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被太子捡走了》作者:洛水冬汐   文案:   祁子臻穿书了,穿成了一名炮灰世子的伴读   世子对他很好,所以他也致力于帮助世子,最后却被世子亲手害死而重生   重生后的祁子臻心灰意冷,反复自尽结果无限重生   他彻底放弃治疗,自闭等死   他蜷缩在冰天雪地的孤寂中,无悲无喜,孤寒漠然   可是却有一人,带着春日的暖煦一步步走向他,朝他伸出手,将他从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拉出来   告诉他,他还有一份可以信任的真心   再后来,祁子臻踏出冰寒,一袭素雅黑衣清冷傲然   论文,他名动京城纵横朝堂,只为肃清一人敌党   论武,他谈笑从容退敌三千,携手一人共赴沙场   数年之间,他辅佐优柔寡断的“废物”太子一步步登基为王,亲眼见证他从百姓闻之不屑到四方甘愿称臣   最终,他在新帝政权稳固之际决然放手,归隐山野,一走便是三年   殊不知他离开后,新帝下旨微服出巡,一巡也是三年   —   三年后,江南水乡某个小城镇内   温文尔雅的新帝抓着祁子臻手腕把他压在墙边,似笑非笑   “重活一世,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   前期冷漠阴郁后期清冷有度的乐师国师受×前期优柔寡断后期温和果断的太子皇帝攻   『食用指南』   ①国际惯例1v1,前期受不信攻,七万多字开始感情线超甜!是小甜饼嗷!   ②感情流,不慢热,不搞太多权谋!不搞太多权谋!不搞太多权谋!谈恋爱多香呀!   ③攻大受五岁,年上(开头时受十七岁,攻二十二岁)   ④攻会在受的辅佐下成长为合格的太子、帝王,受也会在攻的帮助下走出心结,算是共同扶持共同成长   【⑤后排提醒:原梗是追妻火葬场,因为原梗收藏的朋友们如果觉得新梗不感兴趣就取收吧,因为追妻火葬场实在写不来,想写小甜饼,实在抱歉QAQ】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子臻,宋尧旭 ┃ 配角:宁清卫,祁子善,汤乐远,徐小七 ┃ 其它:隔壁都耽小甜饼《我超甜的![娱乐圈]》求预收鸭!   一句话简介:你拉我走出泥潭,我助你君临天下   立意:相互扶持,共同成长,找回最初的美好 第1章   “诶你快看,是那位公子来了!”   结满冰霜的河岸边,一名小童抱着怀中几本破旧残书,忽然欢喜地推推身侧另一名女童,眸底映着满地雪白,亮晶晶的。   女童顺着小童视线望去,只见一顶枣红暖轿停在落满白雪的石桥上,四个轿夫各站一处,无甚动静。   她撇撇嘴,浑不在意地说:“你怎知就是那位公子?要我瞧啊,这不过是哪位高官世子闲来无事到此处观景罢。”   说完她又推推身前驻足不动的小童,低声催促:“再晚些娘亲要着急的,快走快走。”   小童不愿放弃,站在原地笃定道:“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个轿子!我们再等等,就一会儿。”   冬日寒风刀刮似的割在脸上,脸颊早就冻得通红的女童一刻都不想多呆,推着小童要走。   小童固执立在原地,依旧希望再等等。   就在两小孩争执不下时,一个轻柔的嗓音不紧不慢插.入他们中间。   “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两小孩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名约摸弱冠之龄的男子笑吟吟地走向他们。   那男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天生笑眼,月牙似的微微弯起,尽是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他身披一袭白色狐裘,烫金花鸟纹栩栩如生,身后还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瞧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家。   ——事实上,他正是当今太子宋尧旭。   宋尧旭身为太子,平日学的都是柔善之道,此番微服出宫更是端得温和亲切,叫人生不出畏惧,也不愿麻烦于他。   女童站在小童身前,离宋尧旭更近些。   她指尖轻蜷,没了方才的小脾气,看模样似乎颇为无措。   小童忙上前小半步,不经意间挡住女童半个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小的与舍妹小有争执,无甚大事,劳公子挂心了。”   言语间稍有局促,但得体有礼,叫人挑不出错处。   宋尧旭看出小孩们的拘谨,莞尔道:“无妨。”   之后他又将视线一转,看向石桥上不见动静的小轿:“我方才听见二位提及轿上公子,这其中可是有何名堂?”   提起这个小童略显激动,原本内敛乖顺的眸色泛出几分压抑的波澜。   “轿上那位公子自大年初一起,每日都于石桥上弹奏几曲。小的有幸听过三四回,虽不识乐,也听得出那位公子技艺卓越,乐声属实动听!”   许是回想起当初听到的几次演奏,小童说到后来隐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眸底闪着点点亮光,就差没把心中钦慕之情明白说出来。   受到小童情绪感染,宋尧旭再次抬眸望着那顶枣红暖轿,望着轿前帷幕在冷风中偶尔卷起露出的一抹乌黑衣料。   他不禁有些好奇,该是何等人物、何等技艺才能使得幼童都为之深深拜服?   飒飒寒风呼啸着铲起几片雪白,落在枣红暖轿上。红白交错之间,仿佛还透着几分未散尽的春节余温。   ——冰冷到与节日格格不入的温度。   “大公子,真的无需小的替您燃上暖炉么?”   小厮看着对面冷冰冰的黑衣少年,语调怯懦,隐隐带着冷颤。   元月十九的天说不得暖和,少年却只着一袭墨色长衫,虚虚披着件单薄披风,坐在阴冷的轿中轻轻抚摸着身前冰块般冻人的石琴。   小厮的话他恍若未闻,低垂眼睫仿佛全身心都贯注在石琴当中。   其实第一世临死前,他就在数九寒冬之际被人关在漏风小破屋里整整七日,连件披风都没有。   那七日里,每日都有呼啸的风掺着冰碎,刀刮似的割在他身上,他早就习惯了这般寒意。   或者说,此刻的寒意还不及第一世他被关时的一半。   祁子臻细致地抚摸着石琴上每根琴键,未曾抬头,更未曾应答。   好半晌后,他终于淡漠开口:“轿帘。”   小厮不敢再多嘴,哆哆嗦嗦应声,忙起身将轿帘挽起,任由轿外冷风肆意钻进阴冷小轿内。   衣摆顺着风意卷曲,摇摇晃晃地显出祁子臻脚下那双简陋朴素的黑布鞋,隐约间还能看见一截莹润白皙的脚腕。   堂堂丞相嫡长子过得这般朴素,恐怕说出去都无人敢信罢。   祁子臻牵牵嘴角,没泛起多少情绪波澜。   他抬起早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重重落在琴键上。   “叮——”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静谧街道上,宛若一道敲击在寒冬冰面上的小锤。接着又是几道零散的敲击声,仿佛敲击之人只是闲来无事,不小心碰到。   随着敲击声逐渐流畅,散乱的几个声音如同零落水滴缓缓融入结冰的清泉当中,冷冽而又清澈,甚至能听出敲击之人遗世独立的漠然。   石琴独有的清脆音色叮叮当当地从石桥上倾泻而下,清冷孤傲的曲调像是要零零碎碎化成冰霜,与桥下冰河融为一体。   过路行人渐渐聚集在石桥之下,或惊叹,或钦佩,或沉浸。   恰在这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里飘下几朵雪花。   “又下雪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扯着身旁男子衣摆惊呼出声,反被男子示意噤声:“莫吵,若是吵到仙人我们可担待不起。”   男子也是此前听到过祁子臻演奏的一人,几乎每次祁子臻演奏时天上都会飘雪,而且他穿得十分素净,附近年长些的百姓早已把这位不知名的公子当作仙人。   石桥周围空地算不得大,附近围拢上来的人都在冷彻乐声中听到小孩的惊呼与男子这番话。   他们没有喧闹着讨论起来,但心底几乎都是对这番话的认可。   大凌王朝信奉天有神明,甚至复原了曾经被摒弃的国师一职,国师地位更是能同丞相平起平坐。   当今国师每逢祭祀都身着一袭赤黑长衫,潜移默化之间,但凡能将黑衣穿出清冷高洁气质,容貌更是无可挑剔之人,都会被寻常百姓奉为仙人。   当今国师是第一位,这位小公子便是第二位。   最初驻足此地的那名小童看着祁子臻行云流水般的敲击动作,眼底流露出更多惊叹,呢喃似的感慨:“我这算不算也见过仙人了?”   之前还不信他的女童这会儿也顿在原地,紧紧抱着怀中残书,望向人群中心泰然自若的少年。   “我想不尽然。”   宋尧旭却在这时微微摇头,再看向轿中少年时眉间轻拢,透着些许忧愁。   寻常人家为日常生活忙碌,甚少会在意某些细节,或许只觉得那位小公子气质出尘,可他却看到了那小公子敲击琴键时稍有颤抖的指尖。   那孩子,分明只是在硬撑。 第2章 【二更】   枣红轿子中,专心敲奏的祁子臻没有留心到外面的动静,他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面前的石琴中。   但即便如此,前世种种回忆依旧死死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之前活得多么可笑。   在前世,他意外从现世穿越到这个小说世界,成为了年仅十七岁的丞相府嫡长子。   只不过作为意外得来的孩子,原身一直都不受重视,尤其在五岁那年生母逝世后,父亲很快又另娶了一位怀有身孕的人为正妻。   以至于他府中地位还不如后来这另娶之妻生的小儿子高。   前世祁子臻穿过来后,被派去给观亲王府世子当伴读。他不记得原著剧情具体是什么,只记得那世子后来是炮灰。   在给世子伴读后,世子对他一直都很好,渐渐地祁子臻以为他是个无辜的炮灰,致力于帮助他。   再然后,他就被世子亲手送进大牢,得知此前一切不过是利用。   他付出的所有真心不过是场笑话。   蒙冤而死之后,祁子臻又重生回十七岁穿书进来时的那个元日,心灰意冷之下他不想改变,不想重来,于重生当日自尽。   然后又重生了。   如此反复几次,祁子臻选择放弃。   反正到头来不过又是一死,死前活得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曲终了,祁子臻几乎毫无停顿地又换了一首曲子。   依旧是充斥着刻骨冷意的曲子。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笛音陡然闯入冷冽的琴音之中,婉转缥缈,柔和得好似初春暖泉,淌进结冰湖水中,试图消融漫长寒冬留下的冷硬。   在笛音出现那刻,祁子臻手中动作稍顿,很快又继续敲奏。   手敲石琴声音一般都不会太大,在清脆的笛音下很容易沦为附和,可那奏笛之人似乎刻意降了速度与调子,跟随在琴音之后。   暖煦笛音与冷淡琴音交织在一起,竟出乎意料地和谐。   周围隐隐多出几分惊叹之音。   祁子臻却没有在意那么多。   他选择从元日时开始来这里敲奏,只因他前世冤死于元日,算作祭奠罢。   其余围观之人作何想法、有何动静皆与他无关。   清冷琴音始终凛若冰霜,雪花纷纷扬扬飘到本就阴寒的小轿内,融进冷硬石琴中。   祁子臻恍若未觉,脊背挺得笔直,只有指尖留存几分鲜有人察觉的轻颤。   孤寒,傲然。   就好似一朵墨梅,迎着寒风散着幽香,为世人交口称赞。却无人察觉数九寒冬之际、北风凛冽之时那娇嫩花瓣拼命克制的微微颤抖。   “叮——”   最后一个琴音重重落下,冷彻骨髓,似是要将周遭一切没入冰天雪地之中。   但很快,琴音又被柔缓笛音轻轻裹住,以柔化刚,撞进一汪暖煦泉水。   一冷一暖,宛似冬末初春,在漫长冷寒后乍然崩裂出最初那份和煦生机。   这和祁子臻敲奏的心境截然相反。   他略一抬眸,就见到了手中还握着白玉笛的一名白衣男子——那是当今太子宋尧旭。   前世祁子臻伴读的那位世子和太子表面关系不错,所以他有幸见过几次,也对这太子有些许了解。   说得好听点,是温和宽厚,说得实在点,就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太子。   当杀不杀,优柔寡断,没有半点帝王该有的血性。   说起来,前世他的那桩冤案原本还是这位废物太子主审的。   想必最后也是那世子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了罢。   祁子臻忽视掉宋尧旭关忧的神情,轻轻抚摸了一下怀里的石琴。   重生数次,他并不记恨前世的任何人,说到底也只是他太傻,将真心双手奉给别人狠狠践踏。   ——反正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从现世到前世,被伤害得多了,又能有什么所谓?   余光中,祁子臻瞥见宋尧旭似乎想往这个方向来,抽回飘散的思绪,淡漠道:“回府。”   “可是……”小厮望了眼正往这边来的太子殿下,面露犹豫。祁子臻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回府。”   冷淡的嗓音像是掺了冰碴子,直冻得人背脊发寒。   恰好冷风忽地刮起轿帘,小厮被吹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喊轿夫起轿回府。   暖轿后隐约还能听见一个暖玉般温和的声音。   “小公子,可否麻烦留步片刻?”   许是距离稍远,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被裹着碎雪的寒风一吹,更是零散。   祁子臻神色不变,坐得笔直,双手轻轻搭在石琴上。   倘若这时小厮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祁子臻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被划开数道红痕,干涸血迹糊在指尖,和石琴上点滴暗红几乎融为一体。   可他毫不在乎。   他早已被冷风吹得没了知觉,数个指尖被划伤后从未想过处理,也不曾想过中断这十九日来的敲奏。   他连命都不在乎了,何况这些小伤?   祁子臻扯扯袖角,将苍白的手藏进墨色衣衫当中,闭目养神。   纷飞白絮拂过轿帘,擦着枣红车壁,落在素黑长衫一角,落在乌金长靴边上。   宋尧旭站在石桥下,看着径直往相反方向离开的小轿渐渐淹没在飞雪当中。他耳边还是方才那少年凛冽的琴音,脑海中更是不断回想起少年微颤的指尖。   雪开始下大了。   跟在宋尧旭身后的侍卫打起伞,尽职尽责地挡去雪花,“公子,该回去了。”   宋尧旭站在原地看着轿子逐渐消失,眸底还盛着几分藏不住的关忧。   不知为何,他感觉他从少年的琴音里听出了暗含在朔雪之后的沉沉死气,少年仿佛想将自己埋葬在一片冷冰冰、毫无生气的雪原当中。   “公子是还在想刚刚那位小公子吗?”侍卫见宋尧旭视线不变,斟酌着开口,“倘若公子感兴趣,属下……或许知道那位小公子的身份。”   闻言,宋尧旭总算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侍卫。   侍卫往轿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带着几分怜惜:“那位小公子应当就是丞相府的长子,祁子臻。”   在京城里,丞相府长子祁子臻也曾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小小年纪便才华横溢,成为京城里轰动一时的神童,无数人赞叹丞相府未来必定能再出位良相。   然而在祁子臻五岁生母病逝以后,丞相府另娶的那名正妻也生育一子,原本还能依靠才华博得分毫关注的祁子臻愈发被冷落,逐渐淡出众人视线。   自那以后,但凡提及丞相府长子,无人不叹惋,无人不怜惜。   本该能成为一代英才,最终却如同烟火一般只绽放出转瞬即逝的绚烂。   被冷落之后祁子臻也鲜少出府,很少有人能知道他的近况。侍卫也是之前有任务前往丞相府时偶然见过几次,这才知晓他的模样。   宋尧旭听闻侍卫说那个少年是祁子臻时却稍显错愕,确定似的又问一句:“你确定么?”   侍卫很肯定地点点头:“属下上一次于丞相府见到祁公子就是在元日时,不会记错的。”   宋尧旭眉间轻拢,眸底疑虑不减。   起初他确实觉得那身影熟悉,可他记得前世时那个叫祁子臻的孩子,这时候分明是个锦衣华裳、活泼可爱的人,所以未曾往他身上考虑。   他怎会变得如今日这般冷淡漠然?   莫非……那孩子也是重生回来的? 第3章   宋尧旭还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祁子臻的场景。   那是在除夕时,郊外一个漏风小破屋。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元日来临前夕的团聚欢愉中时,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独自蜷缩在小破屋一角,身上只一袭单薄长衫。他裸露在外的手脚冻得通红,唇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要一命呜呼。   宋尧旭曾在不经意间对上少年的视线,只能从中看到彻彻底底绝望的悲戚。   明明在十七岁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仅两年时间,只因一场冤案,最终孤苦伶仃死在元日时冷冰冰的大牢。   寒风刮过发梢,大雪逐渐模糊视线,彻底吞没那抹不起眼的枣红。   宋尧旭终于收回目光,叹口气道:“回去罢。”   轻声叹息混杂着碎雪,落到满是雪白的地面,渐渐消融。   ……   另一边,闭目养神的祁子臻缓缓睁眼,乌黑眸子里毫无波澜,像一汪死水。   冷得渗人。   “停轿。”   冷冰冰的声音在小轿子中清晰异常,昏昏欲睡的小厮一抖,霎时间清醒,忙起身让厢外轿夫停下。   随后小厮先一步下轿,低着头,身子还在轻颤,也不知是冷还是惧。   祁子臻没看他一眼,冒着漫天飞絮,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厮哆哆嗦嗦跟上,不敢多言一句。   “咔嚓,咔嚓。”   踩雪声清脆回荡在静谧小巷中,伴着寒风呼啸,仿佛渗进碎雪,刺得人生疼。   停轿之处与丞相府相距甚远,祁子臻似无所觉,步履平缓。   青黑衣摆随着冷风微微翻卷,几乎遮不住他的清瘦。飞雪散在他瘦弱的肩膀,落下数处晶莹,却压不弯他挺直的脊梁。   他就好似画中最坚韧的墨竹,本是死物,又毫不沉沦,在冰天雪地之中孤寂地向死而生。   黑与白的交错,恍然间这风雪都沦为他的陪衬。   大雪还在下。   等祁子臻一步接着一步走回丞相府时,他的身上早已落满冷霜。   “子臻哥你可算回来了!”   丞相府门口,一个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眼睛一亮,怀里抱了件厚实狐裘,踏着雪小跑到祁子臻面前。   祁子臻脚步微滞,抬眸看向兴冲冲朝他来的人。   小少年裹着雪白毛边狐裘,脚踩一对滚金边冬靴,原本白皙的脸颊被冻得红通通,因着未及束发之龄,乌黑长发披散身后,满是星星碎碎的雪粒。   这小少年正是祁子臻名义上的嫡亲弟弟,丞相府小公子祁子善。   他抱着怀中狐裘跑过来,踮脚扫去祁子臻肩上雪,又是担忧又是责备地说:“子臻哥,你怎么又不穿多点再出去?万一着凉可是很难受的!”   凉透刺骨的雪花被扫落,祁子臻稍一垂眸就能看见祁子善眼睫上同样缀着的几点雪。   带着体温的狐裘披上他单薄的身躯,温热气息洒在身前,最终和雪花融而为一,尖锐的冷。   前世,他可是被这位友善的“嫡亲”弟弟骗得很惨呢。   祁子臻收回视线,对于祁子善接下来的关心充耳不闻。   素白狐裘厚厚堆在身上,挡住落雪,也盖住了晃眼莹白中仅有的一点墨痕。   祁子臻漠然往前,即便穿得再暖和,也融不掉心底早已坚硬的冰石。   “子臻哥?”许是察觉到身边人的冷淡,祁子善清脆的少年音里多出几分软和,“你是不是又没有听小善说话?”   祁子臻没有理会。   祁子善神情更是低落,一咬唇,干脆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扯住祁子臻衣角:“子臻哥……”   软软的尾音中是化不开的可怜,小少年一对乌黑纯澈的眸子里泛起一阵水雾,白净面容上还透着长时间等候雪中的痕迹,令旁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垂怜。   也令祁子臻不由得回想起前世。   前世他刚穿书进来不久的时候,因为自己一句“想入宫看看”的胡话,祁子善就在大雪之日于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让父亲带他这个不受宠的长子入宫一趟。   自那以后,祁子臻就对祁子善关怀备至,几乎他有什么请求都会答应他。   结果到临死前,他才知道当初那一天一夜,是祁子善和他伴读的那位观亲王世子串通好的,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将他纳入他们的棋局而已。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思,着实厉害。   祁子臻抬眸淡然瞥了祁子善一眼,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沾着雪的衣角蓦地从手心抽出,只余下空落落一片的冷风,直直灌进掌心。   祁子善看着那抹白色背影逐渐走远,伸在半空的手微微握紧,最后还是心一横,不管不顾地跑上去,继续跟在祁子臻身侧。   这一回他没再说话,揣着手安安静静跟在一边,低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祁子臻照旧没有理会他,目光放在前方,想的都是关于石琴乐谱之事。   重活一次,他的寄托只余下始终陪伴他的石琴。   祁子臻的院子在丞相府最偏远的小角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仆从,小道上铺满厚厚积雪也无人清扫,荒凉凄清。   雪落纷纷,扬起一阵白絮,摇摇晃晃飘落在两串脚印上,重新将足迹一点点盖住,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咔嚓,咔嚓。”   踩雪声接连不断,一轻一重,一快一慢,意外地并不杂乱。   不知为何,祁子臻不知不觉间回想起今日在石桥上那个清脆又和缓的笛音。   旁人听上去或许会觉得笛音是在应和,但他却清楚感觉到在笛音出现以后,他敲击出来的琴音不知不觉间就被笛音带去了大相径庭的意境当中。   他听得出来,只有倾注了真情实感的乐曲才能有这般感染力。   那笛音更是如同宋尧旭本人一般,充斥着春风般的和煦,哪怕是雪山之巅,所经之地或许都能落出一派盎然春意,柔和地平息一切风雪。   可是却忘了,总有些生命只能存活在极寒之地,消融的冰雪反而会加快他们的消亡。   祁子臻半低着头,眼睫轻颤,抖落几点新雪,恰落入斗篷之中,在他长衫一角晕出小块水渍。   回屋的路不算太远,就算祁子善再不舍,也不得不在祁子臻的屋前停下脚步,试探性地再一次拉住他衣角,抬起头望着祁子臻:“子臻哥,屋里我已经让下人烧好火盆,这次就不要再把火盆挪走了,好不好?”   话里话外都透着不知真假的关心。   祁子臻看他一眼,总算回了一个字:“可。”   这是他重生回来十九日,第一次回应祁子善。不是因为心软,只是十九日的祭奠结束,他不必继续刻意亏待自己。   祁子善却以为是祁子臻态度终于软化,眼里亮起光,像个要到糖葫芦的小孩,绽出一抹笑意,如糖丝一般甜。   他攥着祁子臻衣角的手微微收紧,鼻尖通红,笑得甜而腼腆:“那子臻哥今日好好休息,我们等……”   然而他话未说完,掌心布料忽地又被抽出,紧接着就是无情的关门声。   “砰——”   “……会儿见。”   祁子善把最后两个字补完,眼底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掌心被冷风重新灌满,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冬日寒风呼啸地刮进清冷小院中,抖落几簌雪花,正好砸在祁子善脚边。   他看着那堆散乱碎雪,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几日前那捧掺着星点血迹的雪白,心里闷得难受,又无处发泄。   说到底,是他有错在先。 第4章   屋内,祁子臻轻吐一口气,将祁子善给他披上的狐裘解下来,漫步走到书案前。   被他留在小轿上的石琴已经由轿夫搬回来,静静躺在书案上。   烧着火盆的室内暖融融一片,石琴的琴盒依旧冷冰冰,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   祁子臻一手掀开琴盒,缓缓抚过每一个琴键。   干涸血迹擦着冰凉石键,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在这暖室里尤其明显。   他轻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管,合上琴盒,到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乐谱翻阅。   小小的屋子内只余下火盆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和不时地翻书声。   满室静谧。   *   次日临近卯初时分,祁子臻房中一夜未熄的烛火摇摇晃晃散尽最后一点光亮,整个房间顷刻被漆黑笼罩。   本就睡得不安稳的祁子臻在烛火熄灭那一刻蓦地睁眼,乌黑眸子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茫然间透着几分冷色。   他很快就彻底恢复清醒,敛去不该有的脆弱神情,起身坐在床沿,看向窗前洒进来的皎洁月光。   如白霜般,浸着大雪之后的森冷。   屋内烤火暖盆还不时“刺啦”响一声,如同将连不连的残损丝线,断断续续。   寒意顺着窗隙渗入房间,祁子臻随手披上一件外衫,起身点燃新的烛灯。忽明忽暗之际,狭小房间被重新点亮,幽幽晃着冰冷暖光。   他转身越过帘子,走出内室便见到桌面上一盆尚且温热的水。   这十几日来祁子臻起身都很早,小厮便固定在寅正时打好热水,放在外室供他晨起盥洗。   祁子臻简单梳洗一番,又翻找出一件薄绒披风随意披上。   暖光晃在墨色披风上,勾勒出衣摆处的细银祥云花纹。隐约还可窥见一处银灰色暗纹,暗纹由一簇栩栩如生的昙花舒展而成,朦胧间能看出一个“卫”字。   这件披风是原身束发时收到的生辰礼物,送礼者代表的是卫家人——也就是原身生母的娘家。   卫氏祖上是凌朝的开国功臣,地位显赫。但如今已淡出朝政,大隐于市。   原身生母卫轻灵是卫氏唯一的嫡女,嫁入丞相府前也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以至于后来她成亲之事还轰动一时,不少人推测卫氏此举是意欲重出江湖。   不过如今的结果反而更令人唏嘘。   一代才女最终错嫁,在孩子年仅五岁时孤苦病逝,留下的唯一子嗣更是备受冷淡。   祁子臻呼出一口冷气,拢了拢披风。   在穿越过来后祁子臻继承了原身零星的记忆,其中一段就是五岁那年,原身拉着卫轻灵的手,看着卫轻灵虚弱而无力的笑容。   那样温柔洒脱的笑……就和现世他妈妈临死前的一样。   仿佛她们即将面临的都不是死亡,而是另一段别样的开始。   祁子臻垂眸将披风系好,拿起灯笼准备出门。   门外大雪早已停歇,落了厚厚一层积雪,晕着几抹灯笼里的朦胧暖黄,依旧白得晃眼。   祁子臻这次只想出门随便走走,没有通知任何人,转身要将房门关上时,不经意瞥见角落里蜷缩着的雪白身影   是祁子善。   也许是冷风止不住渗入狐裘,祁子善几乎把自己团成一团,甚至分不清他身上的素白是狐裘本身的颜色,还是后来飘落的雪花。   他这位弟弟竟是在他门前待了一夜。   祁子臻驻足原地,看了那团身影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回房,将房中火盆重新燃上端出来,放在祁子善身侧。   和祁子善不同,他的那位继母把对他的讨厌实打实摆在脸上,万一让她的宝贝儿子在他这里冻坏了,估计他要好一阵不得安宁。   他不喜欢在研究乐谱时听到过多杂音。   放完火盆,祁子臻也不管它具体有没有用处,提着灯笼转身出门。   初至卯时,夜幕尚未褪下,寥寥晨星挂在无边无际的漆黑当中,闪烁起无力而微弱的光芒。   落了半夜的新雪一片平整,不知深浅,“咔嚓咔嚓”踩上去绵软扎实,逐渐印上一串平缓规整的脚印。   只顾着漫无目的前行的祁子臻不知晓,在他留下脚印后的一刻钟,他的脚印旁又多出一串小心而凌乱的印记。   他逐着月光来向,独自散步在一片雪白之中,手中灯笼成了这方圆百步内唯一的暖色,在清晨凛冽寒风下摇摇晃晃,像是随时有可能摔落熄灭。   祁子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借着感觉不断往前。   他从丞相府侧边一个荒废的小门走出去,一路上碰不到人,只有冷风、白雪与光秃秃的树干为伴。   他一路走,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澄明湖湖岸。   澄明湖就在京城的西北角落,得名于“澄净心明”,每年冬祭都在此湖岸边举行。而冬祭也是寻常百姓唯一能有幸见到国师本尊的祭祀典礼,故而此地更代表了国师的庇护。   冬日里湖岸边也总会结上一层厚冰,冬祭过后国师塔会派专人在特地地方凿冰,留出几个洞口给附近百姓捕鱼以维持生计。   这里象征着国师塔赠予的福祉,因而常常成为百姓祈愿之所。之前祁子臻每一次重生回来后,也是选择在澄明湖岸边自刎。   这也是他在绝望之中最后存留的一点希冀,希望来世的自己能做一个平淡快乐的普通人。   不需要玄乎酷炫的穿越,不需要富贵尊崇的身份,不需要波澜曲折的经历,不需要出类拔萃的才华。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就够了。   然而就连这样一个愿望,最终都落为空想。   一遍又一遍地重生,他竟是连选择放弃的权利都没有。   祁子臻提着灯笼,步伐缓慢地踏上冰面。   暖黄光晕笼罩在他身侧,映照着他脚下微不可察的裂缝,在漫漫漆黑的四周独特而醒目。   兀自出神的祁子臻没有留心到自己越走越靠近澄明湖的湖心,脚下冰面愈发变薄。   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一直、一直地往前走,仿佛想要就这样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走向时间的尽头。   死寂,黑暗,孤独。   只有一盏自己为自己点亮的灯笼,在无边无际的沉寂中带出几点冷冰冰的光。   素黑布鞋踩在冰面上,缓慢,沉重。   “咔嚓——”   冰面上细小的缝隙骤然裂开,清脆尖锐的声音如刀尖般蓦地划开湖面平静。   祁子臻猛地回神,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行至湖心,四周皆是冰面裂痕——   只要他再走一步,他脚下的冰面就会在顷刻间坍塌!   就在这时,湖岸边传来一声焦急地呼喊。   “子臻哥!”   祁子臻下意识回头,不料一个站不稳,身体径直向后倾倒!   “哗啦——”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祁子臻吞没,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灯笼甩落到冰面之上,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亮彻底熄灭。   窒息,寒冷,濒死的一切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   仅一瞬之间祁子臻就放弃了求生。   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重生一遍罢了。   冰寒的湖水灌进口鼻,又似是要深入骨髓,冷到刺痛。   他任由自己不断被漫无边际的冰冷湖水包围吞噬,任由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沉没。   就在祁子臻以为自己要再一次重生的时候,“噗通”一声闷响激起另一片雪白的水花。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一个洁净纯白的身影穿过水花,不断地向他靠近、再靠近。   在濒临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身体又被一个拉力重新拉起,隐约间祁子臻只看到了那个身影的模糊轮廓——   是……太子……? 第5章   祁子臻是被疼醒的。   钻心一般的痛楚仿佛要掺着冷意一同渗入他的血肉,噬心啮骨,酸软疼痛。   祁子臻很怕疼,不管是在现世还是在穿书以后。   此前被冰寒冻没了知觉,便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他感觉自己似乎正身在一个暖阁之中,指尖的痛楚被无限放大。   “嗯……”   他疼得闷哼出声,皱起眉头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陌生的湖蓝帷帐,帷帐上绣着大片祥云,零星点缀着几簇细金花纹。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柔和嗓音,祁子臻循声侧眸,便见披着素黑斗篷的宋尧旭正对着他莞尔,黑眸宛若纯粹无暇的黑玉,同宋尧旭本人一般温润。   他就坐在祁子臻手侧,距离极近。   初醒的祁子臻神绪尚未回笼,眼底浸着几分懵懂,像个孩童般好奇地盯着宋尧旭。   仔细一看,这位太子殿下生得也是十分俊秀。   面容白皙,剑眉星目,带笑的双眸与唇角更显亲近平和,神态举止间尽是皇族该有的高雅得体。   即便是身披乌墨斗篷,依旧如同一块剔透暖玉,只要轻轻伸手触碰,就可以逃离绝望的冰原,被春日般的暖意包裹。   春日……   他讨厌春日。   祁子臻的神绪逐渐收拢,很快就彻底清醒过来,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恭顺开口:“草民见过……”   “不必多礼。”宋尧旭连忙放下手中东西,俯身制止他的动作,一手按在他的肩上,温和一笑,“你近日受寒严重,又落入冰水中,身子尚且虚弱,还是再休息会儿吧。”   “草民身份卑微,不劳殿下挂念。”   祁子臻没有理会宋尧旭的关心,坚持要起身。   隔了层尊卑关系,宋尧旭不好再说什么,但只允许祁子臻坐起,不准许他下床。   他握住祁子臻的手腕,修长分明的指节微微收拢,裹住那截裸露在外的冷白皮肤,难得带上几分强硬:“你指尖还有伤,先把伤处处理好。”   随后他又微微皱眉,似是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妥当,松开手缓和语气:“抱歉,就当是命令罢。”   祁子臻看向宋尧旭,还能见到他面上歉意的笑容。   堂堂一国太子,只知道微笑和道歉,温和得没有分毫攻击力。不知道为何,祁子臻很讨厌宋尧旭的这种性格。   明明身处最危险、最黑暗的地方,却干净得像一朵莲花。   恐怕迟早都会被脚下淤泥蚕食鲸吞。   祁子臻垂眸,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他无意再多管闲事,别人的死活皆与他无关。   偌大的房间陷入一片静谧,祁子臻没再说话,也没违抗宋尧旭的“命令”,安安静静很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本来就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宋尧旭看着他冷淡的侧脸,暗自叹声,拿起放在一旁沾有药酒的细布小心翼翼给他擦拭伤口。   宋尧旭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但还是在细布触碰到伤口时,明显感知到祁子臻的指尖微微向里蜷缩。   躲避的动作很细微,也很快被佯装无事恢复成原貌,似乎是不希望被察觉。   宋尧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祁子臻。   对方依旧低着头,发丝轻轻垂落在身前,几乎挡住大半张脸,隐约能窥见发丝之后他轻咬唇瓣的模样。   怕疼啊。   宋尧旭眸底蕴出温和笑意,手中动作更是轻柔。   静默再一次于房中晕染。   这个房间的内室没有窗扇,满室都是悠悠然摇曳着的烛光,令祁子臻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时辰。   他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脑海中思绪混乱,企图用杂乱的过往掩盖指尖连心的刺痛。   恰在这时,内外室相隔的垂帘门处传来一道声响。   “子臻哥!你终于醒了!”   祁子臻习惯性抬眸看去,就见祁子善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进来,眼底闪着满满的惊喜。   他大步走向一张圆木桌放好手中东西,转身胡乱朝宋尧旭行了个礼,这才连忙小跑到祁子臻身侧。   “子臻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觉得哪里冷吗?”   祁子善双眸泛起水雾,眼角微红,看起来像是才哭过一场:“对不起子臻哥,若是……若是我方才没有突然叫你的话……呜……”   小孩说着说着又带上哭腔,咬住唇瓣企图吞下所有的呜咽,可怜得不行。   祁子臻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会。   倒是一侧的宋尧旭正好替祁子臻上完药,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笑着说:“湖心冰面本就较薄,此事你不必太过内疚。”   祁子善后知后觉地腼腆起来,慌忙抹了把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蒙太子殿下出手相救。”   宋尧旭回以一笑,随后重新看向祁子臻:“你指尖伤处未得到及时处理,情况不太好。近日你就莫要再演奏了,先好好养伤。”   祁子臻没有应答,垂眸看着自己搭在被褥上的左手。   被划伤的三处指尖上,干涸的血迹被擦净,狰狞的红痕被一块洁净绷带缠绕遮盖住,只能看见几乎与绷带融为一体的苍白指腹。   他微微缩回指尖,突然开口:“什么时辰了?”   淡漠的嗓音一下子冻结了房中原本还算和睦的氛围。   “子臻哥……”祁子善轻轻拽了一下被角,连忙看向宋尧旭的方向继续说,“抱歉,自从元日前一次事故后子臻哥就变得不爱说话,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宋尧旭明白他的意思,温和一笑:“无妨。”   接着他又回答起祁子臻的问题:“已至巳时。你应当还未用膳罢?小善方才端来的阳春面你若是不嫌弃,多少吃些。”   祁子善也忙在一旁附和:“小……我之前在膳房也用过了,味道很棒的!”   “不必。”祁子臻冷漠地拒绝,掀开被子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似乎换了一套。   虽同为素色黑衣,但布料更为精致,看似轻薄实则厚实,很保暖。在袖口处还有一簇细金线绣织的花纹。   与此同时,垂帘门处又有一人走进来,看着祁子臻漠然道:“早膳不可误。”   祁子臻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男子拿着一沓衣服走进来。   男子一袭墨色长衫,面戴一副细金祥云纹边的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面具下那对黑眸中的淡漠。   与祁子臻生死看淡的漠然不同,此人更多的只是对外物不感兴趣以及……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冷傲。   祁子臻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动作微滞。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普通。   许是察觉到祁子臻的思绪,宁清卫很快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衣服放在在身侧的一张椅子上,开口道:“宁清卫。”   祁子臻抿唇不语。   两个冷淡的人要想聊起来也不太可能,最后还是宋尧旭在中间缓和了一下气氛,笑道:“此处是宁公子的别院,早膳亦是宁公子亲自下厨。”   从宋尧旭的语气中,祁子臻能明显听出其敬重之意。   普天之下,能让太子殿下都敬重的人,除了那位软弱皇帝以外恐怕就只有……   “草民见过国师大人。”   祁子臻规规矩矩下床行礼,神情举止间却没有多少恭顺。   太子也好,国师也罢,权贵之流他皆不感兴趣。   宁清卫看向祁子臻单薄的身影,随后垂眸,淡然道:“免礼。用早膳罢。”   “多谢国师大人。”祁子臻依言起身,站在床前却没有要去用膳的意思。   身后的宋尧旭紧跟着站起,浅笑着说:“原来祁公子认得国师,抱歉,我并无意要隐瞒国师身份。”   “殿下身份尊贵,无需向草民致歉。”祁子臻错开半步,拉开与宋尧旭之间的距离。   宋尧旭脚步稍顿,最终转而走向宁清卫:“我与国师有事商讨,小善也暂且过来一下。”   祁子善看了眼祁子臻,又看了眼宋尧旭,最终应了声“是”后慌忙跑到宋尧旭和宁清卫身边,跟在他们身后一同离开房间。   他们离开之后,祁子臻在原地驻足,凝望着垂帘门。   前世起他那好弟弟便想着要如何往上攀附,想来他今日凑巧落水还给他行了个方便。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最终还是在圆木桌一侧安然落座,看着桌上那碗阳春面。   屋内暖气充盈,面条还冒着呼呼热气,点缀上一把葱花,米白与青绿交相辉映,卖相很好。   指尖伤口仍在隐隐作痛,祁子臻握筷的动作很轻,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把阳春面全都吃完。   一碗阳春面下肚,祁子臻吃得还算满足,起身拿回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衣服还浸着暖融融的余温,想来是烤干后就直接拿过来了。   祁子臻摩挲着披风一角的花纹纹路,最后从自己的那沓衣服中翻找出一个小挂坠。   小挂坠是个瓷制小兔,只有三指大小,精致玲珑,是两年前祁子善赠予他的生辰礼。   祁子臻不喜平白受恩,虽知这小兔抵不了太子与国师今日帮助,但也算他划清关系的一种表示。   他将小兔放于桌上,到屏风后换回自己的衣裳,再将换下来的衣服叠齐摆放好后,才悠悠走出房门。   房门外没有那三人的身影,想必是去了旁处。   祁子臻对他们想谈论什么无甚兴趣,一步一步慢悠悠走出房门,走出庭院。   大雪后的早晨阳光正好,轻飘飘落在身上,感受不到太多温度,只照得地面雪白晃眼。   院子里鲜少有下人经过,祁子臻也不打算找人问路,借着对通常院落结构的大致熟悉,以及被清扫过积雪的小路,自己一路摸索着走出了这座府邸。   *   另一头,等宋尧旭回去时,房间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桌面的空碗和椅子上叠得整齐的衣裳。   他无奈叹声,走近桌子时忽地发现在空碗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玩意。   是瓷质的小兔子?   宋尧旭伸手将小兔子拿起来,入手是温润的冰凉。   片刻后,他轻笑一声,黑眸中蕴出纯粹的温和。   还挺可爱的。 第6章   另一个房间内,祁子善和宁清卫面对面坐在一张八仙桌旁。   宁清卫轻抿一口茶水,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你说此前你兄长遭遇事故,是何事故?”   祁子善拽着衣角,模样紧张,听闻宁清卫的问话后更是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宁清卫也不催促,握着茶杯细细把玩,只是面具下的那对黑眸中仿佛藏着丝丝冷意。   祁子善咬唇纠结好半晌,衣角都被他攥得皱巴巴,才终于一咬牙,豁出去似的回答:“是……是元日前夜的一次、一次中毒……”   ……   “啪——”   积雪从枯枝中坠落,碎雪溅落到一双布鞋上,给原本素黑的布面染上星点洁白。   祁子臻低头看着落下的积雪,隐约间似乎还能看见被雪白吞没了二十日的那摊鲜红。   那是他重生回来,也是穿书进来的那个除夕夜。   因为喝了祁子善送来的、下了毒的参汤,原身在除夕夜回房的路上吐血身亡,他就正好在原身彻底消亡前进入了这副身体。   或许是由于那时两个灵魂之间短暂的共处,祁子臻对于原身的幼年回忆总有几分共情之感。   最近重生得多,脑海中还多出不少原身幼年的记忆。   他凝视着地下那堆消融又落下的积雪,须臾后转身离开。   在除夕夜他重新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哭着道歉说不知汤里有毒的祁子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他有错在先,不论自己怎么惩罚他都可以。   前世他听得心软,最后只当他那好弟弟确实无意,最终不了了之,反倒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咔嚓,咔嚓。”   细微清脆的踩雪声一下接着一下,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中留下一串缓慢的印记。   不知为何,从遇见太子起,他心底就多出几分别样的烦闷,还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祁子善的所作所为。   他不知自己在烦躁些什么,只是一想到太子那份过分温和的模样,就会联想到他最讨厌的春天。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一切好似无穷无尽的希望,轻柔地浸润着万物,唯独他被排斥在外,被推着走进更深的绝望。   不管是在原来的现世,还是在穿书后的前世,他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春天开始破土、生长,最后如荆棘般缠绕在他的身上。   越是挣扎就越是鲜血淋漓。   祁子臻轻吐一口冷气,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由于出门前他将火盆拿了出去,简陋的房间内没有丝毫暖意,冷风顺着未关的窗户钻进房间的每个角落。   这正合祁子臻之意。   他回到房间后不顾寒意森然,解下披风随手挂在书案一侧的素衣架上,转身打开琴盒,轻抚放置于书案之上的石琴。   石质的冰凉如冷霜凝结在祁子臻指尖,也抚慰着他起伏不定的心绪。   “叮。”   缠着绷带的指尖落在琴键上,跳跃着敲击出第一个音符,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的音符练成一串冷冽琴音,悠然浸入寒风之中,裹挟着所有烦乱思绪,如纷扬飞絮般散落、消融。   祁子臻借着琴音一点点平复心情,直至指尖绷带再次被鲜红浸染。   “叮——”   最后一声脆响砸落,祁子臻单手撑在石琴上,缓解忽如其来的眩晕感。   他沉默地看着石琴上星星点点的干涸血迹,转身找来一块净布执拗般的细细擦拭,直至琴键干净如新才终于停手。   祁子臻眸底流转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光彩,原本杂乱的思绪显而易见地被抚平。   历经两世,只有石琴是他一直以来最忠实的朋友。他从现世的幼年时期开始学习石琴,统共都有二十余载。   穿书前他正好就在练习石琴,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睁眼他就发觉原身房中有架一模一样的石琴,而且据他所知原身并不精通此道,所以他早就默认这石琴是他从现世一起带过来的。   在这无依无靠的陌生世界中,石琴给予了他最大的抚慰。沉重的琴键一如垒在他心间的石壁,圈出一块独属于他的、纯粹干净的小天地。   在这块小天地里,他只需要做他自己,表达他自己内心的祈愿。任谁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平复完心情,他重新合上琴盒,估摸着时辰尚早,披起披风戴上兜帽,准备再出门去走走。   前世穿书以后他一直安安分分做着不爱出门的丞相府嫡长子,成为观王世子伴读后更是没了多少自由时间,鲜少会在京城中闲逛。   如今他虽不喜人多热闹之处,但闲来无事时随处走走也是他现世习惯的放松方式。   按照时间线,明后日他就要被召见入宫,再想闲逛便不是易事。   “大、大公子。”   临出门前祁子臻又撞见了恰好在此时过来的小厮。   小厮神色怯懦,战战兢兢地问:“大公子可是、可是又要出门?”   祁子臻瞥了眼他手中拿的一件衣服,没有过多在意,漠然道:“嗯。此次你们不必跟着。”   话音落下,小厮似乎还松了口气,勉强挂起一丝笑意应声:“好、好的。”   祁子臻没再管他,抬脚往院外走去。   经历昨日一场大雪之后,今日天气晴好,临近午间太阳也多了几分暖意,洒在大街小巷之中,晕染着京城内未散尽的年味。   走入小巷,路遇私塾,过完了热闹喜庆的元宵,适龄孩童也回到私塾,用朗朗读书声挥洒他们的年少意气。   转身走回热闹的大街,茶馆客栈人来人往,各色店铺亦是来客不绝,谈笑间可见京城繁华安定。   自先皇开创的盛世以来,大凌境内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中更是富庶安然。   但祁子臻知道,这只是表面上。   当今圣上是先皇幼子,原本无意皇位只想做个逍遥王爷,谁知当时的太子短命,在先皇病重时先一步去了,先皇便将皇位传给今上。   今上素来逍遥懒散成惯,登基后更是软弱无能,政事随波逐流,哪边人多听哪边,处理得一塌糊涂,原本充盈的国库被一点点败光。   再过些许时日,边境敌国开战之时,便是这大凌王朝衰弱之日。   而观王是今上的皇兄,觊觎皇位许久。太子宋尧旭的优柔寡断性子便是观王一手带出来的,可谓谋逆之心昭昭。   前世祁子臻不曾接触朝政,反倒被那观王世子利用去做些谋朝篡位的预备之事。   今生重活,祁子臻不打算做什么来逆天改命,只想本分地走他的剧情。   反正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又何必操那份闲心,管这些动乱反复?   什么护一方百姓,稳一处安定的远大抱负,早就被埋没在前世最后的那场大雪之中了。   祁子臻在小巷的阴影处看着茶馆客栈前往来谈笑的人们,最终敛眸,扯了扯兜帽转身走去别处。   偌大个京城,总有一处予他容身。   他漫无目的地继续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澄明湖岸。在岸边明显能望见湖心冰面破碎,正是他早晨落水之处。   四分五裂的冰面有再联结的趋势,只不过速度缓慢。岸边也有人驻足,似是好奇湖心为何忽然裂开,但最终都没有深究,安分地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   祁子臻在湖边吹了小半会儿冷风,掩唇轻咳几声,预备再走几圈就回丞相府去。   结果刚转身,他便对上一个诧异的目光。   “子臻?”   来者正是祁子臻最不想见到的太子宋尧旭。   宋尧旭已换回他的纯白披风,身后跟着一位侍卫。见到祁子臻后他先是诧异,随后眉间轻蹙:“怎么不在屋中好好休息?”   祁子臻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毕恭毕敬地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许是感觉到他疏远之意,宋尧旭顿了片刻后,才缓和语气转移话题:“不必多礼。下次莫要再往冰面上乱走了,若非我正巧路过,你可知会是后什么后果?”   祁子臻“嗯”了一声,没有下文。明晃晃的就是“我知道我还敢”。   联想到昨日听到的琴音与前世祁子臻的遭遇,宋尧旭又静默片刻,不知该说什么,神色中多出几抹怜惜。   祁子臻不关心他有什么想法,垂下眼睫,冷淡道:“太子殿下若是无事,草民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还没等到宋尧旭回复,他就直接抬脚,作势要离开。   只是才迈出一步,他就因为再一次袭来的眩晕感顿住。   宋尧旭注意到他动作的停滞,原本的些许无奈被担忧覆盖。   “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祁子臻在原地缓了缓神,等眩晕感过去后依旧维持着拒人千里的神色,回答:“不劳殿下挂心,草民告退。”   说完他不等宋尧旭再作回应,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等走过拐角到一个阴暗小角落,确保宋尧旭没有跟上来以后,他才停下脚步,一手撑着冰凉墙面,紧紧地皱着眉头。   在宽大兜帽的遮盖下,没有人能察觉到此刻的他面容中浮现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苍白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他待在阴冷角落里兀自咬唇忍耐,时不时地压抑着低咳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勉强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回丞相府。 第7章   强撑着回到丞相府的院子,祁子臻又站在风口吹了半会儿冷风清醒头脑,之后才迈步回房。   院子房间内一如既往地冷清空荡,没有一个下人,正顺了他的意愿。   祁子臻随手关上房门,本想回床榻稍作休息,忽地又看见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置于他床边。   是今晨在国师别院里他换上的那套。   因为难受而混沌的大脑使得他没办法思考太多,将那衣裳随意丢去专门放衣服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他有上床的动作,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大公子,您在吗?”   是小厮的声音,估摸着时辰应当是来送午膳的。   祁子臻捏了捏眉心,就着桌上尚未撤走的冷水浸湿手帕擦了几把脸,勉强恢复些精神。   “进。”   “吱呀——”   房门被小厮小心翼翼地推开,他拎着食盒站在门口,面露犹豫。   祁子臻没工夫和他面对面相视,冷淡地扫去一眼,藏在兜帽下的黑眸中是比平日还要森然的冷意。   小厮被他这一眼扫得背后生寒,慌忙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个,小、小公子欲、欲与大公子同食……”   祁子善?   祁子臻眸色未变。他没记错的话,就是在这次同桌而食时祁子善得知他有入宫的想法,于是跑去丞相房前跪了一天一夜。   他无意再听一遍虚假伪善的客套话,漠然道:“请离。”   小厮不敢多言,连声称“是”后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后还能听见门后小厮与祁子善在对话。   祁子臻没理会外面的动静,走到桌前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他在丞相府中备受冷落,但总归是嫡长子,即便他那位继母有意苛待他,日常吃穿用度方面她也下不了手,依照的都是府中最好的规格。   今日他实在无甚胃口,坐下来随意吃上几口便停筷放碗,按揉着太阳穴缓解眩晕感与疲惫感。   许是由于发烧,祁子臻无端感到愈发烦闷,心绪燥乱不宁,甚至想把自己置于一场大雪之中,任由冰凉雪花将他覆没。   他坐在原地缓神片刻,一直到门外小厮和祁子善交谈的声音逐渐消失,才终于起身回到内室,宽衣小憩。   但是身体的不舒服让他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醒来好几次,越睡越没精神。   最后祁子臻干脆还是坐起身来,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准备到院子里去走走。   然后一开门就看见不知等候了多久的祁子善。   “子臻哥!”原本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祁子善一见到祁子臻,立即恢复了精神,视线触及祁子臻面容时又顿住一瞬。   “子臻哥,你面色有些不好,方才的午膳好似也没用多少,是身体不舒服么?”   祁子臻忽视祁子善的关心询问,扯了扯兜帽,迈步走出房门。   午后的阳光比早晨更暖和些,也更刺眼些。   小路积雪被姗姗来迟的下人们清扫干净,经过午后日照没有残存太多冰碎,不算滑,足以平稳前行。   被抛弃在身后的祁子善很快缓神,小跑着追到祁子臻身侧。   之前祁子臻就长时间受寒受冻,状态一直不太好,祁子善没有继续追问他身体的事情,转而找起其他话题。   祁子臻嫌他聒噪,对他后来说的话左耳入右耳出,半个字的印记都没留下,更别提回应。   直到好一会儿后,祁子善忽然装作不经意地问:“子臻哥,你……想入宫吗?”   祁子臻早料到他会提及这话题,始终淡然,看都不曾看祁子善一眼。   依旧没得到回复的祁子善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入宫的好处,显然是想和前世一样劝他入宫。   祁子臻本就晕得难受,听到祁子善和前世意思相差不大的话之后,没有多少耐心继续听下去。   “够了。”他忽地停下脚步,冷声开口。   祁子善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子、子臻哥……”   十二岁的小孩身高才至祁子臻肩膀,阳光倾洒在他身侧,一对杏眼灵动可爱,干干净净的一眼看去就是个乖孩子,此刻却犹如受惊的小兽,懵懂无措,似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祁子臻看着他,眸色淡然,和平时别无二致。   他把兜帽更往下扯,遮住大半神色,冷淡开口:“以后换个称呼,莫要再如此无规无矩。”   说完他转身就走,独留祁子善一人留在原地。   祁子善怔怔地望着银装素裹中那抹墨色身影一点点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过后他才像是想明白方才祁子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缓缓低下头收住所有的情绪,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是,兄长。”   ……   自那之后,祁子善果然没再来找过祁子臻,祁子臻也因身体不再出门,每日只在房中敲奏石琴。   他无意去看病,最多只会在敲奏石琴后将染血的绷带换成新的。   就这样在房间里闷了两日,祁子臻总算接到了皇帝的召见口谕。   不过或许是受此前他外出的十九日影响,这次召见的缘由是观王听闻他琴艺高超,召他入宫敲奏一曲。   祁子臻沉默地听太监说完,依言转身回房去准备。   既是入宫,仪容姿态皆不得随意,他命人将石琴搬至轿中后,到内室去束发更衣。   此次召见选在下朝之后,他那丞相爹不见露面,显然是还留在皇宫内。   作为丞相府的嫡长子,他必须注意丞相府的颜面。   稍微挑选以后,祁子臻换上一袭暗红长衫,再裹上红底白细花纹的狐裘,脚踏一双乌金长靴,还用羊脂白玉发簪将发丝简单束起。   随后他又唤人端来一盆温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多少更精神些。   因为还要演奏,换完着装后祁子臻还将指尖缠绕的绷带拆掉,随意擦拭干净。   等再打开房门,原本穿着朴素神情恹恹的祁子臻仿佛换了个样子,多出几□□为丞相府嫡长子该有的矜傲贵气,更像一朵红梅,绽放于冰霜之中,逸散着独特的幽香。   晕着墨梅没有的活气,又同样冷淡高傲,从不任人随意攀折。   起初对他有些不在意的太监见状,收敛起原先的散漫,陪笑引路。   祁子臻对他的态度变化没有兴趣,施施然跟在身后,淡然而不慌乱,平静得不像是初次面圣的少年。   太监不再自讨没趣,安静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丞相府与皇宫之间距离不算太远,待他入宫之后恰好已过文武百官散朝之时,宫内秩序井然。   祁子臻身无实职,按例入宫一段路后便下轿,步行至皇上召见他的御书房。   太监继续在他面前引路,石琴就由专门的侍从帮忙搬运。   祁子臻始终气定神闲,借着沉静敛去几分病色。   所幸下轿之处与去往御书房的路相距不远,在他感到疲倦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等候太监通报完毕,祁子臻才一步一步缓慢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地龙旺盛,刚一踏入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   候在一侧的宫女上前替祁子臻暂拿狐裘,借着这个空挡他略微扫视了一眼。   弘初帝毫不意外地坐在中间书案之后,书案的一左一右两侧分别是观王和他那位丞相爹。只是在弘初帝的身后,意外地还站了一袭杏黄太子服的宋尧旭。   “草民见过陛下、太子殿下、观王爷。”   祁子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规矩行礼,言行举止与之前别无二致,却带上了真正的恭敬归顺,比之前更像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初次见面。   也更有高低贵贱的距离感。   弘初帝心情正好,随意地说:“免礼平身。”   “谢陛下。”祁子臻谢恩起身,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指尖微蜷缩在袖口之中,挺直腰板低垂眼睫,姿态乖顺而不卑微,恭敬的同时不削减意气少年该有的风华傲骨。   弘初帝似乎对他的举止感到十分满意,笑呵呵地对丞相说:“不错,是个才貌双全的孩子,祁爱卿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丞相慌忙回应:“陛下谬赞,犬子深居简出才疏学浅,当不得陛下一言。”   祁子臻发烧未好,听着弘初帝和丞相爹的交谈不作任何反应,趁此空隙悄悄握紧指尖企图驱散些许的晕沉感。   为分散注意力,他将视线重新放在前边那群大人物身上,不经意间恰好对上宋尧旭担忧的神色。   祁子臻不知宋尧旭为何会在此处出现,也不觉得这位废物太子能影响什么结果,很快又将视线偏移,看向一旁的观王。   观王在外端的都是一副宽厚仁爱,忠心耿耿协助管理朝政的姿态,见祁子臻看过去时还对他颔首微笑,像是在安抚孩子的长辈,看起来亲切和善极了。   祁子臻礼节上颔首回应,神情始终淡漠。   那头的弘初帝和丞相客套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想起今日正事,转而对祁子臻说:“听闻祁大公子琴意高超,不知今日可否让朕开开眼界啊?”   “承蒙陛下抬爱。”祁子臻应声一句,又没了下文。   按照礼仪,此时他应接上一句“献丑”后开始演奏,可是却在开口时犹豫了。   御书房不比他那简陋小屋,暖气充足得很,这种时候带伤敲奏石琴会很痛的。   但是……   祁子臻掀起眼皮看了眼弘初帝兴致勃勃的模样,最终轻吐一口气,准备开口应下。   就在这时,原本站在弘初帝身后的宋尧旭上前一步,面带歉意的浅笑。   “父皇可否稍等片刻,听儿臣一言?” 第8章   “哦?”弘初帝眉梢轻挑,“旭儿有何话想说?”   祁子善也在宋尧旭开口后下意识看过去,然而这一次宋尧旭却回避了他的视线,一路走到他身侧,与他一起面对着弘初帝。   “回禀父皇,其实儿臣早在几日前便偶然听到过子臻的琴音,有幸与子臻结识。”   宋尧旭与祁子臻站得很近,祁子臻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兰花香。   很浅,但飘飘然萦绕在身侧,不容忽视。温柔随和,又如君子般浅淡有礼,在竞相争艳的春日里傲然直立,不争不抢,本分地做好自己,是和宋尧旭本人很相像的味道。   祁子臻正晕得难受,闻到这清浅的味道后稍稍恢复些精神,安静站在原地,听宋尧旭继续往下说。   “两月后是父皇寿辰,儿臣便打算请子臻专为父皇演奏一曲以作献礼,近日正想找个由头邀子臻入东宫与儿臣共同筹备呢。”   说到这,宋尧旭往观王的方向看去,笑吟吟地继续:“不曾想,还是慢了皇叔半步。”   观王闻言,回以一笑:“太子殿下有心。臣也没想到殿下与祁大公子相识,看来今日之事是臣唐突了。”   宋尧旭向观王颔首致意后,又重新对弘初帝说:“父皇,不知儿臣可否斗胆替子臻回绝此次演奏?不然,儿臣前些日子与子臻商讨的献礼可就都不能作数了。”   说话间宋尧旭面容中带上几分失落,似乎是为那“献礼”之事抱有十足的期待与热情,叫人于心不忍。   弘初帝本就对他所坐的皇位不上心,面对宋尧旭时更多还是以普通父亲的姿态,听他这么说以后不强求,摆摆手回应:“那便依旭儿之意。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朕可是对祁大公子到时的表现抱有很高的期望啊。”   注意到弘初帝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祁子臻表现依旧平静,拱手回应:“承蒙陛下、太子殿下与观王抬爱,草民定会与太子殿下为陛下寿宴献礼尽心筹备。”   “多谢父皇。”一旁的宋尧旭弯起眉眼,笑意清浅,“儿臣还想与子臻商讨入宫以便交流筹备之事,那么便先行告退了。”   “行,你们小辈之间啊自己聊去吧。”弘初帝笑着应声,言下之意也算是默许祁子臻入宫。   祁子臻随之告退,重新披上自己的狐裘之后,跟在宋尧旭身后一起走出御书房。   刺骨寒意席卷而来,顷刻间吞没了在御书房中的燥热。祁子臻一时间没适应过来,下台阶时险些脚软摔倒。   “小心。”特地落后一步等他的宋尧旭连忙伸手拉住他,却在触及他手腕温度时眉头一皱。   祁子臻晕晕乎乎的没察觉出身旁人不对劲,在站稳后想挣脱时却被宋尧旭就着拉手婉的姿势一路带着往前走。   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实在挣不开之下抿唇跟着宋尧旭的步伐。   前世他作为观王世子伴读,来过几趟皇宫,入宫出宫的路线比较熟悉,走了没几步路后忽地开口:“殿下,这不是出宫的路。”   “我知道。”宋尧旭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松手,声音比平时要低些,罕见地并不温和,“这是去东宫的路。”   闻言祁子臻微微皱眉,强硬地停下:“殿下,请您松手。”   祁子臻不走宋尧旭也没办法强拉着,只好随之在原地站住,转身看着祁子臻,神情严肃:“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从那日起就开始发热了?”   祁子臻抿唇,片刻后偏头,冷硬地说:“与殿下无关。”   不过因为发热,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嗓音稍显软化,比起之前的冷傲更多出一分惹人怜惜的虚弱。   联想到前世,宋尧旭头疼之余更多的还是无奈,他缓和语气,半是哄诱地说:“可我不能放任你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至少在父皇寿宴前,你要好好的。”   听到“寿宴”,祁子臻眸色轻敛。   他此番入宫本就是为了走他世子伴读的剧情线,谁知半道真被太子给截了胡,当时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当众让太子下不来台,只能装作默认他所言。可是这样一来,原本的剧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祁子臻想不到,也不想再去思考。   反正不管是去东宫还是去观王府,终归只是一死,只是死的方式与早晚之差罢了。   想到这里,祁子臻敛眸收起了旁的思绪,神色明显软化不少。   宋尧旭见状,态度也更柔和些,轻声问:“先跟我回东宫,好吗?”   祁子臻没有回复,但从他不再抗拒的神情来看,算是默认同意了。宋尧旭也不再强硬拉着他的手腕,只与他并肩而行,以防他病重途中晕倒。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一同往前走。   等他们抵达东宫时,绕去了太医院的那位侍卫恰好也领着私下请来的太医回来了,宋尧旭就带祁子臻到一间空房中,让太医给他把脉。   最终诊断的结果是受寒加上伤口长期未得到妥善处理引起的发热,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送走太医,再命人随太医一同去取药之后,宋尧旭回到房间看着祁子臻不仅没恢复,还愈发严重的伤口。   “你这两日是不是又在敲奏石琴?”宋尧旭揉了揉太阳穴,看祁子臻的眼神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祁子臻默然将手收回袖中,不理会不回应。   宋尧旭无奈叹声,转身又命人准备伤药与绷带,随后在祁子臻身侧落座。   “我本想让你过几日再搬入东宫暂住,但你目前情况属实糟糕,便直接在这房中住下罢。有何需要的物件只管同我说,我唤人替你取来,丞相那边也由我替你去说。”   “这几日你乖乖在屋中静养,可以么?”   宋尧旭温和的语调听着更像是在哄小孩,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会以为祁子臻是他的皇弟。   蓦然置身在一个放松舒适的环境里,祁子臻压抑的疲倦感翻涌而上,对于宋尧旭的话半听半略,甚至忘了思考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只在勉强过滤出“需要的物件”几个字眼时清明一瞬。   “我的石琴?”   石琴对于现今的祁子臻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物品,只要有石琴在侧,身处何处于他而言无甚差别。   然而宋尧旭却回答:“你的石琴暂时放我房中,在你指尖伤口恢复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碰石琴。”   听到这话祁子臻微微睁大眼睛,平素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双眸染上几分活气,诧异之余还掺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要石琴。”他定定地看着宋尧旭,面色潮红得厉害,显然已经烧糊涂了,却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石琴。   宋尧旭隐约感受到石琴对祁子臻的重要性,恰好这时宫女将伤药一类端过来,他没有继续讨论石琴的话题,一手拿起伤药看着祁子臻。   在混沌之中,祁子臻感受到了宋尧旭难得的强硬,祁不再说话,苍白的唇瓣紧抿成一条线,半晌后才伸手放在他面前。   由于常年待在房中不出门,祁子臻身形较同龄人更消瘦些,生病难受的模样更易令人心生怜惜。   性子本就柔和的宋尧旭见他这幅乖顺模样,终是于心不忍,放轻语气说:“疼了便告诉我,我会尽量轻些的。”   祁子臻默然不语,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会在感到疼时轻咬唇瓣。   宋尧旭留意着他的神情,小心轻柔地替他上药包扎。   包扎完后没过多久,祁子臻又被灌了碗太医给他开的汤药,接着就被哄小孩似的哄去睡觉休息。   前两天本就没睡好的祁子臻这一次异常听话,喝过药后胃里暖融融的,床榻又布置得十分暖和舒适,不知不觉间就浅浅地睡过去。   宋尧旭站在床边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容,眸底盛满忧心。良久后,他伸手去探了一下少年依旧滚烫的额头,轻轻叹息一声。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忽然又听闻睡得并不安稳的少年轻声呓语。   “娘……亲……难受……”   不知是否是身处梦中,少年嗓音带着微微的哑,听着像是快要哭了。   宋尧旭知道他娘亲在他五岁时便逝世了,听得心软,尚未收回的手上移几寸,轻轻揉了一下少年的脑袋,柔声安抚:“乖乖睡觉,醒来以后就不会难受啦。”   “娘亲……”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宋尧旭掌心的温暖,少年神色渐渐安稳了些,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   宋尧旭浅笑了一下,等少年完全平稳下来再替他掖好被角,这才离开房间。   *   另一头,陷入睡眠中的祁子臻做了一个梦,是原身年幼时生病难受,原身的母亲卫轻灵照顾他的场景。   梦中卫轻灵笑容温柔,坐在床沿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只要乖乖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只要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祁子臻”想开口去问,可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发不出一个音节。   “乖乖睡觉,醒来以后就不会难受啦。”   温柔低语似一汪暖煦春风下的清泉,甘甜清冽。小小的“祁子臻”信以为真,窝在被褥中闭上眼,陷入安稳的梦乡当中。   娘亲…… 第9章   也许是太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祁子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早晨。   昨日的午膳与晚膳都被他睡过去了,宋尧旭担心他会饿着,到早膳时间亲自过来将他叫醒。   喝过药又睡了一个好觉,祁子臻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神情恢复淡漠,任由宫女服侍他起身。   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宋尧旭专门命人为他做了药膳粥,一眼看去清清淡淡,很没有胃口,但是吃下去时又香甜可口,草药的味道与菜肴本身的味道和谐融洽。   两天没有胃口的祁子臻不知不觉间就将一整碗粥都吃完了。   “太医说,若是醒来后胃口不错,就是有好转些了。”在一旁看着他用膳的宋尧旭温和一笑,多少安心些。   在东宫中宋尧旭穿着比较随意,换上了一袭杏色常服,头戴一顶白玉冠,单手托腮,柔和浅笑的模样很有亲和力,像是无意中走入海棠花盛放着的花园中,高贵典雅而又沁人心脾。   祁子臻看着宋尧旭纯粹无害的笑容,垂眸端坐,仿佛竖起一道屏障,无形之中将自己隔离在宋尧旭的温和之外。   他看着一旁的宫女将碗筷收拾好,又见宋尧旭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想法,默然坐在原处等他说话。   宋尧旭也没让他干等太久,笑着说:“今日天气尚可,子臻不若随我一同去南书房走走?”   南书房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在观王的刻意教习下身为嫡长子的宋尧旭十分注重和皇弟们的交流,时不时就会到南书房看望刻苦学习的皇弟们,几乎和每一位皇弟关系都很好。   与之对应,每一位皇子对于他们的太子皇兄至少表面上都十分敬爱。   祁子臻对于这种兄友弟恭的场景没什么兴趣,干脆地回绝:“不必。”   然而宋尧旭像是没有听到祁子臻的拒绝一般,继续说:“此番你入东宫暂住之事,我对外是说你琴艺高超,我欲同你相互探讨一段时日。恰好有几位皇弟亦对乐器感兴趣,嚷着说想要见见你。”   “倘若能见到你,他们定会很开心的。”   祁子臻依旧保持着沉默。   皇子们什么心情与他无关,可是看宋尧旭这态度,恐怕不去的话他是不会罢休的。最终祁子臻还是选择妥协,垂眸回应:“谨遵殿下吩咐。”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宋尧旭面上笑意更是温和:“那我们半个时辰后过去,在此之前你可以在东宫中走走,熟悉一下。”   祁子臻没应,宋尧旭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简单叮嘱两句后便离开了。   目送宋尧旭消失在房门之后,祁子臻才起身,屏退留在房中的两名宫女,独自在房间中转了一圈。   出于身份,房间的布置算不得多精致,只比他在丞相府那朴素的院子好一些。仔细打量还会发现有很多熟悉的小物件似乎是从丞相府搬过来的,衣箱内整齐叠好的衣裳也都是他常穿的。   昨日他睡得早,没来得及留心房间布置,如今转完后才发现屋内家具的摆放也大致和他在丞相府中时相同,即便家具样式不一,但都是在他熟悉的地方。   想来应是昨日他入睡后宋尧旭差人去他房中搬东西时顺便记下再重新布置的。   这位太子殿下对他这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是否过于热络了?   祁子臻看着书案上几枝插在花瓶中的红梅,很快又收敛起旁的思绪。   基于他前世对太子的印象,恐怕太子不过是看他可怜,心生怜惜之情才会这样对他。   毕竟前世太子有一多半的相识好友都是身世凄惨之辈,以此来消耗他过于泛滥的爱心。   祁子臻相信太子对他的真心,但不打算接受,更不打算回报。   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此时能够对陌生人奉之以真心,彼时便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收回所有。   祁子臻伸手摘下一瓣红梅,转而丢入一侧的火盆当中。   他的眸底映着火光,却如冰霜般冷然,静静地看着那瓣红梅被跳跃摇曳的火苗顷刻间吞噬。   良久,他终于转身,到内室里换回他之前习惯的套素色黑衣。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长,没多会儿祁子臻就听到门口的宫女说可以出门了。   祁子臻随手披上他之前的墨色披风,刚走出房门就迎上宋尧旭清浅温和的笑意:“我们走吧。”   他依旧没有应声,沉默地走到宋尧旭面前。   祁子臻较宋尧旭要矮上半头,面上还有些病色,身形消瘦,盖在披风之下更显弱不禁风。   宋尧旭眸间多出几分怜爱,语气更是和缓:“今日主要是想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途中若是身体不适,记得要同我说。”   对于他的关心祁子臻只在耳边过一遍后便忽略掉,沉默地待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作任何回应。   短暂地相处过,宋尧旭多少了解了此时祁子臻的性子,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唤上拎着食盒的宫女一同出发。   也许是清楚祁子臻更喜清静,一路上宋尧旭都没有刻意找话题,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在空荡的宫道上。   这点倒是令祁子臻倍感舒心。   东宫与南书房之间有一段距离,既已出门,祁子臻也没有太过压抑自己,深吸一口气后略微抬头,看着宫墙之上的蔚蓝晴空。   纯澈透蓝的天空只偶尔飘来几丝云雾,与覆满积雪的宫墙相接,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卷,规整束缚。   凛冽寒风吹起几分冷意,祁子臻呼出一口冷气,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南书房。   宋尧旭出门前应是估摸过时辰,等他们抵达时正是皇子们的休息时间。   “太子哥哥!”   最先察觉来人的是在南书房外晒太阳的皇子,见到宋尧旭后两眼放光,欢欢喜喜蹦哒到宋尧旭面前。   祁子臻前世没怎么接触过皇子一脉,只知这时在南书房中学习课业的应是五皇子至十二皇子。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与宋尧旭的年龄相仿,在及冠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如今南书房里年龄最大的五皇子才十岁,十二皇子是皇帝幼子,今年方至读书之龄,年仅六岁。   屋内听闻动静的几名皇子也纷纷跑出来,围到宋尧旭身边,笑得活泼纯粹。   祁子臻和皇子们不熟,默然退开几步,像是要假装自己不存在,但他的动作还是被宋尧旭留意到了。   宋尧旭温和地安抚住欢喜的小孩们,随后才向他们介绍:“你们昨日不是说想见见祁大公子么?今日我便邀他一同过来了。”   察觉皇子们都将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祁子臻没有任何慌乱,淡然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他的态度很冷淡,但意外地没有一位皇子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一位看起来约摸八九岁的皇子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连太子哥哥都说敬佩的那位祁公子么?”   小皇子身着暖橙衣袍,戴着毛茸茸的围领,面容上透着未褪去的婴儿肥,圆溜溜的眼底满是好奇,看起来玉雪可爱。   身后拎食盒的宫女轻声提醒:“这位是十皇子。”   闻言,祁子臻颔首向十皇子致意:“回禀十殿下,不才在下,不过承蒙太子殿下抬爱。”   十皇子是个不怕生的,即便祁子臻把姿态放得十分疏离,也依旧笑嘻嘻地说:“我信太子哥哥!祁公子一定很厉害,想听祁公子演奏!”   “小拾。”宋尧旭缓步走过来叫住了十皇子,抬手揉着他的脑袋说,“我不是说了么?子臻手受伤了,近日不能演奏,莫要为难子臻。”   十皇子看起来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祁子臻:“那我等祁公子好了再听!”   祁子臻受不了这种纯粹天真的目光,垂下眼睫避开十皇子的视线,沉默不语。   宋尧旭见他又不打算回应,在一旁转移话题,笑吟吟地说:“我带了些糕点来,你们近日课业辛苦了,都来吃点吧。”   皇子们年龄都不大,对于糕点类十分热衷,闻言又是一阵欢愉,开开心心地准备去吃糕点。   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宋尧旭带来的糕点不多,刚好足够八位皇子们人手一份,又不至于耽搁午膳。   期间宋尧旭被五皇子拉去同坐,顺带着又关心了一下五皇子骑射课时受的伤。   祁子臻站在另一侧,与这幅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他的衣角又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去时才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后绕过来的十皇子。   十皇子拽着他的衣角,将手中的一个瓷瓶子递给祁子臻:“这个是最好的伤药,送给你!”   小白瓷瓶很精致,祁子臻正要开口回绝,又听见十皇子继续说:“我之前听太傅说过石……石琴,我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听到“石琴”二字,祁子臻又想起被暂放在宋尧旭房中的他的石琴,一时间甚至没有留意到十皇子话语中不自然的停顿,沉默半会儿后还是收下了十皇子的礼物。   “草民谢过十殿下好意。”   见伤药被收下,十皇子喜笑颜开,哒哒哒地又跑回到宋尧旭身侧。   祁子臻看着他回去,不经意间对上了宋尧旭的目光,不过这次宋尧旭很快就将视线给移开了。   对此他没有过多思考,站在一侧垂眸敛神,依旧是淡漠疏离的姿态,只有掌心瓷瓶冰凉温润。 第10章   皇子们课业繁重,宋尧旭以长兄的身份来看望他们也不能停留得太久,没多会儿就和祁子臻一起回东宫去。   于是直到回到东宫,祁子臻都不清楚宋尧旭莫名其妙拉他去南书房到底要干嘛。   不过他对这些本就兴致不高,听完宋尧旭叮嘱他按时喝药后默然回房,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在他关上房门之后,之前跟宋尧旭一起出去过的侍卫眉头皱起,有些不满地说:“这位祁公子也太傲慢了吧?殿下这么关心他,他却不懂得领情。”   “崔良。”宋尧旭轻唤了他一声,摇摇头说,“我说过的,不要随意对任何人妄加评论。”   平日里宋尧旭温和亲切,对待东宫中的下人们态度很友好,身为侍卫的崔良性子也直,听到他这么说后还是不太高兴:“属下就是看不惯他这种态度,也只有殿下心胸宽广,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闻言,宋尧旭再次轻轻摇头,但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   也许在旁人看来,祁子臻的态度确实过于冷硬了,可是宋尧旭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真要说也算有他一份。   在前世抓捕那孩子时,他其实就已经觉得他不可能会意图谋逆,可是在他犹豫的空隙,那孩子已经被押下去关入大牢了。   后来,他因为要忙碌元日的宫宴,将那孩子的事情暂时放下,再回过神来便听说元日当日他便孤零零地死在了大牢中——是被冻死的。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愉时,他却独自在天牢挨饿受冻,随着当日的一场大雪被悄然淹没。   仅仅过去了十日,那孩子的案件又被证实是场冤案,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辜者。   那之后宋尧旭曾无数次地在想,假如在那孩子向他投以绝望的目光时他没有犹豫,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是不是就能活到被证实清白那时?   他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开心地笑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元日?   可是世间没有假如。   宋尧旭被悔恨折磨了整整半月,所以当他睁眼发觉自己竟重生回两年前时,诧异之余也多了几分欣喜。   两年前,那个孩子才十七岁,还应该是他前世初见时那副活泼灵动的模样,他也还有机会让那孩子逃过两年后的牢狱之灾。   ——直到他发现那孩子也是重生回来的。   宋尧旭看着书案上那个沉甸甸的琴盒,轻揉眉心。   重生回来后他身为太子,又与丞相府交际不深,不知该如何去找祁子臻,便同崔良一起微服出宫散心,恰好就碰上有人在石桥上演奏。   他起初确实觉得演奏那孩子的身形熟悉,只是琴音中表露的情感太过冰冷,直到崔良确认前他都没往祁子臻身上想。   遭遇了那等惨境,今生会变得如此也很正常吧。   前世初见祁子臻时开朗的笑容,与最后一次相见时他悲戚绝望的眼神深深烙刻在宋尧旭的脑海中,像一根尖锐的木刺,扎在他的血肉中拔不出来。   他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桌上的琴盒,最终还是叹气转身,回到内室去稍作休息。   ……   当晚,被宋尧旭盯着灌完了一整碗汤药的祁子臻待在房中,没有石琴打发时间后无聊得不知该干嘛,在房里百无聊赖走了几圈,最后决定去院子里吹吹风。   不料刚一开门,他便看见了院子当中一个杏黄的身影。   宋尧旭正手握一柄长剑站在一棵枯树下,抬头望着树上积雪。   他身上没有披风,只一袭单薄长衫,看起来似乎是刚结束练剑。   许是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他回眸看了眼祁子臻,莞尔一笑:“是子臻啊,怎么出来了?”   在夜晚灯笼的幽幽映照下,宋尧旭面上笑意更显温和,即便身置白雪之中依旧如同暖春般抚慰人心。   祁子臻敛眸,规矩地行了个半礼:“太子殿下。”   同时,他左脚微微向后退出小半步,看起来打算直接回房。   宋尧旭先一步察觉出他的想法,收剑转身,笑道:“是无聊了吧?我也快回去了,你若是要出来散心记得多穿些,莫要再着凉了。”   说完他果真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在离开前他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又扭头补充一句:“对了,西厢房安置有一个小书室,你闲来无事也可去那边看看,有何感兴趣的书直接拿回房看便是,不必告知于我。”   祁子臻神色微动,总算应声一次:“谢殿下。”   宋尧旭弯眼笑笑,又让一旁的宫女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他,温声道:“去西厢房的路比较暗,记得小心些。”   这一次说完他便没再停留,缓步离开。   祁子臻看着宫女递过来的灯笼,黑眸中倒映出一笼的暖黄。   这个灯笼他认得,是前几日他落水时用的那个,没想到还被宋尧旭给带过来重新点亮了。   他抬眸看着那道杏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随后才终于踏出房门,一路往西厢房走去。   东宫中除太子宋尧旭以外无甚人常住,院子西边的厢房就被布置成书室和书房。   书室中满满的都是书架子,其中涵盖了经书诗文、兵法谋略、史书随笔等等,种类很丰富。书房则是宋尧旭偶尔办公之处——虽说身为太子的他在观王刻意教导下,至今都未曾开始参与朝政。   祁子臻先是在兵法谋略的书架子前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敛神,走去下一个史书随笔的书架前随意翻找。   凌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一个重史的传统,史书种类多样,上至远古神兽时期的神话史,下至近年大事纪,种类齐全。甚至在国师塔中还供奉着一套被奉为“国宝”而代代相传的史书。   传言那套史书中的内容由历代国师联合史官、星官共同书写,内容包括每一位皇子、公主、嫔妃的身世由来,还有历代帝王与太子的起居生活,以及与君王在位时相对应的天象寓意。   每一任帝王登基时,都要在国师的见证下于史书上滴血立誓,为大凌谋求千秋万代。倘若君王残暴或是血统、手段不正,可以此书为证拥立新皇。因而那套国宝史书几乎是被层层封锁保管,但凡偷盗者格杀勿论。   前世祁子臻也是在和观王世子的交谈中偶然听闻,当时世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观王之所以一直蛰伏,恐怕就是忌惮国师手中的那册史书。   他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册,最终还是收起旁的思绪,随手抽了一本凌朝开国史带回房去打发时间。   前世他刚穿进这里时,因为对原著小说情节记得不太清楚,也特地去找过史书了解一些必备常识,对于凌朝开国以来的历史其实早已熟记于心。   可他又不想看什么前朝外族的历史,干脆就当复习一遍,回到房中后随意地翻看。   翻过几页以后,他才察觉这本史书的质量真的不怎么样,对历代先皇时期的描述十分简略,几乎都是一笔带过,一直往下翻到弘初年间才勉强多出几行字。   祁子臻看到页面末尾的“弘初二年,立太子旭”后,又往下翻一页,却发觉后边书页是空白的。   他眉间轻蹙,又往后多翻几页,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白页。   祁子臻:“……”   活了三世,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粗制滥造的史书,也不知道这种书是怎么混进太子书房里的。   他随手把书放到一边,疲倦地揉揉眉心。   难得想读点东西的兴致再一次被消磨,祁子臻闲得无事干脆早早回到床榻上休息。 第11章   次日寅正时分,天空如同未晕开的水墨,浓厚沉重的乌黑。   偌大的东宫寂静冷清,被墨色笼罩覆盖,唯独某个房中,轻轻摇曳着幽幽烛光。   为尊重祁子臻的习惯,宋尧旭没有给他安排专门照顾的下人,冷清的房间只有那点暖黄添上些许温度。   他站在院子看着亮灯的房,半会儿后还是推门轻声慢步走进去。   房中很安静,没有声响动静。   宋尧旭一路绕到内室,就见祁子臻正躺在床榻上,面容平静,蜷缩在被褥中睡得安稳,独留桌面上的那盏烛灯亮堂着。   熟睡中的少年眉眼舒展,呼吸平缓,比清醒时安分柔和不少。被褥微微有些翻开,似乎是夜间睡得比较闹腾,看起来更像一个有活气的少年人。   宋尧旭无奈地笑笑,轻车熟路地上前替他把被子重新盖回去。   以往时常也会有皇弟留宿东宫,他起得早,常到皇弟房中去看看,给睡觉闹腾爱踢被子的皇弟重新盖好被子,再做起这种事情来顺手非常。   盖完被子,宋尧旭起身去将烛灯熄灭,想让祁子臻能睡得更安稳些。   结果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床榻上忽地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何人?”   祁子臻习惯了在灯灭时醒来,睁眼感觉到房中有人,下意识地冷声质问。   在丞相府,因为前世遭到过暗算,今生刚重生回来他便告诉过下人们夜间不得擅自入他房中。   初醒时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已搬到东宫中。   接着他便听见一个歉意的嗓音:“抱歉,可是我吵醒你了?”   祁子臻抬眸,撞上一对温和带笑的黑眸,在黑暗中比之前那烛光更显柔和温暖,似暖玉一般温润。   他顿住片刻,抿唇撇开视线,生硬道:“草民不知是太子殿下,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望殿下恕罪。”   “无妨。是我先擅入你房中的。”宋尧旭止住了离去的动作,回身面向祁子臻,“我以为是你忘记熄灯了,便进来看看。”   祁子臻垂眸看着地面,默不作声。   宋尧旭习惯了他的沉默,略一思索后又问:“子臻是更喜欢点着烛灯入睡么?”   闻言,祁子臻搭在被褥上的手微微一紧,半会儿后回答道:“是草民疏忽,望殿下恕罪。”   “你按你的习惯来便好。”宋尧旭没有听祁子臻的客套话,笑着将烛灯重新点燃。   暖黄烛光在两人之间晕开,晃得有些刺眼。   祁子臻闭目适应了一会儿后才重新睁开,漠然道:“谢殿下。”   宋尧旭莞尔,又问:“这会才至寅正,你可要再睡会儿?”   寅正,换算成现世也才凌晨四点多。   但如今的祁子臻一般情况下都浅眠,醒来后更是难以再入眠,索性掀被准备起身。   谁知宋尧旭见他动作后又忽地说:“如果子臻不打算再睡的话,可愿同我一道去国师塔?”   祁子臻动作一顿,默默然又把被子盖回去了一点。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宋尧旭轻笑一声:“国师一直很想再见你一次,正好你今日尚且无事,不若等会便一起去见见国师?”   这说辞还和昨日相差不大。   祁子臻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外表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有着莫名其妙的执着。   他指尖稍动,最后还是应声:“谨遵殿下吩咐。”   宋尧旭笑道:“那你先收拾,国师性子随和,晚到些也不会在意。”   说完他不再打扰祁子臻,先一步转身离开。   祁子臻盯着那盏重新被点燃的烛灯看了半晌,总算有了动作,起身更衣。   恰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敲门后端进来一盆温水,温水旁放着一块已经浸湿拧干的布,似是为了确保他洗漱时指尖伤处不会沾水。   他看了一眼那块布,最后还是沉默地同平时一般随意洗漱完,扯过一件披风套上出门。   宋尧旭就站在院子里等他,见他出来后温和一笑:“走吧。”   祁子臻漠然走到他身侧,和他一同往外走。   直到出东宫之后,原本在前边提灯笼照明的崔良又将手中灯笼递给宋尧旭,拱手道:“恭送殿下,殿下万事小心。”   “嗯。”宋尧旭接过灯笼,暖光晕染在他的眉眼之间,映着他唇角浅浅的笑意和卷翘扑闪的眼睫,在黑夜中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和。   可惜,空有副皮囊。   祁子臻收回视线,依旧沉默。   宋尧旭继续在前边带路,主动开口解释:“依照常理,国师不得与皇子一脉交往过密,所以此番出宫算是偷偷潜出,不宜带太多人。”   听到这话祁子臻反而看了宋尧旭一眼。   在他印象中这位太子可素来是个循规蹈矩之人,私下里居然会做起偷溜出宫这种叛逆的事情?   惊奇归惊奇,很快他又将心思收回来,只安安静静跟在一侧。   也许是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宋尧旭对路线似乎很清晰,熟练地绕过守卫,带着他一路直达最东面的宫墙。   在宫墙下,站着一名黑衣男子——正是等候在此处的宁清卫。   宁清卫和初见时一样戴着面具,在黑夜中仍能感受到他眸间的淡然冷意,见到祁子臻时没有太多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   祁子臻简单行了个礼,碍于此次见面的私密性,没有开口问好。   宁清卫颔首回应,随后转身带着他们从暗道绕出了宫墙之外。   暗道布置得很隐秘,由木板盖着,木板上沾有同地面一致的沙石,打开木板的把手和宫墙紧贴在一起,若非提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暗道也有一定的长度,直接连接到宫墙外一处杂草丛生的荒野,还恰好有大树作为遮挡。   若非这次出宫,他还真不知道堂堂国师与太子居然还有这等出宫的方式,如果不是知晓他们身份,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什么意图谋反之辈。   对此宋尧旭也解释说这是为了方便掩人耳目出宫而准备的,他若是什么时候想出宫走走也可以小心地从此处出去。   祁子臻听完宋尧旭的话,又看了眼那个被杂草掩盖住的出口,默然不语。   他第一次对这位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有些许改观。 第12章   离开皇宫之后,宋尧旭的神态明显更放松些,提着灯笼走在最右边,映照出三人脚下弯弯曲曲的道路。   皇宫与国师塔之间相距有一段距离,能绕过去的路很多,但都不可避免地会绕到澄明湖。   祁子臻看着夜色中静谧的澄明湖,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和之前每一次重生后到这里来的场景。   他企图寻求国师的护佑,保他来世平淡安宁,怎么都不会想到还会有同国师本人一道路过此处的时候。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他注定将要接受的命运吧,就像每一次自刎后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一样。   祁子臻收回视线,稍落后半步跟在宋尧旭和宁清卫身后。   也许是祁子臻和宁清卫两人的性子都比较冷清,宋尧旭没有在路上刻意找话题,三人一路安静沉默地走到了国师塔下。   为确保清静,国师塔建在靠近城郊的地方,塔前有一个大平台,看起来像是祭祀时所用。   国师塔看起来约有五六层,除顶层外每一层都挂有照明用的灯笼,据祁子臻前世了解似乎这灯笼只在下任国师继任前日会熄灭一整日,借此告别前任国师。除此之外经久不灭,终日点亮着,象征凌朝长久连续的国运。   “国师大人,太子殿下。”   国师塔前的一名守卫见到两人后规矩行礼,旋即又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祁子臻,询问:“敢问这位公子是?”   “祁氏祁子臻。”宁清卫在祁子臻开口之前先一步回答了守卫的问题,同时又淡然补充一句,“纳入宾客之列。”   闻言,那守卫的态度似乎有端正了些,对宁清卫应“是”后又对祁子臻作揖行礼:“见过祁公子。”   祁子臻第一次到国师塔来,摸不清这是什么习惯,谨慎地向守卫回以半礼。   宋尧旭觉出他的情绪,微笑着解释:“这位是国师亲信,原是江湖人士,扮成守卫专门负责留心前来国师塔的人。国师塔按照常例一律不接待宾客,除却国师纳入宾客之列者,便是我父皇都不得入内。”   守卫性子爽朗,不拘泥于身份地位的限制,听完宋尧旭解释后又笑着插嘴一句:“到目前为止,祁公子和太子殿下可是这国师塔唯二的两位……”   他话还没说完,宁清卫突然开口打断他:“少言,做事。”   被打断话头的守卫也不在意,笑了笑后正经地干起自己的活,替他们三人开门:“恭迎国师回塔,恭迎太子殿下、祁公子到访。”   嘴里说着“恭迎”,面上姿态比他们刚回到国师塔时要随意很多,看着平素同国师关系应该不错。   祁子臻打量着那名守卫,不经意间撞上他的视线,就见对方又冲自己大大咧咧地扬起笑脸。   确实是个直爽之人。   他没有理会那名守卫,漠然收回视线,跟随在宋尧旭身后一同踏入国师塔。   国师塔一层没有什么布置,放眼望去只有白花花的毛绒毯子铺在地面上。   宁清卫和宋尧旭都自然地在毯子边缘脱下鞋靴,其中宋尧旭还不忘回头笑着向祁子臻解释:“国师塔内几乎每处都铺有毯子,可不必穿鞋。”   “谢殿下提醒。”祁子臻敛眸恭顺地回应一声,随后依言脱鞋,踩在软乎乎的毯子上。   国师塔内布有地龙,充盈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加上这毯子本就是毛绒触感,踩上去感觉很舒服,便是脱了鞋也不会觉得冷。   “喵呜~”   他将自己的布鞋摆放整齐,正要转身跟上宋尧旭和宁清卫时,忽地听见周围似乎传来一声猫叫。   祁子臻回头一看,就见宋尧旭不知何时已在不远处蹲下身,一手抚摸着一只白猫——看起来那只猫似乎一直就在那里。   只是这白猫与白毛毯几乎融为一体,倘若不是宋尧旭的动作以及那一声猫叫,祁子臻甚至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喵呜?”   白猫在宋尧旭的手心蹭了蹭,随后像是留心到塔内多了一位陌生人,歪着头看向祁子臻,很好奇的样子。   直到这时祁子臻才发现这只白猫还是蓝金异瞳。   清澈的猫瞳中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与它身上雪白的长毛一般,纯粹洁净。   是一只很漂亮的异瞳长毛白猫。   祁子臻一时看得有些入神,这时白猫忽地侧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他脚边,抬爪扒拉了一下他的衣摆。   “喵~”   从现世到前世,祁子臻一直都很喜欢猫,只是从来没有养过,感受到白猫扒拉他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蹲在原地不知该干嘛,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宋尧旭。   许是读出他眸间的无措,宋尧旭弯眼笑了笑,走过来将白猫轻轻抱起,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温和地对祁子臻说:“这猫名唤灵宁,国师说因为它有灵性而且比较安静。灵宁是国师在国师塔附近捡到的小猫,平素乖巧但不怎么黏人,方才它主动靠近你想来也是喜欢你。”   不知是不是为了附和宋尧旭的话,在他说完之后灵宁又轻轻地“喵”了一声,倏地往祁子臻的方向一跳。   祁子臻下意识伸手接住它,动作稍有些僵硬,紧接着就感觉到灵宁似乎在他怀中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干脆窝着不动了。   宋尧旭看着动作生疏的祁子臻,难得在他清醒时感受到几分活泼,笑吟吟地说:“它脾气很好,若是不舒服了会叫,你不必太担心会弄疼它,试着和它相处一会儿吧。”   说完他还贴心地给祁子臻留出空间,和宁清卫说了一声后先一步上楼去。   祁子臻看着怀中轻巧的小生命,微微垂眸,没有什么动作。   始终在一旁看着的宁清卫过了一会儿后走上前来,淡然道:“上去吧。”   旋即他也没管灵宁,转身在前边带路。   祁子臻看了眼他的背影,沉默地抱着猫跟上去。   正如宋尧旭之前所言,国师塔内几乎每处都铺有毛毯,木制的楼梯上也不例外,一脚踩上去轻飘飘,没有任何声音。   静默在两人当中晕开。   宋尧旭不在,祁子臻和宁清卫都不是会主动开口的性子。   就在祁子臻以为可以就这样安静地走上去时,宁清卫忽地开口挑起一个话题:“那件衣服,你拿到了么?”   衣服?   祁子臻想起之前在房中看见的那件黑衣。没记错的话就是他落水那日换过的那件。   他顿了一下,敛眸回应:“见到了。草民会在洗净后归还国师大人。”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上楼的宁清卫动作一滞,回眸看向他:“那件衣服本就是你此前留在我别院之中的,不必归还。”   祁子臻的脚步同样停下。   宁清卫突然又开口说:“你不是祁子臻。”   祁子臻一愣,抬头对上宁清卫的视线,却见他那对黑眸中平静深邃,什么情绪都没有,却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许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又补充一句:“但也是祁子臻。” 第13章   不等祁子臻有所反应,宁清卫很快就回过头去,继续往上走。   祁子臻抱着怀中的猫,抿唇片刻还是抬脚跟上。接下来直到上到最顶层,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别的交流。   祁子臻不知国师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直觉上却感觉国师没有恶意。   一点都没有。   他无意识地伸手轻抚灵宁,藏起眼底一时翻涌起来的思绪。   国师塔共有六层,每层的大小一致,布置却各不相同。   祁子臻心里怀揣着别的事情,没有在意每一层内的布置,直到一路走上了最顶层。   国师塔的最顶层被分割成两部分,走到最顶层时首先看到的应是平时宁清卫休息的卧房。   卧房内床榻不同于普通房间的木床,似乎是地面上特地多垒出来的小平台,铺上同样雪白的被单与被褥,不细看时甚至有可能找不到床榻在何处。   此外卧房中也安置有一个小书架、一张矮桌案,桌案上有一套素□□致的茶具。床榻边还安了一扇窗,床与窗之间约有一步距离,床头处摆有盆绿植。   卧房总体而言不大,但是布置暖和温馨,很适合独自居住。   与此同时,先一步到顶层来的宋尧旭推门从外面的露天小平台处走回来,手中多了一块小鱼干。   “喵!”灵宁嗅到小鱼干的味道,二话不说从祁子臻怀中跳下去,蹭到宋尧旭脚边扒拉他。   宋尧旭笑吟吟地将灵宁抱上小桌案,把小鱼干放到它面前。   灵宁“喵呜”一声,埋头专心致志地啃起小鱼干,动作缓慢优雅,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祁子臻看灵宁吃得欢快,不知不觉间也觉得有些饿。   恰在这时,宁清卫瞥了他一眼,又说:“我去做早膳,你们随意。”   说完便直接走下楼去。   祁子臻看着他下去的身影,想起之前那碗阳春面好像也是他做的。   凌朝同样讲究君子远庖厨,堂堂国师会亲自下厨还真是一件稀奇事。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旁的宋尧旭轻笑一声,再一次向他解释:“国师塔中除却国师外没有别的人,国师亦不喜他人照顾,所以更喜亲自下厨。”   听到解释,祁子臻收回视线散去旁的情绪,席地坐在桌案旁,看着灵宁吃小鱼干。   宋尧旭带进来的小鱼干不大,即便灵宁吃得慢没多会儿也没了。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粉嫩的肉垫看起来软乎乎的,非常可爱。   祁子臻不讨厌小动物,对于猫更是有种独特的喜爱。   “想试试看喂它吗?”另一头的宋尧旭忽然轻声询问。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尧旭弯眼笑笑,走到他身侧坐下,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一块小肉干来递给他,温声嘱咐:“记得小心不要让灵宁碰到你的伤。”   “喵呜~”   祁子臻还没有作任何反应,闻到味的灵宁先按捺不住,轻声喵叫着凑近他。   灵宁年纪还不大,叫声细细软软,像是要融化的糖浆,黏黏糊糊的。   祁子臻心底微不可察地软了一下,用无伤的食指与拇指捏着肉干一角,喂到灵宁嘴边。   肉干被宋尧旭特意掰成了小块,是灵宁一口就能吃下的份量。   灵宁小心地避开了祁子臻的指尖,嗷呜一下咬住肉干,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后还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指尖,往他的掌心拱着蹭了蹭。   “喵~”   顺滑的毛蹭在掌心,还带着灵宁身上暖融融的温度,软乎乎的,很舒服。   祁子臻依灵宁的心思轻轻揉了它几把,暂时放任自己沉浸在与灵宁的玩乐上,直到宁清卫端着两份早膳回来。   这一次宁清卫熬了青菜肉粥,估算时间应是在他去皇宫之前就已经开始做的,浓稠鲜香,甘甜可口。   宋尧旭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咽下一口后由衷感叹:“国师的厨艺还是如此精湛。”   宁清卫只是颔首,漠然回了句:“殿下喜欢便可。”   接着他起身,从书架子的一侧拿出一个小坛子。   祁子臻怀里坐着猫,情绪上恢复了一些,无意识地看向了宁清卫拿的那个小坛子。   留心到他的视线,宁清卫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要喝吗?”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宋尧旭笑着插话:“子臻才十七,尚小,还是莫要饮酒为好。”   听到这话祁子臻才知那小坛子装的原来是酒。他对喝酒兴致不高,收回视线专注喝粥。   宋尧旭还在同宁清卫闲聊,悠悠轻叹一声,半是遗憾地说:“可惜我酒量小,不能陪国师小酌。”   宁清卫抬眸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殿下酒后不认人,才更应是莫要饮酒之人。”   “放心,此事我心中自然有数。”宋尧旭浅浅一笑。   宁清卫也不再多言,掀开盖子自斟自酌。   祁子臻听着他们的对话并不出声,只是抬头看了宁清卫一眼,忽地察觉这小小的卧房中似乎只有他和宋尧旭在用早膳。   或许是国师已经吃过了。   他看着宁清卫手中的小坛子,不知不觉间又愣神半会儿。   就在这会儿,宁清卫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淡然看向他开口:“我不用早膳。”   祁子臻这才回神,没有应声,默然垂眸。   一旁的宋尧旭反倒像是习惯了,慢条斯理地专心吃自己的,吃完后又坐在一旁等祁子臻也用完,然后将两人的碗一同收拾拿下楼去。   宋尧旭做起这些事情仿佛也很熟练,没有丝毫太子的架子。   他暂时下楼后,房中只剩下祁子臻和宁清卫,方才在楼道间的那句话又重新浮现在祁子臻脑海中。   【“你不是祁子臻。”】   【“但也是祁子臻。”】   这位国师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前半句他还可以理解为因衣服一事露馅,那么这接上的后半句又该作何解释?   国师忽然这么说又是不是想提醒他些什么?   祁子臻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灵宁顺着毛,垂下眼睫看不清思绪。   同时他也没有留意到在他对面,宁清卫将他所有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最后淡然地轻抿一口坛中酒。 第14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宁清卫最先打破房中沉默。他不紧不慢地晃晃手中瓷杯,嗓音冷淡:“要试试吗?”   说完后顿住一会儿,他又补充一句:“只是果酒,不易醉人。”   祁子臻低着头没有回答,抚猫的动作变得稍慢些。   宁清卫看了他一眼,起身取出一个干净的瓷杯,往杯中到了约摸小半杯的份量,放在祁子臻的面前。   “……谢过国师大人。”祁子臻看着被推到他面前的雪白瓷杯,须臾后伸手,轻轻握住。   杯壁触手温润冰凉,隐约能闻到杯中果酒的幽幽清香。   他慢慢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入口酸甜,浓郁的酒香在舌尖一点点蔓延开,但是口感反而更像果汁,隐约间还能尝出淡淡的青梅味。   ……是青梅酒。   祁子臻指尖一缩,另一只手微微握成拳——青梅酒对于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在现世里,他母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就是母亲亲手酿的青梅酒——那也是母亲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他仍记得收到青梅酒时,他还说也要亲自给母亲酿一坛,在母亲生日时送给他。当时母亲面上笑容变得很奇怪,很温柔,又很像是即将得到解脱。   正值喜悦中的他完全没有察觉。   然后第二天,他还在上课时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说他的母亲出事了,是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的。   他翘掉了那一整天的课,冲回家里,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封压在青梅酒下的遗书。   遗书里母亲说,她只是太想念他的父亲了,她等着他成年已经等了整整十七年,所以实在等不下去了。母亲还告诉他不要难过,她选择的不是死亡,而是另一个崭新的开始。   祁子臻一直都知道母亲很爱他,所以那一天过后,他遵循母亲在遗书里的意愿没有消沉,和平时一样与同学嬉笑打闹,为了考取理想的大学拼命努力。   后来,他考上了他想去的大学,他的人生也从此坠入最低谷。   而那坛最后的青梅酒,见证了他一切厄运的开端乃至结束。   他不会忘记每次濒临崩溃的夜间,那坛青梅酒的酸涩与甘甜,那清清浅浅萦绕在他身边的酒香。   握着酒杯的手一点点缩紧,他小口小口地将杯中的青梅酒喝完,沉默着将瓷杯放回桌上。   宁清卫始终关注着他的反应,见状眉间微蹙:“若是不喜,可不必勉强。”   祁子臻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抬眸直视宁清卫:“草民斗胆讨教国师大人,这青梅酒于何处所购?”   宁清卫将空了的茶杯收回来,淡然道:“自酿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   宋尧旭身为擅自出宫也不能太久,收拾完碗筷回来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告别宁清卫,和祁子臻一道回东宫去。   从国师塔出来后,祁子臻已经把心情整理好了,安静地跟在宋尧旭身后,脑海里想的都是宁清卫所说的酿造青梅酒的方法。   前世他整日都要陪着观王世子四处游荡,很少能够拥有自己的空闲时间。如今再活一世,他决定履行当年对母亲的承诺,亲手为母亲酿造一坛青梅酒。   虽说青梅酒对他而言已经是厄运的象征,但这也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以及他对母亲最后的承诺。   祁子臻一路都半低着头,表面上看来情绪同出宫时相差不大。   卯正时分,天色依旧漆黑,只隐约间能看到远处微微透着红的深色,像是挣扎着要打破漆黑的一丝曙光。   太阳总会升起,今日或许又将是一个晴天。   不紧不慢地回到暗道附近,宋尧旭估算着巡防侍卫换班的时间,确保宫墙那头不会有人后才带着祁子臻一起回到皇宫中。   卯正时分早朝已经开始,皇宫内一如他们出来时一般,静默冷清。   祁子臻和宋尧旭躲着巡卫与宫女太监,直到回到东宫附近后才终于放轻松悠闲地回去。   “殿下。”   始终守在东宫门口的崔良见到两人回来总算松口气,上前去接过太子手中的灯笼:“殿下此行可有遇见什么事情?”   宋尧旭轻轻摇头:“无事。”   简单确认过东宫内也没有什么异常以后,宋尧旭又对崔良说:“对了,等会命人去集市买些青梅回来吧。”   听到“青梅”二字,祁子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抬头看向宋尧旭。   宋尧旭只是笑笑,等崔良领命下去之后才说:“国师同我说了你想酿造青梅酒,正好我近期也有这个打算,不若顺便一起。”   对于这番说辞的可信度祁子臻不打算关心,他原本最无奈的就是青梅酒的材料准备,若是有太子职权在手,那么这些都不成问题。   半晌后他向宋尧旭作揖行礼,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草民谢过太子。”   宋尧旭习惯了他的态度,摆摆手让他先回房,等材料准备好后再唤他一起。   所幸东宫中的下人都是些干活利索的,待到辰时所需材料都已准备好。   东宫中有专门的小膳房,宋尧旭换上了一套不易脏的黑衣,同祁子臻一道去小膳房中准备做青梅酒。   古时的酿酒方式与现世多少有些不同,祁子臻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饶是听国师介绍过还是很生疏。   相比起来宋尧旭的动作熟练多了,还会在祁子臻停顿时过来提醒他。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祁子臻的诧异,宋尧旭一边继续手中的事情一边笑着对他说:“你应是不知道,二皇弟他素来好酒,小时候起便嚷着想喝我亲手酿的,故而找专人学了一下。后来每年都要给他酿一坛,对这过程也便熟悉了。”   说话间,宋尧旭的眉眼中浸润着清浅的柔和,似是在怀念二皇子还在宫中的日子。   祁子臻不禁联想到那日在南书房时,宋尧旭和皇子们其乐融融的场景。   这一切看着似乎都很美好,兄友弟恭,身处皇权之下却纯净美好。   但是祁子臻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观王编织的囚笼。   引导他们和睦相处,制造出安逸的氛围,一点点侵蚀皇子们的才能,削弱他们在皇位面前的竞争力。   届时,太子不懂朝政,皇子们更是一窍不通,能担当治国大任的就只有观王一人。   祁子臻轻轻抿唇,最终没有继续想下去,按照宋尧旭的提醒将酒坛子密封,交由下人们一同埋到院子旁的一棵树下,等待日后一同取出。   他站在那棵树下,看着酒坛子被泥土一点点覆盖,随后不声不响地转身回房。   这坛酒,怕是不会再有取出那日了。 第15章   在酿完青梅酒后,无事可做的祁子臻当天都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过门。   因为没有石琴,无聊之下他又到西厢房的书室中随意抽了一册前人的散文来看,到晚上更是早早便和衣入睡。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中途来扰乱他的休息,等他再醒来时已是次日辰时。   简单洗漱一番后,祁子臻原想出门吹吹风,却发觉今日天气似乎不太好,阴阴沉沉一片,化不开的浓厚沉重,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一场雪。   他轻吐一口气,正想关门回房,一位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和他说太子召他去前厅。   前厅是东宫的待客处,这会儿又恰好是早朝下朝的时段,宋尧旭会突然喊他过去,他猜测不是他那丞相爹就是那位观王。   最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来者正是观王,宋尧旭唯一的一位皇叔宋平。   先皇原本便子嗣稀少,在弘初帝即位后余下的几个兄弟都被宋平暗中处置掉了,宋平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疼爱”太子殿下的唯一一位皇叔。   宋平较弘初帝年长,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笑意亲切,单看他的容貌只怕任谁都想不到他私底下包藏着何等祸心。   祁子臻步入前厅,规矩行礼:“见过殿下、观王。”   “起来罢,不必多礼。”宋平笑得和蔼可亲,还命人给祁子臻也搬来一张椅子,让他落座。   祁子臻乖顺道谢,漠然坐下。   这之后他才听到宋尧旭缓声开口问宋平:“不知皇叔来东宫找子臻所谓何事?”   宋平端起茶水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明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打算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道开个小宴席,想着邀祁大公子去演奏一曲,让我那无所事事的犬子开开眼界。”   和宋平端的亲善姿态不同,观王世子宋季启素来是个浪荡性子,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前世在宋平把祁子臻塞去给他当伴读后才渐渐有几分收敛的表示。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这些“收敛”同样是他装的。   他和宋季启朝夕相处近两年,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还觉得他骨子里其实不坏,只是个比较贪玩天真的孩子。   事实却向他证明了他才是那个天真的傻子。   祁子臻低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如今他是以太子之客的身份暂住东宫,是否答应还是要听太子所言。   而宋尧旭在听完后眉间就稍稍有些拢起,开口婉拒:“这……或许不太好。”   宋平听出他是在指当时他回绝弘初帝时的那番说辞,摆摆手笑着说:“太子殿下不必忧心,此次小宴席只有他们那些个世家子弟参与,断不会扰了殿下献礼的筹备。”   “再者,祁大公子也是丞相府长子,借此机会多结交些好友也是有益的。”   话里话外听着都是在为祁子臻考虑,叫人找不到借口拒绝。   无奈之下宋尧旭看了祁子臻一眼,见他无甚反应后只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子臻近日指尖意外划伤,短期内……恐怕确实无法演奏。”   说话间,他面容中带上歉意,笑得无奈:“劳烦皇叔特地前来邀请,只是子臻这情况着实要令皇叔失望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祁子臻依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始至终未曾变过姿势,如同挺拔直立的墨竹,坚韧本分。   