只偷了咱们家的!”   “……”   段青泥一口气松下来,此时看着自家崽子,也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无奈了。   镇口那幅画像,所谓的“狼孩”和“狼”,再比对自家崽子和那条大灰狗……简直就是照着模子画下来的,难怪段青泥一眼见了,便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再说那条灰狗,不仔细观察的话,确实长得像狼。也不知是谁家养的,估摸着不是镇里的狗,放任它这么下去,迟早会偷吃别人家的东西。   “青泥爹爹!”小千枫抓住段青泥的手,用力蹭道,“你不会想赶走它吧?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交的新朋友!!!”   段青泥连连摆手道:“……问你玉宿爹爹。”   小千枫又去蹭蹭玉宿,可怜兮兮朝他撒娇。   可是玉宿闷闷的,半晌不说一句话。   ——今晚谁最委屈?到手的大餐没尝一口,连不认识的狗都比他吃得饱。   “玉宿爹爹!”小千枫哄道,“只要别赶它走,以后我出去玩久点,把二人世界留给你们俩!”   段青泥:“瞎说啥?!”   小千枫:“……好不好嘛?”   玉宿冷哼一声,也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望向段青泥,表情写的全是不满。   段青泥清了清嗓子,把脸别到一边……表面一本正经,其实半边脸都红透了。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镇外山林雾气正浓。   一家三口备了肉、饭,各种新鲜炖的食物,在小千枫的带领下,终于找到那只灰狗的老巢。   灰狗不是镇上的狗,大概是从别的地方流浪来的,浑身上下脏得不行,还有些不明的各种伤口,像是找东西吃的时候,被人和野兽驱赶过。   在它山林间的狗窝里,藏得很深,还又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崽子,绒黄色短毛,最多不过满月点大,四只小脚连路都走不稳,一崴一崴走出来,围着小千枫转圈圈。   小千枫每天喂完灰狗,会从家里额外拿出一点,用纸包给灰狗带回去,喂给窝里的狗崽子吃。   “好小子,我说最近菜少得那么快!”看着满地堆的纸包,段青泥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被你偷去喂了狗!”   小千枫不敢说话,瞥了眼段青泥,又瞥了眼玉宿,耷拉着脑袋,默默抠起了手指。   “我家儿子好啊,像我。”   段青泥却蹲下来,拍拍小千枫的肩膀:“头抬起来!喂狗又不是坏事,支支吾吾做什么?”   小千枫眼眶一热,扑进段青泥怀里,奶声喊道:“爹爹,你最好了!”   而一旁的狗子们呢?它们不认识段青泥,但每天炖鸡腿的那个人,自带厨房烟火的气息,一闻便立马熟悉上了。于是转完了崽子,又上去围住崽子他爹,三只狗子蹲段青泥脚边,在他衣摆上嗅来嗅去,十分讨好依赖的模样。   这一下,三只狗围着段青泥,小千枫抱着段青泥——只留玉宿一个人,隔老远默默盯着。他也想要抱抱,可是没了多余的位置。   “怎么样?”小千枫自豪道,“我的新朋友,很可爱吧!”   段青泥摸摸两只狗崽的头,看到它们黑亮的杏仁眼,纸老虎的心又要融化了。   他转身去看玉宿,玉宿却不表态,把目光移到一边,一副有点介意的样子。   “玉宿……”   段青泥空出一只手,牵住他:“帮我一个忙。”   玉宿问:“帮什么?”   段青泥指指受伤的灰狗:“去镇上买点药吧,还有绷带啥的,我给它包扎一下。”   玉宿:“……”   段青泥:“给你吃大餐!”   小千枫也道:“给你二人世界!”   玉宿想了想,终是应了。反正他腿长,又会轻功,回去买点东西,也就几步路的容易事。   才不是为了吃大餐、二人世界什么的……   ——然而半炷香后,玉宿提着一堆东西,匆匆从集市上回来,老远听到段青泥和自家儿子的笑声。   “冲啊,大黄!”   一根白花花的大骨头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冲上玉宿无表情的正脸。   “小黄,二黄也跟上!!”   ——好家伙,就一会儿不见,连名字编号都叫上了。   玉宿陡一抬手,骨头卡指缝间,不上不下。三只狗子全跑出来,哼哧哼哧吐舌头——乍一看是玉宿,又不敢吭声了,被他冰冷的气场骇得不敢上前。   “玉宿!扔啊!”   段青泥站远处,冲他挥手道:“朝我这扔,朝我这扔!”   玉宿看了看狗,又看手中的骨头。   他不想扔,还是闷闷的,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玉宿!”   偏这时候,眼前一黑,伴随耳畔一阵轻风。   段青泥扑了上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手上提的东西全掉了,有骨头、有绷带、有各种药……还有段青泥和段千枫都爱吃的糖人。   “你怎么不扔啊?”段青泥抱着玉宿,贴着他的耳朵道,“……孩子他爹,留着力气吃大餐吗?”   玉宿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在看不见的角落,他的耳朵悄悄红了一点……兴许是庆幸,又兴许是得意。   真好,他还是排在第一位。   *   听说后来的后来,镇上再没有过闹狼事件。   倒是小狼孩的传说,成了当地广为流传的一段特色故事……尤其是吓唬小孩专用的。   “臭小子,以后再不听话,小狼孩把你抓进狼窝里!”   “天黑了,小狼孩出来抓人吃啰……”   “相传,小狼孩生性凶残,从小被狼群抚养长大,他浑身是毛,青面獠牙,样貌与一般人截然不同……”   那天夕阳西下,吃完晚饭,一家三口出门散步。   小千枫听到大街上的人们聊天,忍不住拉着段青泥的手问:“爹爹,到底什么是小狼孩啊?”   段青泥笑了一下,去看玉宿,而玉宿也没有回答。   等散完步回家,院子里有三只狗子,欢快地围着他们跑来跑去。   大灰狗的伤养好了,又给它洗了几次澡,一身灰色的脏毛全褪了下去,变成柔软的土黄。   两只狗崽子也长大不少,叫声仍是奶里奶气的,叼着半根骨头不肯放。   小千枫乍一进门,便朝它们扑了上去,整个人扎进草地里,顿时沾得满身都是泥灰。   段青泥和玉宿并肩,坐在大门口的软椅上,风把两人的头发吹了起来,很快便缠在了一起,就像地上交叠的影子。   “现在想起来,当时在寒听殿许的愿望,好像全都实现了。”   段青泥托着腮,望入玉宿的眼睛:“养花,种菜,有狗看家……”   玉宿也专注地看着他。   段青泥忽然道:“那你呢?”   玉宿:“嗯?”   段青泥:“你想要什么呢?”   玉宿淡淡笑了笑,没有给出回答。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段青泥忍不住想,就像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不说话,是因为他知道,全世界奔向段青泥,而段青泥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他。   ——   ps:我!终于!完结了!!!   这篇文写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咱们下篇文见~   【小广告】   今年计划:   现耽《网恋的戏精男友是我老板》——网恋奔现,十米办公室恋情,20w左右小短文,看情况加长缩短。   现耽《重生后我渣了渣攻,而他竟然》——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目前暂定不换攻,慎入),20w~30w,看情况加长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