然而宋平却没有因此打消想法,一手摩挲着茶杯,慢悠悠地说:“可是我听闻这石琴除却用手敲奏以外,还可使用琴锤,用琴锤的话指尖的伤问题应当不大?”   闻言,佯装置之度外的祁子臻身形一滞,指尖微微蜷起,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   石琴在凌朝乃至历史上都不多见,宋尧旭对其了解不多,为难之下还是将决定权交还给祁子臻:“子臻,你意下如何?”   祁子臻沉默了好半会儿,最后才抬起头直视宋平:“正如观王所言,石琴确可用琴锤演奏。只是琴锤草民放于丞相府中,须得请求太子殿下允草民归家一趟。”   言外之意便是同意为明日宴席演奏。   宋尧旭见他本人都答应下来便不再多说,回应道:“那早膳后你便同崔良一道回趟丞相府罢。”   祁子臻起身谢恩,又听了宋平几句客套话后告辞退下。   他走出前厅,迎面而来的便是几片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一片,又被罩上飘扬的白茫,朦胧沉闷,叫人看着便心生压抑。   祁子臻转身回到房间,按照宋尧旭所说简单用过早膳和后崔良一道出发回丞相府。   崔良一直都不怎么看得惯他,路上也不曾给他什么好脸色,就更不要提主动寻找话题。   回丞相府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是加重了阴郁感。   祁子臻一手撑着伞,企图把飘飘然落下的飞絮挡在外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身上沾上星星点点的雪花,衬着他的黑衣,醒目显眼。   他一路上走得都很慢,只是再慢都终究有抵达丞相府的时候。   “见过大公子。”   丞相府门口原本懒懒散散的守卫见到祁子臻后慌忙站正,规矩行礼开门。   祁子臻态度始终漠然,在门开后径直走进去,往他那偏僻小院的方向而去,路上即便遇见了行礼的下人也不曾有一瞬的停留。   原本脸色就不太好的崔良眉头一皱,最终并未多说什么。   祁子臻不在意身后人的态度变化如何,七拐八拐地回到他那个冷清小院。此番突然回来,院中自是一个下人都没有。   倒也正合他的意愿。   他轻车熟路地走近卧房,但步伐越放越慢,还在门口驻足半晌后才终于肯迈进去,走到角落里翻找出一个落灰许久的盒子。   这个盒子是他现世时用来装琴锤的,在前世他便发现琴锤与石琴一同随着他穿越而来,此后装琴锤的木盒子便被他随意放置到一个角落里。   祁子臻垂眸,轻轻打开木盒,看着里面那一对静静躺着的木色琴锤,上面还沾着星点不起眼的暗红。 第16章   次日巳时,祁子臻换上一袭蓝底白花纹的长衫,外套一件雪白狐裘,狐裘上绣着银色暗纹,以浅蓝流苏发带将头发束起。   他的神色冷清,面容清秀,蓝白衣裳更衬出一副飘然仙人之姿。   宋尧旭见他装扮后不由得赞叹一句:“子臻果真清新俊逸啊。”   “殿下谬赞。”祁子臻颔首应声,嗓音冷淡,似是揉不散化不掉的霜雪,再多的热情暖意都被驱之九里之外。   宋尧旭眸间蕴出柔和笑意:“轿子我已命人备好,动身罢,再晚些恐是要迟了。”   “谢殿下,草民告退。”祁子臻翩然行礼后,转身同崔良一道准备乘轿去往观王府。   石琴的重量非一般人可轻易搬着行走大段路,崔良身为侍卫力气比较大,宋尧旭便特意安排他替祁子臻搬运石琴——同时也是留个心眼,以防有何不测。   宋尧旭虽向来敬重观王,但同样知晓观王世子平日行径多有不端,祁子臻初次与他们接触,难保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祁子臻不知他的这些小心思,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天上还在下着细细小小的雪粒,似是哪路神仙酩酊大醉,胡乱地将白云揉成碎末往人间挥洒[注],沾着凝结不化的冷气,徒惹人心绪不宁。   去往观王府的路上,祁子臻一直抱着那个装有琴锤的木盒,甚至不顾木盒上的灰沾到衣裳,染上一片灰蒙蒙。   在轿中坐在他对面的崔良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口提醒道:“……祁公子,你这样拿着衣服会脏的。”   祁子臻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转移视线,淡然道:“无妨。”   只那一眼,崔良就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石桥之上、大雪之中依旧一身单薄长衫的冷傲少年。   迎着寒风骤雪却始终正直挺拔,似乎不曾惧怕一切凛冽冰霜。   他闭上嘴,不再多管闲事。   轿外,细雪还在摇摇晃晃地落下,等到他们抵达观王府时似乎还变得更大了些。   祁子臻看着轿外落下的雪花,直到崔良再三提醒后才终于缓缓走下轿子,望向他曾无比熟悉的观王府。   观王世子宋季启就站在观王府门口,像是在刻意等他,见他下轿后大方地走上前:“阁下便是祁大公子罢?”   宋季启与祁子臻同龄,只稍小他四月,穿着一身华贵紫衣,嘴上笑得灿烂,却分毫不涉及眼底。   祁子臻不着痕迹地后退小半步,颔首致意:“宋公子。”   宋季启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热情地上前一步,笑着夸赞:“我早从父亲处听闻祁大公子才貌双全,如今看来果真气度不凡,不枉我特地在此处等候啊。其余人已到厅内落座,祁大公子也请随我一同来吧。”   说完却没有要走动的意思。   祁子臻无意理会他的话外音,冷漠地顺着他的话往前走,丝毫不管他的反应。   宋季启在后头停顿小半会儿后还是很快跟了上来,十分好客般地向他介绍观王府构造。   他兴致缺缺,前世早就不知在观王府走过多少遍,每个角落他都熟悉非常,每处景致他都看得厌倦。   许是终于发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宋季启面上还维持着假笑,态度跟着冷淡不少,几乎没什么交流地走到了举办宴席的大厅。   厅内早已坐满各个世家子弟,祁子臻略微扫视一眼,其间大部分都是前世与宋季启往来密切之辈,也都是被宋季启利用了个彻底的可怜人。   他无视掉所有人的问好关注,沉默地站在门口附近。   大厅活络的氛围因他这一举动凝滞不少。   站在他身侧的宋季启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赔笑道:“子臻兄特意为今日宴席备了一首曲子,昨日于东宫中练习得有些劳累,多有得罪各位莫要记挂在心上。”   宋季启特地点明了“东宫”,原本变得不太好的情绪当即又热络起来,招呼着让他落座。   祁子臻对客套话没有兴趣,听着宋季启的安排到他的位置上坐下,崔良就搬着石琴到他身后。   世家子弟的宴席开场多半都是喝酒拍马屁,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拍宋季启的马屁。前世祁子臻跟着宋季启参与得多,还时不时就要代他饮酒,每次宴席完都要难受半天。   如今他与宋季启毫无瓜葛,又因暂住东宫,世家子弟们没有敢给他灌酒的。他落得清闲,仿佛只是这场宴席的旁观者,不吃不喝不参与,只是兀自坐在原处。   他身后的崔良似是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最后都打消了念头,陪着祁子臻在那干坐着。   待到酒过三巡后,有些喝得半醉不醉的世家子弟胆子便大了些,突然将话题抛向祁子臻。   “诶对了,世子不是说那位祁公子琴艺高超,今日想让他来给我们开开眼界的么?怎么还没开始?”   紧接着又有另一人附和:“是啊是啊,快让我们看看究竟有多高超。”   祁子臻侧眸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认出那个喝得脸颊通红的人正是工部侍郎的独子,前世似乎死于他父亲贪污受贿,由于数额过大直接抄家斩首。   而附和的那人是一个副将的次子,前世在最后他父亲于边境战争中公然当逃兵,还在逃跑路上被敌军士兵杀死,他们家族也被流放,这位次子似乎半路就遭遇强盗被误杀身亡。   他没打算给将死之人什么好脸色,依旧漠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宋季启却以为他这是因那两人的无礼之语生气,忙调和道:“他们喝多了之后便容易口无遮拦,祁公子莫怪。此前我也听父亲说过祁公子琴艺,不知我们可否有幸赏听一曲?”   宋季启本人开口祁子臻便不再冷脸,拱手起身,让崔良将石琴放置好。   厅内本就有一处专为演奏搭的小台子,他等崔良将石琴放上去之后掀开琴盒,又从怀中的木盒子里拿出那对琴锤。   在场的人基本都不曾见到过石琴,原本尚且喧闹的厅内逐渐安静下来,或好奇或不屑,都等着他开始。   祁子臻轻吸一口气,微微握紧琴锤开始演奏。   “叮——”   比手指敲击更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大厅内,一声接着一声,听似杂乱无章,却一点、一点缓慢的融合了起来。   就好似海浪边被细沙掩埋的珍宝,在海浪的一次次冲刷下逐渐露出被粗糙表面所掩盖的真容。   与石桥上不同,这次宴席中祁子臻特地换了首意气的曲子,清脆泠然,清而不冷,傲而不孤。更似一个怀揣着鸿鹄之志的少年人,心向远方,坚韧傲然,如松柏一般翠绿活力,不懈往前。   世家子弟中懂乐之人不多,但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祁子臻琴音中朦胧的意思。   更有一人因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中的茶杯。   “啪——”   瓷杯擦桌着桌沿坠地,刹那间摔得粉碎。   旁边的人恰好被桌角溅起的碎片划破指尖,又正好酒气上头,怒骂道:“你这是作甚?莫不是看我不顺想着借机害我呢?”   摔碎茶杯的人自觉理亏,正要道歉时忽地听到清脆琴艺蓦然拔高一声,随后戛然而止。   未回神的众人皆是一愣,看着石琴后的祁子臻双手紧紧握着琴锤,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轻颤。   “祁公子?”崔良也顿觉不对,上前想询问情况。   祁子臻却蓦地将琴锤重重砸在石琴旁边,冷声道:“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紧接着他便快步离开了大厅,在众人都还没弄清楚情况时消失在大门之后。 第17章   【“砰——”】   【“啊!你在干什么啊!”】   【“救命啊!杀人了!”】   【“快叫救护车!”】   【……】   【慌乱,整个小礼堂里都是史无前例的慌乱,尖叫声尖锐刺耳,指责的目光冰冷刺痛。   混乱中心的祁子臻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唯有眼前那一大滩的鲜红,以及……被鲜红浸染的木色琴锤。】   现世那段他曾无数次刻意假装忘记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涌现,沉闷地压在祁子臻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   飘雪冷冰冰地落在他身上,却冻不住他压抑的痛苦。   指责、谩骂、敌视、侮辱……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漫天箭雨,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朝他射来,每一箭都擦过他的皮肉,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   祁子臻几乎是逃出了观王府,任由刺骨的雪花刮过脸颊,迎着寒风、踏着冰雪一路跑到了澄明湖岸。   “唔……”   他被岸边石子绊到,一手撑在粗糙树干上稳住身形,尖锐的树刺扎进掌心,割破指尖绷带,他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溢出一声痛呼。   【“你个白眼狼疯子!”】   【“幸好我儿子命大,否则我一定让你陪葬!”】   【“……”】   【“诶诶,听说那个姓祁的打伤人了?”】   【“可不是,就在礼堂排练的时候,听说下手还很狠。”】   【“他妈还真可怜,含辛茹苦养大一个白眼狼,现在又做出这种事情。诶,他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   【“谁知道呢?我看他平时就很阴郁的样子,说不定真是个疯子。”】   【“真不知道这种疯子还活着干嘛。”】   【“……”】   祁子臻一手紧攥着胸前衣料,指节几乎泛白,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好你个恩将仇报的孽畜,胆敢伤本世子?!”】   【“将他关进去,好好反省反省!”】   【“……”】   【“呵,就你这小杂种,也配活着?”】   “不要再说了……”   祁子臻近乎呜咽地低语出声,可是脑海中现世与前世的声音还是固执地回旋在他耳畔。   他本以为他能将这些记忆一层一层地深埋在心底永远不揭开,可是他远远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如果……如果死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受这些了?   祁子臻蓦地抬头,看着远处色泽更深的湖心。   他的掌心微紧,血珠一串一串地滴落,他却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澄明湖。   “不要!”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倏地冲过来一个人,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兄长你不要过去!”   来者正是祁子善,他的声线轻抖,微微带着些哽咽,打在祁子臻手臂上的气息急促而灼热。   祁子臻被拉得脚步一顿,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冷冰冰地说:“放开。”   “我不放!我才不要由着兄长再去寻死!”祁子善双手拉得更紧,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嗓音灌进祁子臻耳中,却没有起到分毫作用。   他猛地甩手挥开祁子善的钳制。   “啊……!”   年仅十二岁的祁子善力气根本抵不过崩溃边缘的祁子臻,被甩开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掌心不经意间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割破,破开一道红口子。   他的眼底泛起一层朦胧水雾,咬牙忍着疼痛,掌心的鲜红滴落在他衣摆,晕染出小片痕迹。   血,又是血,又是因为他而……   满目雪白中醒目刺眼的红拉回了祁子臻的神智,他双手紧握成拳,终是拂袖快步往另一个方向逃也似的离开。   “兄长!……嘶!”   祁子善企图继续追过去,可是当他尝试起身时却发现脚腕在摔倒时不小心跟着扭到了,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   与此同时,东宫内。   “子臻?他未曾回来过。”宋尧旭放下手中的茶杯,眉间轻蹙,“你未同子臻一道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赶着回来的崔良闻言,脸色微变,跪地抱拳:“回禀殿下,祁公子……恐怕是失踪了,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你说什么?”宋尧旭蓦地站起身,眸底满是错愕,“子臻失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良连忙回答:“是在宴席上,祁公子演奏到一半时忽然说身体不舒服,丢下琴锤便跑了。属下记得殿下说要确保好石琴的安全,等再出去时已找不到祁公子的踪迹。”   “子臻怎会突然跑出去……”宋尧旭眼中的惊诧很快被浓浓的担忧所覆盖。   从之前御书房时祁子臻宁可负伤演奏宋尧旭就知道,他绝不可能因身体缘故中途停下演奏,一定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他在慌乱中理清思绪,连忙又继续问:“那这期间,你有没有留意到子臻有什么奇怪的举止?”   “真要说的话……也不少。”崔良很快便知晓他的意思,从祁子臻回丞相府拿琴锤、去观王府的路上再到在观王府内的举止,整个过程中他觉得异常的部分全都简明扼要概括一遍。   宋尧旭听完,思忖片刻后追问:“子臻的琴锤和木盒你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属下马上去取。”崔良听命起身,迅速折回祁子臻的房间将木盒带过来交给宋尧旭。   木盒上的灰尘已经被蹭掉许多,但一些缝隙处还是有很明显的痕迹,一看便知是平日若非必要根本就不会将这个盒子拿出来。   宋尧旭打开木盒,就见木盒里铺了一层红色的软布,软布上正放着那对木色琴锤。他拿出琴锤细细观察一番,忽地留心到这琴锤的敲击一头上似乎沾有星点干涸的暗红。   他的眸色一暗,当即放下琴锤果断地说:“尽快去换私服,我们出宫找人!”   “是!”崔良抱拳应声,利落转身离开,遵照命令去换平时与宋尧旭微服出宫时的衣裳。   而宋尧旭抿唇看着手中的琴锤,最终深吸一口气,同样回到内室去。   但愿这一次一切都来得及。 第18章   京城内,纷扬飞絮越下越大,大街小巷内冷清空荡,几乎没什么人,一片静谧。   然而在街巷拐角处的一个角落,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却同这白茫当中的沉静格格不入。   找不到,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找不到。   京城实在是太大了。   宋尧旭轻喘着气,望着眼前逐渐被雪白覆盖的一切,不由得又想起前世元日那场大雪。   当时的祁子臻就是在那场大雪中悄然离开的。   他呼出一口白气,发丝与肩头都逐渐落下更多雪花。   他对祁子臻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根本就不知道这时的他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这样毫无头绪地乱找恐怕一整日都不一定能找到人。   “殿下,如今雪越下越大,您先回宫去吧?”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崔良忍不住担忧地开口,“让属下继续去找就好了,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宋尧旭摇摇头:“未找到人前我实在不可能放心回宫。再者依照情况,我猜就算你找到了子臻也不一定能劝得他回来。”   崔良明白他的顾虑,半会儿终是没再说什么,和他稍作休息后一同继续去寻找。   不过这一次他们拐过另一道小巷时,遇见了在路上扶着墙走得一瘸一拐的祁子善。   “太子殿下!”   祁子善先一步瞧见了他们,湿濛濛的眼底一下子升起几分欣喜,踉踉跄跄地要往他们这边来。   “小善?”宋尧旭皱眉快步上前,先一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辱你了?”   祁子善借着他的搀扶站稳,拼命地摇着头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宋尧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莫急,出了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便是。”   祁子善还是拼命摇头,抽噎着缓过气来,用无伤的那只手攥着宋尧旭袖角,近乎恳求地开口:“求、求求殿下……求求殿下帮忙找回我兄长!”   宋尧旭眉头皱得更深,心底隐约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忙说:“我此次出宫便是要寻子臻,你可知子臻会去何处?”   祁子善双手微微收紧,哽咽着回答:“……我不知道,我、我现在根本看不透兄长的心思……可是……可是……”   他突然抬头直视这宋尧旭,哭得通红的眸底浸着一层水汪汪的雾气。   “可是如果不尽快找到兄长,兄长有可能又会去寻死的!我方才、方才就是在澄明湖岸拉回了想投湖的兄长,后来他跑开了,我追不上……我追、追不上他……”   “求求殿下……求求殿下一定要找到兄长,我真、真的不想再失去兄长一次了……”   小孩越说越哽咽,低下头似是懊悔,又似是自责。   宋尧旭差不多能理清为何祁子善看着如此狼狈,抬手轻轻揉着他的发梢:“你放心,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定会将子臻带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让崔良带你去处理伤口,好不好?”   一旁的崔良想插话,又被宋尧旭的眼神制止了,抱拳领命,扶着祁子善先去一边坐着。   祁子善搭上崔良的手,抬头望向宋尧旭时眼睫还沾着几乎凝结的眼泪,抽抽噎噎地问:“殿、殿下知道兄长的下、下落吗?”   宋尧旭摇了摇头:“不知,但京城终归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说完他不再多逗留,扯了扯狐裘的兜帽,转身迈入白芒茫的雪花之中。   祁子善看着那抹素白身影与飞雪逐渐融为一体,又低头看着自己被石子划伤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微握成拳。   另一头,宋尧旭嘴上虽然说得坚定,自己心里却没多少底。   这样一个飘雪的天气,要在偌大的京城中找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谈何容易?   他搓了搓早已被冻红的手,迈步继续往未曾去过的方向去找。   可是从小巷到澄明湖,再从澄明湖去到石桥,甚至一路走到了偏远的国师塔附近,全都一无所获。   宋尧旭不自觉地抬头,仰望不远处在雪花中闪烁着灯光的国师塔,眸底是愈积愈浓的愁绪。   子臻还能去哪里?   就在他兀自苦恼时,一把油纸伞在他头顶撑开,挡住了想要落在他肩头的雪花。   “殿下怎独自在此处?”宁清卫上前小半步,将宋尧旭纳入伞下。   宋尧旭连忙回神,侧身先是轻唤了一声,随后赶忙道:“我在寻子臻,不知国师今日可有见到子臻?”   宁清卫态度淡然,一双平静的黑眸中倒映着宋尧旭纯白的身影:“是出什么事了么?”   宋尧旭顾不得思索他的反应,将今日之事简单复述一遍,又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现下我已找寻一时辰有余,也不知子臻是否还安好……”   “如果是他的情况,殿下不必忧心。”宁清卫抬眼也望向了不远处的国师塔,“他被我带回国师塔了。”   宋尧旭:“……咦?”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旋即眼底染上几分欣喜,但更多还是关心:“那他现在情况还好吗?”   宁清卫摇摇头:“我是在国师塔附近的雪地里捡到他的,手心被树刺扎得很重,而且着凉发热了。”   到这时宋尧旭才留心到,宁清卫的手中就拿着草药包似的东西,或许就是方才出门采买的。   他心底一揪,二话不说跟着宁清卫一道回了国师塔。   国师塔内只有一张床榻,所以祁子臻被理所应当地安置在了顶层。   宋尧旭才刚走上去,就看见了在一片洁白素净当中安静躺着的祁子臻。   他盖着一床毛绒软和的被褥,唇色苍白,面色红润,便是睡梦中都极其不安地皱着眉头,似是陷入了什么梦魇当中。   灵宁乖巧地趴坐在枕边,见到来人后也不叫,安安静静窝在祁子臻旁边。   宁清卫将伤药翻找出来交给宋尧旭:“殿下先替他上伤药罢,右手。我去煎药。”   宋尧旭点头接过,走到床边直接坐在毛毯子上,掀开被子一角,看清祁子臻手心伤势后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原本白皙的掌心被扎得血肉模糊,一个指尖原本快好了的伤口被重新撕开,惨不忍睹。   伤口中的树刺基本都被一根根挑干净,看不到残余,星点干涸的血迹落在手腕,更衬出他苍白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痕迹,脆弱得仿佛一掐就会断裂破开。   宋尧旭看得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就怕弄疼了他。   就在他终于包扎完准备松口气时,床上的人迷糊地呓语一声,指尖微蜷,缓缓睁开了眼。   祁子臻的眼角泛着一圈红,朦胧间水润懵懂,可怜脆弱,扎得人心软。   宋尧旭放下手中伤药,稍起身轻柔地问:“子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是还有哪里不太舒服?”   不知是不是听到耳畔的声音太过柔和,祁子臻一眨眼,蓄起更多的眼泪,委屈得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宋尧旭更是心软成一滩水,抬手抚上他的发梢,柔声安慰:“乖,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祁子臻却侧身伸出左手,轻轻拉住一角衣料,像个要被抛弃的小孩,带着哭腔喑哑开口:“娘……不要……走……”   宋尧旭:“……?” 第19章   祁子臻朦胧间做了一个梦,梦到“祁子臻”五岁那年娘亲卫轻灵去世的场景。   梦中,卫轻灵面容苍白却笑得温柔,躺在床榻上松开了原本拉着小祁子臻的手。   “小臻,娘就要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小祁子臻还不到五岁,但天资聪颖,很久之前便知娘亲病重,明白娘亲说的要走是什么意思。   他鼻头一酸,眸底涌上热流,小心翼翼地拉上卫轻灵的一角衣料,哽咽道:“娘……不要走好不好?小臻、小臻去给娘找最好的大夫!”   卫轻灵摇摇头,温声说:“小臻莫要难过,娘是自己本就想走。娘已经很累啦,要找去一个……等了娘亲很久的人。”   她轻柔地微笑着,笑意里是小祁子臻看不懂的洒脱。   “很可惜不能看着小臻长大,但娘相信,小臻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不对?”   “娘……”   小祁子臻的眼睫还沾着晶莹的泪珠,他看着卫轻灵嘴角轻柔的弧度,良久后抽抽噎噎地抬手抹了一把眼眶,用力地点点头:“娘您、您放心,小臻、小臻一定照顾好自己……呜……”   说着说着小孩又忍不住呜咽起来,可是卫轻灵却再也没有开口。   她带着笑意合上眼睛,永远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轻声温和地宽慰小祁子臻。   “娘……”   伴随着小孩稚嫩压抑的哭声,梦境陡然变换。   祁子臻跟随着“祁子臻”的视角,于梦境中回顾了“祁子臻”短暂的一生。   在卫轻灵病逝后不到一月的时间,祁子臻的丞相爹祁源便另娶一位怀有三月身孕的正妻。   出于对妻子的保护,祁子臻被安排去了丞相府偏僻的小角落入住,从此正式被冷落。   祁子臻见到祁子善这位嫡亲弟弟是在祁子善三岁时,那年祁子臻不过八岁多。他讨厌甚至怨恨父亲和他的继母,但他也知道祁子善是无辜的。   所以当祁子善在一个春日懵懵懂懂误入他的院子后,他没有怪罪,甚至耐心地陪着小孩玩了一整日。   那之后,祁子臻与祁子善的关系愈发好起来,好到最后祁子臻明知祁子善给他的汤下了毒,他也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梦境就此戛然而止。   祁子臻从半空跌落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看到了静静躺在一副冰棺里了无生气的“祁子臻”。   他在梦境中经历了“祁子臻”单调重复的过去,经历了“祁子臻”从娘亲病逝后就逐渐走向绝望的人生。   他知道“祁子臻”之所以选择喝下那碗毒汤,是早就心存死志。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羡慕,羡慕“祁子臻”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死亡,而不用面对接下来更沉重的苦难。   祁子臻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祁子臻”的冰棺前,隐约之间仿佛在冰棺上看到一串划痕。   他慢步走上前,一点点看清了冰棺上的刻出来的文字。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再无差别。】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再无差别。”   祁子臻无意识地念出那串文字,轻轻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泛着微不可察的透明,几乎就要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冰棺之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蓦地席卷而来,周围平静的雪地刹那间变成了暴风雪,“呼啦”一声狂啸后耳边又一次响起他在现世与前世遭受到的辱骂之声。   “唔……”   狂风暴雪重重地砸落在他身上,现世与前世,原身与自身,数重痛苦陡然迸发,仿佛要将他生生撕开,手心更是一阵接一阵地泛疼。   这里不是梦么?为什么……为什么梦里会疼?   【“疯子!”】   【“孽畜!”】   【“凭你也配活在这世上?”】   【“……”】   【“小臻,娘就要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子臻哥,这碗汤药给你喝!”】   【“……”】   祁子臻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所有的声音还是不断地穿透耳膜,狠狠扎进他的心底。   恰在这时,凌冽的暴风雪中又传来他母亲和卫轻灵温柔的嗓音。   “小臻,生日快乐,今天起你就是成年人啦。”   “小臻,娘就要走啦……”   娘……   “娘……娘……”祁子臻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面容痛苦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唾骂声与痛苦回忆中唯一的温柔,“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呜……”   呜咽声破碎喑哑,像只委屈可怜的小兽,企图留住风雪里仅有的温情。   他的指尖微微收拢,不经意间似乎真的拉到了一丝布料,发梢也随之传来一个温暖的感觉。   隐约间他似乎还听到一声叹息,还有与之前不同但更温和的语调:“乖,都过去了,莫要再想了。”   都过去了……?什么……过去了……?   祁子臻费力地想在暴风雪中看清前方,隐约见到一个雪白、柔和的身影——那不是娘亲,更不是母亲。   那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兰花的香气,浅浅地萦绕在身侧,是令人安心的气味。   也是令他讨厌的,春日的气息。   像他这样的人,早已不配拥有春日般的温和。   若是……若是能在这份柔和里走向死亡,那该有多好……   朦朦胧胧间,祁子臻似乎感觉到暴雪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宁静。   他攥着他拉到的一角渐渐重新睡去,临失去意识前甚至希望自己不再醒来。   但希望终归也只能是奢望。   没过多久,祁子臻意识彻底清醒,从苍茫惨白的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国师塔的布置。   他还活着,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晕倒在雪地里之后都还活着。   “子臻?”   耳畔传来一声轻唤,他稍一侧眸,就撞进了宋尧旭盛满担忧的目光里。   然而祁子臻的眼底无悲无喜,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右手微动想支撑着自己起身。   宋尧旭先一步拉住了他的右手,轻声道:“你手心受伤了。是要起身么?来,我扶你。”   祁子臻没有应声,同样也没有拒绝,借着宋尧旭的搀扶坐起身,又一动不动地盯着被褥,整个人死气沉沉,反倒是脸颊病态的红晕还能显些气色。   这时,宁清卫端着一碗汤药走上来,见到床榻上坐着的祁子臻:“醒了?正好,喝药罢。”   他将晾得温度刚好的汤药递到祁子臻面前。   祁子臻看了眼黑漆漆的汤药,一声不吭地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将汤药一点点喝完。被裹满绷带的修长双手搭在乌木色药碗上更显苍白,隐约能看见露在绷带外的淡青血管。   他半低着头很专注地在喝药,眼睫扑闪,看着非常乖巧。   ——异于寻常的非常乖巧。   按照原本祁子臻的性子,喝药前多少都要宋尧旭再劝几句,可是这次宋尧旭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直接接了过去。   他喝完苦涩的汤药后,又把药碗交还给宁清卫。接着便听见耳边宋尧旭试探性地询问:“我不好在国师塔久待,子臻可要随我一同回东宫?”   祁子臻还是没说话,但掀开了被子,起身整理好装束,默然站在一侧。   很乖,但是更像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只是在单纯地遵照指令去做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活气。   宋尧旭心下微涩,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和宁清卫打声招呼后拿上剩下的草药,同他一道走出国师塔。   塔外大雪已停,呼呼地刮着刀子似的冷风。   “小善之前还挺担心你的,要先去见见他么?”宋尧旭温和地征询祁子臻的意见。   祁子臻依旧没应答,默不作声跟在宋尧旭身后。   祁子善行走不便,崔良又惯常会随身携带伤药,宋尧旭猜测他们大抵停留在相遇处附近等候,带着祁子臻一路寻过去,果然看见一棵树下一坐一站的两人。   最先留意到两人的是站着的崔良,他毕恭毕敬地走到宋尧旭面前行礼:“太子殿下。”他身后的祁子善也慌忙站起身,看向祁子臻时像是欣喜,又像是不知所措,最终只憋出一句:“太子殿下,兄长。”   祁子臻看了眼他被包扎好的手心,收回视线不再言语,漠然站在宋尧旭身后。   感受到祁子臻一如既往的冷淡,祁子善明显失落很多,压着情绪再次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既然兄长无事,草民先行告辞。”   宋尧旭没有多留,唤崔良陪祁子善回丞相府,再自己和祁子臻一道回东宫。   在出宫前宋尧旭就和东宫其他下人随口说微服出去走走,见到他们一起回来也没有多问,本分恭敬地行礼。   祁子臻无意在外头多待,等宋尧旭说了让他回房后沉默地走回去。   在回到房间以后,祁子臻发现圆桌上摆放着他放置琴锤的木盒子,盒子上多了一把崭新的、精致的锁,锁的旁边没有钥匙。   他静静地看着那把锁,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任何反应,片刻后漠然转身走进内室。   此后的整整七日,祁子臻不曾再踏出房门一步。 第20章   弘初二十二年,二月初五。   偌大的京城内冰雪渐渐消融,放眼满目的雪白被零星生长的嫩绿一点点覆盖,七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成为了上年存留寒冬的悄然告别。   万物复苏,一切都是崭新而生机的模样。   祁子臻倚在窗边,侧眸看着院子内春光融融、欣欣向荣的景象,眼底无悲无喜,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整整七日,他拒绝和任何人接触交流,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被按时吃完的三餐,以及被换下来的伤药绷带。   宋尧旭起初还会不时地敲门希望谈谈,每一次前来时祁子臻都会将房门反锁,表明自己拒绝的意思,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前来尝试。   七日了,这七日里祁子臻几乎一直都是坐在窗边出神。他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静默地盯着窗外,看着院墙上雪融草长,听着院子内鸟鸣渐起,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崭新的开始。   只有他,再一次从春日迈入同样的绝境。   “喵~”   就在祁子臻觉得今日也会同前几日一般无趣地度过时,他忽地听到一声细细柔柔的猫叫。   他视线微转,就见自己房中不远处一个雪白的小毛团子,蓝金异色猫瞳中清澈单纯,像初生婴孩般懵懂。   是灵宁。   灵宁似乎是见窗边的人终于肯理它,高雅地迈着步子,不紧不慢走到祁子臻脚边,倏地往他怀里一跳。   “喵呜~”   祁子臻下意识接住了它,接着就见雪白小团子在自己怀中依恋似的蹭了蹭。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灵宁身上柔顺的长毛,空握几日冰冷的手心多出一分毛茸茸暖乎乎的温度。   比起拥有复杂情绪的人,祁子臻更乐意同天真纯粹的小动物相处。   不过……   他垂眸看着怀中粘人的小团子,睫毛在眼底打上一片阴影。   片刻后,他终于站起身,抱着灵宁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他七日都不曾离开过的房间。   “吱呀。”   悠长轻响落下,惊动一只落在门前的小雀,扑棱着翅膀啾啾飞向枝头,最终隐匿在院墙之外的清澈碧空。   祁子臻只看了一眼那飞走的小雀,抱着灵宁一路往前厅去。   结果不出他所料,太子与国师都在前厅内,似是在商讨什么正事。   他不打算打扰,抱着灵宁静静等候在门外,反倒是崔良见着他后很自觉地走了进去。   没过多会儿,崔良从前厅内出来,抱拳道:“殿下说您可直接入内。”   态度比起之前明显恭敬很多。   祁子臻没在意,颔首算是致意,旋即迈步缓缓走进前厅。   前厅内没有旁人,只有端坐在主位上的宋尧旭和宁清卫。   祁子臻没有留心他们的神态,进了前厅后在一个符合规矩的距离内站定,恭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国师大人。”   “免礼,快起来罢。”宋尧旭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只不过细听之下能品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祁子臻没有任何情绪,将怀中的灵宁放下后才应声起身,淡漠道:“国师之猫误入草民房中,特此归还,草民告退。”   说完,不等宋尧旭再发话,祁子臻行礼便要再离开。   “喵~”   突然被放到地上的灵宁似是有些不满,在祁子臻转身前抬爪扒拉了他一下。   始终坐在一边的宁清卫这时也淡淡开口:“我与殿下尚有要事商讨,灵宁与你亲近,便劳你暂且照顾一二。”   国师亲自嘱托,祁子臻没再多言,蹲下身重新抱起灵宁:“谨遵国师吩咐。”   随后他再次告退,抱着灵宁回到院子里。   今日天朗气清,和煦春光斑驳地洒在院子一侧,映出假山花草的影子。   初春的气候算不得太暖和,零零星星掺着几分冷,小猫又贯是怕冷的,祁子臻还是决定放灵宁在院子里自己玩一阵,晒晒太阳。   “喵~”   灵宁在祁子臻的手心蹭了几下,接着迈起步子在小范围内转了一圈,悠闲高雅,颇有种巡视领地的感觉。祁子臻也不管它,找了块高度正好靠在院墙的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沉默地看着。   灵宁长期待在国师塔内,很少会有在户外的时间,见着花花草草都很好奇,时不时就过去扑两爪子,比平日活泼不少。   祁子臻只在一旁确保它的安全,全程几乎一动不动。   细碎的阳光斜斜跨过院墙,落在院子一侧,宛若细金轻纱,虚虚笼罩在冬日后湿润的新芽旧土中,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活力。   白猫悠闲自在,于这块小小的天地中漫步玩耍,蓝金猫瞳宛若两颗异色宝玉,在温和舒适的阳光下映照着泥土孕育的新生命。   祁子臻却将自己藏在了阴暗处。大片阴影散在他身上,偶尔吹拂的清风掺杂冬末春初遗留的几分苍凉。   苍白肤色在暗处更显冷凋,浓而密的眼睫下,一对黑眸尽是淡漠冷然。单薄的素色黑衣衬出他消瘦的身板,直直挺立着,恍若深深扎根在寒冬中不愿离开的墨梅,固执地将自己排除在大好春日之外。   一片沉沉死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灵宁玩累了跑到祁子臻怀中去窝着时,前厅内的两人总算结束谈话。   祁子臻见他们走出来,起身欲要行礼,被先一步的宁清卫打断:“不必多礼。”   他默默然止住动作,乖顺地站在一侧。   宁清卫看了眼灵宁后开口道:“我要出城一段时日,近日可否劳你暂时照看灵宁?”   祁子臻没问原因,也没说别的,抱着灵宁行礼:“谨遵国师大人吩咐。”   恭敬得体,挑不出错处。   宁清卫只应了声鼻音,没交代他该如何照顾猫,同宋尧旭简单告辞后便先行离开,留宋尧旭与祁子臻两人在院子内。   祁子臻感知得到宋尧旭有话想说,始终半低着头,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灵宁。   宋尧旭也没让他等太久,目送宁清卫离开院子后回头,笑着说:“你指尖伤口应好得七七八八了吧?差不多可以继续敲奏石琴了。”   闻言,祁子臻手指微蜷,总算有了些反应。   “不过。”宋尧旭莞尔一笑,又补充了一句,“距父皇寿宴时日愈近,无节制的敲奏对你伤口后续恢复不好。不若这样吧,每日未时你到我房中来,期间我们一同商讨献礼之事,你亦可随意敲奏,如何?”   听完这番话,祁子臻抬眸,只撞进一对盛满温和笑意的黑眸,宛若纯粹无暇的温润黑玉。   半晌后,他重新低下头,恭敬行礼:“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第21章   当日未时,祁子臻准时在太子卧房前等候,怀中抱着懒洋洋的灵宁。   “祁公子请。”守在门口的崔良一见到来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多半是早已得宋尧旭叮嘱。   祁子臻礼貌致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宋尧旭深受观王温良恭俭让的教导,贵为太子但卧房布置并不奢华。   外室看起来更似一间小书房,放置有一个小书架与一个博古架。博古架上圆下方,酷似一面架起的高鼓,零星摆了几样文玩。两侧各安置一盏杵在长柱上的笼灯,顶上墙面挂有一副栩栩如生的墨梅图。   墨梅图的右下角盖了个小红章,由于距离稍远看不清章上的字。   博古架与书架一北一东,前边各有一张书案。博古架前的书案摆着笔墨纸砚,隐约可见摊开的画卷上似乎是未完成的墨竹。   而书架前的桌案则放置着祁子臻最熟悉不过的石琴。   “喵~”   灵宁轻轻叫唤一声,从祁子臻怀中跳下去,踱步走到室内一处有太阳的地方,慵懒地窝在那儿不动了。   正好这时宋尧旭从连接内室的垂帘门走出来,见到祁子臻后微笑着说:“你来啦。不必行礼了,坐罢。”   一句话打断祁子臻原本要行礼的想法,他不再多言,谢过宋尧旭后走到石琴后坐下,抬手轻轻掀开琴盒的盖子。   他指尖的绷带已经拆除,唯有右手手心还裹着一层白。修长分明的指节滑过冰凉琴键,久违的触感留存在指尖,令他不舍得放开。   “叮、叮、叮……”   杂乱无章的清脆响声有零碎跳跃在琴键上,却不像之前一般连成一段音律,始终散乱,仿佛只是在随意敲击。   祁子臻左手指尖忽起忽落,但似乎并不打算进行演奏。   宋尧旭不催促,任由他凭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走到书案前继续去完成那副墨竹图。   两人之间相互都不打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氛围和谐融洽。   须臾,祁子臻似是想到什么,右手也搭到琴键上,清脆的音符宛若跨过了凌乱碎石,渐渐汇聚成一道清泉,注入干涸许久的河道。   平和、柔缓,如春日般和煦温柔,但是听着总欠缺些什么。   祁子臻拼接起方才随意敲出的音符,眼睫微垂。   他很明白,演奏最重要的就是融入情感,没有情感的乐曲表现不出最大感染力,但是他不打算融入。   他讨厌春天,讨厌温暖的一切,可他也清醒地知道他讨厌是因为他不配拥有。他不配在春天来临时卸下冬日里厚重的防备,去享受万物复苏与风和日丽。   他的宿命便是在冰冷的冬日污浊地死去。   “叮——”   原本平缓的曲子突然掺入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曲调戛然而止。   祁子臻双手搭在石琴上,停顿小半会儿又从头开始敲奏,可是接下来每一次都会在同样的地方断掉。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就在祁子臻准备再次重来时,他的右手手腕忽然被不知何时靠近的宋尧旭轻轻握住。   “好了,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宋尧旭浅笑着将他的右手放到桌面上,同时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   祁子臻沉默片刻后规矩谢恩,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茶水入口微涩,随后悠悠蔓延出几分回甘,淡雅清香。   他只稍微喝了几口便将茶杯放至桌面上,旋即又见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多出一册书卷。   书卷纸张微微泛黄,页角微翘稍有破损,看起来似乎是古籍。   接着他又听闻宋尧旭笑着解释道:“此书多为旧时乐谱章法一类,或许能让你有所启发。”   祁子臻这才留意到宋尧旭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站在小书架前。   许是早晨时接待了来访的国师,宋尧旭身上依旧是一袭杏色太子服,华贵纹饰精美细致,四龙纹样仿佛游离在衣料之上。   他浅浅蕴着几分笑意,自身的柔和气质将龙纹的威武压下一头。   祁子臻没有多言,再次谢恩后翻开书页浏览。   古籍中许多文字都是旧体,但原身天资聪颖,文学功底深厚。如今他彻底与原身相容为一人,旧体字基本也能看懂。   古籍中记载的多为古琴、石鼓等常见乐器,有些曲调以石琴的音色来演奏并不适合,他仔细斟酌揣摩不同调子之间的韵律,指尖不知不觉又在石琴上徐徐游动。   静谧几瞬的小房间内很快被新的旋律围绕,与之前他反复敲奏的音律听似截然不同,却在不经意的一个刹那转折间竟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一侧的宋尧旭看着面色冷淡的祁子臻,微露诧异。   这本古籍是流传下来的孤本,他敢肯定祁子臻不曾看过,然而他居然可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摸透其间韵律与节奏感,这该是何等天赋?   他甚至开始遗憾前世没能早早发掘少年的这一才能,倘若能够给他一个发挥的平台,他必然惊艳世人,怎至于沦落为一名小小的伴读?   祁子臻一心投入在乐曲中,没有留意到宋尧旭愈发灼热的视线,更不知晓宋尧旭此刻心绪。   他好似漫不经心地看着古籍某页,不曾继续往下翻阅,约摸又改掉几个音调后合上书,不断重复方才心血来潮敲奏出来的旋律。   此段旋律不长,只能作为曲子的其中一小部分,在融合古籍乐谱后显得更为明朗澄澈,同时多出一分极难察觉的沉重,填补了曲调中原本欠缺的部分。   石琴的乐声本就清脆轻灵,给人以通透明澈之感,要么至冷,要么至清,祁子臻却偏让它笼上了一层摸不透的阴郁雾气。   但是在接下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中,曲调中的朦胧雾气一点点消散,愈发透彻明快——也变得愈发空泛,丧失了最初独特的灵性。   “叮。”   最后一遍琴音落下,原本旋律中的朦胧之美消散在祁子臻指尖,也消散在祁子臻心中。   半晌后,他垂眸起身,轻轻合上琴盒。   “未时已过,草民告退。”   祁子臻冷漠地行礼告退,抱起晒足了太阳的灵宁离开宋尧旭房间。   宋尧旭尚且沉浸在他方才一遍又一遍修正的乐曲中,许久后才终于回神,看着静静躺在书案上的琴盒。   他能听出方才那曲调中最初的丝缕阴郁才是整曲灵魂所在,能如此坚定剥除灵魂之人必然不会只因一场冤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又回忆起那对沾血的琴锤,宋尧旭突然很想探求祁子臻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陷入如此绝境? 第22章   这之后的几日,祁子臻依旧不爱出房门,只会在早晨阳光正好时带灵宁到院子内晒晒太阳,到未时又去宋尧旭房中谱曲。   他在乐曲方面的领悟能力极佳,有时会将古籍中的乐曲借石琴复原演奏一遍,有时只消看着乐谱推敲琢磨,最多两刻便可把握每个音调组合之间的规律与感觉,编谱出一段完全不一样的新旋律。   再然后他又会像第一日那般,一遍遍地重复,一点点地剔除原本被他融入在曲调中的情感,让整首曲子变得愈发轻灵。   不曾研究过乐曲的人或许依旧能沉浸在曲子表面的光鲜中,但只要稍微懂得一些,就能听出这曲子实则空洞,并无多少意义。   祁子臻谱曲的过程中,宋尧旭始终只在一旁继续他的墨竹图,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干扰与劝说。   反而是灵宁有时会跳到祁子臻怀中,干扰他的进度。每到这时祁子臻也会顺势休息一会儿,才将灵宁放回地上继续自己的事情。   弘初帝寿宴在三月二十一日,还有一月多时间给祁子臻准备,所以他的进度稍缓,偶尔会准许自己沉浸在古籍乐谱当中。   于他而言,未时短短的一个时辰反而成为了他一日当中最放松的时刻。   谱曲的第四日,他坐在书案前,一手抱着正在梳理自己毛发的灵宁,一手随意地翻阅着古籍后边的内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敲门声,宋尧旭停笔应声后崔良便走进来,抱拳道:“启禀殿下,观王爷来访。”   “皇叔?”宋尧旭神情微讶,旋即又盈满笑意,“好我知道了,你让皇叔先去前厅罢,我马上过去。”   崔良领命告退,离开宋尧旭卧房准备按命令办事。   看着下属离开后,宋尧旭才将手中笔墨放下收拾好,抬头看向祁子臻的方向,抱歉地说:“皇叔来访,今日我们就提前结束可以吗?余下的时间会在之后补给你。”   祁子臻并无异议,抱着灵宁起身告退,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如今未时未过,较往日来说时辰尚早,灵宁看着也是没待尽兴的模样,扒拉着祁子臻胸前衣料轻声叫唤。   祁子臻抬手轻轻抚摸着灵宁的白毛,神色淡然,脚步不停地走回房间中。   基本平时每次未时结束回房后,祁子臻都没有别的特殊活动,往往又会像自闭那七日时一般坐在床边出神。   也是自从那七日之后,宋尧旭没有再主动来过他的房间,除却早晨陪灵宁晒太阳、未时去宋尧旭房中练琴,其余时间他的状态都同那七日差不多,偶尔会有灵宁干扰一下。   只不过今日不等他出神多久,门口又有人在敲门。   “祁公子,观王府世子来访。”   祁子臻放空的大脑短暂地重新充实起来,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观王世子是观王的儿子,会随观王一同前来不足为奇。   作为暂居东宫而无身份地位的普通人,祁子臻没有理由拒绝宋季启来访,起身准备去开门,原本窝在他脚边的灵宁跟在他身侧。   “吱呀。”   打开房门后首先便见崔良站在门口处,礼节性打过招呼后侧身一步,给宋季启让出位置。   祁子臻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宋季启。   许是由于从小生活优渥,比之同龄人宋季启身材微胖,总是穿的一身华贵骚包紫衣,长的一副标准炮灰模样,说不上眉清目秀,但也还算能看。   祁子臻没有心思去打量这个已经相处过两年的人,正要规矩行礼时,跟在他脚边的灵宁忽地长叫一声,弓背炸毛,呲着牙一副很凶狠的模样。   这还是祁子臻第一次见到灵宁这么凶,轻声对宋季启说了声“抱歉”后蹲下身抱起灵宁,动作轻柔地安抚。   一旁的崔良见状连忙帮着解释道:“这是国师塔的猫,近日国师外出未归,祁公子与灵宁投缘,国师便让祁公子代为照顾。灵宁生性怕生,多有得罪还望世子海涵。”   宋季启面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无妨,本世子还不至于小气到同这小畜生怄气。”闻言,祁子臻抱着猫半垂眼睫,沉默不语。   在前世两年的相处中,祁子臻知道宋季启素来不招猫猫狗狗的喜欢,他本人也很讨厌猫猫狗狗,但凡有一只小猫小狗冒犯了他,他都要私下里抓回来处置掉。   好几次宋季启还要祁子臻来处置,祁子臻每次都会偷偷地将小猫小狗们放走。   他低头安抚着灵宁,待灵宁平复后才让宋季启进来。   祁子臻不爱喝茶,房间内没有准备待客的茶水,还是崔良特地唤宫女拿来一壶新茶,给两人各自倒上一杯后告退离开。   小小的房间内只余下两人。   这一世祁子臻与宋季启尚且没有过多交集,沉默地抚猫,不打算先开口。   宋季启被晾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后才清清嗓子笑着说:“那个,祁公子,我此番前来是专为几日前那场宴席道歉的,我不知你身体不适还要你出席,实在是抱歉。”   “这是我的小小歉意。”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在桌上,推到祁子臻面前。   小木盒的纹路似花似叶,小巧精致,光是这木盒便可看出并非凡物。   祁子臻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漠然开口:“是我无礼在先,世子无需致歉。”   宋季启又继续说:“祁公子不必如此,若非我邀你去宴席,你也不至于中途离场,被太子殿下怪罪无礼,禁足七日。”   说着他还摆出一副很愧疚的模样。   祁子臻抚猫的动作一滞。   他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宋尧旭禁足过。   不过后来一想,多半是宋尧旭为了方便解释他七日不肯出房门一事。这事若是往大了说,扣个忤逆太子的帽子也不是不可以。   见祁子臻不说话,宋季启又试探性地继续说:“说起来,我见祁公子房前房中都没有下人伺候,祁公子是不是……与殿下关系不太好?”   祁子臻动作微滞,抿唇不语,半晌后才冷淡回应:“不敢。”   宋季启却把他之前的沉默理解为默认,好似很善解人意一般安抚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遗憾祁公子有此等才能,反而要屈居于东宫之中。只要给你一个更广阔的平台,你一定能一鸣惊人。”   说完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能把暂住东宫的殊荣说成“屈居”,这位观王世子果然还是同前世一样心高气傲。   祁子臻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沉默不语。   也没等多久,果然他又听见宋季启继续试探:“其实我此次前来,除致歉外也是想要结识一下祁公子。祁公子琴艺高超,知晓的人却很少。而恰巧我认识许多高官子弟,或许能助祁公子积累更多名声。”   与此同时,宋季启又将那个小木盒往祁子臻的方向又推了推,似是很期盼一般看着祁子臻。   祁子臻看着木盒,眸色微动。   ——如果他同宋季启结交,就可以和前世一样被害死了,对吧? 第23章   最后祁子臻收下了宋季启推过来的小木盒,默认与他结交,宋季启也说最近会时常来找他玩。   观王宋平与弘初帝是嫡亲兄弟,当今太后是他们的生母。比起自小散漫的弘初帝,太后其实更偏爱宋平,在弘初帝不管的情况下默许宋平时常带着宋季启入宫。   宋季启走后,祁子臻打开了那个小木盒,只见里面放的是一块约摸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玉佩,玉佩上刻有一个端正的“启”字。   这也是前世他成为宋季启伴读后,宋季启送给他的第一样东西。   这块玉佩与宋季启自己身上的大玉佩可以算是一对子母佩,是用制作宋季启那块时余下的玉料制成。宋季启十岁前佩戴的都是小玉佩,十岁后换成大的。   而前世的最后,他就是污蔑祁子臻盗走了他这块所谓意义深刻的小玉佩,从而撇清自己与他的关系,还很大义凛然似的在众人面前将这块小玉佩砸个粉碎。   祁子臻看了几眼木盒中精致的玉佩,随后直接将盒子盖上,丢到一个角落去眼不见为净。   不过等他收完盒子之后,他忽然发现之前总爱跟在他脚边的灵宁不见了。   他在内室里找了一圈,始终没有见着灵宁的身影,走到外室时才发现房门似乎没有关。   莫不是跑出去了?   他干脆地推开房门,准备出去找猫。   但是就在刚一打开房门时,他见到了蹲在院子里的宋尧旭,以及正被宋尧旭挠下巴的灵宁。   “子臻?”留意到身侧动静,宋尧旭抬眸看了祁子臻一眼,莞尔,“是出来找灵宁的么?”   灵宁喵叫一声,在宋尧旭的掌心蹭了蹭,随后悠悠闲闲地趴卧在柔嫩草坪上。   宋尧旭笑着又揉了它一下,起身对祁子臻说:“灵宁应是闷得慌了,你也莫要总将自己困于房中,多陪灵宁出来走动也是好的。”   祁子臻看了眼灵宁,垂下眼睫不知听没听进去,和往常一样应声,只是止住了原本回房的打算。   院子内阳光正好,宋尧旭便以此为由,干脆命崔良搬来一张躺椅,留祁子臻与灵宁在院子中多待一会儿晒晒太阳,自己先回房去准备处理一些事务。   院内花草较前几日又长高了些,嫩绿青翠,看着生机活力。   祁子臻坐在阳光之下,暖黄撒了他一身,映照他浅绿身影,将他包裹在一片朦胧柔和之中。瓷白肌肤笼上一层光晕,偶尔晃过零星院墙外的树影。   宋尧旭走到连廊处时回眸,看着庭院中的神情淡漠的少年,不由得回想起前世初见时的模样。   当时祁子臻对他的态度虽然同样很恭敬,但也带着几分灵动的好奇,像只小猫一般纯真,对身边未知的一切抱以友好灿烂的笑容,比那初春的日光都要暖煦几分。   今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一如前世般的开朗笑意。   宋尧旭看着祁子臻冷淡的面容,暗自在心底轻叹一声。   *   另一头,宋平与宋季启回到观王府后一同走进了书房内。   宋平站在书案前,背对着宋季启,一边单手摊开桌面上的画卷,一边出声问:“小启,你那边打探得怎么样了?”   “回禀父亲,和我们预想中的差不多。”宋季启不知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几分不屑,“那个姓祁的看着清高,实际上三两句话就搞定了。”   宋平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提醒道:“祁子臻常年居于丞相府中,性格孤僻,在没完全了解他的情况下不要妄下定论,避免轻敌。”   宋季启看起来却还是有些得意,说:“父亲您就放心吧,我留意过了,姓祁的房中和房间附近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您之前不是说那位太子最擅照顾人了么?结果却连下人都不给安排,还因为宴席中途离场这种事情给他禁足,可见对他也没有多重视嘛。”   宋平还是摇摇头:“一切都还不好说。宋尧旭性子优柔,但又注重礼节,虽让祁子臻禁足过,但事后或许也会有软化示好的表示。”   心高气傲的宋季启还是觉得自己父亲想太多了,但并未继续出言顶撞,懒散应声:“知道了。”   宋平懒得管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真的知道了,继续说:“你这几日有空就多借太后的名义进宫,尽量和那个祁子臻搞好点关系,然后找个机会挑拨他和宋尧旭之间的关系,或者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父亲放心吧,这种事情就是手到擒来。”宋季启冷笑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个太子不是最注重礼节了么?他就拉着姓祁的做些放浪的事,他就不信那太子还能对姓祁的有好耐性。   宋平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都不擅长,就是各种阴谋诡计都很多,只是再叮嘱他几句不可掉以轻心以后便放他回去了。   等到宋季启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之后,他才转身继续将手中的画卷摊开来。   只见那画中朵朵墨梅赫然在目,竟与太子卧房中挂置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右下角盖上的小红章还写着“历光三十四年”。 第24章   接下来的几日,宋季启果然按照他之前说的那样,几乎每日都会来找祁子臻,大部分时候是邀他在宫中可以走动的地方走走。   而每一次祁子臻都会答应,甚至宋季启约在未时他也会应邀前往。   起初宋尧旭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因为宋季启轻而易举就能和自己尝试着相处了近一月的人拉近关系。   但后来想到祁子臻前世与宋季启交往更密切,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反而开始在想自己将他带到东宫来是不是太自私了。   前世死于一场冤案,重生后却被主管这桩案子的人困在一方小天地中。   他开始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放祁子臻回去?   就在宋尧旭举棋不定时,崔良敲门通报说十皇子来了,目前正在院子中同灵宁玩耍。   他暂且抛去这些杂乱的想法,放下手中笔墨起身打算先去看看院子中看看。   庭院内,祁子臻坐在之前崔良搬出来后就没有收回去的躺椅上,看着小孩拿草逗猫玩。   据他之前了解,凌朝对于皇子课业的管理素来讲求劳逸结合,每月会有一日休沐,逢年过节也有三日至十五日不等的假期。   今日这位十皇子跑来东宫,大抵就是到休沐日来找他的太子哥哥玩了。   祁子臻对这种兄友弟恭没兴趣,只是一如往常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看向小孩与猫的方向,实际上出神不知出到何处去了。   没多会儿宋尧旭的身影便出现在连廊上。   “太子哥哥!”宋识见到人,丢下草根直接飞扑似的扑到了宋尧旭身前,祁子臻都被他突然欢喜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就看见宋尧旭正一脸和善地揉着宋识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小拾早啊,最近功课怎么样了?”   宋识的脑袋当即耷拉下来,扁嘴小声反抗:“难得的休沐日,太子哥哥就不能不问这些嘛……”   “……”   接下来又是一些兄弟间交流感情的对话,祁子臻懒得听,放空自己继续走神,直到宋识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面前来。   “祁哥哥!”宋识嗖地一下窜到祁子臻身前,看着兴奋的模样,“祁哥哥我们一起出宫去好不好?小拾想出宫去玩!太子哥哥说只要祁哥哥也去的话就可以!”   说完,又是一脸期盼,仿佛闪着光亮一般的眸子里只纯澈地倒映出祁子臻的身影。   祁子臻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漠然道:“谨遵殿下吩咐。”   宋识一心想着出宫去玩,欢天喜地跑回宋尧旭身边去报告。   宋尧旭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发梢以示安抚,随后走到祁子臻面前,笑意温和:“今日天气晴好,正是适合出门的日子,子臻若是也愿意去的话便回房换身衣裳罢,稍后便走。”   祁子臻只应一句“谨遵殿下吩咐”,回到房间中换回他惯常爱穿的黑衣,再出来时宋尧旭和宋识也各自换上常服。   宋尧旭还是当初那身白衣,只衣摆处绣有几簇花鸟纹饰,衬着他的温和气质,颇有几分翩翩书生气。   他见祁子臻出来,双眸中盛满笑意,如同一汪春日水泉般清冽,干净柔和得仿佛能洗净一切脏污。   “出门在外未免暴露身份,你就莫要唤我殿下了。”宋尧旭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若是不想用什么亲近的,那便唤我公子罢。”   发梢处传来陌生的温暖触感,祁子臻不作太多反应,淡漠道:“谨遵公子吩咐。”   宋识年纪尚小,心思单纯想得不多,就笑嘻嘻地拉住祁子臻的手:“那祁哥哥叫我小拾好不好?”   小孩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像月牙儿似的,很可爱。   经过前世祁子善的伪善,如今祁子臻对小孩的态度也不会软化多少,依言颔首,神色漠然:“是。”   皇子一月一次的休沐对宋识这样的小孩来说很珍贵,三人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叫上崔良后一同出宫去。   宋识来得早,待他们出宫后也不过是巳初时分,正是集市中热闹的时候。   “旭哥哥你看那边!”宋识拉着宋尧旭,面上满是孩童独有的烂漫欢愉,眼睛亮闪闪地拉着他往一个冰糖葫芦摊子去。   祁子臻沉默寡言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既不会打扰到他们兄弟和睦,又不至于跟丢。   周围是小摊商贩的叫卖声,眼前是一副看似很普通平常的兄弟相处,他身处在所有热闹之中,恍若脱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独自徘徊。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多出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给你的。”宋尧旭嘴角噙着笑意,神色温和自然,在一片嘈杂之中竟显得有些安静平和。   祁子臻垂眸,低声恭顺道谢,接过冰糖葫芦,在宋尧旭的视线下轻轻咬下其中一颗。   甜甜的糖浆包裹着酸,一口咬下又脆又凉,口感和都比他在现世时吃过的好。   他本想为了礼节吃上一颗,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没了一半。   看着他吃的宋尧旭见状,轻笑一声:“小拾说这个味道不错,便想着让你也试试,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没再继续,转身和宋识一起在集市里继续闲逛。   祁子臻依旧跟在他们的身后,神情举止同之前别无二致,只是手中多了一根无处丢置的空签子。   京城的集市对于不常出宫的皇子而言都是新奇景象,宋识乐此不疲地拉着宋尧旭四处走,到后来心不在焉的祁子臻不知不觉间便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他顿在人群之中,往四处环顾一圈,见不到宋尧旭,找不着宋识,崔良的身影也没有半点儿。   前世他时常跟着宋季启在京城中四处乱窜,对于京城内的路熟悉万分。因而他并不忧心,估摸着沿集市走一圈都没找到人的话,就直接先行回东宫去。   不过他还没走到一半,反而先遇见了宋季启。   “子臻?”宋季启看起来颇有些诧异,“你怎么一个人在此?”   对待宋季启,祁子臻的态度明显和缓不少,他礼节性地招呼过后,轻声回答:“我与殿下一道出宫,目前走散了,准备等会找不到人便回东宫去。”   “这样啊……”宋季启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如今已至午膳时间,说不定他们也去用午膳了。不若我同你一道去集仙楼看看罢?正好也一起用个午膳。”   祁子臻本就不是真心想找人,闻言点头道:“好。”   随后他便并排跟着宋季启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另一侧,原本忧心忡忡找人的宋尧旭目睹了全程。   他一手牵着宋识,另一手拿着一个小的油纸包裹,油纸与指节相连处皱得厉害。   “旭哥哥,我们不上去找祁哥哥吗?”宋识晃了晃和宋尧旭牵着的手,天真无邪,“给祁哥哥买的糖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宋尧旭回过神来,拿着油纸包裹的手微微放松,笑着说:“你祁哥哥遇见好友,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小拾还有哪里想去的么?”   宋识和祁子臻交往不多,听到这话后没继续说什么,欢欢喜喜地又指着另一侧说:“小拾想去那边!”   “好,依你。”宋尧旭温柔地笑笑,牵着宋识往一个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25章   自那日在集市中偶遇之后,祁子臻能明显感觉到宋季启对他的态度比之前亲近许多,几乎每日都会进宫来找他。   而宋尧旭则恰恰相反,除非了每日未时外很少还会有时间见到他。   对此祁子臻并无表示,每日本分地看猫谱曲,在宋季启邀约时应邀,除此之外一切与往常无甚不同。   直至又过去六日后,宋季启来到祁子臻房间,一副神神秘秘要搞事情的模样。   祁子臻房中与房间附近都不会有下人,宋季启却还是为保险起见往四周环顾扫视一眼。   见他这幅模样,祁子臻就知多半要开始预谋些什么了。   他倒了杯茶水,端坐在桌子前轻抿一口,默然不语。   等宋季启确定完房间的安全性,终于肯坐到他对面,压低着声音问:“诶,子臻,你想不想……出宫一趟?”   祁子臻摩挲着杯壁的指尖稍顿,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季启却歉意地笑笑,开口解释道:“我的好友们说也想认识一下你,今日已特地在外备好宴席。”   这一次祁子臻并未同往日般直接应允,握着茶杯道:“我不能随意出宫。”   宋季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你放心,我们可以偷偷借着太子的名义一起出去。再说还有我在,我既带你出宫,也定会安全送你回来。你除却未时外也见不到那位太子殿下,只要未时前回来不会出事的。”   祁子臻端起微凉茶水,喝下一小口,沉默不语。   凌朝对居于宫内的人管束很严格,盗用太子名义私自出宫更是罪加一等,往重了说甚至可以直接处死。   但祁子臻知道,宋季启不会舍得这么快就让他死。   他身处东宫,想要接近太子根本毫无难度。在他们还没有对太子出手之前,他就一直有利用价值。   此番出宫多半是为了进一步破坏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方便到后来他们谋害太子时推他作为替罪羔羊。   届时,他便可以被处死了。   祁子臻装作思量片刻,最后放下酒杯应答:“好,那我随你出宫。”   宋季启松了口气一般,笑着说:“那真是太好啦,你去换身衣裳罢,趁时辰尚早,我们等会便出宫。”   祁子臻点点头,回到内室中换上一套素色黑衣,同宋季启一道借由太子名义轻轻松松混出了宫。   临出宫门前祁子臻看了眼今日值守的侍卫,认出那是观王的人。这便代表着今日若是宋季启真想带他出宫,不借太子名义也不会出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默然跟随在宋季启身后。   宋季启带着他绕了一小圈,一路绕到了集市中一个装潢最奢侈的“酒楼”前。   祁子臻看着招牌上的“竹贞苑”三个端正大字,依旧沉默。   前世时他没少跟宋季启来这里,自然很清楚此地是京城中最大、最奢华的烟花之地,也是他前世最不情愿去的地方。   他面上不显任何不快,宋季启便当他不知这为何处,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进去。   方一踏入,祁子臻便闻到了呛鼻的胭脂水粉气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见到老鸨过来时勉强压抑着恢复原样。   “哟,启爷来啦,他们可是等你小半日了啊。”老鸨笑呵呵地同宋季启打招呼,接着瞧见他身后的祁子臻,又问,“启爷身后这位是?瞧着白白净净,可不像是会来我们这些地方的人呐。”   宋季启没多解释,含糊说是新认识的好友,随后拉着祁子臻一同到他最常去的雅间。   雅间内早已侯着几个公子哥和几位服侍的姑娘,其中一人见到宋季启后连忙起身,讨好地笑着说:“世子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那人生得肥头大耳,谄媚地笑起来时堆起满脸肥肉,神态油腻猥琐。   祁子臻还记得这人最后死于床榻之上,是被他强抢回府的一位姑娘反抗时错手杀死的,算是当时一大丑闻。   他无意与这样的人有过多交往,沉默地同宋季启一道去两个空位处落座。   竹贞苑的雅间同普通酒楼雅间布置差不多,只是多了些专门叫来服侍的姑娘,到处都充斥着胭脂水粉的气味。   前世他曾多次表示不想到这种地方来,最后却总会被劝着陪宋季启来此地,之后他都是忍着难受硬是撑过一次又一次的应酬,还要注意不能过于怠慢宋季启的好友。   如今情况不同,祁子臻没那么多泛滥的好心,坐在宋季启身侧一言不发,就算有人将话题扯到他身上他也是一副没听见的模样,由着宋季启给打发回去。   只有宋季启和他说话时,他才会缓和态度应答几句。   酒过三巡,桌上的几人兴致正高,要祁子臻这位宋季启新交好友敬酒。   “子臻也喝一杯吧?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了。”宋季启在一旁带着歉意劝说,听不出几分真心实意。   祁子臻没有拒绝,应声后就有一位服侍的姑娘过来给他倒酒。   他的酒量本就不错,前世为了陪宋季启四处应酬交友,心理上更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场合,他直接一口闷完一杯酒,神态自若。   在场几人都未想到看起来挺清高的文弱少年,酒量似乎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差,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几人顿住半会儿,随后才有人大喊一声:“祁兄爽快!再来!”   紧接着祁子臻手边的酒杯再一次被倒满。   他态度依旧漠然,端起酒杯向出声的那人致意,随后又是一口闷下。对方也不甘示弱地一口喝完一整杯。   其余人瞧着都觉兴起,纷纷要和祁子臻敬酒,最后被祁子臻一一放倒。   宋季启看着醉得横七竖八的好友,又看了眼甚至没脸红多少的祁子臻,一时间有些诧异,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子臻……你酒量真好。”   祁子臻似是很随意地说:“一般。”   接着他估摸了下时间,又问:“可以回去了么?”   “啊当然。”宋季启像是才反应过来,起身整理衣摆,“我送你回宫去吧。”   祁子臻点点头,泰然起身,神色举止与来时别无二致,换作他人恐怕根本就不会信他喝了几坛子酒。   接下来宋季启又带着祁子臻绕了小半圈回到皇宫,并且只将他送到距离东宫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后便以忽然想起有事为由先一步离开。   祁子臻没说什么,同他道别后独自走回东宫。   如今差不多该到午膳的时间,祁子臻回到东宫后便直接往房间去,却看见了房间外提着食盒的崔良。   “祁公子!”崔良远远看见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面露难色,“那个,祁公子……殿下他、他在你房中等你一早晨了。” 第26章   最后,祁子臻在崔良充满祝福的目光中推开房门。   房间内冷冷清清,只有坐在桌子前握着茶杯的宋尧旭和他脚边趴卧着的灵宁。   宋尧旭看见祁子臻,没有开口,平日里总是盛满柔和笑意的双眸十分平静,不沾染丝毫情绪。   祁子臻未曾见过这幅模样的宋尧旭,随手合上房门,同往日一般规矩道:“太子殿下。”   宋尧旭应了个鼻音,语气平缓地问:“去哪儿了?”   “出宫。”祁子臻没有隐瞒,半垂着眼睫,将自己隐没在门后阴影中。   他说完之后宋尧旭没有继续接话,两人在房间中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祁子臻听见一个几乎转瞬间便消失的叹息声,紧接着又听见宋尧旭继续平静地问:“那你知道,冒充我的名义擅自出宫,往重了说是可以处死的吗?”   祁子臻当然知道,但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没有回答,站在原地抿唇不语。   又是一片寂静,房间中的氛围近乎凝滞。   祁子臻看得出来,这位素来友善温和的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此时最合理的做法应是乖顺谢罪,像平时一样按礼节做事。   可也许是真的饮酒过多,他的脾气也跟着倔了起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仿佛在无言抵抗什么。   半晌后,宋尧旭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看着祁子臻:“祁子臻,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要你的命吗?你真的非要往死路里走吗?”   祁子臻蓦地抬起头,正撞进宋尧旭几乎可以说是痛心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宋尧旭知道了他心底真正的想法,但马上他又反应过来,宋尧旭说的只是冒用太子名义擅自出宫这一件事。   他定定地看了宋尧旭半晌,忽地嗤笑一声,撇开视线:“怎么会,我可是早就连决定自己生死的能力都没有了,不是么?”   “你——”听到他近乎自暴自弃的话语,惯来平和的宋尧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顿住一会儿,重新缓和语气,尽可能恢复柔和的语调:“子臻,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想往死路走?”   酒劲上头的祁子臻并不似平时一般乖顺规矩,反问道:“那么请问太子殿下,您凭什么要管我的死活?”   “就凭你现在暂居于我的东宫之中。”宋尧旭回答得很坚定。   “草民记得,这并非草民完全自愿。”祁子臻看着宋尧旭,眸底阴冷,与此前的淡漠亦或是死气沉沉完全不同。   就宛若从扎根冰原的墨竹,变为了漫天飞沙之下尖锐刺人的碎石,将自己掩盖在黄沙之中,刺痛每一个企图进入的行人。   宋尧旭一时无言相对。   当初他确实没有询问过祁子臻是否愿意来到东宫,只是自以为对他好,才硬是将人留下来。   他突然觉得心底闷得难受。   见宋尧旭无话可说,祁子臻没继续在此僵持,准备回到内室去稍作休息。   即便酒量不差,喝酒喝得多了也十分难受,更别说他还在那样令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又待了小半个早晨。   然而就在他与宋尧旭擦肩而过时,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等一下,你身上的味道……”   宋尧旭微微皱眉,注意力一下子转移。   方才站得太远,如今一凑近,浓烈的酒气与陌生刺鼻的香气倏地占据了他周围所有气味,十分呛鼻。   他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子臻,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位世子去了什么地方?”   祁子臻止步侧眸,眸间宛若结着一层漠然冷霜:“太子殿下觉得,还有何处能染上这般气味?”   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行为毫不在意的冷淡模样。   “祁子臻!”宋尧旭忍不住稍稍提高了音量,少见地多出几分愠怒,“你年纪尚小,怎么能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祁子臻依旧维持着侧头看他的动作,眸底带有几分嘲弄:“这似乎也不在殿下管束范围内罢?”   “你——”   宋尧旭再一次无言相对,深吸一口气后松开他,半是气恼半是痛心地说:“总之,今日你擅自出宫之事便罚你禁足十日,这十日内那位世子若是来找你,我会替你全部回绝。”   说完他不再停留,甩袖而去。   “喵!”   而宋尧旭走后,原本窝在他脚边的灵宁不知是不是被祁子臻身上的味道熏到了,细细尖尖地喵叫一声,倏地窜开几步距离,蓝金异瞳中多出些许警惕。   已经到了连猫都嫌弃的地步了么。   祁子臻看了眼灵宁,抿唇不语,转身准备回内室去休息时,守在门口的崔良又走进来。   “祁公子。”他叫住祁子臻,将手中的食盒放至桌上,“这是殿下早晨时想亲自送来的糕点,都是甜味的,殿下说或许你会喜欢。”   祁子臻迈开的步子一顿。   崔良见状,继续说:“方才殿下出门后,已经吩咐人替你准备热水与解酒药了,还说让你先沐浴更衣,这样回床榻上休息时也能舒服些。在热水备置好之前,祁公子不若先吃几块糕点?”   随后他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几碟糕点。   糕点做得都很精致,花叶兔鸟各式形状小巧可爱,令人看着就很有胃口。   即便是被惹到生气都不忘关心惹自己的人,到底该说那位太子殿下是单纯还是愚蠢? 第27章   最终祁子臻还是压下酒后的烦躁,恢复平时那副规矩恭顺的模样,安安分分地用完糕点沐浴更衣,再让崔良带灵宁去院子中待会儿。   当日晚膳时间,宋尧旭又专门为了午间失态亲自来向祁子臻道歉,不过依旧表示禁足十日的惩罚不会收回。   恢复往日状态的祁子臻对于宋尧旭的道歉和惩罚都照旧无动于衷,只规矩应一声“谨遵殿下吩咐”。   不过在房间中禁足也意味着未时他不能再去宋尧旭卧房中,为此宋尧旭于次日将石琴还给了祁子臻,不再限制祁子臻的敲奏时间。   但祁子臻没有再像之前一般整日整日地去敲奏,只有到未时时才会继续没完成的谱曲。   禁足期间的晴朗日子都改由崔良带灵宁晒太阳,除却多出一项谱曲任务外,祁子臻几乎同他之前自闭时的那几日过得差不多,只是把每日靠窗出神的时间用在了翻阅宋尧旭送来的数本乐谱古籍。   就这么过去了两日,距离弘初帝寿宴还有一月整,祁子臻的谱曲任务基本完成一半。   约摸夜间亥时,他还在翻阅其中一本古籍,灵宁乖乖巧巧窝在他怀中,像是在陪他一起看似的。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灵宁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叫唤一声,从祁子臻怀中跳出,径直往房门跑。   “灵宁!”祁子臻喊了一声,灵宁还是一股脑儿地往外去。他眉间轻蹙,连忙放下书追出去。   然而平时看着懒懒散散的小猫咪这一次跑得是真的快,见到房门紧闭后又拐个弯窜回内室,从半开的窗扇处跳出去。   祁子臻怕灵宁出事,顾不得自己的禁足令,迅速从房门出去绕到了内室窗扇连接的那一头,恰好就看见灵宁顺着一个□□往上爬。   情急之下祁子臻忘了思考为何此处会有个□□,顺着□□上去找灵宁,结果一上去就看见灵宁已经窝在了一个人的怀中,又被另一个人揉着脑袋。   ——是国师回来了,而且国师正和太子在他屋顶上相谈正欢。   祁子臻尚且站在□□上,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倒是宋尧旭最先留意到他,笑问:“子臻又是来找灵宁的么?先过来罢,站在上面很危险。”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一袭白衣的宋尧旭身上,柔和的披上一层银纱。   祁子臻依言走上前,规矩道:“见过太子殿下、国师大人。”   “无须多礼,过来坐吧。”宁清卫颔首致意,一手轻抚怀中的灵宁,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灵宁舒舒服服地喵叫一声,躺在宁清卫怀中任撸,看起来是许久没见到宁清卫想念得紧了。   祁子臻不打算打扰主人与宠物的团聚,恭顺道:“国师已归,草民不多打扰,先行告退。”   说着他便行礼要离开,又被宋尧旭叫住,“且慢,正巧我同国师方才聊到这一阵子有劳子臻照顾灵宁,国师推测今夜或许会有彗星,正要邀你前往国师塔观赏以作酬谢,不知子臻可有兴趣?”   祁子臻看了眼宋尧旭柔和的笑意,垂眸道:“草民尚在禁足期间,此次离房已是不该,谢过国师大人好意。”   “禁足?”国师闻言反倒有些疑惑,看向了宋尧旭。   宋尧旭歉意地笑笑:“是前两日出的一些事情,已经解决了,禁足算是让子臻稍微避一避风头。”   接着他又重新看向祁子臻,说:“今夜之事除却国师与你我外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子臻且放心罢,就当去国师塔放松一下。”   宋尧旭笑得亲善,话里话外都像是把国师塔当成了和家一样可以使人安心的地方,而宁清卫对此似乎并无异议。   比起国师与太子又或是好友与好友,他们之间的氛围看起来更像是家人,是家中年长者与年幼者的相处。   祁子臻对于太子和国师究竟什么关系不感兴趣,听到太子都明摆着给他开后门之后不再拒绝,应答:“谨遵殿下吩咐。”   得到他的应答后,宋尧旭和宁清卫也没有继续在屋顶上聊天,抓紧时间一同悄悄混出宫去。   为了方便,宋尧旭还回了一趟房间换上同祁子臻、宁清卫一样的素色黑衣。   宁清卫对皇宫中的侍卫分布了如指掌,带着身后的两人七拐八绕,一路顺顺当当走到了宫墙隐秘处的暗道,顺着暗道走出皇宫。   凌朝中不兴宵禁,亥时的京城内尚且热闹,为免遇上一些大晚上花天酒地的世家子弟们,宁清卫带着他们往一些偏僻阴暗的小路绕。   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并没有提灯笼,一路走下去几乎都是只能勉强看清路的黑暗。   祁子臻不太习惯这样走夜路,途中差点拌到石子摔倒,被一侧的宋尧旭及时扶住。   “小心。”宋尧旭扶着他站好,顺势握住了祁子臻的左手,温柔地笑笑,“这段路碎石比较多,你应是走不惯夜路,我先拉着你吧?莫要摔了。”   祁子臻顿了一下,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宋尧旭握得更紧。   左手被陌生的温热轻轻握住,在微凉的春夜中裹上一层暖融融的珍视。   宋尧旭没再多言,十分自然地牵着祁子臻继续往前走,宁清卫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乎礼节的地方,确保他们还在跟着后继续带路。   由于手牵着手,祁子臻被迫与宋尧旭站得更近,周围的气味仿佛一下子都被宋尧旭身上的兰花香气所占据。   浅浅淡淡的一缕,却叫人无法忽视,幽幽地萦绕在他身侧,清冽高雅。   祁子臻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但很快又被他重新压下去。   【“真心?你也配?”】   现世与前世都曾听到过的一句话回响在祁子臻的耳边,仿佛是在提醒他认清现实。   宋尧旭会对他好,多半都只是因为他优柔的性子。他总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任何人,耳根子比他那位父皇都软。   这时宋尧旭会信任他对他好,到彼时他被宋季启陷害之后,宋尧旭也同样会听信宋季启的话,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被毫不留情地背叛,被所有人怀疑误会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两次了,今生必然还会有第三次。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自己的命运,不再泛滥自己早就所剩无几的真心。 第28章   由于走夜路,三人一猫比平时走的速度要慢些,等到国师塔附近时已将近子时。   亮堂堂的国师塔附近一片冷清,守在门口的那位守卫远远见到他们就挥挥手:“你们可算回来啦!”   守卫的大嗓门在寂静的国师塔附近显得十分突兀。   “噤声。”   宁清卫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守卫当即摆回一副严肃认真地模样:“恭迎国师大人、太子殿下与……咦?”   守卫说到一半,忽地看见了祁子臻与宋尧旭相牵在一起的手,卡壳一瞬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继续开口说:“与……太子妃?”   闻言,宋尧旭轻笑一声:“子臻走不惯夜路,我只是怕他路上拌倒,不是太子妃。”   说着他也很自然地松开了牵着祁子臻的手。   守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个笑话,连忙打着哈哈蒙混过去,本分地开门放行。   宋尧旭颔首致意,态度自然端庄,跟随宁清卫一道步入国师塔。   不知为何,祁子臻反倒没有他那么淡然,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总觉得之前相握的地方还微微有些发烫。   他微蜷指尖,最终还是默然跟在宋尧旭身后,一言不发。   国师塔内早已撤掉地龙,初春夜间的冷气灌进来几分,比上一次来时要冷上一些。   灵宁一回到国师塔便迫不及待地跳回到毛毯子上,四处窜了一会儿,最后窜到了祁子臻脚边亲昵地蹭蹭。   祁子臻刚脱下鞋靴,顺势将它抱在怀里,一同带着走上楼。   宁清卫早已在卧房的小桌案上备置好茶水,让宋尧旭和祁子臻随意坐下后又端来一碟小糕点。   说是小糕点那是真的小,每一块都不过两指长宽,一口一个完全没问题。   宋尧旭对糕点并没有太嗜好,所以宁清卫将碟子放在了更靠近祁子臻的方向,同时开口叮嘱道:“夜间吃太多甜食不好,爱吃也要记得适量。”   祁子臻看得出来国师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爱吃甜食,漠然应声。   得到回应后宁清卫不再多言,拿着几个小蒲团起身走到外边去。   等祁子臻简单吃过几个糕点喝了几口茶后,宁清卫正好又回到房间里,说:“可以出去了。”   房中两人依言一道起身。   上一次祁子臻只在卧房里待过,如今走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的小平台似乎被刻意改造过。   小平台处于国师塔的背面,顶上没有遮盖物,像是忽然从中间将塔顶切开分割成了两部分,抬头就能看见明朗澄澈的夜空,低头放眼望去又是一片静谧的荒山野岭。   是一个很适合安静待着的地方。   小平台的一侧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放着很多条小鱼干,看起来是专门给灵宁晒零食的地方,与平台的冷清氛围十分不搭调,却又显得更接地气。   未免灵宁偷吃,小平台对灵宁素来是禁地,所以宁清卫在宋尧旭和祁子臻都走进来后便关上门,不让灵宁进来。   灵宁对此十分不满,待在门后直叫唤。   宁清卫便对着那扇紧闭的门说:“你不可以出来,乖乖在里面待着。”   “喵!”灵宁的声音被挡在门后,朦朦胧胧听不真切,还颇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祁子臻没想到看着清冷的国师原来也会试图和猫猫沟通。   一旁的宋尧旭留意到他的视线,笑着说:“国师和灵宁相伴也有两三年了,看来感情很好呢。”   祁子臻不置可否,同宋尧旭一道在宁清卫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   蒲团安置在卧房与平台相隔的墙边,靠着墙抬头便能看见大片夜空,将夜幕繁星尽收眼底。   国师塔本身就是整个京城内最高的建筑,今夜天气又晴朗,闪烁的碎星缀满大部分夜空,亮闪闪地挂在城郊之上,静谧璀璨。   另一侧宁清卫总算和灵宁讲完道理,施施然坐在了祁子臻旁边的蒲团上。   宋尧旭见他坐下,扭头好奇地问:“说起来,历代以来的国师都喜欢说彗星出现意味着有大事发生,国师对此可有何看法?”   闻言,祁子臻习惯性看向宁清卫,却见宁清卫正好也看着他。   不过很快宁清卫就移开视线,抬起头重新看向夜空,语气淡漠。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一次异常天象便会预兆些什么。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的规律,或好或坏都有其对应根源。随意将因果报应归因于天象实属无稽之谈。”   就在宁清卫说话的期间,原本平静的夜空中划过一道光亮,紧着这又是一道、两道……   数颗滑落的彗星组成一片陨星雨,一道接一道地割裂原本平静的星河,又一道接一道地转瞬消失。   祁子臻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眸微微睁大。   活了三世,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流星雨,还是在极佳的角度观赏。   随后不一会儿,他又听见宁清卫继续说:“正如同人之命运,自有其走向的根源。听凭异象亦或是由其发展都不可能改变命运,唯有找出根源,反其道而行之,方可决定自己真正的命运为何。”   宁清卫的一番话说得高深莫测,宋尧旭听了个大概还有些懵里懵懂,索性专注于眼前难得一见的陨星雨之景。   祁子臻的心态就同宋尧旭不太一样,夜色之中他的眸底掠过一分晦暗,与一颗同时滑落的流星一同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余下时间里宁清卫没有继续说什么天地命运的事情,中途起身点燃了身侧一个架子上的“蜡烛”。   “蜡烛”摇曳着暖黄的烛光,隐约间似乎散发出几分缱绻幽香,飘飘然裹住坐在蒲团上的祁子臻与宋尧旭。   平素惯于在亥时休息的祁子臻闻到香气,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朦胧间靠着墙闭眼睡去。   他身侧的宋尧旭在他之后没多会儿也跟着沉沉睡去。   宁清卫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打开门逐一将他们带回到卧房的床榻上。国师塔只有一张床榻,但足够大,睡下两人绰绰有余。   在朦胧的烛光之下,他看着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两人,轻轻摘下了他总是戴着的面具,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柔和。   倘若这时床上的两人醒来看一眼,就会惊奇地发现宁清卫面具下的面容竟与祁子臻有五六分的相似。 第29章   次日凌晨时,重新戴好面具的宁清卫趁早将两人叫醒,目送他们在夜色中一点点离开。   宋尧旭对于安全混回东宫去十分熟练,带着祁子臻同上次般,一路躲着侍卫们回到了东宫。   由于前晚他提前遣散了包括崔良在内的所有人,东宫内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发现他们曾偷偷地出去过一趟。   祁子臻回到房间后就继续他的禁足日子,只是少了灵宁在一旁陪着他,多少会更孤寂些。   也许就是考虑到这点,宋尧旭每日都会在不同的时间段带着糕点到祁子臻房中。   祁子臻看书时宋尧旭就在一旁也拿着书翻阅,祁子臻谱曲时宋尧旭又找来另一本书翻看,简直就像是专门到他房中来看书的。   他对此没有什么表示,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十日的禁足结束,宋尧旭才不像之前那般时常来找他,只在未时时来一趟。   弘初二十二年三月初三,东宫内早已是花香鸟语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儿在东宫外的树上朝气蓬勃,偶尔还会落在院墙上,似乎是在好奇地张望着院墙内枯燥平乏的一切。   卯正时分,天光乍亮。   祁子臻起身洗漱完毕,推开内室的窗扇,正巧惊飞一只落在不远处的小雀,扑棱着翅膀越过院墙,飞往更广阔的蔚蓝。   他看着一点点消失在晴空中的渺小身影,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近日或许将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算了算日子,模糊记得近日似乎是前世时太子第一次遇害,但具体是哪日记不太清楚,毕竟前世他与太子的交往甚少。   他只在后来大抵知晓前世每次太子遇害都是观王手笔,这第一次时被推出来当替罪羔羊的似乎是某个七品小官的儿子。   左右与他无关,祁子臻没再多想,用过早膳后久违地到东宫附近走走。   宋尧旭今日一早便带着糕点去了南书房,东宫内宫女太监各司其职,没有人会管祁子臻要去哪儿,他也落得清静。   按惯例来说,东宫并非一般人能靠近,因而这附近也是冷冷清清,除却巡守侍卫与三两宫人外再无他人。   祁子臻喜静,对于这般环境更觉舒心,但总有人不想让他舒心。   “子臻?”   迎面走来的宋季启先是目光微诧,旋即又带上歉意,忙上前说:“前几日我曾去找过你几次,却听闻你被太子惩罚禁足了……是因为我擅自带你出宫那件事吗?”   祁子臻对上眼底他似乎很真挚的歉意,缓和语气,隐约间带上几分无奈:“回去时正好殿下在我房中,被殿下闻到气味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宋季启看着很懊悔的模样,“抱歉啊,下次的话一定不带你去那种胭脂水粉气重的地方,灌你喝酒的那几个我也说过他们了。”   言外之意就是还想带他私自出宫。   祁子臻半垂眼睫,没有说话。   宋季启又一副还有事情的样子,拉着祁子臻态度亲近的道过歉安慰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开。   原本安静散散步的打算被打扰,祁子臻无意继续下去,转身准备回东宫时却瞧见了不远处不知何时就站在那儿的宋尧旭。   宋尧旭身后还跟着一位提食盒的宫女,他看向祁子臻时的面色算不上很好,微抿唇似乎是有些气闷。   祁子臻顿在原处,指尖微蜷。   按照宋尧旭的距离,方才宋季启说的话他肯定都听见了,只不过他站的位置有些偏僻,所以宋季启没发现——或者说,是宋季启故意没发现。   两人相对僵持半会儿,最后是宋尧旭先轻呼一口气,嘱咐宫女先回去后深深地看了祁子臻一眼,说:“子臻,你跟我过来一下。”   语气和那日争吵时一样平静。   祁子臻对上他的视线,随后低声应“是”,同平时一般恭敬,跟随在宋尧旭身后一路回到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附近没有他人,是一个很适合讲话的地方。   他听从宋尧旭的话,合上房门后走到桌前,与宋尧旭面对面而坐。   宋尧旭没有和他绕什么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子臻,你应该清楚宋季启的性子吧?”   祁子臻没答,又听见宋尧旭继续说:“我知你与他投缘,我也不会妨碍你与好友交往,但我也希望你在交友时能够保有你应有的理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这些我想不必我来教你罢?”   说话时宋尧旭神情正经严肃,像极了现世时他的那位高中班主任在劝他不要被差生影响。   祁子臻的思绪一下子有些跳脱,没来得及应声,又被宋尧旭默认为固执。   宋尧旭只得无奈地继续劝说:“我敬重皇叔,平日与宋季启关系也算平和。我知他生性放浪,不会过多干扰他的生活,但我不希望你被他带坏……”   他苦口婆心地企图引导祁子臻回归正途,然而祁子臻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现世的事情。   说来也巧,现世那位班主任劝说他远离的那个差生,正是在现世中糟蹋了他真心、逼得他自闭的人。   “祁子臻!”   对面蓦然拔高了些许音量,将祁子臻从自己的神绪中拉回来。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宋尧旭半是气闷半是无奈的视线:“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   祁子臻沉默一会儿,诚实地回答:“没有。”   宋尧旭有被气到,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一次时祁子臻反驳他的话,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太子身份将人困在了东宫之内,说到底根本就没有理由管他。   两次的不和与祁子臻始终冷漠的态度令宋尧旭倍感疲倦,他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罢了,我不管你便是了,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说完便拂袖离开,冷漠果断。   祁子臻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到那抹杏黄消失在视线中。   半晌,他收回视线,低头把玩着手中温凉的瓷杯。   从答应宋季启交好起他便知道迟早会有今日这般的局面,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难受。   是错觉吧。 第30章   在宋尧旭离开之后,接下来的一整日祁子臻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就连在未时他都不再过来。   祁子臻认定那丝情绪是错觉之后,很快便调整过来,同往日一般本分地自己谱曲。   到晚间时分,祁子臻估摸时间,准备再看会儿古籍便休息。   但就在这时,门口忽地有人敲门,紧接着是一位宫女的声音:“祁公子,您在吗?”   祁子臻顿了下才起身去开门,冷淡地问:“何事?”   那宫女连忙行了个礼,说:“殿下传唤,叫您去书室。”   宋尧旭叫他去书室?   祁子臻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开口应声后让宫女先退下,随后才慢悠悠走过去。   他房中没有备灯笼,书室那边不常有人走动,路上有些漆黑。   他走得平稳缓慢,还是无意中伴到一个东西,幸而及时站稳,但恍惚间他又想起那日在皇宫外那股悠悠的兰香。   祁子臻摇摇头甩掉那些莫须有的情绪,低头看时却见地上险些害他摔倒的竟是一柄长剑,剑上还沾着血迹。   他将长剑捡起来,单指轻轻抚上长剑一侧,能感受到丝丝残余的温度,想必是方伤人不久。   那么此时会在这附近的人……   ——太子!   祁子臻蓦地一惊,一时间竟什么都来不及想,快步赶到书室去,果然看见在书室外的院墙上似乎正有一人斜斜倚靠着。   他连忙走过去,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角落处的宋尧旭低着头,一手捂在左肩受伤处,半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站起,脚边散落着三两空荡荡的酒坛子。   这是喝了多少啊?!   祁子臻上前想去搀扶,他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原本黑暗的角落被红艳火光照亮。   “大胆刺客!胆敢刺杀太子?!”   与此同时,一个侍卫出其不意地击向祁子臻拿着剑的右手。   他疼得无意识松开手,长剑“哐当”一声落地,马上又有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制住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亦或者说还没反应过来。   另一头,看起来像是领队的侍卫上前半步,抱拳向宋尧旭请示:“启禀殿下,刺客已被抓住,如何处置?”   宋尧旭忍着痛抬头,看向被火把照亮的人群中心一袭黑衣的祁子臻,眸底神色冰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祁子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平静地看着宋尧旭,听着他一字一字清晰的命令。   “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侍卫们应声,随后押着祁子臻的两个侍卫推着他转身要走。   祁子臻最后看了眼因痛楚而再次低下头的宋尧旭,抿唇乖顺地跟随侍卫离开。   接着他就只能听到匆匆赶来的太监慌忙喊太医,听到一位侍卫说带宋尧旭先回房,听见有迟来的宫女说起他的名字。   最后,他听到锁链清脆地落下,砸在铁栅栏上,尖锐刺耳。   那也是他前世里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只是没想到今生来得这么快。   祁子臻轻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走到角落微微有些潮湿的稻草堆上坐下。   过分被前世的经历束缚,他竟忘了如今的他和宋季启的关系是宋季启所有棋子当中最疏远的,那么按照宋平的习惯,他便是第一个被抛弃的。   从那名宫女传话时他就应该想到了。   那宫女正是早晨时提着食盒跟在宋尧旭身后那名,亦是宋平安插在东宫中的眼线。   祁子臻还记得初去国师塔时国师无意中提到过宋尧旭醉酒后不认人,按照他方才被押送走时太监宫女们对他的讨论,恐怕待宋尧旭醒来也只会选择相信宫人们的讨论罢。   他缩在阴冷的大牢中,双手抱着膝盖,埋进自己的臂弯中。   至少今生比前世好些,大牢里没有那么冷了,而他也没有那么难过。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着这次他是不是就可以真正走向死亡,就像那次梦中见到的原身一样,从此沉睡着不再苏醒。   朦朦胧胧之间,祁子臻就着现在的姿势不知不觉睡过去。   *   这一次,祁子臻又做了一个梦,他梦到的是现世时他和他那位唯一的“好朋友”的相处。   那位“好朋友”姓陈,成绩不好,经常打架惹事,所以祁子臻一般都叫他“陈哥”。   他和陈哥是在高中时认识的。他因为成绩优异招人妒忌被人放学后堵在小巷子里,最后是陈哥救了他。   当时的他还很活泼开朗,成绩好却没架子,在那之后便和陈哥成为了朋友,而且在陈哥的有意拉近下,他们的关系愈发好起来,品学兼优的他甚至还为了陈哥和班主任吵过一架。   为了证明自己和陈哥交友不会影响到他的学习,他主动给陈哥补习,想将他的成绩也提上来,陈哥也有努力地学,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知道陈哥确实没办法短期内补足常年不好好学习的短板,他只好放弃,尽可能提高、稳定自己的成绩。   再之后,他的母亲去世,他遵循母亲意愿乐观开朗地活着,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的人都开始说他是白眼狼。   他的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他却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天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这些话,可是渐渐地所有人都在拿这个指责他,所以他也开始一点点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而在这期间,只有陈哥说理解他,相信他。陈哥还是个富二代,甚至说可以资助他到上完大学。   祁子臻拒绝了,他觉得陈哥对他已经够好了,没有接受他的资助。   去到新的大学以后,摆脱了原来的人,他本以为可以继续以前的日子,可是他高三那段时间的阴影却不知为何在入学当天又在大学的论坛中传开了,没有人愿意和他这样一个白眼狼相处。   他和陈哥说过这件事,陈哥说没关系,至少还有他在。   祁子臻因而打起精神来,报名了新生联欢晚会的节目表演,希望能够借助石琴表演来改变哪怕一点的形象。   他也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陈哥,陈哥还说会在彩排时混进学校来看他。   后来陈哥来了,是带着一把刀来的。 第31章   当时的祁子臻还在小礼堂后的休息室里练习。   因为平时在学校中没什么人愿意靠近他,休息室便成了他独自一人的练习室。   陈哥进来时他还在练习,琴锤都来不及放下就起身,结果刚走出一步就看见陈哥拿出藏在身后的刀。   在陈哥一步步逼近的同时,祁子臻也从他口中得知此前的一切其实全都是骗人的。   陈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像他这样天真单蠢的优等生,所以他设计了那次小巷子里的初遇,开始一点点接近他。   陈哥一次次地企图将他从成绩顶端拖下来,结果却因为他的意志坚定没有一次成功。   后来他母亲去世的事情就成了在陈哥看来的最好机会,陈哥一边假装很理解他,一边在私底下散布他是个白眼狼的谣言,让所有人都厌恶、辱骂他。   哪怕上了大学,陈哥也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传播渗透到他大学能够接触到的所有人当中,让他一步步变得孤僻、堕落。   陈哥甚至还提出要资助他,就是为了方便以后给他扣个被包养的帽子,结果被拒绝了。   陈哥没想到他那么顽强,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保有几分乐观。   陈哥妒忌、讨厌这样阳光灿烂一样的人,所以借探望的名义,带着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陈哥说,只要把这双手毁掉,他就永远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陈哥说,他这样的人注定是污浊肮脏的,他才不配拥有什么真心相待。   他慌乱之下在陈哥冲过来时用琴锤狠狠地砸在陈哥的头上。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陈哥倒地时那滩暗红的血,还有偶然进来的同学那声刺耳的尖叫。   其实他们看见了陈哥手中的刀,可是没有人为他说话。   因为他是“疯子”,而陈哥是出了名的富二代。   仿佛真的应了陈哥的那句话。   【“你只是一个污浊肮脏的白眼狼,就凭你也配拥有真心?”】   后来他穿书了,他想着换了一个世界,他是不是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所以他放下了现世的一切,放下了心里所有的负担,把自己的真心交给宋季启,然后又一次被践踏。   他还记得前世时宋季启与陈哥如出一辙的那句话。   【“你不过是卑贱的棋子,还敢妄想得到什么可笑的真心?”】   哈,是啊,他是多么地可笑,一次次地渴求本就不配拥有的东西。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祁子臻蓦地从梦中清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又梦到了当初的事情。   他抬手抹掉脸颊的泪痕,看着星点从极高的窗户中散落进来的光亮,估摸着应是第二日早晨了。   这时候宋尧旭差不多应当清醒了。   祁子臻重新将头埋回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十分平静。   经历过七八次的重生,他已经不会再像前世时那般绝望痛苦,反正到头来都是浪费自己的感情,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听见有脚步声停留在他的牢房前。   他抬起头,发现是一个狱卒打扮的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狱卒”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放到他面前,四处观望了一下后低声对他说:“这是殿下吩咐送来的,属下偷偷过来没有钥匙,就放在牢房前了。请您尽快用膳,待会儿属下再来拿走。”   说完他将食盒放在地上便离开了。   祁子臻看着那个精致的食盒,没有动。   “狱卒”口中的殿下只有可能是太子,能吩咐送这份膳食过来就代表着他确实清醒了,这份膳食多半就是他的断头饭了。   前世他就是因为绝望而不愿吃东西,再加上天气严寒活活饿死冻死在大牢中的。   今生他不再是遇上什么需要审讯的谋逆大罪,而是板上钉钉的刺客,处死的决定估计不会太晚,他也没什么心思在死前吃一顿饱饭。   所以等“狱卒”再过来时,就发现那食盒根本就没有被动过。   “狱卒”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原封不动地把食盒又给拿了出去。   这之后,又是漫长的死寂。   大牢内只有稻草潮湿的霉味,四面八方地侵占着祁子臻周围的领地,很难闻。他却恍若未觉,一动不动地蹲坐在小角落里,任由自己被这样难闻的气味包裹。   在大牢里很难估算出时间,他只能透过一角落在牢中的光亮知道天色渐渐阴暗了下去。   期间那名“狱卒”又来送过两次饭,祁子臻每次都没有动,直到第三次再听见声响时,他想直接劝那名“狱卒”不要再来了,结果却听见了牢门打开的声音。   他倏地抬起头,就见到在牢门处站着的,是穿着一袭黑衣、唇色苍白的宋尧旭。 第32章   祁子臻还没从见到宋尧旭的愕然中缓神,宋尧旭就直接低声训斥他:“一日三餐一餐都不食,你是蠢还是傻?想让自己活活饿死在牢中吗?”   刚训斥完,他又对上了祁子臻迷茫的视线,懵懵懂懂,像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   宋尧旭一下子就心软了,叹口气,柔和语气说:“就算是没有胃口多少也先吃点,听话,好不好?”   他蹲在了祁子臻面前,清浅的兰花气味幽幽驱散掉阴暗的霉臭味。   祁子臻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回过神,堪堪避开他一如既往关心的目光,撇过头去硬地问:“殿下为何还要关心一个伤害您的刺客。”   “可是子臻不可能是刺客吧。”宋尧旭眉间轻蹙,“虽然我醒来之后他们都说是你刺伤了我,但当我问及有谁亲眼看见你用剑刺入我左肩时,又无一人敢应答。”   祁子臻交叠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接着又听见宋尧旭继续分析。   “我问过当时在场的每一人,从抓你的侍卫到后来的宫女太监,他们全都是在我已被刺伤之后出现的,我认为他们所见未必就是真的。”   祁子臻低着头,在阴暗的牢房中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沉默地听完,又忽地开口:“但是我对殿下的态度一直以来就不太好,不是么?”   “嗯?”宋尧旭似乎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半会儿轻笑一声,“恭敬乖顺,说一不二,这态度还不算好么?你可比我那群不省心的皇弟们态度好多了。”   祁子臻挣扎着轻声补充:“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宋尧旭打断他的话,抬起右手轻轻抚上他的发梢,“他们是我真心相待的弟弟们,你是我真心相待的好友,本质来讲都是一样的。”   然而宋尧旭话中的“真心”恰好戳中了祁子臻一直以来逃避的点。   【“真心?你也配?”】   【“我怎么可能跟你这样一个白眼狼做什么真心朋友,真是可笑。”】   【“……”】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奢求本世子的真心?”】   【“区区卑劣弃子,还真是异想天开。”】   【“……”】   一句又一句的嘲讽,一次接一次的咒骂,无穷无尽的痛苦如翻涌潮水般将祁子臻吞噬淹没。   “真心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   他的双手越攥越紧,半会儿后忽地挥开了宋尧旭的手,嗓音变得微微有些哑,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小,态度转变得也突然,宋尧旭甚至顾不得被拍痛的手背,愣了一会儿后眉眼中聚起更多的担忧:“子臻,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但祁子臻已经听不见宋尧旭说的话了。   他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现世陈哥步步逼近时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有前世他被宋季启关进那个小破屋时宋季启一次又一次的言语侮辱。   潜移默化之间,他们说的话都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之中,就连他自己都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我不过是污浊肮脏的白眼狼,是一枚卑贱的棋子。”   “我也曾天真地想回报对我好的所有人,可是我等来的却只有一次次地被背叛,一次次地被伤害,一次次地被践踏真心。”   寂静的牢房中,几近哽咽的声音静悄悄地占据了所有响动。   祁子臻双手紧握成拳,甚至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   他的命运只会是在所有人的唾骂中孤寂地死去。他的手沾过别人的血,他的全心付出不过一场笑话,他永远就只能将自己冰封隔绝在一切之外,冷漠地拒绝所有,孤零零地选择离开。   “子臻……”宋尧旭心底一揪,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被祁子臻重重拍开。   “啪——”   他在刺耳的声响中抬起头,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宋尧旭:“我只不过是想祈求一份同等的真心,我究竟有什么错?!你又要这样卑劣低贱的我还怎么相信你们所谓的真心!”   喑哑哽咽的嗓音割裂天牢中的死寂,就好像一只濒临死亡却还要假装凶狠的小兽,企图赶走所有想靠近的人,不管对方究竟是恶意还是好心,唯有孤独地沉沦才是他的宿命。   可是下一刻他却蓦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   祁子臻愣住一瞬,随后拼了命似的要挣扎出来,宋尧旭却越抱越紧。   他的面容还有些虚弱,但声音柔和坚定:“抱歉,我不知你曾经历过什么,我也很心疼你的遭遇,可我也希望你能稍微冷静一下,先听我说,好吗?”   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祁子臻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无意之中重重地推在宋尧旭受伤的肩头之上。   “嘶……”被推开的宋尧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紧蹙,浓烈的血腥味一点点晕开来。   祁子臻被掌心不经意间触碰到的大片温热拉回神智,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伸在半空中的指尖轻轻蜷起。   半会儿后,他轻颤着吸了一口气,堪堪撇过头去,眼角还泛着一丝红意。   见祁子臻神色终于没有那么偏执,宋尧旭轻叹口气,转而抬手轻轻为祁子臻整理凌乱的发丝。   他的另一只手稍稍垂落,手背还有一道祁子臻方才留下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中醒目刺眼。   祁子臻瞥了一眼他的手背,最终还是任由宋尧旭动作,只是又将自己蜷缩束缚在小角落里,声音沙哑地开口:“您走吧,反正我早已心存死志,您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   可是紧接着,他的脸颊上忽地覆上了一丝微凉的温度。   宋尧旭伸出指尖轻轻擦去了他脸颊一侧浅浅的泪痕,动作温柔细致,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那在我走之前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次祁子臻没有再推拒,就见宋尧旭让身后的“狱卒”把食盒拎进来,他才发现“狱卒”竟然是崔良扮的。   崔良把食盒放在祁子臻面前,打开来端出里面的几碟糕点。   糕点很小,也很精致,是之前祁子臻在国师塔中见过的。   许是见到祁子臻微微的失神,宋尧旭缓和神色柔声解释:“这是国师亲自做的。他听说你不肯用膳,想着你爱吃甜食便做了些送来,或许你会愿意吃几口。”   祁子臻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沉默着拿起一块糕点轻轻放入口中。   甜而不腻的味道包裹着舌尖,是他只在国师塔吃到过的、轻和的味道。   是只有宁清卫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见他的情绪终于比方才要好上一些,宋尧旭轻轻叹口气,坐到了他的身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我也不清楚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许没办法与你共情。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没有错,你也不是什么所谓卑劣低贱的棋子,你是我放在心底最珍重的人。   “我知你如今或许很难再相信别人,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轻易放弃你自己。”   他的嗓音比初来时要更虚弱些,可是依旧充斥着春日般的暖煦,宛若一汪清泉,不断地尝试着消融寒冬留下的坚冰。   “不管是我、是崔良、是国师,亦或是小善,我们都是真心实意地在与你相处,你现在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关系,但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们时间,来证明我们的真诚。”   小善……   呵。   祁子臻始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情绪:“那只是您以为的真心罢了。”   然而宋尧旭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认认真真地继续说:“是,别人的真心与否我确实不能断定,但我可以明确地说我从未打算欺骗你的感情。   “倘若我没有真心待你,你觉得我会在所有人都指认是你伤我时选择相信你吗?我又会因为你不肯用膳而出现在这里吗?”   祁子臻无法反驳。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过宋尧旭的真心,因为宋尧旭本来就是一个过分温柔的人。   他始终害怕的仅仅是宋尧旭会轻易听信他人言语,毫不留情收回曾经给予他的一切。   可是宋尧旭没有,甚至还对他说了相信。   他侧头看向宋尧旭,看着他眸底的认真是那么纯粹。   一如之前相处的每一日,温柔得令人根本就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   他又看向了宋尧旭受伤的肩膀,素黑的衣料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湿,染出一片深色污渍。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相信他真的能够渴求到一份干净的真心。   祁子臻沉默半会儿,忽地嗤笑一声:“那倘若我说,这次事件与观王有关,您可信我?”   “皇叔?可……”   他的话题转得突兀,宋尧旭愣了一下就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他的“可”字刚说出口时,就见到祁子臻眼底微微闪烁起的一点光亮迅速黯淡了下去。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就能掐灭他微弱的希望。   宋尧旭感觉心底忽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地疼,原本的反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沉吟片刻,最终认真地答复:“好,我会往你说的方向去调查一下的。不过我自幼敬重皇叔,在找到确凿证据前,我只将皇叔当作怀疑对象,这样可以吗?”   祁子臻垂眸没有应声。   宋尧旭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但碍于目前情况不适合久留,轻轻地又揉了一下他的发梢,温声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尽早接你出去的。”   “另外,”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这几日我不方便再来,你要好好用膳,若是冷了就同崔良说,让他给你带些保暖的物什。   “若是还想吃糕点也告诉崔良,我再去找国师给你做。天牢环境阴冷,你也莫要总是蹲在角落中,记得好好休息。”   他叮嘱了许多,到最后才总算切入正题,微微压低着嗓音:“至少……至少请你一定要好好活到洗清你冤屈的那一日,好不好?”   祁子臻蓦地抬头看向宋尧旭,径直撞进了他近乎恳求的视线。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低声应答:“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要随着摇曳的细微烛光一同消逝。   得到保证的宋尧旭多少也松口气,简单告别后起身同崔良一道离开。   *   第二日,崔良还是会伪装成狱卒来给祁子臻送饭,这一次祁子臻没再拒绝。   因为崔良买通了真的狱卒,这才他不必要同昨日一般来去匆匆,陪着情绪好了很多的祁子臻在用膳时聊了会儿天,祁子臻还顺便问及当初崔良态度改变的事情。   崔良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当初我见祁公子态度这么恶劣,以为祁公子是仗势欺人的人。后来祁公子从观王府宴席跑出去那次,属下同殿下一道在京城中寻你,殿下在这期间与属下说起过关于祁公子的事情。”   “关于我的事情?”祁子臻看起来有些困惑。   崔良点点头:“嗯。殿下说祁公子本性应当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可能从前经历过什么,再加上那次祁公子的情绪反常,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祁子臻却明白了。   崔良应当是默认他曾经遭遇过一些十分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会令他情绪失控。   祁子臻想起当时回到房间后那个被加了锁的琴盒。   不得不说,宋尧旭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人。他明明全程都不在现场,却能根据一些细枝末节推测出自己反常的原因。倘若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他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如果能对这样一个人放下心防,或许会是很惬意的事情。   祁子臻低头吃完最后一口饭,将碟碗筷整整齐齐放回食盒内,掩盖住了一瞬波动的情绪。   崔良见他吃完也不多逗留,盖好食盒的盖子告辞离开。   祁子臻颔首致意,随口说了句:“辛苦你了。”   “无妨,这是属下应做的。”崔良笑了笑,“果然殿下说的没有错,其实属下觉得放松下来的祁公子确实比之前亲和很多。”   祁子臻指尖微蜷,低着头避开崔良的视线,没有应声。   崔良也没有多说什么,提着食盒将牢门重新锁上便离开了。   听着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远离,他才轻吐出一口气,准备在稻草堆上暂时休息一会儿。   但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又听到一串折回来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崔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抬头就要问时,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祁子善。   祁子善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神色被掩盖在兜帽之下。他手中拎着一个小盒子,双手握得很紧,关节都微微有些泛白,看起来十分局促紧张。   祁子臻无意同他这位弟弟周旋,漠然问:“何事?”   小孩咬了咬唇,往四周环顾一眼后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在牢房前,压低着声音飞快地说:“里面有张纸条,请兄长务必、务必要看一下!”   说完他扯了扯兜帽,慌慌张张就跑走了。   祁子臻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反正在牢房中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走过去看看祁子善说一定要看的纸条里写着些什么牛魔鬼怪。   他打开小盒子,发现里面装的是一碟糕点,糕点旁边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祁子臻捡起纸团打开,上边只写着三个字——   不要吃。   字迹很潦草,隐约带着些行书的豪放,像是匆匆忙忙之间写下来的。   祁子臻看着字条,眉梢轻挑。   这个字迹他很熟悉,是属于两年后的祁子善的。   他清楚地记得是前世刚穿书进来时,他因为嫌弃祁子善写的字太丑,每日押着他在书房中练字。   起初他是想让祁子善练出端正整齐的书写,后来不经意间发觉他在行书方面似乎更有天赋,便引导着他去练习行书。   待两年后,年仅十四的祁子善已然书写出几分行书风骨来,祁子臻还一度觉得很欣慰。   但如今的祁子善可从未被他抓去练过什么书法,能写出这样的字只能有一个原因。   祁子臻看着纸条字迹,眸底神色晦暗。   ……   约摸又过去两刻钟,祁子臻在闭目养神时听见了尽可能放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到他的牢房前时,又变得更为小心翼翼,似是误以为他在休息,怕惊扰到他。   接着他就听见祁子善轻轻拿起那个小盒子后忽地轻吸一口气,慌里慌张握住牢房的铁杆子,几乎是急切地喊:“兄长?兄长!”   或许是过于着急,祁子善的声音比一开始要大些,突兀地回响在牢房中。   祁子臻怕他招来真狱卒,没等他喊第三声时便睁眼,冷冷淡淡地看向牢房前的小孩。   祁子善刚要出口的“兄”字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地破碎掉。   他见到祁子臻似乎不像有事的样子,愕然之后稍稍松了口气,避开祁子臻的视线扯扯兜帽:“对、对不起,打扰兄长休息了,我这就走。”   “站住。”祁子臻在他转身时倏地开口叫住。   他背靠冰凉牢壁,单膝屈起,眸色冷然,像是蛰伏在幽暗牢房中的一只猛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骤然跃起,撕裂所有敌人。   天牢中的烛光忽明忽灭地闪烁,黯淡的暖黄更叫人后背凉。   祁子臻看着突然僵住不敢动的祁子善,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晃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你难道不觉得,该解释些什么?”   “哗哗”的细响零碎飘荡在死寂的牢房中。   一片沉默。   祁子臻不急,反正他在牢房中待着也是无所事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折着那张字条,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半会儿后,他才听见祁子善终于开口:“这、这份糕点是宋季启要我、要我以我的名义送来的。我、我怕和之前那碗汤一样,所以、所以匆匆忙忙写了张字条……”   他的声线有些抖,声音也不大,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可信度,底气上已经削弱七八分。   “字迹呢。”祁子臻一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神色淡漠,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告诉我,你的字迹是怎么回事?”   祁子善身体一颤,拿着盒子的双手握得更紧,轻轻吸了一口气,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重,祁子善也只是个被温养到十四岁的孩子,前世能骗得过祁子臻一多半还是因为祁子臻对他没有戒心。   到如今再来看,其实十分拙劣。   祁子臻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尘草屑,徐徐走近祁子善。   布鞋踩在天牢的地板上,一步又一步,沉闷而缓慢,踏不出多少声响,但每一声都会逼得祁子善下意识退却小半分。   直到距离祁子善还有三步距离时祁子臻才停下,开口问:“我记得,你前世是同宋季启一伙的,没错吧?”   “……嗯。”祁子善没有否认,咬着唇犹豫半晌,终于豁出去似的说,“但、但是在前世兄长去世后,我、我才知道原来兄长从来没有讨厌过我……”   祁子臻轻挑眉,双手抱胸嗤笑道:“讨厌?”   许是听出祁子臻反问语句里的嘲讽,祁子善低着头,双手攥得更紧:“前世的时候,宋季启一直同我说我的娘亲夺走了兄长的父亲,我也夺走了兄长的地位,所以、所以兄长很讨厌我,对我好只是为了让我在日后尝到被抛弃的滋味……宋季启就、就告诉我,让我先下手为强,让兄长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宋季启一直都是骗我的,兄长、兄长根本就没有在讨厌我,我、我却……”   祁子善的声音变得哽咽,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宋季启告诉他真相时,他心如刀割一般的感觉。   他从出起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母亲逼死了兄长的母亲,才能在丞相府里有一个所谓名正言顺的嫡子身份,他一直很害怕会被兄长讨厌。   但是在小时候一次误入兄长院子时,他却得到了兄长温柔的对待,那时候他真的觉得兄长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后来宋季启找到他,和他说兄长对他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嘲笑他单纯天真,又不断地告诉他,他才是现在丞相府真正备受尊敬的嫡子。   单纯的他相信了,所以配合宋季启说的一切,给兄长端去一碗下了毒的汤。兄长命大活了下来,他又按照宋季启所说,在父亲房前跪了一天一夜以求让兄长心软。   再后来,他根据宋季启安排的一切,一点一点将兄长推向死路。   可是就在兄长死后,宋季启却告诉他,宋季启才是真正欺骗了他的那个人。   当晚,他便死在了宋季启送来的一杯毒酒中。   然后他发现他一睁眼,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兄长喝下毒汤后重新醒过来的那个元日。   他很开心,他以为他可以去弥补前世的过错,可是下人却告诉他,兄长不见了。   他拼了命地去找,却只找到了澄明湖畔倒在红艳雪地上了无气的身影。   之后他也不受控制地昏倒在兄长身侧,睁眼时发现自己又重了。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径直往澄明湖岸冲去,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倒在他面前。   再然后他又重了好几次,可是就算他拼尽所有的力气跑去澄明湖岸,看到的都只有提剑自刎后倒在他眼前的兄长。   每一次,每一次都赶不上。   “我真的……不想再看着兄长死在我面前了……”   滚烫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滑落,不管祁子善怎么擦都止不住,抽噎着被压低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附近。   祁子臻没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在后来几次自刎时他确实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但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对于前世的执念太深,没有在意过。   他看着小孩想不哭却怎么都忍不住的模样,最后还是稍微缓和了点语气,提醒道:“你再哭下去,狱卒就要来了。”   这句话果然比任何安慰都管用,祁子善想起如今的处境,抽抽噎噎地憋住了还想哭的念头,零星剩下几声哽咽。   小孩的话祁子臻不能确保完全可信,没有多说些什么。   倒是祁子善突然抽抽搭搭地继续交代:“对、对了,我如今做了宋季启的伴读,太子殿下今、今日来找我,我就擅自、擅自同殿下说以前宋季启对兄长不好的事情,殿、殿下让我配合帮忙调查这次事情是否同宋季启有关。”   他抹掉脸颊上残余的泪痕,把心底深藏的事情全都倾诉出来后明显比之前轻松不少,但还是有些怯懦,尽可能坚定地说:“兄长你放心,殿下、殿下一定会尽早换还你清白!”   祁子臻看着小孩尚且通红的眼眶,轻轻抿唇,没有表态。   须臾后,他让祁子善早些回去,免得中途被狱卒察觉。   祁子善听话地转身要走,祁子臻又忽地叫住他,从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拿起一碟没有被动过的糕点。   他半垂着眼睫,开口说:“把这些装回去罢,不然他许是要怀疑的。”   祁子善愣了一下,片刻后眼底重新聚起几分光亮,重重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嗯!多谢兄长!”   祁子臻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待祁子善将糕点接过去后便自顾自转身回他的小角落去,兀自准备继续休息。   祁子善不再打扰他,看着手中连位置都没怎么被挪动过的糕点,唇角始终微微上扬着,之后才慢慢离开。   听着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佯装休息的祁子臻抬头看向空荡荡的牢房门口,半会儿后默然收起眼底波动的思绪。   *   自祁子善来过之后,祁子臻又在大牢中待了好几日,每日崔良都会同往日般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偶尔还会多送些国师做的糕点。   祁子善也在宋季启的吩咐下每日来一趟,不过每一次祁子臻都装作不愿吃的模样,再和祁子善聊起近期宋尧旭的调查进度。   整整五日的时间,祁子臻待在大牢中除却哪儿也不能去外,过得还挺舒坦。   直到第五日早晨,祁子臻还在无聊地推断崔良还有多久才会来,便听到牢房门口有几声清脆的动静。   他抬眸看去时,发觉来者一身狱卒打扮,站在锁链处正在开门。   这次来的似乎是个真狱卒。   他背靠冰冷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狱卒打开牢房,恭恭敬敬地对他说:“祁公子,刺杀太子一案真凶已落网,您可以出狱了。”   祁子臻不紧不慢站起身,拍掉衣摆沾染上的稻草碎屑,姿态从容地向狱卒颔首致意:“多谢。”   见状,门口狱卒似乎松了口气,拱手道:“劳苦祁公子平白遭受几日牢狱之灾。”   祁子臻客套似的回了句“无妨”,事实上他心底确实没觉得这几日的牢房是无妄之灾。至少在这次入狱后,他又看清了一些事、一些人。   他没有继续在大牢里同狱卒多说些什么,跟在狱卒身后一步一步离开这个阴暗幽冷的地方。   这会儿尚且是早晨,大牢外晨光明媚,祁子臻方踏出去时因为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亮,还待在门口处缓了好半晌。   等到眼睛适应了之后,祁子臻抬起头,望向澄澈碧空。   蔚蓝的天空就像一汪清冽平静的泉面,透彻干净,偶尔卷出几缕氤氲白雾,悠然自在地飘荡着。   前世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是否还能被洗脱冤屈,是否还能再见到大牢外一如既往的天空。   其实当时在狱中的他在绝望之际,是有不甘的。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宋季启结束他的一。   直到他发现大牢里的狱卒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提供正常饭食,都是馊掉冷掉的饭菜,甚至在数九寒冬之际都没有给衣衫单薄的他添置些什么保暖物件,还将他关押在整个大牢内最冷的一处。   到这时他便知道,宋季启和宋平是真的想把他往死路逼。   从除夕到元日的那一个晚上对祁子臻来说特别漫长,漫长到磨灭了他心中仅存的不甘,只余下痛苦与绝望。   绝望到在今入狱时,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能重见天日。   春日和煦的晨光洒落在他身上,暖融融一片。   这是他自现世母亲逝世后,第一次不讨厌这样的春光。   今在春日之后等着他的,还会不会是同往常一般的深渊呢?   祁子臻望着蓝空中的云卷云舒,最后将这个问题深埋在心底,迈步准备回去。   为避免晦气,大牢被安置在京城外的一处郊区,四处郁郁葱葱,人烟稀少。   领他出来的狱卒告诉他只要顺着大牢门口的小道出去,便能瞧见回城内的路。   祁子臻依言走上那条石子铺就的迂回小路,心情悠然自在,颇有几分散步的意味。   如今时辰应当尚早,而且他知晓京城内哪些路段遇见的人少,不急着趁早回去,倒不若借此机会看看郊区风景。   “沙沙——”   晨风轻拂,掠过祁子臻的衣摆,卷起几片枯碎落叶,落在路边欣欣向荣的野花丛边。   蜿蜒小路曲折迂回,凹凸不平地往前延伸,伸向路的尽头那一抹纯白身影。   “咔嚓。”   祁子臻拐过最后一个拐角,蓦地顿在了原地,恰好踩着一片干枯树叶上。   清脆的声响伴着微风,吹起几块细碎的叶片,飘飘然落在那双黑靴边上,紧接着便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捡拾起碎叶下另一片完整翠绿的树叶。   宋尧旭轻轻扫去叶片上的细碎他物,见到树林小道中停顿住的身影,莞尔一笑:“早,我来接你了。”   纯白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青翠中却丝毫不显突兀,柔柔和和地融入大好春光之中。   祁子臻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看得到,宋尧旭唇色尚且苍白,面容中还透着几分疲倦,显然是这几日根本就没有好好地静养。   从郊区回皇宫的路祁子臻是知道的,身为太子的宋尧旭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到此等候,可他还是来了。   他看着宋尧旭眸底依旧柔和的笑意,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就好似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泊已久的浮木,终于漂到了一处安宁平静的湖面上,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栖息的地方。   祁子臻没有在原地停顿太久,很快便收拾好心情,上前轻声道:“殿下。”   他的声音很轻,比起此前的冷淡漠然,稍稍显得有些软,很像一个乖巧的小孩。   宋尧旭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有些心疼,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温声道:“我已命东宫内的下人们备好热水,你回去后可以好好沐浴一下。”   在大牢里几日没能沐浴,祁子臻本就难受得不行,闻言又是乖巧点头,跟着宋尧旭上了他的轿子,一道回东宫去。   东宫内,崔良早早就在门口给祁子臻备好了一个火盆,说是跨火盆去去晦气。回到房间后还让他用柚子叶浸泡的水洗过手,这才放他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久违地沐浴完,祁子臻心情更是舒畅不少,简单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换上一袭干净绿衣,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榻软乎乎的被褥上。   说实话,大牢里的那张木板床又硬又潮,被子有了跟没有区别不大,叫人睡着属实难受。   祁子臻也顾不得自己头发还湿着,仰面躺倒在被褥上,感受身下柔软的触感,迷迷糊糊之间一个侧身,垫在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不觉就这么直接睡了过去。   宋尧旭一走进来便见到他似乎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此前他喊了声许多声都不见回应,还担心是不是祁子臻泡得太久不舒服了,结果看来是泡得太舒服了,湿着头发就半躺在床榻上睡过去,也不怕着凉。   宋尧旭无奈地摇头笑笑,走上前去轻轻坐到祁子臻身侧,正想叫醒他时,却见到了祁子臻眼底的青黑。   在大牢那种地方一定休息得很不舒服吧。   他的眼底浸上几分心疼,抬手轻轻抚上祁子臻的脸颊。   “唔……”许是睡得本就不安稳,感受到面上轻柔的温度,祁子臻朦胧间微微睁眼,眸底还是一片困倦与茫然,“……殿下?”   他的声音很轻,掺杂着半梦半醒时的软,听着懵懵懂懂,很乖。   宋尧旭没有分毫把人闹醒的自觉,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笑着说:“你头发未干,这样睡下去会着凉的,先别睡了,好吗?”   祁子臻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后依旧困倦,像是随时都能倒头继续睡。   宋尧旭见他这幅模样,无奈地叹口气,拿过一块干布替祁子臻细细擦拭湿发。   大概又过了好一阵子,祁子臻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当即察觉到宋尧旭似乎在替他自己擦头发,连忙抬手要制止。   “抱、抱歉,劳烦殿下费心,余下的还是草民自己来罢。”   宋尧旭也不推辞,笑着看向耳尖微微有泛红的祁子臻,将细布递还给他:“终于肯醒啦?”   听语气就很像在逗弄小孩。   祁子臻半垂下眼睫,轻轻应了声鼻音后接过细布,自己一点一点地擦拭起来。   宋尧旭也不再继续逗他,轻笑一声后说:“院子里日头正好,等会儿去院子晒晒太阳罢。”   “嗯。”祁子臻点点头,没有多说别的话,起身似乎就想要按照宋尧旭所说去院子里。   宋尧旭看着他消瘦而挺拔的身子,隐约间仿佛回想起他入狱当晚时侍卫押送离开的身影。   如墨竹般傲然,又似冷霜般冰凉,无悲无喜地接受既定命运——那是在绝望之后彻底的封闭。   他心下一动,忽然开口叫住祁子臻:“等等。”   “嗯?”祁子臻以为是他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困惑回头,下一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倏地愣住,紧接着便听见宋尧旭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原本柔和的声音被压得低沉,伴着温热的气息散在他耳畔,挠得人心痒痒。   祁子臻嗅着鼻间悠然淡雅的兰花清香,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里宋尧旭温暖的手心,还有此刻他温暖的怀抱。   飘飘然的兰花香气又一次一点点侵占他周围所有的气味,就像在大牢里那次一般,将他包裹在独属于宋尧旭的味道之中,但又如君子般浅淡,只消他轻轻一挣便能摆脱这抹香气的禁锢。   可是祁子臻没有这么做。   他沉默了半会儿,之后小心翼翼试探一般地抬起手,缓缓也回抱住了宋尧旭,轻声回应一句:“谢谢。”   他想到了早晨时等候在路的尽头处,那抹纯白无瑕的身影,那份柔和清浅的笑意。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从那个漆黑的夜晚开始,他只是一直不敢面对。   但是在此刻,他忍不住想让自己短暂地沉沦一会儿。   哪怕就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正式开始啦!   非常感谢每一位订阅支持的小可爱们mua!   ——   感谢【柠檬精】、【寒月】、【清阳晚照】和【无№】四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呀mua~ 第33章   后来还是宋尧旭最先放开祁子臻,说陪他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祁子臻点了点头,面容恢复最初的冷淡,跟在宋尧旭身后去了他那边的院子。   宋尧旭房间所在的院子里有一套石桌石椅,这个时间恰好沐浴在阳光之下,很适合坐着聊天晒太阳。   崔良还特别贴心地给他们准备好一壶茶水。   祁子臻握着温凉的瓷杯,恍惚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八次重生回来后决定放弃再一次自尽时,祁子臻根本就没想到这一世还会有那么一日,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阳光之下,同他一直认为软弱废物的太子交谈。   他轻抿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抬眸看向宋尧旭算不得好的面色,轻声开口问:“殿下的伤……如何了?”   似是没料到祁子臻会问及自己的伤势,宋尧旭顿了一会儿后才笑着回答:“太医说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很快就可以痊愈。”   潜意识里祁子臻觉得宋尧旭是不会说谎的人,点点头多少放心些,又重新问起这次的案件。   宋尧旭也将过程简易地告知给他听。   起初宋尧旭从祁子臻口中听到此事与观王有关时,回去后便稍微往这个方向调查了一下,同时得知祁子善成为了宋季启的伴读,便秘密找来祁子善。   祁子善当即就把前世宋季启陷害祁子臻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知给他听,他这才知道自己此前究竟误解了祁子臻些什么。   祁子臻在宋季启面前总是那么主动,根本不是因为前世所以今生更为亲近,而是真的想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同时他也大致明白了在狱中祁子臻情绪不对劲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往宋季启的方向调查,但还没查出些什么时,就有一个宫女跳出来说是要指认真凶。   那名宫女坦白说她此前和一名侍卫私通,鬼迷心窍之下在宋尧旭被刺杀的当夜引祁子臻去现场,借此嫁祸于他。   这之后那宫女又说自己一直很后悔帮那侍卫做这种事情,说自己就是一时被迷了眼,痛哭流涕地乞求宋尧旭原谅。   后来宋尧旭心软之下饶了那宫女的死罪,只是将她驱逐出宫。至于宫女指认出来的侍卫,暂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祁子臻听完宋尧旭说的宫女侍卫一事,默然又喝了口茶。   这样一个不规不矩的宫女都仅仅是被驱逐出宫,他便看得出宋尧旭还是心肠太软,根本下来不了狠手。   这样的人倘若真的当上君王,恐怕也只会造就出乱臣当道,轻信小人的混乱局面。   而在宋尧旭之下,几个皇子都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帝王教育,学的都只是普通的诗书礼仪,鲜少涉及政事,根本就无法取代宋尧旭继承大统。   届时观王作为先皇的嫡子,大可凭借着被凌朝奉为镇国之宝的“史书”,光明正大将宋尧旭赶下皇位,换由自己登基为王。   祁子臻轻轻摩挲着茶杯,指尖触上几点温润冰凉,眸底思绪翻转。   一旁的宋尧旭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握着茶杯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此次事件按小善所说,与宋季启多半脱不了干系,不过……”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祁子臻抬眸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殿下是想说关于观王的事情吧。”   他的话语里没什么情绪,宋尧旭听不出他到底倾向于什么观点,摸了摸鼻子之后才开口:“宋季启虽为皇叔之子,但他本身性子便顽劣,我也没料到他会存有此等谋逆之心。不过……我认为这也不能说明皇叔也有同样的心思,或许……或许这只是宋季启自己过于胆大包天了呢?”   说到底其实宋尧旭还是对观王存有信任。   毕竟比起自己的父皇弘初帝,宋尧旭反倒是和观王相处得更多,从小到大教养的情谊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轻易推翻的。   更何况宋尧旭本身就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   祁子臻听完他的话,神色很平静地将茶杯放至桌上,直视着宋尧旭:“可是殿下您真的觉得,一位当父亲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事情么?”   “这……”宋尧旭犹豫着,似乎还想找理由开脱。   祁子臻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这么说吧,假若十皇子有意夺取您的太子之位,您觉得您的父皇会发现不了吗?”   宋尧旭眸底闪过几分挣扎:“但是小拾他不会这么做的……”   “那您又怎么知道他不会?”祁子臻继续逼问,“您不是他,您如何知道他心底存在着什么心思?”   “就譬如您不是我,您又如何知晓我此前与宋季启的交往是否出自真心?”   宋尧旭无法反驳。   之前误解祁子臻的事情也是他最近一直梗在心口的刺。   祁子臻见他沉默,知道他是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但还是没能完全跳脱出一直以来的思维。   他知道宋尧旭被观王照顾了二十二年,被灌输了二十二年的温和教养,想要说变就变确实很难。   但如今能留给他改变的时间可并不多。   祁子臻轻轻摩挲着酒杯,神色淡然:“那么我再问问殿下,那日晚上您究竟为何会喝那么多酒?我记得您似乎曾在国师塔中说过您对饮酒之事自有把握,这便是您的把握?”   被问及此事,宋尧旭的手微微缩了下,沉默半会儿后才说:“那晚确实是皇叔说见我心绪不好,给我带了几壶酒……”   他的声音变得弱了些,听起来似乎是有些动摇。   “太刚则折,太柔则废。”祁子臻放下手中的茶杯,“殿下,草民斗胆断言,倘若您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唯命是从、任人宰割的废物太子,乃至傀儡皇帝。难道您真的想这样么?”   他的眸底冷然似霜,直直地看着宋尧旭,像是一块尖锐的冰锥,叫人难以忽视。   他没有再给宋尧旭更多的反应时间,干脆站起身来,冷漠地看着他:“草民湿发已干,便不在此碍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说完祁子臻转身就走,一袭绿衣顺着清风飘扬,融在周遭盎然春意之中,却无端透出几分无情果断。   他知道他方才的话往重了说甚至可以认为是大不敬,但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宋尧旭听得进去,才能让他有所反思。   祁子臻走在回房间的道路上,一刻不停,正如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他半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指尖,几乎能感觉到之前停留在宋尧旭身上时柔软的温度。   印着浅淡疤痕的指尖微微蜷缩,却更坚定了他眸底的情绪——   他祁子臻喜欢的人,决不能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走出心结后的第一件事:调.教太子殿下   宋尧旭:……?   ——   之前也有小可爱担心过殿下的性格问题,这里悄悄剧透一句,殿下的性格会在下一个副本里转变的~   ——   感谢【唧唧咋咋】、【寒月】、【沐卿】、【清阳晚照】和【是月流光】五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呀mua~ 第34章 【二合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弘初帝寿宴临近,皇宫内基本上都忙碌起来,就连平时闲散得没事干的太子都开始着手帮忙准备寿宴当日相关事宜。   与此同时,在这几日里祁子臻陆续听说东宫内有两名下人被突然遣送出宫,遣送时崔良没有给出什么具体理由,导致东宫原本因为太子温和而松懈的下人多少都打起更多的干劲,生怕自己也不小心丢了饭碗。   祁子臻核对过被遣送的人,确认都是观王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明白宋尧旭是因为之前他那番话有所动摇,只是尚且是不能下狠心。   他也不急,他知道宋尧旭欠缺的是一个更加深刻地教育。   他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几分行书的风骨,但也带点小孩的稚嫩。   纸条上只简单写了四个字——“安排了”。   他抬手将纸条丢到燃烧的烛灯中,任由它被火焰一点点吞噬,一如这几日来的其余几张纸条。   等确认纸条已经被燃尽祁子臻才起身,一路出门走到宋尧旭房前轻轻敲门:“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自从出狱以来,祁子臻假装时常忘记身份尊卑之下的谦称,后来宋尧旭无所谓地说在他面前不必过分拘束,他便干脆顺着宋尧旭的话,少了几分谦卑。   听到祁子臻的声音,屋内的宋尧旭亲自来开门,笑着问:“子臻怎么忽然过来了?”   经过三日休养,宋尧旭本来就不重的伤了不少,唇色恢复红润,只是面色还因这几日的忙碌而带上几分疲倦。   祁子臻敛眸回答:“子善说近日澄明湖畔花开遍地,景致很不错,想邀殿下一同出宫走走,也当是这几日忙碌中抽闲散散步。”   闻言宋尧旭面露难色,微微皱眉道:“可是今日早晨崔良同我说家中有事告假了,旁的侍卫这几日也有要事忙碌,出宫的话恐怕不是很安全。”   如今正值皇帝寿宴筹办之际,不少外地官员回京贺寿,近日来京城内人员流动很大,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祁子臻听出宋尧旭拒绝的意思,微微低下头,轻声回应:“那算了罢,是我唐突了,抱歉打扰殿下。”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失落,像是此前就已经期待了许久。   说来这也是祁子臻第一次主动邀请宋尧旭出宫。   宋尧旭见他这幅模样,又是一阵心软,沉吟片刻后说:“出去的话……倒也无妨,只要能尽早回来就。”   “可以吗?”祁子臻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是最近很危险吧。”   宋尧旭莞尔笑笑:“无妨,此前同崔良出去那么多次也不见遇到什么事情,况且这光天化日之下想来也不容易出些什么事情。”   “,那我回去换衣裳。”祁子臻点点头,语气比之前雀跃几分。   宋尧旭点点头,也回到房间中去换了套常服。   按照平日习惯,他出门时惯穿白衣,这也是不少官家子弟知晓之事,今日他想了想便换上一套素雅蓝衣,再出门时就见到了一袭张扬红衣的祁子臻。   除了之前初次进宫为掩盖气色那次,他还是头一次见祁子臻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在春日阳光下,祁子臻面容一如既往地冷淡,冷白的肤色却被打上几分暖意。一袭红衣套在他单薄的身子上,似一朵从冬日中走出的红梅,饱受寒冬凛冽后依旧傲然挺立,张扬艳丽而又内敛含蓄,矛盾地糅杂在一起。   恰在这时,祁子臻倏地抬眸对上宋尧旭的视线,眸底冷冷清清,宛若一汪滋养红梅生长的冷泉,透澈澄明。   赞一声红衣美人都丝毫不会夸张。   对视半晌后,还是祁子臻最先不解地开口:“殿下?”   宋尧旭回过神来,忙笑着说:“抱歉,头次见到子臻这般穿着,竟是不小心看入迷了。”   “殿下谬赞。”祁子臻收回了方才的视线,半低着头叫人看不出情绪,“那我们出宫罢?想必子善已在宫门侯着了。”   宋尧旭颔首应下,与祁子臻并肩而行,一道出宫去同祁子善汇合。   “殿下!兄长!这里!”   他们刚出宫门,一眼便瞧见了等候着的祁子善,看起来还颇为欢喜。   两人脚步一拐,走到他面前去。   宋尧旭抬手揉了一下小孩的脑袋,笑着问:“小善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祁子善笑着摇摇头,“兄长和小善说了不用太早来,所以小善刚到不久啦。”   不过说完后,祁子善又挠挠头:“就是……就是小善来得及吃得不多,现在有点又饿了……”   说着小孩的耳根也微微泛红,看起来很是不意思。   宋尧旭弯眼笑笑:“正从这边出去也快到午膳时间了,那我们先去用膳罢?”   接着他又看向祁子臻,像是在征求祁子臻的意见。   祁子臻点了点头,应声:“那就先用午膳吧。”   被迁就的祁子善看起来更不意思,想了想忽然说:“我知道有一家客栈的菜很吃,那、那我们去那里吧?”   两人都没什么意见,祁子善欢欢喜喜地带着他们往客栈去。   如今皇帝寿宴临近,京城内人来人往比往常要热闹几分,客栈不似酒楼,没有安静的雅间,四周都是各种嘈杂的议论声。   宋尧旭平素贵为太子,即便在外用膳也都是在酒楼的雅间内,第一次到这种环境中来。   祁子臻觉察出宋尧旭的不习惯,轻声问:“殿下可是不喜这客栈的吵闹?”   “无妨。”宋尧旭摇摇头,“也不是不喜,只是头次来有些不习惯罢了。”   见状祁子臻没有多说别的,点点头后同他一道带着祁子善在客栈里找了张桌子坐下点菜。   客栈里人来人往,吃喝笑闹的声音络绎不绝,周围不同的人所谈论的话题也大相径庭。凌朝内不禁议政,上至国家朝政,下至柴米油盐都有人在谈论。   三人在等候上菜期间,就听见隔壁有一桌的人从皇帝寿宴开始,谈论到当今圣上昏聩软弱,又说及如今太子的无能。   “我觉得啊,这太子殿下当得是真的不怎么样,早两年便听说已经及冠了,结果到如今也不见参与过什么政事。”   “你说等他登基时,会不会又同今上一般,政事全看哪边声音大就听哪边?”   “我倒觉得……太子殿下还指不定能不能登基呢,你想想那谁,像是要让他登基的样子吗?”   “……”   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及到“那谁”,那一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很快谈论起其他轻松点的话题。   正这时祁子臻他们桌点的菜上来了,祁子臻瞥了眼身侧神色不明的太子殿下本尊,像是完全没听见方才隔壁的谈论,贴心地给他布菜,还一边说:“子善说这道菜是他们家招牌,殿下试试?”   宋尧旭抽回神绪,勉强笑笑,心不在焉地吃下了祁子臻给他夹的菜。   之后的用膳时间他们周围也偶尔会有人谈论起几句政事,大多数时候都是说到某个人便停了下来,又基本不会指明这某个人具体是谁。   而祁子臻全程都在与祁子善聊些关于祁子善最近课业的事情,听着是很普通的兄长关心弟弟,一副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人在谈论什么的模样。   但宋尧旭转而一想,又觉得他们此前或许就已经习惯了在客栈中听到这般谈论的话。   他又想起那一日在院子内祁子臻忠告他的话。   他这二十二年来……真的都错信了吗?   宋尧旭有些迷茫,这二十二年来就是观王教他做人要怀有一颗仁善之心,不让他随意责罚下人,教他要善于原谅别人。   同时也是观王从小就一直告诉他,他的父皇尚且康健时他没必要临朝听政,否则便是觊觎皇位的一种不孝。   仔细想来,又有哪位名垂史册的君王真同他这般过分心慈手软,处于太子之位时从未处理过朝政呢?   一侧的祁子臻看似在同祁子善聊天,实则始终留意着宋尧旭的情绪,见他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清楚他已经开始更加动摇。   之后祁子臻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宋尧旭身上,开口问他这客栈的饭菜是否合他胃口。   宋尧旭基本重新掩盖情绪,笑着回答:“嗯。是同平日所食不一样的味道,但也有其独特的美味之处。”   祁子善听见宋尧旭的评价,笑得更开心:“公子喜欢就!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来这家呀!”   “。”宋尧旭温和地应声,看着已经没有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样了。   祁子臻留意着他的情绪,在一旁默不作声。   吃饱喝足之后,由宋尧旭掏腰包付钱,一行三人便准备到澄明湖畔去。   今日天气晴,春光融融之下大街小巷中也是一派祥和景象,路上三人还偶遇了国师塔前的那位守卫。   “公子!”守卫远远瞧见他们时便挥着手打招呼,小跑到了他们面前。没有宁清卫在,他就是丝毫不在意平时身份尊卑的模样。   守卫瞧起来还挺高兴,大大咧咧地问:“你们出来玩吗?”   他是江湖人士,加上宋尧旭本就性子温和,不会同他计较这些礼仪,点头温和地说:“嗯。小善说澄明湖畔的花开了,想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呢?今日不用值班么?”   “我来跑腿买点祭祀时要用的东西。”守卫笑出一口大白牙,扭头看向生面孔祁子善,“这位小公子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善?”   祁子善比较怕生,半躲在祁子臻身后。   祁子臻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发梢,回答:“祁子善,舍弟。”   “嗯?”守卫挑了挑眉,看起来有些疑惑。   “嗯。”祁子臻又点点头,态度明确。   守卫来回看了他们两个几眼,最后还是不多说什么,挥挥手说:“那我先去采购物件啦,回见。”   “回见。”宋尧旭向他颔首致意。   祁子臻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才问宋尧旭:“国师塔祭祀用的东西还要自己购置的么?”   他一直以为这类东西该是皇家供给才对。   宋尧旭听到问题,无奈地笑笑:“国师塔确有固定供应,所有需要物件都得提前上报后,按照所需供给。多半是国师上报时又漏了些东西,只让守卫到集市中去买。”   祁子臻点头表示明白,从此国师在他心底的印象又多出一个“迷糊”的标签。   能用到“又”字,再结合宋尧旭神情,想来也是经常如此了。   这之后三人没再继续停留,一路往澄明湖畔去。   澄明湖早已没了湖面冰霜,清透的湖水在和煦阳光下像是被嵌上无数碎星的轻纱,零零碎碎地闪着光亮。   湖畔周围一如祁子善所说,开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花,点缀在轻纱周围,如同一顶天然而巨大的花环,将澄明湖温和地包裹在勃勃生机之中。   湿润的清风吹拂在湖面之上,卷起圈圈涟漪。   祁子臻看着眼前的景致,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颇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前世忙着和宋季启到处穿梭在酒楼与青楼之中,算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在春日时到这澄明湖畔赏光,确实美不胜收。   他们选的是澄明湖畔一处少人之地,周围没有旁的人,十分安静,很适合待着赏景。   祁子善常年待在宫外,小时也爱出门,对这里比较熟悉,小跑到远处一个位置后挥手招呼他们到那儿去坐。   宋尧旭笑着应声,正要与祁子臻并肩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在靠近宋尧旭的一侧高草丛中忽然掠过一个黑影,紧接着便有人倏地从前方窜出来,握着手中的东西径直冲向宋尧旭!   祁子臻定睛一看,发觉那人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柄长剑!   “有刺客!殿下小心!”   他二话不说就将宋尧旭拉到自己身后,连连后退几步,堪堪与那刺客拉开距离。   他单手将宋尧旭挡在身后,双眼微眯,看着眼前持剑的黑衣人,眸底一片冷然:“大胆刺客,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   许是见祁子臻身材瘦弱还不及宋尧旭高,那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持剑径直冲上前来!   祁子臻飞快地将宋尧旭往后一推,随后竟赤手空拳地冲上前去!   措不及防之下宋尧旭连退几步,见状慌忙开口:“子臻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祁子臻干脆利落地躲过长剑后回身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刺客后腿处,险些直接把刺客绊倒。   随后那刺客迅速反应过来,跳开小半步后重新站稳,一柄长剑直直刺向祁子臻命门!   祁子臻冷笑一声,仰面下腰敏捷躲过后倏地一个后空翻飞起一脚,直直踹向刺客右手手腕。   “哐当——”   长剑砸落在地,祁子臻又是一脚将剑径直踹到一边,趁着刺客尚未反应过来时伸手一把拽住他,直接一个狠狠的过肩摔把人整个往地上重重一砸。   隐约之间他还听见了“咔嚓”一声,疑似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   刺客痛呼出声,祁子臻嫌他吵又踹了他一脚。   接着他瞥到一侧被他踢开的长剑,走过去弯腰捡起,对准刺客命门。   剑刃反射的白光晃在宋尧旭眼前,他看着一袭红衣的祁子臻面若冷霜,在大春光之中宛若阎罗王般冷酷无情,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声:“子臻!”   祁子臻一脚还踩在面目狰狞的刺客身上,回眸瞧见宋尧旭神色,挑眉问:“怎么,殿下不希望我杀了他?”   “我……”宋尧旭见他眸色冷然,又回想到他的劝诫和今日客栈所闻,一时间竟没能开口说下去。   那可是要刺杀他的刺客,这样的人……他真的要原谅吗?   见他神色犹豫,祁子臻抿唇不语,片刻后忽地嗤笑一声,收回自己的脚:“啊,我不杀他,由太子殿下亲自杀了他,如何?”   他反手握住剑刃,将剑柄一侧对向宋尧旭。   似火红衣在卷起的清风中肆意摆动,说不出的妖冶无情。   祁子臻的眸底泛起宋尧旭从未见到过的冰冷桀骜,竟像是一位久立于沙场之上的少年将军,满身都是金戈铁马中肆意张扬的血性。   在这一瞬间,宋尧旭甚至觉得这才该是他应有的模样。   冷傲孤寒,张扬跋扈。   祁子臻定定地看着怔在原地的宋尧旭,眸若冷霜:“要么您杀了他,我祁子臻立誓佐您登临天下,威震四方。要么您放了他,我祁子臻从此与您互不相欠,就此别过。”   “请您,自行选择。”   冷白的剑芒直刺刺地打在宋尧旭身上,他对上祁子臻决绝的目光,又看向他手心握着的剑刃——只要他拔剑,也势必会割伤祁子臻的掌心。   湖畔春风悄然掠过,簌簌花香叶响萦于红蓝两抹对峙的身影周围。   而翻飞的素蓝广袖之中,一双垂落的手渐渐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提醒一下呀,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所以明天凌晨十二点不更新嗷~   ——   感谢【柠檬精】、【寒月】和【清阳晚照】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呀mua! 第35章   最后,宋尧旭拔出被祁子臻握在手中的剑,亲手杀死了那个刺客。   祁子臻看着他站在刺客面前的身影和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长剑,抿唇片刻后没有说话,走到一边去皱眉甩了甩被划破的右手,疼得轻吸一口凉气。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手心伤口浅一些,但被割破出一个红口子还是很痛啊。   祁子臻呼出一口气,不再管自己的伤口,在另一侧的草丛边吹出一声口哨,紧接着就见“今日有事”的崔良从草丛中走出来:“祁公子。”   “麻烦你将那个刺客处理一下罢。”祁子臻向他颔首致意。   祁子臻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并不擅长,想来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等依言崔良过去处理之后,祁子臻回头看向宋尧旭始终僵立着的身影,还是有些不忍心,上前去轻轻抽走了他手中沾着血的剑。   “抱歉,本来没打算今日就逼你杀人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日他只是打算让宋尧旭看着刺客被他杀死。可是在触及宋尧旭犹豫的目光时,他不由得有些心烦。   冲动之下,竟是直接逼宋尧旭亲自动手。   祁子臻把剑丢到一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宋尧旭:“但是殿下,我希望您能明白,您的好心肠是您难能可贵的品质,只是这个品质不适合您。您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无数人觊觎着您的位置,过分的善良只会将您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您可以体谅他人,原谅敌人,但是却不能放过他们。因为您永远不知他们是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忽然扑上来反咬您一口。   “您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不能放着江山不顾。您是太子,就注定要背负更多,注定不能是一个纯粹干净的人。   “您要是干净得过分了,被弄脏、被祸害的可就是百姓与良臣了。”   宋尧旭对上祁子臻认真的视线,仿佛在他素来冷清的黑眸中看出几分家国天下的抱负。   半晌后,他轻吐一口气,笑着回应:“我觉得你说得对,从前是我过于软弱了。圣人自有圣人的路,我身为太子被众多人虎视眈眈,至纯至善的圣人之路可不适合我走。”   “谢谢你,子臻。”   最后的一句话宋尧旭说得很轻,轻到祁子臻几乎就要错过。   他知宋尧旭肯定不能短时间内就推翻他曾坚定二十多年的理念,但至少他已经开始愿意尝试,愿意踏出他此前的舒适圈。   祁子臻将自己受伤的掌心摊开,伸到宋尧旭面前,目光坚定:“殿下,既然您已作出选择,我祁子臻也定然会履行我的承诺,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只忠心辅佐您一人。”   宋尧旭看着红衣少年坚毅的目光,在春日之中灼灼耀眼,宛若一朵盛放的红梅,历经风雪磨砺后走出漫天雪地一步一步来到他的身边,向他献上自己的铮铮傲骨。   他看着祁子臻掌心那被他割出来的红痕,轻轻地、轻轻地将手搭在祁子臻掌心上,尽可能避开那伤痕。   他知祁子臻有多怕疼,可他却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又有什么理由辜负他所做的一切?   宋尧旭展颜一笑,微微圈住祁子臻的指尖:“好。我也答应你,会放下曾经束缚我的一切,为你,也为百姓们创造出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   祁子臻知宋尧旭注重承诺,得到他的保证后多少松了口气。   伤口疼是疼了些,但至少今日这伤没白受。   他态度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预备到回去后再处置。   宋尧旭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崔良平时会随身带伤药,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吧?毕竟是我弄出来的伤,我可得负责才行。”   闻言,祁子臻抬眸看了眼宋尧旭如黑玉般温润的双眸,状似随意地说:“那太子殿下可要负责到底啊。”   “当然。”宋尧旭颔首,让祁子臻先找个地方去坐着,他就到崔良那头找崔良要伤药与绷带。   祁子臻干脆走到方才祁子善招呼他们过去的地方,一过去就见祁子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似十分敬佩:“兄长好厉害啊!是以前练过吗?”   宋尧旭恰好也拿着伤药走过来,听到祁子善的问题后跟着补充一句:“对啊子臻,你之前是练过么?我见你如此瘦弱还真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   “嗯,幼时练过。”祁子臻找到一块地方坐下,含糊地应一声,“主要还是胜在对方轻敌。”   事实上在现世时,他早逝的父亲是武术世家,家里开武馆的。而他又打小便喜欢武侠作品,在学习石琴之余,什么柔跆拳都接触过。前世为了应付宋季启四处惹事招来的麻烦,也没少回顾以前学的招式。   而且在前世他便发觉以前的“他”也自学过剑法一类,他自然而然地也完全继承了“他”之所学。   虽说在这方面总体水平算不得多高,但碰上轻敌之人还是可以出奇制胜的。   祁子善年纪小,听不出祁子臻话里的敷衍,明显变得更崇拜了,好半会儿才想起来问:“对了兄长,这次的事情我要怎么跟宋季启汇报呀?”   祁子臻看了眼一边还在处理刺客的崔良,沉吟片刻后回答:“你就说中途我们运气好偶遇崔良,崔良解决的。”   虽然理由听着很敷衍,但是凭祁子臻对宋季启的了解,他肯定会信,还会因为他们的运气好而咬牙切齿。   旁边的宋尧旭多少也猜到今日之事多半是祁子臻设的一个局,并没有多问,只是在挑选好伤药后让祁子臻把手伸出来。   祁子臻乖乖伸手,但眸底流转出几分犹豫,片刻后轻声说:“殿下,那个,轻点……”   低低的声音糅入春风,冷清中带着软和,像是在撒娇示弱一般。   宋尧旭没忍住,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放心,知你怕痛,我会尽量轻的。”   祁子臻“嗯”了一声,撇过头去看着澄明湖湖面。   许是担心他过于不自在,宋尧旭轻笑一声,开始和他说起别的话题:“说起来,这应当是你的手第三次受伤了,前后也就三月时间,还真是多灾多难。”   宋尧旭的声音有些轻,比起挑起话题,反而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祁子臻撇头重新看向他,顺着话题开口:“如此说来,殿下也为我包扎数次了。我见殿下手法熟练,可是以前常做?”   “嗯。”宋尧旭点点头,没有否认,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小时我与二弟三弟四弟一同长大,其中属小二最顽皮,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每次伤了还都要跑到东宫来找我哭,我也不好三天两头就召御医,便自己学着包扎,久而久之便熟练了。”   祁子臻望着宋尧旭白皙柔和的侧脸,听着他柔和的语调,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宋尧旭很温柔,可是他对谁都是这么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恢复固定晚九点更新啦,中午十二点也有可能随机掉落加更~   ——   没见过世面的小扑街作者有点被小可爱们热情的营养液吓到了hh   以下感谢名单按数量排序,数量相同的按时间嗷~   感谢【沫竹年】、【阿洛】、【滕瑞雨】、【风软一江水】、【鱼妹】、【倾酒谁家】、【无№】、【hinny斯】、【寒月】、【风潇以陌°】、【陌渺】、【翎翊翎羽】十二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36章 【二合一】   那日回宫之后,宋尧旭重新忙碌起弘初帝的寿宴,祁子臻也开始继续他最后那一小段的谱曲。   心结被宋尧旭解开,这次谱曲之后祁子臻不再像之前一般剔除他融入在乐曲中的情感,反而就着他的情感不断完善。   直至寿宴当日早晨,祁子臻才正式将整首曲子完成。   他没有时间试着从头到尾来一遍,但他也不担心,毕竟二十余年的功底可不是白费的。   献乐的环节被安排于午间赐宴的宴席上,早晨时宋尧旭还要同弘初帝一道前往国师塔前的祭祀台进行祭祀仪式。   宋尧旭在临走之前专门到祁子臻房中找了他一趟。   祁子臻已经换上宋尧旭为他准备的洁白华服,在他进来时正好在打理自己的头发。   “殿下?”他开门,见到来者是宋尧旭时还有些诧异。   这会儿宋尧旭已穿上杏色礼服,上绣大片滚金祥龙纹样,头戴一顶鎏金玉冠,立于春色之前,柔和雅致。   祁子臻有一瞬的晃神,随后才问:“殿下怎么来了?”   宋尧旭莞尔笑笑,眸底却染上几分担忧,开口询问:“今日午间你便要进行演奏了,如今准备得如何?午间宴席高官大臣都在,可会觉得紧张?”   听见他的问题,祁子臻微挑眉,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怎么觉着,殿下比我还紧张?殿下放心罢,论石琴演奏,我敢担保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说话间,他的态度和缓,神色淡然,唯有眸间流转出一分从容不迫的自信,光彩耀眼。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风采意气。   宋尧旭停顿片刻,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说:“好,那我等着子臻的演奏。”   祁子臻向他颔首致意,继续说:“祭祀仪式也将要开始,殿下赶快过去罢,这等大事可莫要错过吉时了。”   “嗯,我们晚些时候见。”宋尧旭笑笑,转身同催了他许久的宫人一道离开。   祁子臻目送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才轻吐一口气,回到房间尽快收拾完余下的事情,随后便静待午间宴席开始。   此次的天子诞辰赐宴同寻常节日赐宴不同,为表示天子与民同乐,诞辰普天同庆,赐宴特地设在宫殿之外,露天进行。再由特调的御林军分布四处,确保宴席时的安全。   而祁子臻作为途中献乐者,同献舞的舞女一同等候在重重包围之外,直到受到召见方可入内献礼。   途中有不少舞女对祁子臻这个陌生少年和他面前的乐器很感兴趣,跑过来想同他说话,都被他用冷淡的态度几句话打发回去。   他抬头看着被白云层层裹住的天空,还有隐约露出一角却始终被厚厚的云层所遮盖的太阳。   凌朝素来喜欢将大日子的天气同气运联系起来,这太阳在天子诞辰日里如此不给面子,只怕到时候坊间又要多出些关于弘初帝不好的传闻了。   很快,祁子臻又将视线收回,恢复漠然冷清的模样。   他只效忠于宋尧旭,弘初帝会有些什么传闻皆与他无关。如今他只希望能快些开始,早点结束,好让他能回东宫去填填他愈发空荡荡的肚子。   不过……今日在东宫的午膳,恐怕就是他在东宫中吃的最后一顿了。   弘初帝寿宴结束,以筹备献礼为由暂住在东宫的他便没有理由继续待在东宫内,否则很容易会遭人诟病,对宋尧旭造成不利影响。   祁子臻暗自在心底叹口气,反而又不希望寿宴那么快开始了。   但不管他究竟希不希望开始,宴席还是照常进行着。   原本侯在外边的舞女是最先要进去献舞的,等她们离开了好一阵子之后,又有太监告知祁子臻轮到他了。   他颔首谢过传话太监,同被宋尧旭专门留在他身侧帮他抬石琴的崔良一道步入宴席区内。   祁子臻走得不快,姿态从容淡雅,一袭洁白华服上绣有大簇栩栩如生的银花暗纹,华丽而又含蓄。虽说他年纪未至及冠,但在今日这个重要场合中破例佩戴上一顶白玉冠,吹落的细白流苏随着他的走动同发丝交错晃动。   他的身板端正,缓缓走到百官之中,面容冷清,好似一朵雪山白莲,无端带着拒人千里的高雅。   祁子臻略略往高位上扫视一眼,就见到弘初帝、皇后、宋尧旭、宁清卫以及观王宋平都在场。   最终他对上宋尧旭眸底惊艳,勾唇朝他微微一笑,笑意极浅,却更显耀眼风采。   随后祁子臻缓慢跪地行礼,将高位上的逐个“参见”了一遍。   他挺直着腰板,态度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风骨傲气。   天子赐宴之下,百官不敢随意出声,但视线都不自觉地放在中间的白衣少年身上。   在座的大多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演奏尚未开始他们便察觉出这少年的气质不凡,隐隐带上些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的打量。   宁清卫在高位中最不起眼的位置,他扫视了一眼百官的神情,随后敛眸,轻轻抚摸怀中安静的灵宁,沉默地将视线放在最焦点的祁子臻身上。   弘初帝看起来对祁子臻的姿态很满意,心情很不错地让他平身,开始演奏。   祁子臻谢恩领命,待崔良将石琴放置在小桌子之上后,缓缓跪坐在小蒲团上,双手搭在石琴之上。   “叮——”   清脆的声响骤然跃出,如同一注泉眼,蓦然涌出潺潺泉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琴音上。清冽的琴音缓缓流淌在百官之中,声音不大,稍远些的官员还须得听得仔细。   “叮叮叮”的清脆在祁子臻指尖中跳跃出一幅清丽的画卷,可是紧接着又倏地急转直下,宛若落入朦胧沉闷的迷雾当中,迷茫、徘徊。   通灵的琴音被蒙上薄纱似的愁绪,听不真切,辩不分明,似梦似幻。如同落入遍地干涸的荒凉当中,通透中掺上杂质,愁绪中更添悲凉。   琴音渐趋缥缈,轻飘飘地逸散在沉闷的空气之中。   就在众人以为此曲将就此收尾时,忽地似乎有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祁子臻的指尖微移,陡然敲出一个突兀地杂音。然而下一刻,原本的杂音柔和地融进了全新的、轻灵的音调,就像干涸的河道内陡然被辟出另一条通道,重新注入源源不断的清水。   清风一转,树影婆娑,潺潺流水,叮叮泉响。   仿佛只是春风拂过之际,簌簌声响之下,拨云见日,颓败万物都被柔风甘雨浸润,恢复亘古长久的生机。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厚云一点点散开,耀眼而又柔和的光辉散在京城的每一处,洒在皇宫中的每一角,更落在祁子臻身上,为他披上一层暖黄轻纱。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上了诧异与惊艳。   然而祁子臻并不知晓外界的变化,他已经全然沉浸在乐曲当中。与其说他在奏乐,不如说他只是随着乐曲的意愿将它具化出来,只是凭着音符与音符之间巧妙紧密的联系,将整首乐曲如画卷般铺陈展开。   在这乐曲之中,只有超脱出世间的纯粹无暇。   然而就在曲调进行到最高潮时,一声轻轻的猫叫戛然打断了整首乐曲。   祁子臻骤然从乐曲中抽身,指尖一顿,整首曲子戛然而止。   而这时,罪魁祸首灵宁忽地从宁清卫怀中跳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祁子臻面前,跳上他的石琴,仰头对他喵叫一声。   祁子臻对上灵宁干净纯粹的异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着文武百官还有皇帝的面他也不好先哄猫,而且作为献礼的乐曲被突然打断,这可是一种大不敬。   祁子臻下意识抬头看向宁清卫,原本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百官也同时看向了高位角落里坐着的国师。   忽然成为目光焦点的宁清卫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祁子臻面前,将他扶起。   祁子臻还没搞清楚状况,懵懵懂懂地顺着宁清卫的搀扶站起身,就见宁清卫又转身面向弘初帝,拱手道:“祁公子之乐使陛下诞辰日拨云见日,此乃祥瑞之兆,圣猫灵宁亦对其表露亲近,可见祁公子琴艺超群,气运非凡。   “臣请纳其入我国师塔,望陛下允诺。”   此话一出,祁子臻就听见耳边传来零零散散的吸气声。   在凌朝,国师之位十分尊贵,而国师之位的传承由现任国师于在任时挑选,通常被挑选者都是据在任国师说能保佑国运繁荣昌盛之人。   而且国师之位从不看地位尊卑,只要是得了国师一句“气运非凡”评价的人,都可搬入国师塔,成为国师的继任者。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别说旁人震惊,连祁子臻本人都全然愣住了,直到弘初帝欢喜应允,直到他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抱着灵宁回了东宫都没反应过来。   他对今生的规划最多就是在宋尧旭的身后默默辅佐,不需要任何官职,不需要任何地位,待到宋尧旭能够君临天下的那一日便转身去往乡野,过他的闲云野鹤隐士生活。   就算宋尧旭给了他什么一官半职的,他也会在宋尧旭功成名就之日辞官离开。   他可从未想过成为终身任职不找到接班人就退不了休的国师。   “喵~”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祁子臻的心绪,灵宁在他怀中轻轻蹭了一下,撒娇似的要他揉。   祁子臻拍了拍它的毛,反而将它放到了地上,自己走到窗边去望着院墙内的花草。   在离开宴席前,宁清卫说了等会儿会在到东宫来找他,让他可以在这个期间内考虑一下要不要入国师塔。   一旦入了国师塔,就意味着明面上要和宋尧旭划清界限,也意味着在他找到自己的继任者之前,他会一直与宋尧旭有接触。   祁子臻清楚自己的心思,也清楚自己与宋尧旭之间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会越过那一步,争取在宋尧旭正式纳后宫之前抽身离开。   倘若入了国师塔,他又何时抽得了身?   他沉默地看着院墙附近花草摇曳,生机勃勃地沐浴在午间阳光之下。   半晌后,他转身回房,静静地等着宴席结束。   祁子臻的献乐本就是宴席后半场,没过多会儿他便先听到了宋尧旭敲门的声音:“子臻,你在房中么?”   他起身去开门,只见到笑意吟吟的宋尧旭,没有瞧见宁清卫的身影。   “是找国师吗?”宋尧旭轻笑着问,随后直接解释,“宴席后国师与父皇还有事情商讨,晚些时候才会过来。”   祁子臻点点头,让宋尧旭先进来。   最热情的还属被祁子臻冷落了的灵宁,在宋尧旭进来后喵叫一声就跳进他的怀里。   宋尧旭轻笑着把猫抱起来,挠了挠它的下巴,一边到桌子前坐下。   祁子臻顺手给宋尧旭倒了杯茶,问:“殿下是想来问我要不要去国师塔吗?”   “还是被你猜到了。”宋尧旭不否认,莞尔笑笑。   祁子臻坐在宋尧旭对面,抬眸看着他:“那殿下希望我去吗?”   许是不知他为何要这么问,宋尧旭眸中带上几分疑惑,还是笑着回答:“当然是希望。于公,国师之位并非寻常人等可以继任,这可是一大机缘。于私……”   宋尧旭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说:“比起回到丞相府,若是你去国师塔的话,我反而更容易能同你见面。”   祁子臻握着茶杯的指尖微蜷,避开宋尧旭真挚的目光。   恰在这时,崔良在门口说国师已经到前厅了。   他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和宋尧旭告退后径直到前厅去见宁清卫。   宁清卫依旧穿着一身素雅黑衣,面容被面具遮住大半,叫人看不请他的神色。   祁子臻进去时宁清卫看着已等候多时,抬手示意让他也入座。   他也不同宁清卫客气,坐到另一侧的座位上之后开门见山地说:“国师大人,我想我还是打算拒绝进入国师塔。”   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宁清卫没什么反应,轻抿一口茶水后问:“理由呢?”   祁子臻垂眸,搬出之前想好的理由:“首先我除却石琴外别的东西会的不多,恐怕难以胜任国师之职。其次我已答应太子殿下,将辅佐他至君临天下之日。国师之职与太子皇族一脉不得有过多接触,与我而言恐怕多有不便。”   听完,宁清卫应了个鼻音,缓缓将茶杯放下,不疾不徐地说:“当国师无需过多技能,只要善于在不同场合信口胡诌即可。”   他的嗓音同往常一般冷清平静,听着好似在一本正经说些什么,可是细细一品又感觉哪里不太对。   “信、信口胡诌?”祁子臻一时间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谁知宁清卫又点点头,沉默一会儿后忽然开口:“我近日观星时察觉,少塔主年幼时沉寂,气运之中阴者为盛。然祭祀者,须为阳盛之气方可护我朝国运。所谓阴阳相合,若少塔主能与阳盛之气者多加相处,亦可调和幼时沉淀阴郁。而我朝阳盛之至者,除天子外,唯太子莫属。”   七弯八绕的一句话祁子臻没听懂多少,但听清了这背后的意思就是这随口胡诌出的一段话,就可以让他继续同宋尧旭相处,甚至是继续住在东宫。   祁子臻感觉曾经国师在他面前略有些神秘而高大上的形象彻底崩塌。   不过从方才宁清卫的话中,祁子臻也听出了国师之位非他莫属的意思,眸底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后才问:“为何是我?”   “祁公子琴艺超群,气运非凡。”宁清卫照搬了在宴席上时的那句话。   经过刚才信口胡诌的洗礼,祁子臻这回只是直直地看着宁清卫。   看出他这次不信,宁清卫过了好半会儿后才轻声开口:“因为这本就是你的位置。”   祁子臻微微一愣,对上宁清卫专注而认真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宁清卫不仅仅是在看他,也在看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祁子臻”。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要揭晓国师的第一重身份啦~   ——   以下感谢名单依然是以数量和时间排序嗷~   感谢【苍卺】、【李三岁】、【柠檬精】、【义父在我怀中坐】、【stephanie】、【48213343】、【寒月】七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另外我看到有小可爱也给预收投了营养液,考虑一下,为防止开预收时忘记,统一先在这里感谢呀~   感谢【糖~唐溪】二月份时给《合租室友》投喂的营养液~   感谢【六月】今天给《不肯篡位》投喂的营养液~ 第37章   祁子臻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手稍稍握紧,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国师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宁清卫应答得很干脆:“嗯,我知道你是从别处来的。”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在说“我知道今日是晴天”这般普通寻常的话题。   哪怕早已猜到就是这么回事,蓦然听到宁清卫自己承认,祁子臻还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国师早就知道他不是以前的“他”了,他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察觉到祁子臻的无措,宁清卫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随后才开口问:“你可记得初至国师塔时,我同你说的那番话?”   祁子臻点点头。   宁清卫又继续说:“你不是‘祁子臻’,是因为你来自别的时空。你是‘祁子臻’,是因为你来到了这个时空。既然你来到了此处,你便是祁子臻,是世上唯一的祁子臻。”   “祁子臻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祁子臻的未来就是你的未来。你与‘他’相融为一人,你便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你。”   “所以,加入国师塔吧,你不会后悔的。”   原本听得还有些触动的祁子臻:“……”   绕了一堆最后还是要劝他进入国师塔。   他顿住一会儿,原本还想继续问宁清卫为何会知道这种事情,宁清卫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先一步开口:“不必急着问我为何知晓,缘由你日后便会一点点明白。”   祁子臻只好把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不过经过宁清卫这么一番话,祁子臻大致也明白了他的态度——不管他还是不是“他”,他对自己的态度都不会变。   他轻叹口气,确定宁清卫真的非他莫属之后还是同意进入国师塔,收下宁清卫给他的一个吊坠,算是在正式任职前成为国师塔的少塔主。   而在那之后,宁清卫果然以他信口胡诌的那段话让他继续光明正大地住在了东宫里,并且在那之后他和宋尧旭要去国师塔也不用再偷偷地去,宁清卫说以后可专程以“学习”的名义邀请他们一道去国师塔。   与此同时,为了让宋尧旭能更快了解政事,祁子臻给他编排了一段说辞,让他去找弘初帝请允临朝听政。弘初帝在政事方面素来随意,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后来宋平如同祁子臻所料,在宋尧旭决定临朝听政后特地到东宫来找他,被宋尧旭以之前祁子臻教他的话应付过去。   正式上过几日朝之后,宋尧旭也算看清宋平在朝堂上庞大的势力,最后的那一丝侥幸丁点儿不剩,每日都在祁子臻给他安排的课程中刻苦学习。   在宴席之后,京城内也传开了祁子臻在宴席中演奏时产生的天象,但寻常百姓除却知道他年幼时曾才华横溢,后来遗憾沉寂外并无过多了解。   关于他的话题讨论度不高,反而是现任国师什么时候会撂挑子不干了的关注度高些。   皇帝寿宴过去六日,京城中也下起了连绵不断的春雨。   祁子臻走在东宫的连廊内,鼻间满是湿漉漉的泥土与花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清新。   他端着被他半路从宫人手中截胡过来的茶,一路走到宋尧旭房门口。   崔良见到来人是他也不用通报,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宋尧旭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些东西,面容中带着几分疲倦,甚至没察觉到祁子臻走进来的动静。   祁子臻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热茶放到书案一角:“殿下,可是昨夜又没有好好休息?”   “是子臻啊。”宋尧旭从面前的书籍中分出神来,温和地笑笑,“只是不小心便看得晚了些,不要紧的。”   祁子臻看着他书案上凌乱的各种笔记,大多都来自他此前同宋尧旭说过让他注意参照学习的书卷。   他将宋尧旭面前的那册书合起来,轻声道:“殿下白日要早朝,状态不好容易被人抓把柄。学习帝王之术亦急不得,晚间还是早些休息为妙。”   “那便听子臻的。”宋尧旭乖乖将被合起的书卷推到一边去,端起茶水喝了一小口,“子臻到我房中可是有何事要找我么?”   祁子臻点点头,回答:“国师邀我们今日到国师塔中去‘学习’,正好也当给殿下休息一下。”   对于去国师塔宋尧旭向来很有兴致,总算是完全情愿地从茫茫书海中抽出身来,换上常服后就同祁子臻一道出宫。   绵绵春雨还在下个不停,朦朦胧胧仿佛给万物笼罩上一层轻纱薄雾。   祁子臻与宋尧旭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去往国师塔的小路上。   因为小雨,小路稍有些泥泞,石子路更是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   许是走不惯阴雨天弯弯绕绕的小路,祁子臻走得很慢,没多会儿就落后宋尧旭好几步。   宋尧旭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莞尔笑笑,停下等他跟上后伸手拉住他:“路滑易摔,我拉着你罢。”   浅淡的兰花香气悠悠飘散在湿润的雨水中,伴随着簌簌叶响,悄然环绕。   祁子臻愣了一下,随后才轻轻应个鼻音,缓缓也握住了宋尧旭的手。   春风吹响树叶,哗啦啦的雨砸落在油纸伞上,溅落在石子路中。   静谧的小路中只有一下接着一下,不疾不徐、沉稳缓慢的踩雨声。   祁子臻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   而这时,恰好宋尧旭也忽地开口说:“说起来,上一次我们去国师塔时似乎也是这样走的。当时漆黑一片,你还差点被绊倒呢。”   说着他的手心稍稍握得更紧。   祁子臻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胡乱应道:“嗯,多亏有殿下在。”   闻言,宋尧旭轻笑一声,旋即又变得微微有些怅然:“记得当时我还误会你被那宋季启带入歧途,因此生你的气。如今再想来确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我应该再早些发现的……”   若是他前世就能发现宋季启的不对劲,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或许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年就不会因此被掩埋在大雪之中。   他的后半句说得很轻很轻,掩盖在雨落声中没听不真切。   祁子臻有些困惑地抬头问:“殿下,你方才说什么了么?”   “啊?”宋尧旭从不切实际的假设中回过神来,对上祁子臻干净地黑眸,笑着摇摇头,“无事。国师塔不远了,我们稍微走快些吧。”   不过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或许也同样不会有今日这般亲近的相处罢。   他没有重复,祁子臻也不再在意,点点头和他一起稍稍加快脚步,没多会儿便绕过小路来到国师塔前的祭祀台。   宋尧旭自然地松开了祁子臻的手,同他并肩往国师塔去。   祁子臻微微缩了下指尖,神色没有太多变化。   国师塔内,宁清卫早已准备好一桌膳食,等他们到了顶层坐下便可开始用膳。   许是常年自己做饭,宁清卫的厨艺很不错,菜式简单,味道却不输给东宫的山珍海味,别有一番独特的美味。   祁子臻吃到一半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看向宁清卫开口道:“国师塔内没有外人,那我若是继任了,岂不是也得自己做饭?”   从现世到前世,祁子臻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饭了。严格按照食谱所说的时间与用量来做勉强能吃,但是在这种没有精准仪器的古代世界里,他要自己下厨岂不是天天炸膳房?   看出祁子臻面上的为难,宁清卫不紧不慢地说:“不会便学,学不会找个理由去皇宫蹭就好了。”   说得非常的理所当然。   一旁的宋尧旭听完,笑着附和一句:“子臻放心,我随时欢迎。”   祁子臻拿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饭,总觉得还是找个信得过厨子专门做饭来得可靠些。   三人也没在这个话题中停留多久,没多会儿便聊起了一些普通寻常的小事,宁清卫听说宋尧旭临朝听政,还特地关心了一下他的感觉之类。   一顿普通的午膳很快便在随意休闲的话题中结束,宋尧旭又是在三人都出完后自觉主动地收拾,没有半点太子的架子。   就仿佛只要在这国师塔之中,他们就是寻常的家人,不需要在意谁要去做些什么,一切听凭自己的意愿。   宋尧旭走后,顶层卧房内就只余下祁子臻、宁清卫和灵宁。   祁子臻闲得无聊跑去找猫,中途宁清卫拿了块被收回卧房柜子里的小鱼干给他,方便他逗猫玩。   他接过小鱼干,心念一动,突然问:“对了国师大人,我记得我们才认识不久时你就对我很好,而我似乎也没有同你相识的记忆。这非亲非故的,是为什么呢?”   宁清卫靠在书架子前正拿着一卷书在看,听到这话后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看你骨骼惊奇,仪表不凡,是个可塑之才。”   “嗯?”祁子臻抱住灵宁,盯着宁清卫的面具看。   或许是感知到对面的突然安静,宁清卫把视线从书页中挪出来,一眼便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摆明了就是不信。   宁清卫发现了,自从拐骗祁子臻进国师塔之后,他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半晌后他总算合上书卷,起身插回书架子中,不咸不淡地说:“你同你娘,长得很像。”   祁子臻微微瞪大了双眼,看起来似乎有些震惊:“莫非……国师喜欢我娘?”   “啪!”   尚未归位的书卷因为宁清卫手一抖,掉落在白毛毯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揭晓国师第一重身份,虽然已经有小可爱注意到了哈哈哈哈   ——   感谢【清阳晚照】、【柠檬精】、【寒月】、【池陌】和【tm.sheep.】五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38章 【二合一】   宁清卫弯腰将书卷捡起来重新放回去,语气变得十分无奈:“你先等我把话说完,我不是喜欢你娘。”   祁子臻不解:“那你为什么突然说,我和我娘很像?”   “你把我的名讳倒过来念。”宁清卫一边说,一边转身重新面向祁子臻,坐到他对面去。   祁子臻眨眨眼,按照宁清卫的话轻声念出来:“宁清卫倒过来念……卫清宁?我娘的名字是……卫轻灵!”   他眸底震惊更甚,一时间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所、所以……国师是、是我娘亲的兄弟?”   宁清卫点点头,伸手解下面具,露出那张与卫轻灵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准确来说,是双生子。你娘是我的同胞妹妹,而你是我外甥。你说,我们还是不是非亲非故?”   祁子臻没说,他还在处在诧异之中:“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我娘还有同胞兄弟。”   在前世时他不是没有同卫府接触过,知道卫轻灵有一位大她五岁的长兄,但也不曾有听闻还有一位同胞兄长的事情。   宁清卫将面具放置于桌面上,垂眸道:“你不知是正常的。我与灵儿出生之日天降异象,恰巧上任国师路过,断言我与灵儿注定命途坎坷,甚至英年早逝。但我们身为龙凤双生子,相貌罕见地几乎一模一样,也被认定为祥瑞之子。   “后来国师留在卫府中观察了整整一年,最终决定将更为体弱的我带入国师塔照料。为了不将淡出朝政的卫府重新摆上明面,从此我不再以真名、真容出现,只当是国师无意中捡回来的孤儿。   “除却卫家人外,旁人只知卫夫人的二胎是个生性聪慧的女孩,不知还曾有一名体弱的男孩。”   祁子臻听得怔愣,又因宁清卫惯来的冷淡嗓音摸不清他对自己这位同胞妹妹具体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时间不作任何评价。   觉察到他的谨慎,宁清卫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接问:“你可想知道这之后的故事?”   “愿闻其详。”祁子臻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宁清卫看来,祁子臻是卫轻灵唯一的孩子,有权利知道曾经他母亲经历过的一切,没有隐瞒,以尽可能客观的态度向他讲述起上一辈的往事。   据宁清卫所言,在他一岁那年被带到国师塔后,他与卫轻灵之间也没有隔断联系。   国师与卫夫人、卫老爷商量好,在卫府的某处设置了一个暗道,方便国师随时带宁清卫回来,与妹妹卫轻灵一起玩耍,因而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一直很牢固。   宁清卫在国师塔中调养身体,渐渐地不再像小时候一般走几步喘一下,可以同正常小孩一般自在玩乐。   而留在卫府的卫轻灵自幼受卫府良好的家风影响,善学善思,年纪轻轻便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   兄妹俩都对他们当下的生活感觉很满意,两人之间的手足之情也十分亲密牢固。   然而就在他们十八岁那年,变故突生。   卫轻灵喜欢上了当时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   幸运的是那名书生也喜欢她,不幸的是当时最有可能成为丞相的祁源亲自上门提亲了。   卫老爷与卫夫人知道卫轻灵心有所属,同时并不想同朝廷大官扯上关系,拒绝了祁源的提亲,祁源愤而离开。   宁清卫也看得出来,祁源提亲多半是为了借助卫家余威,成功夺取丞相之位。他在背地中提醒卫轻灵要小心,也尽量不要同那书生在明面上接触太多次。   卫轻灵向来很听宁清卫的话,书生也谅解她的遭遇,为防她路上遭遇什么灾祸每次见面都是自己小心地到卫府来。   宁清卫担忧祁源会对书生下手,几经思量之后,决定书生科考结束后告知他卫府暗道的位置。   然而他与卫轻灵却再没等到过书生。   ——书生被牵连进一桩舞弊案中押入大牢,最后于狱中“畏罪自杀”。   当时宁清卫才上任成为国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是祁源干的,可他尚且稚嫩,前任国师又已离京。   他没有权利干预朝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生蒙冤而死。   再后来,祁源又来提亲,卫轻灵答应了。   卫老爷和卫夫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劝解一番后卫轻灵还是坚持要嫁给祁源,两人便无奈同意了这门亲事。   只有宁清卫知道,卫轻灵是想在祁远最松懈的时候杀了祁源,再自我了断。   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嫁去了祁府。   卫轻灵自小就温婉淑慧,鲜少会拿些刀刀剑剑的东西,宁清卫担忧她刺杀不成反而先激怒了祁源,提议过让他假扮卫轻灵,替她去做这种事。   卫轻灵拒绝了,她说这是她自己与祁源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宁清卫。   宁清卫只好由着她去,闲暇时到卫府中教卫轻灵一些用匕首的技巧。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洞房花烛夜祁源最松懈时,意外又发生了。   卫轻灵发现她怀了身孕,是书生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她不想伤害书生留给她的孩子,最后决定临时将之前的计划推翻,在洞房花烛夜时悄悄给得意忘形的祁源下.药,让他误以为这孩子是他的。   祁源信了,但他对卫轻灵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借助这桩亲事当上丞相后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卫轻灵。   乃至后来,卫轻灵在生育过程中落下病根,在抚养小祁子臻长大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直至小祁子臻快到五岁时,卫轻灵于床榻上病逝,年仅二十三。   这期间宁清卫也偶尔会偷偷到丞相府中看望她和小孩,碍于丞相府守卫严密,来的机会极少,在卫轻灵病逝后更是没再去过。   听宁清卫说完,祁子臻许久都未缓过神来。   “所以……我不是祁家的孩子?”   他的神色茫然懵懂,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还不能完全接受。   宁清卫点了点头,轻声说:“你是我们卫家的血脉。只是这些年来丞相势力在观王的帮助下日趋上升,所以我找不到机会将你偷偷带回来。”   祁子臻依旧一片迷惘。   从现世起,他就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逝世他再无其余亲人,只是孤零零地活着。在穿书进来之后,他更是习惯了没有“父亲”、没有“家人”这样的角色出现,最多有个比他小,还需要他来照顾的“弟弟”。   “喵~”   灵宁在他怀里轻轻蹭了几下,像是感知到他无措的心绪。   宁清卫也抬手给祁子臻倒了杯茶水,继续说:“我知你一时间接受不过来,可要明日随我去趟卫府,见见你大舅再说?”   “可是……”祁子臻有些慌乱,突然冒出来的家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与国师相处过一阵子,缓缓还能接受,但卫府的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人。   就在这时,宋尧旭忽然从楼道里走进来,歉意地笑笑:“抱歉,无意中似乎偷听了一些隐秘之事。”   宁清卫回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妨,这些事也无需瞒着殿下。”   宋尧旭莞尔,又看向祁子臻:“子臻,你愿意听我说一句么?”   温和的嗓音如春风般,缓缓抚平了祁子臻心底的波动与不安。   他垂眸抱着猫,须臾后轻轻点了点头。   ……   次日早晨下朝以后,祁子臻看着房门口一副侍卫打扮的宋尧旭,还有些犹豫:“殿下……真的要陪我去吗?”   昨日在国师塔中宋尧旭也宽慰了他很多,还说如果他想去的话愿意陪他一起——但他没想到会是以假扮侍卫这种方式陪同他。   看出他的犹豫,宋尧旭温和笑笑:“左右你自己去我也是要担心的,倒不若我陪着你一起去。”   祁子臻指尖微缩,胡乱点点头后说:“那我们走吧,国师已在国师塔下侯着了。”   因为要去的是卫府,所以祁子臻这次穿上了当初宁清卫送过来的那件黑衣。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发觉,这黑衣上绣的花纹同此前卫府赠予他的那件披风的花纹是一致的,都是大簇舒展成“卫”字的昙花。   据宁清卫所言,这是卫家的族服,不过除卫家人外无人知晓。   宋尧旭与祁子臻以外出体察民情为由一道出门,走到国师塔下之后又随着国师从小路绕去卫府。   连续下了两三日的雨今晨终于停歇,雨后清新的芬芳飘飘然萦绕在小竹林中。   路上,宁清卫也同祁子臻介绍了一番如今卫府的状况。   自卫轻灵病逝后,卫老爷与卫夫人便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待,又正好此前他们卫家就有搬出京城的意愿,借此机会迁往江南水乡之地。   由于担心还在京城中的宁清卫,以及卫家中最年幼的祁子臻,继任了卫家家主的卫清安——也就是宁清卫与卫轻灵的长兄留在了京城中。   目前卫府里只有卫清安与其妻子、次子,长子于年后便以游历为由出门了。   卫清安的妻子也是曾经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与卫轻灵相熟,次子年至及冠饱读诗书,却向往田园隐逸生活。   听着都是比较好相处的性子。   祁子臻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没见过卫家人多少次,他们真的会接纳一个挂着祁家人名号的陌生孩子么?   然而就在祁子臻胡思乱想之时,忽地感觉自己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身侧的宋尧旭,正对上他眸底轻轻柔柔、安抚似的笑意。   “别担心,卫府之人我稍微接触过几次。”宋尧旭轻声地说着,“都是些心善之人,想必不会对你有太多偏见的。”   祁子臻嗅着鼻间的兰花气味,轻吸一口气后总算点点头:“多谢殿下。”   “无事。”宋尧旭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后便继续安安静静走在他身侧。   为了不被经常打扰,卫府选址比较偏僻,几乎是在大片竹林的环绕之下,周围冷冷清清,鲜少有人走动。   最先留意到他们到来的,还是一名在竹林前扫地的下人。   下人见到宁清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便放下扫帚到卫府内去通报。   考虑到减少宁清卫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卫家也少有下人会知晓他的身份,只知国师与卫家现任家主似乎交好,三天两头过来一趟。   有时不想让下人们发觉的话,宁清卫也会走前任国师留下的暗道。   不过今日毕竟是头次带祁子臻到卫府来,宁清卫想了想还是决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那下人进去通报后不久,祁子臻就见一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府中走出来。   来者面容严肃,气宇轩昂,隐约能窥见年轻时也曾是风流倜傥的模样。   祁子臻猜测他多半就是如今卫家的家主卫清安。   府邸之外人多眼杂,卫清安只稍稍扫视祁子臻一眼,随后便带着他们几人步入府内,前往待客的大厅。   接触到卫清安的视线,祁子臻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善意,垂下眼睫敛去思绪,抬脚跟着一起进去。   卫府内很大,但布置却不奢华,多是些假山怪石、池塘花草的雅致之景,颇有几分文人书画的意境。   弯绕回环的连廊也挺长,入府后他们走了半晌才到卫府的待客厅。   厅内装饰也很朴素,放着几盆盆景,挂了些书画作品,另一侧还安置有一个博古架。   博古架上零星放着些看着就很名贵的瓷器,瓷器表面光洁,像是不久前才仔细擦拭过。   祁子臻在宁清卫的引导下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宋尧旭在假扮他的侍从,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后站着,一度令他有点坐立不安。   不过还没等他不安多久,又有下人端来三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在祁子臻旁边的桌子上。   热茶还冒着几缕氤氲白气,隐约透出些茶香来。   ——是安神茶。昨日他在国师塔中喝的茶也是这种,清雅幽香,很有安抚心神的功效。   另一头,宁清卫已经简单和卫清安介绍过祁子臻的身份,卫清安便将视线转向他,开口问:“你便是灵儿的孩子?”   听到提问,祁子臻姿态乖顺,规规矩矩地回答:“正是不才晚辈。”   卫清安“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和他说什么,转而同宁清卫聊起些家常小事,只时不时会带他几句。   祁子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喝茶,有问必答,无问闭嘴,乖得不行,就是心绪稍微有些不安宁。   之后不知是不是宁清卫实在嫌卫清安老找他说话太烦,找了个借口直接出门去,就留下卫清安和祁子臻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卫清安轻咳一声,随便挑了个话题:“你娘亲病逝前……过得还好吗?”   精准踩雷,还是问了等于没问纯踩雷的那种。   祁子臻摸不清他的态度,微微垂下眼睫,轻声回答:“旁人看来或许娘亲过得确实很凄凉,但是娘亲临死前曾同晚辈说过,能够这样走向死亡,于娘亲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飘散在空气中。   卫清安“嗯”了一声,然后又没有了下文。   场面再度十分尴尬。   许是为了缓解这样的氛围,卫清安喝了口茶水后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小宁怎么这么还未回来”之后便匆匆起身离开了待客厅内。   祁子臻也在他走后稍稍松口气,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眸底思绪翻涌。   宋尧旭站在他身后,围观到了全程,在宁清卫走后就留意到宁清卫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了门口处。   卫清安离开待客厅,似乎也是到门口找他。   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叫上还有些心绪不宁的祁子臻,带着他到走近门口。   祁子臻疑惑地跟上去,却在还有两三步到门口时就听见了宁清卫与卫清安好似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我让子臻来是想让你和他聊聊,不是让你和我聊。”   “可是你明明知道大哥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聊天了,我觉得那孩子好像还挺怕我的。”   “板着一张死人脸,你说他怕不怕你。”   “大哥这不是紧张吗……”   仿佛偷听到什么奇怪的话的祁子臻:“……咦?”   作者有话要说:  祁·团宠·子臻即将上线嘿嘿嘿ww   ——   国师的第一层身份揭晓啦!表扬之前留意到名字细节还有其他猜对的小可爱们~   也夸夸其他小可爱们精彩的脑洞hh其实某些清奇的脑洞和国师的另一层身份可能有一点点沾边~   ——   感谢【tm.sheep.】、【淮苏】和【清阳晚照】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迟到地感谢【知年书】于18号投出的地雷mua~ 第39章   之后卫清安和宁清卫稍微走得远了一些,逐渐听不清他们说的话,祁子臻就同宋尧旭回到了座位上。   宋尧旭看他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笑着说:“子臻,你仔细看看这房中的布置。”   祁子臻依言四周环顾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问:“这布置怎么了吗?”   见他没留心,宋尧旭又继续解释道:“卫家常年隐逸,鲜有交友,作为专门接待客人的待客厅,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干净了么?”   经宋尧旭这么一说,祁子臻才总算察觉到这些细节之处。   按照宁清卫之前所说,卫家这几年就没招待过客人,待客厅却如此干净整洁。要么是近日特地打扫过,要么就是卫家惯于在打扫时连带着待客厅一同清扫。   但是接着宋尧旭又让祁子臻到椅子后去看,便发觉在这些难以察觉的背面是可以看到明显积灰的。   倘若真的每日都会打扫,那么也不应该会在椅背积攒下厚厚一层的灰。   也就是说,这个待客厅确实是为了他今日前来特地打扫过的。   祁子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没有再说话,始终紧绷的指尖却比之前放松不少。   短暂离开的卫清安很快又重新回到待客厅内,身后跟着面色冷淡的宁清卫。   祁子臻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卫清安看起来也被宁清卫教育了好半会儿,坐下后总算稍稍缓和起面色,尽可能平和地开口道:“子臻是吧?抱歉,我不善与人交谈,并没有想冷落你的意思。”   “无妨。”祁子臻摇摇头,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模样,半晌后又犹豫着似的问,“不知晚辈,可否斗胆称呼家主为大舅?”   他抬起头直视卫清安,神色看起来稍有些胆怯,像是思量了许久才终于敢将这番话说出口。   卫清安轻咳一声,撇开视线故作矜持地说:“你既是灵儿之子,便是我卫家的一份子,你想如何称呼都随你罢。”   祁子臻又规规矩矩道了谢。   一问一答之间,虽然祁子臻与卫清安的氛围还是有些比较微妙的尴尬,但多少都比刚见面时拉近些。   简单地又聊过几句之后,卫清安忽然提议让祁子臻去卫轻灵生前在卫府的房间中看看。   自从卫轻灵嫁去卫府之后,她的房间就一直由原本照顾她的下人们每日打扫,而且房间内的东西除却被当作嫁妆带走的部分首饰外,其余都没有任何人随意挪动拿走过。   卫轻灵走前她的房间是什么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样。   在卫轻灵逝世后,卫清安和他的妻子也想过整理一下卫轻灵的遗物,但迟迟都没有动手,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触景生情。   祁子臻身为她唯一的孩子,也有这个权利到她生前的房间去看看,去了解他母亲的过去。   “我本想待你来时让你舅娘带你过去,不过她近日正好到寺庙中去了不在家。”卫清安一边说着,已经很顺畅地改了口,“便让小宁带你去罢。”   祁子臻没有异议,又道过谢后起身,跟随宁清卫一道去往卫轻灵长大的院子。   当初为了方便设置暗道,卫轻灵的院子在卫府比较边缘些的地方,与人烟稀少的小竹林仅一墙之隔。   院子内的景致相较起别的庭院而言也更为精致些,还栽种了一小片的竹林,正好挡在暗道上。   卫轻灵的房间在庭院中间的那间房中,推门进去后首先就能见到好几幅书画字卷,仔细看来有些似乎还同待客厅中的是同一人所作。说不得多么秀丽清新,担不上名家手笔,但也有其独特的雅致韵味。   见祁子臻直看着那些画卷字卷,宁清卫解释了一句:“这些是你娘的作品。”   祁子臻眸底流露出一分惊异。   难怪说卫轻灵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从她娟秀的诗词字迹与温婉的泼墨山水中便能窥出些天赋来,倘若没有当初那档子事,由她继续沉淀创作下去的话,或许也能是一位留存青史的大家。   祁子臻缓步走入房间内,看着每一处精细的布置,几乎能想象到一位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踱步在自己的闺房中,精心装点房中物件,面上笑容纯粹烂漫。   当时的卫轻灵可是卫家的掌上明珠,有兄长宠爱,有父母疼爱,最终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祁子臻走在这个精致的房间中,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宁清卫这时已落在祁子臻身后,同宋尧旭并肩而行,任由祁子臻自行行走在这个小房间中。   祁子臻没留意到这个小细节,不自觉地拨开垂帘门,走入内室,却瞧见了内室桌上放着的一架古琴,古琴旁似乎还摆有几卷书。   他慢步走过去,轻轻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卷书,发觉这竟是本琴谱。而琴谱内的字迹很清秀,用语清丽,显然是卫轻灵亲手写下的。   这时,他身后的宁清卫走上来,轻声对他说:“灵儿她生前琴棋书画皆有钻研,但最擅长的当属琴艺。她还曾同我说,若是将来有了孩子,她也要让她的孩子学琴,将这本琴谱传给她的孩子。”   “所以,这本琴谱其实是她留给你的。”   “留给……我的?”祁子臻轻轻抚摸着琴谱上的字迹,仿佛能想象到十几岁的少女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笑着落下笔墨的模样。   他犹豫了一会儿,似是鼓足勇气一般抬头看向宁清卫:“那我可以将琴谱带回去么?我想试着用石琴来复原这些曲子。”   也许是受到环境的限制,卫轻灵最后并没有能够教以前的“他”琴艺,直到祁子臻过来前,“他”对乐曲都是一窍不通的。   如今,便由他来实现卫轻灵生前的愿望罢。   最后,祁子臻在宁清卫给予肯定的回答后带走了琴谱。   他与宋尧旭没有留在卫府中用膳,带上琴谱辞别卫清安与暂时有事留下的宁清卫,一道去了集市。   同宋尧旭一起简单用过午膳之后,祁子臻总算完全收拾好了心情,认认真真地再向宋尧旭道一次谢。   宋尧旭笑着说了句“无妨”,又问他:“你现下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若是还想去哪儿的话我还可陪你一块去。”   闻言,祁子臻仔细想了想,最后点头:“我还想再去集市买个盒子,好好保管我娘的这本琴谱。”   对此宋尧旭没有说什么,起身去结了午膳的账后,就祁子臻一道前往集市。   集市内大大小小的铺子很多,祁子臻挑了间店铺,选出一个制作更精良些的檀木盒子付款买下,一回头就发现没了宋尧旭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站在木盒铺子的门口四处张望,只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并没有那抹熟悉的颜色。   他明明记得进铺子之前宋尧旭还在他身后来着,怎么挑个盒子的功夫就不见了?   不过想着宋尧旭应该知道他会在这里,这次祁子臻没像上回一般兀自往前走,乖乖巧巧站在门口,看看能不能等到宋尧旭回来找他。   果然没过多久,祁子臻就见宋尧旭从另一边的一个铺子中走出来,笑着走到他身边:“买好了么?”   他点点头,又问:“公子方才去哪儿了?”   说着往他出来的那家铺子看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卖什么的,眼前忽然多出一个油纸包裹。   “去买糖。”宋尧旭轻轻将包裹放到祁子臻手中,顺势替他拿着新买的木盒子与那本琴谱。   他浅笑着说:“上次同小拾一起出来时他说那家铺子的糖好吃,当时我本就想买些来给你试试,可惜后来与你走散了。要不要试试看?”   祁子臻听着宋尧旭一如既往的温和嗓音,没有多想,依言打开包裹,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含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隐约间似乎还掺杂着几缕花香,稍稍中和了些甜,带有独特的清香。   他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眸底却略过几点惊艳,显然也觉得十分好吃。   “好吃吧?”宋尧旭笑得浅淡,在午间细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祁子臻轻轻点了下头,将剩下的糖小心翼翼包好,轻声道:“谢谢。”   宋尧旭莞尔,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拍了下祁子臻的头,温和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那我们就回去吧?”   “好。”祁子臻没有留意到他话里不太对劲的意味,满心都放在甜甜的糖上,直到偶然路过一间木匠铺子时,才忽地想起旁的一件事情。   “对了。”祁子臻看着那名正在削木剑的木匠,突然开口问,“公子会用剑的对吧?”   他记得此前曾撞见过宋尧旭在院子里练剑。   宋尧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见到了那名工匠手中的剑,点头回答:“稍微懂些。幼时二弟对这些刀刀剑剑的物什很感兴趣,也总是拉着我一起练。不过在二弟去了封地之后我就鲜少再有碰过了。”   在祁子臻印象中,二皇子比宋尧旭要小两岁,十八岁那年有的封地。   也就是说宋尧旭多多少少也练过十几年的剑,只懈怠了两年的时间,底子应当还在。   他心下有了决断,继续说:“那公子夜间可还有时间?我们一同练练剑如何?”   “嗯?”宋尧旭起初似乎有些困惑,不过在看见祁子臻眸底的认真后笑着点头,“好啊。夜间的话多少也能抽出一个时辰来,是要去你的院子么?”   祁子臻的院子内没有下人,地方空旷,最适合用来练剑。   他本来也有这个意思,点点头算作回应,思绪却已经转去另一件事情中。   倘若他没记错,过不了多久边境会爆发一次不大不小的战乱。如今的宋尧旭临朝听政,对政事十分上心,想必已经引起观王的怀疑。   倘若观王要动手的话,按宋尧旭目前的段位完全没有胜算。   而若是想最快速地成长起来,沙场是最合适的。   在前世里,这场小战役中会出现一名军事天赋卓越的少年,在最后还是这少年一举夺得了战役的胜利,班师回朝后被封为将军。   前世时观王一脉想过要拉拢这个少年,然而少年年轻气盛,平日本就看不惯观王一脉仗势欺人,一口回绝。   再后来的事情祁子臻没有多了解,只知道那少年最后因为牵扯进一桩贪污的案子里,才风光没多久就锒铛入狱,最后在狱中自尽。   逝世时还不到十九岁。   如今重新分析这桩事情,祁子臻猜测多半是他不愿加入观王一脉,观王忧心他日后造成威胁,所以干脆尽早除掉他。   今生只要他提前与那少年交好,再加上以前的“他”饱读诗书,兵法也参悟了不少,他与那少年一起也定能护宋尧旭周全。   而且在观王看来,宋尧旭更多是个文弱书生,经过今生他的这一搅和,说不定也有要放宋尧旭去沙场自生自灭的念头,完全不用担心被他怀疑。   正好就可以借此机会放宋尧旭在沙场中历练一段时日,让他沾上些帝王该有的血性。   祁子臻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就在从集市走回皇宫的路上,他已经差不多想好一套能让宋尧旭先提高自保能力的方案。   然而想得入神的祁子臻并不知道在他一路走神之际,宋尧旭也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眸底思绪翻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副本揭秘——军营征战系列~   感觉殿下再不成长起来子臻都要被你们拐跑了hh   ——   另外明天有两更,分别在早上九点和晚上九点嗷~(最后想了想上午的更新还是改在了九点hh)   ——   感谢【柠檬精】的营养液mua~ 第40章 【一更】   回到东宫之后,祁子臻从宋尧旭手中接过新买的木盒子才察觉一路上光顾着想事情忘了将东西拿回来,还麻烦宋尧旭堂堂太子帮他拿了半晌。   宋尧旭倒是并不在意,笑着将盒子还给他,回到房中准备去换衣裳。   祁子臻和他告过辞后转身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他将卫轻灵的琴谱平平整整放在檀木盒子中后,端着盒子准备放在他床边的一个柜子之上,无意中发现了当初他第一次去书室时拿回来的那本劣质史书。   祁子臻把盒子放好,拿起史书来随意翻了两下。   当时他是想着第二日就把这书放回书室里来着,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再去书室时都不记得,不知不觉间就留到了现在。   劣质史书的后边依旧是大片的空白,没有夹杂什么奇怪的东西。   祁子臻随遇翻看两下,准备重新放下等什么时候记得了再放回书室里去。   不过在他准备合上时,他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史书里的最后一句话——“三年,太子谨三岁,落湖,病”。   祁子臻眼底略过一丝迷惘。   他怎么记得上一次最后一句话不是这个来着?是记错了么?   祁子臻回想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应是他自己记错了,好端端的书也不可能凭空多冒出一句话来。   他将书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然后去找崔良问了东宫中还有没有什么木剑。   崔良跟在宋尧旭身边比较久,二皇子来烦宋尧旭练剑时他也在,仔细回忆半会儿后便想起二皇子临走前将当初的木剑留了下来,就放在杂物室中。   祁子臻劳烦他帮忙将木剑找了出来,察觉其边缘多有破损,又要了块打磨的工具,准备自行将这木剑重新打磨一番。   当晚,用过晚膳的祁子臻换上一套便利的骑射服,到自己的院子中拿着打磨工具进行最后的一点打磨。   三月下旬的仲春已变得有些闷热,偶尔能听见几声寥落的虫鸣,不及夏日那般热闹,也零星多出几分生气。   自之前的又一场春雨之后,祁子臻就对院子进行了一番改良,多搬来几块假山怪石,院子的一边围出大片的空地来,种上了不少花草,待到夏日时应当就能茂盛长起来。   而假山怪石他也特地选了各式各样的形状,有的很高,就插在草坪内的小块地方中,可以靠着高石坐在草坪上。   有些比较矮平,可以直接当成椅子坐在上面,安置了几块在院墙下,也有几块被放在空地外,零星错落分布,有种奇妙的凌乱美。   祁子臻其实并不想管这些美不美的,只是方便自己什么时候无聊到这外边晒太阳时可以直接席地而坐。   这会儿他就正坐在一块矮平的石头上,身侧放着一柄打磨完的木剑,手中还在进行另一柄的工作。   晚间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皎洁地洒落一层银白光辉,轻柔朦胧,勾勒出他瘦弱的轮廓,映着素黑的骑射服,又有一分傲然的冷清。   宋尧旭站在连廊处看着月光下专注认真的人,一时间竟舍不得上前去打扰。   最后还是祁子臻打磨完木剑,拿起来对着月光检查时偶然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殿下?”他微微歪头,沐浴在月光之中,“怎么来了以后不出声?”   被察觉之后宋尧旭没有继续站在原地,笑着走上前:“见你这般认真,不舍得打扰你。”   祁子臻没当回事,把其中一柄木剑递给宋尧旭,继续说:“这木剑许久未用,刮拉出不少木刺来,我重新打磨了一遍,殿下你试试看。”   宋尧旭接过木剑简单甩了几下,没觉出什么问题来。   “那我们先来对打一遍试试看。”祁子臻放了心,将工具放好之后走到院子的空旷处,稍微松了松筋骨,准备好后便摆出迎战的姿势。   “来吧殿下,练习期间内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听出他话语里的自信,宋尧旭轻笑一声,也做好准备:“被二弟抓着练过十几年,我也是有底子在的,子臻可莫要太小瞧了我。”   “是不是小瞧,打一场便知。”祁子臻略略勾唇,倏地蹬地上前,“我开始了!”   “了”字尚未落下,祁子臻几乎已经逼近到宋尧旭面前。   所幸宋尧旭之前同二皇子一起时二皇子也总爱出这种先发制人的招式,堪堪避过祁子臻的这一招后迅速转身,手腕轻翻直直向着祁子臻而去。   “铿——”   一声脆响之下,两剑相撞,祁子臻很快就退出半步,转换角度方位重新发起进攻,宋尧旭不慌不忙地进行防守。   不过祁子臻到底是练得更多更认真些,几个来回之后宋尧旭就逐渐落了下风。   “呼——不打了。”祁子臻在宋尧旭又一次勉强化解他的招式后及时停下。   经过几次的来回,他差不多摸清了宋尧旭的优势与劣势,拉着宋尧旭到一侧的草坪中坐下,耐心地从全局到细节来给他复盘。   “其实从总体来看,殿下的招式更趋近于防守,十分不擅长找时机进行反攻……”   祁子臻总结时说得很认真,偶尔还会借着木剑在草坪上画上两道,即便面色还是同平日一般的冷淡,但眸底洋溢着耀眼的自信,是宋尧旭只在上次他演奏石琴前才见到过的夺目风采。   这样的祁子臻比起往日要耀眼太多了,直教人根本就挪不开视线。   “……殿下?殿下!”讲到一半察觉眼前人根本就没在听的祁子臻有些气恼。   宋尧旭这才重新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抱歉,子臻太厉害了,我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他笑得很真诚,视线柔和,令人实在不忍心过于苛责。   气鼓鼓的祁子臻泄了气,和宋尧旭重新又讲了一遍。   这次宋尧旭可算是认真地听完,最后点点头表示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起身打算再去练一下。   祁子臻就坐在原处,预备观察他自己单独练剑时的状态。   不过等宋尧旭练完一遍下来时,就见他已经靠在假山上睡了过去。   月光铺在少年的身上,映着他白皙的面容与眼底细微的青黑。   宋尧旭又想起昨夜到祁子臻房间附近时,见到他房中的那抹身影始终被烛光映照在窗前。   他今日说什么都要陪祁子臻一道去卫府也有这个原因。   他看得出少年的不安,虽然不知他究竟是因什么而不安,但是也很想能够替他分担。   他想陪伴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度过心绪起伏的夜晚,陪伴他的每一个喜怒哀乐。   或许他也是真的没救了吧。   ——从很早以前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您的随机更新掉落,请注意查收嗷mua~ 第41章 【二更】   仲春的夜晚已有些闷热,但睡在室外也容易着凉。   宋尧旭放下剑,想上前去将祁子臻带回房间。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祁子臻的肩膀就见他忽地醒来,眸底满是结着冷霜般的警惕。   等看清楚眼前人是宋尧旭之后,祁子臻愣了一下才恢复过来,轻声说:“抱歉,我睡得不熟时容易杯弓蛇影。”   在现世时祁子臻就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倘若他刚睡下不久还没有完全睡着时,忽然有人靠近就会很警惕地惊醒。   他也不知自己在警惕什么,这种习惯怎么都纠正不过来,最后干脆就放弃了。   宋尧旭自然不在意他方才的状态,莞尔道:“无妨。正好你也醒了,回房再睡罢?在外面容易着凉。”   祁子臻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那我先回去了,殿下记得早些休息。”   他话刚说完,宋尧旭蓦地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旋即抬手像是轻轻从他发丝中拿下什么东西,温和地笑着说:“沾上草了。我会早些休息的,你快回去吧,好梦。”   “……好梦。”祁子臻怔住一瞬后才回答,说完又拉开距离,转身回房间。   回去的路上他还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是靠在假山上睡的,为什么头发上会沾上草?   睡意朦胧之下,祁子臻没有想太多,任由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过一圈,再消散于茫茫夜色中。   前一晚碍于各种繁杂心绪迟迟没有入睡,今夜祁子臻被满满的疲倦占据,回房间后只想尽快躺下,甚至忘了每晚睡前更换桌上烛灯。   以至于到夜间烛灯灯芯燃尽时,他就倏地从睡梦中惊醒。   祁子臻看着房中的一片漆黑,轻吐口气,掀开被褥起身去翻找新的蜡烛,结果找了许久都没见到。   大抵是用完了。   床边窗前散着一片冷霜般的皎洁月光,就着月光房中并不算太暗,若是想睡也并非不可。只是祁子臻习惯于更亮的光照,过暗容易做噩梦。   他叹气一声,披上外衫准备出去找值夜的下人问问。   由于他的院子中并无他人,所以出门后他直接转去了宋尧旭的院子,意外地发觉宋尧旭房间中尚且亮着光,似乎还未休息。   祁子臻随手招呼来一名原本侯在宋尧旭房门口的宫女,轻声问她:“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少塔主,已是丑初时分。”宫女轻声规矩地回答。   丑初时分,换算成现世的时间就是凌晨一点。到早晨五点时宋尧旭还要去上朝,保底只余下四个小时,他莫不是想干脆熬个通宵?   祁子臻揉了揉太阳穴,让那宫女回岗位去后跟着抬脚走到房门口,没敲门就直接推开房门进去。   “……子臻?”宋尧旭坐在书案前,听到动静后抬头就对上祁子臻的视线,还有些诧异,“你不是睡下了么?”   祁子臻一边合上房门,一边冷冷淡淡地说:“若非我房中烛灯耗尽出来找找,我可还真不知这就是殿下说的早些休息。”   宋尧旭略有些心虚地合上手中书卷,轻咳一声说:“其实我正好准备要去歇下了的。”   祁子臻不信他鬼话,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发觉他手中的书竟是一卷兵法。   他此前为提升宋尧旭在治国理政方面的理论知识,让他看的大多是文史类书册,并未专门让宋尧旭去看兵书。   留意到祁子臻的疑惑,宋尧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回答:“前几次早朝时已有官员提出边境或有异动,今日子臻忽然提出让我练习剑法,我便猜测与这有关。”   他的嗓音掺上化不开的疲倦,显然是已经很累了。   祁子臻看了眼他书案上堆积的各类书籍,轻叹口气:“我没明确同你说原因,就是怕你太累。”   “我知子臻是为我着想。”宋尧旭轻声笑笑,旋即又垂眸放缓了语气,“只是我也希望我能快些成长起来,能够成为子臻心中一个合格的太子。”   宋尧旭的声音很轻柔,像一把软绵绵的锤子,轻轻砸在心底不痛不痒,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   让人根本就舍不得再对他说些责备的话。   祁子臻泄了气,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宋尧旭对面。   既然宋尧旭已经猜到部分原因,他也不打算继续瞒着,耐心地同他分析起目前局势,告诉他需要抓住这次机会,到战场去磨砺自己。   在凌朝以及前朝中,太子出征并不罕见,不过大多都是本就英勇善战之辈。观王若是想除掉宋尧旭,让“软弱无能”的他出征也是一项绝佳的方案。   而之前那次刺客之事,祁子臻故意让祁子善隐瞒下他会武艺的事情,也是想降低观王警惕,让观王误以为他也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即便有他跟在宋尧旭身旁也并无大碍。   宋尧旭大致了解过祁子臻的想法,眉眼间还有些担忧:“随军出征少说也要几月时间,这段时间内皇……观王对军备一类政事动手脚,我们又该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祁子臻此前就已思量过,胸有成竹地说:“殿下放心,凌朝重气运,我们只消让国师帮忙照看着些便可。再者我相信,朝堂之上观王势力再大,也总有真正的贤良之臣。   “有他们的帮助,短期内至少不至于变得太过被动。”   宋尧旭点点头,大抵明白了祁子臻的计划。   既然已经提起到这些话题,祁子臻索性又同宋尧旭讲起一些军政方面的理论,临时给他补补课。   以前的“他”在这方面也十分有天赋,祁子臻说起这些内容时滔滔不绝,很多临时想到的见解也独有一番道理。   宋尧旭听得认真,偶尔也会提起问题。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交谈了半个时辰。   宋尧旭担心他口干,到内室去给他倒上一杯茶水,再出来时就见祁子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看着祁子臻安静的侧颜,莞尔一笑,又回到内室去拿出一张薄毯,等祁子臻气息逐渐变得平稳后才轻轻给他盖上。   随后他回到书案另一侧,轻轻翻开方才合上的兵书。   一夜静谧。   *   当日寅正时分,趴在桌上睡得不□□稳的祁子臻悠悠转醒,迷糊间坐起身时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   ……毯子?   祁子臻拽着捡起来的薄毯,尚未清醒的脑袋空白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昨夜不小心在太子殿下房中睡着了。   他扭头,就见宋尧旭这会儿正趴在书案另一侧,手臂下压着昨夜看的那本兵书。   不用猜就知道宋尧旭昨夜肯定又在他睡着后看了好一会儿。   祁子臻小心地起身,将手中的毯子盖到宋尧旭身上,随后轻手轻脚地准备先离开,不打扰他继续休息。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房门就恰好被来叫宋尧旭起床的崔良推开了。   崔良愣了一下,下意识说一句“抱歉走错了”之后就重新把门关上,可是关上后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挠了挠头。   ……不对啊,好像没走错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是早上9点和晚上9点各有一更嗷~   ——   感谢【池陌】的营养液mua~ 第42章 【一更】   最后是祁子臻在房间中重新打开门,问他:“是到时辰了么?”   崔良愣愣地点头,还处于状况之外。   祁子臻从容淡然地跨出去关上门,随后才同崔良说道:“昨夜我同殿下秉烛夜谈,殿下休息得晚,让他多睡一刻钟罢。”   “好的。”崔良当即明白两人应是探讨政论到忘了时间,临走前又担忧地补充一句,“过度劳累身体容易出问题,祁公子与殿下都要记得好好休息才是。”   昨日才用这样的话说过宋尧旭的祁子臻摸摸鼻子,点头应下,找崔良要了蜡烛后回房,趁着天尚未亮再去补了会儿眠。   等他再醒来时已是卯正时分,早朝正进行到一半。   祁子臻起身后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一袭素雅黑衣,找到崔良告知他今日要出去一趟,没说具体去哪儿,还告诉他若是宋尧旭问起就说他出去走走了。   实诚的崔良没有多想,待他应下后祁子臻就暗中去到宫墙边上的暗道,偷偷出了宫。   自成为国师塔少塔主以后,宋尧旭就给了他一块出宫令牌,表明他可在正常时间内自由出宫。   按照规矩,为了让少塔主日后继任时能得到群众的认可,需得在前三十日内赴一次民间宴席。民间的各类宴席也会在举办时顺道送一份请帖至少塔主面前。   不少想巴结祁子臻的官家子弟闻讯都给他发出过邀请,尚未撕破脸皮的宋季启也曾再来找过他。   他懒得应付那些阿谀奉承,全都没有应下。   但是今日这次不太一样。   今日这次是由一位陆姓书生提议发起的仲春踏青宴,到场者多为文人墨客,或是已金榜题名进士出身,官职不大不小的文官,或是尚在寒窗苦读,立下鸿鹄之志的书生。   仅有一位是武将世家出身——正是那位将于不久后战役中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汤乐远。   传言汤乐远为人正直,性情直爽,除却兵法武籍外对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不感兴趣,但意外能同不少文人墨客相谈甚欢。   今日主办踏青宴的陆姓书生陆元白便是汤乐远的知交好友。   祁子臻对陆元白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觉得他递来的请柬用词恳切态度诚挚,没有其他官家子弟明晃晃的讨好巴结之意。   他简单问过宁清卫,得知此人与汤乐远交好,这才打算应邀出席。   此番应邀他本意是想再多加了解汤乐远为人,不打算那么快拉拢,同样也不打算在明确此人可用前让宋尧旭知晓。   陆元白主办的这次踏青宴别出心裁,定在早晨辰时,是祁子臻见过的头一次以早膳作为宴席。   地点倒是中规中矩,定于文人墨客最常相聚的欣和苑内。   欣和苑是京城中有名的一座园林,春日百花齐放万物复苏,潺潺流水清冽叮咚。   更有一处梨花别苑,满院梨花盛放,清香扑鼻。梨花树下是大片柔嫩平坦的草地,最适合举办小型的露天宴席。   等祁子臻按照规定时间抵达梨花别苑时,宴席的人已全部到场。   梨花别苑内正好可供一人使用的小桌案,桌案后摆着小蒲团,可供跪坐。   到场的人并分两列,相对而坐,粗略看去约有十数人,其中最靠亭子那侧尚有个空位。   亭子前有一人的座位的面朝着两排,那人一袭朴素白衣,头戴一顶白冠,约摸弱冠之龄,面容清秀。   他见到祁子臻后愣了会儿,随后慌忙起身走到他面前,作揖道:“恭迎少塔主,不知少塔主竟真的赏脸前来,有失远迎。”   祁子臻打量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漠然颔首算作回应,态度说不上很好。   在场所有人当中属他地位最高,就算他表现得十分嚣张,也不会有人敢当面说些什么。   他面前的陆元白神态依旧谦卑,简单自我介绍后邀他入座。祁子臻施施然跟在他身后,到仅余的空位上坐下。   然而他刚在席位上坐好,就听见对面那个青年人不屑地轻嗤一声,嘟囔似的说了一句“狐假虎威”。   青年声音不算大,刚好足够附近的人听见。   陆元白脸色微变,忙低声训斥:“阿远,莫要无礼。”   接着他又重新看向祁子臻,歉意地笑着说:“抱歉,阿远他心直口快,并无意冒犯。”   祁子臻并未在意,语气淡然地回复:“无妨,不过几声叫唤。”   他的神态凉薄,随意听着还能琢磨出个几分不屑。   青年显然是过分解读了,面色不虞,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似乎只是看在陆元白的份上暂时安分些。   短暂的“交流”算是告一段落,陆元白在一旁重新打一次圆场,宣布开始今日的宴席。   本次宴席的主题是仲春晨景,借着早晨时朦胧的雾水与清新花草香气展露自身才华,交流各自的志向。   然而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在场的人士多少有些放不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惹来杀身之祸。   祁子臻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淡然扫视一圈,确认在场人士中并无宋季启的走狗,随后端起桌前的茶杯悠悠站起身。   基本都在关注他状态的其余大部分人当即紧张起来,齐齐将目光转向他。   “我无意暴露行踪,因而此番唐突前来,确实冒昧。我对文乐也算有十足兴趣,在此以茶代酒聊表敬意,望诸位莫要拘谨。”   祁子臻端的始终是冷淡性子,但清冽的嗓音干净通透,听着又不显敷衍冷漠。   其余人两两对视一番,最后谨慎地望向陆元白。   他们对祁子臻了解不多,不知他这是否是假意的试探,只能寄希望于唯一和祁子臻有所接触的陆元白。   然而未等陆元白开口说些什么,祁子臻对面的汤乐远突然从身侧拿出一个酒坛子放到桌面上,开口道:“以茶代酒算什么?按我们这里的规矩,要表敬意就得用真酒!”   汤乐远不拘小节地盘腿而坐,身侧还放着好几个同样的小酒坛子,想来应是个好酒之辈。   祁子臻没有贸然应下,转而看向陆元白:“这规矩可当真?”   陆元白勉强笑笑,回应:“我们之间确实有这个规矩,只是少塔主初次前来,亦可不必遵循。”   祁子臻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来,看了汤乐远一眼:“无妨。既是规矩,我便没有推脱的道理。”   清冷的眸子中不带分毫温度,冷冰冰的,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宴席中的氛围一下子又僵持起来。   反倒是汤乐远挑挑眉,收起了几分初见时的不屑,揭开被他摆上桌面的酒坛子,气定神闲地等着祁子臻自己去拿。   四溢的酒香悠悠然飘散在宴席之上,无需凑近祁子臻便知这绝不是普通文人常饮的淡酒。   他丝毫不在意汤乐远的态度,走到他面前去径直整个酒坛子,朝他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随后就着酒坛子径直仰头豪气地闷完大半坛。   辛辣温凉的液体火辣辣地滑入喉头,灼热的烫着祁子臻空荡荡的胃。他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口气灌完了整整一小坛的酒,随后将全然空了的酒坛子砸在汤乐远面前的桌子上。   祁子臻抬手抹去唇边水渍,一对薄唇更显红润。他微眯着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汤乐远,眸底冷淡清明。   一袭素雅黑衣浸上浓烈酒香,漠然洒脱的姿态在纷扬白嫩的花瓣下傲然挺拔。   “这样,可够我聊表敬意?” 第43章 【二更】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看着汤乐远桌前姿态从容的祁子臻。   汤乐远本人更是彻底收回原本的轻蔑与偏见,拎着一坛酒拍案而起:“少塔主痛快,这坛算我代诸位回敬你!”   说着他也仰头干脆地干了一整坛的酒。   祁子臻抬眸,略略扫视一下眼前这个比他还高些许的少年人,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抬手在汤乐远手中的空酒坛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随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席位上,步伐平缓,神态一如初来时的冷漠淡然,却比此前更多出一分亲和。   一场短暂的交锋在祁子臻碰杯的一声轻响后落幕,原本还胆战心惊的众人多少都放松一些。   等祁子臻就坐后,原本坐在他身侧的一名青年不禁赞叹道:“少塔主真是好酒量,要知道文远兄自带的那些酒可是数一数二的烈酒,我们最多半坛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祁子臻漠然颔首,谦虚回应:“谬赞。”   对面的汤乐远没有他那么淡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说:“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如此从容饮下一坛我们汤家的醉琼酿,不知少塔主可有兴趣和我比试比试谁的酒量更好?”   汤乐远初见时有多不屑,这会儿就有多激动,像是恨不得当场拉着祁子臻痛饮三大坛。   “阿远,莫要胡闹。”陆元白无奈地低声训斥他一句。   然而这次汤乐远没打算再卖他面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祁子臻。   像只兴奋的大狗狗。祁子臻在心底评价一句,没有应下汤乐远的请求,回答道:“晨间过量饮酒对身体不好。”   “所以只要不是晨间就可以了对吧?”汤乐远当即更是激动,“那就这么说定了!”   祁子臻:“……”   他看明白了,这个未来一战成名还英年早逝的少年将军,说到底就是一个嗜酒,还喜欢拉着别人陪他一起喝酒的毛孩子。   为防这个毛孩子把这话当真,祁子臻主动退让一步:“最多一坛,今日不能再喝了。”   汤乐远企图挣扎:“为什么啊?你是不是不敢和我比?”   激将法对祁子臻向来无用,他悠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汤乐远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十分失望并且勉强地说:“那好吧,一坛就一坛。”   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怜到陆元白都嫌他丢人,扶额叹气后再次对祁子臻说:“实在抱歉,阿远将军世家出身自幼好酒,又因年纪小常被我们惯着,太过小孩子心性,给少塔主添麻烦了。”   “无妨。”祁子臻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汤小公子所带的醉琼酿也确是难得的好酒,倒算我沾了些便宜。”   简单客套过一番后,汤乐远又同祁子臻身侧的那名青年换了个位置,大大咧咧地坐到祁子臻旁边,推给他一坛酒。   为了方便携带,醉琼酿所用的酒坛子并不是很大,正好是两手堪堪可以握住的宽度,高度也不过一掌,这样的量对祁子臻来说确实不算大。   他接过酒坛子,向汤乐远那边举起示意一下后便揭开封盖,倒出一杯到茶杯里,看起来像是打算慢慢喝。   汤乐远更显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拉着祁子臻开始聊天。   另一边,陆元白也重新宣布了宴席的开始,众人见祁子臻与汤乐远相谈甚欢没有半点再要吵架的样子,渐渐地总算放开了些,按照原本的宴席计划进行。   中途有人借着晨景吟诗作对时,也有人大着胆子请祁子臻来评判。   祁子臻还是很喜欢这种文雅活动的,应声后端着茶杯,点出几首他觉得不错的诗赋简单赞扬一句,宴席间的氛围一度很融洽。   等这场宴席进行到大半的时候,基本上祁子臻也可以同其余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平常相处。因为他的年龄和在场之人相比,也仅仅只比汤乐远大,众人对他的称呼更是从“少塔主”变为了“子臻”或是“祁公子”。   其中关系进展最快的还属拉着他喝酒的汤乐远。   “诶我说,阿祁你年幼时是不是很出名来着?”汤乐远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晃着空了大半的酒坛子,语气很随意,“我依稀记得当时我爹就总是提起你,说你多厉害多厉害,要我向你学习。”   汤乐远只比祁子臻小几个月,和他算是同龄人。   祁子臻将空了的酒坛子放到地上,听到他这么问后随口应答:“还行,也就神童水平。”   汤乐远咋舌,又问:“那后来你怎么没有消息了?”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眸底纯澈,猜测他多半是不感兴趣,因而不知晓他后来的处境。   他没有马上回答,原本想先给自己倒一杯清茶,结果刚拿起茶杯就被眼疾手快的汤乐远又灌了满满一杯的醉琼酿。   祁子臻:“……”   他佯装自然地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地问:“听过伤仲永的故事吗?”   汤乐远实诚地摇摇头。   祁子臻抬手又拿了个新的茶杯径直倒入茶水,端起来轻抿一口后悠然说:“那你是该要向我学习学习。”   接着他就沉默地喝茶,看起来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被嫌弃了一把没文化,汤乐远郁闷地又灌了自己几口酒,总算识相地起身,转而跑去骚扰陆元白。   耳根终于清净下来,祁子臻看着脚边数个空荡荡的酒坛子,有些头痛。   他这次算是瞒着宋尧旭出宫,要是又带着一身酒气回去属实不好解释。   看来只能先偷偷回去换身衣裳了。   祁子臻轻叹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去和陆元白告辞。   恰在这时,他感觉脸颊上忽地落下一滴冰凉,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   下雨了。   祁子臻抬头看着眼前淅淅沥沥连成一片的雨水,宴席内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原本动作。   “阿祁!”原本跑去骚扰别人的汤乐远又小跑回来,手中拿了把油纸伞,“这雨下得突然你应该没带伞,我送你到宫门吧?春日雨水多,我们大多会备上一把伞,你初次来应当没有经验。”   听到汤乐远的话,祁子臻朝四周看看,果然看见其余人大多都从随行物品中拿出一把油纸伞来。   喝了酒还淋着回去容易感冒,若是因为这场宴席而生病,很有可能给汤乐远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这次宴席,他大致摸清了汤乐远的性子,不打算牵累于他,最终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与他同伞往皇宫的方向去。   路上汤乐远又不停地约他下次一起比酒量,祁子臻烦不胜烦,随口应下后才得到片刻消停。   等离皇宫还有不到百步距离时,低着头留心地上有没有水坑的祁子臻又听见汤乐远突然开口说:“诶阿祁,前面好像站了个人,你认识吗?”   祁子臻闻言抬头看去,就见朦朦胧胧的雨雾之中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若隐若现。   ——是打着伞等候在那儿的宋尧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没有双更了咳   感谢【阿洛】和【雪柠】的地雷   感谢【柠檬精】的手榴弹   爱你们mua~ 第44章   “你回来啦。”站在宫门前的宋尧旭也留意到雨雾中显眼的一抹黑影,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祁子臻身侧的人,笑意一如既往地温和。   祁子臻有些心虚地应了个鼻音。   宋尧旭面上虽笑容和善,可他的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他很有可能是生气了。   汤乐远在某些方面是个一根筋的,见状拍了拍祁子臻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原来是阿祁的朋友啊。正好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你也快些回去吧,记得我们的约定啊,下次见!”   说着就把祁子臻推到了宋尧旭的伞下,挥手告别。   浓烈的酒气被清浅兰香轻轻包裹,祁子臻摸了摸鼻子,佯装淡定地回应:“下次见。”   这之后他就和宋尧旭相对无言地站在原地。   直至汤乐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之后,祁子臻才终于硬着头皮开口:“……我们也回去吧。”   “嗯。”宋尧旭只应了个鼻音,旋即转身,同祁子臻一道往东宫的方向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交谈。   直到回到祁子臻的房门门口时,他才听见宋尧旭轻声对他说:“我已命人备好热水,只是你才饮酒不宜沐浴。我先去给你熬碗解酒汤,你到房中休息会儿。”   语调很轻柔,也很平淡。   祁子臻没有应答,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神色乖顺,只在宋尧旭转身时忽地轻轻拉住了他袖口一角。   “殿下对不起,我错了。”   祁子臻道歉时的声线较之往日稍显和缓,少了几分无悲无喜的漠然,更多出些少年人该有的灵动活泼。   宋尧旭低头看了眼他被吹得微微散乱的发梢,语气不变:“怎么错了?”   祁子臻老老实实地交代:“不该擅自出宫。”   宋尧旭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相对又沉默半会儿后,祁子臻还是率先妥协,补充道:“……也不该又喝那么多酒。”   听到祁子臻服软,宋尧旭轻叹一口气,抬手将他身前一缕散落的发丝拨到他耳后:“你年纪尚小,饮酒对身体不好,即便是酒量好也不要过分贪杯。”   浅浅的兰花香气盈满袖口,顺着冰凉的指尖擦过脸颊,落于耳后。   祁子臻抬头,对上宋尧旭眸底隐隐的忧心。   须臾,他撇开视线,小声地回应:“我不是小孩。”   “那你也尚未及冠。”宋尧旭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小孩。   祁子臻现世与前世加起来统共也活了二十多年,而且他并不喜欢被宋尧旭当成小孩对待。   但是最后他还是没再说什么,漠然点头算作回应。   得到了不知真假的保证,宋尧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收手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祁子臻肩膀,忽地开口又问:“说起来,今日送子臻回来的那位……是子臻的好友么?我看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他啊。”祁子臻没听出宋尧旭语调里不太对劲的情绪,“他叫汤乐远,是今日在宴席上结识的。”   宋尧旭握着伞的手稍稍歪了下,神色不变:“今日才认识的么?”   祁子臻点点头:“乐远出身将军世家,年纪虽小但军事才能卓越,性格直爽,是可用之才。到出征时若是能带上他,定然是一大助力。”   听完他的介绍,宋尧旭才想起前世时似乎确实有那么一号人物。   只是前世他对朝政涉及不多,只偶然听到过有位叫汤乐远的少年一战成名,而后英年早逝。他也听说宋季启想拉拢这位少年,可惜最后吃了个闭门羹。   前世祁子臻基本都跟在宋季启身边,对于这些事情了解得反而更多,对于可用人才的了解也更深入。   宋尧旭想到这些,心情稍有些低沉。   同样是重生回来,他却因为前世的软弱无能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不论是学习政事还是搜寻人才,全都只能依靠祁子臻完成。   他花了两月有余的时间才一点点走到祁子臻面前,能够和祁子臻有更多更和睦的交谈,汤乐远这样的人才仅仅花一个早晨便能熟稔地唤祁子臻为“阿祁”。   像他这样无能无用的太子,其实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吧。   留意到宋尧旭的情绪波动,祁子臻有些疑惑地抬头叫了他几声,问:“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过神来的宋尧旭莞尔笑笑,转移了话题:“无事。说起来那名叫汤乐远的少年似乎提到了什么约定,子臻是同他约定了什么事情么?”   说到这个祁子臻一下子又心虚了起来,含糊半会儿才老实地小声回答:“乐远好酒,所以约了我……下次一起比试酒量。”   紧接着他就见宋尧旭眉梢轻扬,连忙补充一句:“下次他再提及我一定回绝他。”   宋尧旭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发梢后说:“好了,饮酒过后难免会有些难受,你先回房中歇着罢,等酒劲差不多过去后再沐浴,等会醒酒汤做好了我再带过来。”   自知理亏的祁子臻点点头,乖巧顺从地目送着宋尧旭离开后才转身回房。   而他一推开房门,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湿漉水汽,暖融融一片,更晕染出几分酒后的朦胧。   说起来,殿下缘何会提前命人在他房中备好热水?   祁子臻被暖热水汽熏得有些酒劲上来,像是忽地踩入一团棉花,晕乎乎的。   他轻吐一口气,没多会儿就忘了方才脑海里蹦出来的疑惑,到内室里倒了杯茶水,坐在床边缓神。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之后他才起身宽衣,在水温尚且适合的时候顺便洗去一身的酒气。   果然还是泡个热水澡更舒服些。   祁子臻将自己埋在温热的水中,眼前氤氲着朦胧的雾气,短暂地抛却一切繁杂思绪,迷迷糊糊间差点就要这么睡过去。   好半会儿后,他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才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   “我进来了?”   伴随着一声温和的询问,“吱呀”的推门声格外明显。   祁子臻不紧不慢地从浴桶中出来,哗啦的水声盖过外边轻轻的响动。   他随意地擦去水珠套上里衣,赤着脚走出屏风,顺手散开束起的头发,脚步平稳从容。   松松垮垮的衣裳搭在他瘦弱的身板上,隐约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晕着沐浴后的红润。   他微微抬着手梳顺发丝,袖子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细白手腕,还可以看见透出的淡青色血管。   祁子臻姿态随意地走出来,抬眸一眼便瞧见对面的宋尧旭似是顿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二合一更新mua   ——   感谢【淮苏】和【义父在我怀中坐】的营养液mua!   也感谢【沐卿】的地雷mua! 第45章 【二合一】   “殿下?”   祁子臻的眸底还蒙着一层雾气,浸出几分浅浅的困惑,微微歪头的动作又使得白皙的脖颈露出一小块。   接着他就看见宋尧旭耳根一点点变红,慌慌张张地端着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要走:“抱、抱歉,我去外室等你。”   祁子臻眼睁睁看着他要往房柱方向撞过去,指着另一侧开口提醒:“殿下,门帘在右边,那边是墙。”   “啊好。”宋尧旭脚步一拐,卷着风似的往门帘处去。   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反应慢半拍的祁子臻眉梢轻挑。   意料之中的,很纯情。   他没有继续多想,简单收拾齐整自己之后才闲庭漫步地走出去。   宋尧旭端坐在外室的桌子前,见他出来之后目光稍有些闪躲,莞尔笑笑:“来喝碗醒酒汤吧,趁着这会儿还温热。”   “嗯。”祁子臻应声,故意坐在了他身侧的椅子旁,端起桌上的醒酒汤。   沐浴后祁子臻的体温比平时要高上几分,洗净一身的酒气,只余下皂角的浅香萦绕身侧。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醒酒汤,眼睫微垂,于眸底打下小片阴影。柔顺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晕着水汽,冷清而乖顺。   像只小猫。   宋尧旭喉头微动,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然而他刚放下茶壶,手腕忽地被柔软的温热轻轻按住。   祁子臻已经喝完了醒酒汤,看着宋尧旭手中的那杯茶,眉头轻蹙:“茶水是昨日的尚未更换,殿下不要喝。殿下若是渴了,我先去取新的来。”   说着他将宋尧旭手心的茶杯轻轻抽出来放到一边,站起身要出去。   宋尧旭忙应声:“不必了,也不是非要不可,子臻你好好歇着罢。”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祁子臻多看了他几眼后才收回动作,安安分分地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   经过这个小插曲,宋尧旭收拾好了心情,说起今日的正事:“皇弟们听闻你前阵子石琴引发了异象,都想听亲耳听听你的演奏。”   弘初帝诞辰日的午间宴席主要宴请的是高官大臣们,除却宋尧旭外其余皇子都没有参与,因而也错过了当时的异象。   如今祁子臻的心境变了许多,对此并无异议,应得干脆。   宋尧旭弯眼笑笑:“那今日午膳后我们便一道去南书房罢,正好你也可以再准备一下。”   祁子臻点头应下,和宋尧旭简单聊几句,约定好具体时间后便目送着他离开。   “吱呀”门声落下,祁子臻也站起身,到内室去翻找出卫轻灵留下的那本曲谱。   自从拿到曲谱后,他几乎每日都会花一定的时间来翻阅,反反复复好几遍都不厌倦。   他记得在那曲谱之中就有几首比较轻快活泼,并且可以运用到石琴演奏中来,更适合演奏给孩子们听。   趁着还有些时间,搬出石琴简单练习几遍,待到午膳后,他差不多能将曲子给完整地敲奏下来。   祁子臻轻呼一口气,又到内室中去换了套衣裳。   因着要见小孩,他换上一件象牙白长衫,袖口处绣着生动活泼的灰蓝色花鸟纹样。   同时他也套上一件灰蓝色马褂,马褂上是大簇栩栩如生的白色昙花花纹,花纹之上还有几只灵动的蝴蝶纹样,恰好能与长衫凑成一套。   散落的发丝也被他用浅蓝色发带简单束起,两边各自垂落一个小小的蓝白色流苏。   比之平日里的素色白衣黑衣,这会儿的祁子臻更多出几分少年气,清秀俊逸,清而不冷。   就连来找他一同出发的宋尧旭都忍不住先愣住了半会儿。   祁子臻本身也很少会这样穿,见宋尧旭不说话,小声地问了一句:“是我这样穿不太得体吗?”   在正式成为国师之前,挂着少塔主名号的祁子臻其实并没有什么地位,真要论起尊卑他依旧是卑的那方。   宋尧旭被他一问回过神来,扯唇一笑:“不,只是很少见你这么穿。很适合你。”   皇子们骑射课前休息的时间不算很多,两人没有继续在房门处待着,叫来崔良帮忙搬石琴后一道从东宫中动身。   午后大雨已经停歇,清新的空气中浸着雨后泥土与花草的气味,一路上都格外沁人心脾。   皇子们或许也早早得到了宋尧旭的知会,等两人抵达南书房时就见到了门口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小皇子们。   其中最欢快的还是相较之下与祁子臻更熟悉的十皇子宋识。   “太子哥哥!祁哥哥!”   站在一众皇子最前面的宋识一见到人就飞快地扑了过去,直接给宋尧旭抱了个满怀。   宋尧旭笑着揉揉小孩的脑袋,温声道:“好啦,长这么大了还这么腻歪,你的皇兄皇弟们可是要笑话你的。”   宋识吐了吐舌头,又跑去扯祁子臻的衣角,仰着头问:“祁哥哥今日是不是会演奏呀?”   祁子臻对上小孩纯粹天真的眼神,行礼致意后轻声说:“会的。”   闻言宋识更是雀跃,迫不及待地让崔良把石琴放好。其余皇子与祁子臻并不熟悉,见状也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祁子臻在小孩们期待的目光中走到石琴前去回想曲谱,半会儿后落指轻敲。   清脆的声响如清泉般缓缓从石琴的琴键中流淌而出,好似春日中山间溪涧叮咚水流,欢快活泼,洒意灵动。   雨后暖阳倾洒而下,散落在祁子臻身侧,散落在他脚下湿漉漉的地面,散落在他身后雨露未干的植株上,轻巧柔和地将他笼罩在一片清丽雨后图景中。   小皇子们都坐在一旁听得入神,眸底或惊叹,或沉醉。   就在这时,一名年纪稍小些的皇子指着不远处微讶开口:“是蝴蝶!”   其余的小皇子们下意识扭头去看,果然看见宫墙之外几只蝴蝶翩翩飞来,一路绕到了祁子臻的身侧。   一只轻盈地落在祁子臻肩头,一只悄然停在石琴前,另外几只便绕着祁子臻飞旋。   此外,还有几只小雀叽叽喳喳地飞来,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只小雀口中还衔着一条小小的柳枝。   祁子臻并不受它们的打扰,指尖起起落落,琴键中的音符顺畅轻灵,仿佛和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融为一体。   一曲奏毕,围坐在一侧的皇子们久久不能平复。   几只小雀叽叽喳喳地往前蹦跳几步,倏地扑腾起翅膀,振翅高飞,消失在宫墙拘束之外的蓝空中。零落的几只蝴蝶回旋几圈,也逐渐飞远。   祁子臻依旧端坐在石琴之后,身板挺直,神态漠然,于大好春色之中傲然独立。   “祁哥哥好厉害!”   宋识最先鼓掌叫好,其余的皇子们也紧跟着纷纷夸赞,全都蜂拥围到祁子臻身边去,又是好奇又是崇拜。   祁子臻很少会有被那么多小孩子围着的体验,但表现得依旧十分从容,耐心给提问的皇子们解答,又由着几位颇感新奇的小孩上手试着去敲奏。   场面一度十分和谐融洽。   期间他抬头往宋尧旭的方向忘了一眼,就见宋尧旭依旧坐在之前的位置上,觉察到他的视线后冲他温和一笑。   “祁哥哥,我也想玩石琴!”   小孩清脆的声音唤回祁子臻的视线,他低头看了眼不知道第几的皇子,点头道:“小殿下想玩便玩罢,小心即可。”   得到准许的小皇子神色欢喜,和宋识一起好奇地研究石琴。   祁子臻就坐在原位上看护小孩和石琴,一直到小孩们该回去准备下午的骑射课了,才终于告别依依不舍的皇子们,同宋尧旭一道启程回东宫。   恰在这时,原本变得晴朗的蓝空重新被几朵灰蒙蒙的乌云笼罩,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几点雨滴。   紧接着没多会儿,雨滴越下越大,冰冰凉凉的液体滴落在身上,晕出小片水渍。   祁子臻微仰头望着天。   又将是一场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连绵春雨,但他们出门时压根没带伞。   身侧的宋尧旭也皱了皱眉头:“距东宫还有段路,我们先去找个地方避雨罢?”   祁子臻点点头,抬脚跟上宋尧旭拐去另一边的脚步,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春雨中的风有些凉,没走几步他就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垂落的右手忽地被一个温热掌心轻轻包裹住。   “手也好冰,可是着凉了?”宋尧旭眸底染上几分担忧,在春雨中朦胧柔和。   祁子臻愣住一会后轻轻回握住,准备回话时一开口又是一个喷嚏。   这下宋尧旭更顾不得说些什么,牵着他就近找了个殿房要了把伞,又嘱咐崔良先一步回东宫去命人备好热水,再去传唤太医。   祁子臻不觉得需要弄这么大阵仗,连忙说:“不必了,只是打喷嚏罢了,无需再唤太医。”   “万一是着凉了怎么办?”宋尧旭不太同意,撑起伞后一手揽在祁子臻的肩膀上,“先尽快沐浴换衣罢。”   事实上祁子臻身上湿的只有衣料表层,根本不影响。   但是他闻着鼻尖愈发凑近的兰花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就着这样的距离一路走回东宫。   接下来一路上两人之间都没有太多的交谈,安静而又不觉得氛围奇怪尴尬。   等回到东宫之后热水已经备好,崔良去找太医尚未回来。   宋尧旭直接送祁子臻回到房门口,催着他尽快去沐浴更衣,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一句:“待会我直接带太医一道过来,你……记得穿好衣服再出来。”   说完便匆匆告别先一步离开。   祁子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心情挺不错地转身回房,准备今日份的第二次沐浴。   这一次他的状态比早晨时要好很多,不至于洗得迷糊,依照宋尧旭的叮嘱穿戴得整整齐齐。   只不过走去床榻准备短暂歇会儿时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不会真的着凉了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床沿边上试图稍微缓解一下。   然而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的头疼感都没有下去多少。   祁子臻撑着额头缓了会儿,随后才起身要去开门,结果他刚站起来一阵眩晕感就铺天盖地似的席卷而来。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径直跌落在地。   “子臻?!”   门口的宋尧旭似乎是听到了房中的动静,声音隔着门扇听不真切,但语调中的着急十分清晰。   接着祁子臻便听见他径直推门而入的声音。   “子臻你怎么样了?”几乎是赶进来的宋尧旭一见到跌坐在地面上的祁子臻,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祁子臻借力站起,到床沿边去重新坐好后才摇摇头回答:“无事,只是方才忽然觉得腿软。”   听这说辞宋尧旭就不觉得像没事的样子,直接让侯在门口的太医进来替他把脉。   这太医祁子臻也认得,正是他今生初次入宫时来给他看过病的那位。   太医把脉的途中祁子臻一直没什么精神,轻垂眼睫,唇色稍有些泛白。   宋尧旭看得心疼,在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时当即问:“怎么样?”   太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开口问祁子臻:“少塔主前段时日可是时常受寒或是生病?”   祁子臻回想起他刚刚重生回来时的那十九日,又瞥了眼一脸担忧的宋尧旭,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医叹口气,终于说:“回禀殿下,少塔主这是寒气过重又着凉过几次,留下了病根,导致如今受到一点的寒气都容易体虚头痛。”   宋尧旭眉头皱得更深,忙问:“那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只能靠后期好生调养了,还要记得平素少饮酒、少食辛辣刺激之物。”太医摇摇头,“少塔主营养不足,除却调养外膳食方面也可适当加强。”   宋尧旭看向乖巧安静坐在床沿边的祁子臻,不由得回想起今日早晨那松松垮垮的里衣下消瘦苍白的身子,还有方才回来路上揽着他肩膀时那份直观的瘦弱。   相较于同龄人,祁子臻真的太瘦了,单薄的肩膀仿佛只要轻轻一压便会垮下。   宋尧旭愈想愈觉得心疼,干脆把跟在后边的崔良叫来,叮嘱他让宫人给祁子臻的膳食多加些分量。   本来食量就不大的祁子臻试图挣扎:“还是不要了吧……我一人吃不下太多。”   “有理。”宋尧旭思忖片刻,又重新对崔良说,“那从今日起便将子臻膳食的份例并过来,日后我同子臻一道用膳。”   并不是这个意思的祁子臻还想挣扎,抬眸却对上宋尧旭忧心忡忡的目光。   满满的都是最纯粹的关心。   他不想被宋尧旭当成小孩,也不想被当成“柔弱”的一方。   但是这样温柔的关心又让他无法拒绝,甚至……   想索取更多。 第46章   最后,祁子臻还是同意了与宋尧旭一道用膳,而且每次都是宋尧旭在饭点时拎着食盒到他房中来。   为了给他补身体,他的早膳固定换为太医建议的药膳,午膳晚膳更是清淡营养为主,时不时宋尧旭还会为他准备些糕点补汤。   短短十日时间,虽然祁子臻看着还是没长几两肉,但精气神相较之前总算要好上一些。   除此之外,宋尧旭还以祁子臻尚在长身体为由让他早晨多睡一段时间,每次都等下早朝和后才端着药膳亲自去唤他起床。   久而久之,祁子臻也习惯了早晨起得更晚些。   ……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初九,原本还在睡梦中的祁子臻照例被宋尧旭从被窝里直接给拎出来。   半梦半醒的祁子臻打了个哈欠,坐在床沿边上一手揉揉眼睛,头发散乱,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茫然问:“到辰时了么?”   朦胧间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软和初醒时分的懵懂,在幽幽摇曳的暖黄烛光中乖顺可爱。   给他拿衣裳过来的宋尧旭闻言,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寅时。今日带你去趟国师塔,所以早了些。”   祁子臻听着还是很茫然,眸底湿濛濛的,浸着一层水雾,接着问:“殿下不去早朝了么?”   这下宋尧旭算是确认他还未睡醒了,无奈地笑笑,一边把人赶到桌子前坐好替他梳理发丝,一边继续说:“今日是休沐日,我昨日说了今日带你出门的。”   祁子臻胡乱地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坐在原地,完全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多半是没有理清宋尧旭话里的意思。   待到宋尧旭替他把乱发梳理好,他的神智才终于渐渐回笼,在洗脸时后知后觉地问:“我们今日要去国师塔么?”   自从宋尧旭临朝听政以来,弘初帝也分了不少事务给他处理,平日里总是忙得稀里糊涂,祁子臻便很少再邀他一道去国师塔。   宋尧旭正坐在一旁喝茶,闻言温和地应声:“嗯,已经提前同国师说过了。”   祁子臻再一次点头,洗漱完后便拿上衣服到内室去换上。   今日这套衣裳是宋尧旭昨日便挑选好的,是一件暗红底色素白花鸟纹的胡服,内搭一条素黑长裤,脚踏一双细金纹边的乌黑长靴,正好与简单束起马尾的暗红白金鸟纹发带相搭配,很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感觉。   说来这套衣裳似乎还是前不久时宋尧旭说特意找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祁子臻一边感慨着这衣服的合身,一边扣上黑底金纹的腰带,再系上最后一个暗红花鸟纹的小荷包,整理时不经意瞥见荷包上的花纹似乎是一个“谨”字。   他没有多在意,穿戴整齐后便同宋尧旭一道出发。   休沐日宫门开得晚,如今不过寅初时分,宋尧旭就同祁子臻继续偷摸着从暗道出去。   这会儿天尚未亮,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引人耳目,宋尧旭没有拿灯笼,又以路黑为由一路上都牵着祁子臻的手。   祁子臻几乎是与宋尧旭并排挨着走,冰凉的手心被干燥的温暖轻柔地包裹着。   他轻轻垂眸看着他们相牵在一起的手,终究是没舍得松开,乖顺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春末夏初的清晨尚未燥热,微凉的清风沙沙卷落几片竹叶,飘飘然盖在泥土之上,不经意间被踩出几声轻微脆响。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于去往国师塔的小路早已熟悉万分,很快便绕过小竹林,去到澄明湖湖畔。   寅时的天空也还是黑漆漆的夜幕,隐约闪烁着细碎光亮,像是几点素白点缀,落在澄明湖的湖水中,被几圈荡漾的涟漪割裂。   静谧安宁,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清幽。   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观望片刻。   期间祁子臻不经意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宋尧旭,却见对方正好也在看着自己,笑得温柔。   漆黑的湖畔中散落几缕冷白月光,幽幽地洒在宋尧旭身侧,恍惚间似乎映照出一份缱绻的柔和。   祁子臻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半会儿后才终于回神,在黑暗中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半低下头轻声说:“我们走吧。”   宋尧旭应了个鼻音,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倘若这会儿天正亮,又或是祁子臻稍微抬头仔细看一眼,其实会发现宋尧旭的耳根也悄悄在夜色中染了几丝红晕。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抵达国师塔门口见到守卫才总算各自调整好情绪。   守卫瞥了眼他们俩相牵的手,这一次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笑嘻嘻给他们开门。   祁子臻和宋尧旭这才松开了手,各自道谢后一并走进国师塔内。结果刚走进去祁子臻就见到眼前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就理直气壮地窝在了他怀中。   灵宁用脑袋蹭了蹭祁子臻的胸口,撒娇似的轻声叫唤:“喵~”   祁子臻顺势揉了揉它的脑袋,抬头时就见到宁清卫正站在楼梯口处的位置。   宁清卫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算是致意,接着就对他们说:“早膳备好了,先去用膳罢。”   说完便先一步走上楼去,宋尧旭紧跟其后。   祁子臻却在原地顿了一会儿。   恍惚间他仿佛想起了此前还在闹别扭时,宋尧旭也会在这个时间带他到国师塔来用早膳,而当时的他还一心向死,宋尧旭也还是不通朝政过分温柔的太子。   前后相距不过一月的时间,他却觉得仿佛又过了许久。   祁子臻低头轻轻抚摸着灵宁柔顺的白毛,半会儿后才终于走上楼去。   宁清卫这次已经将早膳放好在顶楼的小桌子上——他和宋尧旭的都是一份份量稍少的长寿面,上面点缀着细碎的葱花,看着就叫人很有食欲。   也许是提前估计到了他们抵达的时间,长寿面的温度正正好,既不会烫嘴又不会太冷,温热的面条就着面汤一齐下肚,十分的满足。   唯一就是份量太少了,有点没吃饱。   祁子臻抬头看了眼又在一旁喝酒的宁清卫,然而宁清卫却说:“等会儿殿下会带你去早市,留着些肚子等会儿去早市上吃罢。”   “早市?”祁子臻扭头看向宋尧旭,眸底有些困惑。   他本以为这次应当同之前一般,都只是到国师塔来蹭顿早膳就回去了。   宋尧旭莞尔笑笑:“难得赶上休沐日,就当一起出来逛逛,放松一下罢。”   闻言祁子臻没再多想,点点头与宋尧旭又在国师塔待到了卯时后,便一道出发早市逛逛。   卯时时分,天光乍亮,不少鸟雀已经蹦到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早。   沉睡一夜的京城也在这时渐渐从晨雾中复苏,早市上已经开始响起各式各样的叫卖声。   鉴于方才祁子臻说没吃饱,宋尧旭特地到一个早点铺子里给他买了一个肉包子。自己则要了一块葱香煎饼,一起坐在摊子内吃。   热腾腾的肉包子有一个巴掌大,裹在油纸中白白软软,一口咬下去就能咬到鲜嫩多汁的肉馅。祁子臻吃得满足,没几口就把一整个包子吃完了,又盯上宋尧旭手中的煎饼。   宋尧旭觉察到他的视线,轻笑着分出一份来递给他:“要试试么?味道不错。”   祁子臻也不和他客气,低声道过谢后又把小半块煎饼解决,这才终于吃得差不多了。   宋尧旭吃得稍慢些,在祁子臻之后小半会儿才吃完,结过账后又带他去逛其他的小铺子。   早市除却吃食外,各类衣裳玩物也一应俱全,小摊子与店面铺子中各有各的乐趣。   祁子臻很少会有这种可以专心逛早市的机会,虽然神色同往常一般淡漠,但眸底明显多出了些平日没有的好奇与光亮,更显灵动活泼。   每当他的视线在某处停留得稍微久一些,宋尧旭都会特地带他到那边去瞧瞧,不少人还以为是兄长在带弟弟出门玩。   “这位公子可要瞧瞧我这摊上玩物?这些也很适合作为兄弟之间的赠物呀。”   一位面容和善的女子看着走过来的两人,笑呵呵地同他们打招呼。   宋尧旭简单回应过女子之后,又柔声问祁子臻:“子臻可有什么感兴趣的么?”   祁子臻对于这些其实并无太多嗜好,只是出于好奇过来看看,随意地往摊位上扫视几眼。   反倒是宋尧旭无意中看到一只被红色绳子系着的瓷质小兔子,拿起来问:“子臻觉得这个怎么样?”   瓷质小兔子还不到半个巴掌大,做得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祁子臻点点头:“很精致。”   “那便买这个送予你罢。”宋尧旭温和地笑笑,问清价格后直接付钱买下。   女子还专门拿了一个纸袋子帮忙装好,一边递回去时一边笑着继续说:“这位公子对弟弟可真好呢。”   闻言,宋尧旭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同祁子臻继续逛。   在这之后他又陆续买了一小袋的糖、一个剑穗、一个小荷包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都说是买来送给祁子臻的。   祁子臻憋了一路,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一个相较清静的地方轻声问:“殿下今日缘何要买这么多东西送我?”   往日他们出门就算买也都是随意买些吃食,很少会带这些还要一直拿着回宫去的东西。   一个问题提出来,祁子臻又接着把今早的另一个疑惑说出来:“而且既然今日休沐,为何要如此早起身去国师塔?”   之前明明还是他早起一点都要被塞回去继续再睡会儿,今日却一反常态,寅时便将他揪了起来。   宋尧旭听到他的提问,停下脚步回眸看他,对上他眸底纯粹的好奇与疑问,半会儿后才无奈地轻笑一声,抬头去揉他的发梢:“子臻你忘啦?今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这些都是我想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说着他晃了晃其中一只手拿着的东西。   祁子臻到这时才发觉,宋尧旭似乎正正好已经买了十八样东西,因为每一样都不大,所以都放在了同一个纸袋子中。   他愣在了原地,看着早晨和煦暖阳下宋尧旭温柔浅笑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这是他自现世里母亲去世后,第一次还有人为他过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早晚九点各有一更,共计六千字mua   ——   感谢【翎翊翎羽】、【h】、【tm.sheep.】、和【淮苏】四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47章 【一更】   宋尧旭笑着又揉了—下他的脑袋,温声道:“快到午膳时间了,小善还在集仙楼等着我们,我们过去罢?”   原本就还在怔愣中的祁子臻又顿了—会儿:“子善他……”   才开口三个字,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宋尧旭猜得出他想说什么,弯眼笑笑:“就是小善告诉我今日是你生辰的。他怕你还是不太想见到他,所以只参与了今日的午膳。”   祁子臻—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自牢房那次之后他与祁子善之间的关系相较缓和了些,但总体而言其实还是比较疏远。   他静默了半会儿,才试探性地出声问:“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了?”   闻言,宋尧旭看了他—会儿,片刻后才轻声回答:“我不知你曾经历过什么,所以我也无权批判你,只要你过得舒心快乐就好。”   温柔的嗓音伴着忽地卷起的—缕清风,轻飘飘地落在祁子臻耳畔,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消散。   祁子臻微微蜷起指尖,过了许久才终于轻声回应:“谢谢。”   宋尧旭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浅浅—笑后带他—道往集仙楼去。   集仙楼就坐落于集市中,两人没多会儿便见到了等候在集仙楼下的祁子善,不过在祁子善身侧还有—位不速之客——   “阿祁早呀!”   汤乐远—瞧见祁子臻就挥手向他致意,笑得那叫—个灿烂。   接着不等祁子臻应声,他又先—步走上前来,—手直接勾搭在祁子臻的肩膀上:“怎么不告诉我今日是你生辰?若非我恰好见到你弟弟在此处,我可就要错过了。”   祁子臻不是很能承受他这样自来熟的热情,往宋尧旭的方向瞥了眼。   还没等他和宋尧旭眼神对视,汤乐远也留意到了他身侧还杵着个活生生的人,上下打量了宋尧旭—眼后想起什么似的说:“啊,你就是那日在宫门口等子臻的人吧?你和子臻是好友么?”   宋尧旭看了眼他搭在祁子臻肩上的手,温和—笑:“确实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今日特地陪子臻出宫过生辰。”   他特地把“过生辰”三个字说得稍重。   可惜汤乐远对于他人对自己的态度素来不敏感,愣是没听出—点不对劲的地方。   夹在中间的祁子臻顶着宋尧旭的视线把汤乐远的手给推开,似是很无奈地说:“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汤乐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到底还是迁就祁子臻的习惯,老老实实站在他身侧说:“既然遇见了,今日这顿午膳算我请客,走,吃饭去!”   说着,他便先—步进了集仙楼。   在他进去后,—旁的祁子善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落后几步走到祁子臻身边,小声地说:“抱歉兄长……方才偶遇汤公子,他问起兄长时我就随口将今日午膳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在除夕夜那碗毒汤之前,祁家两兄弟关系不错是世家之人都知晓的,平日—些宴席里祁源也时常会带祁子善出席。   因而汤乐远认识祁子善,找他问祁子臻的事情也实属正常。   祁子臻没有怪他,只是淡然说了声“无妨”,同两人—道走入集仙楼。   集仙楼内祁子善早已预订好厢房,三两步赶上汤乐远步伐后带着他—起到厢房去。   比起大堂中的吵闹喧杂,厢房更为安静雅致,敞开通风的窗户正好面对—侧僻静的小巷子,两侧还各安置着—盆盆景。   祁子臻走到窗边,极目远眺,隐约能瞧见楼阁屋宇之后淡青色的远山。   远山朦朦胧胧罩在雾气之中,仿佛丝毫不受午间旭日影响,浅浅晕开—笔,连接着远处的天与地。   “在看什么呢?”身侧响起—个轻柔的嗓音,祁子臻回眸就对上了宋尧旭温和的笑意。   他摇了摇头,边转身边问:“菜点好了么?”   集仙楼他前世虽然没少同宋季启来,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陪同参与,菜也不会吃多少,即便来过多次也不太了解这边的菜色。   宋尧旭领他到他的位置上坐好,顺手给他倒杯热茶,笑着说:“你的那位朋友对此处菜色更为熟悉,已经点完了。”   不知为何,祁子臻总觉得宋尧旭在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奇怪,但是细想又似乎很寻常。   他抬手拿起茶杯轻抿—口,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多想。   集仙楼的上菜速度很快,汤乐远点完后没多会儿就陆陆续续端上来不少,其中就有—壶怎么看怎么像酒的坛子。   果不其然,那坛子刚被端上来汤乐远就兴致勃勃地揭开盖子拿过—个酒杯,给祁子臻先满上—杯:“来,正好今日是你生辰,我敬你—杯!”   祁子臻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伸手就要拿时忽地听见坐在他身侧的宋尧旭轻咳—声。   他伸出去的手微微—滞,最后拐了个弯握上酒杯旁的茶杯,佯装淡然地说:“我家殿下不让我饮酒,算了罢。”   汤乐远显然不信,豪爽道:“怕什么呀,他现在又不在,你稍微喝那么—点太子殿下肯定发现不了的。”   祁子臻默默然喝了—口茶,悄悄地抬眸看了眼宋尧旭,就见宋尧旭也正微笑着看他。   笑容十分和善,差点没害得祁子臻—口水直接呛到。   宋尧旭却像是毫无察觉,还柔声提醒他:“喝慢些,小心莫要呛到。”   这下祁子臻是连茶都不敢喝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决定埋头吃饭,而途中宋尧旭又几次拿公筷替他布菜。   往日在东宫中祁子臻就习惯了宋尧旭总是给他布菜,生怕他吃得太少对身体不好,中途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倒是—旁总是时不时拉着祁子臻扯话题的汤乐远瞧着奇怪,顺口问:“说起来,阿祁似乎还介绍过这位公子?我瞧着你们关系似乎很好?”   “啊。”祁子臻应了—声,把注意力从越堆越多的菜中抽出来,侧眸看向宋尧旭。   宋尧旭明白他的意思,对着汤乐远颔首浅笑,主动说:“汤公子应当还不认得我罢。鄙姓宋,单名—个谨,字尧旭,你也可以叫我——”   “太子殿下。”   汤乐远:“……?”   汤乐远:“……???” 第48章 【二更】   最后,整场午膳下来汤乐远一句话都没再说过,还是后来祁子善看他可怜,过去同他搭了几句话。   祁子臻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模样也有些无奈。   他让宋尧旭自己介绍,主要就是不知道宋尧旭在外的身份是什么样的,没想到宋尧旭就直接自报家门了。   瞧把人家孩子吓的。   宋尧旭对此似乎毫无自觉,午膳途中都在温声同祁子臻说话。   等到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汤乐远总算缓过神来,在宋尧旭说去买些东西短暂离开的空隙,重新凑到祁子臻身边:“诶阿祁,那位……真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不参与朝政时,最多只在大型宫宴中出席,像汤乐远这样从来就懒得应付宫宴的世家子弟,不认得太子样貌实属正常。   祁子臻看着方才宋尧旭离开时走的厢房门口,神色平静:“是殿下。在京城中还是无人会胆大包天到冒充殿下身份的。”   汤乐远似乎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和太子……关系这么好?”   “嗯?”祁子臻没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理所当然一般回答,“我与殿下在东宫中同住近四月,殿下性子又温和,相互结交为好友不是很正常的么?”   汤乐远依然感觉不对,可是见祁子臻丝毫不在意的神情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坐回自己的位置轻声嘀咕:“这根本就不像是单纯好友关系的相处吧……”   他嘀咕的声音很小,祁子臻朦朦胧胧听到几个音节,但并不真切,最后还是没有多问。   三人就这么待在厢房中等宋尧旭回来,然后就等到了一人一串的冰糖葫芦。   最开心的当属年纪最小的祁子善,规矩得当的礼节都掩盖不住他眸底的小欢喜。   被宋尧旭投喂得多了的祁子臻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轻声道谢后接过糖葫芦,吃得安静乖顺。   只有素来对甜食不屑一顾的汤乐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纳闷地嘎嘣一口咬下去。   等膳后甜食都吃得差不多,说好要请客做东的汤乐远主动叫来店小二结了账。   结完账后他基本上也消化完情绪,再次蹭到祁子臻身旁,问:“阿祁,你们等会儿去哪儿?我陪你们一块去玩吧,我对京城可是很熟的。”   还没等祁子臻回答,一侧的宋尧旭莞尔一笑:“实在抱歉,我们稍后将要到国师塔去,恐怕不能与汤小公子一道同行了。”   祁子臻对于今日的行程本处于不知情状态,闻言跟着颔首:“抱歉。”   汤乐远是识趣的人,被拒绝后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好吧,你们玩得开心——阿祁更要开心点,你的生辰礼物我改日补给你。”   “有心了。”祁子臻并不推脱,言语神色得体自然。   这之后四人没多逗留,于集仙楼门口相互道别。   目前为止国师塔认定的贵客只有祁子臻和宋尧旭两人,他们若是去国师塔祁子善必定也不能跟去,汤乐远就顺手拐了他去玩。   祁子臻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之后才准备同宋尧旭一道原路返回国师塔。   在路上时,祁子臻总觉得宋尧旭的情绪在午膳后又变得不太对,但是刚要开口时宋尧旭先一步说:“对了子臻,这个我想先赠予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之前的一堆小物件中拿出那个瓷质小兔子。   祁子臻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接过小兔子好奇地问:“是有何特殊寓意么?”   会被宋尧旭单独拎出来的礼物,绝对不会是随意选中的。   宋尧旭果然点点头,笑着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正月时落水那次,你离开前就留下了一只相似的小兔子。”   说话的同时,他也将一直珍藏于腰间小布袋中的另一只小兔子拿出来。   两只瓷白精致的小兔子并排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   祁子臻没想到他当时随手放置的小物件,竟被宋尧旭这般珍重地保存起来。   他轻轻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小兔子,冰冷指尖触及温润冰凉,仿佛感受到丝丝缕缕不同寻常的温度。   他收好小兔子,轻声再一次道了谢。   似是感知到他的心绪,宋尧旭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后同他一道继续往国师塔去。   而回到国师塔之后,两人便见宁清卫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铺好白毛软垫的躺椅,半躺在躺椅一手给灵宁顺着毛,身侧是席地而坐的守卫。   “回来了?”   宁清卫依旧戴着他标志性的黑色面具,嗓音冷冷清清,在春末夏初的午后却不显违和。   祁子臻与宋尧旭齐齐应声,在小桌案前坐下。   桌面上摆着两碟独具国师塔特色的小糕点,一碟是红瓣黄蕊的梅花,一碟是嫩绿青翠的竹叶,小巧精致,一瞧便知是废了不少心血的。   祁子臻拈起梅花状的小糕点一口一个,入口是细腻绵长的红豆沙味道,隐约夹杂着梅花的香气,稍稍有些甜腻。   和平时宁清卫做的糕点有点不太一样。   他眸间多出一分困惑,抬头问:“国师这次是特意做得甜了些么?”   闻言,宁清卫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应:“梅花的是你大舅做的。他记得今日是你生辰,又怕打扰你,所以专程送到国师塔来。”   说完,他顿住一会儿又补充:“我的厨艺都是同你大舅舅娘学的,你有空也可常去卫府那边用膳——这是你大舅和舅娘要我转告你的。”   祁子臻听完宁清卫的话,心头微动,所有波动起伏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声轻轻的“谢谢”。   而这时,始终坐在一边的守卫也笑嘻嘻开口:“祁公子可别忘了还有我哩,这个送你。”   说话间,守卫递来一个红菱形的小挂件,上边一面绣着金色的“平安如意”,另一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底下挂了一条小小的流苏,看起来似乎是手制平安符。   接着守卫又继续解释:“我家内人信佛,女工好,这是她特地为你绣制的,希望能庇佑祁公子此生平安如意。”   祁子臻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摩挲着小挂件精致的纹路,几乎能感受到每一针每一线的认真与祝愿。   他将小挂件握紧,也轻声道了句谢。   再之后四人一同将桌面上的小糕点吃完,宁清卫又拿出一盏他亲手做的荷花灯赠予祁子臻当生辰礼物。   至此,今日这趟出宫算是收获满满地结束了,祁子臻同宋尧旭一道缓慢悠闲地准备回东宫。   途中两人再一次路过了澄明湖。   午后的澄明湖波光粼粼,金灿灿的轻纱虚虚盖在湖面之上,与湖畔的青翠绿叶缤纷百花交相辉映。   祁子臻看着湖景,已经觉得今日的生辰过得十分满足,却未曾想回到东宫后还有祝福等着他。   “子臻哥哥生辰快乐!”   八九岁的小孩嗓音清脆,隐约还透着未褪去的奶音,仰着头眼底亮晶晶,双手还捧着一对锤子似的东西。   或许是担心祁子臻会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宋识还奶声奶气地解释:“小拾去找太傅问过石琴啦,太傅说石琴也是可以用琴锤演奏的。子臻哥哥总是用手肯定很痛,所以小拾和太傅一起给子臻哥哥做了一对琴锤!”   小孩掌心捧起那对木色琴锤,做工很精致,边缘都被打磨得很平整,手握的那一端还画上了一些花鸟纹路。   除此之外,一旁的崔良也拿出两把剑来,似是不太好意思地说:“属下家中是铸剑的,这几日祁公子与殿下总以木剑练习手感多少会有些不对,便想借祁公子的生辰将这剑献予祁公子与殿下,还望祁公子与殿下……莫要嫌弃。”   崔良递上来的两把剑剑鞘纹路相似,一把以兰花为纹,隐约勾勒出一个“谨”字,另一把则是细长竹叶围簇的“臻”字。   祁子臻看着琴锤与长剑,愣住半会儿后才接过来,诚挚地轻声道:“谢谢你们。”   他不记得这是他今日第几次道谢,但是除却“谢谢”之外他不知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那么多人温暖与关怀了。   宋识是今日特地同太傅告了一段时间的假,见祁子臻接过琴锤后嘻嘻一笑,没多会儿就挥手道别,准备回去找太傅补上今日落下的功课。   身为侍卫的崔良也还有自己要忙碌的事务,宋识走后便跟着暂时告退。   安静的小院子中只余下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   祁子臻抱着被塞到怀中的琴锤与长剑,心绪始终难以平复。   而这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抬头就撞进了宋尧旭温和的笑意当中。   “正好这会儿时辰尚早,可要先试试崔良送你的剑?其余物件我先替你放回房中。”   祁子臻点点头,将琴锤和属于宋尧旭的那把剑递给他。   宋尧旭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身走回祁子臻的房间,给足他平复心情的时间与空间。   他能够感受到祁子臻受宠若惊的无措,心疼之余也不由得觉得他值得拥有这样最纯粹诚挚的关怀。   倘若没有祁源的那桩往事,或许他也能成为书香世家下父母疼爱的孩子罢。   宋尧旭轻叹口气,将手中的物件都放在祁子臻房中的桌面上,停住许久后才拿上崔良给他的那把剑,走到门边看着院子中的那抹身影。   申时的日光渐渐西沉,晕开一笔浓黄,笼在院中舞动的身影之上。   红衣猎猎,剑芒忽烁,锋利的剑尖倏地刺破一片落叶。   祁子臻极速抽剑回身,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任由碎裂的叶片翩然落下,不沾他衣角分毫。   笔直的身形傲然立在一方小天地中,好似晴朗旭日下绽放的红梅,肆意潇洒,清冷孤艳。   宋尧旭倚靠着门框,不禁又回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事,所遇到的人。   所有的人都由衷关心着祁子臻,而其中除却祁子善与宋识两个小孩子外都比他优秀太多太多。   像祁子臻这样高傲的少年,值得在未来拥有更好的人与他携手共度。   而他,还不够资格成为能伴他一生的人。   另一头,平复好心绪的祁子臻抬起头往宋尧旭的方向看去,便瞧见房门处的宋尧旭似乎反而变得心情不太好。   他拿好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过去,姿态乖顺:“殿下。”   宋尧旭回过神来,莞尔笑笑:“感觉如何?”   “很顺手。”祁子臻点了点头,又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何心事?我见殿下似是心绪不佳。”   宋尧旭对上他满是关怀的视线,原本想含糊过去的“无事”二字临到嘴边,又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半会儿后鬼使神差地问:“子臻,你会不会觉得……我堂堂一个太子,真的太无用了些。”   “嗯?”祁子臻眸间流转出几分困惑,“殿下怎会忽然这么想?是今日在政事上又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宋尧旭摇了摇头,半垂下眼睫,语调中掺杂上几分落寞:“其实我也知道我确实不是什么能让人爱戴的太子。关心子臻的人很多,而他们又大多比我优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祁子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忽地展颜一笑,轻柔地说:“可是殿下对我来说是最独一无二的。正是有殿下,才有如今的我。”   他迎着光,眸底的笑意浅浅晕开,纯粹真挚,笼在朦胧暖黄之中格外璀璨耀眼。   他曾将自己冰封于一片狭窄阴暗的小天地中,如今却能够踏破冰寒,一步步走向明媚阳光,走向绚烂绽放的百花丛,带着他的铮铮傲骨从绝望中破土新生。   ——这一切都离不开宋尧旭。   他喜欢宋尧旭,不仅仅是因为宋尧旭的温柔,更多的是宋尧旭在他最沉寂的时间里给予了他最纯粹、最真挚的希望与光亮,给予了他一份他曾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拥有的真心与信任。   倘若不是宋尧旭,今生的他恐怕也只会同前世一般再度埋没与大牢之中,亦或是永无止境地重生、死去。   宋尧旭看着他在暖阳下的清浅微笑,不自觉回想起在澄明湖畔那日。   那时的祁子臻也是迎着光,身着一袭张扬红衣站在他面前,近乎虔诚地立誓将效忠于他。   他怔住半晌,总算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走下小台阶,轻轻抱住了祁子臻:“谢谢你,子臻。”   祁子臻听着耳畔温柔低语,嗅着鼻尖淡雅幽香,须臾后抬手缓缓回抱住他,贪恋似的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第49章   良久,两人总算各自恢复好了心情,松开后一同走回祁子臻的房间去整理今日的物品。   途中崔良又送来一封请柬,是汤乐远邀请他明日到集仙楼一聚,顺便给他补上生辰礼物。   而且考虑到祁子臻喜静,这次的小聚汤乐远只另外邀请了陆元白,没有其余闲杂人等。   祁子臻阅览完请柬,这次直接老老实实地报告给身侧的宋尧旭听。   宋尧旭没什么神色变化,莞尔笑笑:“既是好友相邀便去好好玩玩罢,记得莫要饮酒,也莫要吃那些辛辣刺激之物。”   祁子臻点头应得乖巧,宋尧旭也不再多说,简单将余下零碎的物件整理完后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   祁子臻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随后才拿起被他特意留在桌面上的那对琴锤。   此前他抵制琴锤仅仅是不想看到琴锤上那抹暗红的印记,不想再被一遍遍反复提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而如今这把琴锤包含的却是单纯朴素的祝福。   他细细抚摸着琴锤上刻画的花纹,最终将这把琴锤放在了石琴边上,再从一侧抽出一张宣纸,斟酌着落下几个音调。   作为以乐成名的少塔主,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方式便只有怀着纯粹心情谱写出一首独一无二的曲子,再融以最诚挚的情感,将这首乐曲赠予善待他的所有人。   祁子臻凭借着对石琴的音符曲调的熟悉不紧不慢地落笔,时不时到石琴边去随意敲奏一番,待灵感忽至时回到书案前提笔反复修改。   渐渐地,日落西沉,斜斜的暖阳染上浅淡灰蒙,摇曳的烛灯一晃而亮。   他在书案前停笔吹墨,看着仅有短短一行的谱子轻吐一口气,将曲谱小心叠齐收好,起身走回内室。   内室灯架上的烛灯已换成了今日宁清卫赠予他的那盏荷花灯,荷花灯一侧是一个小小的香炉,悠悠散着些安神香的气味——那是宋尧旭赠予的礼物之一,说是希望他夜间能休息得更好。   祁子臻在幽暗的内室中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旋即宽衣上榻,在浅淡的安神香香气中渐渐入睡。   一夜安眠。   次日辰时,祁子臻神清气爽地起身,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上不少。   他简单洗漱完毕,用过宋尧旭端来的早膳后换上最常穿的素色黑衣,待到巳时便出发前去集仙楼应邀。   不过他刚走出皇宫,便见汤乐远不知何时已等候在不远处。   “阿祁!”   他远远地冲祁子臻挥挥手,旋即小跑过来十分热情地拉着他到轿子内去:“元白已经先去集仙楼候着了,我们也快些过去吧。”   祁子臻还没来得及应答,已经被汤乐远带到了小轿子上。   轿子内的空间不大,容下两个少年人后余下不少自由舒展的空间。   在轿中还摆上了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是一些晶莹剔透的琥珀糖与样貌普通的小糕点。   见祁子臻的视线放在这些甜食上,汤乐远笑着说:“昨日我听你弟弟说你喜甜食,这些都是我特地托我家厨子做的,你试试看?”   嗜甜的祁子臻闻言自是毫不客气,拿起小块糕点一路上吃得欢快。   所幸汤乐远没有带太多甜食,否则估计今日的宴席他是完全不用动筷了。   皇宫到集仙楼有段距离,但托了轿子的福,没多会儿两人便抵达了集仙楼门口。   这会儿正临近午膳时间,集仙楼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祁子臻掀起轿帘下轿,耳边尽是些吵闹之声。   他落地站好,便见先他一步下轿的汤乐远站在轿子附近一动不动,似是在往集仙楼内看。   他走到汤乐远身侧,疑惑地问:“不进去么?”   汤乐远依旧看着门口内,眉头微皱:“阿祁你看里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祁子臻顺着汤乐远说的话往集仙楼内看去,就见集仙楼的大堂处似乎围了一圈的人,吵吵嚷嚷不知是在因为什么而争执。   他对于这些闲杂事等素来不感兴趣,原想装作没看见,但不经意间似乎看到人群之中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   “中间的那个人……是不是陆元白?”   听到祁子臻这么一问,汤乐远也往人群的中间看去,便见对峙的双方中弱势那方赫然就是先一步到集仙楼中等候的陆元白!   这下汤乐远就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冲进去要帮陆元白。   祁子臻与陆元白不算熟悉,保有几分理智,不紧不慢地混进人群当中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今日集仙楼推出新菜品,生意兴隆,午膳时间未至厢房便只余下一间,而陆元白正好就定下了最后一间雅间。   只慢他一步的几个人是宋季启底下的小弟,平日里就爱仗势欺人,见陆元白孤身一人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就想强抢这最后一间雅间。   然而陆元白身为书生,骨气还是很足的,与对面那几人僵持不下。   差不多了解清楚前情,祁子臻站在人群之中看了几眼对面气势汹汹的四个人,一眼便认出领头那人是某个文官的儿子,姓王。   具体叫什么名字他记不太清,前世里宋季启的蠢货小弟实在有些太多,只依稀记得这王家最后是挥霍无度入不敷出,死得比他早。   宋季启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手底下不少谄媚的蠢货,平日里借着宋季启的名义在京城中横着走,鲜有人敢惹他们。   而舞得越凶的,往往就越早成为一枚被丢进黄泉路的弃子。   眼见着性子本就冲动的汤乐远随时都有可能撸袖子直接和对方干上一架,祁子臻不慌不忙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挡在汤乐远之前。   “阿祁!你拦着我作甚?”汤乐远看起来还有些不满,看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   对面四人原本有些被汤乐远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给吓到,见祁子臻阻拦后又稍微恢复些傲慢,以为他是害怕惹事,半抬起下巴傲慢地问:“你又是谁?”   祁子臻似是随意地扫了他们几眼,漠然道:“你们还不够资格知晓我的身份。”   他的眸色冰冷,打量那一眼更像是在审视一批货物,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原本平平淡淡的语调反而显出几分孤高傲慢来。   对面领头那个姓王的闻言,当即怒气冲冲地拍桌:“大胆!你可知本少爷是什么人?!”   相较于对面的失态,祁子臻气定神闲,不咸不淡地回答:“我不仅知,我还知令尊与小姨私通,前几日正被令堂捉奸在床。”   他说得平静坦然,却让整个大堂“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姓王的脸色涨得通红,气急之下大吼一声:“都闭嘴!”   旋即他又强装镇定地厉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竟敢造谣污蔑我父亲!”   碍于他原本的威势,周围原本吵闹的百姓放小了动静,但零星还是能听见些窃窃私语。   祁子臻没有接他的话,神色平静:“除此之外,前些时日我与国师学习观星之术,正巧王氏府邸之上异象降临,恐怕这阵子有破财之兆。   “与其在此仗势欺人,倒不若滚回家去好好数数你们家中还剩多少值钱的家当罢。”   此话一出,原先气势汹汹的王姓领头人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没能“是”出后半句来。   祁子臻双手抱胸,一袭素色黑衣傲然独立于人群之中,一对黑眸平静得毫无波澜,却无端透出极大的压迫力。   “所以是你自己滚,还是我让人请你滚?”   少塔主这个身份虽然没有什么实职,但基本上就确定了是未来的国师,于民间影响力同样极大。   那姓王的再怎么仗势欺人也不敢欺辱到未来国师的身上,只僵持半会儿后便愤然拂袖离开。看戏的众人在那四人走后逐渐缓过神来,面面相看半晌,陆续跪下:“草民见过少塔主。”   祁子臻在面对外人时并不外露情绪,扫了一眼周围跪倒的普通百姓,嗓音冷淡:“无须多礼。”   说完他施施然转身,斜睨一眼身侧的两人:“走了。”   姿态从容不迫,像是完全没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周围的其余人摸不清祁子臻的性格,起初都不敢说话,好半晌后才渐渐有些新的喧闹声。   祁子臻听着身后的议论,不用猜便知不需多久他今日的事情便会传遍京城。   而那之后,他与宋季启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的思绪,脚下步伐不停。   跟在他身后的汤乐远与陆元白都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这般收尾,直到在雅间内坐好了才渐渐缓过神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陆元白,他对祁子臻歉意一笑:“抱歉,原本只是想补上一次你的生辰,未曾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祁子臻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汤乐远就显得很气愤了,轻哼一声大大咧咧地说:“我看不惯那帮人可是很久了,天天就仗着那姓宋的的身份狐假虎威,欺负老弱病残。要不是阿祁拦着我今日势必要揍得他们娘亲都不认得!”   “你还敢提?”陆元白看起来似乎完全不赞同汤乐远的做法,“我都同你说过多少回不要总是那么冲动了,今日幸好有子臻拦着你。”   汤乐远哼哼唧唧似是并不这么认为,但多少还是卖陆元白一个朋友的面子,半会儿后揭过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凑到祁子臻身侧:“阿祁你刚刚好厉害啊!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这些都是你与国师观星观出来的吗?”   祁子臻端起一杯茶轻抿一口,含糊地回答:“差不多吧。”   汤乐远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闻言更是感兴趣,接连又问了些什么“家事八卦是怎么算的”、“王家是不是真的会有破财之灾”等等一系列问题。   问完之后他也没给祁子臻太多回答的时间,又转而毫不客气地夸奖一番。   祁子臻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悠闲状态。   然而这次聚会一结束,他就麻溜地滚去了国师塔认错。   *   国师塔内,祁子臻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桌案前,一副乖得不行的模样。   他对王家的预判完全是基于上一世的时间线发展,但是今生他改变的事情太多,他也不确定王家的死法是否还会同上一世一样。   倘若不一样的话,他搬出了与国师学习的名义,那也得提前让宁清卫做好国师塔被打脸的准备不是。   宁清卫原本正斜靠在躺椅上看书,听他将事情原委说完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比祁子臻还平静:“你刚刚说的是哪个王家?”   祁子臻乖乖回答:“任职从六品文官的王家。”   恰在这时,原本窝在床榻上的灵宁懒洋洋喵叫一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宁清卫的躺椅一侧,随后径直跳到他怀里去。   宁清卫顺势放下手中书卷,一边轻柔地抚摸着雪白猫毛,一边满不在乎似的丢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正好,天凉了,该让王氏破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防杠:不是配角降智,是这个小炮灰脑袋里真的除了水和酒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姓王也没有侮辱的意思,是为了国师的这句话嗷~   ——   感谢【晏清】、【hinny斯】、【淮苏】、【苏家崽头号粉丝】四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50章   “……诶?”   祁子臻没料到宁清卫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甚至没留意到他话中不对劲的地方。   宁清卫没有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接着说:“王家平日行事本就不干净,仗着观王一脉作威作福,正好借此机会让你在民间树树威。”   言下之意便是打算把原本的“随口胡诌”直接变现。   祁子臻对于这类的人无甚好感,唯一担心的就是会给宁清卫招惹来麻烦。   宁清卫像是看出他的担忧,补充道:“此事我不会直接动手,让守卫去做便可。倘若事情被察觉,正好可以推江湖人士所为。”   说话间,他手中抚猫的动作依旧十分轻柔,仿佛只是在谈论什么普通的家常话。   与此同时,与小平台相连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卫嬉皮笑脸地从外面走进来:“是有什么任务需要我来做吗?”   祁子臻眨着眼睛看了看守卫,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木门。   明明方才他来时守卫还守在国师塔门口,什么时候跑到里边去的?   国师塔内向来都不讲究身份尊卑的事情,守卫进来后便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对上祁子臻眸底的疑惑后爽朗笑笑。   “在国师塔外我设置了一些只有我与国师知道的机关,平日里我更多时候是呆在塔顶晃悠,远远瞧见有人来时便从机关下去。方才正好我晃到外边。”   祁子臻了然,不由得赞叹:“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那当然。”守卫十分不谦虚地拍了拍胸脯,“我混迹江湖十余年,会的东西可多了。”   一旁的宁清卫悠然插入一句:“然后差点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刺死在卫府门口。”   原本还豪气十足的守卫一下子蔫了:“那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听着他们的对话祁子臻就知道其中肯定有点故事,扭头看向宁清卫,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宁清卫瞥了他一眼,拍拍灵宁的背把它放回地上,起身从小柜子里拿出三坛青梅酒。   “想听故事的话,就陪我小酌一杯?”   他将青梅酒摆放在小桌案上,姿态随和。   被放到地上的灵宁喵叫一声,又慢悠悠跳进了祁子臻怀中。   祁子臻抱着猫,看着青梅酒,有些犹豫。   宁清卫已经招呼着守卫坐在了小桌案附近,见他神色后不紧不慢地说:“果酒味浅,殿下不会察觉的。”   说着他一一揭开了三坛酒的酒盖子,要拿出瓷白的酒杯满上一杯,推到祁子臻面前。   祁子臻对于国师塔青梅酒的味道还是挺喜欢的,想了又想终于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宁清卫见状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慢悠悠地说起守卫与卫府的渊源。   在宁清卫刚继任时,国师塔一直是由皇宫中的侍卫来担当守卫,而皇宫中派来的人都是观王的眼线,时时刻刻监视着国师的一举一动。   当时的他势力还很小,在民间的威望也不足,安守本分地等待机会。   直到后来卫轻灵病逝,卫老爷与卫夫人搬去江南颐养天年,继任国师近五年的宁清卫决心要开始一点点培养他自己的势力。   而就在宁清卫去寻卫清安商量打算的某一日,他在竹林里看见有人被追杀,眼看着就要性命不保。   本着要死也不能死在卫府附近的原则,宁清卫出手救下了那人。   而且几招之后他发觉那人的仇家其实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没几招就败下阵来狼狈逃走。   宁清卫看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人,看他伤势估摸着是放任不管他铁定性命不保,最后还是将他带回卫府治疗。   等人恢复了意识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宁清卫就打算将他丢到卫府范围之外让他自生自灭。   但是那人却说他仇家太多,如今身受重伤再被丢出去的话肯定性命不保,便以改头换面后立誓效忠为由请求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宁清卫考虑到自己正缺一个可信之人,试探他一阵子后还是将他留了下来。   于是他就改名为守卫,取意守护卫家,又替宁清卫暗中杀死了观王派遣来的眼线,正式成为国师塔唯一的守卫。   后来他还帮宁清卫解决了许多以他的身份不适合干的事情,性格豪爽知恩图报,逐渐成为宁清卫身边唯一可信任的人。   祁子臻听完了故事,又看了看直接就着酒坛子畅饮的守卫,忍不住问:“所以你当时到底为什么会被一个毛头小子逼至绝境?”   守卫没想到他第一个问的问题是这个,喝酒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戳着酒杯很委屈似的:“都说了是意外了啦……”   祁子臻还是盯着他不放。   守卫只好叹口气,老老实实交代:“其实就是以往过得太滋润太逍遥,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时自负过于轻敌,被那个臭小子找到了破绽。”   “恐怕不是一时。”宁清卫瞥了他一眼,轻飘飘扔出一句话后继续斟酒。   被嘲讽到的守卫挣扎着辩解:“我后来不是也改过自新了嘛,人总是会犯错的不是。”   宁清卫“呵”了一声,意味不明。   祁子臻一手顺着灵宁的毛,一手端起酒杯小饮一口,不由得说:“国师与守卫之间的感情应当也很好吧。”   原本因为黑历史被揭开而蔫头蔫脑的守卫闻言,来重新抖擞精神:“那必须的好,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祁子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守卫见状又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要是少塔主怕继任以后生活无趣,我可以帮少塔主找个靠谱的人接替我的位置来陪你哦~”   祁子臻冷漠地直接把他推开:“不必了,我喜静。”   平日里只要给他一架石琴他就能安静地待到地老天荒,对于交流的需求并不是很大。   “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嘛。”   守卫伸手想去蹂.躏他的头发,才伸到一半就被半路截住。   宁清卫一手把守卫的手摁回去,一手端起酒杯缓缓晃荡,模样淡然自若:“他不缺陪他说话的红尘,你就不必担心这些事情了。”   “嗯?”守卫微微歪了下头,“什么意思啊?”   宁清卫却没再理他,慢悠悠地轻抿一口杯中酒。   祁子臻听到这话,抬眸看向宁清卫,正好撞进宁清卫了然于心一般的目光。   他反应过来宁清卫的意思,眸间也浅浅晕开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守卫:歪?有人理理我吗???   ——   预告一声,下章有亲亲,猜猜是谁亲了谁哪里呀嘿嘿嘿ww   ——   感谢【清阳晚照】的营养液mua! 第51章   听完故事喝完酒,没什么其余事情的祁子臻便起身告辞回东宫。   临走前还收到守卫拍着胸脯保证,五日之内就让他随口说的“异象”成真。   果然没过几日,祁子臻便听闻王家做的生意勾当被捅出来掺假缺漏,私下里见不得人的交易被挖出来,弘初帝震怒之下革职家主,彻查王家。   再加上那日祁子臻当面揭露了王家丑闻,生意伙伴纷纷反水,无人肯在这时伸以援手,观王一脉更是当日朝会上便表面坚决不能容忍此等人的态度。   原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家彻底倾家荡产,甚至还面临着脑袋不保的危机,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王家衰落之后,京城中的百姓肆无忌惮地谈论起他们曾做过的坏事,同时也就不可能避免地提及祁子臻当初在集仙楼中的那次“预言”。   凌朝重气运,凌朝京城的百姓更是对这类话题感兴趣,原本鲜少被提及的新任少塔主在百姓之中的话题度一下子攀升了不少,几乎每日每个茶馆客栈都有人在讨论。   不过祁子臻对于外界的评价转变并不是很在意——又或者说在王家遭到报应之后,他就开始忙得没有时间去管什么民间的评价。   “我真的非上不可吗?”   祁子臻看着面前长长的一卷祷告词,满脸都写着冷漠的生无可恋。   宁清卫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卷,继续看他的书:“这是你第五十六次提问了。”   祁子臻坐在宋尧旭院中的石桌前,看着那密密麻麻又繁琐的文字,太阳穴突突直疼。   在事情解决后宁清卫就说什么趁着如今他风头正盛,让他来一次小型的祭祀,正式以少塔主的身份露露脸。   当时他没多想,以为就是随意上个祭祀台做个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当天晚上宁清卫就丢给他一个卷轴,说里面的内容是祭祀所需的祷告词,全都要背下来。   而且为了防止他偷懒,宁清卫每日都要以教习少塔主祭祀礼仪为由,跑到东宫来盯着他背。   天知道祁子臻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背书,更何况是少说有两千字,还又拗口又晦涩的文言文。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上宁清卫的贼船。   下了早朝陪在他身侧的宋尧旭见状,浅浅一笑:“历年来的祭祀词变化都不大,只要这次熟悉了,往后便可轻松不少。”   祁子臻微微瞪大了眼:“还有往后??”   宋尧旭点了点头:“正式继任后,大概每年两次,逢大事时也会有额外的祭祀。”   祁子臻当即就蔫了,幽幽地看向宁清卫:“国师当初不是说当国师只要会随口胡诌就可以了吗?”   宁清卫瞥了他一眼,继续翻书,嗓音冷淡:“事关国事的祭祀大典,你诌一个给我听听?”   祁子臻无言相对,挣扎着又把卷轴上背书的标记往下挪动一行。   见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宋尧旭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道:“正好你背了大半日也应当累了,我去做些甜食吧。”   饱受摧残的祁子臻这次甚至没被甜食激起动力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长长的卷轴。   看了他几日苦大仇深的模样,宋尧旭无奈地笑了下,径直往小膳房走去。   在宋尧旭走后没多久,祁子臻实在背不下去了,将卷轴往桌上一摊,扭头看向悠悠闲闲的宁清卫:“这么长的东西,国师当初到底是怎么背下来的?”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问宁清卫这样的问题了,只不过之前每一次宁清卫都没有回应过。   这一次宁清卫像是看在祁子臻认真背了这么久的份上,看了眼他在卷轴上标记的进度,终于肯回答:“我从未背过,都是典礼上随口说的。”   祁子臻:“???”   早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的宁清卫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自幼在国师塔中耳濡目染长大,祭祀典礼的说辞规则早已烂熟于心,你可以么?”   祁子臻泄气了。   不说耳濡目染,不管是他还是以前的“他”都从未参与过哪怕一次的祭祀典礼,连其间的规则都不明白,更何况是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他第无数次后悔当初被宁清卫动摇了决心。   所幸宁清卫对他这位唯一的外甥还保有些良心,抬手将桌上的卷轴收起来:“小型祭祀也无需说得太多,差不多背到这里也可以了,距离祭祀还有两日的时间,我先同你讲讲到时候的流程罢。”   听到不用继续往下背,被折磨了整整六日的祁子臻总算长舒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听宁清卫讲祭祀时需要注意的事情。   其实这些注意事项也都很寻常,大抵就是要保持祭祀过程中的庄重与肃穆,还要注意在祭祀台上时要保持装神弄鬼的神秘感,多挑些吉利话来说之类的。   祁子臻听得认真,等宋尧旭端着小糕点再出来时,就见原本沉闷的气氛已经活跃起来了。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将简单的小糕点放好,顺便还让崔良把茶水茶杯拿出来摆在桌子中间,笑着说:“正好都休息一下吧。”   不用受背书摧残的祁子臻重新升起了对于甜食的极大爱好,虽说神情始终没多大变化,但眸底闪烁起的光亮明显表露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见状宋尧旭就知道多半是宁清卫说不用继续往下背了,轻笑了一声,拿起茶壶满上三杯茶水,随后坐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一道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光。   下午斜斜的暖阳散落在庭院一角,正好笼罩起围坐在一块的三人,悠然铺开一副温馨画卷。   途中三人随意聊了些日常的话题,宋尧旭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宁清卫:“对了国师,这一次祭祀所需物件可都确认上报了?”   宁清卫拿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眼祁子臻后淡定地继续,轻抿一口才回答:“也许吧。”   正在一口吃下一小块桂花糕的祁子臻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他似乎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去检查一下。   宁清卫没有让话题在这上面停留太久,没多会儿后又说:“祭祀当日所要穿着的服饰差不多做完了,我今夜让守卫送过来,你记得试下是否合身,趁着距祭祀典礼还有两日,再改还来得及。”   相对与背书来说,试衣服这样的活动实在不能更轻松,祁子臻很随意地便应声下来。   然而到了夜间试穿的时候,祁子臻静静地看了床榻上的衣裳大半晌,最后决定抱着厚重的衣裳冠冕去敲宋尧旭的门。   为了突显祭祀典礼的庄严肃穆,身为祭祀者的他所需穿着的服饰十分繁复华丽,以至于从未穿着过如此复杂礼服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穿。   而宋尧旭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又时常会有重要场合,或许能提供些帮助。   宋尧旭看着站在门口抱了一堆衣裳的祁子臻,稍稍也有些头疼,半会儿后叹口气说:“祭祀典礼的服饰堪称最复杂的,我也无法担保会穿。总之你先进来罢,我们试试。”   祁子臻乖乖点头,抱着怀中的东西跟在宋尧旭身后。   此前祁子臻虽时常到宋尧旭房中敲奏石琴,但向来止步于外室,这回还是头一次到内室中去。   他一路跟到内室与外室相接的垂帘门处,原本走在前边的宋尧旭在这会儿停下脚步,替他将垂帘拨起来。   祁子臻低声道了句谢,走进去后小心地打量了一圈。   宋尧旭身为是太子,卧房内的布置精致古朴,所用木料装饰皆为上品,雅致而不奢华。   在内室的小角落,还有一个精美的香炉架子。细长铁杆上宛若开出一朵银白色的重瓣太阳花,“花蕊”上悠然飘荡着几率白雾,浅浅晕出一抹熟悉的兰花味道。   祁子臻垂眸敛下思绪,听宋尧旭的话将怀里的东西径直丢到床榻上去,然后乖乖在一边站好。   宋尧旭上前简单翻看了一下,大致理清楚里外关系后拿起一件明显穿着在最里边的亵衣,轻咳一声递给他:“先将这件换上罢。”   他面色平静,点点头后自然地当着宋尧旭的面开始动作,接着便见宋尧旭拿着衣服,尽可能从容地绕到了他身后。   祁子臻只着下装,将手中衣衫搭在一侧的屏风上,身后的琵琶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突出,更显瘦弱单薄。   缱绻暖黄打在他的后背,幽幽地映着大片白皙,唯独在琵琶骨下突兀地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宋尧旭看见那道伤疤,甚至顾不得原本的心绪,诧异地而又心疼地问:“子臻,你背上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祁子臻闻言也愣了一下,脑海中蹦出了一段年幼时的回忆。   不到五岁的小孩在雨雾笼罩的早晨,费尽千辛万苦爬上一棵开满梨花的树,却在伸手想折取一枝梨花时脚下打滑,仰面直直摔落,还不幸被尖锐的木刺割破后背。   ——那是以前的“他”所经历的。   因为伤在后背,平日里祁子臻不曾在意过。如今听到宋尧旭提起,恍惚间仿佛能回想到当时悲伤之中深深的刺痛。   他听到宋尧旭语调中浓浓的关心与担忧,微微低着头,任由卷翘的眼睫在眸底打上一片阴影,轻声说:“是娘亲下葬后的第二日,我记得娘亲喜欢梨花,便想折下一枝梨花树最中间的梨花。   “当时在下雨,树上很滑,我不小心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还被树刺割伤。”   听到这里,宋尧旭已经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轻轻地抚上那道浅白的痕迹。   祁子臻感受到靠近他身后的温度,又继续说:“后来我是在一位农户家中醒来的,他正好上山捡到我,尽可能地帮我简单处理过伤口。   “再后来,我回到祁府,祁源没有过问任何事情,只是告诉我不久他将迎娶一位新妻子,让我搬去祁府最角落的小院子去住。”   “府中的下人大多因此而看不起我,我没有人管,这原本不算深的伤口便留了疤。”   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风轻云淡一般,仿佛只是不经意想起了一件普通的往事。   宋尧旭却听得眸底满是心疼。   当时的祁子臻那么小,刚刚经历完逝母之痛又遭遇这般冷落,他还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暖黄的烛光悠悠晃在两人之间,宋尧旭半跪在祁子臻身后,近乎小心翼翼地在那道伤疤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嗓音有些喑哑。   “往后的日子里,我必不会再让你受分毫委屈。”   温热的气息洒在后背,酥酥麻麻的感觉如涟漪般轻轻荡开,一点点覆没原本稍稍的刺痛感。   祁子臻感受到身后人极致的温柔,原本垂落在两侧的手蓦地微微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所以其实是殿下主动的www   —   明天三更,早上九点下午三点和晚上九点各有一更mua   ——   感谢【李三岁】和【林络】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52章 【一更】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十八,初夏寅时,远空朦朦胧胧吐出一片雾白,鸟鸣零星地散落在交错繁茂的绿叶之中。   而本该正要开始逐渐从夜晚中苏醒的京城,在这时已经喧闹一片。   无数的百姓早早从睡梦中清醒,相约来到了国师塔旁的祭祀台。   按照国师塔历来的习俗,每一任少塔主都将在入住国师塔的第一个初夏的某一个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时进行他的第一次祭祀。   这次祭祀象征着国师塔继任者的正式确定,祭祀后当年发生的一切大事都将与少塔主未来的威望,以及少塔主继任后的国运挂钩。   ——百姓们此前便已经听说,今日将是新任少塔主的第一次祭祀。   除了兴致盎然的百姓,弘初帝更是决定罢朝一日,下旨令太子前往参加祭祀。   此次少塔主初次祭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此时的国师塔内,祁子臻站在国师塔第四层的窗前,看着在祭祀台前不断增多的人群,眸底思绪翻涌。   宋尧旭走到他身侧,笑得轻柔:“来换祭祀礼服吧。”   他这才抽回思绪,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祭祀台外一圈又一圈的人,转身走到那堆繁重的礼服前。   两日前的最后,还是宋尧旭一点点理清了这些衣物的穿着顺序与方法,一边同祁子臻讲一边帮他穿。   然而祁子臻从头到尾都在走神,等宋尧旭问他记没记住时他只能实诚地摇头。   宋尧旭表示无奈,最后还是决定到祭祀这日时再亲自帮他换一次。   为此,他们昨日便以准备祭祀为由提前一夜来到国师塔,在国师塔四层的客房一起休息。   而宁清卫就估计着时间早早叫醒他们洗漱用膳,如今只要再换好礼服差不多就该到日出的时候了。   祁子臻心不在焉地杵在原地当个衣架子,任由宋尧旭细致地替他将层层叠叠的礼服穿着整齐。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宋尧旭的动作比第一次时娴熟不少,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全部整理好。他轻轻拍了下宽广的袖口,起身便见祁子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国师塔的四层的客房中只有一张床榻,昨夜他们同塌而眠,宋尧旭自然知道祁子臻到很晚的时候才渐渐入睡。   他笑着揉了揉祁子臻尚且披散的发丝,轻声询问:“是在担心等会儿的祭祀吗?”   祁子臻被他温柔的动作唤回神思,轻轻点了点头。   他此前一直以为这次祭祀就是一个让他露个脸练练手的小祭祀,直到昨日弘初帝下令罢朝一日时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后来更是从宋尧旭那儿了解到这次祭祀仪式真正的意义。   从现世到前世再到今生,除却弹奏他最擅长的石琴之外,他从未参与过任何十分重要或大型的场合——这还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哪怕他性子再冷淡,心底多少都会有些紧张。   万一有哪个环节出错了,他可以看得通透无所谓,但是国师塔不行。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挂着的少塔主名号,是他身后的国师塔。   祁子臻幽幽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入住国师塔。”   宋尧旭听着他抱怨似的腔调,轻笑一声:“放心罢,在你用早膳时我已同国师商讨过了,你既是以石琴闻名,今日祭祀仪式的后半场便改为石琴的演奏,崔良也已经回去拿石琴了。   “临场演奏一小段的石琴,应当难不倒我们子臻吧?”   闻言祁子臻一顿,抬头对上宋尧旭眸底清澈纯净的笑意,宛若春日里潋滟的湖光,干净美好。   半晌后,他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多谢殿下。”   宋尧旭没再说什么,莞尔笑笑后又道:“到桌前坐着吧,我再替你戴好发冠。”   祁子臻早已习惯被他照顾,闻言点点头,又乖乖去坐好,由着他梳理自己散乱的发丝,再轻轻扣上一顶白玉发冠。着装差不多整理好,两人简单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便一同走出四层,到国师塔楼下去等候祭祀仪式的开始。   宁清卫与灵宁早早便在楼下等候着。   一见到缓步走下来的祁子臻,灵宁便细细软软地喵叫一声,走到他身边去蹭了蹭。   宋尧旭先一步弯腰将它抱起来,一边轻柔地抚摸它的白毛,一边笑着哄小孩一般说:“子臻有要事在身,恐怕暂时不能同你玩啦。”   “喵~”灵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窝在宋尧旭怀中撒娇似的蹭了几下,一对蓝金异瞳中满是独属于小动物的懵懂干净。   一旁的祁子臻看得心痒,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灵宁的下巴。   宁清卫只在他们附近看着,等时间差不多了才提醒祁子臻做好准备。   祁子臻闻言不舍地收回手,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祭祀仪式的流程,敛神平复下心绪,静静等候时辰。   约摸又过去一刻钟,日出东方,浅淡的光晕透过国师塔底层坐西朝东的窗扇,悠悠然洒落在洁白的毛毯子上。   与此同时,国师塔大门被缓缓推开,身着轻甲的守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嗓音洪亮:“恭迎国师、少塔主。”   国师塔外的百姓也纷纷跪伏在地,姿态恭顺   “恭迎国师、少塔主——”   黑压压的人群齐声高喊,无数的鸟雀从祭祀台后振翅惊起,飞向蔚蓝广阔的天空中。   作为陪衬的宁清卫今日只穿着一件黑底细金鹤纹的广袖长衫,与素黑细边金镶的面具相配为一套。   他走在祁子臻前侧,领着他一路走到祭祀台的台阶前。   祁子臻颔首向他致意,随后缓缓踱步,独自走上祭祀台。   繁重洁白的礼服稍有一截拖曳于地面之上,大片细金昙花纹与银白蝶鸟暗纹交错,于清晨浅淡的光晕中朦胧圣洁。   他一步步往前走,白底金云纹的长靴踏在祭祀台上,于寂静的一方天地中踩出几道风轻云淡的缓慢声响。   白玉冠上的细长流苏随着他发丝微微晃动,细小的白玉珠子相互撞击出一阵清脆。   祁子臻步伐平缓,姣好的面容中更是一派淡然,宛若一朵独自绽放于祭祀台中间的白莲,高雅清冷。   他抬眸看着祭祀台下陆续起身的百姓们,抬手接过一串守卫递来的铃铛。   根据流程,每摇三下铃铛便要吟诵一段祷告词,把装神弄鬼的仪式感发挥到极致。   祁子臻按照仪式将祷告词清晰流畅地吟诵一整遍,多半都是些保佑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和平安宁的老话。   铃铛的清脆与少年嗓音的清冷揉杂渗透,占据了这方小天地中所有的动静。   在场的百姓几乎都屏息凝神,虔诚而肃穆地聆听。   祷告词吟诵结束,祁子臻将铃铛放回守卫恭敬递来的托盘上,缓步走到端庄摆放于一个小圆台上的石琴前。   小圆台原本是为了下一项祭祀仪式准备,如今改为放置石琴的位置便铺上了国师塔中的白毛毯子。石琴也早已从木盒中拿出来单独摆放在圆台上,两侧各放着一把琴锤——   那是不久前宋识赠予祁子臻的那对琴锤。   祁子臻垂眸收好旁的情绪,走到圆台前的白毛软垫上缓缓跪坐,拿起石琴两侧的琴锤。   他轻吸一口气,快速在脑海中过出一截曲谱,随后不紧不慢地落下第一个音符。   空灵清脆的声响骤然打碎祭祀台中素来的冷清。   紧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音符,它们随着祁子臻琴锤的敲击从石琴琴键中陆续跳出来,连成一段极致清雅的旋律。   似是漫步走进一片郁郁葱葱的空谷之中,鸟鸣溪涧,花草馥郁,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喧闹,静到极致。   “叮——”   “啾啾!”   恰在这时,一道高音蓦然落下,一群鸟雀骤然飞起,鸣叫着扑腾地飞往祭祀台,盘旋于祭祀台的上空各展歌喉。   啾啾鸟鸣,莺歌燕语,竟是难能一遇的百鸟齐鸣!轻灵琴音在高音之后倏地一转,从冷清高雅流向欢快清新。   百鸟争鸣,琴音流淌,一时间竟不知是百鸟在为石琴伴乐,还是石琴在应和百鸟之乐。   围在祭祀台附近的百姓见此盛况,一时都诧异无言,直至琴音停歇、百鸟散去后都难以回神。   就连在国师塔内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宋尧旭都不禁诧异半会儿,才终于将视线放回到台上白衣华服的少年人身上。   祭祀仪式临近尾声,旭日早已高挂蓝空,大片金灿灿的暖光打在少年洁白而挺直的身板上。   恍惚间令人觉得他仿佛独立于整个世间,超然物外。   祁子臻跪坐在原地缓神半会儿后,才将手中的琴锤重新放下,扶案起身。   他的动作也彻底拉回百姓们的神绪,他们齐齐跪倒在地,恭顺虔诚地再一次高喊:“恭送少塔主!”   声音比此前还要响亮几分。   祁子臻按照礼节向他们虚虚致意,随后转身,在守卫的引导下走下祭祀台,接受着注视一步步回到国师塔内。   然而就在国师塔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猛地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小心。”宋尧旭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看着变得稍微有些苍白的唇色微微皱眉,“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祁子臻借着他的搀扶缓神,半会儿后才勉强站好,点点头说:“我也不知为何,方才忽地觉得一阵头晕。”   一旁的宁清卫闻言走上前来,敛眸道:“或许是这几日忙着祭祀的事情累到了,先在此休息会儿罢。”   国师塔每层都备置了桌椅,祁子臻想起之前太医的诊断,点头到一边去暂时休息。   宋尧旭一路扶着他,还顺手替他倒了杯热水。   所幸祁子臻本身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一阵子后差不多缓过神来,准备去将身上过分厚重的礼服给换下来。   就在这时,守候在门口的守卫进来说有一名小童希望能见见少塔主。   祁子臻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宁清卫对这种事情就熟悉很多了,淡定地说:“不出意外就是你以后的追随者了,要去见见么?”   按照守卫所说,那名小童大概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祁子臻考虑半晌还是决定出去见一下。   顾及到他方才的不适,为防万一宋尧旭就跟在他身边。   .   国师塔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基本散去,唯有一名小童不安地站在塔门之前,一手紧紧攥着衣角,一见到走出来的祁子臻便慌忙跪下行礼。   “小的见过少塔主。”   小童的声线有些颤,似是十分紧张。   祁子臻无意为难一名不认识的小孩子,淡然道:“不必多礼。你专程要见我可是有何事?”   小童恭顺谢恩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咬着唇攥着手,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倒是在祁子臻一侧的宋尧旭看了他几眼,忽地开口问:“你是正月时与妹妹在石桥边上的那个孩子吧?”   听到“石桥”二字,小童诧异地抬头看向宋尧旭,半会儿才想起来:“您、您是那日的那位公子?”   宋尧旭莞尔一笑:“是的。所以你今日特地求见,是想问子臻是不是那日在石桥上演奏的人罢?”   心底的想法被看出来,小童红着脸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祁子臻一眼后轻声说:“我、小,小的从那位仙人初次演奏便开始仰慕那位仙人,可是后来仙人再也没有来过……”   小童说着,神情变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失态,连忙收拾起情绪继续说:“但、但是小的方才听少塔主演奏,琴音和其中的小、小段旋律同那位仙人的十分相似……   “所以、所以才斗胆前来请见。”   考虑到祭祀的圣洁性,祁子臻方才演奏时确实插入了一小段曾在正月石桥上演奏过的曲调,而且为了让曲调融合恰当,也稍微做了些变化。   整段小插曲合计不过五六息的长短,不曾想这竟然也能被察觉到。   他看着小童怯懦而仰慕的目光,半会儿点头承认:“那十九日石桥上的人确实是我,但我并不是什么仙人。”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还没来得及惊喜,听闻他问自己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唐突请见还未自报家门,慌忙回答:“小、小的名叫小七,姓徐,徐小七。”   祁子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是态度明显没有最初那么疏离冷淡。   经过前面的一番简单交谈,徐小七潜意识里能感觉到祁子臻与宋尧旭都是比较友善的人,鼓足勇气试探性地开口:“那、那个,小的可否斗胆请问少塔主,当初为何忽然就不再石桥上了?小的、小的一直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完徐小七似乎又觉得不妥当,连忙补充:“小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很期待能再听到少塔主的琴音……之类的……”   说到最后,徐小七可能觉得自己再如何措辞都有些怪怪的,半垂下脑袋,双手揪着衣角。   “所、所以,少塔主以后还、还会再演奏吗?”   祁子臻听着徐小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时间竟没能开口。   当初在石桥上演奏的那十九日,归根到底其实只是他的一时任性妄为,他从未没想到还会有人因为他这任性的举动时时牵挂着。   他更没想到,在偌大的京城中,会有这样一份微小而纯粹的期盼。   他轻呼出一口气,上前轻轻将手搭在徐小七的肩膀上,清冷的嗓音中掺上几分柔和。   “如果你希望的话,会的。往后的祭祀都会有的。”   徐小七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底十分干净,一时间竟连身份地位都顾不上了:“真的吗!”   祁子臻点点头:“我向你承诺。”   “谢过少塔主!”   徐小七郑重而诚挚地深深鞠躬,随后才终于犹豫而小心地告退离开。   祁子臻目送着他一步步走远,垂眸收回思绪,同宋尧旭一道去将礼服换下。   宋尧旭除却最初引导徐小七的那段话外没再开过口,浅笑着陪他回去。   简短而郑重的祭祀仪式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两人在国师塔中用过午膳后便一齐回了东宫。   祭祀仪式没出太大差错,接下来只需要留心半年内的各类大事情,吉利的便逮着气运夸,不吉利的就随口编造个理由往好了说。   但是他们都没料到,这个大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次日卯时,原本已经习惯到宋尧旭下朝时才起身的祁子臻早早便醒过来,翻来覆去都难以再入睡。   他在床上睁眼看了半会儿的床幔,最终还是提早起身,简单洗漱过后提着剑到院子中去练习,可总是心不在焉。   祁子臻轻吐一口气,隐约间总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收剑回鞘准备安静地等宋尧旭下朝,同往常一般一起用早膳。   可是他最后等到的,却是身着朝服一脸凝重的宋尧旭,以及他手中一份今早刚刚抵达的战报。   ——原本友好往来的乌蒙国于前些时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进攻,连续夺下西北边境两座城池,两名守将临阵脱逃,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是下午三点哦~   营养液和地雷的感谢都统一在晚上九点的更新章mua 第53章 【二更】   宋尧旭将战报放在祁子臻房间的桌面上,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疼。   “这是临下朝时才送来的加急战报,朝堂上主和的大臣居多,仅有少数几人提议要战,还未有所结论父皇便说此事留待明日商榷。”   然而战争之事瞬息万变,边境的士兵们又能有多少个明日?   他又叹了一口气,坐到祁子臻对面继续说:“而且你昨日刚刚进行完祭祀仪式,今日就送来战报,这对你而言也十分不利。”   祁子臻点了点头,但是没有马上应答。   按照他的记忆今年确实会爆发一场小战争,但这场战争的开始仅仅是边境突然的骚扰,在前世根本就没有城池被夺走的情况。   而且他记得开始的时间应是仲秋时节。   今生为何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他今生所做的一切又是否对此有一定的影响?   祁子臻暂时想不明白这两个问题。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仗宋尧旭还是必须去打,只是在此之前需要更万全的准备。   他大致捋清楚目前的情况,干脆地对宋尧旭说:“此事必须尽早有个定论,殿下可以今日去找皇上,请求亲自带兵出征。”   宋尧旭眉间轻蹙,有些顾虑:“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   祁子臻却笃定地说:“就是要莽撞,越莽撞越好,这样才能使得观王一脉放松警惕。”   经过此前集仙楼的那一次,他算是彻底与宋季启撕破脸皮站在观王一脉的对立面,观王也势必知道宋尧旭这段日子的改变都与他有关。   倘若宋尧旭针对这次战报分析利弊后再请求出征,很有可能会引起观王的警惕与怀疑,千方百计地阻挠。   反倒是摆出这般莽撞姿态的话,观王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太急于改变而没能看清自己的真实情况,说不定最后观王还会在宋尧旭出征之事上助一份力。   宋尧旭没多会儿也想明白了其间的利害关系,点头应下来,午膳时间后便直接到了御书房去请见。   而弘初帝最后还是以事关重大,需要多考虑为由将宋尧旭打发回去。   考虑到弘初帝在政事上的性格态度,祁子臻也只能让宋尧旭等第二日朝堂的时候再当众请求出战,还为他准备好了一份明显将形势看得过分乐观的陈词稿。   也许是真的被宋尧旭的表演欺骗过去,当日早朝时的最后,原本假装中立的观王也赞同了让宋尧旭领兵出征。   美其名曰给太子以锻炼的机会。   在场大部分老狐狸都明白,这次战事绝对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便可轻易解决的,观王分明就是想将太子往火坑上推。   但是太子自己都如此固执地请求出征,更多数人还是选择明保哲身,唯有极个别的官员劝说就算打也不能由太子出征。   一场早朝就这么闹哄哄地临近尾声,素来只听声音最大一方意见的弘初帝这次折了个中,下旨由太子宋尧旭领兵两日后前往久右郡驻守。   意即同意太子出征,但依旧主守而不主战。   对于这个结果祁子臻也没有太过失望。   久右郡是凌朝西北边境的小郡,与乌蒙国和另外两个国家接壤,是除却已被攻陷的两个城池外唯一一个还与乌蒙国相连的城池。   倘若他们前往久右郡驻守,至少明面上也表露出了不惧开战的姿态,同样可以伺机诱敌,收复失地。   只不过他还需要找个能让他跟随出征的借口。   恰好此时京城中的百姓多少已经听闻边境的动荡,不少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两日前才进行完的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刚刚结束便有动乱发生,哪怕在仪式上曾有过百鸟齐鸣的盛况,也逐渐开始流传出少塔主命定凶星的言论。   祁子臻便找宁清卫串通了说法,肯定了百姓们部分的猜测,但又表示只要随军出征在沙场中煞煞凶气,有助于他日后更好地庇佑国运。   于是弘初帝又下旨,由祁子臻作为随行星官与军师。为了协助太子前往支援守城,弘初帝又给了宋尧旭自行挑选副将的权力。   宋尧旭便按照祁子臻的提议,选择了汤乐远与一名曾在朝堂中反对他出征的将军。   出征之事就此定下,在出征前一日下朝后,向来很少管儿子们的弘初帝都特地到东宫宋尧旭的卧房中与他长谈。   不过祁形容0臻没想到的是,弘初帝与宋尧旭促膝长谈完之后又特地叫了他去宋尧旭卧房,似是也有话要说。   “父皇在房中等你,应当不会是什么坏事。”   宋尧旭已经从房中退出来,眉眼间多少都还有些担忧。   祁子臻与弘初帝见面的次数不多,宋尧旭也不知自己父皇为何会突然单独召见祁子臻。   祁子臻倒是比他要镇定些,轻声道:“殿下放心吧,我相信陛下不会是不明事理的人。”   听到他自己都这么说,宋尧旭也只好笑笑没再说什么,看着他走进房间。   卧房内,弘初帝正站在博古架前,仰头似乎是在看着那副高高挂起的墨梅图。   祁子臻走到他身后几步的距离规矩行礼:“参见陛下。”   弘初帝像是才留心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温和地说:“祁子臻是吧?平身罢。”   祁子臻乖顺谢恩,随后缓缓起身,低眉顺目地站在原地:“不知陛下召见臣可是有何要事?”   “倒也算不得要事。”弘初帝笑笑,摆了下手,“朕也不过是想找祁小公子聊聊天罢了,此地并无外人,祁小公子不必如此拘谨。”   祁子臻摸不清弘初帝话语里的真假,沉默地站在原地。   弘初帝像是也不在意,转身重新望向博古架上的那副墨梅图,负手而立:“祁小公子可曾见过谨儿房中的这幅画?”   他问的随意,似乎真的只是随口找个话题同他聊聊。   祁子臻持以谨慎的态度,诚实应答:“此前曾到殿下房中有幸一览。”   弘初帝听后,轻笑一下,语气平缓地说:“想来当年这幅画,还是观王亲手画下赠予朕的。”   闻言,祁子臻微微一怔。   弘初帝却似是已经浸在回忆之中,走上前抬手轻轻摩挲着墨梅图一角的红色印章,只见上边模糊地印着“历光三十四年”几个字样。   祁子臻依稀记得先皇历光帝是在历光三十六年时驾崩,由于原先的太子暴病而亡,历光帝于弥留之际将皇位传予弘初帝。   而正好当年弘初帝长子即宋尧旭出生,他便从历光三十六年起改年号为弘初,是为弘初元年。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便过去了。   弘初帝似乎也很是感慨:“还记得朕也画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墨梅图回赠观王,想当年朕与观王还是关系最亲密的兄弟。”   “可惜啊,三哥变了,变得愈发注重起权势。”   祁子臻蓦地抬眸,看向弘初帝浅笑着的面容:“陛下……”   弘初帝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继续说:“其实这些年三哥做的事情,朕都知道,朕只是不想与三哥反目成仇。”   “朕原本以为,只要朕做他的傀儡皇帝,至少他就能对朕的孩子们好一些,所以朕从未插手过他在朝堂上的一言堂。   “朕一直觉得三哥多少都会顾及些旧情,可是到最近才发现他真的变了,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哪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说到这,弘初帝缓步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副宋尧旭画的墨竹,突然又转了话题:“其实谨儿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是你让他故意那么说的吧,你也早就对观王有所顾忌了吧?”   祁子臻对上弘初帝眸底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清明,点了点头:“正如陛下所言。”   弘初帝笑了下,意味不明:“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选错了人。”   祁子臻眸色不变,听着他说完后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干脆地说:“不会错的,我相信殿下终有一日将成为真正威震四方的君王。”   “这是臣对殿下的誓言,更是殿下对臣的承诺。”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仿佛只要认定了这件事情,便会义无反顾地向前,不惧怕路途中任何风吹雨打。   弘初帝看着他如磐石般坚定的目光,半晌后总算开怀一笑:“哈哈哈好,有志气!谨儿此生能遇见你也是他的机缘。”   经过前边一番对话,祁子臻的姿态变得不卑不亢,腰板挺得笔直,一时间竟同宋尧旭画中的墨竹一般,破土而立,坚韧不拔。   这也正是弘初帝希望能够见到的。   他近二十三年来都对政事不管不问,听凭观王操纵。而这一次,他愿意放手去让小辈们搏一搏。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祁子臻面前:“既如此,这个便交给你了,但愿祁小公子不要令朕失望。”   祁子臻恭敬地接过锦囊,然而不经意间摸出锦囊内物件的形状,忽地一愣,诧异地看向弘初帝。   弘初帝依旧维持着温和的浅笑:“另一半朕早在朝堂时便交予谨儿了,你们放心大胆地去闯罢。”   “西北,将是属于你们的战场。” 第54章 【三更】   从房间中出来之前,祁子臻便将弘初帝交给他的锦囊珍重收好。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弘初帝对他的信任,更是弘初帝最后的放手一搏。   早在弘初帝登基那年起,观王便一直在往他的饭食中下入慢性毒.药,如今的他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前世时,弘初帝第一次发病就在明年初夏,也是自那之后他逐渐减少上朝次数,观王的权力愈发增大。   ——祁子臻也慢慢迎来了成为弃子的那一日。   他轻呼一口气,恭敬地告退后开门走出房间。   等候在院子内的宋尧旭见他出来,忙走上前询问。   祁子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没有为难我,只是同我聊了些平常的话题,叮嘱我要照顾好殿下。”   闻言宋尧旭多少也松口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我可就承蒙子臻照顾啦。”   祁子臻乖巧应了声,宋尧旭也不再多说,重新回到房间去找弘初帝。   等恭送弘初帝离开之后,东宫中稍稍紧绷了些的氛围才算彻底松下。   宋尧旭目送着弘初帝离开,旋即回眸看向祁子臻,笑着问:“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了,今日子臻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祁子臻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去国师塔,吃国师做的糕点。”   他说得有些欢快,似乎早就等着宋尧旭问他这个问题。   宋尧旭无奈地笑笑,还是顺了他的意,扭头嘱咐宫人不必做今日的午膳,随后同他一道前往国师塔。   而宁清卫像是料到他们会来,早早便准备好了两碟子精致的小糕点摆放在小桌案上。   在小糕点旁还有一个小碗装着喂给灵宁的吃食,灵宁埋在小碗里吃得正欢快,连国师塔里多了两个人都没察觉。   还是祁子臻在坐下后顺手揉了一把它的毛,它才终于肯抬起头敷衍地喵叫一声算是打招呼。   宋尧旭在一侧轻笑:“还真是只爱吃的小猫。”   宁清卫依旧在看书,闻言抬头看了眼已经毫不客气开始要吃小糕点的祁子臻,淡然道:“殿下不也带了一只来。”   甜食在前,祁子臻不同宁清卫明显的意有所指计较,吃下几块小小的梅花糕,简单满足过口腹之欲后才开始谈及今日到国师塔来的正事。   ——明面上虽是说想吃国师塔的糕点,但实际上他们是打算借此机会确定他们外出期间的联络方式。   这次他们将前往的久右郡距离京城有一大段距离,若是平常的书信往来必然要走官道,被观王察觉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你们大可放心。”守卫听着他们的讨论,笑嘻嘻地开口,“我之前在江湖中的十余年可不是白待的,正好久右郡也有我相熟的好友,届时传信的事情便交给我们,保管比走官道的保险还快速。”   经过之前的王家的事情,祁子臻对于守卫的话还算信得过,点点头回应:“那便麻烦你了。”   守卫咧嘴一笑:“为少塔主做事,算不得麻烦。”   联络的事情算是就这样定下来了,几人又准备商讨在此期间的一些事项,主要也是与宁清卫相关。   不过中途祁子臻留意到宋尧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奇地扭头看向他,问:“殿下?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当吗?”   “啊。”宋尧旭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有,都挺合适的。”   祁子臻有些怀疑:“那缘何殿下一副状态不太好的模样?”   闻言,宋尧旭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轻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久右郡是二弟的封地。”   “二皇子?”祁子臻微微有些诧异。   二皇子于两年前便已经被封为郡王前往自己的封地,所以祁子臻对他的了解不多,也没太认真记他的封地。   可是二皇子地位仅次于宋尧旭,怎会被封在这样的边陲小镇?   许是觉察到他的疑惑,宋尧旭笑着解释了下:“二弟的封地是他自己选的,当初父皇也没想到他会选择去往那样的地方。”   解释完之后他又很快收回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把话题转回去:“不说这些了,还是再谈谈正事罢。”   祁子臻看着他的模样,最后将原本想问的话都压回去,转而继续商讨宁清卫留在朝堂上时的一些事情。   论及正事的时间总是过去得飞快,等几人总算差不多有了万全对策之后,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   桌面上的糕点早已被四人解决完,小巧的体积并不能饱腹,四人面对面坐着,几乎都已饥肠辘辘。   最后还是厨艺最好的宁清卫率先站起身,平静道:“这大抵就是你们临行前在国师塔的最后一次午膳了,正好还备有些食材,就当做为你们践行罢。”   宋尧旭也站起身:“那我来帮国师一起做。”   “我我我!我给你们切菜烧火!”守卫兴致勃勃地跟着蹦起身。   只会炸膳房的祁子臻看了看他们三人,伸手把吃饱喝足的灵宁抱到怀中:“我帮国师照顾灵宁。”   “喵~”灵宁十分配合地在他怀中蹭了蹭。   宋尧旭轻笑出声,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之后才同宁清卫、守卫一齐下楼去。   三人都是平日里没少去膳房的,分工配合之下,没多会儿热腾腾的饭菜便被一一端上来。   未免饿得太过,他们没做太多复杂的菜式,简单的三菜一汤和四碗米饭正好摆满小小的书案。   过了今日,再想吃到这般饭菜就不知该是何时了。   祁子臻一手握着筷著,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着原本再普通不过的菜式。   倒是宁清卫像是觉得还不够,又拿来三坛青梅酒。   祁子臻当即扭头就看向了宋尧旭,眸底干干净净,像只讨食的小猫。   青梅酒酒味很浅淡,今日情况本也特殊,宋尧旭对上他的视线无奈笑笑,还是同意让他小酌几杯。   祁子臻的眸底亮起几点不易察觉的光芒,心情明显更欢愉了些。   一场看似寻常的午膳就在四人的闲聊与浅浅的青梅酒香中结束,这次祁子臻帮着宋尧旭一起将碗筷收拾好,准备告辞回东宫去。   不过临走前,宁清卫叫住他们,一人塞了一张小小的平安符。   两人握着手中薄薄的黄纸,郑重地向他道过谢,随后才一同与他挥手告别,下楼离开。   宁清卫倚在窗前,等他们出了国师塔后便目送着他们并肩走远。   他看着两抹逐渐变得渺小的身影,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倒出锦囊中弘初帝交给他的玉玺轻轻摩挲。   “今生今世,该换我来保护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早晚九点各一更mua   ——   感谢【渐郗】、【阿洛】、【鱼妹】、【林络】、【雪辞】和【寒月】六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55章 【一更】   离开国师塔后,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共同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他们走的速度很慢,肩并着肩挨得极近,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总是不小心碰撞,直到中途不知哪方主动先握住了另一人的手。   冰冷的掌心被干燥的暖意覆盖,祁子臻半垂着眸,稍稍又握紧了些。   而这时,他的耳畔又传来宋尧旭似是有些愁绪的声音:“子臻,你说当初……二弟是不是故意选择久右郡为封地的?”   “嗯?”祁子臻没能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眸底浸着些疑惑。   宋尧旭稍稍低着头,眼中的思绪被眼睫阴影覆盖,看不清晰,嗓音有些低沉,像是陷入某段回忆之中。   “其实在我们年幼时观王对我们的教导是重文轻武,骑射课的时间非常短,一般也只是让我们学学骑马,很少会有机会让我们碰刀枪剑一类的武器。还告诉我们身为皇子只需学习四书五经,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他人来做。”   “我与三弟四弟始终对此深信不疑,但二弟却不一样。他自幼喜爱兵法,喜爱舞枪弄棒之事,还常常缠着我陪他一道。   “因为观王不让我们习武,所以他就在私下里偷偷找我一起练,每次我叫他多读书少玩这些时他都会叫我不要听观王的,身为太子就是要会些武器才对。”   说到这里,宋尧旭顿了一下。   祁子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弘初帝鲜少会管他的儿子们,所以总是端着一副和善模样照顾皇子们的观王便成了皇子们最信任的长辈,几乎每一位皇子都对观王冠冕堂皇的话深信不疑,但二皇子却早就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而且从宋尧旭的话中来看,二皇子似乎一直都在试图让宋尧旭能够摆脱观王灌输的理念束缚。   可惜,从前段时间祁子臻与宋尧旭的相处来看二皇子显然是失败了。   宋尧旭一直都只是以兄长的名义,只当做是陪他玩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改变自己的看法。   二皇子会选择把久右郡当作封地,恐怕也有预感到边境迟早会动乱的原因。   半会儿后,宋尧旭轻轻叹口气:“子臻,你说二弟在离开前是不是觉得对我很失望?”   倘若不是有祁子臻,直到现在他可能都还是那个只盲目知道仁义礼智信的软弱太子,在东宫中虚度他的一生,迎接不知何时来临的死亡。   他真的太弱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祁子臻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开口安慰。   他对于二皇子性格的了解不多,不能担保二皇子是否真的对宋尧旭感到失望。而且有些时候,有些情绪或许还是让宋尧旭自己消化走出来会更好。   他轻轻握紧了与宋尧旭相牵的手,算是无声的安抚。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一路走回了东宫。   明日启程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祁子臻便以收拾东西为由告别,给宋尧旭留下充足的空间。   不过临离开前,他看了眼宋尧旭阳光下素白暖煦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再抱了他一下,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宋尧旭愣了下,再回神时祁子臻的身影已经拐了个弯消失在院门之外。   他哑然失笑,眉眼间笼罩的阴霾减轻不少,也准备回房去收拾东西。   另一头,祁子臻在离开后就脚步不停地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背靠在房门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等平复下心绪才终于重新站好,走到内室去开始整理东西。   出征不比出游,行军路上条件艰苦,有时可能还需要日夜兼程,行装必须尽可能精简。   在出征的这段日子里,石琴是必不可能再带去的了。   祁子臻站在石琴前,一手轻轻滑过冰凉的琴键,还是叹口气转而去拿他很少会用的竹笛。   虽然他吹笛不如奏琴熟悉,但好歹也能在闲暇时间稍作娱乐。   而且他记得今生与宋尧旭第一次见面那次,宋尧旭就曾吹奏竹笛与他合奏,有空时也可找他学习一下竹笛。   祁子臻将竹笛放好,大致又在脑海中过一遍需要携带的物件,走到内室中去检查,恰好在无意间又留意到那本从宋尧旭小书室中拿到的劣质史书。   趁这会儿有空,他想干脆先将那本史书放回小书室中去,然而就在他走近时却蓦地发觉这史书的封面中似乎多出了三个字——《公子传》。   是史书的名字么?   祁子臻微微皱眉,可是他明明记得这本史书刚拿回来时封面上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写名字。   封面上的书名潇洒肆意,粗体的黑字边缘有些不平整,似是被磨损过,看着像是已经有过一段漫长岁月。   莫非是他又记错了?   祁子臻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顺手又翻开《公子传》来看一眼,惊奇地发觉其中内容似乎也变了——原本简短记录在前几页的历代先皇部分全部消失不见,第一页的第一句变成了那句“二年,立太子谨。”   紧接着便是上一次看见的“三年,太子谨三岁,落湖,病。”   在这一句话后面,大片模糊不清根本辨析不出来的字迹取代了原本的空白。   他往下又翻了一页,才在被泼了墨似的书页上找到第三句清楚的话——   “十年,公子入宫,侍废太子谨。   谨恶之。”   祁子臻有些茫然。   他起初见到“立太子谨”时还以为这是弘初年间与宋尧旭有关的记载,可是看这一句话似乎并不是这样。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宋尧旭的太子之位可都不曾被废止。   莫非这是以往那个朝代的史书?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朝代上,与宋尧旭单名的谨重名的太子可不在少数。   可是即便如此,又该如何解释这本书突然发生的变化?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书突然冒出书名,还突然变了内容?   祁子臻困惑地继续往下翻,但不管他再怎么仔细翻看,后边的都是大片模糊字迹。   是会随着时间段推移一点点显现吗?   他还是有些不解,想了想干脆就把这本《公子传》一同收拾进行囊当中,留待行军途中一并检验,总归也不过是多出一本书的重量。   祁子臻暂时将这本书的事情放下,继续整理确认其余物件是否带齐全了。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好也到了晚膳的时间。   宋尧旭十分准时地同崔良一道到他的房间里来,不过这一次在宋尧旭的身侧还跟着宋识   “祁哥哥!”宋识欢快地跑到祁子臻身侧,扬起脸笑得灿烂。   祁子臻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十殿下怎么也过来了?”   宋识乖乖地任由祁子臻蹂.躏他的头发,笑着说:“太傅说太子哥哥和祁哥哥明日就要启程去很远的地方了,所以小拾特地求太子哥哥来陪你们一起用晚膳!”   祁子臻看着小孩没有半点难过的模样,调侃似的说:“十殿下看起来似乎没有不舍得我们呢。”   宋识摇了摇头:“才不是!不过太傅说啦,太子哥哥和祁哥哥是要去和二哥一起保家卫国的,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大英雄啦!”   说到这儿,小孩又敛了些笑意,皱着眉头继续:“不过太傅也说,这一次出去很危险很危险,很有可能太子哥哥和祁哥哥就回不来了……”   “但是小拾相信你们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回来的对不对?”   他依旧仰着头,看向祁子臻的眸底纯粹干净,像是阳光照样下的清澈湖水,闪着粼粼湖光。   那是一份单纯而坚定的信任。   一侧的宋尧旭也揉了下他的脑袋,笑着说:“当然,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祁子臻跟着点了点头,给小孩应下一份保证。   宋识恢复来时的灿烂笑容,拉着两人坐好一起用晚膳。   由于宋尧旭之前便知宋识今晚要一道来用晚膳,特地嘱咐御膳房多加了些菜,精致而丰盛的菜肴摆上桌,直勾得人食欲大增。   用膳的途中祁子臻还找宋尧旭问及了皇子们太傅的事情。   他还记得之前他生辰时宋识就说那对石琴是与太傅一同完成的,按照今日宋识所说,这位太傅似乎也清楚此次出征的危险性,并且还告知予宋识听。   此前宋尧旭虽然不理朝政,但对皇弟们的生活学习之事格外上心,对他们的太傅也自有一些了解。   据他所说,目前担任皇子们太傅的人是去年科举的探花郎,如今似乎才不过二十五岁左右,年轻有为。   本来身为探花郎的他可以进入翰林院,若是往后能力再出众些甚至可以成为丞相预备役。然而恰好这时原本的皇子太傅因犯了错被削职,弘初帝不知怎地就干脆命他去顶了太傅一职。   凌朝历来也重视对皇子们的教育,太傅一职本也是个重任。不过在如今的弘初年间,观王为了不让皇子们太成才,有意无意地限制了太傅与皇子们的接触,以及太傅授课的内容。   被削职的那名太傅之前便是观王的人。   如今这名探花郎成为太傅后便直接到南书房任了职,在朝堂中没有势力,似乎也不曾支持其中的任何一方,本分地做着他授课的工作。   观王也因此增加了所谓去南书房看望皇子们的次数,似乎私下也有与他接触过一次,也是那次之后太傅每日下课都下得非常准时,收拾好东西就毫不留恋地走人。   不过根据宋识的补充,太傅下课后会专门绕到某个废弃的宫殿中,皇子们若是还有何问题也可偷偷去那里找他提问。   除此之外太傅授课的内容在有观王时和无观王时也会有所相差,皇子们曾对此提出过疑惑,太傅就只是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随意告诉别人。   “所以这件事情太子哥哥和祁哥哥也不能告诉别人哦!”   宋识故意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稍有些肉嘟嘟的脸颊微微鼓起,十分可爱。   宋尧旭比较捧他的场,轻柔地笑着说:“嗯,我们一定帮你们保守秘密。”   祁子臻跟着一起点了点头,又问起上一次那把琴锤的事情:“十殿下上次送我的那把琴锤,是殿下主动去找太傅帮忙做的么?”   闻言,宋识摇摇头:“不是啦,是太傅提议做的,所以其实那个琴锤是小拾和太傅一起送给祁哥哥的。”   说完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其实祁哥哥来南书房演奏那一次太傅就在南书房里,也看到了祁哥哥的演奏。太傅还说祁哥哥将来必定会是个大人物,让小拾有空的话也可以找祁哥哥学习。”   祁子臻听完宋识补充的话,一时间也不知这位太傅是什么意思。   听之前的描述,再结合之前弘初帝的话,他大致能猜到这位太傅应是弘初帝特地派去教导皇子们的,而他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位不为观王权势所动的好老师。   但同样的,祁子臻也拿不准太傅对如今太子宋尧旭的态度,无法辨别他对宋识说的这番话究竟是否出于好心。   他垂眸遮盖住思绪,没多会儿后便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与宋识再聊些轻松日常的话题。   一顿晚膳的时间在家常话题下很快就结束了。   宫人前来收拾碗筷,宋识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了看动作的宫人,又看了看同样坐着的祁子臻一宋尧旭,最后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太子哥哥和祁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来时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孩到临近真正分别的这会儿,还是没忍住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弘初帝原本打算明日给皇子们休沐,让他们也一道去给太子践行。   但或许是为了不让皇子们受大军出征的氛围感染,观王找了个理由将这个决定塞了回去,因而明日宋识还是要老老实实去上课,不能一起到城门去送别。   今日过后,便是宋识第一次告别他的太子哥哥,而且还是有永别可能性的告别。   即便来时表现得再乐观开朗,真正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他还是憋不住藏在心底的难过。   宋识是如今未成年小皇子当中与宋尧旭玩得最多、最粘他的,他看着小孩收不住的难过,再一次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   他看着宋识,温柔地笑笑:“小拾放心吧,我们也只是去你二哥的封地,有你二哥还有祁哥哥在,肯定不会出事的。”   祁子臻也应声:“至少保证殿下和我自己的安全还是不难的,十殿下不必忧心。”   宋识看着视线中稍有些朦胧的两抹身影,吸了吸鼻子:“一言为定哦?”   祁子臻与宋尧旭相视一眼,最后一齐看向他,轻声应答:“一言为定。” 第56章 【二更】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太子奉命领兵前往西北边境久右郡驻守,国师塔少塔主以星官与军师的身份随行。   祭祀与誓师仪式之后,大军即将启程,城之时百姓相望,皇上与国师亲临,一时间人群熙攘。   宋尧旭与祁子臻都已换上一身轻甲,各自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回头望向城墙上的弘初帝与宁清卫,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观王宋平。   除此之外,身为祁子臻明面上的父亲,丞相祁源也来到城墙之下,身边跟着祁子臻的所谓继母。而在他们不远处,祁子善与宋季启并排站在一起,祁子善在对上祁子臻视线后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祁子臻会意,没多会儿便将视线移开,看向身侧的宋尧旭:“殿下,我们发吧。”   闻言宋尧旭也收回视线,点点头,握紧缰绳轻喝一声:“驾!”   祁子臻紧跟着他身侧,驾马与他并行。   午间的太阳高挂在蓝空之中,落下满地燥热,整个郊外只余下浩浩汤汤的马蹄行进声。   先皇历光皇帝骁勇善战,在位时曾数次亲率军队平定边境动乱,叫邻国闻风丧胆,当时的军队更是一直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精良大军。而弘初帝即位后不兴战事,不重武力,京城内新组建起来的军队中的士兵大多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刀枪血雨的磨练。   此次前往久右郡的驻守,弘初帝虽然给了一万的兵力,但实际上能有多大的威力不得而知。   更何况这番征的主将宋尧旭与副将汤乐远、军师祁子臻都不过是十几二十岁初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一人有过真正的作战经验。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支完全崭新的军队究竟能不能干一番丰功伟绩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活着回来。   他们目送着大军的渐渐离去,心中并不能升多少豪情壮志,麻木地回到自己该去的位置,继续他们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   而事实上,迷茫的人不止他们,也有驾着马跟在祁子臻与宋尧旭身后的汤乐远。   汤乐远热衷于沙场,早在听父亲说起边境战事时便想着要如何能跟着一同征,却万万没想到主将会是以温和著称的太子,而太子又选择了他成为副将。   他生长于武将世家,自然知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首先也需要有充足的经验。他父亲曾告诉过他,即便他是汤家的孩子,未来若有战事爆发他也要从一名士兵开始做起,感受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明白战争真正的残酷。   只有当他能够坦然面对鲜血、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将领。   可是如今,他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却成为了副将,而主将还是一个甚至可能纸上谈兵都不会的软弱太子,他们这样一支军队真的能够不负使命吗?   汤乐远很怀疑,而且是非常怀疑。   他又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干脆驾马赶上走在前面的祁子臻,把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了来——包括他对宋尧旭怀疑的那部分。   祁子臻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这次征,最主要可就靠你了。”   汤乐远:“???你是不是听漏了什么?我也没上过战场啊!”   旁边的宋尧旭闻言笑了下,眸底意味不明:“没关系,马上就可以上了。”   汤乐远无言相对。   他郁闷地驾着马又落后两步,坚决不和这两人并排一起走。   祁子臻等着余光中的那抹身影逐渐消失,之后才轻呼一口气,眉眼间重新笼罩上一份阴郁。   宋尧旭也收回了嘴角浅浅的笑意,抿唇看着前方。   真的要论起来,祁子臻与宋尧旭他们两人其实心里也没多少谱。   他们虽有前世经验知晓汤乐远的天赋,但今生情况毕竟相差太大,他们不知汤乐远是不是真的应付得来,而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事。   事到如今,唯有一搏。   祁子臻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看着远处朦胧间晕开一笔的青山,就如同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笼在白雾之中,看不透摸不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是他们必将面对的未来。   他长长吐一口气,重新挺直身板,不断地往前前行。   *   当夜,为了让这支同样首次离开京城的军队能稍微适应一下行军生活,宋尧旭派前行探路的士兵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让大军驻扎下来休整。   祁子臻与宋尧旭也趁着这段时间共同商讨起接下来的行程。   乌蒙国虽然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时连夺两座城池,但夺下城池之后他们便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候什么时机再来波大的。   按照他们之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倘若有动作,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久右郡。但同样也有可能他们这只是为了麻痹他们。   乌蒙国此前与凌朝都是友好往来的邻邦关系,凌朝鲜少有过与他们之间的战争,对于他们的了解很少,实在很难妄自推测他们的意图来。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到久右郡,距离他们更近一些,若是他们有何行动也可更快地反应过来。   这几日为了适应行程稍微缓慢些,到之后还是需要加快赶路把这段时间损耗的进度赶回来。   简单地拟定好一个行程规划,祁子臻再同宋尧旭检查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便要起身告辞回他的营帐。   不过在这时,郁闷了一整日的汤乐远又跑来了。   他也不奇怪缘何祁子臻会在宋尧旭的营帐中,进来走过场似的行个礼就忍不住再一次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啊,就我们这样一支军队过去,真的不是千里送人头吗?”   汤乐远平日里行事鲁莽乖张,但涉及正事时也会带上几分谨慎,接着说:“即便我是武将身,但我可不敢担保自己就一定是什么将星再世,初次上战场便连战连捷什么的。”   祁子臻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隐约间似乎有些明白前世里为什么汤乐远能取得那样的成就。   他沉吟片刻,斟酌完措辞后开口道:“可是乐远你再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够参与这次的征?”   汤乐远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我父亲就可以。”   他的父亲是凌朝的一名老将,年轻时也曾跟随历光帝征战一段时间,弘初帝年间的一些小动乱他也曾面去摆平过,乍一想似乎确实是不二人选。   “可是你觉得观王会让你父亲征吗?”祁子臻反问一句。   汤乐远父亲不仅是一名老将,更是一位难得的忠臣,倘若让他领兵征还获胜了的话,必然会威望大增,影响到观王的篡位。   观王可从来都是不吝啬将所有人都作为假想敌来对待的。   汤乐远一时也无法应答。   朝中观王势力遍布,他们最开始时都是主和一派,而其余能打主战的基本上都是历光帝时期留下的老将,肯定为观王所忌惮。   照这么看来,只有他们这群初茅庐的毛头小子能够让观王降低警惕心。   宋尧旭旁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差不多也明白了祁子臻的意图。   他看着汤乐远,面上难得没有笑意,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怀疑,但是也请相信我,我正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身为太子的我曾经确实错信了一些人,错信了一些事,如今这次战事是我积累威望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也知道战场之事并非随意说说就可以的,刀剑无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为沙场上的枯骨。但不管前方艰难险阻如何,我都愿意去闯。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子臻,为了你们,为了凌朝。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共同为了凌朝的百姓们成长起来,你愿意吗?”   宋尧旭眸底的神情很认真,像是在立下什么诺言。   祁子臻见状,伸一只手,手背朝上,同样认真地说:“我于国师塔中学习观星数日,你与将星有没有关联我自是最清楚不过,而你也应当记得此前在集仙楼发生的那次事情。   “我相信你的天赋,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他说话的同时,宋尧旭已经将手搭在了祁子臻的手背上,抬眸直视着汤乐远。   汤乐远看着他们两人一反常态的认真,又稍稍低头看着他们搭在一起的手背。   半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也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们。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他一扫来时的郁闷心情,抖擞精神,重新多几分少年人该有的风发意气。   宋尧旭也跟着莞尔一笑:“君子一言。”   祁子臻在他之后接上:“驷马难追。”   三人在营帐中相视一笑,扫去了积压在他们心底一整日的阴霾。   正事基本都结束,祁子臻与汤乐远也都不多逗留,预备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好好休息,明日继续赶路。   不过考虑到时间的紧迫性,祁子臻回到营帐中后没有马上休息,翻了宁清卫在他临走前给他的一些记载有乌蒙国相关事情的书卷。   这些书卷有的残破,有的崭新,从乌蒙国建国至这几年的事情都有所记载。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真的同乌蒙国杠下去就必须得先了解有关的事情。   祁子臻按照书卷名称和残损程度大致都分了类,从乌蒙国的开国史开始看起。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乌蒙国是发源于凌朝西北边境接壤地带的一支游牧民族,不论男女老少都善骑射,骁勇善战。   他们最开始时只是一支支的小部落,在大约一百年前被一名文武双全的人物统一起来,成为联合部落的“王”,并自立为国,称为乌蒙国,从此都受他们的王统治。   乌蒙国与凌朝之间常有贸易,边境相邻城池之间基本都可以互通往来。   然而从去年开始,乌蒙国似乎就在派兵前往边境地带,边境官员对此也曾有上报,但不知为何远在天边的朝堂迟迟不见任何回应,边境官员也就顺水推舟地当作无事发生。   祁子臻对于政事接触其实也不算多,原本还以为乌蒙国是真的没有前兆地突袭,谁知原是那奏折根本就没能呈到朝堂上去。   他猜测多半是被观王给压下去了,可是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此事压下。   经过历光皇帝的积威,只要朝堂随意也增派些军队前往边境驻扎,多少都可以给乌蒙国一些顾虑,而观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可以因此削弱京城驻兵的实力。   此次战事观王主和他尚可理解为担心有将领积威影响他的势力,那么当初他又为何无动于衷呢?   乌蒙国对凌朝开战,于观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祁子臻忍不住往更深处思考,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书中被宁清卫用朱砂笔圈来的“奏折未上报”字样,心中的猜想愈发成型,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半晌后,他将这些正经史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决定再去翻翻宁清卫顺手给他翻来的野史。   野史比起正史有趣许多,同凌朝大部分野史一样都是记载一些与皇族、王族有关的宫廷秘史或是其余奇奇怪怪的八卦。   祁子臻随意翻看了其中几册,无意间看到其中一册似乎有几页脱落的书页,露半角夹在完好的书页之间。   他细细端详了一下这本看起来似乎是最残损的书,须臾后确信这应当是还在宁清卫那里时就脱落的书页,绝对不是因为他保管不力。   他把其余的书垒在一起放好,最后才拿起这册书准备将书页塞回去。   可是就在他翻开这书到破损残页时,他惊异地发觉这几张破损的书页上边的内容与其余都不一样——上面的字迹全是歪歪扭扭的暗红色,时深时浅,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用血写下来的,非常诡异。   祁子臻莫名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但还是大着胆子看了眼里面的内容,就见上边记载的似乎是一项所谓的禁术。   根据这书页中的描述,这项禁术似乎是用以窃夺一个人的命格,让原本天之骄子的气运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让窃夺人取代成为新的天之骄子。   而窃夺的方式就是将被窃夺者囚禁在一间画有阵法的密室当中,这阵法还必须用十恶不赦之人的血画下,然后在密室中点燃无数根蜡烛,直到将被窃夺者活活饿死。   再后来的内容越写越阴森诡异,祁子臻实在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将书卷重重合起来。   他轻颤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双手微握时才发觉他已经被惊了一手的冷汗。   为何国师给他的书里会有这么诡异的内容?   祁子臻坐在原地企图平复心情,可是脑海中始终是挥不去的血色字迹。   夜间的凉风骤然吹起,恍惚间似是卷起一阵阴风。   要命了。   祁子臻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于这种神魔鬼怪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   他搓了搓手臂决定去走走散散心,好歹营帐外还会有巡守的士兵,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待着。   然而他刚掀开营帐,就见月光下似乎有个在动的人影。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里退两步后才看清那是在营帐前练剑的宋尧旭。   宋尧旭身上还穿着一身轻甲,在皎洁的月光下晃几道冷白。   为了方便行军他今日没有戴冠,长发以白色发带简单束起,神情是祁子臻从未见到过的冷漠疏离。   长长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几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仿佛要割破黑夜中寂静。   祁子臻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许久。   平日里同宋尧旭练剑时,他其实也总能感受到宋尧旭身上惯有的平和气息,感觉上杀气并不足。   可是这会儿的宋尧旭和平时的完全不一样,招招凌厉,仿佛要将“对方”置之死地,更多几分肃杀之气。   不过这份肃杀之气还没能维持多久,宋尧旭就留意到了走营帐来的祁子臻。他落下最后一式后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眸底重新蕴柔和的浅笑。   “是子臻呀,怎么来了,还没休息么?”   祁子臻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方才看了会儿书,原是想来散散步。”   他尽可能地维持嗓音的平静,但宋尧旭还是借着月光看他目前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走上前担忧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看书太累了么?亦或是看到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内容?”   祁子臻不想让宋尧旭顾虑太多,不过脑海中晃过满是血迹的书页,又晃过方才宋尧旭冷峻的神情,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开口说:“方才不小心看到了些……神魔鬼怪的东西,有点害怕。”   他说话时稍稍放轻了声音,在安静的夜间显得有些软软乎乎的。   宋尧旭一时哑然,过会儿轻笑一声:“原来子臻害怕这些呀?”   听着他半是调侃的语气,祁子臻耳尖有些红,小声嘟囔似的说:“每个人都会有些害怕的东西。”   宋尧旭也不会拿着这种事情逗弄得太过,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发梢:“别担心,如果只是些神魔鬼怪的话,那至少我还能护着你。”   温柔的嗓音回响在耳畔,祁子臻听着他的安抚,感受到发梢处熟悉的温度,垂下眼睫忍不住低声问:“那,殿下,今夜……我可以同你一起睡吗?”   他问得很小心,像是生怕会被拒绝。   宋尧旭听得又是一阵心软:“当然可以,只要是子臻,我这里随时欢迎。”   祁子臻被他这一句话挠得心痒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应了个鼻音,而后就跟着宋尧旭一道进了他的营帐。   所幸方才宋尧旭为了练剑方便,暂时挥退了其余士兵,下一批值班的士兵要到一刻钟后才过来,没有人看到两人黏黏糊糊的一幕。   祁子臻跟着宋尧旭走进他的营帐,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东宫宋尧旭卧房内室里的那抹浅淡兰花香。   许是觉察到他一瞬间的愣神,宋尧旭笑着说:“我平日夜间比较习惯点着这熏香,便顺手将小香炉也带上了。”   闻言祁子臻没再问,点点头跟着走进去。   宋尧旭的营帐内也没有什么东西,简简单单的床铺和简简单单的一套小桌椅,桌子上还摆着几卷兵书。   他毫不避讳地在祁子臻面前将轻甲卸下,一边对他说:“你身体不好,接下来的行军路途又辛苦,先早些休息罢。我等下再看一会儿书,之后再睡。”   如今时辰不算晚,祁子臻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叮嘱宋尧旭别睡太晚后就先一步和衣准备休息。   小小的营帐内只余下摇曳的暖黄,还有偶尔轻轻的书页摩擦声,静默一片。   等宋尧旭完成给自己预留的看书任务之后,就见祁子臻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平缓,像是睡沉了,唯有眉间稍稍有些拢起。   他想起今夜祁子臻那声轻轻的请求,不由得莞尔一笑,俯身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这才宽衣上榻。   他小心地将祁子臻搂在怀中,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不知是感受到身侧熟悉的温度还是熟悉的味道,原本稍有些不安稳的祁子臻无意识在宋尧旭怀中动了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沉沉睡着,轻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一夜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寒月】的营养液mua~   ——   最近在日万存稿,这几天的评论可能会回复得慢点嗷mua 第57章   在不经意看到了那封血迹所书的所谓禁术之后,祁子臻又缓了好多日才从那晚的心理阴影中缓出来,期间基本每次到了夜间时都会干脆跑到宋尧旭的营帐中去。   所幸他们两人的营帐本就挨得近,以探讨军事为由过去的话士兵们也不会怀疑太多。   这段时间内祁子臻也在继续去翻看其余几册有关乌蒙国的记载,大致了解目前乌蒙国的国情,推测其将士整体上的性子。   简单了解过之后,他也会将自己所看到的这些内容一一复述给宋尧旭和汤乐远听,共同做好一系列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思量过后也将那日看的所谓禁术拿去给宋尧旭和汤乐远看。   两人看完后同样都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这般残忍的手段真的是人能够想得出来的么?这个所谓的禁术又究竟是不是真的?   汤乐远看着泛黄书页上一道道的暗红痕迹,皱起眉头:“说起来,我以前似乎曾在家中听我父亲说过,统一乌蒙部落建立乌蒙国的‘王’并不是在乌蒙部落长大的。初任王的母亲是西南地区一个部落的人,他们部落擅长所谓的邪门之术。   “初任王在西南部落长大,后来那个部落似乎是出了些什么事情,一夜之间整个部落的人都死于非命。初任王与母亲幸存下来,便辗转回到了西北的乌蒙部落。”   “恰逢乌蒙部落之间长期纷争,攻伐不断,初任王与母亲回到乌蒙部落之后便被卷入到乌蒙部落的内战之中。”   “后来初任王跟随当时一名实力最强的部落首长,只是其中的一名小兵。但是再之后的某一日,首长忽然失踪数日,等再被人找寻到是在一间废弃的小屋旁。那小破屋似是遭遇过一场大火,几乎被烧成灰烬,而那位首长的尸骨就在小破屋旁,也是焦黑一片,勉强还能辨认出来。   “首长忽然身死,原本纪律严明的部落一下子乱成一团,藉藉无名的初任王却在这时横空出世,接管部落,带领他们统一了整个乌蒙。”   说到这里,汤乐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这段往事据说是不能随意透露的秘史,最初跟随初任王的将领最后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父亲也是偶然从一名侥幸逃脱的将领的后代那里听闻的。”   祁子臻与宋尧旭听着他将这件事情说完,不由得都想起禁术所说要先将人囚禁的事情。   被焚毁的小破屋,横空出世成为救世主的初任王,还有后来大多死于非命的将领。这些事情若是单看或许都很平常普通,可是联合起那禁术细想的话,多少有些蹊跷。   祁子臻细细捋了一遍细节,又问:“那初任王的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汤乐远摇了摇头:“据说自首长失踪之后,便再也没有初任王母亲的消息了。”   而这时,宋尧旭盯着那几张书页,突然开口问:“你们觉不觉得……这些血字的字迹很像女人写出来的?”   祁子臻与汤乐远闻言,双双一愣。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隐约间还有些许阴凉。   经历过穿书和无数次的重生,再有就是那本劣质史书莫名其妙的变化,祁子臻对于这种东西持以一定的相信态度,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实在太吓人了些。   “不看了不看了。”他蓦地将那几张书页抓起来塞回书卷里去,“总之初任王的恩怨秘史与我们并无太多关联,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目前的状况罢。”   宋尧旭与汤乐远对此也并无异议,各自平缓下心情来重新关注起目前乌蒙国的动态与状况。   自他们从京城出发以来已过去九日时间,这九日的时间内祁子臻依靠守卫和他的江湖朋友们与宁清卫保有一定的联系,基本上确定朝堂中暂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情,边境地带也没有再传来战报。   而且按照国师私下的探查,这次应当是乌蒙国真的暂时没有动作,并非观王将战报压了下去。   但是他们一万大军出征之事乌蒙国必定已经知晓,他们究竟在等候又或是预谋着些什么呢?   不管如何,在抵达久右郡之前他们都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如今时辰不早,他们三人稍微又探讨了一下之后,汤乐远便先一步告退回自己的营帐。   然而就在汤乐远走后不久,门外忽然有士兵来报,似乎是哪个营帐出了些什么事情。   凌朝的军队编制沿用了什伍制,五人为一个伍队,十人为一个什队。扎营休息时,每五个什队之间相互照应。   这次来报的人是外围营帐的一名士兵,说是他们五个什队中于前日忽然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发热。起初他们都没有太过留意,直到今日时惊觉五个什队的五十人中已有近一半的人高热不退,浑身乏力,在今日休整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纷纷倒地不起。   祁子臻与宋尧旭听见来报,相互对视一眼,眸底都有些诧异。   接着宋尧旭又赶忙询问士兵们的状况,得到的却是来报士兵并不乐观的预测。   他禀报完后,又愁眉苦脸地开始请罪:“我们最初只以为是有人初次离开京城不适应,可是没想到如今似乎越来越糟。小的们疏忽大意失职,未能及时禀报,还请殿下责罚。”   但这会儿最重要的并不是要追究谁谁谁的责任,宋尧旭听完后沉吟片刻,下令让军医前去诊治,看看究竟是什么导致的二十多人都发热不退。   下完令后他思忖片刻,又决定亲自到那些营帐里去看看情况。   不过这时那名士兵又慌忙说:“万万不可,如此多人陆续染病,保不齐是否有可能是瘟病,万一殿下前去也染上病症那情况便更糟糕了。不若还是先由军医前去诊断即可。”   听到士兵这么说,宋尧旭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坚持要去探望士兵的打算。   他轻呼一口气,尽可能冷静地吩咐:“那暂时由你多留意士兵们的状况,若是出现什么问题记得及时来报。”   士兵闻言当即抱拳道:“是!”   事情禀报完,再留下他也并无什么意义,宋尧旭便挥手让他先回去照顾染病的士兵们。   祁子臻从头到尾只是在一侧旁观着宋尧旭与士兵的对话,他看着士兵退出去的身影,眸间流转出几分思绪。   等到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之后,他收拾好桌上记载有关乌蒙国事情的书册,轻声说:“殿下,那我也告退了。”   两日前祁子臻差不多已经从那禁术中缓过神来,回到自己的营帐去休息。   宋尧旭还在考虑士兵报告的突发状况,听到他说的话之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祁子臻也没有再开口,规矩退出去之后将书册放回自己的营帐中,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准备休息。   他换上一身黑衣,重新走出了营帐。   守在门外的士兵们见他出来,慌忙又行一次礼:“军师大人。”   祁子臻在军营中兼任星官与军师,平日里士兵默认以他的最高身份来称呼他。   祁子臻冲他们点点头,冷淡地说:“若是有人前来,你们便说我出去观星了。”   两位士兵听到后都齐声应下:“是!”   见状祁子臻没再多说什么,漠然地往外走去。   直到离开他们的营帐附近之后,他闪身又往偏僻的小角落躲去。   方才那名来报的士兵在来报前也说明了他们营帐的位置,祁子臻便从无人留意的小角落中一路顺着摸过去。   其实从士兵阻拦宋尧旭去他们营帐的时候,祁子臻就开始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假若他们营帐中的士兵们得的真的是瘟病,那么作为营帐中的一员,他都放心什么保护措施都不做便直接前来见宋尧旭,又为何还会担忧什么宋尧旭去他们营帐会不小心染病?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祁子臻借着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躲过巡守士兵的视线,途中被不小心发现过两次,他就每次都是佯装淡定地说是找地方观星。   巡守的士兵们丝毫没有怀疑,规规矩矩地恭送他离开后就继续他们的任务。   他就这样一路慢慢地摸到了那名士兵所在的营帐区附近。   每个营帐区附近也有轮流值守的士兵,他估摸着位置绕过士兵,一路绕到了营帐区的背后。   还没等他凑得有多近时,他便听见这个有二十多人高热不退的营帐区里传出来一片欢声笑语。   “这么说那么太子殿下还真的信了?”   “我就说嘛,当今太子那么优柔寡断,肯定会信的。而且就算不信也没关系,反正太子仁慈得很,肯定不会有什么惩罚。”   “那我们什么开始溜走啊?”   “过几日吧,过几日就找个机会逃了算了。反正我们这样一支军队过去必然只会是去送死。我可还不想死得那么早。”   “就是,也不知道那太子怎么想的,自己有没有实力还不清楚么?”   “嘘,别说这些了,不如我们来聊聊逃出去以后去哪儿的事情。”   “……”   营帐内话题很快就转移到脱离兵役后该做什么上,听着语气似乎已经是笃定了宋尧旭不会发现他们拙劣的谎言。   祁子臻躲在营帐后,月光洒落在他身前的不远处,而他还笼罩在一片阴暗的影子当中。   他半低着头,遮住了眸底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防杠:主线是感情线,蠢作者也是感情流选手,所以关于军事兵法朝堂谋略相关的东西会写得简单一点,剧情方面除了重大bug不要太深究嗷mua~ 第58章   祁子臻无意继续听他们畅想未来逍遥快活的人生,过了半会儿后轻吐一口气,转身悄然离开。   然而就在他继续从无人角落摸出去时,他忽地听见营帐区的门口似乎传来些争执的声音。   “我身强力壮的才不怕什么瘟病,让我进去。”独身一人的汤乐远站在营帐区值班的士兵面前,面色不虞。   两位士兵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无奈和为难:“可是军医确实吩咐了,这段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让人进去,希望汤将军不要为难我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反复争执无果,汤乐远僵持片刻后还是选择放弃,一脸郁闷地转身回去。   祁子臻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觉告诉他汤乐远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果然没过多会儿,站在原地守株待兔的他就守到了同样想偷偷溜进营帐区的汤乐远。   “……阿祁?”   汤乐远被黑暗中的一抹人影给吓到了,半会儿后才看清楚那是祁子臻。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底清冷,映在月光下宛若一汪平静的泉水,又似是随时可能翻涌出汹涌骇浪。   汤乐远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明所以,试探地问:“有谁惹你了么?”   祁子臻耸了耸肩:“没谁。”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汤乐远显然不信,“还一副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祁子臻神情依旧很平淡:“我出来走走,找个地方观星。你呢?”   提起这个话题,汤乐远当即就想起他方才受的气,也不管别的了,气鼓鼓地说:“我这不是听说了这边有个营帐区近几日好多士兵陆续发热,因而想过来看一下情况,谁知他们居然把我拦在外面不肯让我进去,还说什么生怕是瘟病传染了。”   “他还真以为瘟病是那么好染的吗?要真的是瘟病那个禀报的士兵从这边跑去找太子,那不得早就把沿路的人传染了个遍?都知道不让人进营帐区了还不知道去禀报的时候做点防护措施?是他们傻还是他们以为我傻?”   一连串的质问被提出来,祁子臻算是直观感受到了汤乐远有多气愤。   他平静地劝了他一句“稍安勿躁”,随后又忽然转了个话题:“有酒么?陪我喝一壶吧。”   汤乐远蓦然听到他这话,愣了一会轻“咦”一声,问他:“你不是说你家殿下不让你喝酒么?”   祁子臻无所谓地说:“只喝一点,不让他知道便可。”   汤乐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生怕他是给自己布了个什么圈套等着他跳,毕竟上一次在集仙楼里的事情把他吓得够狠,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祁子臻看得出他的顾虑,但似乎也不打算强求:“你就说来不来吧,不来的话我自己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汤乐远最后还是一咬牙,果断道:“来!难得有人一起喝酒,当然要来!”   祁子臻也不在这多待,和他绕了段路之后便光明正大地往汤乐远的营帐去。   在军营中有单独营帐的只有宋尧旭、祁子臻、汤乐远和另外一位宋尧旭挑选的副将,他们四人的营帐相距比较近,不过也分为两人一组。   汤乐远的营帐就与另一位副将的挨在附近,他们回去时那名副将营帐中的灯已经灭了,应是在休息了。   祁子臻便放轻了声音,走进去后等着汤乐远把他的酒拿出来。   为了行军时方便,汤乐远带的酒依旧是用小坛子着的。他拿出来两坛,把其中一坛放在祁子臻面前后说:“我统共就没带多少醉琼酿,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这次就陪你喝这个吧。”   祁子臻谢过他的好意,毫不客气地拿起面前那坛,又问:“有杯子么?”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汤乐远抱以不屑的态度:“喝酒当然直接用坛子啦,用杯子喝那多没意思。”   “此言差矣。”祁子臻不紧不慢地掀开酒坛子,“正所谓好物需细品,既是好酒那当然还是需要就着杯子慢慢品味,三两口喝完了岂不是更无趣?”   “所以,有杯子么?”   汤乐远总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再反驳,干脆还是起身给祁子臻拿来一个干净瓷白的酒杯。   “谢了。”祁子臻接过酒杯随意地道声谢,往小小的酒杯中倒满醉琼酿。   浓浓的酒香自酒坛与酒杯之间四溢开来,几乎顷刻间便弥漫在整个营帐中。   祁子臻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感觉到舌尖微微有些甜意,顺着舌尖扩散时又泛起些许酸来,稍带着的辛辣感并不会令人感到刺痛,只是更多出几分口感与层次。   与国师塔饮料一般的青梅酒相比,汤家的醉琼酿更有饮酒的香醇感。   他小口地喝完酒杯中的分量,忽然开口问:“乐远,假若这次战役里你可以一战成名,你会做些什么?”   “嗯?”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汤乐远握着酒坛子歪头想了想,随后笑着回答,“如果真要那一日的话,我当然是要更加刻苦地学习,成为随时都能出兵的合格大将军!至少肯定不要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懂。”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才继续补充:“唔当然,如果能成为像历光皇帝时的那些将军一样,能够威慑邻国的大将军就更好,这样就没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凌朝了。”   祁子臻听着他的描述,又继续问:“那再假若,你一战成名了,观王就想邀请你加入他的阵营呢?”   “肯定是拒绝啊!”这一次汤乐远回答得非常果断,表情也变得有些愤恨,“观王那一脉的做派我素来就是最看不惯的了,当然不可能加入他们。”   “可是如果不加入的后果,是被他们冤枉至死呢?”祁子臻看着汤乐远,问得平静。   汤乐远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理所当然地说:“那又如何?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我相信也有让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我就是被他们折磨死我也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祁子臻的神情还是很平淡,他对上汤乐远眸底坚定的某种光亮,接着问:“可是你不会不甘心么?明明你有那样的天赋与才能,明明你还应该有一个更广阔的未来,说不定能名垂青史。可是却因为这个从此消失,甚至没能留下多少水花。”   也许是感受到他莫名其妙的认真,汤乐远愣了一下,半会后轻笑一声回应:“但我要这些青史留名的名誉来有什么用呢?”   祁子臻微愣,又见汤乐远单手托腮,晃着酒坛子一副很随意的模样。   “我应该没有同你说过吧,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身后名。我不求立下什么丰功伟绩,不求什么一战成名封狼居胥的,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我只要我仍在世间,仍能尽一份力时,百姓安宁,国还在,家还在,这就足够了。”   祁子臻看着他通透干净的笑容,不自觉又回想起前世那名令人叹息的少年将军。   他也曾是横空出世的英才,也曾是光彩耀眼的娇子,在前世临死时他又会在想些什么?   祁子臻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到至少汤乐远绝不会像之前的自己一般,深陷到绝望之中难以逃脱。   他重新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一杯酒,缓和了语气:“那我就不用担心你日后叛变了。”   一根筋的汤乐远:“……所以你方才问我那些是怕我背叛你??你居然不信任我!”   方才还真情实感回答问题的汤乐远感觉受到了伤害,端着酒坛子背过身去,一个人气鼓鼓。   此前确实没有完全信任他的祁子臻有些许心虚,轻咳一声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殿下如今力量薄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反咬一口,我既然决定了要辅助殿下,对于身边人总要多留些心眼。”   汤乐远扭头幽幽地看着他:“真的只是因为殿下么?”   祁子臻真诚地点点头:“你也应当看得出来,在观王的势力之下,殿下实在太过弱小。而且东宫中其实就有许多观王的眼线,我也难保观王会不会对殿下身边的人动些手脚。”   听到他的这番解释,汤乐远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毕竟宋尧旭在之前身处的位置,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确实太危险了些。   他吐了口气,重新转回身来突然问:“阿祁是喜欢殿下的吧?情爱之间的那种喜欢。”   祁子臻对上他纯粹疑问的目光,点头应下:“嗯,如果没有殿下,其实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凌朝自前几代皇帝时期起就有男风逐渐盛行,到了弘初帝这会儿更是已经成为了很常见的事情。达官贵人之间或许不多见,但也并不罕见。   汤乐远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对于他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了,都是些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要遮遮掩掩不敢说出口。   他看着祁子臻一提起殿下时都柔和不少的神情,又忍不住问:“那你觉得殿下对你是喜欢么?”   “是啊。”祁子臻应得也毫不犹豫,他知道汤乐远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应完后顺势开口解释,“殿下虽然对谁都很温柔,但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会为皇弟们学习酿酒,学习包扎,在夜间照看他们休息的情况。可是他不会为了皇弟的话试图改变自己的看法,不会有超出兄弟界限的相处行为。   “你说殿下对我是不是喜欢?”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汤乐远有些咋舌:“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按照什么话本的剧情,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患得患失地来出苦情剧么?”   祁子臻端起酒杯看了他一眼,眸底平静,却叫汤乐远能无端品出来几分看傻子一般的情绪。   汤乐远选择乖乖闭嘴。   但是没能闭上多久,他又换了个话题继续:“那你今日在那个营帐区附近,是已经摸进去过了,对吧?”   祁子臻没有否认,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他们是在装病,图的就是光明正大当逃兵。”   “果然如此!”在将军世家中长大的汤乐远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愤愤喝完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   接着他把空了的酒坛子砸到桌上,越想越生气,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殿下?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军粮!”   祁子臻却没有开口回答,静静地将杯中酒一点点喝完。   随着他长时间的沉默,汤乐远从气闷中恢复过来,皱了皱眉:“你不会是……不打算告诉殿下吧?”   祁子臻点头,看着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暂时不会说。除非在三日之内殿下都不能察觉此事的异样我才会告知予他,而且这也将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帮助殿下。”   汤乐远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喜欢殿下么?为何不一直帮下去?”   祁子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身前散落的几缕发丝映着暖黄烛光,在他侧脸打上一片朦胧阴影。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更要放手让殿下自己成长。倘若我事事都告诉殿下,事事都替他处理,那么殿下又何这二十多年来的弘初帝有什么区别呢?”   汤乐远无言应答,他还从未往祁子臻说的这个方向去考虑过。   良久后,他缓过神来,稍有些担心地问:“那倘若殿下处理不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最糟糕的结果出现吧?”   祁子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会的,我相信殿下。”   他回忆起以往总是在深夜里摇晃烛灯旁的那抹身影,还有那夜营帐前月光下的冷白,眸底蕴出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地感谢【轻染】的营养液mua   因为这两天阿江的营养液界面抽了所以今天才看到orz 第59章   接下来的两日时间,因为那个营帐区的事情大军被迫暂时在原地多停留了几日。   在这几日的时间里宋尧旭吩咐人检查过平日里士兵们所用的粮草与水源,全都可以确定没有问题。后来他还去找过另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星官询问关于天气的问题,星官也回答说应当不是受天气影响。   而这段时间里,军医也始终以很有可能是瘟病为由,不让宋尧旭到营帐区内去探查。或许是汤乐远那晚的到访也让他们察觉到之前派士兵禀报的行为容易令人起疑,除了不让外人进去之外,里面的士兵也找了借口一直待在营帐中不出去。   唯一还算好的就是除却那个营帐区外,别的营帐区内没有任何有士兵染病的报告。   宋尧旭第一次真正处置这些事情,几乎一整日都在思索缘由,夜间还不能懈怠平日的练习,比起行军时要更显疲惫些。   而祁子臻依照着他之前同汤乐远说的那样,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他处置,不曾出声哪怕给一句暗示。   五月初二,天气逐渐变得更加闷热,原本就不算精良的军队短暂休整两日后都显得有些懒散起来。   宋尧旭站在自己的营帐中,听着军医汇报今日的情况。   “部分低热的士兵今早变成高热,状况有恶化的趋势。”军医尽职尽责地禀报完今日状况,又似是犹豫了会儿后继续说,“大军继续逗留此地太过影响赶路进程,下官斗胆提议先让大部队先行,染病的士兵们暂时送往最近的城池去静养治疗。”   宋尧旭听完军医的话,点点头:“此事我自会考虑。不知军医可否将近日士兵们所用的药材呈一份上来?粮草与水源都检查过了,为防万一还是要再检查一下药材方可。”   军医对此没有异议,老老实实地告退,将他这几日给士兵开的药方所需要的药材都选一份送过来。   祁子臻就坐在营帐里的桌子前喝茶,默不作声旁观。   他抬眸看了眼换上一袭月牙白广袖长衫的宋尧旭,最后压下心绪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没过多会儿,军医就带着药材回来,一一摊放在另一张临时支起的桌子上。   按照往常的流程,这时候宋尧旭就会吩咐士兵叫来专门的人检查药材是否有问题。   可是这一次宋尧旭却亲自走到了药材前,看了眼药材后一手点在药材之前,一边从左往右滑过去,一边语气平缓地开口:“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当归……”   后边的祁子臻听得一愣,抬头看向宋尧旭的背影——这个药方……不正是此前宋尧旭曾给他熬过不下十次的药汤么?   接着他扭头看向跪在宋尧旭前面的军医,果然已经变了脸色,撑在地上的双手微微握成了拳。   宋尧旭像是没有留意到军医的神色变化,把八味药材的名称挨个说完,随后轻笑着说:“如若我没有记错,这似乎是八珍汤的药方吧?”   他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声线是同方才一般少见的平缓冷静。   ——这是宋尧旭生气时的征兆。   军医跪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他。   任他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得到,在他们眼中的“废物”太子居然能将药材的名称与药方一一对上。   他哆哆嗦嗦半天才勉强抱着侥幸憋出一句:“正、正是以八珍汤来……”   宋尧旭没让他说完,又继续似笑非笑地说:“我没记错的话,八珍汤似乎主要可用于补气血,发热之人忌用呢。”   这下军医是丁点儿侥幸不剩,慌慌张张地磕头:“殿、殿下饶命!下官、下官只是……只是……”   他“是”了半天没能“是”出些什么东西来。   宋尧旭的耐心告罄,敛起面上笑意,蓦地拂袖将桌上的药材统统扫落在地,冷然道:“来人!”   “小的在!”   守在门外的士兵当即进来,恭敬地单膝跪地。   宋尧旭拂袖转身,背对着他们平静地说:“将告病营帐区的士兵统统押上来。”   两名士兵抱拳领命,下去执行他们的命令。   宋尧旭也不再管他身后还跪得战战兢兢的军医,抿唇负手而立,一直等到那个营帐区里的五十名士兵统统被到了营帐外面。   他听完士兵的报告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步走出去,营帐中的军医也被命令押出去。   整整齐齐的五十个人跪在营帐之外,全都低着头卑微趴伏,没有一人敢随意出声。   宋尧旭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士兵,平缓地问:“哪些是‘病人’?”   底下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摸不清他这般语气是何表示,一时之间竟无人应声。   宋尧旭看着他们,用同样的语气重复:“孤再问一遍,哪些是‘病人’?”   但凡是在京城中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当今太子毫无架子,不论在何人面前都是自称“我”,这是他第一次用“孤”这个称呼。   底下的士兵们不敢再犹豫,陆续有二十多人出列,跪得颤颤巍巍。   宋尧旭看了他们一眼,又道:“什长出列。”   紧接着在“病人”的那群士兵当中,又有三人出列。   他沉默了半会儿,怒极反笑,语调平和:“难怪士兵们都那么猖獗,原来早有什长带头啊。”   他往前走一小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今日能带头装病当逃兵,明日是不是就能举旗号召造反了呢?”   宋尧旭说得慢条斯理,眸间带笑,平静得像是在聊什么家常琐事,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士兵们胆寒。   无端被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士兵们就是再不了解他的性子也知道情况不妙,那三名什长更是慌张地连连磕头:“殿下饶命!小的、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必不敢造反啊!”   “哦?”宋尧旭单手撑在腰间的佩剑上,食指轻轻敲打着剑柄,漫不经心似的继续说,“不造反,那是不是就要留着在战场上反咬孤一口呢?”   什长和士兵们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全都不敢再出声。   宋尧旭也没有心思再和他们周旋,招来值守的士兵命令道:“涉嫌装病要当逃兵的,统统带下去杖责六十。军医犯包庇合污罪,杖责四十。至于这三位什长……”   他顿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后才冷声道:“带头欺瞒,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跪在最前面的三名闻言俱是一怔,他们万万想不到素来以仁义著名的太子真的会痛下杀手,连忙跪爬着上前求情:“殿下饶命啊!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还求殿下饶命!”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请殿下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殿下!”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随着士兵将他们带下去的动作渐传渐远,宋尧旭却始终死死得紧握双手,近乎强迫地逼着自己不要有任何动作。   待祁子臻从营帐中走出来时,便见到他一副强撑着站在原地的模样。   他没有多说什么,柔声道:“殿下先进来罢。”   宋尧旭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跟在祁子臻身后走了进去,始终抿着唇,像是十分不好受的样子。   这到底还是他第一次亲自下令斩杀别人。   祁子臻轻叹一口气,上前小半步轻轻抱住了他,但是没有说任何的话,由着他自己消化心底的情绪。   宋尧旭也不言语,抬手回抱住他,就这么安静地与他相拥。   过了好半会儿,宋尧旭才终于从方才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他松开了祁子臻,长呼一口气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又让子臻见笑了。”   祁子臻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这次做得很好。”   宋尧旭却没有接受他的赞扬,浅笑着说:“还是不如子臻。其实子臻应当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吧?”   对于这个祁子臻也没有否认,应了个鼻音老老实实交代:“在最初那名士兵来禀报时便察觉了,殿下会怪我没有说吗?”   “当然不会。”宋尧旭叹息一声,“子臻不告知我必然是有子臻的考量,说到底还是我的能力不足。”   听着他话语里微弱的失落,祁子臻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乌黑的眸子里满是坚定:“我不告诉殿下是因为我相信殿下,我相信殿下这一次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情。”   宋尧旭闻言,稍稍愣住。   祁子臻又继续认真地说:“战场的事情我们都还需要学习,但是在这种阴谋阳谋、勾心斗角上,我是不会再帮助殿下的。我相信如今的殿下已经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了,对吗?”   他定定地注视着宋尧旭,只有最诚挚的信任与肯定,像是夜幕中的点点星光,耀眼闪亮。   宋尧旭稍稍低头便能撞进他这般纯粹的目光当中,仿佛在其间找到了能够抚平他心底不安的一抹清冽。   许久之后,他莞尔一笑,缓缓抬手,又将祁子臻抱进了怀中,近乎虔诚地在他的发丝上轻轻一吻。   “那我一定不会让子臻失望的。”   祁子臻听着耳畔温柔而坚定的保证,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弧度,抬手也抱住了他。   浅淡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一如既往的清幽,让人舍不得松手,只希望这个拥抱能更长久地持续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营帐前忽然又传来了一个声响。   “诶对了,太子殿……”   营帐前,原本大大咧咧掀起帐帘就走进来的汤乐远一愣,正好和帐内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对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汤乐远:我是谁,我在哪儿   汤乐远:我现在假装没来过还来得及吗?   ——   更新【h】和【鱼妹】的营养液mua 第60章   “……殿下?诶,居然不在营帐里啊。”   汤乐远把视线飘远,似是有点摸不清楚状况般,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嘟囔道:“方才不还在的么?算了等会儿再来罢。”   祁子臻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半会儿后轻咳一声,先一步松开了手。   宋尧旭也没敢继续抱着,与他面对面而站却撇开了脸,耳尖有些红。   两人都默契地各自去到营帐中的一个角落,干些自己的事情平缓心情。   宋尧旭去把之前被他扫落在地的药材重新捡起来,祁子臻便回到另一张木桌前喝他没喝完的茶。   约摸又过了有一刻钟,方才打着哈哈离开的汤乐远又悄悄地探了个头进来,试探性地问:“那个……我可以进来了吗?”   两人都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宋尧旭同平时一般莞尔笑笑:“进来罢。”   汤乐远探着头往里面扫视一圈,还是没敢进去,扒在门口道:“探路的士兵报告前边有座山,我也就来问问殿下是要绕行还是走山路?”   宋尧旭见他不肯进来也不勉强,沉吟片刻后说:“山路狭窄崎岖,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走山路的话太过危险。绕路走虽然要多花些时日,但总归稳妥些。那便绕路走吧。”   汤乐远对此没有什么异议,点头应声要将行程安排下去。   不过临走之前他憋了又憋,实在是憋不住了,蹦出一句:“那个,出行在外多少不比东宫,你们……稍微也要记得注意一点点。”   说完以后他转身就跑,溜得飞快。   原本已经稍微平复下心情来的两人闻言,耳朵重新泛起一抹红晕。   祁子臻抬眸往宋尧旭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也撞进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都有些窘迫的神情,良久之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今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虽然那个营帐区的事情终于解决,宋尧旭还是没有那么着急就让大军拔营继续前行。   他下令斩首那三名什长的事情很快就在整个军营中传遍,原本或多或少都因为他的仁慈而懒散的士兵们都渐渐收敛了性子,也无人再敢私下议论他些什么。   燥热的温度缓缓凝滞在军营中,士兵们的状态却提升成了这几日来最好的。   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这几日的行军进度。   当天夜间,宋尧旭在用过军营里简单的晚膳之后,就打算到之前那个营帐区去看看。   祁子臻正好也闲着无事,便陪他一同过去。   一路上,两人也碰见了不少其余营帐区的士兵,一个个都恭敬规矩得不行。   祁子臻粗略扫了一眼他们的神情状态,抿着唇没有说什么,始终安静地跟在宋尧旭身侧。   那个营帐区距离也不远,没多会儿两人便见到了守在营帐区前的值班士兵。这一次士兵们可不敢再用什么理由阻拦他们,规矩地行了个礼以后就给他们放行。   比起上一次祁子臻来这里时的欢声笑语,这会儿的营帐区内都是些细碎呻.吟和一片哀嚎,听着更像是“病号”扎堆。   祁子臻与宋尧旭走进去时,便见到不少士兵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名身材比较娇小的士兵游走在他们之间照顾他们。   那名士兵见到营帐区门口的来人,慌忙下跪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军师大人。”   原本还各自愁眉苦脸痛呼一片的士兵们听到他这声,脸色都有些变白,连忙收住了声音不敢再发出动静,像是生怕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命又要丢了。   宋尧旭眉眼带笑,嗓音柔和:“别担心,我不是再来责罚你们的。”   然而见识过他早上笑面虎一般冷漠的士兵们还是不敢出声,就怕他这番话也不过是给予他们临终前的人文关怀。   宋尧旭也不再解释,叫来之前照顾他们的小士兵询问他们目前的伤势。   小士兵摸不准他现在的心情,一五一十地将情况禀报出来。   宋尧旭听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让那小士兵搬来两张凳子,看起来很有要促膝长谈的姿态。   伤员们见状相互看看,犹豫着要起身。   宋尧旭明白他们的意图,柔和地笑着说:“不必起身了,我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折磨你们。”   半起不起的士兵们又不知该如何动作,面面相觑后选择乖乖听话。   其中有一个比较大胆的士兵,鼓足了勇气问:“小、小的斗胆问一下,那殿下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恰好在这时小士兵把凳子搬出来了,宋尧旭拉着祁子臻一起坐下,温和地说:“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问几个问题罢了。”   那名大胆的士兵只当他这是要来审讯了,连忙回答:“殿下、殿下请尽管问,小的、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   宋尧旭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们这一次究竟是为何想要当逃兵呢?”   他这个问题一出来,底下稍稍有些放松了的士兵们一下子又绷紧了根弦,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宋尧旭便继续开口:“你们是觉得,跟着我就必然只能在沙场上送死吗?”   话音刚落就有士兵慌慌张张地应声,“不、不敢!小的怎敢产生此等想法!”   宋尧旭看向开口的那名士兵,眸间依旧是浅浅的笑意:“如果是因为不敢的话,那就说明潜意识里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咯?”   应声的士兵当即选择了闭嘴,不敢再回应。   他看着士兵们这样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多出几分无奈:“你们对我的评价其实我都很清楚,因为你们的军师很早之前就已经当着我的面那样批评过我了。”   吃瓜看戏吃到自己身上的祁子臻眨了眨眼,看向都诧异望着自己的士兵们,佯装淡定地点点头:“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不是歪曲事实、故意捏造诬陷,他不会因此而怪罪你们的。”   得到他的这一番话,士兵们犹犹豫豫的,终于有人开始愿意说:“其实……确实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有一个人开口了,陆陆续续也有其他士兵继续补充。   “我、我主要是因为我还不想死。我娘亲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我这一次离家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不想去打仗……”   “我是因为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我家人该怎么办呀?”   “我觉得我还年轻,我想、我想再多活几年,讨个媳妇儿成亲生子。”   “……”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想当逃兵的理由,其中一多半都是因为家里人,其余的也基本是说还想再多活几年,再多做些事情。   宋尧旭非常耐心地听着他们全都讲完,笑着问他们下一个问题:“那我再问你们,你们家人,还有你们自己如今的安定生活是从哪里来的?”   稍微有些活跃起来的士兵们又愣住了。   宋尧旭没有等他们回答,又接着问:“倘若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你不愿意去打仗,他不愿意去打仗,我也不愿意去打仗。那么到最后边境动乱,邻国入侵时,最先遭遇苦难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难道最先受苦的会是我们这些王侯将相贵胄世家吗?”   士兵们无言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明显了。   宋尧旭看着他们沉默的样子,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死,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如果所有士兵都因为不想死而不去打仗的话,那么最先死去的可就是无辜的老百姓和你们的家人了。   “你们真的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   士兵们都陆续摇了摇头,脸色涨得有些红。   最初那名大胆的士兵更是羞愧地说:“殿下教训得是,是我们太狭隘了,对不起。”   宋尧旭笑着摇摇头:“无妨。懂得知错就改,就还是一名好兵。”   说完他把之前的那名小士兵叫过来,问了下他的名字。   小士兵抱拳,规矩回答:“启禀殿下,小的名叫秦功。”   宋尧旭点了点头,又拿出几瓶伤药和一个小袋子交给他,轻声嘱咐:“秦功是吧?这些都是上好的伤药,不过我带得不多,你拿去给士兵们凑合用用吧。”   太子带来的伤药必定不会是什么凡品,有士兵闻言后慌忙道:“殿下不必如此费心,我们皮糙肉厚的,不需要用这么好的药。”   “再怎么皮糙肉厚那也是你们身上的皮肉啊。”宋尧旭轻笑一声,“小袋子里的是些甜枣,也拿去给士兵们分分罢。接下来这段日子还要抓紧赶路,你们有伤在身,便先去临近的城池里养养伤,等过阵子伤好了再快马赶过来。”   接过伤药和甜枣的秦功闻言,有些惊讶:“殿下不怕……我们趁机跑了吗?”   宋尧旭笑着反问:“你们会吗?”   柔和的浅笑映在月光的冷白与灯笼的暖黄之间,朦胧而美好,像是一份最诚挚的信任。   秦功愣了下,当即抱拳半跪:“小的们一定不负殿下信任。”   宋尧旭拍了拍他的肩膀,端着长辈似的腔调:“我相信你们日后必定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完他不再多逗留,叫上祁子臻一同回他们的营帐去。   旁观了全程的祁子臻看着宋尧旭始终温柔带笑的面容,忍不住暗暗咋舌。   打了六十棒槌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给颗甜枣,还真是高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关于之前说要周末日万的碎碎念:   经过五一假期逼着自己日万,但是状态越来越差之后,蠢作者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周末日万。因为这一本里面会涉及到很多蠢作者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与其逼着自己日万写出一些没质量的内容,我觉得还是不如慢慢写精雕细琢一下,争取将故事更好地展现给你们~(好吧其实就是蠢作者决定鸽掉周末的日万了,发出咕咕的声音.jpg)   不过可以承诺现在每日至少更新三千,时不时会掉落双更或者大肥章嗷~感谢每一位支持的小可爱mua!   ——   今天啰啰嗦嗦讲得有点多,营养液的感谢统一放到明天一起呀mua 第61章   那日夜晚宋尧旭和祁子臻离开后,宋尧旭在营帐区中说的那些话便逐渐于整个军营中传开来。   接下来的几日为了弥补之前损失的进度,大军行进的速度比之前稍微快了些,但是也没有士兵再抱怨些什么。   他们隐约之间都或多或少的察觉到,如今太子殿下似乎同他们印象之中的不太一样了。   祁子臻只在最开始的一两日里观察过士兵的状态,发觉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开始专注地翻看与乌蒙国相关的书册。   他从开国史一路往下看,最近终于看到了乌蒙国现任王的相关记载。   乌蒙国的现任王是四任王,即位还不到十年,也是乌蒙国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一位王。据说还不到五岁时便能拉动重弓,七八岁时就已经是所有王子中骑射最好的。   在乌蒙国每年秋季的围猎大赛中,八岁时四任王就已经能够打败比他年长几岁乃至十余岁的王子们,连续数年夺得围猎大赛魁首。   除此之外,他也不是什么只会武力的蛮夫,年幼时起便饱读诗书熟读兵法,文武双全。   看着就不像是好对付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据说前几年乌蒙国现任王突然暴病,勉强从鬼门关中拉回来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年纪轻轻就必须依靠药物吊着他的命。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代表他们就可以放松警惕。   现任王在身体还健朗时就培育了好几名将领,一个个都骁勇善战,在现任王病倒之后替他驻守边境各处,使得原本想趁他病要他命的邻国们都不敢随意动作。   而这一次接连攻下他们两座城池的将领,就是现任王最得力的下属之一,西南将军长孙武顺。   现任王共有五名得力下属,按照他们驻守的方位为封号,西南将军长孙武顺便是驻守在乌蒙国西南,即与凌朝西北地带交界的将领。   据说这位西南将军曾经跟随三任王四处征战扩张领土,在此前几次乌蒙国边境动乱时也都曾带兵平乱,几乎百战百胜,十分神武。   前段时日他率军攻克凌朝西北边境两座城池后,又退兵回到乌蒙国西南封地中,留下两名副将分别驻守那两座城池。   自那之后长孙武顺便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单纯地想宣扬一下乌蒙国国威。但如若只是想宣扬国威的话,夺取城池的行径又无异是一种宣战。   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祁子臻想不明白,宋尧旭与汤乐远同样看不透。   但他们都明白若是他们只是前往久右郡驻守等着乌蒙国下一步行动的话,那么他们势必落入被动的局面。   他们若是想掌握主动权,就要也趁他们不注意时出兵攻打他们,给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宋尧旭微微皱着眉问:“那我们是要调转方向去封枢郡么?”   封枢郡是被攻下的两座城池中离久右郡最近的,也是目前他们距离最近的,大军绕过去的话只要再花三日时间。   祁子臻却摇了摇头:“当然不。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来看,这样贸然过去实在危险,我打算的是我们三人其中一人领一千精兵,于今夜行军时兵分两路,奔袭封枢郡。   “不求收复失地,也不求消耗多少他们的有生力量,只要表明我们宣战的意图即可。”   他才说完,一旁的汤乐远便接话:“那我去。千里奔袭的战术我此前研究过,比你们更有优势一些。”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宋尧旭有些忧心,“军事实力悬殊太大了。”   长孙武顺留守在封枢郡的兵力少说也有五千人马,倘若封枢郡反应足够迅速,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   祁子臻的想法与宋尧旭不太一样,笃定道:“我们只要假装不悬殊就好了。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我们虽弱,但可以示之以强,气势上营造出一往直前战无不胜的状态。而且据我从守卫的朋友那里了解,留在封枢郡驻守的那名副将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只要我们虚张声势,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说完后,他顿了下也变得有些犹豫。   倘若要有这样气势汹汹的状态的话,士兵们的表现也同样重要。   仅仅一千兵力去对抗封枢郡的精兵,是个明眼人都会知道这是个不要命的危险举动,倘若士兵们露怯了,整个部队将不堪一击。   汤乐远显然也想到了祁子臻的忧虑,对此却并不在意:“等会便可召集弓箭手与骑兵们动员,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当中连区区一千人都凑不齐!”   他说得豪气十足,动作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在宋尧旭和祁子臻同意之后当即把所有的弓箭手与骑兵召集在一起,面对着乌泱泱一群人时完全不胆怯。   汤乐远不知从那里拽出来一面战旗,三两下攀上大空地前正好杵着的一块大石头。   他一手握着战旗,一手高举宋尧旭交给他的一半虎符,气沉丹田地大声道:“兄弟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乌蒙国西南将军连续攻占我们两座城池,如今更是潜伏在我们身边虎视眈眈!”   “我们凌朝国力强盛,曾经还是威震四海的大国,我们凭什么再这样一味地防守下去!今夜我便将率领精兵百里奔袭封枢郡,特此征召士兵千人,何人愿往?!”   汤乐远身着轻甲,风声呼啸而过,卷得战旗猎猎作响。   他只是直挺挺地站在最高处,却如一棵松柏,镌刻着大无畏的英勇。   祁子臻在底下看着他的身影,恍惚间似乎能想象到前世汤乐远率军奋战时的飒爽英姿。   士兵们受到他气势的感染,最初的一段沉默过去后,前排就有一名小士兵出列,跪地抱拳:“小的愿往!”   祁子臻看了眼率先出列的那名士兵——正是昨日才赶回来的秦功。   当初宋尧旭让整个营帐区的人都暂时去往最近的城池,伤者养伤,无伤者照顾伤者。   经过七八日之后的调养,大部分伤者都已经恢复了一些,便有小部分无伤者商量过后先一步赶上大军的进度,秦功便是其中的领头人。   在秦功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无数的士兵出列请愿。   有一部分是跟随秦功一起赶回来的士兵,更多的还是受到在场氛围感染的勇士们,齐刷刷跪倒一大片。   然而另一名副将对此似乎稍有疑议,上前提出问题:“私自调兵出军可是重罪,汤副将可有谕旨?”   汤乐远神气十足地回应:“没有!”   原本只是想提醒他记得出示谕旨的副将:“……”   理直气壮得那位副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祁子臻见状,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汤乐远所站的大石头下,面向众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另一半虎符冷声道:“我有。”   半边的虎符被修长清瘦的手紧紧握住,于黄昏下折射出一道微弱而坚定的光。   大石头上的汤乐远“咦”了一声,三两下跳下来,将他手中的虎符和祁子臻手中的那枚并在一起——完全契合。   虎符合一,犹见圣上。   在场的士兵包括那名副将齐齐跪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浩大的声势回荡在空地之上,更多出几分坚定。   征召挑选完士兵,又确认了这次行动的合理合法性,接下来便只需要等今夜大军出发时正式开始这次的试探之举。   临行前汤乐远又跑到了宋尧旭的营帐中来找祁子臻,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没想到阿祁居然还真的有虎符啊,弘初帝这么信任你?”   宋尧旭对此似乎也有些好奇,问:“是那日父皇唤你谈话时给的么?”   祁子臻轻轻点了下头,一边推开汤乐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边回答:“就是在那时候。皇上也告诉我其实他早就料到了与观王有关的事情,所以他希望我们这次能放手一搏,将虎符和西北的战场一并交给了我们。”   汤乐远听得似乎有些感慨,心直口快地说:“原来这皇帝也不是那么无用嘛。”   丝毫不顾及宋尧旭这位太子还站在他面前。所幸宋尧旭也不会同他计较,莞尔笑笑没有说什么。   祁子臻则是想起今日汤乐远的表现,有些无奈地说:“倒是乐远你,不知道我有另一半虎符还应得那么干脆?幸好今日有另一名副将提醒,不然日后估计会有人借题发挥,给你扣个黑帽子。”   汤乐远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说:“可是你不也说了是我们三人其中一人领兵么?你们一个是未来的皇帝,一个是未来的国师,我这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被扣帽子就扣呗,你们可和我不一样。   “你们没事不就行了嘛。”   祁子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想到该如何回复。   按照他说的这番话,他肯定是早就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了,可是却为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   宋尧旭也同样哑然,半会儿后无奈地轻笑一声:“你还真是……该说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好,还是该夸你英勇无畏好?”   听到这话,汤乐远还真的想了想,眨着眼睛说:“要不殿下还是夸我吧,天很高地很厚我还是知道的。”   说完他估摸着时间,不在这营帐多逗留,站起身来拍拍衣摆,笑着挥手:“不说啦,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今夜之后暂且告别,我们几日后再见。”   祁子臻看着他面上依旧灿烂的笑容,仿佛不是要冒险去奔袭敌军,而是打算和士兵们观个光。   他点点头,轻声地与宋尧旭一同向他告别:“几日后再见。”   汤乐远转身离开,最后对他们挥了挥手,姿态洒脱。   在这么一瞬间,祁子臻总觉得他未来也绝不会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   他未来是国师,宋尧旭未来是皇帝,而汤乐远未来也必定会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军营当副将,他在皇宫当太子,我在国师塔当少塔主,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划掉)   ——   感谢【淮苏】和【hinny斯】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62章   次日清晨,弘初二十三年五月十五,四千大军抵达久右郡城下。   被分封到久右郡的二皇子派亲信开门迎接,安顿好大军后将太子与军师带往瑞王府。   瑞王府门口,二皇子宋行秋早早便等候在了门口,身着一袭华贵紫衣,在见到宋尧旭时勾唇一笑,斜斜地看了一眼祁子臻后俯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尾音稍稍上扬,听着有些轻挑。   祁子臻对上他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眼,总觉得这与他想象中的二皇子有点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自幼喜欢武术兵法还三天两头受伤的二皇子,应当也是个比较豪迈直爽的人,可是看他刚刚那个眼神……似乎有些放浪?   他试探地侧眸看了眼宋尧旭,就见宋尧旭似乎也稍有愣住。   不过宋尧旭很快就回过神来,露出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二弟不必多礼。”   宋行秋闻言施施然起身,像是恢复了些从前与宋尧旭相处的姿态,笑道:“大哥好久不见呀,看起来似乎变了不少呢。”   宋尧旭浅浅地笑了下:“二弟的改变也不小。”   一旁的祁子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不太对劲。   这可一点都不像感情极好的兄弟再次相见。   就在祁子臻思索的时间,原本和和气气同宋尧旭叙旧的宋行秋,又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祁子臻身上,笑眯眯地问:“这位便是祁小公子罢?”   祁子臻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时本能地觉察到一丝危险,谨慎地俯身行礼:“见过二殿下。”   宋行秋像是没有留意到他微妙的情绪转变,随意摆摆手后笑着领两人进瑞王府内。   被派遣前来的大军们早就已经安排有驻扎的地方,宋尧旭与祁子臻原本也该是同士兵们一起,不过在城门时就听见宋行秋的那位亲信说在瑞王府准备好了他们的房间。   祁子臻原先还以为是因为宋尧旭与宋行秋之间的关系,而他跟着蹭了个住的地方,如今真的来了之后再看,又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只不过他对于宋行秋了解也不多,不好仅仅当下的几句对话来做太多评判,安安静静地走在宋尧旭身侧,跟着一道进瑞王府内。   然而这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   瑞王府内四处都是假山怪石、花草水榭和各式各样的小型亭台楼阁,布置极尽奢华,不知道的话可能还会以为是误入了一座精美巧妙的园林。   瑞王府的占地面积似乎也极大,一眼望过去几乎望不到头,在小桥流水上七拐八绕了半天才来到客院当中。   客院内的布置也几乎已经是一个小型的园林,精美的连廊相接与外,大大小小的房间各有千秋。   绕是东宫的布置都没有这么奢华。   祁子臻暗暗咋舌,心中对二皇子的印象更是塌了个天翻地覆。   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宋行秋嗓音带笑地开口说道:“这边是东客院,大哥的房间就在这处。祁小公子的房间我安排在了西客院。”   闻言祁子臻稍微皱了下眉。   按照瑞王府这个占地,东客院与西客院之间必定间隔好长一段距离。今生自他入东宫以来他还没住得离宋尧旭那么远过,多少有些不习惯。   像是看出了他的情绪,宋行秋又扭头专门问他:“祁小公子这般愁眉不展,可是对这安排有何不满?”   宋行秋主动提出了这个话题,祁子臻也不同他客气,回答:“我与殿下平日惯于相互探讨相关事项,住得太远恐怕并不方便。”   对于他说的这番话,宋行秋没有马上表态,转而又去问宋尧旭:“大哥觉得呢?”   宋尧旭眉眼间也带上些思虑,应声道:“确实是有些不方便了,不若我还是去西客院同子臻一道罢。”   宋行秋眸间的笑意浅了些,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状似随意地说:“既然都已经到东客院来了,那便都在东客院住下吧,正好也不用再往那边去跑。   “我还有些事情,大哥与祁小公子可先在此处逛逛,我们晚宴上再见。”   他噙着笑朝两人挥挥手,随后毫不客气地转身就走。   看起来还有些任性妄为。   看着宋行秋逐渐走远消失之后,祁子臻才终于忍不住问:“二殿下的性格……这么独特的么?”   面对着宋尧旭他也不好用些奇奇怪怪的形容词,想了半天只能蹦出来一个“独特”。   宋尧旭听到他的问题,眉眼间却笼上一层思绪,轻轻叹口气说:“二弟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除了调皮好动些,爱抓小虫子爱爬树之外,其实还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在他去封地前,他还是和乐远差不多性格的人,很豪爽地同我告别,说以后他会回京城找我。”   祁子臻抬眸看向他,能显然听出他语调里的怅然若失。   究竟是什么能让二皇子从宋尧旭口中所说的直爽性子,变成如今这般似乎很是放浪的模样?   祁子臻了解不多实在难以推断,只好给宋尧旭以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消化这些情绪。   两人各自回到了东客院中的客房,为了所谓的“方便”起见,他们就住在相邻的两间客房之中。   祁子臻简单将东西收拾一下,闲来无事干脆到瑞王府中去逛逛。   瑞王府比较大,为防万一走到一半找不着回去的路,祁子臻还顺便叫上了在他门口值守的守卫。   他从东客院一路向外走去,途中见到了不少放在现世完全能当风景名胜来看待的景象。   他曾经一直以为观王府的布置已经算得上十分精美了,到了这里才发觉观王府完全就是个弟弟。   恐怕占地面积都还不及这瑞王府的一半。   祁子臻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不知不觉间便消磨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   他摸了摸隐约已经有要开始叫唤征兆的肚子,准备回客房去找宋尧旭用膳。   然而就在他拐过某个拐角的时候,正正好和迎面走来的宋行秋撞在了一起。   “嘶——”   祁子臻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眼底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水雾。   宋行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见到来者是祁子臻时唇角勾出一抹笑,忽视了他目前的状态:“原来是祁小公子呀,怎么没在客房中好好休息?”   祁子臻本能地不想同他多相处,缓了缓神之后规矩地行礼:“见过二殿下。我只是见殿下府中景致精美,故而随意游览一番。”   宋行秋闻言轻笑一下:“即是感兴趣,又怎么能只是随意游览呢?这瑞王府啊我早就逛透了,一草一木都熟记于心,不若……”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走近了祁子臻,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耳边:“我来带小公子逛逛呀~”   他说得轻挑,温热的气息洒在祁子臻的耳畔,惹得祁子臻寒毛竖起,当即推开他后退一步。   “不劳二殿下费心。”他警惕地看着宋行秋,神色阴冷,“我已经游览完毕,正要回客房中去。”   被推开的宋行秋像是毫不在意,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不要这么冷淡嘛。难道……你不想听听我和大哥以前的事情么?”   祁子臻不上他的当,继续拒绝:“我对太子殿下与二殿下之间的私事不感兴趣,还请二殿下莫要再为难我。”   “可是我对小公子很感兴趣呢。”宋行秋维持着他面上放浪的笑意,“小公子还是不肯赏个脸么?”   祁子臻眸色冷淡,道了声告退后干脆地转身就走,不与他在言语上继续纠缠。   而宋行秋在他擦肩而过之后回眸看向他素黑的身影,逐渐敛了笑意,眸底一片冷然。   *   另一头,祁子臻大步离开之后就毫不停留地一路走回了东客院,回去时正好就见到在院子中练剑的宋尧旭。宋尧旭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收剑回鞘后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祁子臻对上他眼底纯粹的关心,须臾后还是摇摇头:“无事。就是这瑞王府太大了,逛得有些累。”   宋尧旭对此并未怀疑,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正好午膳已经端过来了,我们去用膳吧?”   浅浅的兰花香气顺着宋尧旭抬手的动作稍稍溢散,挥去了方才便始终萦绕在祁子臻鼻尖刺鼻的胭脂水粉气息。   他轻轻吸了口气,总算平复下心情来,点头跟着宋尧旭一道去宋尧旭的房间中用膳。   午膳过后为防又在不经意间撞见宋行秋,祁子臻乖乖地待在了房间中继续看书,一直等到临近晚膳时间有下人来通知他们大厅备好了欢迎他们的晚宴。   说是晚宴,但其实统共就只有祁子臻、宋尧旭和宋行秋三人,算不得有多正式。   但保险起见,祁子臻还是换上了一袭蓝底细金百花纹的广袖长衫,随宋尧旭一齐前往大厅赴宴。   整个大厅内的布置也十分金碧辉煌,上好的餐桌餐具,还有各种精致的摆件,堆在一起满满的都是金钱的气息。   晚宴的大厅相较于祁子臻在京城时见过的待客厅也十分之大,三张单人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甚至称得上是满汉全席。   除此之外在大厅的一侧似乎还有些等候在一边的舞女歌女,每一个都是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女子。   极尽奢华。   而这仅仅是只有三个人的晚宴。   从进到大厅的那一刻起,祁子臻就能明显感受到甜腻而沉闷的气息,令人感到十分喘不过气来。   他身侧的宋尧旭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同祁子臻一齐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各式各样的八珍玉食横亘在三人面前,几乎已经是十几人都吃不完的分量。   而在他们坐下后不久,宋行秋就下令让等候的舞女歌女们开始起舞奏乐。   祁子臻和宋尧旭两人都不习惯这种奢华的用餐方式,坐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动筷。   宋行秋却像是误解了他们的意思,挑眉道:“是不喜欢么?若是不喜这些菜式那便撤下去让厨子们重做罢。”   宋尧旭轻轻呼了一口气,带上极浅的笑意:“不必了。”   说着他便拿起筷著准备用膳,祁子臻也只好跟着一起。   途中宋尧旭习惯性地又给祁子臻布了些菜,轻柔地叮嘱他记得多吃些。   祁子臻和往常一样保持沉默,将小碟子里越堆越多的菜一点点吃完。   一旁的宋行秋和他们坐得有一段距离,百无聊赖地晃着酒杯,忽然又笑着开口:“说起来,我与大哥许久不见,大哥不若陪我小酌一杯?”   被提及的宋尧旭闻言,似是无奈地笑笑:“两年不见二弟就忘啦?我不能喝酒,恐怕是不能陪你了。”   宋行秋闻言也不强求,抬眸转向祁子臻。   宋尧旭明白他的意思,还没等祁子臻开口就先一步替他回答:“子臻身体不好不能饮酒,恐怕也只能扫二弟的兴了。”   接连被拒绝两次,宋行秋只好不知真假地叹了口气,很遗憾似的说:“既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   说完之后便没再提起任何话题,一顿晚宴就在这样令人十分不自在的氛围中结束。   祁子臻走出大厅之后重重地呼了口气,显然是被憋得狠了。   宋尧旭揉了揉他的脑袋,与他并肩走回客院去,途中却没有了多少笑意,情绪有些低落。   缓过神来的祁子臻看着他眉间轻蹙的模样,犹豫半晌还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距离乐远赶到封枢郡还有一两日时间,明日应当是难得无事的日子,殿下要和我一起去久右郡内走走么?”   感受到手心冰凉的温度,宋尧旭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才浅浅蕴出一抹笑意,温和地回应:“好啊。那明日早晨便动身吧?”   祁子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就着这样手牵手的姿势慢悠悠地走回客院内。   殊不知在他们身后,隐没在夜色中的宋行秋看着他们相牵在一起的手,双眼微眯。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定时不小心定到明天了噗……来晚了QWQ   ——   感谢【柠檬精】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63章   次日辰时,祁子臻又是被宋尧旭温柔地叫起床。   他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见到宋尧旭身着一袭素色红衣,眉眼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   早晨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散落在屋内,细细碎碎地落了一些在宋尧旭身上,衬着他温润的气质,竟是将红色的张扬压下去不少,看着更像含蓄未绽放的红梅花苞。   祁子臻还是第一次见宋尧旭穿那么鲜艳的服饰。   还未完全睡醒的他胆子比平日里正常情况下要大些,起身后没忍住走上前,双手环上宋尧旭的脖颈,轻轻吸了一口气黏黏糊糊地说:“今日的殿下真好看,身上也很香。”   宋尧旭被他闹得脸颊有些泛红,无奈地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别闹了,不是说今日要出门去逛逛的么?快去洗漱。”   嘴上虽然说着催促的话,但语气中满是无奈的纵容,仿佛不管祁子臻做些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不得不说,祁子臻还是很吃他这一套的。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后去乖乖洗漱,洗漱完又特地挑了件柔浅的绿衣换上,再随宋尧旭一道出门。   两人在认路方面都还算可以,出于方便考虑并没有叫侍卫,只是简短告知后便出去了。   久右郡位于边境地带,来来往往的他国商贾众多,才是辰时大街小巷中就已经十分热闹。   两人跟着人群前往的方向一路摸索到了久右郡的集市中,放眼望去是大大小小的商铺以及服饰各异的往来人员,一派祥和富庶的景象。   这会儿正值用早膳的时间,集市上不少卖早点的摊位铺子,样式看着十分齐全,直教初来乍到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挑选。   当他们路过其中一家早膳铺子时,祁子臻不经意间留意到铺子的门口就有一名约摸四十来岁的大叔支了张桌子,手法娴熟地擀面团。   一个圆鼓鼓的面团到了大叔的手里,只要几息的时间便能被摊平成一张圆得标致的薄饼。   祁子臻不由得有些诧异,微微瞪大了眼睛。   恰在这时,铺子里又有一名女子走出来,见他神情后笑着说:“两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可是初到此地游玩的哪家公子?若是还未用早膳不若来试试咱家的油饼,这可是我们久右郡的特色。”   女子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应是此铺的老板娘。   祁子臻有些心动,抬眸望向了宋尧旭。   宋尧旭轻笑一声:“若是子臻想试试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用早膳吧。”   闻言祁子臻点点头,神色虽然还是同往常一般都平淡,但是眸底隐隐藏着几分灵动的新奇,像个小孩子似的。   看着他如今愈发活泼,宋尧旭心底更是欣慰,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发梢,这才同他一道走进摊子里去。   这家摊子的生意也不错,店内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手中各自拿着一块饼,吃得可香。   祁子臻与宋尧旭跟着老板娘找到一处空位子坐下,途中也听老板娘提起门口那名大叔其实是此店的老板,做擀面的活计也有两年时间了,所以非常熟练,在久右郡内也算出名。   所以当老板娘见到祁子臻诧异的神色时,便能推断出他应是新来此地,还未听说过这件事情。   此外老板娘还非常热情地给他们介绍了久右郡内好玩的地方、其余好吃的东西,以及一些好看的景色。   祁子臻与宋尧旭听得认真,最后也不忘向老板娘道谢。   老板娘笑呵呵地摆摆手:“我们久右郡可是很欢迎外来客的,换了另一家估计也得拉上你们说上半日,你们不嫌我烦就好。”   “自然是不会的。”宋尧旭温和地笑了下,“店家这番介绍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正愁着不知今日要去哪里逛好呢。”   他说得得体,语气和缓,听着就令人很舒服。   一旁的祁子臻也跟着点点头,轻声又道了一遍:“谢谢您。”   老板娘是个直爽的性子,闻言哈哈一笑:“我也很难见到像你们这样这么合眼缘的小孩了。这样吧,今日这顿早膳啊算我做东,就当欢迎你们到久右郡来玩。”   两人受宠若惊,就要推拒时已经有小二拿着他们的那份油饼过来,老板娘也和小二说了声这份免单,顺势祝福了一句“玩得开心”之后就径直离开,继续去忙活着招待其余客人。   祁子臻与宋尧旭握着手中还热腾腾的油纸包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二见他们的模样咧嘴朝他们笑笑:“两位客官是初来久右郡吧?客官且安心,店家也不是第一次给初来乍到之人免单啦,就当是欢迎就好了。”   说完没多会儿,另一边又有客人招呼小二,小二应了声后没再多逗留,笑着和他们告辞。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最终也只是在满满的善意中轻轻一笑。   店家给的油饼分量很足,两人吃完后差不多都有了七分饱,临走之前还特地再去找老板娘道了谢。   从热闹的摊子中走出来,吃饱喝足的两人按着之前老板娘和他们说的位置,打算先到久右郡唯一一条河的河边去走走。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的人懒得想名字,久右郡的河就叫做久右河,位于久右郡内比较偏僻的地方,也是许多小孩喜欢去玩的地方。   两人顺着记忆里老板娘跟他们描述的路线,从愈发热闹的集市绕去了稍微安静些的小路当中,沿着小路走到了那条久右河附近。   祁子臻与宋尧旭肩并肩往前走,就在又要拐弯时前边不知哪里突然跑出来一名约摸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也没有留意到前边有人,停顿不及之下径直地撞到了祁子臻身上。   所幸女童跑得不快,撞上来的力道不大。   祁子臻借着宋尧旭在身侧搀扶的力站稳,女童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重新站好来,轻声地道歉:“对不起公子,不小心撞到你了。”   女童站得乖巧,嗓音有些清脆,看着像是个平时就很懂事的小孩。   与此同时一名跟在女童身后的妇人也赶了过来,见状便知道肯定是自家小孩又莽撞地撞到人家了。   妇人无奈地抬手薅了一把自家小孩的脑袋,这才看向祁子臻与宋尧旭,笑着道歉:“是我家小怡冲撞到公子了吧?实在抱歉,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四处老乱跑,也不知道多看看路。”   在妇人身侧的女童闻言,轻轻吐了下舌头,明显是这种事情之前也没少发生了。   祁子臻还不至于去和一名小孩计较,摇摇头说:“无妨。”   未免他冷淡的态度会让她们误解,宋尧旭在一旁笑着补充:“令千金可有撞到哪里?小孩喜爱乱跑,若是不小心伤到就不好了。”   听到这个问题,最先回答的还是扬起脑袋来的女童,她笑嘻嘻地说:“娘亲经常说小怡很皮实,所以小怡没事的啦,大哥哥也没有事就好!”   女童说得清脆,眼底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纯真。   妇人似是对她这话有些无奈,拍了下她的脑袋后继续对两人说:“看穿着两位公子应当都是大家子弟罢?小怡她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还望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妇人嘴上虽然说着些责怪小孩的话,但语气较为和缓,看得出来母女之间的感情很好。   祁子臻与宋尧旭自然不会介意,和妇人简单说过几句之后便告别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祁子臻回头看了一眼女童和妇人的背影,将她们面上平淡纯粹的笑容尽收眼底。   “怎么了么?”宋尧旭留意到祁子臻的停顿,轻声问了一句。   祁子臻收回原本的视线与思绪,摇摇头:“无事,我们继续过去吧。”   见他不说宋尧旭也不会继续逼问,笑着点点头,与他并肩继续往久右河去。   正如那位饼铺的老板娘所说,久右河附近人不多,大多都是些在追逐打闹的小孩们,小孩的年纪也都不大,看着应是都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在来此地之前祁子臻就已经稍微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久右郡的事情,知晓久右郡注重对孩童的教育,年至七岁的小孩都会被送往学堂去学习。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或者休沐日,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估计都还在学堂中学习。   两人顺着小路走出来,刚走出没几步时就有几个小孩忽地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名个子高些的男孩还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神情,装模作样地说:“抓到敌军,来人呀,押送回大营去。”   紧接着就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孩分别拉住他们的手,要把他们往一个方向带过去。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不知道这一出是要做什么,本能地感知到小孩们都没有恶意,对视一眼后干脆顺着小孩们的意过去看看。   后来,他们就见小孩们拉着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树下是用树叶圈出来的一块小区域,摆了张小板凳,坐着一个小孩。   看起来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营”了。   那名坐在凳子上的小孩见到祁子臻与宋尧旭时轻“咦”一声,说:“这两位公子很面生,不是我们要抓的人吧?我们要抓的援军只有一个人呀?”   之前那个高个子的小孩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们等在那里那么久,只见到这两位大哥哥,没有其他大哥哥过来。”   听着小孩们的交流,祁子臻差不多明白他们应当是在玩家家酒,然后无意中把他们当成了他们“敌军”的“援军”。   他稍稍有些无奈,正想着应该怎样开口解释时,另一边有个小女孩觉察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连忙跑过来说:“哎呀抓错人啦!根据我之前去探查的情报,他们找的援军是隔壁方家的那位大哥哥,不是这两位!”   说完女孩就把一左一右拉着祁子臻与宋尧旭的两个小孩给拉开了,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是在玩游戏,不小心打扰到两位公子了。”   宋尧旭温和地对他们笑笑,眸底多出几分疑惑:“无妨,不过我可否问一句,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大哥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吗?”小女孩看起来似乎有些诧异,半仰着头看向宋尧旭,眼底是很干净纯粹的好奇。   祁子臻也在这时扭头看向他,就见他面上的神情是并不像作伪的困惑。   大抵是因为生长于皇家,又是众多皇子当中最年长的,从小到大恐怕也确实没有机会玩这样一些小游戏。   不知为何,祁子臻感觉心底闷闷的。   他现世里年幼时还是个活泼开朗的正常小孩,人缘很好,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总能找到玩伴陪他玩。   这个世界里的“他”虽然同样常年居住在深宅大院之中,但还有会时不时来找“他”玩的祁子善,多少都会陪着祁子善一同做些小游戏。   祁子臻陷入思绪的同时,另一头的小女孩已经笑着把这个游戏详详细细地宋尧旭介绍了一遍,最后还仰着脸笑嘻嘻地问他:“大哥哥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呀?这个游戏很好玩的!”   宋尧旭听到这个问题,微微笑着正打算要拒绝,祁子臻却在一旁忽然插话道:“左右今日时间充沛,我们不若就同孩子们一起玩玩吧?”   祁子臻看着他,眸底平静,朦胧间晕染出几分柔和笑意。   既然祁子臻都这么说了,原本就带有些好奇的宋尧旭没再拒绝,点头应下了小女孩。   其余的小孩对此也表示没有问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这次要扮演些什么。   考虑到宋尧旭以前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小孩们觉得骑马打仗这类型的家家酒或许不太合适,商讨半天最终眼底亮闪闪,十分期待地宣布:“那我们这次来玩娶媳妇!”   “娶媳妇”和“骑马打仗”一样,是小孩们最常玩也是最爱的家家酒,平日里小孩们还经常因为谁是“丈夫”谁是“妻子”而争执。   这一次因为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的年龄与小孩们不一样,他们便干脆让两人来当“丈夫”与“妻子”。   女孩瞅了眼瘦弱冷淡的祁子臻,又看了看高大温柔的宋尧旭,思索片刻后一拍手,决定道:“祁哥哥当‘丈夫’,谨哥哥当‘妻子’!”   祁子臻闻言稍稍有些困惑,眨了下眼睛问:“缘何我是‘丈夫’?”   比起宋尧旭来说,他确实算是比较瘦弱,而且身高上也差了一小节的距离,倒是没想到女孩会给他安个“丈夫”的身份。   小女孩则是笑嘻嘻地回答:“因为谨哥哥看起来很温柔,像娘亲一样。祁哥哥看起来不爱说话,高……高那个什么莫的,和爹爹一样!”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纯粹,听完小女孩的话之后其余小孩们也跟着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方才坐在“营地”里扮演“将领”的男孩好意地补充一句:“大哥哥们要是想换也可以再换呀!”   白捡了个便宜的祁子臻是没什么意见的,扭头看向宋尧旭,眸底带着几分调侃似的神色:“我都无妨,阿谨觉得如何呢?”   看他神色宋尧旭就猜得到他的心思,无奈地笑着说:“无妨,我的小夫君开心就好。”   稍有些低沉的的嗓音温柔和缓,像是裹着蜜一般,沁甜地流入耳畔。一句极其自然的“小夫君”又似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心底没什么分量,却挠得人直痒。   祁子臻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直直地撞进了宋尧旭乌黑眸子里漾起的柔和浅笑,好似不管他做些什么都能被温柔地包容。   和早晨他胡闹时的表现一样。   祁子臻的耳尖不自觉攀上一丝粉红,佯装淡然地将头转回去。   所幸在场的孩子们都还小,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互动,还以为他们如此迅速就入戏了,开开心心地拉着宋尧旭到一边去准备开始“娶媳妇”的流程。   民间的娶亲讲求三书六礼,步骤繁杂,小孩们学不来这么详尽的流程,玩起来就只走了六礼中的第六礼,亲迎。   小孩们拉着宋尧旭到了久右河河畔的一棵树下,捡拾起小石头围绕出一圈的地当作“娘家”,又在距离这棵树有百余步距离的地方围出另一个圈作为“夫家”。   有了地点小孩们似乎还是不满足,想了想又将他们之前拿来当“战旗”的红布扯下来给宋尧旭,当作是“红盖头”。   只不过这块小红布实在太小,若是顶在宋尧旭脑袋上的话画面过于滑稽,在祁子臻与小孩们协商后还是让宋尧旭拿在手中,就当是仪式性地代表有了红盖头。   接着他们又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堆干草,团巴团巴做成了一个两头伸出一根线牵着的球,交给祁子臻先抱着,算作是娶亲时新郎与新娘各自拿着一头的那个红绸。   祁子臻看着小孩们熟练的准备工作,大抵也能猜得到他们平日没少玩这样的游戏,安安静静站在“夫家”的范围内,不打扰他们。   途中他没忍住往宋尧旭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似乎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早晨的阳光还不算猛烈,浅浅荡开的一抹黄被树枝树叶割得七零八落,细细碎碎地洒落在一袭耀眼红衣之上。   宋尧旭眉眼带笑,温和的气质被浅黄柔柔晕染,压住了明艳鲜红的张扬,衬着他身后清透的湖面与徐徐吹来的微风。   祁子臻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几乎想快步走上前去将这样的宋尧旭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   但是很快理智就重新占了上风。他堪堪收回视线,敛去眸底难以察觉到情绪。   他喜欢宋尧旭,他也知道宋尧旭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是他们谁都不会在明面上点破这件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如今的境况由不得他们儿女情长,更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宋尧旭终将成为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而他也终将成为独自待在冷冷清清国师塔中的国师。   他相信宋尧旭对他的真心,但他不会奢求宋尧旭为他空悬后宫,他也不想让自己沦为后宫争斗中的一员。   他讨厌束缚,讨厌皇宫中耸立隔绝的高墙。   但是宋尧旭必须登基为王,必须成为名留史册的君王,也必须拥有一名将来继承他位置的储君,那是他无法任性推脱的责任。   他们如今默契地保持沉默,默契地享受短暂的亲昵与柔情,为的也不过是在最终那一日来临前留下些许能在日后聊以慰藉的回忆。   祁子臻攥紧了手中草团子,克制着将自己的情绪收回去。   恰在这时,准备好了的小孩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说:“祁哥哥!可以开始啦!”   祁子臻回过神来,轻呼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着小孩们一道走向宋尧旭的方向。   在民间迎亲可以是新郎前往新娘家亲自接人,也可以是新郎在家中等候,久右郡的习俗素来是前者,小孩们玩起游戏来便跟着采用这样的方式。   祁子臻一路走到了宋尧旭的面前,在小孩们的指示下将草团子的另一边交给宋尧旭。   宋尧旭嘴角噙着笑意,轻轻牵住了祁子臻递过来的草绳,看向他的目光时却带着隐隐的担忧。   他知道宋尧旭还是察觉到了他稍有些变化的心绪,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小孩们还在高高兴兴地进行仪式,宋尧旭压住心下的担忧,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是无声而简单的安慰。   祁子臻感受到发梢处传来的丝丝温柔暖意,半会儿后终于放下了原本的淡淡愁绪,眸间重新蕴出几抹放松的浅笑。   至少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何必这么着急就去想以后的事情?   他舒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对上宋尧旭的视线映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着些许独特的光彩。   耀眼得让人心口有些发烫。   正好在这会儿两人也在小孩们的“护送”下抵达了“夫家”,听从着小女孩的指示开始“拜堂”。   以河为天地,以树为高堂,最后面对面相视着完成对拜,玩闹的成亲礼在一声清脆的“礼成”之下结束,简陋的小草团却被他们始终紧紧攥着在手中。   河流为证,草木为凭。   至少他们也曾在这样不像话的成亲仪式之下,有了一段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夫之缘。 第64章   “娶媳妇”的仪式走完之后,小孩们似乎还意犹未尽,拉着两人想继续玩接下来的剧情。   祁子臻与宋尧旭时间都还足够,想了想便也陪着小孩们继续闹下去。   然而没多会儿,祁子臻就只能默默看着手中小孩递给他的弹弓,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孩递过来的时候还贴心地和他解释,他们这里的习俗就是丈夫在成亲后要亲自出门去打猎,猎物带回来之后剥皮留存,算作一份见证。   但问题就在于祁子臻不会用弹弓。   在现世时他虽然也常常见武馆的小男孩们玩弹弓,用弹弓把果子打下来,但是他基本上摘果子全都是靠直接爬到树上去。后面还带得一群小男孩和他一起爬树,所以到最后其实也没有接触到过弹弓。   许是留意到祁子臻这时的为难,他身侧的宋尧旭笑着问:“是不会用么?”   祁子臻点了点头,稍有些丧气似的说:“以前没有玩过这样的东西。”   旁边的一名小男孩听着,总算后知后觉地冒出来些疑惑:“咦?祁哥哥以前没有玩过这个?所以祁哥哥和谨哥哥是外地来的人吗?”   祁子臻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听着小孩的问法之后又问道:“你们当地的是都会玩这个么?”   提起这个小孩看起来就很是自豪,笑嘻嘻地说:“当然啦!我们久右郡里基本上都会玩这个哦!”   他一边说着,又一边向两人解释了他们这里的传统。   据说是从两年前开始,每年到了秋季的时候久右郡内都会开展一次特别盛大的围猎比赛。这次比赛的奖赏特别丰厚,而且为了确保能够让所有人都有参与感,分为了三个类别进行。   大人们可以带上弓箭到久右郡外的森林里进行真正的围猎,小孩和年纪稍大些的人可以用弹弓来打果树林中的果子,收获最多的那个人获胜。   大人组的获胜者可以得到白银一箱,小孩组的和老年人组的则可以拿到白银半箱,非常丰厚诱人。   而且这场围猎比赛不分男女,全都可以参加。为此久右郡的百姓们都抱以极高的热情,短短两年时间几乎不会拉弓箭的都会玩玩弹弓。   祁子臻听得赞叹,宋尧旭也从中听出了点门道,看了眼祁子臻手中的弹弓以后说:“既然你们说这是男女老少都会的,那我去打猎也是可以的吧?”   解释的那名小孩闻言点点头,继续说:“按照习俗虽然是要丈夫去打猎啦,不过如果丈夫因故不能去的话,妻子也是可以的!”   得到小孩的认同,宋尧旭莞尔笑笑:“那就由我来‘打猎’吧。”   他一边说着,顺便也将祁子臻手中的弹弓拿了过来。   祁子臻抬头看向他,好奇地问:“阿谨会用弹弓吗?”   宋尧旭对上他的视线,笑着点头:“嗯,年幼时二弟最爱拉着我玩的就是弹弓和弓箭,他也总是在和我出宫玩时偷偷带着我到郊外去试着‘打猎’。”   说话间他的眸底隐约多出了几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愁绪,想来应是回想起了昨日在瑞王府中的所见所闻。   祁子臻点头不再询问,手中忽地又多出了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   “谨哥哥去打猎,那祁哥哥来陪我们放纸鸢好不好?”女孩的手中还握着与纸鸢相连的线,亮晶晶的眸底满是期盼。   祁子臻不想拒绝,但碍于他也没放过风筝,眸底有些犹豫与为难。   还没跟着其余小孩们出发去“猎场”的宋尧旭见他思绪,轻笑着替他解围:“我对放纸鸢也很感兴趣呢,不若我们先一道去打猎,回来以后再一起放纸鸢?多些人或许也热闹一些。”   小孩们听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最后都一致同意,欢欢喜喜地一起前往他们的“围猎场”。   “围猎场”也同之前的各个场地一样,是用树叶石子围出来的一个小圈,圈内是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而所谓的“猎物”就是树上的树叶。   宋尧旭走到大树附近,弯腰拾起一枚石子,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确定合适之后抬起弹弓对准不远处的大树,将石子微微往后拉扯,静静等候时机。   紧接着在某一个刹那间,他倏地一松手,石子咻的一下直直冲向前方,“啪”的一声竟正正好好将一片正在飘然下落的树叶打穿!   祁子臻微微瞪大了眼睛,眸底满是诧异。   那树叶距离他们还有五十余步的距离,落下时晃晃荡荡时而竖起时而横着,想要打中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直直地穿着树叶正中而过!   不仅仅是祁子臻,小孩们也同样被宋尧旭给惊讶到了,好半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赞叹一句:“谨哥哥好厉害!”   有一个小孩开口了,其余的小孩也陆续反应过来,簇拥到宋尧旭身边,眼底满满的都是敬佩。   宋尧旭谦虚地笑笑:“只是幼时玩得比较多,所以熟悉罢了。等你们长大后或许会比我还厉害。”   “我们以后也能和谨哥哥一样厉害吗?”小孩们听着他的话,眸间都多出几分憧憬。   一旁的祁子臻看着他与小孩们的互动,渐渐从方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想起宋尧旭之前说的一些事情,又问:“那殿……那阿谨之前说除了弹弓外弓箭也时常会用到,阿谨的弓箭也一样这么厉害么?”   宋尧旭想了想,回应道:“水平应当差不多吧?弓箭与弹弓其实用的方法都差不多,二弟以前也常说我这两样都用得挺好的。”   祁子臻一时间又多出了几分惊喜。   这些日子来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宋尧旭在战场后自保的事情,虽然他之前有过练剑的底子,可剑法□□一类终归不是随意练出来的底子就足够保命的。   早知道宋尧旭还擅长弓箭,他应当直接让宋尧旭发挥他弓箭长处的。   所幸汤乐远那边暂时还没有传来战报,他还有时间去准备。   宋尧旭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应付完小孩们的热情,一抬头就见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他顿住了一会儿,稍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吗?”   祁子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摇摇头,眉眼中带上几分柔和:“无事,就是觉得方才的阿谨很好看。”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在和煦的阳光仿佛也裹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温度,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去触碰。   不过很快就有还想接着玩的小孩忽地插话进来,打散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氛围。   “打猎结束啦,我们去放纸鸢吧!”   七八个小孩拿了一共四个纸鸢,把其中的一个塞到了祁子臻怀里,也把他莫名其妙的心绪给塞了回去。   他看了宋尧旭一眼,又转而和小孩们一同去旁边找空地。   宋尧旭对上他的视线后笑了下,跟在他们的身后。   久右河附近栽种的树比较多,很少能够找到真正完整的一块空地,祁子臻与小孩们就找了一块位置应当还算足够的地方准备一起放纸鸢。   也许是看出祁子臻与宋尧旭对于放纸鸢这项活动似乎也很陌生,找好了地方以后,小孩们就开始耐心地教他们放。   在小孩们的帮助下,祁子臻与宋尧旭一点点尝试着,成功将他们手中的那个纸鸢放飞。   久右郡的风还算正好,没过多会儿,也有小孩陆陆续续将纸鸢放飞。各式各样的纸鸢迎着风摆动,五颜六色地点缀在蔚蓝天空之中,小空地更是布满小孩们稚嫩的欢声笑语。   自打现世里跌入谷底之后,祁子臻很久没有过这样完完全全放松自在的感觉了。   他扭头看向另一侧握线的宋尧旭,看着宋尧旭眼底同样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风采,眉眼稍稍弯了下。   就在这时,有两个小孩或许是不小心凑得太近,手中放飞的纸鸢倏地纠缠到了一起,随后飘飘荡荡地跌落,其中一个还落到了不远处的树上。   几个小孩就围到树边,可是树实在是太高了,他们怎么都没有办法把纸鸢弄下来。   祁子臻留意到小孩们的状况,和宋尧旭说了一声后便打算过去帮他们。   宋尧旭思量片刻,将手中的线交给身边的另一个小孩,陪着他一起过去。   卡住纸鸢的那棵树就在久右河河边,粗长的枝杈很多,祁子臻稍微估量了一下以后,决定道:“我爬上去把纸鸢拿下来吧。”   在现世时他没少爬树,多多少少都懂些技巧。   宋尧旭担忧地提醒一句:“那你记得小心些。”   随后祁子臻将广袖的长衫与宽松的衣摆扎起来,走到树下找准了上去的方位,利索地往上爬去。   这棵树长得还不是很高,没多会儿他就站在了最粗的枝干上,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纸鸢。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纸鸢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文字——   【他轻轻松松地爬上树,却在拿到纸鸢的那一刻脚底一滑,径直往下坠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接着他便听见耳畔带着些轻颤与后怕的柔和嗓音:“这一次,我接住你了。”】   与此同时,他不经意间挪动了下脚步,竟也不小心脚底打滑,攥着纸鸢直直往后坠落。   树下的宋尧旭见状瞳孔微缩,二话不说就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祁子臻,只是因为稍稍有些大的冲击力而半跪在草地上,脚边正好是一块石头——   倘若任由祁子臻跌落的话,他的头势必会撞到这块石头。   宋尧旭想起祁子臻背上的那条伤疤,想起他之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知为何忍不住又在想,假若他方才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又会发生什么?   这个想法只冒出来一瞬便令他慌张不已,更加抱紧了些,嗓音微微颤抖,似是还心有余悸。   “这一次,我接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小可爱可能因为某些言论,误会作者都不喜欢撒花打卡加油什么的,悄悄说一句大部分作者其实不讨厌哒!我就超喜欢看到你们撒花打卡加油!如果想不到什么剧情评论,留个爪印子我也很开心的呀~   ——   感谢【hinny斯】、【zj】和【淮苏】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感谢【zj】的地雷mua! 第65章   被祁子臻从树上摔下来之事吓到,宋尧旭始终忧心忡忡,没有再同小孩们一起玩多久便准备要回去仔细检查一番。   祁子臻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回瑞王府去。   路上他看着满脸都写着担忧的宋尧旭,想了想忍不住小声地说:“殿下不必如此忧虑的,我还没有那么娇弱。”   听出他的意思,宋尧旭叹息一声,说:“其实我也知晓子臻并非那般柔弱,可是不知为何……”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一会儿才继续道:“每当你出些什么事情时,哪怕就只是普通的着凉我都会忽然心悸,仿佛只要一点小小的变故便会让你永远地离开,所以我总是想完全确认你是否真的无事。”   说完,他微微敛下眼睫,声音变得更轻:“我这样可是太烦扰你了?”   祁子臻侧眸看向他,须臾后眸底轻抹上几分浅浅的笑意:“当然不是,我这样也算是得到殿下的偏爱了吧?”   宋尧旭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那份干净简单的笑意,不由得也舒展开眉眼,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说起来,最近子臻笑的次数比之前多了很多呢。”   “托殿下的福,心情好了,想笑的次数自然也多了。”   祁子臻弯了弯眼,眸间揉入些午间愈发灼眼的细碎光亮,消融了曾经漠然的冷霜,衬着他身上柔浅的绿衣,仿佛是从寒冬墨竹走入春日青翠,活泼灵动,更显勃勃生机。   宋尧旭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恍惚间甚至觉得这才该是祁子臻应有的模样。   宛如春日里与万物一同复苏的傲然青竹,带来崭新的、恒久的希望。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祁子臻冰凉的手心。   祁子臻也缓缓回握,与宋尧旭一路手牵手回到瑞王府。   回去之后,宋尧旭先仔细检查确认了祁子臻无事后,又同他一道用了顿午膳,这才暂时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祁子臻目送着宋尧旭离开,随后起身走进内室,拿出被他小心藏好的那本奇怪史书《公子传》。   从今日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与宋尧旭所言一致的文字,再到后来宋尧旭说他莫名的担忧,他将这两件事情串联起来便觉得或许这不会是什么巧合。   隐约之间他甚至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始终还差了那么一步。   因而他决定先从之前便疑点重重的《公子传》开始探求。   他仔细地浏览起书中内容,忽然发现书页中记载的东西似乎又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第一部 分的第一句话前多出一张扉页,上边只放肆地写着“前传”二字。相对应的,第二部分前也有一张书页,上书“后传”。   前传中字迹清晰的内容与祁子臻之前所见到的并无变化,他便径直翻到第二部 分去看,就见上边写的似乎正是弘初年间的事件。   “弘初元年,立太子谨。”   “弘初五年,公子诞。”   “……”   “弘初二十三年,公子入东宫。”   在大片模糊字迹零星几条清晰的内容一字一字映入祁子臻眼帘中,他愈看愈是心惊。   他正是在弘初五年出生,今年即弘初二十三年入东宫。莫非……这竟是与他有关的传记?   祁子臻的指尖稍稍有些颤,朦胧间觉得脑海中那个呼之欲出的感觉似乎愈发清晰了起来。   他连忙继续往下翻,可是接下来又是大片大片漆黑的模糊,看段落布局似乎是关于那些事情的详细描写。   又翻过了约摸有三四页,祁子臻捏住纸张一角的指尖一顿,看着忽然出现的一段清晰字迹,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轻轻松松地爬上树,却在拿到纸鸢的那一刻脚底一滑,径直往下坠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接着他便听见耳畔带着些轻颤与后怕的柔和嗓音:‘这一次,我接住你了。’”   和他当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内容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无数的文字片段在他的脑海中转瞬即逝,他来不及抓住哪怕一个字,就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一片天旋地转之中,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模糊。   “唔……”   他单手撑住额头,尽力想从莫名其妙的眩晕感中脱离出来,可最后还是没撑住。   迷糊间他的手一歪,径直趴在桌子上晕睡过去。   *   现世。   狭小的房间被漆黑所笼罩,四处都是沉闷与阴郁,唯有门铃声不厌其烦地回响,尖锐地割破房中死寂。   原本趴伏在桌上的祁子臻被门铃吵醒,却在皱着眉坐起身时愣在原地。   他看着整洁桌面上摆放着的一盆翠绿多肉,还有桌面正中间一个厚厚的本子、本子旁五颜六色整齐摆放的笔、最左侧一个简单的实木相框。   最后他看向了相框内的那张合照——正是现世里他十八岁成年那日与母亲的最后一张合照。   很显然,这是他在现世里住过的最后一间房子。   可是他刚刚不是还在瑞王府客院的房间里看那册莫名其妙的史书吗?   他……回来了?   “叮咚——”   尖锐的门铃声又一次响起,将祁子臻因为大脑当机而空白一片的思绪重新填充回来。   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走出去开门,就见一个穿红马褂带黑鸭舌帽的男子站在门口。   男子的帽檐压得有些低,祁子臻没看清他的面容就听见他问:“请问这是你的快递吗?快递员好像不小心送错地方了。”   祁子臻顺着他的话看向他手中包裹上的快递单,果然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他胡乱点点头,简单道过谢后接过包裹,合上门走回客厅。   直到这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现世……?   祁子臻站在冷清空荡的客厅中,环顾起他曾无比熟悉的一切。   他还记得,因为陈哥那件事情他被劝退,之后他便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租了间一厅一房的房子,靠着母亲留下的遗产勉强过活。   他曾经试图去找过工作,可是每次用人单位都避之不及。   后来他也尝试着在网络上发布石琴演奏视频,但不用过多久就有人将他的“黑料”曝光在网络上。   他知道这是陈家的手笔,目的就是要让他没办法生活下去。   当时的他心中其实还怀有希望,每到坚持不下去时便在房间里敲奏石琴,日复一日,崩溃到极点时甚至不眠不休。   再后来,他明白肯定不能继续在这和这附近的城市生活下去了,计算好母亲遗留下的财产后就打算搬去一个偏远的小地方。   他始终牢记母亲对他说的“要快乐的活下去”,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甚至已经规划起了未来搬走后将要开启的新生活。   然而就在他准备搬走的前一日,他因为此前长期的过度疲劳猝死于房间中,再睁眼时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祁子臻独自站在客厅中,眼底满是迷茫,隐约间掺杂着慌乱与无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回到了现世?   又或者……在凌朝那个世界的经历就只是一场梦境?   史无前例的慌乱充斥在祁子臻心底,他蓦地冲回房间,几乎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小书架上的那本日记翻到最后一篇。   “201X年11月15日晴   就要搬去新的城市了,希望一切顺利。”   十一月十五日……他记得他在现世时的最后一篇日记就是停留在搬家前的两日,后来因为实在过于忙碌就暂时停下了。   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有猝死,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所以陷入了一段很长的梦境当中吗?   祁子臻紧紧地攥着手中纸页,指尖都泛起白。   但是明明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一步步往客厅走去。   孤寂冷清的客厅内甚至没有多少像样的家具,简简单单的一套木桌木椅就占据了几乎大部分的内容。   没有家具,更没有旁人,没有那个会时时刻刻跑来陪的温柔身影。   空荡荡的客厅,就如同他此刻空荡荡的心底。   他走在客厅里,迷茫而又无措,慌乱而又难过。   其实现世才应该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的日子,可是不知为何,他此刻却闷得难受。   就在这时,他不小心踢到了客厅中间的那个快递包裹。   说起来,他之前是买了什么东西来着?   祁子臻茫然地捡起那个包裹,扁平的一个,看起来很像是一本书的包装。   他已经不记得他之前有买什么书了。   祁子臻左右看了眼,最后到小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划开包装,就见包裹里装的竟是那本《公子传》。   他的指尖微蜷,近乎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就见书页中第一部 分的内容同他“梦醒”前的一样,只有寥寥几行清楚的字迹。   但是他再翻到第二部 分时,却发现第二部分中关于弘初二十三年五月之前的内容全都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弘初二十三年正月十九,公子与太子于石桥上初见,公子漠然。”   “三月初三,公子被冤入狱。”   “三月初九,公子出狱,太子于竹林前等候。”   “三月二十一,公子入住国师塔。”   “……”   每一段日期与简要的话之后,都有一大段具体发生事情的详解,几乎都同他“梦境”中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看着上面一字一句的记载,看着从三月初九之后所有相关之人的记载——   宁清卫、卫清安、宋识、崔良、汤乐远、守卫、灵宁,无数偶然碰见的善意陌生人、活泼的小孩们。   ……还有占据了最大篇幅的宋尧旭。   “啪嗒。”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纸页上,模糊地晕染开一个端正工整的“谨”字。   他想起来了,他所谓“穿书”穿进去的那本原著就是这本《公子传》,其中内容就是“祁子臻”与“宋尧旭”之间的故事。   他还一度十分羡慕书中的“祁子臻”。   “他”也遭遇过痛苦与绝望,可是“他”还有一个愿意将“他”从黑暗中带出来的人,还有一个让“他”重新感受到他人善意的人。   而他,就只能孤苦伶仃一个人,强迫自己乐观,假装对前路充满希望。   可是他自己心底其实很清楚,等待他的永远都只有更深的痛苦与挣扎。   他经历了被背叛,经历了被冤枉,还经历过饿到极致也只有一个冷硬的白馒头供他勉强过活,经历过网络上铺天盖地纯粹恶意的谩骂。   他其实早就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却只能在崩溃之后捡起七零八落的碎片,蜷缩在阴暗的小角落里将自己重新缝合起来。   哪怕指尖早早已被针戳得满是斑斑血迹。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落下,大片的字迹被晕成一片模糊的墨色。   祁子臻紧紧攥着书页的一角,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脸颊一侧尚且湿润的泪痕。   所以他在凌朝里经历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羡慕《公子传》中的“祁子臻”而做的一个梦吗?   所以在“今生”里他得到的一切善意都只是梦吗?   他看着书页上晕开于水渍中的“宋尧旭”三个字,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他温柔的笑意,温和的嗓音,闻到他身上熟悉而浅淡的兰花味道。   他紧攥着那本《公子传》缓缓蹲下,身边的一切景象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被冰冷的黑暗浸没。   “殿下……”   他拼尽全力都压不住声线里的轻颤,压不住微哽的哭腔。   可是就在这时,一缕浅淡而熟悉的兰花香悠然在他身边逸散。他朦朦胧胧间重新睁开眼,就撞进了宋尧旭满满都是担忧的视线中。   也许是见到他醒来,宋尧旭稍微松了口气,轻声问:“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祁子臻还处于初醒时的懵懂状态,听到熟悉的温柔嗓音后眸底倏地泛起一阵水雾。   他坐起身,近乎迫切确认似的一把抱住宋尧旭,嗓音里还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殿下……”   宋尧旭正好就坐在床沿边,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只当他是做了什么噩梦,心疼地也抱住他,一手轻轻抚上他的发梢。   “不怕,我在。”   温柔的声音轻轻落在祁子臻耳畔,宛若和煦掠过的春风,一点点抚平他心底的不安与难过。   *   一刻钟后,缓过神来的祁子臻坐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放得端正,几缕发丝垂落在他脸颊一侧,微微遮挡住泛红的眼角与耳尖,看起来十分乖巧。   宋尧旭见他模样,没忍住轻笑一声,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好啦,我又不会嫌你丢人。”   祁子臻撇过头去,不想看他。   宋尧旭也不继续让话题停留在这上面,轻轻将他散落的发丝拨到他的耳后,尽可能轻柔地问:“子臻方才可是做什么噩梦了么?我找过大夫来看,大夫说你是被梦魇魇住了,需得等你自己醒来,我便在你床边等了两个时辰。”   原来他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吗?   祁子臻有些愣神,又想起方才的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宋尧旭怕自己会勾起他不好的情绪,又温柔地笑着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害怕你自己陷入什么死胡同里。”   听着他一如既往的包容,祁子臻脑海中又不断地重复着方才的梦境。   他沉默了好半会儿,才忽然轻声开口说:“确实是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遇到殿下的一切,我今生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只是一场梦境。”   “梦醒之后,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他微微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个不经意间他这话语就会飘散,不让任何人有听到的机会。   接着他又忽然抬起头对上宋尧旭的视线:“殿下,你说现在的我是不是还处在梦境中呢?”   宋尧旭听得一愣,清清楚楚地看到祁子臻眸底浸染的迷茫和不安,像是怕极了如今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的一场美梦。   他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虽然如今祁子臻情绪比之前好上不少,可宋尧旭也不会忘记他前世那抹绝望的眼神,不会忘记今生他曾自我封闭时的冷漠。   或许就是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如今他才会如此患得患失吧。   宋尧旭又坐近几分,轻轻吻了一下他泛红的眼角,笑得柔和:“这当然不是梦,你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只存在于梦境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梦境那一段有部分逻辑错误,说明一下这里不是bug嗷,是因为梦境本身就是没有逻辑的~   ——   感谢【李三岁】、【淮苏】和【抱走薛洋洋】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66章   当夜,考虑到祁子臻今日的状态,宋尧旭原想邀他同塌而眠。而祁子臻想到初醒时他哭得那么丢人的模样,虽然十分心动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和空间缓过这堪称黑历史的一幕。   亥初时分。   祁子臻将他又拿起来翻看的《公子传》合上,轻吐一口气。   今日醒来后他又花了小段时间彻底从梦境中抽身出来,很快便察觉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经历那番梦境,他算是终于想起当初穿书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在临搬家前于网上买了本书,收到后却发现商家似乎发错了,给他发了一本比较破损很有年代感的《公子传》。   当时他没有时间再等商家更换,干脆就翻开那本书看了一下,就发觉这似乎是一本分为前传与后传双线并行的小说,而他正好与小说主角重名。   按照他的记忆,当时真正的情况是前传部分的内容是完全完整的,后传却一个清晰的字迹都没有,他还一度感到非常疑惑。   他在下午宋尧旭走后又重新去翻过那本《公子传》,只见这传记中的前传部分依旧模糊,后传部分的记载“更新”到了他今早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段。   而如今,他仍然回想不起当初看到的前传内容是什么样的。   他猜测他穿书以后应当是进入到了后传部分,在前世时因为完全不记得原著内容导致剧情线偏离,进而又使得他后来反反复复地重生。   不过仅仅基于这些信息的话,还是存在着许多关联不起来的疑点。   祁子臻思考了一个晚上都没能思考出些什么东西来,还是决定等这《公子传》的内容继续往下“更新”后再看看。   他将这本传记放回原来的地方,估摸着汤乐远的战报应当在这两日内会送达,步入内室准备宽衣入睡,好好地养精蓄锐。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寂静的房间外似乎传来一个异常声响。   祁子臻状似不经意地往窗扇处扫视一眼,手中动作不顿,将外衫脱下挂好,随后轻轻吹灭了小架子上的烛灯。   整个房间瞬间为漆黑所笼罩,只能隐约看到几层从微合窗扇中透出来白纱似的光亮。   他走到床榻边轻手轻脚地摸出了佩剑,顺手把被褥微微拉鼓,接着将自己藏在一处漆黑的阴影当中。   初夏时分的夜晚有些闷热,窗外零零星星冒出来的蝉鸣交叠在一起,稍微显得热闹些,正正好足够掩盖推开窗扇的细微响动。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一道黑影站在窗前往房间内环顾了一眼,似乎是确认房中人已经睡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窗外翻进来。   然而当他蹑手蹑脚走到床榻边时,却忽然发现床上根本就没有祁子臻的影子。   与此同时,在他右侧一道极速的拔剑声骤然打破房间中的寂静,冷白的剑芒伴着零碎月光一闪而过。   黑影蓦地一惊,以极快地速度闪身躲过的同时拔剑出鞘。   “锵——”   两剑相撞,尖锐的声响刺穿夜晚的静谧。   祁子臻只与那刺客短暂交锋了一瞬,旋即便见那刺客闪身后撤。   他手腕微转紧逼上前,稳稳当当地将长剑架在刺客的脖子之上,冷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那刺客僵在原地,带着黑色面罩与头巾的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睛。   祁子臻看着那双眼,不经意间觉得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相似的眼睛。   然而就在他短暂愣神的一瞬间,那刺客抓住机会忽地一挥袖子,洒出一把粉末。   糟糕,大意了!   祁子臻连忙捂住口鼻抽身后退,可是已经晚了。   粉末极速地扩散在狭小的内室当中,他只感觉到浑身一软,控住不住地倒地。   祁子臻双手握住剑柄,强撑着半跪在地面上,抬眸就见那刺客一步步朝他逼近。   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飞速地思考起对策,可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又不小心中了那刺客的软筋散,根本就无力对抗。   祁子臻咬牙,准备等刺客过来的时候再拼尽全力做最后的反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踹门声又倏地响起,紧接着宋尧旭便持剑赶了进来。   他见到拿剑的刺客距离祁子臻还有不到两步的距离,二话不说径直拔剑上前,素来温和的眸底泛起一阵冷霜,没多会儿便与那刺客纠缠在一块。   那刺客似乎没想到还会惊动别人,迅速闪身避开,举剑迎击。   锵锵的剑刃撞击声很快占据了房间内的所有响动,未免伤到祁子臻,宋尧旭还特地将打斗的范围一步步逼向另一侧。   那刺客好似也有意往窗边去,趁着宋尧旭顾及祁子臻时的一个不留神翻窗而逃。   宋尧旭看了眼他隐没在黑夜中的身影,最后还是放弃追上去,收剑转身去将祁子臻扶起来,担忧地问:“怎么样了?他可有伤到你哪里?”   祁子臻借着宋尧旭的搀扶站起,无力地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无事,只是不小心中了他的软筋散,暂时没有力气,我休息一下就好。”   说完他呼了口气,勉强笑笑转移话题:“殿下怎么会突然过来?”   宋尧旭将他扶到床上去坐好,之后才回答:“我见你房中的烛灯灭了,而且过了一阵子没有重新燃起来,又不见你出来,就猜你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不得不说,宋尧旭在很多时候真的非常细致贴心。   祁子臻叹息一声,干脆直接放任自己一头扎进他怀里,嗅着鼻尖令人安心的浅香。   宋尧旭以为他是吓到了,轻揉了下他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道:“中了软筋散你就先睡一觉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嗯。”祁子臻赖在他怀中,抬眸看向他,本就虚弱的嗓音被刻意放得更软,“我可以在殿下怀里睡吗?”   宋尧旭对上他眸底浅浅的笑意,一点都不像刚刚才遭遇过刺客的人。他无奈地笑笑,回答:“你若是舍得,我倒也无妨。”   如今才是亥时,祁子臻又中了软筋散,这一睡必定地睡到明日天亮。他还真不舍得让宋尧旭受这一夜的苦。   最后他就只好乖乖地在宋尧旭辅助下到床上去躺好,途中不忘说一句:“对了殿下,刺客之事我心中大抵有些数,今夜殿下先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没有明说具体有什么数,宋尧旭也不问,替他掖好被角后点头应声。   有宋尧旭在一边守着,才经历过一次危险境地的祁子臻睡得十分踏实,一夜无梦好眠,等次日醒来时软筋散的效力也都退得七七八八了。   他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一边的宋尧旭留意到动静,放下手中书页笑着说:“醒啦?洗漱的和早膳都准备好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祁子臻听到他带着些疲倦的嗓音,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去,看了眼他手中已经看完了大半的兵法相关古籍,还有书页一侧满满当当的批注。   他以为宋尧旭说的守着,就是等过阵子确认刺客不会再杀个回马枪,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没想到竟直接给守了一夜。   他有些心疼,连忙应声道:“我已经好多了,殿下赶快去休息会儿吧。”   宋尧旭估摸下如今时间还早也就不推脱,合上书页后起身准备回房,回去前还不忘叮嘱祁子臻记得好好吃完早膳。   祁子臻应得乖巧,目送他离开后简单洗漱完再用完早膳,回到内室中换了套红色的骑射服。   之后他抄起桌上的佩剑,收起面对宋尧旭时的温和平静,冷着脸出门后直接随手拎了一个路过的下人质问:“瑞王现在在何处?”   他没有刻意缓和情绪,嗓音冷漠,眸色森然,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心情不好一招了断眼前人。   下人认得他是随军的军师,虽然被他的气势吓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指出一个方向。   祁子臻按照下人说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七拐八绕地走过好几个连廊,这才终于见到下人所说有“一位瑞王亲信在门口看守”的房间。   看守的那名亲信就是此前在城门口迎接他们,并将他和宋尧旭带回来的那位。   祁子臻记得他的面容,见到他后趁他行礼问好的空挡径直推开门走进去。   “祁公子……”那位亲信侍卫伸手要拦他,被他敏捷地侧身躲过。   他走进去后还直接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合上房门,暂时堵住那位亲信侍卫的同时也把屋子内的女子们吓了一大跳。   祁子臻粗略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布置得与之前晚宴的大厅差不多,扑面而来的都是浓浓的酒气和胭脂水粉的味道。   而宋行秋就放荡不羁地斜躺在主位的躺椅上,身边有好几名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伺候。   其中一名女子手中原本还拿着一块水果,似是要亲手喂给宋行秋,结果被他进来的响动吓得不小心将水果掉到了地上。   祁子臻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关上房门的瞬间大步走到了宋行秋面前,一把将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昨夜的刺客,是您派来的吧。”   他的眸底满是结了霜似的冰冷,银色剑刃反射出一道冷白的光,映出他一身似火红衣。   周围的女子被他的行为吓到,站在原地都有些慌乱。   推门而入的侍卫同样怔在了原地,没想到他会那么大胆。   被刀架着的宋行秋反而最为淡然自若。   他轻“啧”一声,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质问般,勾唇笑道:“祁小公子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莫不是我府上的房间让你睡得不满意了?”   祁子臻没有理会他的忽悠,继续冷声道:“我与二殿下无冤无仇,二殿下又为何要对我动手?”   宋行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手随意地将剑刃推开几分,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奢华无度的昏庸亲王想要杀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他说得慢条斯理,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些日常的话题。   “呵。”祁子臻冷笑一声,蓦地将长剑收回剑鞘之内,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可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昏庸的亲王,能将自己的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宋行秋眉梢轻挑,但是很快又收敛起微微外露的情绪,噙着笑说:“那也不过是前任的郡守做得好罢了。”   “那二殿下又如何解释两年前开始的围猎比赛?”祁子臻神情不变,嘴上说着夸人的话,语气却活像是嘲讽,“围猎比赛的目的是为了全民皆兵吧。”   一旁还在担心他来闹事的女子与守卫都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宋行秋轻轻摩挲了下手中一直就没来得及放下的酒杯,半会儿后抬手遣散了那几名女子和赶进来的侍卫,这才慢悠悠从躺椅上站起来,踱步走到桌前将酒杯放下。   “没想到,你留意得还挺仔细嘛。”   他的语气很神情不变,但比起之前,态度中多了几分认真。   祁子臻还是那般冷傲的模样:“不仔细些,又怎么够格站在太子殿下身边。”   听到他提及“太子”,宋行秋的手稍微顿了下才收回来,轻笑道:“两年不见,大哥确实变了很多。这背后主要的助力,是你吧?”   祁子臻没有回答他的话,照着他的话漠然道:“太子殿下也常说二殿下变了不少,那么二殿下背后的助力又是什么呢?”   宋行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边随意地整理着桌面上七零八落的酒坛子,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若是不懂得变通,又如何能在这样的动荡不安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呢。   “你瞧,这乌蒙国的西南将军不就放了我们软弱无能的久右郡一马么。”   他说话的同时拿起一个酒坛子,轻轻往前一推,正好推倒了两个酒坛子。   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整个屋子内,响亮炸耳。   祁子臻看了眼倒下的空酒坛子,没有继续和他在这里打哑谜,将话题绕回最初的问题:“所以二殿下又究竟为何要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下手?”   宋行秋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转身看向祁子臻,笑着问:“你真的觉得来久右郡驻守他就能成长起来么,难道你不觉得还能有一个更快的方式么,我亲爱的皇嫂?”   他的称呼一出来,祁子臻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一个人最快成长起来的方式,就是让他最爱的人在他面前出事,而他自己无能为力。还有曾经一同积极向上的人却因为对他的失望从此堕落,沦为不堪的存在。   这样的无力与愧疚能够击碎无能者的全部信心,也能激发上进者的动力潜能。   宋行秋赌的就是宋尧旭能不能成为后者。   祁子臻却对他的这个小算盘表示了十足的轻蔑与不屑。他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二殿下又是不是太小瞧我和太子殿下了呢?”   闻言,宋行秋微挑眉:“哦?”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宋行秋身侧,将倒下的两个酒坛子扶起来:“难道您没有发现,原本的一万大军到最后只有四千人抵达了久右郡么?”   听到他的这个问题,原先淡定自如的宋行秋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祁子臻却没有给他更多反应时间,将酒坛子扶好之后才继续悠悠地说:“两日之内,您就等着封枢郡的战报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傲然挺拔的红色身影。   宛若一朵在角落不经意间盛放的红梅,明明本该不起眼,却艳丽得令人难以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tm.sheep.】、【淮苏】和【朕宣尔等】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67章   次日,弘初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一份加急战报如祁子臻所言准时送抵久右郡瑞王府。   根据战报所述,左副将汤乐远仅率一千精兵百里奔袭,打了封枢郡一个措手不及,并以极其迅猛的速度直接击溃驻城守军,逼得守城将领弃城而逃,以不到百人的折损夺回封枢郡。   宋行秋将这份战报随手丢在桌面上,单手托腮笑眯眯地说:“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还挺有能耐啊。”   他说话时的尾音稍稍上扬,听着反而像是在阴阳怪气。   祁子臻只是随意地看了几眼那份战报,从容淡定地喝了口茶:“二殿下过奖。”   一副早就胸有成竹的泰然模样,看着更令人觉得高深莫测。   宋行秋笑着轻哼一声,单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所以,四千大军加上一千精兵,剩下的五千人去了哪里呢?”   祁子臻耸了耸肩,随意地回答:“哪也没去,只是暂时安置在城外罢了。”   早在了解到封枢郡守城将领生性小心谨慎时,他与宋尧旭便商量好藏起五千的人马。   凌朝派出一万大军的事情早早便传到了边境地带,封枢郡的守城将领也势必会打探大军抵达久右郡的情况。   原本的一万大军仅有四千人抵达久右郡,而初生牛犊汤乐远仅仅率一千精兵就来势汹汹,守城将领难免会怀疑是不是还有五千大军在何处等候。   战场上的风向瞬息万变,汤乐远自己就是个敢莽敢冲不怕死的人,估计当时就是二话不说领着士气高涨的士兵们直接冲上去。   而封枢郡的守军担忧着随时可能冲出来的五千大军畏首畏尾,最终竟被汤乐远直接趁势给赶跑了。   凌朝单方面突袭的首战告捷,还收回了一座失守的城池,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宋行秋在久右郡待了两年,对周围城池的了解自然比祁子臻还要多些,听祁子臻一说完便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神情不变,又继续悠悠地说:“我可是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擅自调动军队?”   祁子臻不慌不忙地摸出他随身携带的那半块虎符,夹在两指之间轻握,歪头反问:“二殿下觉得会是谁给的呢?”   见到他手中的虎符,宋行秋眉梢一扬,眸底多出一分微微的讶异,和当初宋尧旭与汤乐远的反应差不多。   祁子臻又将那半块虎符重新收好,抿了口茶水后才语重心长似的说:“有些时候有些人可真不一定就是二殿下想的那样,二殿下可万不能先入为主。”   这不仅仅是在说宋行秋对弘初帝的态度,更是说他如今在宋尧旭面前刻意表现的堕落。   宋行秋听到他的话,半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地说:“我这番装腔弄事本就只是权宜之计,大哥迟早会自己察觉出来的。我亲爱的皇嫂可莫要太小看我和大哥之间的感情哦。”   说完他眨了下眼睛,明晃晃的就是挑衅。   祁子臻不吃他这一套,漫不经心回击:“既然你那么胸有成竹,那我自然也不好插足你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对吧,我亲爱的二弟?”   自从昨日“拔刀相见”以后,祁子臻对宋行秋基本连礼节上的客气都没剩多少。   他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天生的气场不和,又或许是真的有些心存羡慕。   所幸宋行秋自己就不是一个喜欢遵守规矩的人,最后也没同他多说些什么,转而问道:“说起来,祁小公子有没有兴趣知道一下那位袭击你的刺客是谁呢?”   祁子臻抬眸瞥了他一眼:“是二殿下当初派出城迎接我们的那位亲信吧。”   当初进城时他便觉得那位亲信侍卫的面容与眼睛有些熟悉,因而稍微留心了一下。   昨夜遇到刺客心中难免会有些慌乱,他当时没想起那双眼睛在哪里见到过,后来在宋尧旭与刺客对峙时才回忆起来,这才猜到这刺客肯定是宋行秋派来的。   宋行秋听到他的回答也不觉得惊讶,轻声笑了下,重新拿起桌上的瓷杯把玩:“可不止呢。据我所了解,祁小公子应当已经同当今国师认亲了吧。”   闻言,祁子臻蓦地抬眸看向他,正对上他眼底了若指掌一般的笑意。   他稍微挑了下眉,等着宋行秋自己再继续说下去。   宋行秋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哐当”一声将瓷杯放回桌面上:“祁小公子还没有看出来么,我那位亲信可正是你们卫家外出历练的那位长子。”   听他说到这,祁子臻总算反应过来那位亲信的面容为何会有些熟悉——他和他父亲卫清安长得确实十分相像,尤其是他的眼睛。   在京城中时祁子臻与卫清安的次子,也就是他的二表哥见过面,大致也了解到他们兄弟之间常有通信往来,而二表哥也已经将他认过亲的事情告知了他兄长。   想必宋行秋就是从他这位大表哥那儿得知这些事情的。   祁子臻对宋行秋不了解,对宋行秋与卫家的牵连更不知情,对此不作任何评价。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让表哥去刺杀表弟,二殿下还真不是一般人。”   宋行秋像是没听懂他话中的讽刺意味,勾唇笑道:“过奖,比不了能劝得我大哥改变想法的皇嫂呢。”   短暂的几句对话之后,原本稍有缓和的的气氛又有了些改变。   两人相互盯着对方好一段时间,最后各自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情,默契地达成暂时性和解。   这之后,说完事情的宋行秋也不再继续逗留太久,把瓷杯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之后拎起战报,随意地告了个别,起身离开。   祁子臻客客气气地站起身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站在房门处目送宋行秋离开了院子,马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二话不说径直跑过去敲宋尧旭的房门。   宋尧旭刚打开门就见到祁子臻站在门外,面上虽然没有太多神情,但是眼底亮着光似的,一看便知心情非常不错。   他柔和地笑了下,问:“可是碰上什么开心事了?”   祁子臻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眼后还是选择拉起宋尧旭手同他一道进了房间关好门,这才迫不及待地说:“乐远攻下封枢郡了!”   宋尧旭愣了一下,眸间也多出几分惊喜。   这一次兵分两路是他们三人的初次战术尝试,他们本来只希望不要造成太大的损失,更不要让他们从此失去一位朋友。   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只要能够抓住哪怕一点的先机与优势就足够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汤乐远竟能直接夺回封枢郡!   之前在宋行秋面前表现得多淡定,这会儿宋尧旭面前的祁子臻就有多开心。   这对于凌朝来说多少能够些扳回脸面,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便是初次战术得到一个最漂亮的成果。   不论从哪方面想都是极其有鼓舞力量的。   祁子臻眼底满满都是澄澈的欢喜,忍不住讨赏似的说:“我就知道乐远一定是个人才!”   宋尧旭见他这幅模样,笑得更是温柔,抬手拍拍他的头,应和道:“嗯,我们子臻看人的眼光真棒。”   听着虽然像是哄小孩一般,但如今想通透了的祁子臻对此还挺受用,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要去继续探讨下一步计划。   此次汤乐远的获胜多少都带了些运气的成分,他们可以一时地高兴下,但万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觉得自己天赋卓越。   真正考验他们的可都还在后头。   封枢郡距离久右郡最近,加急战报只需半日便可送达,若是乌蒙国西南边境估摸着还需要至少再来半日的时间。   不论如何,西南将军长孙武顺也势必在这两日能得知封枢郡失守,届时必定会有一定的行动。   他们好不容易把握到了先机,就必须在长孙武顺再次决策前作出他们的应对。   而就在祁子臻与宋尧旭还在继续商讨的同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接着就有人通报是瑞亲王亲信前来。   祁子臻听到这话,顺便同宋尧旭简单说了一下他与那位亲信卫令申之间的关系,随后亲自走去开门。   卫令申见到开门的人是他还顿了下,正准备行礼时被祁子臻直接打断了。   他面容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嗓音却稍微放得有些和缓:“表兄弟之间还要行礼的话,是不是太见外了些呢?”   卫令申止住原本行礼的打算,无奈地笑笑:“你知道了呀。是二殿下方才告知你的么?”   祁子臻点了点头,接着就直接邀请他到房间内。   从此前与二表哥之间的相处中,祁子臻也了解过卫令申对他的态度,还听说卫令申曾试图在卫轻灵逝世那年将五岁的他从丞相府偷偷抱出来,结果被卫清安骂得很惨。   因为这一件往事,祁子臻对卫令申印象还不错,大致也猜到宋行秋应当还没有疯到真的要在宋尧旭面前动他的地步,所谓“刺杀”多半只是要当个幌子迷惑一下宋尧旭。   如今宋尧旭还在,祁子臻还是决定等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了再专门找卫令申问问。   他一路领着卫令申走进去,里边的宋尧旭已经到桌子前坐好了。   卫令申规矩地行个礼,将手中的一把弓箭放到宋尧旭面前后说:“这是我们久右郡中最好的弓箭,二殿下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   宋尧旭看到弓箭时稍微有些晃神,又抬眸盯着卫令申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后,才笑着回应:“好,也麻烦你替我向二弟道个谢了。”   卫令申没有再多说什么,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这是京城那边来的信件,是国师寄予太子殿下与小臻的。我与守卫此前已在江湖中偶然结识,接下来传信的任务都暂时由我来交接。”   这一次的话语中卫令申没有用“属下”的自称,显然是已经转换成了另一层身份。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眸底都有些诧异,他们没想到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旋即是祁子臻最先回过神来,弯眼露出一抹浅笑:“那就有劳大表哥了。”   卫令申笑着说了句“没什么”,而后暂时告退离开,留个他们拆阅信封的空间。   在他走后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也立即拆开了宁清卫寄来的信,里边内容大抵还是朝堂中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不知观王是不是正蛰伏着谋划些什么。   只不过对比起之前始终中规中矩的信,这一次信的末尾多出两个凌乱的猫爪印,爪印之后宁清卫的字迹跟着歪了几个,明显是写信中途被灵宁给打扰的。   两人看着猫爪印,都不由得蕴出几分清浅笑意。   明亮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扇中斜斜洒了些进来,亮堂堂的屋内悠然飘荡着几缕兰花的香气。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并肩坐在一块,挨得极近,神情放松而愉悦,共同享受着这最后的一段闲暇时光。   就在方才他们已经决定好,当今夜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就要率军重新启程,彻底与乌蒙国宣告开战。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行秋面前   祁子臻:汤乐远攻下封枢郡了?嗯,不错,预料之中   *   宋尧旭面前   祁子臻:乐远攻下封枢郡了!!!殿下快夸我选对人了!!   ——   感谢【柠檬精】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68章   当日酉时,祁子臻与宋尧旭联系到右副将,和右副将一同召集士兵们准备正式进军。   不过在最后临出发之前,宋尧旭又特地去了趟宋行秋的房间找他,祁子臻闲得无聊就跟着跑去找卫令申。   不过他刚见到卫令申,就发觉他似乎也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疑惑道:“表兄也要同我们一起去么?”   卫令申点点头:“我对乌蒙国比较熟悉,正好也要给你们传信,二殿下就让我与你们一道出发。”   听到他这么说,祁子臻更显好奇:“说起来,二殿下与卫家是什么关系?他好像对卫家了解很多。”   提到这个,卫令申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其实一开始我们确实是不想让卫家的事情被别知晓的,结果有一次国师来找我爹被四处游荡的二殿下察觉了。”   “当时的二殿下才十岁吧,就从国师到卫府去的事情中察觉到了不对,暗中留意了许多次,最后是被我一个不经意间发现的。   “后来他以欺君之罪为由要挟我们,我们才迫于无奈将一些比较表面的事情告知予他。谁知这小孩不依不饶,后来又跑过来好几次。”   说到这里,卫令申停顿了一会儿,无奈的语气中多出几分纵容。   “再几次后我们察觉到他似乎没有太多的恶意,而且早就察觉到了观王一脉的不对劲。确认他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任何,我们才在之后的时间里让他慢慢了解到了卫家更深入的秘密。”   听到这里,祁子臻心念一动,又问:“所以表兄会到久右郡来成为二殿下的亲信,是表兄同二殿下商议好的吧?”   卫令申没有否认,点头回应:“之后近十年我也时常会与二殿下有接触,他临去封地前闷闷不乐地过来找我,我想了想便还是以历练为由陪他一块过来,正好提前了解下边境的状况。”   等他说完,祁子臻也差不多理清了宋行秋与卫令申和卫家之间的关系,歪头道:“这也就是说,那一日的刺杀其实二殿下根本就没让表兄真的伤我吧?”   “嗯。”卫令申继续点头,“本意其实只是将你暂时掳走,再撒写准备好的动物血,制造点打斗的痕迹。”   接着他抱歉地笑了下:“那晚应当吓到你了吧?”   “是挺吓的。”祁子臻回想起那晚的情况,倘若不是后来宋尧旭及时赶到,他都不知道情急之下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两没在这个不算很愉快的话题中停留太久,卫令申又仰头看了眼只有寥寥几颗星点闪烁的夜空,感慨似的说:“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在十三年前,你躲在自己的房间中闷闷不乐,我真是恨不得直接把你给抱回我们卫家去。”   提到这件事情,祁子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将之前一直的困惑问了出来:“我自幼都在丞相府长大,舅舅们会对我好我大概知道原因,表兄……又为何而接纳我呢?我似乎从未与你们有过接触。”   “嗯?”卫令申扭头对上他眸底单纯的困惑,半会后才爽朗地笑笑,“也是,小臻你应当不记得了,在你年满周岁之前其实你娘亲带你回过两三次的卫府,当年我三岁,还抱过你呢。   “我就记得你比小寅可爱多了,不爱闹腾,逗你玩的时候你还会冲笑。所以那之后我和你娘亲做了个约定,经常偷偷跑到丞相府去找你,那还是只有我和你娘才知道的秘密,可惜……”   卫令申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几乎是看着你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但她不许我告知任何,还说她不久的将来会去找你爹,到时候就把你托付给我们卫府来照顾了。   “当时我还小,没听出你娘亲的意思,倘若我能再早点察觉不对……”   他的语气中多出几分愧疚。   经历了多次的生死,祁子臻在这方面看得反而更开一点,柔和了语气说:“或许这确实是一种遗憾,但是娘亲临逝世前的解脱多过痛苦,我想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卫令申愣了一下,扭头重新看向祁子臻,须臾后笑着应声:“嗯,你说得对。”   两聊完没多久,宋尧旭也从宋行秋的房间中出来,神色轻松不少,看起来应是真正说开了。   祁子臻见状也算是舒口气。   宋尧旭来到久右郡后最大的忧虑被解决了,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战事当中。   祁子臻与卫令申暂时告了别,同宋尧旭回去一道做些最后的准备。   .   直到当夜亥时,正是久右郡大部分百姓将要休息的时候。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换上了一身轻甲,握着手中的缰绳,站在千军万马之前。   祁子臻看向身侧的宋尧旭,就见他背上了宋行秋赠予他的弓箭,一袭戎装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冷白银边。   接着他又抬头,看向城门上独自站在幽暗灯光下的宋行秋。   一样是出城行军,一样是即将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这一次,他们没了京城那次浩大的排场,却多了几分更加坚定的信念。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们也势必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差不多该出发了。”   跟在他们身边的卫令申轻声提醒。   按照他们之前的预估,今夜至明早之间封枢郡的战报便会抵达乌蒙国西南将军所在的西南镇。   西南将军若是想要派军前来,最快都需要四日,所以他们要赶在西南将军的军队前来之前到封枢郡去与汤乐远汇合,再进行下一步计划的商讨。   封枢郡距离久右郡最近,急行军过去至多只需要三日,今夜便是他们出发的最好时机。   祁子臻因为卫令申的提醒收回心神,扭头看向宋尧旭。   宋尧旭也点了点头,驾马启程。   千军万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大军一步步融入漫无边际的夜色当中。   宋行秋独自站在城墙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个身影,勾唇浅笑。   他身后几名隐没在黑暗中的女子走上前来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有一名服饰更为精致的女子款款多上前一步,轻声问:“王爷,今夜还要同往日一般么?”   “要,当然要。”宋行秋笑着伸了个腰,总算转过身来,“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子,我这个昏庸王爷当然要继续昏庸下去了。”   “是。”说话的女子俯身行了个礼,姿态恭顺规矩。   宋行秋回头看了眼几乎已经看不清的三个身影,最终不再留恋,带上那几名女子一道走回他的瑞王府中。   星辰寥落的夜晚,背道而驰的方向,却都暗含着同样的一份期盼。   *   弘初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不久前才抵达久右郡的大军再度启程,日夜兼程,短短两日半的时间便到达封枢郡,与首战告捷的千精兵队汇合。   弘初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宋尧旭下令于封枢郡外安营扎寨,让大军进行短暂的休整。   两日半的急行军下来,大军状态却没有太多的消耗,显然是之前的战报也早早在他们之间传开了。   祁子臻到宋尧旭的营帐中同他一起休息了片刻,正准备一道进城去找汤乐远时,便听见有士兵通报汤乐远自己已经兴冲冲地跑来了。   “阿祁!殿下!”   汤乐远还没等到士兵通报完,迫不及待掀开营帐大步走进来,兴致盎然。   还没通报完的士兵顿了下,显然是第一次到帅帐前值班,还没遇到过汤乐远这样大大咧咧的。   宋尧旭无奈地笑了笑,摆手让士兵先下去。   汤乐远依旧没有要走程序的自觉,大步流星走到两面前,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样,笑嘻嘻地说:“封枢郡被我夺回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祁子臻闻言眉眼微微弯起,点头道:“嗯,不愧是将星再世。”   宋尧旭也跟着在旁边接话:“很厉害,初次率军便能取得这般佳绩,乐远的天赋肯定很好。”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要得到回应的汤乐远听他们这么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比起我爹还差远啦,只是正好运气罢了。”   接着他不再停留于这个话题,继续问:“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接下来有什么深入的打算吗?”   祁子臻摇了摇头:“三日的时间过去,西南将军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我们也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朝堂也一样,没听说观王有什么动静。”   敌越是沉稳,对他们而言其实就越是不利。他们在这些方面本身就都还是没有任何经验的纯小白,按他们现在的段位实在很难斗得过那些老狐狸们。   宋尧旭认同地点点头,继续补充道:“如今大致的打算便是将右副将同封枢郡原有守军留在此处驻守,而我们原地休整一日,明日直接启程前往充平郡。”   充平郡是乌蒙国夺走的两个城池当中的另外一个,也是离乌蒙国西南边境最近的。   这两日行军的途中,祁子臻与宋尧旭也从卫令申处大致了解到一些关于充平郡和充平郡驻守将领的信息。   充平郡地势对比起封枢郡与久右郡更为险要,属于易守难攻之地。而充平郡的驻守将领正是西南将军的左副将,跟着西南将军一起打了不少胜仗,也是个久经沙场的猛将。   不过这有个最大的缺点——十分刚愎自用,对待属下往往也很残酷,不得心。与之相对应的,这个缺点也使得他身边的属下一个个都是狠,打起仗来凶得不行。   他们若是真的对上这位左副将,胜算也不好说,但目前这也是留给他们的最好的选择。   汤乐远对于他们这个决定没有异议,点头后说:“我接下来打算率我的千军队奔袭至乌蒙国境内,找几个弱小的城池随缘打上一架就跑,顺便打探一下有关乌蒙国的消息。”   凭借封枢郡战役的经验,汤乐远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对于奔袭战术有了更进一步了解。   他虽然兵力少,但是这样无目的地去乌蒙国境内游荡的话也不怕碰上什么准备充足的硬茬——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一个要去骚扰的是哪个城池,更何况是乌蒙国城池的守军?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到营帐门口去领了个被他遗忘的进来。   “小的见过太子殿下、军师大。”   来正是此前与祁子臻、宋尧旭有过接触的秦功。   宋尧旭笑着摆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等到秦功谢过恩起身后,汤乐远就很骄傲地拍了拍秦功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自豪:“忘了告诉你们,在这一次封枢郡之战中秦功这小子可是我最大助力,没了他的冲锋陷阵我恐怕还不一定能获胜。”   或许是年幼时也有些营养不良,秦功身形比较娇小,被汤乐远这重重地拍几下显然有些承受不住,但还是碍于身份尽可能稳稳站住。   祁子臻看得仔细,走上前将他来开一步,无奈地说:“你再这样拍,你的这位大功臣可就要被你拍得受不住了。”   汤乐远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清了下嗓子以后继续说:“除此之外,秦功还与我说他们家乡有一项独特的技能,可以靠吹奏乐曲来驾驭鸟儿,让鸟儿帮忙传送信件。”   秦功听着汤乐远说完,之后中规中矩地应声:“此项技能在小的家乡中很是寻常,能够驾驭几种独特的鸟儿,比起用信鸽的话会安全许多。小的听汤副将说军师大在乐曲方面很有才能,倘若军师大不嫌弃,小的可以将乐谱献给军师大。”   祁子臻闻言却稍有些犹豫:“可是这是你们家乡的技能,这样传给外对你会不会不好?”   秦功没想到他犹豫的点竟是担忧自己,愣了下后笑着说:“若是为了凌朝,我想我的乡们必定不会怪罪的。而且小的相信,军师大一定不会将乐谱随意外传给更多。”   看到秦功眼底笃定的信任,祁子臻又扭头看向了宋尧旭。   宋尧旭温和地笑笑:“子臻不是正好也带了竹笛么?这样也更方便我们秘密联系。”   得到了宋尧旭同样肯定的答复,祁子臻轻呼口气,点头不再纠结,对秦功说:“那就麻烦你了。”   秦功连忙摆摆手,与祁子臻各自回去拿上自己的笛子后,再重新聚到宋尧旭的营帐中。   因为这乐谱素来是口口相传,在营帐内都是秦功吹一句,祁子臻跟着学一句。   而宋尧旭就陪在祁子臻的另一边,手中翻阅着有关充平郡的资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认真专注在学习的祁子臻。   不知不觉间,他的眸间蕴出几分柔和清澈的浅笑,乌黑的眸子中只倒映出一抹素黑的身影。   为了能够与祁子臻并肩,他也要更加努力才行呢。   宋尧旭轻吐一口气,又低下头去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率会掉落加更呀,写得完的话就是早上九点,写不完可能就是中午十二点或者下午三点第一更,晚上九点固定第二更mua~   ——   感谢【柠檬精】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呀mua~   另外由于空投月石不显示具体读者,所以只能感谢一下不知哪位小可爱的十个月石mua 第69章 【一更】   经过一日的练习,祁子臻已经基本掌握了秦功所教习的乐谱,第一遍尝试完整吹奏时就直接引来了五六只鸟儿,直接被鸟儿团团围住。   后来还是秦功自己也吹奏一遍引走两三只,这才将他给解救出来。   掌握完乐谱之后,祁子臻又与宋尧旭、汤乐远简单再确认过近期的规划,保证没有致命的差池才各自回到营帐中养精蓄锐,准备第二日的启程。   次日早晨。   宋尧旭又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动员仪式,之后便率领着整整九千人的大军前往充平郡。而汤乐远继续领着他的千人精兵往别的方向前去。   充平郡与封枢郡相距不算太远,从大概半程的距离开始地势变得较为险要,行军的进程变得稍微有些缓慢。   五月二十五日,大军又行进了三日,暂时在一个相对适宜的位置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当日,以亲兵长身份随军出行的卫令申拿着一张图纸,走进宋尧旭的营帐内禀报道:“殿下,按我此前搜寻到的地图来看,明日我们应当会进入到险峻山岭地段。”   宋尧旭与祁子臻原本正在营帐内各自看书,闻言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起身。   卫令申将手中的地形图放在了营帐中的另一张桌子上,两人便围在桌子旁看向地图。   按照地图上所绘制的地形,他们只要再有半日的时间便会正式进入险峻山岭。因为四周地势同样起伏不定,绕行的话将会耗费三倍以上的时间,而且危险程度也没低多少。   但是山岭地段也较为狭长,从进入到离开至少需要三日时间,很容易遭遇到敌军的埋伏。   宋尧旭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道:“那我们就走山岭的山谷地段吧,在山谷中的时候加强巡视与防护。”   一旁的祁子臻也跟着点头:“我们此次随行的粮草不算太多,若是绕路的话要再运输也不是一件易事。”   主将与军师都这么说了,卫令申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点头去将加强巡视的命令安排下去。   决定好行程,第二日大军就按时拔营,继续前行。   他们进入到险峻山岭之中,一路沿着山谷地段行进,距离水源相对较近,直到行进的第二日都暂时没有遇到敌军埋伏的情况。   只要再有一日时间他们便能走出山谷,距离充平郡也就只余下至多不超过两日的距离。   当夜,宋尧旭站在营帐前看向周围。   高耸的山岭遮挡在四周,几乎将月光都隐没在夜色之中,只有营帐区内四处灯火通明。   士兵们行军几日,在这时已经有部分准备开始休息,为明日的行军养精蓄锐。   巡视的士兵们穿行在灯火之间,身着轻甲,神情严肃而专注。   比起最初出发时的乌合之众,士兵们的状态倒是好上不少。   原本回了自己的营帐中翻阅古籍的祁子臻不经意间抬眸,就看见了附近营帐前独自安静站着的宋尧旭。   对比起从京城前往久右郡,亦或是从久右郡前往封枢郡,他们这一次的行军都能说得上是路途最艰辛的一次。   尤其是进入山谷地段以来,为了以防遭遇任何时候的突袭,他与宋尧旭几乎是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仅仅两日的时间,他们的状态都显然没有进入山谷之前那么好了。   祁子臻轻呼一口气,按揉了一下太阳穴,合上手中书卷后将之重新收好,这才一步步走到宋尧旭身侧去。   “殿下。”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唤回了宋尧旭飞散的思绪。   “是子臻呀。”宋尧旭收回别的情绪,轻轻笑了下,“怎么出来了?”   祁子臻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是看见殿下一个人站在这里,想出来陪陪殿下。”   听到他的回答,宋尧旭也只是轻笑了下,没有继续说些别的什么。   无言的沉默在如墨般的夜色里洇开,却不显得尴尬。   寥落的星星在夜幕中忽闪忽烁,也不知是否是在预示着什么。   两人肩并肩站得很近,也不知是谁试探性地先一步握住了对方的手。   夏日闷热的夜风轻轻扫过营帐区内,驱散了几分凝滞的燥热。   “殿下,你说我们还能和士兵们一起平安回到京城中去吗?”   祁子臻抬头仰望着夜空,心底总有些没底。   在平日里他总是会摆出一副坚定自信的模样,似是早已对前路做好了万全的规划。   可是今夜他的状态也不算好,语气中多出几分对未来的迷惘。   他曾经自信满满的想着只要同宋尧旭一道来战场上历练,便能够帮助他一点点成长起来。   但真正走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战争真的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在他们手中掌握着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未来,还有无数士兵、百姓们的未来乃至性命。   他可以赌,哪怕是赌上自己的命都一定要让宋尧旭成为真正合格的君王,可是他不能拿士兵们的命来赌。   他与宋尧旭作为决策者,他们最要考虑的就是士兵们的伤亡问题。   古时兵法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句话便说明了用最少乃至零伤亡来获取胜利,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每一名士兵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接受了二十多年现代普通人教育的祁子臻实在很难迈过这个坎。   接受了二十多年仁义教育的宋尧旭亦然。   但是他们也不得不强迫自己迈过去。   宋尧旭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既然是战争,就必定会有伤亡,我们如今能做的大抵就是将伤亡尽可能降到最低。”   他说的这句话祁子臻自然也明白,只是或许他们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   然而现实却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时间。   就在一片万籁俱静之际,空旷的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动静,几乎顷刻间便刺破整个山谷的宁静。   与此同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从外边跑进来,几乎是滑着半跪在两人面前,极快地禀报道:“不好了!外边敌军来袭!”   他甚至连禀报时的礼节都顾不上,神色中满是慌乱。   宋尧旭与祁子臻在他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松开了对方的手,闻言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沉。 第70章 【二更】   趁夜突袭的敌军来势汹汹,所幸宋尧旭与祁子臻因为近期戒备戎甲未脱,各自拿上武器跨上战马,吩咐士兵们整队迎敌。   也许是想着夜间突袭试探,敌军虽然来得凶猛但数量上算不得多,大约只有不到千人。   宋尧旭逼着自己不能惊慌,尽可能沉重冷静地安排:“传我指令,收缩防守,不要慌乱,令一千主要兵力集结至敌军主攻方向,两侧部队各五百人保持机动灵活,其余人驻守大营随时补充。”   负责传令的士兵连忙应声,紧接着就迅速将指令下达给全军。   这一次也是他们的军队第一次正式面对敌军,还是在这般环境下的突袭。   为了稳定军心,宋尧旭驾马亲自率领突破的精锐部队,祁子臻与卫令申就紧跟在他之后。   由于之前就被告知过要保持戒备,原先要休息或者已经在休息的士兵们在得到指令后迅速组织起来,部分留在营帐区中驻守,部分奔赴敌军来袭的方向迎击。   此次战事极具突然性,部分迎击的士兵心里都有些怯意,直至见到兵马之中无畏向前的宋尧旭与祁子臻,多多少少感受到了鼓舞,拿着手中兵器一鼓作气冲向前。   冲锋陷阵的嘶喊打杀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叮叮铮铮的刀剑碰撞声更是尖锐地划破原本寂静的夜幕。   “噗——”   祁子臻一剑没入迎面而来的敌军身上,飞溅的血液滴在脸颊上,烫得灼人。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与杀敌无关的事情,反手又是一剑砍向靠近的敌军。   趁着空隙的时间,他往宋尧旭那边匆匆瞥了一眼。   出于近战的需要,这次宋尧旭带的武器是崔良赠予的长剑。   原本银白的剑刃被血红浸染,宋尧旭的戎甲上也溅满了不知何人的血。他立于千军之中,面容冷峻,只有仔细留意时才会发现他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突起。   初上战场没有人会不害怕,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恐惧深埋在心底,短暂地抛却一切,只留下一个念头——杀敌。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就在祁子臻看着宋尧旭晃神的瞬间,又有一名敌军持着长剑奔袭而来。   “子臻小心!”   余光下留意到这一幕的宋尧旭当即冲上前来,一剑挥开那名敌军,压低声音快速地说:“不要走神,注意安全。”   说完他不再逗留,同士兵们继续奋勇杀敌。   祁子臻心有余悸,很快也重新收拾好心情,不再分神,只是始终跟在宋尧旭的身侧。   冲天的打杀声持续了大半个夜晚,直至后半夜的时候才将敌军几乎歼灭,只有寥寥部分人马跑得够快,撤退返程。   平静的山谷被漫无边际的血色浸染,初次迎敌他们也折损了不少兵力,具体的还要等善后处理结束再作清点。   敌军死的死跑的跑,这场短暂的交锋暂时宣告结束。   剩余的士兵与伤员都陆续回到营帐中去休整,卫令申也在宋尧旭的示意下暂时告退。   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只剩下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   皎洁月轮升到山谷之上,冷白月光洒落在遍地狼藉中。   宋尧旭已经翻身下马,一袭戎装早已被无数人的鲜血浸染,手中的长剑甚至还在淌着血。   祁子臻也跟着下了马,但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清净的山谷化作尸骸埋葬之所,数不清的人命在短短大半个夜晚中便消散,其中还有一名亲兵队中的亲兵为了保护宋尧旭而中剑。   但是这样的事情日后肯定还会再出现。   这还只是他们第一次面对伤亡,被迫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直接步入战场,以最无备的姿态面对。   祁子臻面向宋尧旭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脸上传来一个微微的异样感。   他原以为是溅到的血迹干涸而导致的,抬手随意抹了一下,结果却碰到一道不知何时被划伤的红口子,倏地传来一阵刺痛。   “嘶,好疼……”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头一副被疼到了的表情,抬起的左手虚虚覆在伤口之上。   然而还没等他从刺痛中缓过劲来,他忽地感觉眼前被黑影笼罩,紧接着就有一只微凉的掌心轻轻握住了他左手的手背。   “伤到哪里了?”   宋尧旭的声音很轻,脸上还满是奋战大半夜的疲倦,柔和地溢出些担忧与关心。   祁子臻感受到轻洒在脸颊上的温热气息,半垂着眼睛低声回答:“脸颊左侧……应是不小心被划到了。”   与此同时宋尧旭也反握着将他的左手缓缓拉下,借着月光清晰地看见他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红口子。   宋尧旭稍稍松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捏了一下祁子臻另一侧的脸颊,因为疲倦而显得低沉的嗓音中夹杂上无奈:“都告诉你杀敌的时候不要走神了,活该让你疼一下。”   带着些冰凉的指尖触上脸颊,只留下不痛不痒的触感。   换作以前宋尧旭肯定不会同祁子臻说这样的话,可见他肯定是让宋尧旭担心得狠了。   祁子臻低下脑袋,像极了在认错的小孩,却还是企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担心殿下,所以想看看殿下的情况。”   “可是我也担心你。”宋尧旭伸出一指,小心翼翼地抚在祁子臻脸颊伤口附近,“战场不抵平日,在这里四处都是危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从哪里就冒出来一个敌人。我会为了不让你担心好好保护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够保护好你自己。”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低到祁子臻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他说的字句。   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名敌军冲向祁子臻时他心底一刹那的慌乱与不安,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让自己在后来的时间里保持镇静。   可是这样的生死时刻在往后必然还要经历许多次,甚至是……经历最后一次。   亲自见到了无数的生命在眼前逝去,他更加无法想象失去眼前人的日子会是怎样。   但只要他们一日没结束这次的战役,他就要面对这样的可能性一日。   祁子臻感受到了宋尧旭身上强烈的不安。   他抬起头对上宋尧旭视线,却被他眸底几乎满溢的心疼灼得心口跟着一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月光洒落在祁子臻的身上,冷冷地镀上一层银白,脸颊一侧的鲜红更显刺眼。   今日只是脸颊上的一道小口子,以后又会不会是什么更致命的伤势?   宋尧旭已经不敢深想下去了。   他一手抚上祁子臻的后脑,稍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祁子臻的额头上,嗓音变得喑哑:“子臻,答应我,日后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祁子臻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顺从地稍稍扬起脸,小声应答:“我答应你。”   “你”字的音刚刚落下,祁子臻就感觉自己的唇瓣被另一份柔软的温热小心翼翼覆盖。   他无意识地微微松开牙关,任由宋尧旭温柔而又霸道地探入掠夺,他甚至能感受到宋尧旭近乎不安的试探与确认。   祁子臻乖顺地闭上眼,抬手环住宋尧旭的脖颈,给予他一份肯定的回应。   月光下,两道被无数人鲜血浸染的狼狈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无言地安慰着彼此低落的情绪。   *   约摸又过了两刻钟,守在营帐区门口的卫令申见到牵着马走回来的两人,总算松了口气,告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清水,可以简单处理一下沾到的血迹。   宋尧旭笑着向他道了谢,祁子臻却比平时沉默了些,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快步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卫令申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宋尧旭困惑地问:“小臻是……出什么事了吗?”   宋尧旭看着祁子臻的背影,和月光下他有些泛红的耳尖,浅笑着说:“无事。只是子臻脸颊不小心被划了个小口子,他怕疼,许是急着回去处理。”   听到这话卫令申没有多想,点点头说:“那殿下也快回去处理一下身上的血迹吧,明日还要尽早离开这山谷。”   宋尧旭也没有继续多说些什么,颔首致意后跟上了祁子臻的步伐。   从营帐区门口到走回宋尧旭的营帐内,祁子臻几乎都没怎么抬过头,一路避开士兵们,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宋尧旭跟在他后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能无奈地摇头笑笑,在他差点走错营帐的时候小心圈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回到帅帐中去。   “把头盔摘了,我替你上药。”   宋尧旭刻意没有提起方才的事情,眉眼间尽是笑意,语气平缓柔和。   祁子臻乖乖听话,摘下头盔坐到椅子上,扬起脸来方便宋尧旭动作。   宋尧旭没让他等太久,翻找出需要的伤药与干净的纱布,用布沾着药粉覆在伤口上,同时温柔地提醒:“可能有些疼,稍微忍一下。”   接着都没给祁子臻反应的时间就直接上手。   突然的刺痛自脸颊蔓延开,祁子臻被疼得忍不住咧了下嘴,眼底泛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看着十分可怜。   他轻吸了口气,抱怨似的问:“殿下是故意的吧?”   宋尧旭没有否认,一手还拿着沾了药粉的纱布,微笑着说:“不给你疼一下怎么让你记住教训?”   自认理亏的祁子臻无话可说,默默然忍着疼等上完药,结果上完药后宋尧旭又非常风轻云淡地告诉他等会还要洗脸可能会把药粉洗掉,所以洗完脸后还要再上一次。   祁子臻:“???”   这一次他算是非常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   气鼓鼓的祁子臻气鼓鼓地洗完了脸上其余部分的血迹,然后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等着宋尧旭再给他上一次药。   宋尧旭拿着伤药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身前去放柔语气:“好啦不逗你了,上完药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怕疼的祁子臻这一次没有轻易就被哄好,冷漠地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直到宋尧旭又笑着提醒一句他要开始上药了,祁子臻才在犹豫了会儿后选择屈服,小声地说:“……殿下轻一点。”   宋尧旭听到他服软似的请求,莞尔笑笑:“好,我会轻一点的。”   他这一次换成半跪在祁子臻的面前,一手拿稳纱布轻轻给伤口边缘再次覆上药粉,眸底神情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祁子臻只要略略垂眸就能清晰看到他精致的侧颜,隐约间能看见一道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似乎还是他来救自己时溅上的。   他盯着那道血迹看了许久,直到宋尧旭替他重新上完药后才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碰上那道痕迹。   突然感受到脸颊处的一点冰凉,宋尧旭眨了下眼睛,眸底更多的是疑惑:“怎么了?是哪里没有擦干净么?”   “嗯。”祁子臻点点头,俯身在那道痕迹处轻吻了一下,垂着眼睫轻声说,“我答应殿下会珍视我自己,殿下也一定一定不要忘记好好保护自己。”   微微的痒意自脸颊扩散,宋尧旭顿住半会儿后才重新弯眼笑笑,嗓音十分温柔。   “嗯,我一定会记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初吻get嘿嘿嘿   明天……明天争取有加更叭,如果到下午三点都没有第一更的话明天就是只有一更mua   ——   感谢【Tm.sheep】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另外再次感谢不知名小可爱空投的月石,晋江看不到具体空投月石的读者,小可爱阔以在评论区说一声呀~ 第71章   宋尧旭简单收拾好剩余的伤药纱布,接着就听见一名负责人员伤亡情况统计的士兵来禀报。   根据士兵的粗略统计,本次夜袭反击大致有三百多名士兵阵亡,四五百左右士兵受伤,歼灭的敌军约有八.九百名,总体而言损失算是比较大的。   宋尧旭大致了解完情况,摆手挥退那名士兵后轻叹了口气。   祁子臻见他模样,轻轻开口道:“殿下这次表现得已经很好了,战场上会有伤亡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其实宋尧旭自己也明白,只是多少都还有些适应不来。   他又叹了口气,暂时将这方面的愁绪放下来,转而问道:“子臻觉得他们这一次的突袭,是不是想要试探我们的实力?”   回到正题当中,祁子臻的神色变得认真些,思索片刻后回答:“我认为试探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这次我们是九千的军队一同出发,倘若他们是想剿灭我们的话不可能只派出不足千人的部队,至少在我们之前的了解当中看来,充平郡的守城将领还不至于这般狂妄自大。”   充平郡的将领对于祁子臻他们来说十分陌生,而与之相对的,那位将领对他们也是一点了解都没有。   在正式交过手之前,他们都不了解对方的战术。   但是充平郡那位将领此前参与过多次乌蒙国的战役,祁子臻他们可以通过一些相关的记载来大致了解推测那名将领的领兵风格。   可是他们就不一样了,初次上战场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可以研究的相关记载。谁也不知他们会是纯粹天真的小白,还是和之前汤乐远一样天赋卓越只待合适时机展露的天才。   所以才会有今夜突袭性的一番试探。   假若他们进入山谷地带都毫无防备,那必然就只是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的乌合之众,运气好的话甚至能以极少的兵力在今夜就将他们全部围剿。   若是有所防备,就看率军的主将在这时能不能及时镇定下来,做到有序指挥。不过不管指挥是否有序,都能够消耗一定的有生力量。   但是倘若他们是早有预料就等着瓮中捉鳖的话,那就能够说明他们的实力卓越,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而目前的他们就属于第二种。   中规中矩勉强能到及格线,不是把打仗当儿戏的军事废材,也不是像此前的汤乐远那般一鸣惊人的将才,总体来说除了消耗了他们的有生力量之外,充平郡驻守的那名将领也得不到太多关于他们的信息。   简单分析过目前的形势,他们猜测在他们继续行军与山谷中的最后一日应当不会再遇到埋伏的敌军,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继续保持小心谨慎。   最终宋尧旭只决定明日延迟半个时辰启程,多给士兵们一些休息的时间,但这之后也要加快进程,务必在明日之内离开这段山谷。   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打斗也早已身心俱疲,为防又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俩就干脆在帅帐中轮流休息,算下来各自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出于之前经常有宋尧旭让祁子臻先睡,结果最后就让他一觉睡到了天亮的情形,这一次祁子臻说什么都先把宋尧旭给赶去床榻上好好休息。   宋尧旭拗不过他,无奈地笑笑后便褪去战袍到床榻上合眼暂时休息。   祁子臻便回了趟自己的营帐中拿了两本书过来,其中一本就是他又有好几日没有翻阅过的《公子传》。   自从上一次这本传记的后传内容更新到他所看到过的那段之后,后传后边的内容就完全没再有其他的变化,前传的内容倒是零星多了一些。   只不过前传更新出来的内容大多都是每一大段话前边的日期,日期之后的字迹依旧是模糊一片。   他随意翻开几页,发觉里边内容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忍不住开始好奇,这本《公子传》的更新规律又到底是什么呢?祁子臻回想起之前每一次出现新的有意义的内容时,似乎除却在久右郡那次之外就没有是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的。   难道真的没有更新的规律么?   他微微皱了下眉,最后还是轻叹口气,将《公子传》合起来放到一边去,准备继续翻看一些与乌蒙国有关的记载。   幽暗的烛灯摇曳出几缕暖黄,倾洒在书页之上,零星晃出几分在祁子臻的身侧。   他一头埋进了各类卷宗的记载当中,等他再回神时不知不觉就快要到重新启程出发的时间点了。   他看了眼微微亮起的天,又看了眼在床榻上睡得并不算很安稳的宋尧旭,最后看了眼自己手中还没合上的书。   假如他说他其实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过一觉了,宋尧旭会信吗?   祁子臻总觉得很悬。   因为之前那十九日的自己作死,他如今身体状况确实比常人要差上不少,受不得寒也挨不住累。同样的劳碌时间他会比常人疲倦更多,本该好好静养却又必须要跟着跑出来过这样的行军生活。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太差,所以宋尧旭总是过分担心他的情况,他也想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身体出些什么毛病。   祁子臻轻叹口气,想着反正也快到出发时间了,干脆让宋尧旭再多睡会儿。   然而他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卷手边的书册,“哗啦”一声骤然打破营帐内的宁静。   原本睡得就不安稳的宋尧旭被响动吵醒,朦胧间皱着眉睁开眼,眸底还浸着初醒时分的迷茫。   他在营帐中略略环顾一圈,打着哈欠坐起身,嗓音还有些沙哑:“子臻?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祁子臻摸了摸鼻子,蹲下身去把书册捡起来后才佯装淡然地说:“卯时,再过一两刻钟便要拔营出发了。”   宋尧旭听完清醒了一些,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只好走到他旁边去坐着,乖巧地轻声认错:“对不起我错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看书看入迷了,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这个时辰了。”   听着他刻意放软的声音中还掺着疲惫,宋尧旭也不忍心苛责他太多,轻叹口气后缓声道:“趁着还有些时间,你也休息会儿吧,今日还要加快赶路的速度。”   祁子臻早已换上一袭墨色长衫,闻言侧身抬手,虚虚地抱住宋尧旭轻吸一口气,这才乖乖点头:“那殿下记得叫我。”   宋尧旭笑着抬手揉了一下怀里的脑袋,随后便起身将床让出来给他好好休息,自己暂时去洗漱收拾一阵。   余下的时间并不多,祁子臻随意脱下外衫后就躺到床上去,没多会儿便疲倦地睡过去。   等短暂休息的时间结束时,祁子臻的状态没说好多少,至少也清醒了些,可以继续坚持一日的行军。   五月末的早晨已有些闷热,经历过初次奋战的士兵大多燃起了些斗志,虽说身体比较疲惫,精神面貌还算不错。   为了赶上推迟半个时辰落下的进度,他们加快了速度,最后终于在当日之内离开了山谷地段。   山谷之后首先是大片难得的平原,四周鲜有遮挡物,若是有伏军的话几乎一眼就能看到。   在这样的地方安营扎寨的话至少夜间也能比之前稍微放松一点。   不过安全起见宋尧旭也没太放松警惕,夜间巡视的士兵们照旧安排了充足的三班倒哨兵,随时戒备突发情况。   同时为了让军队重新养精蓄锐,也照顾一下伤员们,在平原区里他们稍微放慢了一些进度。   等到临近抵达充平郡时,已经又过去了四日的时间。   六月二日,距离充平郡只余下大概不到一日的行程,祁子臻、宋尧旭与卫令申三人在帅帐中商讨着明日的事宜。   祁子臻将这几日做了记号的书册一一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点着上面一段用朱砂笔划下的痕迹说:“根据我这几日的翻阅,我发觉这个将领有个特点,面对仁义的敌人时他常会挟持城中无辜百姓的家人,然后强迫其以手无寸铁的姿态的上战场打头阵。”   另外两人听到他的分析,低头看向桌面上书册的朱红色字迹,每一段记录的都是方才祁子臻所说的相关内容。   而整个凌朝的百姓,哪怕是连皇族的姓氏是何都不知道,也一定听说过当今太子的仁义之名。   可以说,宋尧旭就是凌朝的“仁义”代言人,充平郡的守城将领也必定早就听说过相关事情。   等两人基本都看完内容抬头的时候,祁子臻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宋尧旭。   宋尧旭轻咳一声:“那看来明日我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充平郡中的百姓都是凌朝的百姓,不说本身的仁义,身为凌朝的太子宋尧旭就不能轻易残害充平郡中的百姓。   倘若那名将领真的这么做的话,到时即便开打了他们也会因为畏手畏脚陷入被动局面。   三人相对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宋尧旭轻呼口气后说:“明日抵达城下之后,我们先在城外安营扎寨,封锁运往城内的物资,消磨他们的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对于宋尧旭的这个决定,祁子臻与卫令申都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点头表示赞同,之后便回去准备明日最后一段路程的行军。   次日,六月三日。   大军兵临充平郡下,面对着充平郡城门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八千多人在宋尧旭的命令下于城外正式安营扎寨,悠悠闲闲地养精蓄锐,同时等待着那个所谓“合适”的时机。   而这一等,便是足足两个多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理期肚子疼,更新得少了点QWQ   ——   感谢【柠檬精】、【Tm.sheep.】和【淮苏】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72章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祁子臻与宋尧旭也没有闲着,时不时地会派些士兵到城下去骚扰一下,更多的时候还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营帐区中什么都不做,也不知是不是在预谋些什么。   为此充平郡的守城将领呼延阳夏也曾多次主动出兵试探,亦或是试图突围,但最后基本都被挡住。   双方就这样来回试探着僵持了两个多月。   期间祁子臻也收到过几次宁清卫寄来的信件。   第一次是刚抵达充平郡不久时,宁清卫来信说首战告捷的战报传到京城当中,观王势力下的几名官员却弹劾他们私自调动军队。   而弘初帝对此事的回应秉持着他一贯的佛系作风,很随意地说了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夺回封枢郡就当是将功补过了。   弘初帝没有将虎符的事情公布出来,显然也是忌惮观王目前的势力,怕观王因此而对他戒备。   第二封信是在第一封信之后没有多少日,大致内容是他们山谷遇袭之事也传到了京城。   这一次观王没有采用直接弹劾的方式,而是让兵部的一名官员禀报此次遇袭的战况,但是禀报时更着重强调了兵力的折损。   弘初帝对此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像个慈父般把那名官员极个别的几句好话给跳出来,好好称赞了一番身为太子的宋尧旭反应能力不错云云。   宁清卫特地在朝堂上留意了一下观王的神色,推测他隐约间应该已经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为此,他又在私下里避开观王的眼线去找了一次弘初帝,决定日后在朝堂中再有对祁子臻与宋尧旭他们不利的事情时,先由他来出面维护,以免观王过早察觉。   在这第二封信之后,祁子臻还没等来第三封,就先听说乌蒙国的西南将军有了行动。   被汤乐远赶出封枢郡的那名将领此前回到了乌蒙国西南将军的驻守地西南镇,而在七月份时始终按兵不动的西南将军又给了他两万大军驻扎在了凌朝与乌蒙国的交界地带。   但是在这之后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行动,祁子臻与宋尧旭商量过后决定暂时不管他们,专心致志先将眼前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说。   除了这些来自京城与乌蒙国西南镇的消息以外,祁子臻与汤乐远也有几次的通信往来,然后每一次汤乐远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汤乐远一路游荡在乌蒙国的边境城池中,出其不意地劫掠一番就跑,可以说完全都不缺军粮水源和兵马,不够了就找个乌蒙国的城池去抢去招募,反正乌蒙国以前也不是没对凌朝边境做过这种事情。   两个半月的时间下来,汤乐远他们游荡了有四五个城池,他的名声也逐渐在乌蒙国内传开。   没有人摸得清他打架的规律,所以边境的城池大多都开始做好了防备,就怕这个来自凌朝的“疯子”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的城下。   弘初二十三年八月十四日,祁子臻在靠近林木的地方放飞了一只小鸟,转身回到营帐区时正好就见卫令申拿着一封新寄来的信到帅帐中去。   在驻扎的这段时间内,祁子臻与宋尧旭常以商讨计划为由共处一个营帐,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帅帐中。   久而久之卫令申也习惯了找人先直接到帅帐去找。   这一次卫令申拿来的便是宁清卫寄来的第三封信,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一月有余,祁子臻与宋尧旭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之拆开来看。   对比起前两次都是提及朝堂中的事情,此次信中的内容稍微有些不一样,其中涉及的内容是祁子善主动找宁清卫反馈的事情。   据祁子善描述,大致就是从上一次观王让兵部的人禀报他们山谷遇袭的情况之后观王与宋季启似乎就开始进行一些密谋的行动。   而且因为宋季启还算比较信任他,在这之前的一些密谋宋季启很少会避开他,有时甚至会利用他的身份来做,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   观王与宋季启似乎正躲着他密谋些别的事情。   祁子善能够确保自己卧底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并且根据他的暗中观察,观王与宋季启一同外出或是分别独自外出的情况增加了不少,明显就是有什么事情。   对此,宁清卫也特地分出心神与时间去观察,就发觉宋季启依旧是去和一群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浪荡,而观王则是时常会出入丞相府。   祁子善是丞相府的次子,宋季启与观王又特地避开了他,那么此次的密谋很有可能就是与丞相府有关。   为防万一宁清卫还未将这件事情告知祁子善,只在寄予祁子臻与宋尧旭的信中详细提及。   目前为止祁子臻明面上都还是丞相府的长子,丞相祁源原本对待观王一脉的态度就是摇摆观望。   若是从这表面上来看还能推测一下观王或许是想拉拢丞相府的势力,可是他又为何要将祁子善隔绝在外?若是真的只想拉拢,祁子善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祁子臻与宋尧旭一时间都摸不清观王究竟想做什么,思索片刻后由祁子臻写下一封回信,信中的内容先是他们最近的情况,随后便是关于观王的事情只能麻烦宁清卫暂时多留心。   回信写完之后,祁子臻将信纸上的墨水放干,然后才整整齐齐叠好撞进信封内,很郑重其事一般交给卫令申。   卫令申习惯了他的这种仪式感,将信接过来后又忽地想起一件事,掏出另一封信说:“对了,那位送信的朋友说这一封一定要亲自交到小臻的手里,就连殿下也不能代拿。”   他拿出来的那封与之前的几封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在信封外用朱砂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碗。   祁子臻见到那个小图案,顶着宋尧旭好奇的目光轻咳一声,淡然地接过信封道了谢。   完成任务的卫令申不再多逗留,告声退后就离开了营帐。   祁子臻怕宋尧旭会好奇信中的内容,也假装很平静地要告退。   宋尧旭看着他那副明显不自在的模样,半会儿后轻笑一声,揉着他的脑袋调侃道:“子臻和国师居然也有小秘密了,我好难过呢。”   “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祁子臻嘟囔似的说着,却没有躲避宋尧旭伸向他脑袋的手。   幸而宋尧旭也不是那般刨根问底的人,又笑了下后不再追问,放他回自己的营帐中去拆阅私信。   祁子臻简单告退后便大步走回自己的营帐,坐在桌子前郑重其事地拆开那份信函,神色十分认真严肃,像是在看什么机密要件。   然后他就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看,第一眼就是国师特地大写加粗的标题——“长寿面制作指南详解”。   再接下来的内容就是细致的长寿面做法,从原料的准备到面条的揉制、烹煮,甚至还有在行军条件下该如何架锅生火。   一眼看过去像是甚至恨不得飞过来手把手教习每一步。   在信函的最末尾,宁清卫特地附上几句话,大意就是随信附赠了一个平安符赠予殿下,祝愿殿下能平安度过这个二十三岁的生辰。   祁子臻略不甘心地捏了下信封里一同倒出来的平安符,但最后还是决定,如果他真的能做得成一碗长寿面的话,就在宋尧旭。试毒前把平安符给他。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两日之内他们就会开始正式进攻充平郡,倘若这时候主帅出什么问题,他可担当不起。   这封信到的时间巧,今日其实正好就已经是宋尧旭的生辰了。   他细细地把过程方法全部都看了一遍,就拿上之前托卫令申送信那位朋友捎带的各种原料和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到自己营帐后边一块隐蔽的小空地去跟着步骤一点点尝试。   然后他这一尝试,就直接给尝试到了临近晚膳时间。   祁子臻蹲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碗糊成一坨没有丝毫卖相的面条,有点想捡根树枝原地画圈圈。   为防万一他其实特地让卫令申那位朋友带了够做三份面条的原材料,可是如今做这一份他就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结果还如此惨淡。   祁子臻很难过,难过得宋尧旭找他他都不想出声,蹲在原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伸手揪掉他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杂草。   像个被丢弃的小孩,怎么看怎么可怜兮兮。   宋尧旭一路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他蹲在地上周围满是碎草和零散面粉锅碗瓢盆的狼藉模样。   他哑然失笑,不由得走上前蹲到他的身侧问:“子臻这是要做什么呢?”   祁子臻手中还揪着一根草,幽幽地说:“做面条,但是失败了。”   听到他这话,宋尧旭正好也看见了他面前那晚白面糊糊似的东西,本想安慰一下又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开口,最后干脆把话题转移到他的动机上。   “子臻想吃面怎么不同我说?我来做就好了。”   他抬手揉了下祁子臻的头,想了想还是把后面那句“不必如此糟蹋自己的胃”给咽了回去。   接着他又起身去整理祁子臻身侧剩余的材料,估摸着正好还能再做两份,舀了勺清水洗过手后就问:“子臻想做什么面?”   祁子臻抬头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长寿面。”   宋尧旭愣了一下,扭头便见祁子臻脸颊微鼓,一副十分郁闷的模样。   他过了好半会儿才回神,无意识地开口问:“子臻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长寿面在凌朝基本都只有在生辰时才会做,而宋尧旭的生辰与八月十五中秋相近,一般为了表示太子的亲民,此前他的生辰都是推迟一日在中秋时与百姓同过。   可以说除了他自己和掌握有所有皇族生辰八字的国师之外,应该没有人还会记得他真正的生辰是在八月十四。   祁子臻见他神情,点了点头后说:“就是在国师塔中帮国师整理史书时,偶然见到过一次,便记下来了。”   说完他又陷入闷闷不乐当中,继续说:“我明明都是按照国师说的步骤来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结果还是失败了。殿下之前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试着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听着他幽幽的腔调,宋尧旭又顿住好半会儿才轻笑着走回他面前去蹲下,对上他清亮的眸子,弯眼一笑:“子臻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这样的话该是由我来对你说才是。   “做吃食这种事情也是我少有的能为你做的事情,你就不要和我抢啦。”   他抬手轻轻掐了一下祁子臻的脸颊,眸底的笑意温和而又耀眼。   祁子臻有一瞬间的晃神,再抬起头时就见宋尧旭已经熟练地开始舀分面粉准备和面。   比起他今日一整日的小心翼翼手忙脚乱,宋尧旭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美观,每一个步骤都似是早已烂熟于心。   祁子臻不知不觉地就盯着他将两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都做完了,最末尾时还不忘掰些葱花撒上去作为点缀。   清淡的长寿面还冒着热气,铺面而来的香气勾得祁子臻的肚子都不禁“咕咕”叫了一声。   宋尧旭轻笑出声,简单收拾过狼藉的地面后就柔和地说:“好了,进屋去吃吧,饿太久对身体不好。”   说着他就径直端着两碗面绕回到祁子臻的营帐中去。   蹲了大半天的祁子臻有些脚麻,缓了会儿后就忙不迭地跟进去,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   明明就有一个这么会做饭的殿下在,他以长寿面做礼物那还不是班门弄斧,干嘛这么作践自己的手和宋尧旭的胃。   果然还是坐着等吃比较适合他。   享受惯照顾的祁子臻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丝毫不对,跟着走进营帐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和宋尧旭一起吃面条。   热腾腾的面条就着汤一起下肚,一下子就舒缓了他这一整日来的身心俱疲。   肚子吃饱了,他的脑子也跟着灵活起来,突然道:“说起来殿下擅做饭,而我擅乐,不若我吹奏一曲就当赠予殿下的生辰礼物了?”   宋尧旭自然不会拒绝他,笑着点头应下。   接着祁子臻就把自己的竹笛给找来,找来一张宣纸即兴谱出一小段的曲子。   等心里大致也有个谱后,他就开始缓缓吹奏。   悠扬而又柔和的音调从竹笛中缓缓流淌而出,为保持戒备祁子臻身上还穿着戎甲,柔和的暖光镀在戎甲之上,恍惚间仿佛与这音调揉杂在一起。   温柔的乐音澄澈明净,好似一汪清冽甘甜的泉水,沁人心脾地甜,柔和地包裹住一切。又好似春日的阳光,暖煦耀眼而又不会过分炽热。   就如同宋尧旭本身带给祁子臻的感觉。   从春日而来,消融风雪,踏碎冰寒,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还有一份欣欣向荣的生机在等着他。   简短的时间谱不出完整的曲子,祁子臻只是稍微吹奏了一小段,再抬起头时就见营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谈进来好多个脑袋,一个个都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   他略略有些迷茫,又扭头看向宋尧旭,就见宋尧旭眸底是满得要溢出来的心疼。   祁子臻:“……?”   莫非他就吹个曲子的间隙还受了个重伤,或是得了个绝症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臻的专属金手指技能加载中~   ——   因为今天辅导员突然来和我们说要搬校区的事情,所以码字的时候少了点,还没来得及修改,晚点再找时间精修呀mua   营养液和地雷的感谢也统一放到明天一起嗷 第73章   还没等祁子臻将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就有探头进来的士兵忍不住说:“军师大人吹奏的曲调好感人。”   有一名士兵开口,紧接着又有不少士兵七嘴八舌地开始说。   “军师大人吹得也好温柔。”   “对对,像春天一样。”   “让我想起了我娘……”   “我想起了家中一直支持我帮助我的妻子。”   “……”   士兵们说得真情实感,好似真的都被祁子臻方才的一小段乐曲给深深打动了。   祁子臻:“……啊?”   他依旧是十分茫然的模样。   虽说他这段乐曲确实是展现春日般的和煦,以及浸润在方方面面的温柔,但应当还不至于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地步吧?   眼瞅着宋尧旭似乎也深陷到某种情绪中,不知所措的祁子臻强令自己恢复淡定,轻咳一声后简单回应了士兵们的赞赏,接着便打发他们回去做他们自己的事情。   热闹的营帐门口没多会儿就只剩下一片静谧的夜色。   剩下来的就是身边这个不知道又在心疼什么的寿星。   祁子臻扭头看向宋尧旭,就见他清亮眸子中的心疼在他对士兵们说话的短短一会儿间又多出几分来。   他喉头一哽,实在没忍住出声问:“殿下……我刚刚应该没有确诊什么绝症吧?”   宋尧旭原本被那段乐曲勾出来的心绪因为祁子臻这一句无厘头的话,一下子消散殆尽。   他无奈地笑笑,回应:“那倒没有,只是子臻吹奏的乐曲很有感染力,让我想起了之前那段日子里的你。”   那时的祁子臻还死气沉沉一心求死,如今却可以和他坐在军营当中展露他的情绪,不管是欢喜的还是郁闷的,都是在之前那段日子里他无数次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到的活气。   从前世的绝望当中挣脱出来之后,欣欣向荣的活气。   宋尧旭轻呼一口气,又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不亏是能引得百鸟齐鸣的少塔主,在乐曲方面果然很厉害。”   然而祁子臻听到他这话,更显茫然:“什么百鸟齐鸣?我什么时候引起过百鸟齐鸣吗?”   “子臻不知道吗?”宋尧旭也露出诧异,“就在你初次祭祀那一次,京城百姓们都看到了那一幕。”   祁子臻愣了下,随后才开口:“当时我听到的鸟叫声不是因为我太专注而产生的幻想?”   宋尧旭哑然失笑:“当然不是,除此之外之前还有好几次异象。比如石桥上你敲奏时都会下雪,父皇寿宴中你敲奏时阳光倾洒,还有南书房那次你敲奏时吸引来了不少蝴蝶鸟儿。这些你全都没有感觉吗?”   祁子臻震惊得甚至顾不上回答。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他怎么不知道?   看他这反应宋尧旭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答案,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以后就不要轻易演奏完整的乐曲了,尤其是一些负面情绪的,我怕有人借机造谣中伤你。”   根据之前宋尧旭的观察来看,祁子臻演奏的曲目越是完整,引发的异象就越大。   此次的这个“生辰礼”他只演奏了一小段,除却能够引起强烈的共鸣情绪外倒是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否则很有可能会被近在咫尺的敌军们察觉。   祁子臻听明白他的意思,慎重地点了点头。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奇怪技能,他总觉得不一定就都是好事。   接下来两人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逗留,给宋尧旭过完一个简单朴素,连长寿面都只能由寿星本人动手的生辰,祁子臻就准备要去做些正事。   宋尧旭担心夜晚漆黑容易发生什么意外,就陪着他一起去。   他们一路走到今日早晨祁子臻放飞小鸟的林木前。   祁子臻手中还拿着竹笛,吹响秦功教给他的曲调,没多会儿果然看见一只鸟儿扑棱翅膀落在了他的笛子上,鸟儿的脚边还系着张小小的纸条。   他杵在原地没有动,宋尧旭默契地上前一步将鸟儿脚上的纸条取下来摊开,递到他面前同他一起看。   只见小小的纸条上凌乱地写了八个大字——明日下午,飞鸟为号。   落款是一个张扬得几乎要从纸张一角挥洒而出的“远”字。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朦胧的夜色斜斜在他们面前晕开,隐约掺入几分冷白如霜的月光。   他们的眸底几乎在同时浸入微微的笑意。   他们等待了两个半月的时机,到了。   *   次日,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   按照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规律,今日凌朝的军队该是要再去找充平郡守军打个架的。   但也许是太子仁义,看在今日中秋的份上给士兵放了个短假,从早晨开始充平郡的守军就能听到城下一片乐融融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就到这边来玩乐似的。   有守城的士兵把这件事情禀报给将领呼延阳夏。   呼延阳夏跟随西南将军长孙武顺征战多年,各种战术也见了不少,闻言心里大致有个谱,面上并不是很在意,只吩咐多调些人马去凌朝主力驻扎的南门,随时戒备。   禀报的那名士兵应了声“是”,正要退下时呼延阳夏又被他叫住:“等等。”   士兵连忙止住脚步,眼底还有些恐惧,就怕是自己漏禀报了些什么导致这尊煞神不高兴了。   幸而呼延阳夏并不是打算刁难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说:“把那群贱民也带到南门去,若是他们真的开打了就放他们出去打头阵。”   “……是。”士兵低着头恭顺应声,随后规矩告退,敛去眸子中除恐惧外一闪而过的气愤与憎恶。   呼延阳夏气定神闲地一口喝完手中余下的半杯酒,神态倨傲。   他就不信那个仁义的废物太子对着那么多贱民,还能翻得出什么风浪来。只要趁他们畏手畏脚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西南将军交给他的任务还不是手到擒来?   呼延阳夏姿态随意,抬手又名人端来了一坛好酒。   而另一头,没多会儿祁子臻也收到了内线禀报的消息,说是南门的守军增多了。   那内线也是卫令申的朋友,正好就居住在充平郡内,禀报时还稍有些担忧:“军师大人,缘何要故意表现得如此反常而让敌军察觉呢?”   祁子臻略略勾唇一笑,漆黑的眸底浸着傲然冷霜:“我要的就是他们察觉南门的异动。”   一侧的宋尧旭也莞尔轻笑,同样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充平郡守军再多也不过几千人,我们正面对上气势不输便可。”   那名内线只是江湖人士,对这些战术战法的也不懂,最后还是本分地选择告退。   一切准备就绪,如今就等最后的信号。   而这一等,他们就等到了申正时分。   祁子臻站在营帐前看到一两只零星从充平郡中飞过来的鸟儿,转身向宋尧旭伸出手,手心朝上。   宋尧旭已经背上了之前宋行秋赠予他的弓箭,见状嘴角噙起笑意,上前与他轻轻击了下掌,随后五指握拢,稍微牵了一下就松开:“走吧。”   祁子臻垂下手收拢掌心,像是要将那抹短暂的温暖也紧紧握住。   他点点头,握着一柄长.枪跟在宋尧旭的身后。   无需多会儿,原本还在因为节日而欢快玩乐的士兵们在宋尧旭一声令下快速集结,几乎是立即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站在充平郡城下,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充平郡的守城士兵们得到指令早已严阵以待,打头阵的普通百姓也被从城门后推出来。   那些百姓身上没有戎甲,只穿着他们平日里粗布麻衣,手中的武器更是简陋得不像样子。   这样的打头阵“士兵”,显然就没被守城的那名将领当人命看待。   宋尧旭看着战战兢兢的百姓们,眸色微深,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更紧,勉强遏住怒气按兵不动。   直至他看见又有两只鸟儿飞驰而过,才终于气沉丹田地大声喝道:“尔等北门已破,亲人既获,速降者不杀!”   洪亮温厚的声音回荡在充平郡城门前,原本因紧张而一片死寂的的氛围被骤然打破。   士兵与百姓们听清宋尧旭的话语之后,神色间都露出了些犹豫。   充平郡的北门真的被攻破了吗?他们的亲人真的都得救了吗?   宋尧旭没有给他们更多纠结与反应的时间,几乎是在说完之后就下令由先锋部队直接冲向城门!   冲天的杀喊声响彻在城门下,犹豫之下的百姓与士兵没有领导的将领,一时间竟都不知该如何行动。   尤其是城门下的普通百姓们,他们胆战心惊地挥舞着手中的破铜烂铁,不知是该听话投降还是为了家人拼命。   但是凶猛涌来的士兵们可不会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几乎是顷刻间便骑着战马奔驰而来!   百姓之后就是守城的士兵,大部分士兵碍于呼延阳夏的残暴咬咬牙还是决定先冲上前应战。   可怜的百姓们被夹在在无数铁骑之间,强大的气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巨大的马蹄声与铁剑碰撞声激烈地回荡在耳边,几乎就要震碎他们的耳膜。   乱斗之中最容易受伤的就是这些毫无戎甲装备的百姓,哪怕宋尧旭早已提前吩咐过不得伤害普通百姓,也难免有士兵在挥动剑刃的不经意间伤到他们。   一名约摸才十几岁的少年站在乱马之中,神色极其慌乱,双手紧紧攥着一把生了锈的匕首。他眼睁睁看着有一面闪着冷光的剑刃直直地朝他砍来,被吓得脸色苍白,甚至连挪动脚步躲一下都做不到。   在剑刃劈下来的同时,他瞪大着双眼,心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他还没等到巨大的痛楚将他劈开,就听见一个破空之声穿越马蹄,“锵”地一下将长剑击落在他面前,紧接着击落长剑的一支箭“嗖”的一声扎进了他脚边的土里。   随后又有无数支箭“咻咻咻”地将铁蹄与嘶喊声割破,将一柄柄泛着冷光砍向百姓的长剑击落——这些长剑都是充平郡守军手中的。   少年无意识地抬头,穿过千军万马,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帅旗下的那道手持弓箭的身影。   坚硬的铠甲被西斜的阳光照出一抹耀眼的光,修长有力的手臂直直举着一把长弓。他稳坐在战马之上,宛若一株傲然挺拔的松柏,以手中的箭坚定地守护着原本弱小不堪的生命。   恍惚之间,少年几乎能听到帅旗在风中作响的猎猎声。   ——那是凌朝大军的主帅,是他们凌朝的太子殿下!   可是就算太子殿下的箭再快,也不可能在千军万马中始终保全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命。   脱力跌落的少年恍惚一瞬,忽地拼劲所有的力气站起身嘶喊:“我投降!我投降——!”   沙哑颤抖的声音在大军的拼杀生中仅仅只能算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可是这枚石子落入血海池塘中,泛起了一圈涟漪。   他还没来得及再喊第三声,就倏地有一匹马飞快向他而来,奔来的士兵二话不说将他一把拎到马上,随后带着他一路奔驰回到凌朝的阵营中去。   ——那是他们的太子殿下特地安排在兵马之中救他们的士兵!   小石子的涟漪撞在池塘边缘,很快又泛起了新的、无数的涟漪。   一声声的投降接连而出,一名名百姓被从战场中救出。   祁子臻始终站在宋尧旭的身边,看着最后一名无辜百姓被拉上马带回他们的军队当中。   他扭头看向身侧专注而冷峻的青年,轻唤一声:“殿下。”   宋尧旭也扭头对上他的视线,眸中浸润着坚定与信任的笑意。   祁子臻回以一瞬的笑意,紧接着他便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举起手中长.枪大声喝道:“主力军听令!随我一道杀入充平郡!”   “咚咚——!”   “杀——!”   重重的击鼓声与再一次嘶吼起来的杀喊声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充平郡城门前的大片空地,祁子臻驾马冲在大军的最前面,仅凭一柄长.枪便以破竹之势直直冲向了充平郡城门!   “噗!”   “咻——”   就在祁子臻的长.枪再一次没入眼前敌军的胸膛之中时,他右侧一名挥剑砍来的士兵被一支利箭穿喉而过。   温热的血飞溅在他的身上,却不似之前那般滚烫。   他随意扫了眼右侧那名士兵喉间的箭刃,勾唇一笑,毫无停顿地继续往前冲去。   他知道他这一次的任务只有往前,不断地往前冲,将他面前的敌人一扫而空。   而他的身侧与身后,都有那道帅旗下傲然挺拔的身影时刻看护。   宋尧旭将冲锋的任务交给了他,他便将自己的周围全然交予宋尧旭。   这是他能献给宋尧旭最忠诚的信任。   ——一份毫无保留赌上性命的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昭戬同人】、【淮苏】和【Hinny斯】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迟到地感谢【子辰】小可爱的两颗地雷mua~ 第74章   与此同时,充平郡北门。   呼延阳夏站在高处冷眼看着城门下来势迅猛的千人精兵,几乎一眼便猜出冲锋在前的那名将领正是这段日子里搅得他们乌蒙国边境的一团乱的汤乐远。   他看着士气疲钝的寥寥千人,心底还有些不屑。   不过是个连战术都不会,只会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罢了,区区一千耗尽了体力的士兵何足畏惧?   南门有百姓牵制,北门由他专门坐镇,他就不信今日还拿不下西南将军交予他的任务。   呼延阳夏眸底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然而还没等他自信多久,就有士兵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报!将军不好了!之前抓获的亲属全部越狱而逃,南门百姓与大批士兵先后归降,南门、南门就要被攻破了!”   “什么?!”   呼延阳夏蓦地瞪大了眼睛,原本胜券在握的神情顷刻间消失不见,他怒火中烧地痛骂一句:“一群没用的废物!”   紧接着他看了眼北门下攻击力不强的千人军队,果断率上部分兵力回援南门,只留下一名自己的得力下属在此地防守。   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将是他在军事生涯中做过最错误的一次决定。   北门之下,汤乐远看着呼延阳夏气急败坏地离开,眼底闪过笑意。   他高举手中的武器大喊:“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我们一举攻克充平郡北门!杀!”   “杀——!”   只见汤乐远的话音刚落,低迷的千人精兵瞬间涨起高昂的士气,一转之前的散漫姿态,几乎是于顷刻间便化作一把利刃,跟随在汤乐远身后凶猛地刺穿北门守军!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短短几息时间内吞没整个充平郡,从北门的士气高涨,到南门的气势凶猛。   前后夹击,中线对穿。   祁子臻早已持着□□冲到了城门之下,主力军队的左右翼在他指令下搭梯爬墙,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冲向城门之上。   中央精兵随他指令开始直冲城门而去,企图破城。   无数在城门前抵抗的士兵被他们的迅猛攻势吓到,接连投降,但凡投降者都被宋尧旭专门安置的一队人马带出战场到一块专门的区域等候。   而就在这时,城门主动大开,呼延阳夏率领军队冲城门内径直冲出!   他一剑斩掉了眼前一个投降的士兵,大声喝道:“胆敢投降者,格杀勿论!”   可是他来得太晚了。   士兵们看着投降的百姓被带到营帐区去暂时照顾,看着投降的士兵被带到专门的地方好生对待。   凌朝军队的主帅可是他们以仁义著称的太子殿下,是心系他们凌朝民众的太子殿下!   呼延阳夏的残暴早已在他们心中激起不满,无数的士兵哪怕是在他出声警告后依旧在不断倒戈投降。   呼延阳夏怒极之下直接驾马挥剑,指挥他身后还没有投降的军队冲向凌朝的主力军,冲向直直立在最前方的祁子臻!   面对敌军的来袭,祁子臻却丝毫不慌乱。   他停下了之前冲锋陷阵的猛劲,指挥着他所率领的部众继续扑向敌军,而他则游走在战场之中,不再像之前那般凶猛,宛若一条游离在血海中之外的游鱼。   呼延阳夏数次要直冲祁子臻而去,每一次都被他短暂回击后有意无意地躲开,好似不打算正面迎战,又要顺他的意陪他打一场。   简直就像是在把这次战事当玩儿一样。   但是呼延阳夏在刚冲出来时分明见过他不怕死的冲劲,他又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悠然自得?   曾经的无数场战役呼延阳夏也不是白打的,他很快就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祁子臻根本就不是要和他打,而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呼延阳夏完全没有听说他们还有援军!   按照原本的兵力,充平郡共有万余名守军,对比起凌朝军队的八千余人更有优势一些。   距离充平郡最近的城池只有封枢郡,然而他并未听到有任何人禀报封枢郡有派出军队的动态。   莫非他们是还有别的打算?   真正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才应该算是祁子臻与宋尧旭在战场上的首战,此前除却被动地应对了一次袭击之外他们还从未主动出击过。   而且除了宋尧旭很仁义,他们的真正性格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总的来说,呼延阳夏对他们就是两眼一抹黑,压根就不知晓他们的战术风格是什么样的。   百姓打头阵的方式被他们破解,谨慎起见呼延阳夏决定暂时撤退回城固守。   充平郡统共就那么大,如今仅有的两个城门都处在交战之中,那些百姓的家人即便被救出牢狱也必定还在充平郡内,只要再次抓到那些亲属作为人质,他就不信他们不投降。   另一侧四处游走的祁子臻听见了呼延阳夏撤军的命令,冷笑一声,乌黑的眸子中映着铁蹄战马下飞扬的尘土,手中的长.枪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这时候才想撤退,那可来不及了。   祁子臻高举手中长.枪,大声下达指令:“众士兵听令!继续攻城!”   原本攻势放得缓慢的军队再次奋力扑上前去,腾腾杀气如同忽然窜起的高耸火苗,以燎原之势于刹那之间烧向充平郡!   与此同时,充平郡的城内也传来一片几乎要直冲云霄的杀喊声——是汤乐远率领的千人精兵贯穿南北门直奔而来!   在城门内声响传来之时,祁子臻就已经脱离到战场之外,看着敌军被突然袭来的汤乐远部队打得惊慌失措。   在这之前他确实是在拖延时间,可他等的并不是援军,而是他们真正的“主力军”——汤乐远的部队。   比起初次作战的他们,汤乐远冲锋陷阵的本事显然比他们要强,骚扰四五座乌蒙国边境的城池都是连战连捷,士气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在汤乐远的带领与磨练下,他们的千人精兵最擅长的就是千里奔袭长驱直入,个个都有着不要命一般的冲劲与莽劲,就好似一把最锋利的无鞘之刃,时刻都能深深刺穿敌人的心脏。   而他们在南门的军队数量更多,呼延阳夏肯定更倾向于调动大部分兵力至南门防守,正好减轻汤乐远他们部队突破的阻力。   短短的几瞬时间内,措手不及的敌军又有大批人马投降。   城都被攻入了,他们拼命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溃散的军队如同一盘散沙,再想聚拢已是难于登天。   宋尧旭看准了时机,下令让剩余的士兵一同攻上前,协助汤乐远的部队一举攻下充平郡。   最终,充平郡城破,凌朝军队宣告胜利。   他们夺回了充平郡,收归降军数千人,俘获两名呼延阳夏的得力下属。   唯一遗憾的就是呼延阳夏趁乱跑得太快他们没能抓到,不过也不阻碍祁子臻、宋尧旭和汤乐远他们三人再次见面时兴致盎然。   “啪!”   清脆的击掌声回荡在飞扬的尘土硝烟当中,三匹战马站在一块,围成三角,三个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神采飞扬。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联合出击,就连祁子臻都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落日的余晖之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斜长,打在黄沙厚土之中,拉出三道挺拔傲然的身姿,在暖黄中蕴出朦胧的少年意气,光彩耀眼。   *   当日夜间,为了犒劳士兵们宋尧旭特地给他们安排了宴席,也准备好了安置之处,暂时在充平郡内休养三日。   汤乐远对于这种可以放开痛饮的环节最喜爱不过,在宴席上与他的部众们举杯痛饮,喝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祁子臻不能饮酒,宋尧旭又中途就出去处理一系列善后的事情,没人陪他聊天。   他在宴席上吃饱了之后就坐在主位上,看着汤乐远和士兵们玩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很热闹,而且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热闹。   他一手端着茶杯,有士兵要来敬他酒时他就以茶代酒,神色也是比较难得的随和。   换下这几月来几乎时刻穿着的戎甲,祁子臻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单手托腮看着兴致高昂的汤乐远和士兵们划拳,没多会儿就醉倒一片。   宋尧旭下了令不能伤害城中百姓,也不能夺取百姓们的物件,为了让士兵们能够抒发胜利之后的喜悦就特地找了许多醇厚的好酒,饶是酒量很不错的汤乐远都被这酒给醉倒了。   祁子臻看着他走路歪歪斜斜像是随时要摔下去的模样,轻笑着上前扶了他一把。   汤乐远朦胧中认出祁子臻的身影,哪怕喝得头脑迷糊都还记得一边推开他一边说:“唔……我身上都、都是酒气,阿祁你不、不能喝酒,还是离我远、远点……”   听着他奇奇怪怪逻辑,祁子臻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正要将他带到座位上去歇着时,身边就有人突然说到:“我来扶吧,军师大人今日冲锋也当累了。”   他扭头一看,才发觉是秦功。   秦功可是汤乐远自豪夸过的得力下属,祁子臻便将汤乐远交给他,同时说道:“真正累的和冲锋的应当是你们才对,我只不过是负责帮你们引诱开主力。”   “我们的顺利冲锋也是要靠军师大人与殿下。”秦功笑了下,从祁子臻的手中接过汤乐远。   祁子臻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截秦功的手腕,相较起旁的士兵似乎稍有些纤细。   秦功也是营养不良吗?   他下意识地蹦出了这个想法,还没再来得及细想宋尧旭就从外边走回来了。   “殿下。”   祁子臻把之前的想法径直抛到脑后,清清明明地走到宋尧旭面前,在一群醉汉面前显得特别乖巧。   宋尧旭柔和地笑笑,抬手揉着他的头发问:“吃饱了吗?”   祁子臻点点头,说:“殿下也快些吃吧,再晚些菜该凉了。”   “那子臻要先回去休息么?房间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宋尧旭看着他面容中的疲倦,眸底渗入些心疼。   祁子臻却摇了摇头:“我想和殿下一起。”   他微微扬起脑袋,清亮的眸底倒映着灯光和宋尧旭的身影,看着很乖。   宋尧旭心底软乎乎地塌下一块,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才同他一道回到主位上去。   所幸在场的士兵都醉得差不多了,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方才短暂的互动与对话。   宋尧旭其实本身也不是很饿,将自己面前的膳食都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准备要同祁子臻一道回去。   不过临走之前祁子臻扭头看了眼还拉着秦功喋喋不休讲胡话的汤乐远,不由得在想——宋尧旭喝醉了不认人,那他会随便拉着什么人说胡话吗?还是会变得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冷峻?   他回想起当初他被冤枉入狱那一日宋尧旭那个冰冷的目光,心底好奇地直痒痒,忍不住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宋尧旭。   他真的好想知道惯来温柔自持的宋尧旭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宋尧旭接触到他的视线,方才也留意到他看向汤乐远的目光,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笑笑:“之前国师评价过,我醉酒后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可怕,如果你不怕的话我倒是可以展露给你看。”   说完,他想了想,又温柔地笑着补充:“只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殿下醉酒后会变成什么样呀嘿嘿~   ——   另外今天蠢作者因为提前写完更新太激动,吃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指节给撞到墙角上撞出血了,好疼呜呜呜呜,还有点影响码字速度QAQ   所以明天的更新照常,但是可能字数会相较少一点,抱歉QAQ   ——   感谢【柠檬精】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75章   温柔的嗓音被宋尧旭刻意压得稍微低了些,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尖,像是在呢喃什么情话一般,勾得人心痒痒。   ……可不就是情话么。   祁子臻略微低下头,抬手抱住了宋尧旭,轻吸一口他身上熟悉的兰花香气,声音压得也有些低。   “只要是殿下,我就不会害怕。”   他把头埋在了宋尧旭的肩膀上,身上还沾着几分室内弥漫的酒气,很浅,好似稍微被风一卷就会消散。   宋尧旭感受到祁子臻散落的几缕发丝蹭在脖子上,有些痒。他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语气纵容:“那我们先回去吧。”   白露时节已过,天气逐渐转凉,充平郡的晚风中掺入了几丝的冷意。   常人或许只觉得有些凉,身体不好的祁子臻已需要多加件衣裳,宋尧旭也怕他在晚风中站久了容易着凉。   窝在宋尧旭怀里的祁子臻听话地点点头,松开他后转而牵起他的手。   干燥的掌心很快就把他冰凉的指节轻轻包裹起来,在凉风轻抚的夜晚传递着一份温热。   充平郡的郡守在乌蒙国军队来袭是就当了逃兵,至今下落不明,新调来的郡守还在从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骑马赶来,这郡守府一时半会儿没有主人,便默认暂时归宋尧旭管。   宋尧旭在今日夺回充平郡后就安排了人,将郡守府内呼延阳夏搜刮来的财物统统妥善整理好,改日一并还于城中百姓们。   此外他也吩咐人准备好了房间,到了夜间要休息时便可直接入住。   宋尧旭将他与祁子臻的房间安置在了客院内,是相邻的两个房间,距离极近。   等他们回去时,已经有下人拿了一坛酒到宋尧旭的房间中放好。   祁子臻对于酒有一点简单的了解,揭开盖子一闻便知这确实是上好的酒。   他抽出一个干净的瓷杯,随口问:“殿下是从何处买来这些酒的?”   “是一名今日被我们救下的百姓。”宋尧旭笑了下,从祁子臻手中接过酒杯,“他们家酿的酒在充平郡很有名气,地窖中存有的酒也足够多,我便买下了他们家大半的酒。”   今日被从战场上救下来的百姓有百来号人,宋尧旭在战役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到安置百姓的地方去看望了他们的情况,顺便问及了这些相关事情。   除了酒水之外,此次庆功宴中的菜品大多也是花钱找充平郡的百姓来做的,还有各种整理空间安置大军的杂事同样如此,算作对充平郡百姓的简单安抚。   充平郡的百姓早闻太子殿下仁义之名,而且因为地处偏远,对于一些太子在政事中的事情了解不多,经过今日之战后先入为主地认定太子必定是一名优秀合格的储君,态度简直不能更好。   也算是初步获得了一些威望。   祁子臻乐见其成,走到桌前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以茶代酒向宋尧旭致意:“这杯就当我敬殿下。”   宋尧旭笑着抬手,和他轻轻碰了下杯。   两人也没在房间里干站着,碰过杯后便直接坐到桌子前边聊边喝。   没多会儿宋尧旭就有些不胜酒力,眸底神色变得涣散,脸颊红通通一片。   “唔……好晕。”他单手托额,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已是醉意上头。   祁子臻看着他手边还没倒出多少来的酒,哑然一笑。   看起来纯良的太子殿下酒量是真的不太好。   他起身将酒坛子重新盖上免得浪费了这坛好酒,接着又转而要扶宋尧旭去休息。   虽然很好奇宁清卫口中那个“可怕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具体是什么样子,但他也不希望宋尧旭太难受。   不过等他回过头去看时,宋尧旭已经趴在桌子上休息了。   祁子臻的眸间掠过几分浅笑。   醉了倒头就睡,看着还挺安分的,不似会有多可怕的样子。   仲秋的夜晚这般趴着睡容易着凉,以祁子臻的身板定然没办法把宋尧旭给抱到床榻上去。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想要把宋尧旭叫醒带到床上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趴伏在桌上的宋尧旭似有警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   祁子臻被宋尧旭的动作下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白光忽闪,一袭浓烈的酒气裹着冷风倏地袭向他——   是宋尧旭手中的匕首!   祁子臻心底一惊,立马弯腰避开,旋即一个下腰后空翻,跳出宋尧旭的攻击范围。   然而宋尧旭的反应更快,手持匕首一个闪身再次向祁子臻发动进攻!   慌乱之下祁子臻来不及多想,又怕伤到宋尧旭,侧身再度躲开他的攻势,几个回合下来都处于防守的姿态。   暖黄的烛光摇曳在房间之中,祁子臻不经意间瞥到宋尧旭的神色,却见他面容冷峻,眸底似是结了霜般冰冷。一招一式之间更是夹杂着强烈的杀意。   他是动了真格的想杀自己。   可是为什么宋尧旭他娘的会随身带有一把匕首???   在不断刺向命门的刀尖下抵挡了这么久,绕是淡然如祁子臻这时候都忍不住要暴躁地爆一句粗口。   温温柔柔的太子醉酒后为什么这么凶!!!   明明平日里论近战的话宋尧旭根本就打不过他!   ……等等。   祁子臻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宋尧旭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抓住他愣神的机会蓦地持刀而来!   躲避不及的祁子臻被他径直压到墙上,冰凉的刀刃抵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只需再稍微动一下便能割破细嫩的皮肤。   他被宋尧旭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浓烈的酒气占据了周围的全部气味。他的手腕也被紧紧握住,攥得生疼。   祁子臻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尧旭,却只能在他乌黑的眸子里看到冷漠。   陌生而强大的气势压在他身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平日里宋尧旭会有的气场。   “阿谨……”   祁子臻试着轻唤一声,结果宋尧旭眸间徒增更多狠厉。   他反握着匕首的手腕微微用力,顷刻间便在祁子臻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红,刻意压低的嗓音冷漠而疏离:“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胆敢直呼孤的名讳?”   祁子臻吃痛地皱起眉,眸间泛起一阵生理性的雾气,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宁清卫那句评价的意思。   酒后不认人就算了,特么的逮到人二话不说就当刺客下杀招,换了谁谁他娘的顶得住。   未免不清醒的宋尧旭做出一些让他自己都后悔的事情,祁子臻决定暂时妥协,换回平日的称呼,忍着痛吃力地说:“殿下,我……不是……刺客。”   宋尧旭保持着极强的警惕性,双眼微眯:“那你缘何鬼鬼祟祟出现在孤的寝殿中?”   “我只是见殿下伏桌而眠,担忧殿下着凉。”祁子臻尽可能平稳自己的语气,又接着说,“我浑身上下一件武器都没有,如何刺杀殿下?”   说话时他的声音有些虚,眼角还泛着浅浅的红意,单薄的身形被抵在墙上看着几乎不堪一击,确实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   宋尧旭又联想起此前他进攻时,眼前人似乎确实都没有回击过。   他松开了对祁子臻的钳制,眼底依旧是陌生的审视:“孤从未在宫中见过你,你是何人?”   祁子臻借着这个空隙缓了口气,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只摸到一阵刺痛与些许鲜红。   还真的割破了,手腕也被攥得留下了一圈痕迹。   他甩了甩手,抬眸看向宋尧旭。   在庆功宴前宋尧旭就沐浴更衣过,一袭素色白衣在暖光下没了往日的柔和,手中的匕首反射出一道刺目白光,冰冷得像是要割裂房中仅有的暖意,在微凉的秋夜中冷得森然。   祁子臻也不敢晾着这位凶得不行的殿下多久,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是祁子臻。”   “祁……子臻……?”宋尧旭不知为何晃神一瞬,微微瞪大了眼睛,旋即回过神来,眸色变得愈发冰冷,“不,你不可能是子臻,你缘何要冒充他?”   感情是只记得人不认得脸。   听着他话里熟悉的称呼,祁子臻眉梢轻挑:“殿下又怎么肯定我不是祁子臻?”   说到这个,原本戾气十足的宋尧旭突然沉默了。   祁子臻以为他是试图开始回想自己长什么样,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然而良久之后,宋尧旭却哑声回答:“因为子臻他已经死了。”   “……是被我害死的。”   祁子臻蓦地一愣,抬眼看着宋尧旭眸底一瞬间涌上来的、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宋尧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这个刹那间,祁子臻感觉好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的身上,冷得打颤。   在前世宋季启把他关在破屋里受冷时,宋季启曾经透露过,他在被冤死后不久就会被洗清罪名,作为主审此案的宋尧旭肯定会因为他的冤死而愧疚。   按照宋尧旭的性格,倘若他真的是重生回来的,那他今生会对他这般好必然是因为愧疚。   再结合起今日醉酒后他异常高的武力值,说不定宋尧旭前世死前就已经发现了观王的阴谋。   那他今生的优柔寡断又算什么?   看他可怜所以骗他好玩么?   祁子臻顿在原地,只感觉秋夜的风冷得刺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尧旭:我不是我没有子臻你听我解释QAQ   ——   不虐嗷~下章酒醒后的殿下会和子臻解释清楚的,感情线还是很甜的ww   另外之前猜酒后那什么的都小可爱不要忘了殿下酒后不认人呀!这时候他要是该乱亲乱搞的话子臻要打人的(虽然现在子臻也想打人)   ——   小可爱们520快乐嗷mua! 第76章   次日一早,宋尧旭迷糊间醒来就感觉自己头痛欲炸,坐起身时又发觉脖子后边好似也隐隐作痛。   他皱起眉头按揉着后颈起身,紧接着便见一身单薄黑衣的祁子臻正站在不远处的窗前。   祁子臻双手抱胸,眉眼间神情淡漠,隐约带着些倦意,似是一夜未眠。   他身边的窗户打开着,早晨浸着凉意的冷风不断灌入屋内,略略吹起他的衣摆,更让人留意到他白皙脖颈上那道刺眼的鲜红。   除此之外,他双手抱胸时正好右手在上,宽大的袖口稍稍滑落,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而手腕上是一圈醒目的红痕。   “子臻……”   宋尧旭怔住一会儿,刚开口轻轻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时,就见原本望向窗外的祁子臻闻声回眸,眸底毫无情绪,冷漠得令人感觉如坠冰窖。   ——这样的神情和今生初见时的祁子臻别无二致。   宋尧旭心下一跳,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想要再开口唤他一次。   然而这时的祁子臻身形一动,倏地闪身到床前,俯身半压在宋尧旭身上,手中的一把匕首反射出一道冷光。   他单手撑在宋尧旭的身侧,屈起一边的膝盖正压在宋尧旭的腿上,冰凉的刀刃紧贴在他脖子一侧的皮肤上。   他双眼微眯,看着宋尧旭眸底掠过的茫然与不知所措,像是一时间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子臻……你这是怎么了?”宋尧旭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被迫向后仰倒,稍稍抬着头,却露出了更大片脆弱的脖颈。   祁子臻眸底神色不明,压低嗓音冷漠地问:“殿下,你觉得,骗我好玩么?”   宋尧旭听着却似乎更觉困惑,乌黑的眸子里浸着满满的懵懂,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祁子臻留心着他的反应,见状垂下眼睫,又道:“殿下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他问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一个不经意的走神便会错过。   宋尧旭却听得清楚,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到他的解释,祁子臻又忽然收回了手,站起身将匕首甩到桌面上,“哐当”一声正撞上原本就放置在桌上的刀鞘。   他看着还在状况之外的宋尧旭,眸色依旧冷淡,隐约间夹杂着些烦躁:“抱歉,我出去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道墨色背影,冷漠疏离,宛若重新退回到冬日中的墨竹,失了他原本的色彩。   宋尧旭心下一揪,当即要起身去找他解释。   可是祁子臻走得实在太果断了,等反应过来再出去时院子中都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宋尧旭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心底也空了一小块。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祁子臻在生气,而且原因肯定不仅仅是因为重生之事。   他昨夜究竟做了些什么?   宋尧旭突然开始后悔起昨日那般冒险的尝试。   *   另一头,祁子臻快步走出院子中后又径直往郡守府门口去,途中遇见了汤乐远也丝毫不停顿。   他如今的心情很烦乱,哪怕是整整冷静了一夜都没能冷静下来。   昨夜他趁着醉酒后的宋尧旭走神直接劈向他的后颈让他暂时晕过去,之后便一直靠在窗边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过无数种宋尧旭欺骗自己的可能,可是到最后都总觉得不太对劲。   倘若宋尧旭真的在前世就知道了与观王有关的事情,那今生的伪装是不是过分逼真了?   他不信宋尧旭能够连初上战场时的紧张与不忍都装得如此生动。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何会这些狠厉的招式?   祁子臻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在早晨宋尧旭醒来时试探他一下。   他故意出其不意地去攻击宋尧旭,如果宋尧旭真的会武功的话必然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反应——就算身体没有,神色上多少会流露。   然而宋尧旭的表现就和平时完全不会武功的他一模一样。   当时其实祁子臻有那么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他企图安慰自己宋尧旭只是酒后胆子大些,行动力高些,又爱乱说胡话。   于是他又试着以重生的事情试探,而这一次宋尧旭的反应就打碎了他原本的侥幸。   宋尧旭真的是重生回来的。   祁子臻不由得更加烦乱。   假如宋尧旭的性格真的不是伪装的,而他也真的是重生回来的,那他今生会对自己的缘由就很好理解了。   又是因为他那泛滥的愧疚与好心。   倘若此前祁子臻还能还有信心地说宋尧旭是对他的心意同样是真的,这会儿他突然就不确定起来了。   对于之前的宋尧旭他真的太了解了,一旦认定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的悲剧,他肯定会愿意为了弥补而心甘情愿做出牺牲。   那么他对自己的心意很有可能仅仅是不希望他的念想落空,仅此而已。   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祁子臻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世又活成了一个笑话。   而他曾经还那么地信誓旦旦。   他一路从郡守府走出去,走到充平郡的大街上,看着街道里人来人往的百姓,他们的面容中大多都带着战事结束的喜悦。   喧闹的人群,喜悦的气氛,他与周遭的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秋日的清风卷过他的衣摆,嗖嗖的凉意越过单薄的布料扎在他的身上,他却好似毫无察觉,只是默然地往前走着。   他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   沙沙的树叶声回响在寂静的小树林前,每一声后都会有无数的枯黄叶片掉落,晃晃荡荡地落在地下,铺上厚厚一层。   在小树林的前边还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写着工整端正的“秋林”二字。   站在窗边一夜未眠,又不知不觉走了一大段路,祁子臻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疲倦。   他顺势走到了那块石碑前,靠着冰凉的石壁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双膝中。   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也不知是不是莫名涌起的小性子,他干脆就着这样的状态与姿势,直接蜷缩在石碑下沉沉地睡去。   在汤乐远指引下一路找过来的宋尧旭看着石碑下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又回想那时他在牢房中的情形。   宋尧旭知道祁子臻暂时应该不想见到自己,等过了一会儿他应当睡熟了之后才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特地带出来的披风轻轻盖在祁子臻的身上。   同时他估摸了一下风的大致来向,坐在祁子臻的身侧多少替他挡些风。   等祁子臻再醒过来时,已经临近吃午膳的时间了。   他朦胧间睁开眼,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似乎是他的动作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了。   他轻吸一口凉气直起身,忽地又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肩头滑落。   ……是一件披风?   初醒的祁子臻还有些茫然,接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醒了?可是碰到伤口了么?”   他扭过头去,一眼便撞进宋尧旭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中。   也许是知道他的心绪,宋尧旭又微微地笑了下:“暂且不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先跟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可以吗?”   祁子臻看着他眸底的关心与请求,沉默半会儿后还是不忍心拒绝,很轻地点了下头。   见状,宋尧旭似是稍微松了口气,眉眼间蕴出更多的笑意,轻轻拉着他起身,一路牵着他的手回到郡守府的房间中去。   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伤药,宋尧旭让他坐在床上,拿起伤药后温声道:“那我开始了?”   祁子臻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沉默着点了下头。   宋尧旭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给他伤药,途中只见祁子臻除了偶尔眉头皱一下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很像最初他给祁子臻上药时的反应。   宋尧旭心底有些酸涩,还是尽可能认真而专注地替他上完脖子上的药,接着便转向手腕。   而就在这时,始终沉默的祁子臻突然开口问:“殿下前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逝世的?”   宋尧旭顿了一下之后才回答:“大约是在你冤死半月之后,我因为你被冤枉的事情心存愧疚半月有余,某日再醒来时就发觉自己回到了弘初二十三年。”   祁子臻听完,神色淡淡,又问:“不过是一桩殿下主审的案子,证据确凿之下殿下又何必自责?”   听着他与之前那段时日如出一辙的语气,宋尧旭眸底变得有些黯淡:“不仅仅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才继续回答:“你还记得前世在那个小破屋那一次么?其实那时我见到了你绝望的眼神。”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眸底似乎盛入更多的心疼。   “那时我就在想,你应当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帮你说一句好话,至少让你在案件审理期间能过得好些。   “可是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你已经被押下去带走了,后来我又因为除夕的事情忙碌暂时将你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但我没想到几日后我却等到了你的死讯。”   宋尧旭握着祁子臻手腕的手稍稍收紧,但又控制在一个不会伤害到他的范围内。   “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倘若当时我没有犹豫,能够给你一个哪怕好一点的环境,你是不是就能撑过元日,撑到就恢复清白的那一日。”   温柔的嗓音被压得低沉,缓缓笼上一层低落的情绪。   祁子臻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他静静地看着宋尧旭,似乎还要再问什么。   不过这一次宋尧旭却比他先开口。   他带着歉意微微一笑:“我也承认,今生我会主动去找你确实是因为愧疚与自责,想要弥补你。但是后来将你带到东宫真心待你,却是因为你的才华。”   宋尧旭一手轻抚着祁子臻手腕上的红痕,随后缓缓拉起他的手,在他冰凉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抬头认真地看向他。   “你的才华值得让世间所有人珍重对待,所以我不希望你就此被埋没。”   “我想让你能够被世间所有的人铭记,因为这本就该是你值得拥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柠檬精】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感谢【月亮不睡我不睡】的手榴弹mua~ 第77章   祁子臻对上宋尧旭的视线,甚至能看到他乌黑眸子里满溢的澄澈与真挚。   一如既往的澄澈与真挚。   祁子臻却没由来的更显烦躁。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将昨夜的事情告知宋尧旭,再听宋尧旭的解释。可是他心底升起的烦闷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脑袋更是昏昏沉沉,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   祁子臻蓦地将手抽回来,站起身说:“抱歉,我想我还是需要回去自己休息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然而刚迈开没几步就感觉脑海中的眩晕感陡然增强,紧接着便控制不住向后仰倒,坠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冰冷的湖水几乎要渗进他的血肉当中去。   朦胧间他甚至还能看见身侧的湖水被血红晕染。   这是……突然又发生了什么?   他无力地往下坠,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随着晕开的血红一点点消散。   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脱离他的控制,就和此前他无数次临死前的感觉一样。   他这是又要死了吗?   祁子臻在彻底闭上眼睛前,脑海中只余下了这一个想法。   再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宋尧旭、宁清卫,还有他自己。   在澄明湖湖畔,宋尧旭浑身都被浸湿,怀中抱着的是脖子上有一圈血痕、已经没了呼吸的“祁子臻”。   宁清卫站在宋尧旭的身侧,缓缓蹲下身,一只手搭上宋尧旭的肩膀,素来冷淡的眉眼中也笼罩上显而易见的悲伤。   祁子臻就在站在他们的不远处,视角原因看不清宋尧旭的神情,但是能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大致猜出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他真的死了吗?   祁子臻低头,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双手,旋即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想要尝试去触碰宋尧旭。   不出所料,他的手穿过了宋尧旭的身体。   现在的他,是魂魄状态。   可是为什么他是死在澄明湖?   他明明记得昏倒前还是在充平郡郡守府中。   莫非这又和他上次回到现世的一样,只是梦?   这个念头刚在祁子臻的脑海中升起,他就发觉眼前的景象突然被定格,紧接着如同水墨般晕染、消散。   再接着,是一片漆黑。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试探性迈脚走出一步,下一刻又见到黑暗中裂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下意识闭上眼,等白光闪过之后才缓缓睁开。   随后,他便看见眼前的黑暗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   左边是方才澄明湖畔宋尧旭抱着“他”的尸首,右边是东宫中宋尧旭听着崔良禀报“祁子臻”于狱中逝世。   祁子臻可以肯定右边的画面应该是前世发生的事情,那么左边的又是什么?   难道说……在反复自尽的那几次当中,他还曾被宋尧旭捞起来过?   祁子臻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乱哄哄的,像是一团浆糊,越搅越没有思绪。   而就在这时,他不经意一个抬眸看向了左边画面中的宁清卫,正正好见到宁清卫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祁子臻猛地一个激灵,彻底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子臻!”   守在床边的宋尧旭见他猛然惊醒,当即担忧地上前,眸间满是担忧:“子臻你感觉怎么样?可是做噩梦了?”   祁子臻还陷在方才宁清卫回眸那一眼当中的惊吓,抬手一把握住宋尧旭伸过来的手腕:“殿下,你一共重生过几次?”   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此刻的嗓音十分沙哑虚弱。   宋尧旭正要给他额头敷上一块新帕子,闻言先将他滚烫的手塞回被褥里,轻声解释:“你现在发热严重,先好好躺着。”   之后才回答他的问题:“只重生过一次,自我醒来时起便一直持续到如今。是与子臻方才的梦有关么?”   发热中的祁子臻听完回答只感觉脑袋混沌一片,盯着床顶的帷幔看了半晌,一声没吭。   他回想起昨夜的醉酒后凶得不行的宋尧旭,又回想起方才梦中于澄明湖畔发生的事情,还有当初祁子善向他剖白时说的话。   祁子善说,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于澄明湖畔自刎而亡,言外之意就是他也跟随自己重生了八次。   可是宋尧旭只重生过一次。   他中间的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   祁子臻在朦胧间产生了些猜测,但是他觉得还需要再联系一下宁清卫。   直觉告诉他,宁清卫肯定知道很多他与宋尧旭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昨夜是真的误会宋尧旭了。   祁子臻将飞散的思绪收回来,就见到宋尧旭还坐在床边温柔细致地照顾他。   许是留意到他的目光,宋尧旭又担忧地问:“是觉得不舒服了么?可能要再忍一忍,我已经让侍从去熬药了。”   话里话外都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仿佛一点都没将他今日闹的脾气放在心上。   祁子臻看着他依旧那般澄澈真挚的目光,突然开口说:“其实我重生过八次。”   宋尧旭动作一滞,片刻后继续将翘起的被角按回去,才收回手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祁子臻见状,略垂下眼睫,声音放得很轻:“我在前世其实是被观王和宋季启故意饿死冻死在牢房中的,所以第一次重生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为什么还活着。”   “经历过两次背叛后我很绝望,第一次重生后我就选择了去澄明湖畔自刎,又死了一次。”   他说到这里,因为嗓音沙哑不适地咳了几声。   宋尧旭连忙端来一杯温水,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扶起来,又拿来一个软垫子给他靠着。   期间宋尧旭也没有过问他方才话中的内容,包括“两次背叛”。   喝过温水的祁子臻稍微恢复了些,又继续说:“第二次死后,我一睁眼便发觉自己又重生了一次,所以我就又去了澄明湖畔自刎,反反复复整整七次。到第八次重生的时候我就选择了放弃自刎,等着再一次被他们害死。”   这便是这一世的开始。   宋尧旭没想到在此前他还经历过那么多次重生,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就是一个极怕痛的人,却反复自尽了那么多次,这期间他又该经历多少倍的绝望?   直到这会儿,宋尧旭才终于明白今生的最初他缘何会淡漠至此。   祁子臻低头看向搭在他手心上的那只手背,指尖微蜷,轻轻握住:“其实昨夜的殿下确实应了国师的那句评价,可怕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宋尧旭掌心稍拢,低声问:“子臻手腕与脖子上的伤……是我弄的,对吗?”   祁子臻点点头:“昨夜的殿下真的好凶,我刚靠近就拔出匕首,招招致命,把我当刺客。”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他的声音比较软,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宋尧旭听得心底一揪,更是愧疚:“……对不起。”   祁子臻却又摇了摇头,继续说:“但是昨夜的事情还有一个疑点,殿下在昨夜醉酒后武功很高,我根本就打不过殿下,这和平日里的殿下完全不一样。所以当时我就以为殿下早就知道了观王的事情,今生只是因为可怜我而一直在骗我。”   说完他又半低下脑袋,像个在认错的小孩:“对不起殿下,我今日确实有点不太理智了。”   宋尧旭听到这里哪里舍得怪他,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错不在你,是怪我没能在之前就好好把重生的事情告诉你。”   在前世就受到过那样的背叛,宋尧旭能理解他对“欺骗”的毫不容忍。   见接下来祁子臻又陷入沉默,他没有继续问关于自己武功疑点的事情,又轻声道:“你还生着病,要不要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祁子臻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想写封信给国师,越快越好。”   猜测到这多半与那个疑点有关,宋尧旭也不以他身体的原因拦他,思索片刻后找来一张放置于床榻上的小木桌,又拿来笔墨与信纸,桌上的墨还是已经特地磨好了的。   做完这些之后宋尧旭便走到另一边的书架子前随意抽出一卷书翻阅,给祁子臻腾出空间,可谓是十分之贴心。   祁子臻一时确实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这类的事情,见状心底软软地塌陷下一小块,难受了大半日的心情总算恢复过来。   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他没在写信上耗费太多的时间,言简意赅描述清楚问题后便将信纸捏起来轻轻吹干,再一点点折好。   见他写完,宋尧旭又放下书卷走过来,替他把面前的笔墨纸砚小木桌一并收拾整理好放到一边,而后把信装进信封中,笑着说:“等会儿见到你表兄我就交给他。”   祁子臻乖巧点头:“谢谢殿下。”   宋尧旭轻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温和道:“和我就不必过多言谢了。”   轻柔的嗓音在耳畔落在耳畔,祁子臻抬眸对上宋尧旭如黑玉般温润的眸子里,眉眼间终于多出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端着药的汤乐远一推开门就见到了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轻咳一声后试探性地问:“你们……和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感谢是来不及了,实在太困了,所以统一放到明天,小可爱们晚安mua 第78章   祁子臻心情正好,听到汤乐远的话后扭头看向他,眸底还有未散去的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见状汤乐远松了口气,端着汤药走过来,笑着说:“今早你一路板着脸我怎么叫都不回,身上又有伤,可当真是吓死我了。如今没事了就好,快喝药吧。”   他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手中温度正好的汤药递给祁子臻。   祁子臻轻声道谢,小口地把汤药一点点喝完,眼睫低垂,在眼睛上扫下小片的阴影。   而另一侧的宋尧旭暂时嘱托了汤乐远照顾他,起身去找卫令申帮忙送信。   “吱呀”的声响落下,祁子臻也将手中的汤药喝完了,乖顺地把碗递给汤乐远。   汤乐远将碗放到桌子上,随口问了下他要不要喝水清清味道,被他摇头拒绝了。   汤乐远也没在意,放好碗后说:“不过我是真没想到阿祁你身体这么虚弱,听殿下说你是吹了冷风着凉,晕倒后没多久就开始发高热。殿下还说这是因为你幼时营养不良,是不是因为那个祁源对你很不好?”   祁子臻闻言摸了下鼻子,略有些心虚地点点头。   营养不良确实是他身体不好的原因之一,但会这么容易生病主要其实还是他刚重生回来那十九日糟蹋的。   当时他一心想着要走上死路,哪里还会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今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等战事结束后再好好调养。   想起了战事,祁子臻很快又把思绪放回到正事中去,开口将话题扯开:“对了乐远,今日有收到乌蒙国那边的消息么?”   说起这些事情汤乐远也收敛起原本的情绪,皱着眉说:“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在预谋些什么大事。”   乌蒙国陈兵凌朝边境必然不会只是让士兵们公费旅个游,而且派出的将领还是之前守在封枢郡中被汤乐远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那名守将。   祁子臻闻言皱起眉头。   他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上,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苍白,松垮的里衣都遮不住他单薄的身形,一副大病之中弱不禁风的模样。   汤乐远看着他这模样,还是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笑着说:“好啦,阿祁你还生着病就不要想这些费脑子的事情了,要是把脑子也烧坏了你家殿下可饶不了我。”   听到他的打趣,祁子臻把思绪收回来,无奈地笑了下后接过瓷杯,小口喝完满满一杯的温水。   他的头还有些晕,喝完水后没多久就重新躺下休息。   汤乐远不打扰他,等确认他睡下了才轻手轻脚拿上药碗离开房间。   这一次祁子臻睡得安稳,没有再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一觉睡到晚膳的时间点被宋尧旭轻声叫醒。   他朦胧间睁开眼打个哈欠,比之前那次醒来时状态要好些。   宋尧旭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确认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才松口气,温和地笑笑:“你今日还没有进过食,我给你熬了碗药粥,要先吃点垫垫胃吗?”   原本祁子臻还不是很饿,但是听到宋尧旭这么一说,莫名就觉得肚子有点空荡荡。他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一番穿好衣服,走到桌边去用膳。   由于将近晚膳时间,宋尧旭特意没有将粥熬得那么稠,药材的味道中和在白软的米粒中,清甜可口。   一碗温热的药膳下肚,祁子臻感觉浑身都多了些力气,唇色也比之前要红润些。   宋尧旭看着欣慰,又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晚膳还要再等会儿,子臻还想做些什么吗?”   祁子臻想了想,抬眸道:“想看会儿书,殿下能帮我拿吗?”   水润乌黑的眸子清亮通透,只倒映出宋尧旭一人的身影,浸着生病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软,像是在撒娇一样。   宋尧旭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软一片,问清位置和样子后就起身到他的房间去帮他拿书。   不过最后他却是把所有的书都一并搬了过来,困惑地问:“子臻确定书的名字叫《公子传》么?我见你这里比较残损的书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倒是有一本空空如也没有字的,是你专门带来记事的册子么?”   祁子臻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接着就见宋尧旭手中那本“空空如也”的册子正是他想要找的《公子传》。   他蓦地起身走过去,接过宋尧旭手中的《公子传》翻看几页,发觉里边还是同他之前看到一般,前传里模糊的字迹占据大部分,后半更新到久右郡时那一段。   难道……宋尧旭看不见上面写的字?   祁子臻垂下眼睫,很快就将其余思绪收起来,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啊,应当是我记错了,不是《公子传》,是这本。”   他随手抽出一册书名三个字的乌蒙国相关记载书卷,将《公子传》给随意地塞回去。   宋尧旭没多想,经过他同意后在书堆里随意找出一本来陪他看,一直到晚膳时间又一起用膳。   碍于祁子臻这会儿身体不太好,晚膳后宋尧旭没让他再看太久,时间差不多了就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再陪他到郡守府中散步。   散完步估摸着时间又以好好养病为由让他早些休息。   为了提防随时有可能再主动进攻的乌蒙国,祁子臻这次分外听话,安安分分地喝药休养。   但或许是身体底子不好,他这病一养就养了整整七日的时间才算完全痊愈。   这七日的时间里他反复发热好几次,把宋尧旭和汤乐远都吓得够呛,从第四日开始状况才平稳些。所幸在这段时间内乌蒙国暂时还没有新的动静,给了他充足的恢复时间。   八月二十四日,秋意渐浓。   祁子臻看着院子里那棵不断飘落的枯叶的树,身上已经披起了宋尧旭特地给他新买的斗篷,质地软和,裹久了还有点热。   他稍微松了下斗篷的领子,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眸一看便见卫令申正捏着两封信走过来。   “小臻怎么站在院子里吹风?”卫令申此前有过辅佐宋行秋的经验,所以这几日都在帮新来的郡守熟悉业务,但也听说了祁子臻身体的事情,始终记挂着。   祁子臻见到来人是表兄,神情放得乖顺柔和了些,轻声说:“我病已经好了,只是出来透透气。”   早从宋尧旭那里得知他在院子里闷了七日,卫令申闻言只是笑笑,将信封交给他后说:“这是国师的回信,就是你病倒那日说想尽快送出去的那一封。”   祁子臻面容中多出几分诧异。   充平郡与京城相对还是很远的,这才短短七日居然就够一个来回了?   卫令申见他神情,笑着说:“我听殿下说你好像比较着急,就让他们帮忙快马加鞭送的,所以七日时间足以来回一趟了。”   祁子臻听他说完,心头一热,接过信封后真挚地道了声谢。   卫令申没有多说什么,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后便暂时道别离开。   祁子臻点头应下,目送他离开院子才回房去准备拆阅信封。   这一次宁清卫寄来的两封信的信封上特地用朱砂笔分别写下“壹”和“贰”字,看起来似乎是注明拆阅顺序。   他按照上面的标注先将第一封信拆开来,里边只塞了一张薄薄的信纸,展开一看就写了两个潇洒的大字——“你猜”。   祁子臻:“……”   他当初寄过去的内容,大抵就是问宁清卫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他和宋尧旭重生的事情,他是真没想到宁清卫会这样回应。   而且看着这潦草的两个字,他甚至能想象到宁清卫看完他的信后,一手撸着猫一手随便翻出笔墨纸砚挥洒而下就是两个字的模样。   优哉游哉得气人。   祁子臻漠然地团起那张纸条般大小的信纸丢到一边,又去拆阅第二封。   第二封的内容就比第一封多些,字迹看起来也端正认真不少,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话——   “天机不可泄露,等你回来再说。”   祁子臻:“……”   相当于屁话没说。得亏他穿进来的这是个朝堂世界而不是仙侠世界,否则他必定二话不说飞回去感谢他百忙之中还知道抽空敷衍两句。   还省得麻烦人家辛辛苦苦快马加鞭送来两封废话。   祁子臻冷漠地将信纸上一个猫爪印减下来好好保存,然后其余部分的内容随着刚才那张纸条一起团成一团丢到角落去。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京城国师塔内。   原本窝在卧房躺椅上安静看书的宁清卫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吓得他脚边的灵宁喵呜一声直接窜到小桌案上,恰好踢飞了他放在那里的面具。   宁清卫无奈起身,将摔在白毛毯子上的面具捡起来放好,不经意间看到桌案下有一个用朱砂笔写了“叁”字的信封。   他轻“咦”一声,捡起来才发现这好像是之前他要给祁子臻的回信,回复的是和重生之事相关的事情。   当时他特地写了三封信,前两封都是逗祁子臻玩的,第三封才是认真的回答。   但是为什么这第三封还在他的桌案下?   宁清卫皱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刚写完信时他好像在和灵宁玩,那三封信都掉过到毯子上,他重新捡起来时也没有留意是不是少了一份。   他隐约记得第二封似乎是说等祁子臻回来再告诉他来着。   宁清卫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最后假装从容淡定地放回桌案上,转而去安抚灵宁。   反正这种事情等他回来再细说应该也没问题。   ……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臻:你猜:) 第79章   祁子臻没有得到有关重生之事的答复,最后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考虑起有关乌蒙国军队的事情。   乌蒙国那边始终没有太多动静,祁子臻考虑几日后还是打算主动出击,争取到更大的主动权。   凌朝西北边境相较京城要更北一些,冬日里温度更低。按照祁子臻这糟糕的身体状况,战事拖得越久对他来说越不利。   他们最好是能够争取在寒冬之前结束。   宋尧旭与汤乐远都明白这个道理,考虑过后最终决定等确认祁子臻身体真的恢复了就直接出发。   祁子臻对此没有异议,但心底多少会有些别的思绪。   他没想到真正上了战场,他反而成了他们三人中最拖后腿的。   祁子臻没有将这样的情绪表露给任何人,只是在持续休养阶段中放任自己更多沉浸在相关史料记载当中,进一步再去了解剖析他们将要面对的那名将领。   根据他的了解,那名将领名叫乌合图,与呼延阳夏并列为西南将军的左膀右臂。呼延阳夏擅武,乌合图则擅谋。   此前汤乐远突袭封枢郡获胜,主要是靠突然性与投机取巧性。而他们成功夺回充平郡,也是凭借着呼延阳夏对他们的不了解和轻视。   如今相互之间交过手,汤乐远又在乌蒙国边境转了一圈,想必乌合图对于他们的了解会更多一分,再要对付他就不再是封枢郡那次那般容易了。   而且他们虽然是主动出击,但明显乌蒙国的准备要更充分些,说不定他们的出击就在他们规划的预谋当中。   倘若到时战事真的拖到了寒冬时节,祁子臻多半无法再冲锋陷阵,唯一能帮得上忙的恐怕就只剩谋略了。   也正因此,他必须要让自己对乌蒙国的了解多一些、更多一些。   *   八月二十九日夜晚,祁子臻翻过一本乌蒙国史册的最后一页,将整本书放到一边。   明日早晨他们就要再度开始行军,他废寝忘食地翻阅史料、地图,总算是在今日之内将带着的所有相关内容都看完。   他虽然做不到对这些内容过目不忘,但至少重要的部分都差不多记了下来,其余一些琐碎的也留下个印象,真要提起的时候也能更快翻出来。   祁子臻轻吐一口气,看了眼还在悠悠摇曳的暖光。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一个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宋尧旭的声音。   “子臻,我可以进来吗?”   祁子臻迅速将面前乱糟糟的书整理好,起身走到房门前去开门,就见宋尧旭手中还端着一小碟糕点。   宋尧旭莞尔笑笑,温和地问:“要吃些甜食么?没有做得太甜,夜间稍微吃些也不妨事。”   嗜甜的祁子臻当然不会拒绝,侧身一步让宋尧旭进来,关上门后就跟着走回去。   宋尧旭将糕点放到桌面上,瞥见一叠整整齐齐的书后无奈一笑:“子臻又看了一日的书吧?”   祁子臻没打算瞒他,乖乖点头后说:“到方才为止已经正好将国师给的书看过一遍了,我不想到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给你们拖后腿。”   不想拖后腿的心情宋尧旭比祁子臻还要明白,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后笑着说:“那以后已有情报方面的事情可就都要靠我们的小军师啦。”   他的嗓音里浸着温润的笑意,听着很真诚,没有半点只是安慰的敷衍。   祁子臻没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任由浅淡的兰花味柔和地将他包裹起来。   他把自己的头埋在宋尧旭颈窝中,闷闷地问:“殿下,今夜我可以同你一起睡吗?”   今夜过后他们就要再度启程,也不知下一次再躺在床榻上安稳休息会是什么时候。   宋尧旭在人抱上来的同时就伸手回抱住了他,听到他这话后轻笑:“当然,随时都可以。”   说完,又在他的发梢上落下轻吻。   悠悠暖光散落在室内的一方小天地中,映着桌边温柔的身影,还有桌上一碟被遗忘的小糕点。   *次日卯时,天色依旧如墨般厚重的黑,充平郡还在夜幕中沉睡。   而在充平郡的城门前,经历过前一日出征动员的大军整装待发,随时都能以十足的精气神向边界地带进军。   考虑到乌合图手下的兵力,此次出征前他们三人特地又征召了一些降兵和充平郡、封枢郡中的壮丁,凑足了两万人马。   浩浩荡荡的大军趁着夜色正式出发,经历过几次胜仗,其中大部分人都抱以极高的热情,尤以汤乐远为最。   自从久右郡前的那次兵分两路之后,汤乐远就再没同大部队一起行军过。   他习惯了少数精兵的机动游击,但同样也希望能够在大部队的谋略规划中冲锋陷阵,今日士兵大好的状态也有一半也得益于他昨日在出征宣誓中的慷慨激昂。   可以说,汤乐远生来就注定会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而且只要有他的热血与激情在,士气都不用愁。   从京城中出来时他有多郁闷忧愁,如今就有多兴奋期待,热情得当夜扎营休息时祁子臻都忍不住跑去问秦功这正不正常。   秦功看着一边兴致高昂和宋尧旭聊天的汤乐远,神色中也有些无奈:“副将在之前去乌蒙国边境时也是这样的,每一日都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士兵们大多也是受他感染,冲锋陷阵时没有一个人会露怯。”   将领都跟磕了药似的兴奋,士兵们想必也很难萎靡得起来。   祁子臻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然后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斗篷。   果然他还是不要和气血方刚的年轻人比热情比较好。   秦功留意到他的动作,忍不住问:“那个,小的斗胆问一句,军师大人是身体不好吗?”   祁子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大夫说是体虚体寒,比较容易怕冷。”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你既是乐远认可的人,平素在我面前也不必端着那些繁杂礼仪,放松相处就好。”   祁子臻在宋尧旭身边待得久,习惯了宋尧旭平时对比较亲近之人不拘礼节的相处模式。   秦功不是过分拘泥礼节之人,顺畅地改了口继续说:“我娘亲平时身体也不好,所以我稍微懂一些调养身体的小偏方,军师大人要是信得过的话,可要试试?”   说到这里他可能也怕祁子臻会误会他无事献殷勤,笑了下补充道:“军师大人与太子殿下对我们也算有再造之恩,我也想能够帮上你们的忙。”   祁子臻没有推脱秦功的好意,平素冷淡的眉眼掺入些温和:“那就先多谢你了。”   “军师大人不必言谢,能帮上军师的忙是我的荣幸。”秦功弯眼笑笑,在月色下的身形更显娇小。   祁子臻自认自己在宋尧旭汤乐远和大部分士兵面前算是比较瘦弱的,但是秦功似乎还要更显小一些。   他忍不住开口问:“你平时也是营养不良吗?我见你似乎也比较瘦弱。”   秦功听到问题稍微愣了一下,半撇过头去避开了祁子臻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确实有些吧,我们家乡比较穷,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   祁子臻成功被她转移了话题,想起之前他教的那个谱子,好奇地问:“你应当不是中原人吧?”   “嗯,我曾祖父辈原本是凌朝西南边境一个部落的。”秦功没有隐瞒,点头回答,“只是后来我们部落出了些事情遭到屠杀,曾祖父是小村落里的村长,就带着村里人逃到了凌朝来定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曾祖父怕中原人不愿意接纳他们,就跑到了一座无人的山上定居,连带着也把我们小村落的技能一并传承下来。   “然后从我祖父辈起,我们就陆续开始学习凌朝的语言和风俗,也有人到最近的城池中去谋生,得到了很多凌朝人的帮助。”   祁子臻听完没有表露出什么别的情绪,又问:“那你怎么会想到去京城参军?”   秦功半低着头,嘴角还带着浅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莫名对沙场的向往吧,还有希望能够为凌朝做些事情。”   他继续提及到了曾祖父一辈流传下来关于曾经部落的事情,听说当时的部落首领对底下的人就非常不好,还得罪了另一个很厉害的部落。   那个部落找来寻仇时,明明说好一致对外的部落首领却打算秘密将他们的小村落交出去作为奴隶,以他们的驭鸟术来换取他自己的生存。   而且据说那个部落对待奴隶的方式很凶残,一旦成为奴隶,他们整个小村落的人都会备受折磨。   秦功的曾祖父就是提前听说了这件事情,带着他们逃跑。而那之后首领又找了其他有独特技能的村落,最终被那些小村落们知道他的打算,在敌对部落来之前就因为内乱成为一盘散沙。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整个部落都被敌对部落屠杀殆尽,唯有首领的女儿和孙子成功出逃,下落不明。   受到过背叛的曾祖父一辈不敢让凌朝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躲在深山里艰难求生。最后是秦功祖父辈的觉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冒险下山去最近的城池求助于郡守。   那个城池的郡守听说这件事情之后马上禀报当时在位的历光帝,奉行开放友好相处政策的历光帝就命他好好安顿他们,还让他们正式入了凌朝的籍贯。   秦功他们村落习惯了在山中生活,郡守就带着城里百姓给他们修了一段简易的下山路,方便他们往来于山上山下。   然后一直到秦功他们这一辈时,他们的村落基本上已经与附近的那座城池相连,那儿的百姓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时常还会有登高望远的诗人或是贪玩的小孩到他们村落中歇脚。   这一切都得益于凌朝的接纳。因而秦功自出生起就被教导要学会感恩,又自幼向往战场,最后便在十五岁那年离家前往京城参军,到如今已过去一年多的时间。   祁子臻耐心地将故事听完,隐约觉得其中关于他们部落的事情有些熟悉。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另一头的宋尧旭已经和汤乐远聊完了,走过来准备同他一起回营帐去,汤乐远也兴致勃勃地要拉秦功一道去练剑。   祁子臻暂时将好奇按捺下去,和秦功简单告别后起身,与宋尧旭并肩往回走。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还忍不住在一直回想秦功他们部落的事情。   他依稀记得,当初乌蒙国的初任王与其母亲似乎就是从凌朝西南边境的一个部落出逃的。 第80章   接下来的十日时间里,凌朝的军队一路北上,越过凌朝的边界线,逐渐走到一些荒凉地带,途中也路过了几个边陲小镇。   相比起充平郡封枢郡这类的大城池,边陲小镇显得要更冷清破败些,有时他们还会遇到一些前来讨食的饥民。   大军前行所用粮草都有经过计算,宋尧旭于心不忍也只能是将自己的那一份分出一些给饥民们,然后去联系靠得最近的封枢郡前来救济一下。   但这也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且整个凌朝里肯定还有很多百姓处于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凌朝经过前朝历光帝的治理曾经达到过空前的繁荣,据史料记载,当时包括边陲无耕地地段的百姓都能有谋生吃饭的途径。   而如今弘初帝即位二十余载,原本充盈的国库恐怕早就不知被朝堂内的乱臣贼子们败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弘初帝多少也实行些仁政,但基本上也只能覆盖京城极其附近一些区域,很多原本条件就不行的偏远地方很快又重新没落下去。   宋尧旭平素更多也是待在一些大城池中,头一次体会到边境的荒凉,心中随之多出几分坚定。   祁子臻自然留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任由他自己体会消化。   *   九月十一,深秋时节,边境地带的气温愈发变低。   短短的十日时间里,祁子臻已经因为夜间休息不够和着凉小小地感冒了一场,然后被宋尧旭二话不说裹上一层更厚实的衣物。   虽然在那日与秦功约定过后,秦功时常会送来一些调养用的汤药,但调养身体终究不能一蹴而就,天气渐冷的情况下,祁子臻还是需要依靠夜间更好的休息来维持白日的行军。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收到了关于朝堂近日情况的来信。   按照信件中所述,近段时间来朝堂上没有太多的动静,不过宁清卫明显感觉到丞相祁源变得比以前活跃一些。   祁源当初借助卫家的遗留势力成功当上丞相,但其实根本没有神气多久,就在观王宋平有意无意的施压下稍微沉寂下来。   听宁清卫在信中的补充,祁源和宋平最初其实算是朝堂上的敌对势力,只不过后来祁源发觉自己似乎斗不过宋平,才逐渐倒向了宋平一脉。   加入宋平一脉之后,祁源就比当上丞相前安分很多,只在偶尔帮宋平摆平一些琐事,在政事上往往也是属于附和随主流做派。   最近祁源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提拔或整治一些小官员,而且不管是提拔还是整治的官员都有宋平党与非宋平党,看起来像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联想起此前宋平与祁源的秘密往来,宁清卫合理推测是祁源和宋平在某些问题上没谈拢闹了决裂。   祁子臻大致看完信件后也持同样的看法。   如果祁源和宋平真的因为闹崩而开始对峙的话,他猜测观王宋平是多半会是那个获胜者。   他对自己的那位丞相爹没有什么感情,唯一担心的就是祁子善。   祁源就算再贪慕权力,所追求的最多就是让宋平倒台,自己掌握更大的权。但宋平不一样,他真正想要的是弘初帝坐着的那把龙椅。   宋平的底线比祁源低太多了,他甚至可以为了谋权篡位残害手足,祁源怎么可能狠心得过他?   而一旦祁源失败,面临的必定是整个丞相府的性命之忧。   祁子臻身为被国师认定的气运之人,入住国师塔后可以免受株连之罪,但是祁子善不行。   回想起当初祁子善在牢狱中的剖白,祁子臻不由得多出些愁绪。   祁源对权势看得过重,就算他没有被宋平斗倒,到宋尧旭即位的时候他也势必要帮助宋尧旭铲除祁源的势力,不管怎样祁子善都会受到牵连。   倘若祁子善没有重生的话他或许还能因为前世的事情狠下心,可是今生……   祁子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心底其实还是认同了这位弟弟的。   他把信纸折起来收好,面容中多出几分倦意。   已经看过信件内容的宋尧旭就坐在一边,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是考虑到祁子善的事情了。   宋尧旭从烤过的水袋中倒出一杯温水放到他手边,轻声说:“喝点水吧。别担心,以后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祁子臻拿起他递来的瓷杯小口喝完,一边把杯子放回去一边扬起脑袋问:“殿下,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他坐在椅子上,比起站着的宋尧旭矮了大半个身子,微微仰头的动作露出大片白皙脆弱的脖颈。   “当然可以。”   宋尧旭笑着将手中一同拿过来的斗篷展开来,半跪下轻轻替他系上。   独属于宋尧旭的气味与温度一下子靠得极近,祁子臻乖乖坐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没忍住在他刚系完的时候飞快抱了一下就松开。   宋尧旭愣了下,抬眸就撞进祁子臻带上清浅笑意的双眸中。   他也跟着笑笑,揉了把祁子臻的脑袋后就站起身,把手放在他面前。   祁子臻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手心搭了上去,握住后借力站起,就着这样手牵手的姿势并肩走出去。   宋尧旭与祁子臻的营帐不与大部分士兵在一起,而且为了多些能巡守整个营帐区的哨兵,他们都没有留士兵在营帐前值守,两个相并排在一块的营帐前留出了小块无人空地。   漆黑的夜晚之下,稍远些的士兵们也看不清他们这边的状况。   祁子臻与宋尧旭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手,漫步在小空地里。冷清的月光洒落在小空地上,晃眼一望似是铺上满地冷霜,散着皎洁银辉。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谈,却不显得尴尬,氛围和谐而融洽。   不过他们还没融洽多久,不远处便传来一个脚步声,紧接着是卫令申的声音:“殿下,乌蒙国那边传来新的动静了。”   祁子臻与宋尧旭在听见声音的同一时间便松开了手,回头看向大步赶过来的卫令申。   宋尧旭上前一步,连忙问:“他们有何动静?”   “根据探子来报,乌合图又分出了一部分军队前去攻打久右郡。”卫令申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宋尧旭。   祁子臻在宋尧旭接过来后也跟着浏览了一遍,大致就是西南将军又多给了乌合图一万的兵力,乌合图就调遣五千兵力去攻打久右郡。   不过他们看完之后都没有表现得很着急。   由于宋行秋这位王爷的“荒淫无度”,久右郡在乌蒙国的人看来就是最好对付的一个城池。乌合图只派了五千人过去,说实话是真的有点小瞧宋行秋和久右郡的百姓了。   根据之前祁子臻在私下里的了解,算上久右郡内能上场打仗的平民百姓,久右郡有足足三万的兵力,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可以作为弓箭手。   乌合图的区区五千人暂且不足为虑。   不过从乌合图的这个动作来看,他很有可能是想借攻打久右郡来分散他们的兵力,或者打乱他们原有的计划。   祁子臻思索片刻,心中有了决断,当即让卫令申帮忙把汤乐远给叫来。   四人聚集在祁子臻的营帐当中,祁子臻便将一张夹在书卷中的地形图翻出来,摆在他们围着的一张木桌子上。   他顺手找来一只炭笔,在地图上画下三个圈,连起来正好能组成一个钝角在下的三角形。   他一手点在地图最左侧的圈,一边往右划一边解释说:“这么过来依次就是我们的位置、久右郡和乌合图大致所在位置,我们目前距离久右郡稍微会近一些。”   祁子臻将手收回来,又继续分析:“乌合图部众深居边境荒漠地带,具体行踪难以完全确定,但基本可以肯定供给大军后勤的大本营就在这附近的城池中。”   “我的想法是接下来继续兵分两路。一路率一万五兵力继续往前探索,找到乌合图主动出击。另一路率五千兵力作出援助久右郡的姿态,经过久右郡后绕路到乌合图部众的后方,争取直捣乌合图大本营。”   兵分两路声东击西也算是他们几人惯用的战术了,汤乐远听完就非常自觉地说:“好,那我明日启程就领兵绕去久右郡。”   祁子臻却摇了摇头,垂着眼睫道:“乌合图会选择攻打久右郡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除了地理位置距离和久右郡实力在他们看来最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久右郡的郡守是瑞亲王宋行秋。”   说到这里,另外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尧旭看着地图中的那三个圈,略微皱眉:“所以最佳方案应当是由我领兵绕路,前往久右郡。”   瑞亲王是宋尧旭二弟一事并非什么难以知晓的秘密,而宋尧旭惯来以仁义闻名,比起让擅长突袭的汤乐远绕路,宋尧旭亲自率兵绕路更能降低乌合图的警惕性。   祁子臻点点头,继续说:“我相信二殿下肯定能解决乌合图派去的五千兵力,殿下在经过久右郡后倘若久右郡已经把问题解决,正好还可再找二殿下借些兵力,争取在合围决战前壮大我们的兵力。”   按照他的这番话来说,由宋尧旭率兵绕路确实是最优解,但这也意味着他和宋尧旭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宋尧旭垂眸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好。”   战场之事事关重大,在最优方案面前一切的儿女情长都必须抛诸脑后。   四人又简单商量过一些细节,基本将计划确定下来后,汤乐远与卫令申便暂时告退回去做好一定准备,留下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还待在营帐中。   祁子臻低着头把地图一点点折好收回去,再转身时就见宋尧旭还站在之前的位置看着他。   真要论起来,明日起应当就是自祁子臻入东宫以来,和宋尧旭分别最久、相隔最远的日子。   祁子臻心底多少也有些不舍得。   他走上前去抱住宋尧旭,没有多说别的话,低声道:“殿下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宋尧旭回抱住他,浅浅一笑:“子臻也要注意身体,我们改日再见。”   “改日再见。”   祁子臻轻合上眼,近乎贪恋地汲取着怀中人身上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要分开了,所以接下来直到再次相见的剧情前都会稍微拉快进度~ 第81章   九月十二日,凌朝军队因是否援救久右郡产生争议,最终主帅宋尧旭调兵五千前往久右郡,副将汤乐远与军师祁子臻以一万五的兵力继续前行。   乌蒙国军队营帐内,乌合图负手站在营帐区内听着士兵的禀报,面前正对着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他看着地图上有朱砂笔圈出来的三个圈,默然不语。   在乌合图的身侧还站着几名谋士,其中一名听完士兵禀报后上前一步,谄媚似的笑着说:“乌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料到他们的主帅必定会赶回久右郡去救援。”   乌合图听着谋士的夸赞,面色依旧不改,手中握上一支炭笔,在代表凌朝军队的红圈前又拉出一道箭头,写下一个“祁”字。   接着他才转身将炭笔放下,沉声道:“据我此前了解,凌朝军队的大部分计划主要都是他们的军师祁子臻作出。祁子臻与太子宋尧旭在京城时关系就非同寻常,却因为这一次决策而分开,或许他对我们的计划有所防备,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另外又有一名谋士对乌合图的这番话持不同看法,上前一步道:“姓祁的身为军师必然要跟随于大部队,便是关系再好也不会总是始终一起行动,乌将军还是不必过分小心。”   乌合图听到他的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封枢郡时过分小心的错误。   他没有回话,简单又重复几遍还是要小心为上之后就暂时屏退了营帐中的谋士们。   他绕到了床榻边的桌子旁,将一张背面朝上的信纸翻过来,看着上边简短的一句命令:“活捉祁子臻,杀死宋尧旭。”   信纸的右下角还盖着一个印有“长孙”二字的红章——这是前不久他才收到的西南将军亲笔密函。   原本他在出发前接收到的任务是要将凌朝军队中的祁子臻与宋尧旭都杀死,为此他还特地去了解过这两人的事情。   而如今这封密函却突然要他留下祁子臻的命。   乌合图跟随长孙武顺征战多年,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为长孙武顺作出决策,他了解长孙武顺向来是个赶尽杀绝的人。   那么能让长孙武顺都改变想法指名要活捉的人必定不会是一般人,他们这一次的兵分两路又是不是真的在打什么主意呢?   乌合图思虑片刻,最后叫来一名专门负责探查情报的士兵,让他留心宋尧旭的部队是否真的前往了久右郡。   士兵应声领命,随后便告退准备前往执行任务。   乌合图随意摆了摆手就放士兵下去,又将目光转回了密函上的“祁子臻”三个字。凌厉的笔锋落在薄薄的纸张之上,几乎可见穿透纸背发力道。   既然是西南将军要活捉的人物,他或许可以考虑把这个姓祁的军师收归己用。   他一手按着密函的一角,心中又有一个计谋逐渐成型。   *   另一头,在营帐里商讨明日行军路线的祁子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当即引起对面汤乐远的警觉。   汤乐远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地图,起身要去给他倒一杯温水,还问他要不要多加件衣裳。   已经裹好斗篷的祁子臻眸中多出些无奈:“不必了,只是打个喷嚏而已,我身体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汤乐远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一边递来温水一边说:“秦功跟我说过了,对于身体不好的人一点生病的征兆都不能放过,万一真的一不小心演变成什么大病,你家殿下可饶不了我。”   为了方便联系,也为了保障宋尧旭的安全,在兵分两路行军的时候秦功被安排跟随宋尧旭一道出发。   因为此前秦功照顾过一段时间祁子臻的身体,宋尧旭还没叮嘱些什么,秦功就先把一系列的注意事项全都讲给了汤乐远听。   汤乐远也不嫌烦,一字一句听得认真,又由于内容实在太多他根本记不全,一整日下来都干脆直接把祁子臻假想成病人来对待,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祁子臻明白这也是他的好意,虽然有时确实觉得无奈,但基本上都会乖顺地接受。   比如说这会儿,他就乖乖接过了汤乐远以“多喝热水”为由递来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将半杯水都喝完。   确保他看起来真的不像要生病的样子之后,汤乐远才放下心来和他继续讨论明日路线的事情。   如今他们行军已经步入边境荒漠地带,再过一段路就会进入到崎岖不平的地势起伏区段。   相比起他们的初来乍到,乌合图的部队们显然对这些地方要更熟悉,他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确定敌军的具体位置,每日的行军基本上都是靠运气瞎走,   若是持续以这样的状态行军的话很容易就陷入被动局面,他们必须得想办法摸清楚敌军的具体位置。   然而不巧的是祁子臻和汤乐远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除了继续瞎走以外好像并没有别的办法。   汤乐远陪着祁子臻纠结了小半个晚上,最后决定道:“要不我们还是一路莽下去吧,乌蒙国与凌朝的边境也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我就不信我们到处转都转不出一个人影来。”   “但是万人大军的行军消耗太大了,”祁子臻没有太多犹豫就否决了他的想法,“这块荒漠地带缺少水源,如今天气又逐渐转凉,对于御寒物资的需求增多,我们不可能带着大军到处转悠。”   万余名士兵的军队终究不同于千人的精兵,汤乐远习惯了只带一千人随路打劫,不经祁子臻提醒还真的就忽视了后勤的供给。   所以最终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还是没能得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只能采取汤乐远所说的四处瞎转悠方式。   估摸着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暂时安排下来后汤乐远担忧打扰到祁子臻的休息,没过多会儿就暂时告辞离开。   祁子臻目送着他离开,随后又起身走到营帐的门口,看着他回到附近的一个营帐中去。   为了方便随时应对夜间的突发状况,宋尧旭离开后汤乐远就让后勤士兵们安置营帐时把自己的安置在了祁子臻的营帐附近。   祁子臻看着不远处一如既往亮堂堂的帐篷,心底却变得不太习惯。   没有了每夜始终的陪伴,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有些冷清。   他在门口驻足半会儿,随后嗤笑起自己的矫情。   不过是半年的朝夕相处,竟使得原本孤零零冷清惯了的自己如此上瘾。看来着分开一阵子也好,至少不至于到真要离开时才惊觉已经舍不得抽身。   祁子臻轻呼出一口气,拢了下斗篷转身回到营帐中,拿出随行带着的《公子传》准备在睡前翻阅一下。   自从上一次发觉宋尧旭看不到《公子传》中的文字后,祁子臻又试探着给汤乐远、秦功和卫令申看,得知他们也都以为这只是一本空空如也的残损册子,汤乐远还好奇他带个破册子干嘛。   据此祁子臻猜测这本《公子传》除却身为原著以外,必定还有其余独特的价值所在。   而这价值很有可能就藏在始终没有显现出太多内容的前传中。   从充平郡出发后的这十几日时间里,他每夜都会专门在睡前抽出些时间来翻阅《公子传》,但大多时候都一无所获。   今日他也没有抱太多希望,随意地翻看起前传中的内容。   不过不知是不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这次完全只是随意地翻开却正巧见到前传中出现了新的内容。   新显现出来的字迹内容都差不多,零星分布在前传的各个段落中,每句的内容前都标注有日期——   “十五年九月,入秋,公子有恙。”   “十六年一月,大雪,公子大病。”   “十八年六月,夏夜小雨,公子高热不退。”   “……”   祁子臻大致扫视下来,基本上就是“公子”的一大串病历,换季了生病、下雪了生病、休息不好生病、不小心淋了雨立马生大病等等,跟朵娇滴滴的花似的。   ……哦,虽然现在的他好像也没资格对此评价些什么。   他收回乱飘的想法,整合了目前前传中所出现的内容,除却今日新发现的大堆病历外就是此前的“二年,立太子谨。”、“三年,太子谨三岁,落湖,病。”与“十年,公子入宫,侍废太子谨。谨恶之。”。   按照这些内容来看,祁子臻暂且不能明确前传与后传之间的关系,也不清楚这前传中的“公子”与“太子谨”和他与宋尧旭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对应关系。   说起来,他在现世穿书时看到的内容明明应该是前传才对,缘何他却是穿到到了后传部分的内容呢?   祁子臻暂时想不明白,或许还是要等到这《公子传》的前传继续更新完大部分内容之后才能得出答案了。   他重新将这本传记合起收好,又拿着地图再多研究了小半会儿,估摸着时间应当到亥时了才终于肯放下别的事情,亮着灯到床榻上去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臻:殿下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   下章再过渡一段时间,大概下下章就可以再见啦~   ——   感谢【李三岁】的营养液mua! 第82章   接下来没过几日的时间,祁子臻与汤乐远的部众就一路走到了更靠近乌蒙国边境的地势起伏区,崎岖陌生的地形大大增加了他们行军的难度与时间。   与此同时,乌合图部众的行军也愈发难以捉摸,他们在边境地带摸索了十数日都没能见到敌军的一个人影。   相较于他们的暂时无果,宋尧旭与宋行秋那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   根据秦功寄来的信件所说,当他们抵达久右郡附近时乌合图派去的五千兵力不是归降了就是被杀死了,久右郡几乎是没有一点损失就又壮大了兵力。   而且宋行秋还抓到了一个乌合图派去当探子的士兵,据说那探子就是要去看宋尧旭是不是真的前往久右郡救援了。   于是宋行秋将计就计,将那名士兵劝降成为间谍,跑去禀报说宋尧旭不仅来援了,还被打得挺惨烈,硬生生把固若金汤的久右郡描述成岌岌可危。   祁子臻看了都不由得想说一句好家伙。   在宋尧旭正式路过久右郡的时候,宋行秋也接到了他借兵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给他调去了五千兵力凑个整万,还特地秘密调遣一些辎重部队给祁子臻那边一些援助的粮草,算是暂时解决了他们四处乱逛时最大的忧虑。   除此之外,祁子臻也收到了一些来自朝堂方面的情报。   根据宁清卫的来信,祁源在朝堂上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起来,排除异己,眼见着就要将原本表面上平和的朝堂彻底搅乱。   弘初帝在这时的表现依旧同平常一般,采取完全不作为的放任态度,任由他们搅混水。   但令大部分人惊异的是,宋平对于这件事情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表态,好似对于祁源触动他势力网的行为完全不在意一般。   宁清卫对此猜测宋平或许是想韬光养晦,预谋在未来直接一波搞个大的。   祁子臻的想法和宁清卫差不多,不过他还多考虑了一层祁源这么做的动机。   他虽然和这位丞相爹往来不多,但好歹同住一个府邸中,很了解祁源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他能够在之前接触到宋平势力不久之后就选择暂避锋芒,十余年的时间里几乎都安守本分,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和宋平往来的不顺利而再次将敌意摆到明面上来?   祁源能够爬到丞相这个位置还稳居十余年不跌落,其中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在的,祁子臻不信他会是这样不爱惜羽毛的人。   于是祁子臻在思量过后给宁清卫回了信,让宁清卫多从祁子善的方面尝试入手,说不定能借助祁子善特殊的身份知道些深层次的原因。   对此宁清卫那边的回信也很快,带来的消息却是祁子善已经基本被宋季启有意无意限制了自由,每日往来与丞相府、观王府与学堂之间三点一线,根本找不到能够单独见到他的机会。   这便表明,宋平或是宋季启已经对祁子善的间谍身份有所察觉了。   祁子臻对此有些担忧,但是他并没有一心一意担忧多久,他自己也陷入了麻烦当中。   时入十月,悄然又是一年初冬。   随着天气愈发变冷,祁子臻咳嗽的次数开始增多,唇色比起入冬前要苍白不少,看着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白日行军对他来说的负担越来越重,但是敌军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们已经在边境地带兜兜转转徘徊了半月有余,即便有后来久右郡送来的物资,也经不起继续这样耗下去了。   渐渐的,就算是有汤乐远在,士兵们的士气都明显弱下去不少。   崎岖难走的路段,呼啸刺骨的寒风,还有始终漫无目的地乱转。   出发时再高的热情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十月初五,西北边境悄然落下初雪,凌朝大军被迫暂缓行军一日。   祁子臻站在营帐前,驻足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飘然洁白的雪花。   西北边境的初雪比京城来得更早,也更大。   他轻呼出一口白气,忍不住又轻咳几声,裹紧了此前宋尧旭特地给他带的狐裘,低头看向手中攥着的一张信纸。   ——那是宋尧旭在今日寄来的。   自宋尧旭从久右郡中绕路出发之后,他们几乎就保持着每日一次通信的习惯。   寅时落下初雪,临近午时他便收到了宋尧旭今日份的信件。   信上首先是惯例的位置说明。宋尧旭按照之前祁子臻所说的想法,从久右郡一路往东北换西南的方向绕路而行,一边跟着探寻敌军的位置,一边争取尽早与他们汇合。   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初雪,他们大致还有不到五日的时间就能重新和为一路,如今恐怕就要再看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行军。   例行的位置说明完毕,后边的内容就大多是宋尧旭对祁子臻的叮嘱,从白日多穿衣裳到晚间早些休息,看着似乎是恨不得快马加鞭先赶到他的身边来照顾他。   祁子臻看着上边端正工整的字迹,眸间蕴出些浅浅的笑意。   他转身回到营帐中,一只小鸟就“啾啾”地叫着跳到他身边。   或许是因为天气转凉,大多数都鸟儿都飞到了更暖和些的南边地区,这段时间能被乐音引来帮忙送信的只有这只小灰鸟,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也熟悉不少。   祁子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放在小灰鸟面前,小灰鸟就径直跳进了他的掌心里,扑棱两下翅膀后乖乖地窝着不动了。   他把小灰鸟托起来,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顺了几下它的脑袋,之后揣着它到桌边去,准备写回信。   祁子臻在回信里也是先惯例说明他们这边的情况,然后再把他的身体状况往好的方面汇报。写完这些他想了想,又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对他们不能一起看初雪的遗憾。   难得能够一起来到西北大漠征战,却因为兵分两路错过了一起看初雪的仪式感,祁子臻确实还是挺遗憾的。   他又低咳几声,将信纸拿起来轻轻吹干,仔仔细细地卷起来,绑在小灰鸟的脚腕上。   送信送惯了的小灰鸟没有反抗,在祁子臻将它放到桌上后就安安静静站得乖巧,偶尔“啾啾”叫两声。一直到祁子臻把小信纸卷好,小灰鸟才扑棱几下翅膀,像是想告诉他自己随时可以出发。   祁子臻的眸底又多出些浅浅的笑意,小心地揉了下它的脑袋,轻声说:“辛苦了,等你下次回来时给你加班费。”   小灰鸟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啾啾”地高声叫唤两句,随后展翅而飞,径直从营帐中飞入漫漫飘雪。   朦胧的洁白逐渐掩盖住小小的灰色身影。   祁子臻走到了营帐门口目送着它离开,黑眸中倒映的景色逐渐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雪白。   须臾后,他收回视线咳了两声,准备要转身回去时又听见不远处的汤乐远在叫他。   “阿祁!”   汤乐远手里端着一个碗,兴致勃勃地走过来问他:“阿祁,午膳要不要来吃碗热腾腾的面?你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就该多吃点暖和的。”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营帐前,不等祁子臻回答又一边拉着他回去一边说:“站在门口多冷呀,着凉了怎么办?”   祁子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到桌子前坐下,面前正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面条上撒了些许葱花作为点缀。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问:“这是哪里来的面条?”   汤乐远嘿嘿一笑,说:“是我特地开小灶做的,就当给你暖暖身子了。”   “你也会做面条吗?”祁子臻随口问了一句,身子还没暖上,心底已经是暖融融一片。   汤乐远对此颇为自豪,笑着说:“当然啦,行军作战之人也总要会些厨艺的嘛。再说这面条已经是最简单的啦,只要有材料做出来不难。”   祁子臻想起自己曾经把面条做成了面糊糊,感觉自己还没有暖多久的心又“噗”地一声被射穿了。   他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把整碗面条都吃完,再乖乖把碗交给伸手过来的汤乐远。   说起来,他好像还比汤乐远要大几个月,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祁子臻心下多出些感慨,但或许是被照顾得多了,并没有太多不自在的感觉,轻声道了谢。   汤乐远毫不在意,摆摆手后又和他聊起正事,问及接下来的行军该如何进行。   这场初雪不算特别大,看天色应当也不至于下得太久。   祁子臻沉吟着思量片刻才决定下来,大致的想法就是明日之前若是雪停就立即出发,先尽早与宋尧旭他们汇合,壮大实力后再想办法找出敌军所在。   他们如今在的位置海拔比较高,积雪一时半会消融不了,那么敌军和他们躲猫猫时的行踪就更难掩盖,真要找的话应当不会再花上大半个月时间。   汤乐远对于这个想法没有异议,点头后不再多留,端着碗暂时离开。   吃饱喝足的祁子臻闲得没事干,又拿出了地图和一些书卷继续研究。   他这一研究就直接埋头研究了一个下午,还是飞回来的小灰鸟才让他从漫漫书海中抽回神思来。   小灰鸟啾啾地落在祁子臻手边,抖了抖落在羽毛上的雪花,在桌子周围撒落许多水渍。   祁子臻笑着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给小灰鸟擦拭一遍,之后才去拿它送来的回信。   这一次小灰鸟脚边被系上了一个小小细细的竹筒子,摸上去似乎还有点暖暖的温度。小竹筒子只有不到一指宽,里边放着一张小纸条和一个小香丸。   祁子臻将小纸条和小丸子倒出来,入手时同样浸着暖融融的温度,隐约间夹杂着一缕浅淡的兰花香气。   ——是宋尧旭身上独有的味道。   他顿了一下才小心地将纸条展开,就见上边只端端正正写了八个字——   “寄香几许,聊以相伴。”   八个字的末尾一侧还画上了一朵小小的兰花,落款是一个工整的“谨”字。 第83章   夜间亥正时分,原本已经稍有放晴的天又絮絮扬扬地落下几点雪花,看着似乎有要下一整夜的趋势。   祁子臻站在营帐门口,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半会儿后才裹紧了狐裘转身回去。   下午收到宋尧旭寄来的小香丸之后,他就翻出了一个同样是宋尧旭留下来的小香炉来点燃香丸,这会儿营帐里悠悠散着的都是他所熟悉的兰花味道。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始终有阵挥之不去的烦躁。   祁子臻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轻呼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雪天一至,空气中渗入的湿漉漉的冷气更令他感到难受。   他不紧不慢地喝下小半杯水润润嗓子,就在准备再倒一杯时,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就有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扑通一下半跪在地,慌张地说:“军师大人,大事不好了,敌军趁夜突袭!”   “什么?!”   祁子臻瞳孔微缩,当即放下水杯转身大步走到那名士兵面前追问:“敌军大致有多少人?”   “约有三千人。”士兵连忙回答,接着又继续说,“汤副将已率兵迎敌,临走要小的前来传讯,让军师大人驻守于大营中,务必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祁子臻听完士兵简单的传讯,轻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随后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士兵暂时先下去。   他看着士兵匆匆忙忙再跑出去的身影,心底不由得生出些不安。   经过大半个月的行军,他们军队的警惕性与士气早就被削弱了不少,而今日又正值初雪,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敌军竟会在这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敌军只有三千人,情况也不见得会有多乐观。   祁子臻飞速地在脑海中过一遍目前的状况,尽可能地保持冷静,走到床榻边去将戎甲换好,再拿上之前崔良给他的佩剑。   这会儿还在下小雪,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允许他再亲自上阵,他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在营帐中尽可能分析清楚今夜真正的情况。   敌军在今夜突袭必然就是抓住他们雪夜放松警惕的机会,但他们只派了三千人过来对阵他们的一万五兵力,显然并不是打着要一次性剿灭他们的想法。   那么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又或是同山谷那次一样要试探他们的实力。   祁子臻将地图摊开在桌面上,把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和宋尧旭他们所在的位置圈出来,大致分析起敌军的来路。   他们目前的位置属于崎岖山路中唯一可供通行的大道,是大军行进时的必经之路。但是他们此前一路走来时压根就没有碰到过敌军,而根据往前去探路的探子禀报,至少直到今早前,前边的几十里路都没有敌军的踪迹。   而再往前将近一百多里路之后便是比这段路要平坦开阔得多的通地,也就是说敌军很有可能是在初雪落下的同时从通地中急行军而来。   可是乌合图又怎么会肯定他们在初雪时就一定会停止行军?   早晨的初雪相较起来其实并不能算大,若是真要行军并无不可。而祁子臻与汤乐远之所以选择暂缓行军,主要就是担忧原本就不高的士气因为艰难的行军路变得更加低落。   然而乌合图生性谨慎,倘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话他不可能会贸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们在寅时下初雪时便开始商议着暂缓行军的事情,直至卯时确定初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才正式确定。乌合图就算派来了探子也需要一定的来回时间,至少肯定不可能使三千人的军队一日之间就从通地赶过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部队中有奸细,早在他们开始商议的同一时间就想办法远距离报了信   祁子臻紧盯着地图,一手捏着一支炭笔。   当时除了他和汤乐远之外,只有汤乐远营帐门口值守的士兵在。   他心下一沉,于营帐中静静站立。   直至须臾后,他猛地留意到身侧晃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个黑色身影蓦地从阴暗处冲出来,上中长剑直直刺过来!   祁子臻眸色微暗,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以更加迅猛的姿态刺向那名黑衣刺客!   ……   “噗——!”   一柄长箭直直没入一个士兵的体内,月光下的宋尧旭还维持着射箭的动作,乌黑的眸子当中只倒映着满目的雪白与鲜红,冷得刺骨。   “殿下,敌军已全部清剿。”   秦功从不远处驾马走回到宋尧旭身侧,轻声禀报目前的情况。   宋尧旭看了眼前面横七竖八的尸体,点点头,沉声道:“回营。”   秦功应声,与其他一些士兵一同跟随宋尧旭回到营帐中去。   为了保障在与祁子臻他们汇合之前不暴露真正的实力,宋尧旭他们赶路的同时也一直注意着隐蔽行踪,每次安营扎寨时都会留心周围有没有敌军的探子。   在今日之前他们基本都没有碰到过,然而到今夜却忽然来了一个约有五十人的探路小部队。   不知为何,宋尧旭心底总有些不安。   其实在一路行军过来的同时,他们隐约有察觉到一些敌军的踪迹,但难以完全确定,只能有个大致估计的位置。   而在此之前敌军一直都比较安分,今日却突然派出了五十人的小部队打探,要么就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要么就是他们有了什么行动。   偏偏因为下雪,原本在这荒凉地带里就稀少的鸟儿更是基本没了踪影,仅余的那只小灰鸟还留在祁子臻那边的附近,根本就没办法进行联系。   “殿下是在担心军师他们的情况吗?”   许是见到宋尧旭愁眉不展,一侧的秦功忽然轻声询问。   这会儿他们已经回到了营帐中,宋尧旭没有瞒他,点头道:“我担心乌合图他们会趁着雪夜突袭。子臻此前就说他们近日来的士气大不如从前,若是乌合图真的突袭,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言外之意却已经很明显。   他们军队里的士兵们大都还是第一次离京打仗,这样飘雪的情况更是没有遇到过,很容易就会因为天气放松警惕。   虽然今日祁子臻的来信中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说得很好,但宋尧旭知道这里边的话只能信三分,对方只是不希望他担心。   他叹口气,心中的忧虑与不安不断攀升。   如今夜雪不停,目前这段路又本来就很难,自明日起路途中的状况只怕会更差,他们要想同祁子臻汇合或许还要不止五日的时间。   他实在担心这段日子里祁子臻那边会出问题。   宋尧旭思量许久,最后作出决定,对秦功说:“这样吧秦功,这段日子里你在军队中表现出众,我擢任你为副将,由你带领大军按照原计划继续去与他们汇合,我就先率千人部队快马加鞭赶过去。”   “这样太危险了。”秦功当即皱起眉头,不是很认可他的这个想法,“如今天气恶劣山路难走,我们又不知敌军真正的状况,万一迎面撞上敌军的话必定是死路一条。”   宋尧旭摇了摇头:“这些问题小心些也是可以尽可能避开的。乌合图作为乌蒙国的人,早习惯了雪□□军打仗,我有预感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必须要尽快赶过去确定他们没事,我才能够安心。”   秦功听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继续劝阻的话。   事实上,他也很担心汤乐远的状况。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点点头:“那殿下务必要小心。”   宋尧旭微微一笑,轻柔而坚定地说:“我会小心的,你也要注意安全,我们几日后再见。”   秦功呼出一口气,表现得十分郑重其事:“几日后见。”正式确定下行程后宋尧旭不再耽搁,征集千名士兵冒着漫天飘雪连夜出发。   而另一边,祁子臻他们的情况确实如他们担忧那般不太好。   祁子臻一剑斩杀了潜入他营帐中的刺客,之后又有一千敌军从大营背后突袭。   未免大营失守,他亲自站在飘雪中,压抑着身体的不适尽可能冷静地指挥杀敌。期间还陆续接到士兵禀报汤乐远那边的战况,基本上不是很乐观。   因为敌军来袭得突然,士兵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大营内外总计四千人的敌军折损了他们三千多的兵力,几乎要达到一比一的伤亡。   他们一仗打到了天亮,就连汤乐远都挨了几刀。   而且在这次突袭之后,敌军跟本不给他们太多的时间,第二日的下午又开始了第二轮进攻。   祁子臻他们被迫后撤,退出峡谷地段后又被一路往北边逼去,眼看着就与宋尧旭他们相距越来越远。   这期间祁子臻也尝试过与宋尧旭他们联系,然而愈发寒冷的天气使得最后那只小灰鸟也不见了踪迹。   他们与宋尧旭彻底断了联系。   整整十数日的时间,他们的兵力已经从一万五折损至不足九千人,士气更是一片萎靡。   再这样下去他们必定会全军覆没。   祁子臻听着士兵汇报完他们同样不容乐观的粮草情况,冷静地应声,挥手让士兵退下去。   直到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口,他才终于压抑不住剧烈的咳嗽。   由于汤乐远身上有伤,这段时间都是祁子臻亲自上阵指挥,连续十数日的高强度警惕与作战再加上战场上刺骨的冷风,他几乎是强迫着才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他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就在今日早晨时他险些因头晕直接栽倒在雪地上,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滚烫。   可是他必须坚持,他还不能倒下。   祁子臻咳过几声便尽力地继续咬牙压抑着,单薄的肩膀忍不住地打颤。   他死死咬着牙,一手攥着椅背,手背上青筋凸起。   就在这时,祁子臻又听到营帐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轻吸一口气,把所有的不适感压下去,一手背在身后依旧扶着椅背,缓缓站直了身体,看着来人掀开帐帘走进来——是卫令申。   “表兄。”   祁子臻轻声喊了一句,尽可能保持声线的平稳。   但是他明显不好的状态实在难以瞒过卫令申。   卫令申神色有些无奈,走过来递出手中的一碗汤药,开口道:“这是我以我自己的名义找军医要的汤药,主治发热咳嗽之症,你先喝下缓缓吧。”   祁子臻愣了一下,旋即眉眼中多出些无奈的浅笑:“还是被表兄发现了。”   “我知你是不想让军心变得更加不稳,但你还是可以求助于别人的。”卫令申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比如我,也比如同样担心你的汤乐远。”   “乐远也知道了?”祁子臻借力走过去坐好,接过卫令申递来的温度正好的汤药。   卫令申听着他的话,点头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只是他明白你是为了让他好好养伤才不告诉他,所以拜托我来好好照顾你。”   祁子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端起汤药来小口小口喝完。   浓烈的中药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温热地暖着他的整个身子。   见他乖顺喝药,卫令申多少舒出口气,又将一封信拿出来交给他:“这是国师那边的回信。”   自从确认真的没办法联系得上宋尧旭后,走投无路的祁子臻就把主意打到了宁清卫身上。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宁清卫又时常不靠谱,但说不定看起来神通广大的国师真的能有什么办法呢。   祁子臻连忙接过了信,把药碗交还给卫令申,目送卫令申离开之后才将信拆开。   这一次宁清卫的回信也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不要忘了,你可是能引起百鸟齐鸣的少塔主。”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叮咚~金手指加载成功,请选择是否使用。   ——   高估我自己了orz殿下还在赶来的路上,下章重逢! 第84章   百鸟齐鸣……?   祁子臻看着信上的这四个字,忽然想起在宋尧旭生辰时他吹奏的那小段曲子,以及在那之后宋尧旭同他说过的种种异象。   倘若他的乐曲真的能有那么强的感染力,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借此来重新激起士兵们的士气?   不知为何,祁子臻突然感觉脑海里多出一段谱子,还是一段显然很适用于鼓舞士气的曲调。   而且这段谱子在他脑海中十分清晰,就好似他曾经对其烂熟于心,可明明每一个音符组合他都非常陌生。   莫非是以前的“他”记下的谱子?但以前的“他”可并不通乐理。   祁子臻皱了皱眉,情急之下来不及思虑太多,起身去将竹笛翻出来再披上狐裘,于营帐门口深呼吸一次后缓缓踱步走出去。   “军师大人。”一名守在门口的士兵见他出来,当即抱拳行礼,接着又面露担忧,“今日风有些大,敌军也不知何时还会进攻,军师大人不若还是在营帐中多休息会儿吧?”   自从上次遇到刺客之后,汤乐远就安排了信得过的士兵在他门口值守,这名士兵也是少数几个比较了解祁子臻身体状况的人。   祁子臻轻轻摇了下头:“无妨。我有些事情想同士兵们说,你能帮我召集一下吗?”   “是!”士兵连忙应声,跑下去传达指令。   另一边的汤乐远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营帐走出来,左手手心还裹着一层纱布。   他走到祁子臻身侧,正好替他挡住大部分吹袭而来的冷风:“怎么突然想到要召集士兵们?”   如今情况危急,祁子臻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汤乐远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就让自己到风里去受罪。   然而祁子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沉声道:“乐远,你现在还能上阵吗?”   汤乐远顿了一下,听着他宛若托付后事一般的语气,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阿祁,你……应该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地步吧?”   原本想说正事的祁子臻被他这一句问得差点反应不过来,半会儿后无奈地轻笑:“我只是身子比较虚,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汤乐远这才松下口气来,笑着说:“上阵杀敌我当然没问题,沙场上受点伤那是常事,根本就不算……嘶——好痛!”   他豪情满满地说到一半,忍不住拿左手拍拍胸脯,正好同时打到了手心和胸口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祁子臻:“……”   看着不是很靠谱的亚子。   不过也托这个小插曲的福,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轻呼口气缓和语气道:“我们与敌军在这里继续对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目前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拼尽全力争取突围。”   汤乐远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还有忧虑:“可是就我们如今的军心士气……我也不敢说我还能调动起多少,突围恐怕很困难。”   祁子臻摇了摇头,正想开口时又压抑不住地轻咳几声,随后才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调动起士兵的激情,只是我也是第一次打算尝试用,不敢说真正的效果如何。但这也是我们唯一还能再突破的办法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赌一次吗?”   他原本还想让汤乐远思考一会儿后再补充一句“不愿意也没关系”,结果他刚说完就听到了汤乐远肯定的回答。   汤乐远脸上挂起一抹大大咧咧的笑容,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只有最纯粹的信任。   祁子臻怔住片刻,眸底也蕴出一丝浅笑,伸出手与他轻轻击了个掌。   确定要准备最后的全力一拼之后两人没有继续在营帐前多逗留,到空地前去要给士兵们做最后的动员。   按照动员的流程,最初还是由汤乐远在士兵面前来一发以最后一搏为主题的演讲,即便身上带伤都影响不了他演讲的慷慨激昂。   士兵们受他话语中穷途末路的誓死抵抗精神感染,多少都打起些精神来,只是比起最初那一阵子还差太远。   祁子臻在冷风中留意着士兵们的精神状态,以临行前的献礼为由拿起竹笛,深呼吸一次后才开始吹奏。   高昂急促的语调猛然从竹笛中迸发出来,激扬地挥洒着热血。可是紧接着又在一个高音之后急转直下,好似从高耸入云的山峰悬崖落下,坠入崖底冰湖,消沉冷寂。   宛若一名心怀鸿鹄的将军,却在一次战役的落败后陷入末路。   极寒的天气,告罄的粮草,还有一波又一波不断来袭的敌军。   在将军的面前似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然而在迷惘与徘徊之后,突然间又迸发出来的激昂曲调骤然打碎漫天飞雪冰霜。   天气恶劣又何妨?粮草将近又何妨?敌军侵扰又何妨?   一味地消沉永远不可能解决问题,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要想在穷途末路中活命,就先要拼命!   谁人不想活命?谁人不想过上安定的生活?要有家国的安稳,就必然会有厮杀的死活。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一首波折的曲子进入到尾声,逐渐变得平缓。   好似在激烈的厮杀过后的尘埃落定——不论是生是死,生者安然,死者安息,这便是他们作为战士的必然落幕。   一曲毕,祁子臻缓缓放下竹笛,看向怔在原地尚不能回神的士兵们,冷然而坚定地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①。”   汤乐远最先从曲调中抽回神思,举着手中的长缨枪高喊:“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慷锵有力的一句话落在近乎死寂的大军当中,如同一颗落入湖中的石子,骤然激起千层浪花。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   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几乎要冲破云霄,如同在绝望中重新迸发出来的无穷希望。   汤乐远借着士兵们的这股劲头径直宣布出发,浩浩荡荡九千人在大风中抱着勇往直前的信念向敌军发起突袭!   九千人大军全部出击,祁子臻也跨上了战马,手执一柄长剑跟随在汤乐远的身侧,以偃月阵诱敌深入。   偃月阵阵如其名,形似弯月,内里凹陷。将领立于月牙内凹处的底部,此处看似薄弱,但却蕴藏着最强的杀机,适用于兵强将勇之军。   打了数次胜仗的敌军没料到他们会在这般大风天气突袭,一时之间竟顾不得分析他们的战术,集中主力一头扎入了月牙内凹处!   “就是现在,全力出击!”   汤乐远高喝一声,将昂扬起来的士气再度激发至最高点:“杀——!”   “杀——!”   冲天的喊杀声几乎要震动大地,无数的士兵跟随在汤乐远身后拼了命似的向前搏杀!   刺骨的寒风与滚烫的鲜血交杂落在满地雪白,顷刻间便给周遭染上大片的血红!   杀喊声,铿锵声,还有凌厉寒风的呼啸声全部交织为一片,将整个通地化作惨烈的坟墓。   凌朝的军队宛若不知疲倦的机械,莽足了劲儿地向前冲。   刀光剑影之下,一名又一名地士兵倒下了,又有一名又一名的士兵补上原先的位置。   他们从早晨拼杀到夜晚,又从夜晚继续到第二日早晨,整整厮杀了一天一夜,终于杀到了敌军狼狈撤退。   祁子臻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握剑的手已经被冷风吹得僵硬,到后边完全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继续挥舞剑刃。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脏污的血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哪些是敌军的,雪白的剑刃上更是被鲜红浸透。   汤乐远的情况没比他好多少,他驾着马走到祁子臻的身侧,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祁子臻哑着声音说:“追击。”   汤乐远皱了下眉:“不可,穷寇莫追,小心其中有诈。”   “我知道肯定有诈。”祁子臻闭了下眼,深深灌入一口冷气强逼着自己清醒,再睁眼时眸底只有决绝的冷霜,“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乌合图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而且他此次守在他们军队附近的兵力也不是他的全部兵力。   如今他们失去了与宋尧旭的联系,经过这一天一夜鏖战之后兵力更是没剩多少,一旦让乌合图去和他的大部队们汇合了,他们就彻底完了。   届时就连这次破釜沉舟的突围都成了白费力气。   唯有借着现在的劲头乘胜追击,直接击杀主将乌合图,他们才能有更大的生路!   汤乐远很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缰绳,还是没能应声。   祁子臻知道他的顾虑,又继续冷静地说:“乌合图兵力分散,此次必定会趁我们追击时合围围剿,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领兵前去追击,你从侧边绕路后背突袭,助我们突围。”   汤乐远听完二话不说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这样对你来说太危险,我去追击。”   明知敌军会合围围剿还偏偏往上撞,万一他们救援的晚到那么一时半会儿,后果绝对不堪设想,这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祁子臻依然只是摇头,声音比之前虚弱,但是更加坚定:“我只适合冲锋陷阵,论机动突袭我绝对不如你,所以这次我去追击才是最好的安排,否则我们必死无疑。不要忘了,你可是曾经五战连捷,夺回封枢郡和充平郡的汤将军!”   他看向汤乐远的眸中映着汤乐远的身影,还有他们身后大片鲜红浸染的雪地。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汤乐远深吸一口气,终于应声下来:“好。”   紧接着他就牵马转身,率领三分一的士兵从侧翼绕路。   祁子臻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军队之中,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眼前晃过一瞬间的模糊又被他强行压下去,率领余下的部众往前追击。   然而正如他所料,追击敌军时他明显发现乌合图在往崎岖的山路绕,几乎是追到山顶不久,他们就被四面八方重新合围上来的敌军包围。   祁子臻冷静地指挥着士兵们变换阵型全力迎敌,给自己也给汤乐远争取时间。   山顶地带地势高耸,汤乐远的士兵要想不着痕迹地绕上来必定要耗费一定时间,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力抵抗,争取至汤乐远赶来之时。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阵大风猛地席卷而来。   山顶不同于山脚,山顶之上的大风要猛烈数倍。   刺骨的冰寒仿佛要渗入骨缝当中,祁子臻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躲避时却因为一时之间压抑不住的头晕径直从马上栽落到雪地中。   冰冷的雪直刺刺地渗入戎甲之中,铺天盖地的寒意冻得他几乎失了大半气力。   然而紧接着又有两名敌军士兵走过来用长缨枪将他架起,径直押送到了对面敌军将领乌合图的面前。   过度疲劳又长时间高热不退的祁子臻毫无反抗之力,硬生生被两名普通的士兵半压着跪在了乌合图面前。   他喘着粗气,看向乌合图的目光比地上的冰雪还要森寒,虚弱无力的嗓音更是冷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乌合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梢轻扬:“带病作战还能如此英勇,确实是个人才。”   祁子臻没有应声——又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和敌军将领周旋。   乌合图也不在意他的冷淡,饶有趣味地继续说:“你放心吧,西南将军要我活捉你,所以我不会杀了你。只是西南将军近年偏好些邪门之术,你若是被送过去了,也不知还会经历些什么。”   祁子臻听着他的话,冷笑一声,依旧不予回应。   乌合图捉到人心情正好,也没管他冷淡不屑的态度,继续自顾自地说:“能够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聚拢军心,你也是个可用之才。倘若你愿意归降我们乌蒙国,为我们的王效忠,我或许还能替你在西南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保你免受无妄之灾。”   “投降?”祁子臻抬眸看向乌合图,清亮的眸底多出些嘲讽,“你们不配。”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嘲讽刺激到,原本还打算好言好语劝降的乌合图多出些怒气:“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到你生不如死时你再后悔可就没有用了。”   祁子臻不想继续同他说话,撇过头去时正好瞧见了灰蒙天空中一道展翅飞来的小小身影——是之前给他们和宋尧旭传信的小灰鸟!   他瞳孔微缩,片刻后不动神色地藏起思绪,维持着不屑的神情,冷笑着继续激怒乌合图:“一个被我们副将轻而易举就打败的人,还想当我的同僚?你不若先撒泡尿照照再说罢。”   “放肆!”   原本压着他的一名士兵蓦地训斥一声,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加重几分。   祁子臻被他按得生疼,膝盖往雪地中更深一寸,冰冷刺骨,但他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句痛呼。   原本因为他的话稍微有些失去理智的乌合图回过神来,突然想明白了他的意图,嗤笑着说:“你以为你激怒了我,我就会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吗?”   祁子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着说:“你又以为,你还杀得了我吗?”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又有一支大部队从四面八方而来,原本占据上风的乌合图部队顷刻之间被包围!   乌合图蓦地一惊,当即下令:“将他押送下去,必要时作为人质!”   “来不及了。”   祁子臻苍白的唇角绽出一抹冷然笑意,宛若盛放在血红雪地之中的一朵傲然红梅。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来的修长身影,嗓音沙哑低沉,好似一道来自深渊的声音。   “我的王——”   一阵破空之声伴随着祁子臻喑哑的嗓音倏地刺穿大风,径直穿透乌合图的胸膛!   炽热滚烫的血刹那间喷涌而出,溅落在祁子臻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看着乌合图身后那个飒爽的英姿,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了一月有余的身影,轻轻补完了最后两个字。   “——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①:“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出自明神宗朱翊钧颁布的《平倭诏》。释义为“正义之师奋发扬威,跳梁小丑,就算再强大也定当奋力诛杀!” 第85章   在乌合图从马上仰面倒下的同时,又有两支利箭划破冷风直直刺穿压着祁子臻的两名士兵。   失去束缚的祁子臻看向骑马赶来的宋尧旭,长期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压抑不住的眩晕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终于还是撑不住径直向后栽倒。   “子臻!”   宋尧旭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当即加快了速度赶到他身边翻身下马,在触及祁子臻身体时才惊觉烫得吓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逼得他们陷入如此绝境?   宋尧旭紧紧皱着眉头,来不及思虑太多,抱着祁子臻上马准备寻找营地回营。   乌合图已死,他的部众们很快就成为了一盘散沙,几乎没多会儿就被同宋尧旭一起赶来的千人部队剿灭,余下一些都是投降投得够快够及时的。   宋尧旭赶着救人,简单重新收整一遍部队,由祁子臻之前率领的部众在前,准备返回他们此前驻扎的营地。   就在他们下山的途中,又碰见了匆忙赶来的汤乐远部众。   汤乐远没见到祁子臻的身影,二话不说便冲到了宋尧旭身侧,这才发觉祁子臻是昏睡过去了,连忙担忧地询问起情况:“阿祁情况还好吗?”   宋尧旭摇了摇头:“算不得好。虽然并未受太多伤,但病重昏倒。你们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竟会落入如此境地。”   听到宋尧旭问及这段时间的经历,汤乐远那可是太有话说了,一路上仔仔细细从头到尾都给他讲了一遍,还着重描述了他们刚刚经历完的一天一夜厮杀。   除此之外,他也特定强调了这些日子中祁子臻所受过的苦。   汤乐远的身体素质好得很,最多就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是祁子臻不同。   他在汤乐远受伤后接替了上战场和指挥全军的任务,逼着自己紧绷神经,原本的稍有不适一点点演变成重病在身。   可以说,祁子臻在这段时间里吃的苦是最多的。   宋尧旭听得满是心疼,抱紧怀中的人加快速度赶回他们的营帐区去。   所幸他们被诱上的这座山头距离他们的营帐并没有太远,宋尧旭与汤乐远率着主力部队在天黑之前先一步赶了回去,当即就把军医给喊了过来。   祁子臻在整段路中都昏迷不醒,额头滚烫的温度更是没有一点要退散的趋势。   就连军医来探查情况时都始终眉头紧锁。   祁子臻本身底子就不行,又正值严寒天气与无法好好休息的打仗期间,从初染病至今拖得太久了,若是再晚一些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   最后军医只能是先开出个药方,在汤乐远的坚持下同他一道去熬药。   偌大个营帐中只余下宋尧旭与昏迷不醒的祁子臻。   宋尧旭看着床上面色潮红浑身狼狈的人,不由得更是心疼。   他命人准备好一些温水和干净的帕子,解下祁子臻身上脏污的戎甲,盖上厚实的被褥后再一点点替他擦去沾上的血迹。   途中宋尧旭也发现不少祁子臻自己本身受的伤,所幸都不重,只是数道伤痕横亘在一起显得格外吓人。   他翻找出伤药给祁子臻的伤口仔仔细细处理了一遍,最后又给他换上一套干净舒适些的衣裳。   等全部处理完之后,祁子臻依旧处于昏睡中,眉头紧皱,看起来似乎非常难受。   宋尧旭只能一遍一遍地拿温水试着给他降降温,让他尽可能地舒服一些。   反复几次下来之后,祁子臻的状态看起来总算好上了一些。   宋尧旭忙活得也出了一身汗,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休息时一只小灰鸟从窗外扑棱着翅膀飞进来,正落在祁子臻的床边。   小灰鸟啾啾叫了两声,似乎是见床上的人没反应,又在原地蹦跳几下,看着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宋尧旭担心他打扰到祁子臻,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小脑袋,然后一把将它拎起来带到桌子上:“子臻还在休息,乖乖的不要打扰他。”   小灰鸟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在原地啾啾叫两声后扑棱一下翅膀,待在桌子上没有再过去。   宋尧旭笑着倒了杯水,放到小灰鸟的面前,看着小灰鸟绕着杯子转了几圈后跃上杯壁,一下一下地啄着杯子里的水。   之前宋尧旭从营帐中率一千精兵赶到祁子臻最后说明的地方时,那里只余下大片狼藉,一看便知是经历过一场大战。他当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又不知他们的军队被逼至了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找,但是他找了数日都没能找到祁子臻他们军队的踪迹。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际,他见到了从北边飞过来的小灰鸟。   小灰鸟的脚边没有系任何传信,但是它却始终啾啾地朝着一个方向飞,起初见宋尧旭不知道跟上时还反复回来好几次,宋尧旭才终于明白它的意图,领兵跟着小灰鸟的方向去。   在过程中他们经过了无数个人一片狼藉的战场,最后绕到了一座高山之上,见到了被押在乌合图面前的祁子臻。   如果不是有小灰鸟的话,恐怕祁子臻还不知要继续经历些什么。   宋尧旭想想就后怕,虽然不知小灰鸟为何如此有灵性,但还是很庆幸有它的引路。   至少有了小灰鸟在,他们赶到得还算及时。   宋尧旭等小灰鸟喝水喝得差不多了,就把瓷杯往旁边挪了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小灰鸟原本对他是有些警惕的,但是被摸得舒服了就跟着放松下来,偶尔还会主动在他手心里蹭几下。   宋尧旭有一下没一下地陪着小灰鸟玩儿,脑海中回放着祁子臻倒下前,嘴角那一丝骤然松懈下来的轻松笑意。   又恰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的床榻上传来轻声呓语。   “殿下……”   宋尧旭蓦地回神,连忙放开小灰鸟起身走到床榻边,就见祁子臻朦胧间睁开了眼,眸底还浸着迷茫,懵懵懂懂的,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   “你醒啦,还是觉得很难受吗?”他轻柔地握住祁子臻无意识伸出来的手,裹上一片滚烫的温度。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熟悉而温柔的声音,祁子臻的眸底蕴出些雾气,湿濛濛的,格外惹人怜爱。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浑身都没多少力气。   宋尧旭一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柔声安抚道:“你现在病重,先躺着好好休息,等会儿药熬好了再扶你起来喝药。”   祁子臻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竟变得有些委屈:“可是……我好想你。”   虚弱的嗓音里掺着鼻音,又软又委屈,撒娇似的可怜兮兮,直叫宋尧旭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俯下身来在祁子臻的眉心吻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声音压得很低:“我也想你了。以后我一定不再留你一个人。”   祁子臻轻嗅着鼻尖熟悉的味道,仿佛漂泊许久终于找到一处可供安置的栖身之所,半月有余以来的警惕与压抑统统被卸下,浑身只余下沉重的疲惫与久违的安心。   至少他还活着,活着见到了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人。   迷迷糊糊之间,他又仿佛听见几声鸟叫,眸底多出几分困惑。   许是看出他的疑问,宋尧旭笑了下,将在床边蹦跶的小灰鸟托在掌心上,轻声说:“这一次是多亏了它,我才能及时找到你们。”   小灰鸟从宋尧旭的手心上蹦跶下来,跳到祁子臻的身侧去轻蹭他的脸颊,看着很黏人的样子。   祁子臻的眼底浸入笑意,轻声对着小灰鸟说:“谢谢你。”   宋尧旭拢起空下来的掌心,见祁子臻心情不错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小灰鸟给拎走。   正好这个时候汤乐远也端着汤药进来,见到祁子臻醒了眼底一亮,大步走过来问了一连串关于他身体怎么样的问题,问得本来就不太清醒的祁子臻脑壳更疼了。   宋尧旭知道他是好意,无奈地笑着接过汤药,替子臻回答了部分的问题,至少暂时让汤乐远先安下心来。   汤乐远也反应过来自己太着急,摸着后脑勺笑了下,心情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他趁着宋尧旭扶祁子臻起身喝药的空隙,又问了一句:“对了殿下,秦功他们呢?我看这次回来的军队数量似乎只有千人。”   宋尧旭将祁子臻扶起来坐好了,再将汤药递给他之后重新看向他,回答道:“我们在初雪那日后的第二日遇上了敌军的探子部队,我怀疑敌军或许有所行动,担心你们的安危便领兵先快马加鞭赶过来。秦功被我升任为副将,带着其余的大部队继续往这边来。   “我在找你们的路上也给秦功留下了标记,估计再过个一两日的时间他们也能赶回来了。”   听到这里汤乐远才算是彻底松口气,简单又聊了几句之后就先行离开,不打扰他们两个人的独处。   考虑到祁子臻的身体,在汤乐远走后宋尧旭也没继续和他说太多的话,等他把汤药喝完了就扶着他躺下再好好休息会儿。   祁子臻原本就还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乖顺地任由宋尧旭动作,只不过躺下时没忍住拽了一下宋尧旭的袖子,轻声问:“殿下可以在这里陪我吗?”   他问得小心像是怕会耽误宋尧旭工作。   宋尧旭轻轻地笑了下,抚上他依旧还有些烫的额头:“你发热未退我也不敢随意走开。军队里的事情还有乐远和你表兄在,暂时没我的事情,放心好了。”   祁子臻软软地应了个鼻音,又说:“殿下要是无聊了,可以看我带来的那些书。”   宋尧旭笑着应了声“好”,祁子臻这才终于放任自己在迷迷糊糊之中睡过去。   一副非常乖巧懂事的模样。   宋尧旭细致地替他把被角掖好,再把他脸颊一侧几缕散落的发丝拨到一边,拎起蹦哒在床边的小灰鸟一起回到桌子边去。   喝过药后祁子臻的状况比之前稳定许多,如今只需要等他发热的症状减轻。   在确定他基本没什么问题之后,宋尧旭才起身到祁子臻放书的地方,准备找本书来翻阅。   中途他不经意间看到了此前他曾拿到过的那个残破小册子,却发觉这个小册子上似乎多出一个名字——公子传。   之前有这三个字吗?   宋尧旭眸间多出些困惑,随手翻开了看了一眼,就见着里边不再是之前那样的空空如也,反而多出了大片模糊不清的字迹。   他皱起眉头,干脆翻到第一页来看,就见上边有寥寥几句比较清楚的字迹,看内容似乎大多都是与“太子谨”和“公子”有关,其中大部分都还是“公子”生病的状况。   他大致看过一遍之后,视线移回到最开始的几句话中,紧紧地盯着第三句——“十年,公子入宫,侍废太子谨。谨恶之。”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是一名仅有五岁的小孩直挺挺地跪在磅礴大雨之中,面色惨白,背部几乎被鲜血浸染——那个小孩,是年仅五岁的祁子臻。   而他跪着的地方,是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沙场副本其实大概也许可能还有个几章就快结束了,准备要开始慢慢揭开伏笔啦ww   ——   感谢【柠檬精】、【Hinny斯】和【当长夏无事】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鸭mua~ 第86章   宋尧旭被突然冒出在他脑海里的画面吓了一跳,再要细想时却发觉原本清晰的画面变得模糊,只过去小半会儿他甚至就开始怀疑起方才看到的小孩是不是真的是幼时的祁子臻。   一个人年幼时的相貌与长大后总是会有一定差别,他也未曾在祁子臻年幼时见过他,甚至不知晓为何他方才会下意识确认那就是祁子臻的身影。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传来一阵突突地刺痛,伴随而来的又是一段声音。   “宋谨身为太子,性情乖张,冷血残酷,特此废除其太子之位,以示训诫。”   ……这是他父皇的声音,可是这声音里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分外陌生。   他何时有过性情乖张?又何时被废除过太子之位?   宋尧旭只感觉自己的头一阵又一阵地疼,无数的片段与声音飞快闪过,无数的声音嘈杂地交织在一起,然而他一个画面都看不清楚,一句话语都听不分明。   这些……究竟都是什么?   他撑着额头站在原地缓了好半会儿,直至不经意间将手中的《公子传》合起来,才终于从一阵阵的刺痛中缓过神来,额间甚至布上了细密的冷汗,   他轻呼一口气,看着破损残旧的书封,眸间多出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暗色。   宋尧旭隐约间记得他第一次碰到这本书时,祁子臻似乎就是让他帮忙拿一本名叫《公子传》的书册。   当时祁子臻听见他说没找到时似乎确实有些异样的神情,只不过那会儿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真的记错了名字。   如今看来,或许祁子臻对此是知道些什么的。只不过祁子臻病重,不宜思虑过多,这本书的事情还是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再问吧。   宋尧旭轻叹了口气,原本的暗色转瞬间消失不见,眸底恢复清明。   未免又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境地中,接下来宋尧旭没再继续找书来看,干脆就坐在祁子臻的床边守着他,以防他在夜间又出现病情反复的现象。   不过幸运的是喝过药之后的祁子臻恢复得很好,一整晚的时间都没出现新的病症,甚至到早晨时原本发热的症状都消退得差不多了。   次日早晨,当祁子臻睁开眼睛时,虽然还有些无力,但也明显感觉到比昨日昏昏沉沉时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他一手支撑着想要坐起,却在偏头时不经意看到床尾依靠在床柱上闭目休息的宋尧旭。   宋尧旭的眼下泛起些青黑,气息平缓而绵长,显然是照顾了一夜终于还是累到睡着。   祁子臻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想自己轻手轻脚起来让他再多睡一会儿,结果还是在下床后不经意发出了一些响动。   磕在床柱上浅眠的宋尧旭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在看到祁子臻下床的身影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温柔地绽出一抹浅笑:“醒啦?还有那里感觉不舒服的吗?”   只是他柔和的嗓音中也掺入了显而易见的疲倦。   祁子臻有些心疼,轻声说:“好多了,殿下昨夜应该累到了吧?不若再多休息一会儿。”   他的声音还比较虚弱,但比起昨日要好上许多。   宋尧旭听到后却摇了摇头,站起身笑着说:“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睡过一会儿了,没关系的。我昨夜听乐远说你也将近一日未吃东西了,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等会儿给你做。”   话里话外都是一如既往的关怀。   祁子臻听得又是一阵心软,站在原地乖乖巧巧地说:“我不挑的,殿下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宋尧旭看他一副乖小孩的模样,没忍住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补给你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这阵子就先好好修养吧。”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祁子臻听着他低沉的话音,却悄悄红了耳根。   他知道,宋尧旭说补给他的,是昨夜他烧得迷迷糊糊时还挣扎起身想讨要的那个拥抱。   那只是他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居然还被宋尧旭认真地记住了。   祁子臻稍微撇着头,小声嘟囔似的问:“只补一个拥抱吗?”   宋尧旭愣了一下,随后喉间溢出些轻笑,松开他后揉着他的脑袋说:“余下的就等你病好了再说,这样可以么?”   祁子臻还是撇着脑袋没有直视宋尧旭,却轻轻地点了下头。   宋尧旭笑着没再说什么,同他一道去简单洗漱完毕就要出去给他做早膳。   祁子臻倒是一时兴起想要跟着过去旁观,美其名曰也提高一下他自己的技术。   虽说他根本就没有技术可言。   宋尧旭这会儿当然不舍得拒绝他,只是给他多加了件衣裳,又裹上足够厚实的狐裘,塞上一个暖袖,整个包得严严实实才肯放心。   祁子臻知道自己怕冷,任由宋尧旭给自己折腾成一个大粽子似的,之后才跟在他身后准备去看他做早膳。   不过他们刚迈出营帐,就见到了汤乐远背对着他们抬头望天,手里似乎还揣着个什么东西。   “乐远?”宋尧旭好奇地叫了他一声,“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汤乐远闻声回头,“啊”了一声,好似十分悠然地说:“今日太阳真不错啊,你说是吧阿祁。”   莫名被叫到的祁子臻抬头看了眼灰蒙蒙一片的天空,眸底满是茫然。   莫不是汤乐远也给累出什么毛病来了?   他甚至走上前一步去探了下汤乐远的额头,困惑道:“没发热呀?”   被怀疑有什么大病的汤乐远抹了一把脸,挂起一抹职业假笑:“我没事,这是昨夜殿下要我找的谷子,我走了,不用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小纸包裹塞到宋尧旭手上,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祁子臻还是迷茫,扭头又看向宋尧旭。   宋尧旭看着他的背影思量片刻,斟酌着说:“大概或许可能是因为,他又在错误的时辰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中吧。”   由于生病而脑子不是特别好用的祁子臻:“???”   宋尧旭没有在这个话题中纠结下去,牵起他冰凉的手心,浅笑道:“先去做早膳吧,饿久了对身体不好。”   祁子臻对此稍有些遗憾,但还是乖乖点头,顺从地跟着去做早膳。   行军途中并没有特定的膳房,宋尧旭说是要去做早膳,其实就是去了最近一个专门存放锅碗瓢盆和食材的营帐中。   他熟练地清洗好需要用到的厨具,再简单挑选出食材,没多会儿就开始正式做早膳。   而祁子臻说是说要看他做早膳,等真的待在这个营帐之后就被生火熬粥时暖融融的温度熏得昏昏欲睡。   宋尧旭下了米后一回头,就见到他坐在小马扎上,一头靠着身侧的一根桩子睡得香甜。   也不知说要学习技艺的人到底是谁。   宋尧旭眼底更多出几分笑意,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没有上前去叫醒他。   小小的营帐内只余下偶尔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偶尔卷起几道帐帘外的猎猎声,静谧平和。   好半会儿过后,柴火燃烧的声音中多出些许“咕噜咕噜”的杂音,浓稠的米粥与药材的香气伴着杂音从大锅中一点点向外逸散。   宋尧旭看着大锅中逐渐熬制完成的药粥,在营帐支起一张小桌子,盛起两碗药粥晾放至温度合适了才将祁子臻叫起来。   祁子臻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就闻到营帐中飘散着药粥香甜的气味,在他神智恢复之前肚子先“咕咕”地叫了两声。   原本还半梦半醒的祁子臻立马清醒过来,半低下头来好似觉得很不自在。   宋尧旭笑吟吟地揉了把他的脑袋:“肚子饿了吧?先吃点药膳垫垫肚子,这附近正好有个小镇子,我已命人到早晨了就去帮忙采买些食材回来,等晚些了我再给你做点不会太甜的糕点。”   祁子臻对于他的贴心很是受用,没多会儿就从不自在中缓过神来,同他一道去小桌子边三两下就将一碗药粥给吃完了。   担心他一次性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哪怕被眼巴巴地看着宋尧旭还是狠心拒绝了他还想再吃一碗的请求,把余下的药膳分给了汤乐远卫令申,还有值守在他们营帐前的士兵们。   没吃饱也没喝足的祁子臻还是乖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去,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又困得直接回到床上去睡觉。   下一次再醒来就是宋尧旭做好了糕点把他叫醒,他开开心心吃完之后很快又困得不行继续睡,接下来连续好几日也几乎都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按照军医所言他这是体虚嗜睡,等身体恢复些就好了。   原本还担心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的宋尧旭这才放下心来,安安心心地让他睡,顺便也让劳累的大军们多几日休整时间。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秦功率领的余下九千人马正式与他们汇合,秦功在得知了祁子臻的身体状况之后重操“旧业”,也加入了给他调理身子的日程当中。   于是祁子臻一日下来的伙食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早晨药粥午间晚间药膳,偶尔来顿餐后甜点,一日定时三次中药。   吃完了就让他消食半个时辰再睡,睡醒了第一时间递杯温水过来美其名曰多喝热水。   如此重复了四日之后,稍微又恢复了些力气的祁子臻终于惊觉不妥,早晨起身喝完一杯温水后坐在床边反思,总感觉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和小废物好像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汤乐远: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   感谢【我刀呢】的营养液mua~ 第87章   宋尧旭见祁子臻坐在床边发呆,—边将手中的瓷杯放好—边问:“怎么啦?突然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祁子臻看向他,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些郁闷:“我感觉我好像要被你们养废了。”   他脸颊微鼓,好似还生起自己的闷气来了。   宋尧旭不由得轻笑—声,上前去揉了把他的脑袋,柔声问:“那你今日感觉如何?若是有精神些了的话,可要看会儿书?”   决定要奋起的祁子臻当即斗志盎然地说:“要!”   连续休养那么多日下来,他今日醒来时也明显感觉到精神状态好很多,至少不在像之前几日那般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昏昏欲睡。   宋尧旭见他确实恢复得还不错,没有阻拦他的打算,等看着他洗漱完用完早膳后就离开去收拾,让他在营帐中自己看书。   祁子臻昏睡了那么多日,简单思考过后还是打算先把《公子传》再拿出来看看。   不过很可惜,最后他还是发现前传的内容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同之前—般又零星多出几个日期,日期后边依旧是大片模糊不清的字迹。   祁子臻轻叹口气准备将传记放回去,却在一个不经意间扫到了—眼后传部分的内容——好似多出了—些他没看过的内容?   他顿了—下,停住原本想合书的动作,径直翻开到后传的最后几页,果然是在久右郡相关内容之后新增的记载。   他大致浏览—遍,发觉后传更新的内容又全都是他们在离开久右郡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包括了山谷遇袭、夺回充平郡,还有和乌合图较量的那几次战役。   除了围绕他展开故事之外,后传还在每场战役后记载了士兵伤亡的数量等等,看着就好似一本正规的史书。   祁子臻心存疑虑,往后翻到后传更新到的最新内容,却发现最后一页是他发高烧时宋尧旭照顾他的内容。   而且看后传中的记载……宋尧旭也能够看见这卷传记中的内容了?   恰在这时,收拾完碗筷的宋尧旭回到营帐中,正好看见了他手中的书册。   祁子臻便顺势开口问:“殿下现在能看到这本书的内容了吗?”   宋尧旭态度也坦然,走过去点头道:“我是去找书时无意中发现的。”   说到这他停顿一会儿,好似想问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开始问起。   此前他是担忧祁子臻情况才—直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如今祁子臻主动说起,他也想对这本奇怪的传记了解更多。   只是从来源到诡异之处,能问的实在太多,他—时间也分不清个主次。   祁子臻看出了宋尧旭的犹豫,垂下眼睫主动开口说:“这本传记最开始是我在殿下的小书室中看到的,最初它没有显示书名,内容也几乎上大片空白,更像一本劣质史书。”   宋尧旭听到后皱了下眉:“可是小书室中的书全都是我自己—本本挑选的,我肯定我没有挑选过这样一本书。”   这下又轮到祁子臻怔住:“……诶?”   他抬起双眸重新看向了宋尧旭,眸底清明,掺着些许困惑,并不似作假。   宋尧旭想了想,便让他简单说说他拿到这本书之后发生的—些事情。   祁子臻便挑着将公子传的变化与内容更新告知予宋尧旭,同时还着重说明了久右郡那次出现的唯一—次对后传内容的“预知”。不过关于期间他做过的那一个回到现代的梦,他暂时还是没有选择说出来。   宋尧旭听完沉吟片刻,斟酌道:“依你所言,或许这本书是冥冥之中与你有何关联,所以才会在你找书时出现在小书室当中。”   听着他话语里的“关联”二字,祁子臻轻抿唇瓣,思虑许久后还是决定转移话题,开口道:“我见后传新出现的内容中说,殿下在翻阅前传时出现了不适的症状,是发生了什么吗?”   《公子传》主要还是围绕“公子”所写,关于宋尧旭能够看到这本传记的那部分,也只记载了他偶然发现并因此而感到不适,但没有具体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不适。   宋尧旭在祁子臻提问之后也简单说了下他看到的画面和听到的那句关于他的评价,还着重补充—句说明他可以肯定那个声音是弘初帝的。   但按照事实来看,宋尧旭不可能会做出冷血残酷的事情来。他自幼接受到的都是观王刻意营造的仁义环境,从太傅教习的内容到观王时不时自己亲自的诱导,全都是告诉他身为太子就该要保持绝对的仁义。   祁子臻心念一动,突然提起精神说:“如若要说冷血残酷,我觉得殿下喝醉酒之后的状态就很符合。”   不过说完之后他又泄了气,毕竟醉酒也不可能醉到曾经被废除了太子之位都不知道,而且在宋尧旭的记忆当中并没有出现过断层。   宋尧旭见他—下子从精神抖擞到蔫头蔫脑,忍不住揉了—把他的脑袋,给他倒了杯温水后又问:“子臻还记得此前你说你重生过数次的事情么?   “按理说你与小善都重生了那么多次,我却只有—次,有没有可能是哪次重生时出了差池?”   祁子臻接过他递来的温水,略微思索一下后对这个想法表示了赞同。   宋尧旭又继续道:“今生我重生回来后国师就主动来找我,说知道我重生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国师?我认为国师应当会知道些什么。”   提起宁清卫,祁子臻就回想起那两封快马加鞭了个寂寞的信,冷笑—声:“呵,靠国师还不如靠我们自己。”   宋尧旭见他突然来气,困惑小会儿后大概想到了原因,轻笑着说:“看来子臻是已经问过国师了。”   祁子臻撇了撇嘴,戳着杯子郁闷地说:“就是当初那封我说有点着急的信,表兄托人帮忙快马加鞭七日就送来了回信,结果国师第一封说让我猜,第二封信说等回去了再说,压根就等同于没说。”   宋尧旭算是明白了他为何会生气,无奈地笑笑:“以我对国师的了解,他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开这么大的玩笑。兴许是原本还有第三封信,结果迷糊下寄漏了。”   他说得在理,但是被耍了的祁子臻不想讲道理,轻哼一声表示了不打算原谅的想法,但态度明显比方才要缓和—些。   宋尧旭笑着把他手心里空了的瓷杯拿出来,嗓音柔和:“好了不气了,你还在养病,左右这事情—时半会儿也想不通透,暂时先放下好不好?”   听着他哄小孩一般都语气,祁子臻伸了个腰,摆出一副看破世间红尘的佛系模样:“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①。”   由于身体还未休养好,如今他面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乌黑的眸底敛去其余神色,显得格外清冷,嗓音更是如同掺入些许雪水般冷淡漠然,偏偏说出来的话又是十分接地气的打油诗。   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怪可爱的。   宋尧旭眉眼间多出更多的笑意,将桌面上的《公子传》合起来,笑问:“子臻可有何其余想做的事情?”   祁子臻想了想,干脆问:“殿下有空么?陪我出去走走吧,在营帐中待了几日怪闷的。”   宋尧旭想了想手头上还有—部分未处理完的军营相关事情,点了点头:“自是有空的。”   正好这几日汤乐远都空闲得很,余下的闲杂事等交由汤乐远来做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汤乐远:???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QAQ   ——   注①:节选自打油诗《莫生气》   另外最近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法学狗忙到头秃所以今天短小了,同时也还没来得及修错字QWQ明天或者是周末有空的话就加更把字数补回来   ——   感谢【烽火】的地雷mua~ 第88章   确定了要出门走走,又考虑到军营中士兵众多,宋尧旭这次没有给祁子臻裹得太厚实,只是让他加了件狐裘确保足够暖和之后便一起出去。   他们所在的边境荒凉地带刚刚下完一场雪,素净雪白压着帐篷,簌簌地掉落几块雪花,与满地积雪断断续续地联结。   有几名士兵正忙碌地扫雪,见到迎面走来的两道素白身影连忙停下手中动作,规规矩矩道:“见过太子殿下,军师大人。”   在他们营帐附近的士兵大多是宋尧旭自京城出征起培养的亲兵,平日里住得近又时常来值守,相对而言比较熟悉。   其中一名士兵见祁子臻也出来了,关心地询问一句:“军师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祁子臻颔首致意:“好多了,多谢关心。”   在外人面前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着无欲无求,立于白雪之上更似位仙人。   那士兵忙摆了摆手说:“当不得军师大人一谢。”   说完他又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道:“小的听闻这次边境战役军师大人在最后力挽狂澜重振士气,军师大人这么厉害,肯定也能很快恢复好!”   祁子臻注意到了他中间那部分的话,眸间多出些困惑:“你从何处听闻我力挽狂澜?”   这一次回答的是另一名士兵:“军营里已经传遍了,大家都在说多亏军师大人吹奏的神乐,才让他们鼓足了气势一举冲破包围圈。”   这名士兵说完,紧接着也有旁的士兵才旁边补充附和,总之就是说得神乎其神,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相符合。   祁子臻面不改色地听着他们把自己夸上天去,随口应下几句后拉着宋尧旭就走,走到一个无人的小空地时才停下来,直直地盯着宋尧旭看:“殿下不觉得需要解释些什么吗?”   宋尧旭笑了下:“只是士兵们对你的崇拜与敬佩而已。”   祁子臻看着他,不说话。   按照方才士兵们说的趋势,估计这一次他所谓的“事迹”再传下去的话必然会越来越离谱。而在他的印象中,不管是宋尧旭还是汤乐远,他们都不是会放任这种严重失实内容不断传播下去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们对于士兵们的行为采取放任态度,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祁子臻眸间多出些认真:“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宋尧旭看着他,半会后还是无奈地轻叹一声,笑道:“好吧,还是瞒不过你。是与前两日国师寄来的一封信有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正好带在身上的信拿出来给祁子臻看。   祁子臻接过信浏览一遍,里边大致的内容就是之前他们被乌合图部众包围损失惨重的战报传递到朝堂中去,紧接着又再京城百姓中传开,而百姓们几乎都是一边倒地在讨论祁子臻“命里带煞”的事情,甚至一点点演变成对他是否有资格成为少塔主的讨论。   因而国师特地在信的最后备注一句,让他们尽可能在军营中给祁子臻营造点正面形象,传得越神乎其神越有利于他在继任国师前积累威信。   祁子臻这才知道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宋尧旭歉意地笑笑:“你之前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我与乐远便商议着等你稳定些了再告知你。”   明白他们这是为了自己好,得知真正情况后的祁子臻也没有要怪他的意思,神情放得缓和些,摇头道:“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们会不会是遇到了难处。”   说完他又将话题转回了宁清卫寄来的那封信,皱着眉说:“殿下,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能与此前祁源与观王之间的奇怪举动有所关联?”   宋尧旭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此前便与乐远商讨过一次,我们都认为观王很有可能是想让你失去少塔主的身份。”   倘若他失去了少塔主的身份,那么一旦祁家出事了,他身为明面上的祁家嫡长子也定然是要受到连带责任的。   这段时间里祁源在朝堂中变得活跃,而宋平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很有可能是想摆了个火坑等着祁源跳进去。那么等他不能倚靠少塔主身份来避免连带责任时,宋平就能一举将他也除掉。   那么他给祁源摆的火坑又究竟是什么呢?   祁子臻皱着眉思量半会儿,又问宋尧旭:“你们给国师回信了么?”   宋尧旭知道他是想问什么,点头道:“我当日就回信让国师多留意丞相府那边的情况了。”   对此祁子臻没再说什么,只是不经意间想起之前被与乌合图的那段对话,突然说:“对了殿下,此前你来救我那会儿乌合图和我说,西南将军要他把我活捉回去,还说西南将军近年在研究些什么歪门邪术。”   说完后他又变得有些郁闷:“缘何我感觉他们都在针对我。”   宋尧旭笑着揉了他一下,眼底却多出些担忧:“如今西南将军的势力依旧强大,如若乌合图与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目前你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可是西南将军又为何是选择要活捉你?”   这个问题此前祁子臻也想过,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   他在这一次这个神乎其神的传言之前,于军营中其实并没有太过突出的表现,前期的策略大多还是投机取巧性更高一些,并不包含太多水平。   然而西南将军偏偏就选择了要活捉他,还很有可能是要去搞什么歪门邪道。   总不能是看他最瘦弱所以就挑他这个软柿子捏吧?   他身侧的宋尧旭沉吟片刻,忽然又问:“子臻,你还记不记得此前曾经看到过的那个乌蒙国禁术,倘若是歪门邪术……有没有可能是那个禁术?”   祁子臻愣了一下。   说起来,按照他此前翻阅乌蒙国近年史册记载来看,他们的现任王就是在前几年突然暴病,随后才导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至今必须依靠药物来吊着自己的命。①   而在现任王暴病之后,他手下的五名将领中发展得最好的就是西南将军!   这样看来的话西南将军很有可能是已经使用过一次禁术,只是并没能像初任王那般一举成功。   可是这又与他要活捉祁子臻有什么关联呢?   难道……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了在外闲逛的心思,当即回到营帐中去将那卷被深藏着的古籍翻出来。   他们重新归纳了一次关于禁术的内容,依照禁术中的内容来看如果要使得禁术成功,被窃夺命格的人必须要被活活饿死②,而现如今乌蒙国的现任王还在床榻上苟延残喘。   他们合理推测,很有可能是西南将军使用禁术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池,导致禁术最终没有完全成功。   那么西南将军要活捉祁子臻的话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想窃夺他的命格,要么是让他来成为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祁子臻身为凌朝人,此前也参与过于乌蒙国的战役,手中自然也沾了不少乌蒙国士兵的血。   那么对于乌蒙国来说,他便可以成为那个“十恶不赦”之人。   但西南将军又为何要挑选他?   祁子臻与宋尧旭又陷入了思索当中。   恰在这时,负责每日早晨送汤药的秦功通报后走了进来,在看到他们桌面上那页暗红血书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险些洒落。   “小心。”跟在他身后的汤乐远连忙扶了他一把,顺手把药碗拿了过来。   秦功却像是毫无所觉,瞪大着眼睛看向那页用血书写的禁术,声音都变得有些颤:“你……你们缘何、缘何会有这个?”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眸中都多出一分别的思绪。   祁子臻最先回过头来重新看向秦功,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秦功依旧僵立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进来时捧着药碗的姿势,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但还是尽可能维持着冷静解释道:“这……是我们部落里‘被诅咒的禁物’,由神女一脉世代保管。然而此物凶险万分,一旦‘神女’心思不够纯正,就很有可能受此物反噬,成为十恶不赦的巫女。届时此禁术的威力翻倍,造成的后果也将更严重。   “而此物的最后持有者……是我们当时部落首领的女儿。③”   祁子臻记得秦功曾同他说过,当时他们部落除却他们的小村落以外,仅存的幸存者就是他们首领的女儿和孙子。   而这卷夹有禁术的书册,是乌蒙国相关的书册。   也就是说,乌蒙国的初任王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孙子”,而初任王的母亲在当时首长失踪后就下落不明④,或许就是成为了巫女,然后——献祭了自己。   祁子臻想想就觉得汗毛直立。   果然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邪魔外道的事情了。   未免信息不对称导致其余人还绕明白其中的关联,祁子臻缓和下心情后又将事情从头到尾串了一遍讲给其他人听。   众人听完所有的经过,一时间都保持了沉默。   营帐外的风卷起帐帘,森森寒意仿佛顷刻间在整个营帐中蔓延开来。   祁子臻拢拢狐裘,往宋尧旭的方向挪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被针对的祁子臻:……有点害怕QAQ   ——   注解:   ①现任王暴病:具体在第61章   ②禁术内容:具体在第56章   ③首领的女儿:具体在第79章   ④初任王母亲:具体在第57章 第89章   宋尧旭留心到了祁子臻的动作,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桌下的手,随后将西南将军要活捉祁子臻的事情告知秦功,问他的看法。   秦功听完后摇了摇头,推翻了此前祁子臻与宋尧旭的猜测:“此禁术对于‘十恶不赦’之人要求极为严苛,必须是内心已经已经没有善意的、纯粹的恶人,军师大人不符合这个条件。   “并且听方才军师大人所述,西南将军很可能就是此前窃夺现任王命格时选用的献祭者满足不了真正十恶不赦的要求,导致禁术没能彻底成功,命格只窃夺到了大半部分。”   解释完这个之后,秦功在他们提出另一个可能性之前又先一步否定:“另外此禁术只能使用一次,不论成功还是失败,若是再用第二次的话会导致强烈的反噬,使窃夺者自身的命格也被湮灭。”   也就是说,西南将军要活捉祁子臻不可能是让他献祭,也不可能是要窃夺他的命格。   那他又能是因为什么?   仅仅根据目前他们所知道的微少信息,在唯二的两种可能都被否定以后,他们暂时想不出第三种来。   “总而言之。”宋尧旭忽然开口,“这段时间里子臻就不要一个人独处了,以免发生些什么意外。”   如今他们距离西南将军的领地并不遥远,此前又有几次战役收归降兵与宋尧旭他们军队的人数增加,很难推断有没有西南将军的眼线浑水摸鱼进来。   祁子臻当然不想被抓去搞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乖乖地点头应一下。   同样不喜欢神魔鬼怪之事的汤乐远将手中药碗放到祁子臻面前,说:“你还病着,就先不要考虑这些事情了。趁着汤药还没凉,赶快先喝了吧。”   祁子臻轻声道了句谢后,将汤药端起来小口喝完,熟悉的苦涩味在口腔中蔓延,倒是将他从方才的阴森行心境中拉了回来。   他放下药碗,又问:“那我们的军队下一步要去何处?总是在这待着也不是办法,我最近也好很多了,白日里行军应当没有问题。”   目前乌蒙国派往凌朝边境地带的势力暂时都已经被清除了,西南将军那边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动静,他们下一步是要主动去进攻,还是退回城池防守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抉择。   在祁子臻发问之后,汤乐远与秦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宋尧旭。   他身为主帅,在这种事关重大的大事面前,还是他的决定最为重要。   宋尧旭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接近乌蒙国的西南边境。   西南将军是凌朝西北边境最不稳定的因素,他们一日不除去西南将军就一日不能安心。与其回去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祁子臻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支撑他继续打下去。   此前祁子臻说他还可以留在营帐中本本分分当个军师,但有了西南将军这件事情后宋尧旭可不放心留他守候在军营里。   祁子臻也考虑到了这件事,在桌子下反手又握住了宋尧旭,轻声安慰道:“我身体还未差到这种地步,多注意些的话没问题的。”   一旁的秦功也在这时说:“这段时间里军师大人也有在好好调养,只要多加休息至少应当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那样的情况。”   听到这里宋尧旭呼出一口气,柔和地笑了下:“那好。近日天气状况或许不太好,我们再休养两日便出发,如何?”   秦功与汤乐远都没有意见,祁子臻自然也是点头同意。   行程差不多敲定下来,汤乐远与秦功先行告退,营帐中又只余下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   祁子臻还握着宋尧旭的手,暖暖的温度自掌心传来,干燥温和,令人很有安心的感觉。   他微微垂下眼睫,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阴影,遮盖住乌黑瞳仁中的情绪。厚实的雪白狐裘还带有毛茸茸的领子,裹在他的脖颈周围,更衬出他苍白的面容。   看着一份十分脆弱的模样,单薄削瘦的双肩更好似承受不住几分白雪的积压。   但宋尧旭知道他的性子远比他的样貌坚韧,能撑得住风雪中的无畏迎敌,又怎么可能被一点积雪压折。   宋尧旭笑了下,嗓音柔和:“我们的小军师可要同我一起商讨下接下来的行程?”   祁子臻听着他一如既往的声线,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底重新蕴出些笑意:“好啊。”   其实他方才确实又因自己的情况而感到了愧疚。   他身体不好,又多出一个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针对他的西南将军,本就不好的境地雪上加霜,让他身边的人又要费更多心力照顾他。   换了谁,谁心情都不会好。   不过有宋尧旭的照常对待,祁子臻心底多少还是舒服一些。   他本性其实还是很好强的,并不想放任自己成为一个拖油瓶。   祁子臻轻吐一口气,起身去将之前的地图翻了出来,和宋尧旭研究前行的路线。   根据地图中的标注,倘若能够正常行军的话,他们距离乌蒙国的西南镇只有十日左右的路程。考虑到天气渐冷,每日行军路途有所缩减的话,最多也只需十五日左右。   而在凌朝的三个边境城池中,封枢郡与久右郡距离西南镇都比较近,行军路上粮草不足的话还可以暂时由这两个城池支援一下。   从此处到西南镇的路线不多,总体而言没什么太多选择,目前最主要的还是该如何对付西南将军。   虽然其实不太清楚命格是个什么东西,但西南将军窃夺了现任王大半部分的命格听着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他身边应当还有从充平郡逃回去的呼延阳夏,比起单独的乌合图估计难对付很多。   而且西南镇是西南将军的封地,兵力雄厚,他们真要对上的话似乎真的胜算不大。   祁子臻与宋尧旭算了算他们勉强够得上两万的兵力,对视一眼后默契地选择先不提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   两人又确定出具体的行程规划,这才重新将地图收好来。   考虑到祁子臻还需要多休息,接下来宋尧旭也没让他再思考太多,陪他一同在营帐中看起别的书卷。   同样是为了行军做准备,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祁子臻都乖乖地多休息多喝水。   白日里宋尧旭没空时就去找汤乐远玩,夜间就到宋尧旭的营帐中去一起睡,而且一日三餐与三顿汤药也非常准时,吃得清淡养生,时不时还在营帐中练个剑当锻炼身体。   甚至有时他还会回忆着现世里学过的太极招式打着玩。   倘若不是没有保温杯和枸杞,他感觉他都可以过个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生中年生活。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边境的风总算稍有停歇。   明日早晨确定不会又突然下雪的话,他们就可以正式启程了。   刚刚用完晚膳的祁子臻站在营帐前伸了个懒腰,面色比起之前要更红润一些。   营帐内的宋尧旭走上前,无奈地笑着给他披上狐裘:“不多穿一件还跑来营帐门口吹冷风?”   祁子臻就乖乖站在原地,任由宋尧旭从他身后给他系上狐裘,几乎将他半抱在了怀中。   他嗅着鼻尖浅淡的香气,唇边溢出一抹笑,顺势往后一靠:“反正殿下不会让我着凉的。”   宋尧旭分出一只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是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他说着教育的话,但语气带笑,听着更多还是纵容。   祁子臻感受着身后宽厚的温暖,稍稍敛下眼睫:“照顾自己我还是会的,只不过是……”   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从现世母亲逝世后他就学会了要照顾自己,也适应了独居独处的生活。   只是一旦有了一个可以让他放心依靠的人,他就忍不住一次次地放任自己沉溺期间,明明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不应该的。   他迟早要离开的,又何必沉溺。   到时不过徒增伤悲。   宋尧旭不知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他忽然低落的心情,以为他是想起以前在丞相府孤零零的往事。   他专心地替祁子臻系好狐裘,随后一手搭在祁子臻肩上,一手揉了下他的头发,浅笑着说:“既然子臻那么信任我,我也要好好履行照顾你的诺言才行。”   听着他的柔声轻语,祁子臻收敛起原本的情绪,重新恢复方才心情愉快的模样,问:“殿下今夜是还有事情要忙吗?”   宋尧旭点了点头:“嗯,要去士兵那边处理些事情,我先带你去找汤乐远。”   临近要行军,宋尧旭要处理的事情比之前要多些,也不方便丢给工具人汤乐远,所以这两日祁子臻也习惯了到汤乐远营帐中去串门玩。   他没有说什么,主动牵起了宋尧旭的手,跟他一同出营帐。   不过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卫令申。   “殿下!”卫令申一见到两人,甚至顾不得留意他们相握的手,慌慌张张地大步上前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这是国师新寄来的信,朝堂那本很有可能出事了!”   卫令申之前曾经同他们说过,他们在传信时会设置一些不易察觉的暗号,就比如被揉皱的信封就代表着有不好大事发生,而揉得越皱事情就越紧急。   ——卫令申手上这封信已经皱得摊都摊不平。   宋尧旭连忙接过信封,几乎是在触碰到信封的同时就开始拆信。   祁子臻也当即凑近,看着他从信封中抽出来的一张字条。   字条不大,上边的字迹潦草得简直像是一笔写完——   “皇帝病危,祁源政变,速归!”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战场副本快结束了,下一个副本就要回到朝堂啦,绝大部分的剧情伏笔都会在朝堂副本里正式揭晓~   殿下登基,子臻继任也快了ww   ——   另外最近真的都好忙,错字没时间修了,应该会在周末统一再修QWQ 第90章   弘初帝病危……祁源政变……?!   祁子臻与宋尧旭同时骇然,都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内容。   明明他们出发前弘初帝身体状况还很不错,明明前不久祁源还只是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情况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糟糕?!   祁子臻飞快地消化这个消息,理清楚目前的状况。   如今边境未定,西南将军始终是最大的隐患,他们不能就此放任不管,但是朝堂那边同样迫在眉睫。   弘初帝此前就已经被宋平暗中下着慢性毒.药了,在前世里他的身体是直到明年才开始变得糟糕①,今生突然在这时候病危必然是宋平提前动了手脚,很有可能难以撑过这个冬日。   而这个时候祁源政变,打的是个什么主意显而易见。虽然暂时还有国师在,但未免出现太过糟糕的情况,身为太子的宋尧旭必须要尽早回去主持大局。   ……如果情况更糟糕一点的话,甚至是需要赶回去继位,以免出现国内无君的混乱局面。   宋尧旭眉头紧皱,当即对卫令申说:“麻烦你帮我把乐远和秦功一道叫来,我们一起再商议一下。”   卫令申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两人面色似乎都不太好的样子,点头应下,迅速转身去找汤乐远和秦功的营帐。   等他转身后宋尧旭又同一名士兵吩咐了下,说他原本要去处理的事情推迟一下。   接着他就打算先带着祁子臻回到营帐中。   可就在踏入营帐中的同时,宋尧旭感觉出一阵异样。   为了照顾祁子臻的身体,在夜间宋尧旭特地于营帐中安置了一个小火炉,整个营帐原本该是暖融融的,这会儿却渗入了不少寒意。   而且营帐的门口似乎落下了些水渍。   ——有人趁着方才他们没留意的工夫进来了。   祁子臻也留意到这个不对劲的地方,与宋尧旭对视一眼,正好见到他身后一闪而过的白光。   “殿下小心!”他二话不说就将宋尧旭往一边拉了一把,避过黑衣蒙面刺客的突袭。   经过几次战役锻炼的宋尧旭反应也很快,在躲过第一击后立即拔剑出鞘,将祁子臻护在身后,剑指刺客,眸色冷然:“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帅帐行刺!”   那刺客并不作声,手持长剑再一次攻过来。   宋尧旭眸色微暗,也不同他客气,迎面径直接下刺客的攻击,将祁子臻结结实实挡在身后。   祁子臻老老实实地后退一大段距离,以免被他们两人的打斗波及到,安安分分到后面去当个吃瓜看戏群众。   也许是默认这刺客很有可能是西南将军派来要捉祁子臻的,宋尧旭下手狠厉,几乎招招暗含杀机,铿锵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祁子臻在后边旁观,手中也拿起了他自己的那把佩剑,若是宋尧旭招架不住的话还能上前帮忙。   不过他看了一阵下来,却发觉宋尧旭似乎始终占据着上风。   如今的宋尧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连看着他杀刺客都会犹豫的宋尧旭了。   祁子臻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就在他晃神的一瞬间,战局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气势凌厉的宋尧旭收起了此前的锋芒,在最后一个剑招落下后皱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二弟?”   祁子臻:“……?!”   他愣了一下,再扭头看向那名黑衣“刺客”的时候,果然看见那“刺客”也停下了手中的剑招,掀开面上蒙着的黑布,笑得很欠揍:“好久不见~大哥和小祁子是不是都想我了呀~”   祁子臻:“……”   他突然很后悔刚刚没有推开宋尧旭自己上。   宋尧旭也变得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还装刺客,若是不小心伤到你可有你受的。”   宋行秋丝毫不在意,把剑收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弯起,唇角勾出一抹不正经的笑意:“这不是得知朝堂出事,我觉得你们应当会需要我~”   祁子臻忽略了他话语中不正经的因素,开口问:“二殿下怎会得知朝堂出事?”   按理来说他们也是刚刚才收到宁清卫加急送来的信,宋行秋要收到消息再赶过来不可能这么快。   宋行秋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猜~”   祁子臻:“……”   实话实话,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来气。   恰在这时卫令申掀开营帐走进来,神色中更多也是无奈,替宋行秋解释道:“是帮忙送信的那位江湖朋友在久右郡换马时碰巧遇见了二殿下,二殿下同他打听过之后便跟着那位朋友一起赶过来了。”   跟在卫令申身后的汤乐远听到这话,又看见营帐中多了个陌生的人,眸中多出些好奇:“二殿下?二皇子?”   事情紧急,他们没有太多工夫在这里继续插科打诨,宋尧旭见人到齐了先让他们依次坐好,又简单给互不认识的几位介绍一下,最后将他们方才拿到的纸条放到桌面上给他们看。   除却祁子臻与宋尧旭外,另外四人对于真正的情况都不太了解,见到字条上潦草的字迹后都变得更为严肃。   原本还毫不正经只想活跃气氛的宋行秋也闭了嘴。   朝堂的情况可远比他们预想的要糟糕得多。   “那我们此前行军的计划是不是要搁浅了?”   汤乐远皱起眉,相比起还不知会有何行动的西南将军,明显是朝堂的情况更紧急些,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直接让祁源趁机颠覆政权篡位成功,那他们这群人可就彻底沦为待宰羔羊了。   祁子臻摇了摇头:“朝堂那边殿下必须回去,但是对西南将军的讨伐也不能终止。否则到时候内忧没解决,外患又会烧起来,我们的局势会更为被动。”   其余人对于他的看法都表示了赞同。   内部混乱原本就是兵家战事中的大忌,这种时候最适合被趁火打劫了。   他们最好的对策应当是留下一部分人继续去征讨西南将军,而宋尧旭则赶回朝堂中去与宁清卫对接,争取平稳朝堂中的动乱。   出于西南将军一事,宋尧旭不会放心留祁子臻在军营中,又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快马加鞭地赶路,最后还是决定交由祁子臻自己选择。   不过祁子臻思考的方向就同他不太一样了:“我不放心殿下自己回去,但我也不放心乐远一人留在此处。”   朝堂那边的局面还不知道具体会发展成什么状况,战场之事又事关生死,两头他都十分顾虑。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侧的宋行秋单手托腮,重新勾起一抹笑,歪头道:“小阿祁莫不是把我给忘了?真要论起对西南将军的了解,我可比你们在场任何一人都多,不然你当我缘何非要赶过来?”   祁子臻顿了一下:“原来二殿下真的是来帮忙的啊。”   宋行秋摆出来的闲适淡然笑意有那么一会会儿的破裂。   他怀疑他和这位小皇嫂天生气场不和,而且他有证据。   所幸祁子臻很快也回归到正事中,轻咳一声后做出了决定。   最终他们六人选择二四组,祁子臻与宋尧旭一道赶回京城,汤乐远、秦功、卫令申和宋行秋留在军营中前往乌蒙国西南镇。   就在祁子臻询问他们这样安排是否可以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功突然开口:“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件事情似乎过于巧合了?”   其余人都愣了一下,被他这一句话点醒。   他们刚刚结束了对乌合图部队的征讨准备前往乌蒙国的西南镇,这段期间内西南将军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只从乌合图那儿知道他要活捉祁子臻。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朝堂中出了宋尧旭不得不回去的事情。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宋平与西南将军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前西南将军要活捉祁子臻的事情或许就更好解释了。   不是西南将军想做什么,而是宋平想做什么。   宋平看着宋尧旭长大,最清楚宋尧旭此前的性子,而能让宋尧旭有这么大改变的人便是祁子臻。   祁子臻曾经被他们陷害过,后在集仙楼中彻底与他们一脉交恶,而且不久前宋平还企图败坏他作为少塔主的名声与威信。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宋平知不知晓命格窃夺的禁术,他让西南将军活捉而不是杀死祁子臻又是为了什么,有没有可能与禁术相关?   不管是何种可能,祁子臻都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当中。   身娇体弱的祁子臻有点心累。   留在军营吧,西南将军虎视眈眈盯着他。   回去京城吧,观王磨刀霍霍向着他。   真就不是虎穴就是龙潭呗。   宋尧旭心疼,但是也无奈,再次与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即便之前在京城里再怎么藏拙,经过这次出征的接连获胜,宋平肯定能察觉到祁子臻的不凡,将他视为眼中钉。   一旁的卫令申叹口气,开口道:“那这次我同殿下与小臻一道回京城吧,多个人也好多个照应。正好我离家几年也该要回去一趟了。”   其余人都赞同了他的决定。   秦功也在这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殿下与军师大人若是想确定观王与禁术的关联,也可以去问国师。   “我爹爹此前来信告知过我,国师大人于二月份时到我们村落中去了解过我们部落以前的各种秘法禁术和传说②,说是希望能将其载入凌朝代代相传的史书中作为秘闻的内容,爹爹几经考量与试探确认不是骗人的之后就全告知了。”   二月份?   祁子臻顿了一下才想起来,似乎就是在他自闭的那段时间里,国师确实以他要出城为由暂时将灵宁交予他照顾。   原来那时国师是去秦功他们部落了吗?   他垂眸略略思索着,直觉告诉他国师定然不是单纯为了增添史书内容而去的。   思索到这里他就又想起之前国师的那两封信,这一次回去后他定要当着国师的面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看国师还怎么敷衍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臻:超记仇.jpg   ——   剧情/时间线注解:   ①弘初帝前世的身体情况:具体在第54章   ②宁清卫出城一段时日:第20章二月初五离,第27章二月二十一归   ——   感谢【Hinny斯】的营养液mua~ 第91章   敲定了回去的人员又考虑到事态紧急,宋尧旭当即命人准备好足日的干粮,将他手中的那枚虎符交予汤乐远,正式转接主帅之职。   当日夜间,确认一切事务交接完毕,该收拾的东西也收拾齐全,一行三人毫不停留地直接趁着夜色开始赶路。   未免祁子臻身体跟不上,夜间他与宋尧旭共坐一骑,白日里再单独骑马跟随。   卫令申平日里与他的江湖朋友往来频繁,对于回京城的小路分外熟悉,一路上便骑在最前面带路,顺着最短的路径以最快的方式一道日夜兼程赶回去。   只是西北边境距离京城终究还是有一段距离,祁子臻与宋尧旭没有过这样赶路的经验,加上天气的恶劣,他们紧赶慢赶还是花了四日半的时间才终于接近京城。   卫令申在他们出发之前就找另一位江湖朋友帮忙送达他们要赶回去的消息,他的江湖朋友对于这种行程分外熟悉,早在一日之前就抵达京城将消息带给宁清卫。   因而当祁子臻他们赶到京城远郊附近时,一眼便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崔良。   “殿下!”   崔良见到人,远远地驾马赶过来,坐在马上示意性地行礼致意。   宋尧旭点了点头,尽是风尘仆仆的狼狈。但他也顾不得太多形象的问题,连忙询问他:“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崔良皱起眉摇摇头:“非常不好。昨日太医便说……陛下可能撑不到明日早晨了。而今日早晨开始皇宫也几乎被祁源控制御林军封锁起来了,想不被察觉地进去恐怕也很难。”   宋尧旭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几乎要克制不住心下翻涌的情绪。   一旁的祁子臻见状走过来,当机立断地说:“皇宫与宫外有一条国师设立的暗道,今日之前只有殿下、国师与我知晓,我们走那里进去。”   在今日之前他还真猜不到,有那么一日这个神奇的暗道居然还能派上这般用场。   崔良听说暗道的事情之后眉头稍微松了些,点头道:“国师大人已经等候在皇宫附近,我们先直接去同国师大人汇合。”   另外三人都点点头,骑马要往皇宫的方向赶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片竹林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破空声,紧接着就有三道箭矢直冲着宋尧旭的命门而去!   “小心!”   祁子臻最先留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冲到宋尧旭的面前一剑斩掉其中的两道箭矢,余下一道擦着他的手臂堪堪划过,“噗”地插入到不远处的泥土中。   “吁——”   “子臻!”   另外几人在祁子臻冲上去之后都一并停下马匹,宋尧旭见状担忧地上前小段距离。   所幸天气寒冷之下祁子臻穿得比较多,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手持长剑盯着他们面前骑马走出来的六七名黑衣人。   此地是从远郊前往皇宫唯一一条最捷径,他们很有可能是受祁源或者宋平之名在此处埋伏他们的。   而且看方才射出的箭,他们的意图是要取宋尧旭的命!   祁子臻眸间流转出一抹冷意,他握紧手中的剑柄作出决定,压低声音道:“殿下,等会儿你和崔良先去汇合,这里交给我和表兄。我们解决完后就去卫府找我大舅和二表兄。”   如今皇宫内情况危急,宋尧旭不能再在路上耽搁太久,而这群黑衣人会接下刺杀太子的任务,必定也是一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侍,宋尧旭留下和这群人纠缠的话只会更危险。   然而经过长期的劳顿奔波,祁子臻原本稍微红润些的脸色此刻又是苍白而疲倦,身板挺得笔直也遮不住狐裘之下的瘦弱。   宋尧旭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仅仅犹豫小半会儿后就逼着自己做出抉择。   “……好。”   他分得清如今的局势,这种时候过多的犹豫与顾虑反而更有可能为情况的恶化推波助澜。   当定则定,这才是最明智的。   四人相互看一眼,最后其余三人也同时拔出自己的佩剑主动冲向前方的几名刺客!   顷刻之间,刀剑碰撞,血花飞溅。   祁子臻连同卫令申一道尽他们最大的可能牵制住所有刺客,找准时机回头对宋尧旭大喊:“殿下快走!”   宋尧旭握剑的手微紧,随后收剑回鞘,最后看了一眼祁子臻,眸底坚定:“等我。”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挥动缰绳,转身赶去同宁清卫会合。   “驾——!”   祁子臻看了眼他逐渐走远的素黑身影,彻底收回心神,专心致志地解决起面前还剩余的五名刺客。   刀光剑影飞掠在小小的竹林之中,白雪与鲜血混杂一地,宛如无数于白纸中洇开的血色红梅。   祁子臻一剑刺穿最后一名刺客的胸膛,苍白的面色更衬出他瞳仁的乌黑,眸底只映着横七竖八的尸首。他骑的马在方才的打斗中被一名刺客刺死,一袭雪白的狐裘也被割破出好几道口子,沾染上无数血迹,肮脏而凌乱。   他只身站在脏污雪地之上,手中长剑还淌着血,面容苍白而冷淡,好似一朵绽放在淤泥之中的白花,看似娇弱无力,实则坚韧不拔。   卫令申骑着马走过来,比起祁子臻来说情况也没好多少。   他翻身下马,走到祁子臻的身侧担忧地问:“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   祁子臻扭头看向他,眸底清明。   然后下一刻,他像是突然松开了撑着的一口气,身子蓦地一软,任由自己跌入满地冰冷当中。   “小臻?小臻!”   卫令申陡然拔高的焦急嗓音一点点飘远,祁子臻想回应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   他缓缓阖上眼,在冰天雪地之中由着寒风将他的意识吞没。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恍惚之间他感觉他的意识浮沉在虚无的冰原当中。   好冷……   祁子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时就发觉他好似漂浮在了空中。   他的脚下,是方才才经历过一场激战的竹林。   他的眸底蕴出些迷茫。   ……这又是搞什么啊?   祁子臻还没来得及迷茫多久,接着他就听见下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   是骑着马在赶路的“祁子臻”、“宋尧旭”和“崔良”,而在“他们”的面前,是好几名在蹲守的刺客。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祁子臻想明白,底下的情况就突然发生了变化。   一名蹲守在竹林里的刺客冲着“宋尧旭”的命门射出了三道箭矢!   “铛——”   “吁——!”   “祁子臻”在箭矢射出的同一时间飞速挡在了“宋尧旭”与“崔良”的面前,手中长剑反射出一道白光,映着面前被斩断的三柄箭矢。   “就这点水平还敢搞偷袭?”祁子臻冷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也掩盖不住他逼人的气势。   宋尧旭紧跟着走到他身侧,拔剑出鞘,眸色微暗。   刺客们见状也不再躲藏,驾着马从竹林中出来,足足十数名的刺客将他们的前路完全堵住。   祁子臻与宋尧旭却丝毫没有露怯,在刺客们走出来的同一时间,与崔良一道主动发起了攻击!   “锵锵——”   清脆激烈的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即便面对的是十数名刺客,祁子臻与宋尧旭却游刃有余。   剑指之处,皆是刺客的鲜血!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名始终潜伏在竹林中的刺客看准宋尧旭不备的时机,蓦地冲出来直逼宋尧旭!   “殿下小心!”   祁子臻最先留意到宋尧旭背后的情况变化,一剑杀死面前与他纠缠的刺客后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驾着马飞奔过去,结结实实地挡在宋尧旭的身后。   “噗——”   长剑没入肩膀,祁子臻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更加糟糕。   他强撑着力,握紧手中剑刃趁那名刺客还没反应过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两股鲜血先后涌出,飞溅了祁子臻一身。   “子臻!”   宋尧旭也解决完他面前的最后一名刺客,慌忙转身接住就要跌落的祁子臻。   祁子臻面露痛楚,轻喘着气要推开他:“别……管我,回皇宫……快!……唔呃……”   他几乎是在刚说完的同时就忍不住又痛呼出声。   一旁的崔良也连忙走过来,伸手扶住要倒不倒的祁子臻,说:“此处距卫府不远,祁公子先交给属下,属下带他去卫府,殿下还是尽快赶去皇宫主持大局才是!”   崔良和祁子臻说的宋尧旭都懂,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底更多的还是坚定:“好,我知道了。请务必好好照顾子臻,等我把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去找你们。”   “崔良”点了点头,在“宋尧旭”的帮忙下把“祁子臻”带到他的马上,驾着马往卫府的方向去。   “宋尧旭”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当中,这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赶过去。   与此同时,飞霜白雪渐渐淹没了面前的一切场景,祁子臻飘荡在半空之中,朦胧间却多了几□□临其境之感,甚至感觉自己的左肩也开始隐隐作痛。   刚刚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明明同他们方才经历的事情一样,可是又感觉天差地别……   “唔……”   左肩与脑袋同时开始作痛,祁子臻抱着头半蹲在空中,面容中满是痛楚。   他分得清这里应当又是他的梦境,只是缘何梦境中会有痛觉?   祁子臻几乎压抑不住唇边的几声痛呼,朦胧间感觉一阵风霜吹袭而来,再睁开眼时就看见了漫天白雪当中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棺。   冰棺里躺着的人是“祁子臻”。   他记得这个场景和冰棺,他在之前的梦境中见到过一次,也正是在那个梦境中他与“祁子臻”彻底相融为一人。   可是为什么他又回到了这里?   祁子臻想站起身走过去,但左肩处突然剧烈的疼痛几乎将他吞没,大片大片的漆黑把面前的画面全部打碎。   他的唇边溢出几声呻.吟,随后又听见几道朦胧的声音。   “小臻?小臻你醒了吗?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清朗的嗓音回响在耳边,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有人坐在他的床边担忧地看着他。   他稍稍侧眸,见到那人正是他的二表兄卫令寅,而他躺着的地方是卫府客院的房间。   见他终于醒过来,卫令寅松了口气,笑着问:“怎么样,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平日里卫令寅也爱好研究医术,想必是卫令申在他晕倒好带他回了卫府,再交由卫令寅帮忙照顾。   醒来之后的祁子臻已经不太记得他方才梦中见到过的画面,听到卫令寅的关切询问后想了想,如实说:“我感觉我左肩好疼。”   听到他说起左肩,卫令寅“啊”了一声,回答:“方才我替你给左肩上过药,可能是药粉在生效所以比较疼。”   说完以后他顿了下,眸底更多出一些关怀:“小臻你也是,我听大哥说要不是看见你晕倒都不知道你左肩还受了伤。有伤在身又身体不好,就不要太逞强了,知道了么?”   祁子臻愣愣地听完卫令寅的话,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左肩受伤……?   可是他明明记得他只有手臂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与【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92章   祁子臻有些茫然地微微动了下左臂,果然又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很显然,他的左臂真的受伤了,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印象中完全没有关于这个的回忆。   难道说是当时情况太危急,所以他自己无意中就忽略掉了?   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祁子臻从受伤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想起正事,赶忙又问:“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卫令寅知道他的意思,回答道:“半日时间,至方才天色才逐渐变暗,没有耽误得太多。”   回答完问题之后,他又补充起目前的状况。   根据他所说,目前宋尧旭与宁清卫已经成功回到皇宫内,虽然不知为何祁源能够控制御林军,但是最重要的传国玉玺握在宁清卫手中,只要有玉玺在他就动摇不了宋尧旭的太子之位。   虽说宋尧旭此番是与宁清卫只身入宫,但祁源控制皇宫的同时将今日早朝时的文武大臣们都一并扣押了下来,在这些人当中不乏近些年来宁清卫自己暗中安插的势力。   祁源再疯,也不至于疯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杀了宋尧旭。   祁子臻听完卫令寅的简单描述,大致梳理出个状况来。   就祁源目前的表现来看,很像是想趁着太子离京谋权篡位,但是由于弘初帝早在他们出征前就将玉玺交给了宁清卫保管,他在篡位途中缺乏了一张具有效力的“退位诏书”,所以他的这一场所谓政变才拖到了宋尧旭赶回来。   可是祁源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他所图的最多不过是朝堂上的权力,祁子臻敢肯定至少在他们出征前祁源对于那把龙椅都没有什么想法。   还是说这其中又与观王有何关联?   祁子臻回想起之前宁清卫在信中说过祁源与宋平之间的往来,愈发觉得此事来得蹊跷。   而就在他还在思虑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两个小孩一人端着些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小孩见到祁子臻醒来,眸底骤然多出几分惊喜:“祁哥哥,你终于醒了!”   另一名小孩内敛些,但眸底多了点轻松:“少塔主大人没事就好。”   第一个开朗外向的小孩正是许久不见的十皇子宋识,而第二个祁子臻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是当初在他初次祭祀后遇见的那个名叫徐小七的孩子。   他目露疑惑:“小拾小七,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宋识手中还端着汤药,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几日前丞相政变,太傅说太子不在他很可能会拿我们这些皇子开刀,便联系到国师连夜将我们送出宫藏好,我就被带到了国师塔。   “昨日我听说太子哥哥和祁哥哥要回来了,也想帮上你们的忙,今早就被国师带来了卫府。”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端着汤药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祁子臻:“寅哥哥说祁哥哥身体不好要喝药,现在药还温着,祁哥哥先趁热喝吧!”   祁子臻不会拒绝小孩递到面前来的关心,接过药碗轻声道了句谢,小口喝完了才转而又问呆站在另一侧的徐小七:“那小七呢?”   徐小七看起来有些不自在,腼腆地笑笑,说:“我在这里的原因也不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头的宋识就开口道:“小七哥哥在这里的原因就很厉害啦!”   他哒哒地跑过去把门口的徐小七拉到祁子臻床前,神采飞扬地说起徐小七的“英勇事迹”。   原是在之前京城中流传出对祁子臻不好的流言蜚语那段时间中,有一次宋识与宁清卫一道出门,正巧听闻有路过的人在说祁子臻当不起少塔主一职。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也听到这般谈论的徐小七义正言辞地反驳了他们,还列举出祁子臻此前石桥演奏与祭祀时的百鸟齐鸣来说明他的气运足以胜任未来的国师之职,还强硬地要求那几个人为他们的言论道歉。   那几人都是身强体壮的大汉,自然不会肯向十几岁的小孩道歉,当即就扬言要教训他。徐小七却没带怕的,气势比他们还要足。   未免后边出些什么意外,最后还是宁清卫亲自上前去替徐小七解围。   恰好这时宁清卫已经知道了军营中宋尧旭他们开始默认传播的高度美化,借着这次机会把军营里对祁子臻神乎其神的说法传播到了京城中。   当然,为了保持国师的逼格,宁清卫把那些简单粗暴的赞美之词说得文雅了些,但也足够让祁子臻的少塔主身份不再遭受质疑。   祁子臻听完宋识的讲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小七这么喜欢我?”   徐小七被他这话说得脸颊一红,小声地辩驳:“是少塔主大人真的很厉害。”   小孩清脆的嗓音被刻意放轻,通透澄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听着就很真诚。   祁子臻伸出右手轻轻揉了下小孩的脑袋,稍微放柔了嗓音:“谢谢你的喜欢,我很荣幸。”   这下小孩的脸就更红了,低着头将手中的小碟子端到他面前,磕磕绊绊地说:“这、这些是国师大人今早做的糕点,说是、是特意留给少塔主大人的。”   祁子臻顿了一下,这才留心到徐小七手中端着的竟是他无比熟悉的精致小甜点。   小巧玲珑的兔子造型摆在圆圆的瓷盘上,一个个栩栩如生,可爱非常。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些的小甜品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同宋尧旭一道入宫的,国师又怎么会知道他今日最终会到卫府来,有空吃他做的小甜点呢?   祁子臻眸中流转出些思绪来,碍于卫令寅还在一边很快便收了起来,谢过小孩后将小甜点分予他们一起吃。   原本就不多的小甜品很快就被分完,小孩们怕打扰到祁子臻休息没多会儿便离开了,卫令寅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办,问他要不要到主院去。   卫令寅从卫令申处得知了祁子臻的危险处境,这个档口不敢让他一个人待在客院中。而主院里他们一家子都在,相较而言总会安全许多。   妖魔神怪的事情听得多了,祁子臻确实不太敢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客院当中,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不过在临出门前,卫令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醒一句:“对了,你去之前记得……做好心理准备。”   “……啊?”祁子臻略表茫然,但卫令寅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到着他一路到了主院去。   然后刚踏入主院,祁子臻就深切感受到了卫令寅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得知了他身体不好还受伤的事情,他的大舅娘见到后二话不锁就把他身上的狐裘扒了换上一件更厚实的,紧接着塞入一个暖袖,端来一杯温水,把他从头到脚的身体情况都询问一遍。   接着又问起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冷不冷要不要再多穿点等等。   总之就是无微不至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程度可以和宋尧旭相较而论。   祁子臻明白大舅娘的好心,对于她的问题全都耐心回答了一遍,最后还乖巧的谢谢谢她的关心。   大舅娘温雅菡见他面色苍白还这般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母爱泛滥,拉着他要进大堂中去免得还要受夜风吹。   温雅菡已是四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却很好,风韵犹存,尚可见到年轻时的美人风范。   他将祁子臻带到大堂中,把坐在主位上的卫清安给赶下去,腾出位置来给祁子臻坐。   祁子臻对他可怜的大舅致以歉意的颔首示意,所幸卫清安也没在意,摆摆手后乖乖地拿着他的茶到另一边坐着去。   温雅菡拉着祁子臻坐下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就同他聊起了在军营当中的事情。   与祁子臻的娘亲卫轻灵不同,温雅菡年轻时更擅长些耍刀舞剑的事情,性格要爽朗很多,碍于种种原因并不能亲自到战场上去,所以平日里也很爱听别人讲些行军打仗的事情。   祁子臻便挑着些有意思的轻声说给她听。   温雅菡听得兴致勃勃,考虑到他身体缘故才在他准备喝完第三杯温水时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话题,让他到主院里新收拾出来的一间房中好好休息。   为极大可能地保证祁子臻的安全,主院的房间就安置在卫令申与卫令寅两兄弟之间,温雅菡也叮嘱他若是有什么事就尽管找他的两位表兄帮忙,万不能害怕麻烦自己逞强。   一路陪着他一起回去的卫令寅也表示出自己的乐意,面上笑容真切。   祁子臻感受着他们的关心,心下一暖,轻声道:“我不会逞强的,谢谢。”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呀。”卫令寅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今夜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殿下与国师那本应当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祁子臻点了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今皇宫内情况凶吉不定,没有国师的指引他贸然进宫会很危险,因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卫府中好好养伤,等着宋尧旭平安回来来找他。   但愿一切都不会太过糟糕。   祁子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担忧。   *   另一头,皇宫内。   宋尧旭站在弘初帝的床榻前,身边站着一袭黑衣的宁清卫,身后跪倒着大片的文武百官,角落处还有被侍卫摁着跪在地上的祁源。   他看着还在跪在弘初帝榻前诊断的御医,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宣判。   “陛下……驾崩了。”   在这一瞬间,宋尧旭仿佛感觉他心底也有什么东西崩掉了。   弘初帝平日里仁善宽厚,对待他的孩子们比起皇帝,反倒是更像一位普通人家里的父亲。   然而可惜的却是,他们不是普通人家。   宋尧旭压住心底的情绪,沉默着跪下,在弘初帝的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   弘初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酉正时分,太子宋谨于先帝病榻前正式继任登基。 第93章   次日一早,祁子臻刚醒来就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他床边的宁清卫,差点没被他悄无声息地吓死。   他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宁清卫就先一步淡漠地开口:“弘初帝驾崩了,下个月殿下就要举办登基大典。”   祁子臻愣住,接着又听见他继续说:“我打算让你与殿下同时继任,所以到时也是你的继任大典,你记得准备一下。”   说完以后宁清卫转身就走,溜得飞快,独留刚睡醒的祁子臻反应慢了大半拍才消化过来是什么意思。   祁子臻:“???”   宁清卫的意思就是他要撂挑子不干了是吧?是吧???   祁子臻可真没想到与宁清卫分开这么久,再见面时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不过至少这样看了宋尧旭是成功解决了祁源的事情。   祁子臻轻呼一口气,起身去洗漱一番后就见卫令寅端着热腾腾的面条进来,说:“这是方才遇见国师时他让我帮忙端来给你的,趁着还热乎,先把早膳吃了吧。”   祁子臻看了眼那碗撒了葱花的阳春面,顺口问:“那国师呢?”   卫令寅耸了耸肩:“国师说还有事,把面给我以后就先走了。”   祁子臻:“……”   行叭。   他猜测宁清卫多半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一系列的事情。   反正他人就在那儿,迟早能逮到他问个清楚。   祁子臻安安分分地面条吃完,想起方才宁清卫说弘初帝已经驾崩了的事,不由得担忧起宋尧旭与宋识那边的情况。   弘初帝平日里对孩子们的好他是清楚的,宋尧旭与宋识对于弘初帝的的敬重也不会少。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部分愁绪,卫令寅宽慰似的笑了下,说:“小拾与其余的皇子们今早已经赶回皇宫去了,身为皇子他们还是很坚强的。再说还有殿下在,你不必太过忧心,先好好把自己的伤养好。”   但是听到他这么说,祁子臻反而更忧心起宋尧旭来了。   弘初帝此前于后宫中更宠爱皇后,但是皇后在早些年诞下十皇子宋识不久后便病逝了,此后便很少再到后宫去,后宫的妃子们大多是个孤苦命。   而宋尧旭身为嫡长子,平日里虽然同嫡亲弟弟宋识玩得更近些,但对于其他的弟弟都没有亏待过,他们最依赖的男性长者除了弘初帝便是宋尧旭。   如今弘初帝突然病逝,宋尧旭便是尚且年幼的皇子们最适合倾诉的对象。   但是又有谁能记得,身为嫡长子的他才是与弘初帝父子情最深厚的人呢。   思量过后,祁子臻还是决定入宫一趟,至少确认一下目前宋尧旭的状况。   卫令寅并不知他的真实想法,但也不阻拦他,只提醒他记得小心些。   祁子臻向他的关心道了谢,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发去皇宫。   未免路上遭遇些什么意外,他去皇宫时特地走了小道,一路绕到暗道的位置,从暗道里进去。   经过一晚上的平息,皇宫内目前还算安稳,巡守的侍卫有条不紊,都还是原本的那班巡守人马,路上见到祁子臻时规矩问好。   祁子臻简单颔首示意,轻车熟路地往东宫方向去。   虽然按常理来说,这时候要找刚刚即位的新帝更应该去御书房这类的地方,但祁子臻就是莫名有种预感,宋尧旭肯定就在东宫里。   果不其然,当他一脚迈入东宫时,就见到院子里宋尧旭似乎正温和地宽慰一名小皇子。   小皇子看起来比宋识还年幼,应当已经是排行十几的小朋友了。   宋尧旭已经换上一袭平日里穿着的杏黄太子服,半蹲下身来与小皇子平视:“所以十二接下来也要乖乖的,听你母妃的话,知道吗?”   他此时背对着祁子臻,祁子臻看不到他面上神情,但从他一如既往的嗓音中可以联想得到他笑得温柔的模样。   十二皇子眼眶还有些红,听着宋尧旭的话乖乖点头,软软地说:“十二知道了。”   “乖。”宋尧旭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那十二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忙,陪不了十二啦。”   十二皇子也很懂事地点点头,挥手告别后就要离开,路过祁子臻时温声细语地打了个招呼:“少塔主哥哥好,少塔主哥哥再见。”   祁子臻被他可爱的反应逗乐,轻揉了下他的脑袋才放他回去。   而这时宋尧旭也留意到了过来的祁子臻,眸间多出些诧异:“子臻怎么来了?”   祁子臻目送着十二皇子的身影消失在东宫门口,闻言回眸,眼底带着笑:“我怕一个叫宋谨的小朋友难过,特地来看看他需不需要安慰。”   宋尧旭顿了下,哑然失笑,走到他的面前配合地问:“那子臻哥哥想怎么安慰呢?”   为了方便和小皇子们谈心,宋尧旭已经屏退了东宫中的下人们,如今整个院子里除却他们两人外再无旁人。   安全起见祁子臻还是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飞快地凑到宋尧旭面前,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眉眼带笑:“这样够不够?”   “当然——”宋尧旭眸中笑意加深,却在祁子臻松懈的下一刻伸手抚向他的后脑,稍附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不够。”   轻飘飘的两个字刚落下,宋尧旭就更凑近了一分,吻上祁子臻的唇瓣,轻揉地撬开他的牙关,与他唇齿相缠。   祁子臻:“……!”   虽说是他先耍的流氓,但他真没料到宋尧旭会光天化日之下在东宫院子里还击。   可是很快祁子臻又感受到了宋尧旭在亲吻中传达的浓烈情绪——那是无处安放的脆弱和不安。   他似乎是想确认,确认在他的身边是不是真的还有人在陪着他,在关心他。   祁子臻的心底泛出些细细密密的疼,伸出右手轻轻抱住他,给予他更主动的回应。   一吻悠长。   祁子臻甚至感觉他们可以就这样持续到地老天荒,可是却在一个不经意间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原本抱着宋尧旭的右手稍微动了下。   宋尧旭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连忙松开,担忧地问:“可是我不小心弄到你哪里了?”   祁子臻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扯到左肩的伤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尧旭眉头皱得更深:“左肩的伤?是昨日遇上刺客时的吗?”   祁子臻这才想起他原本好像想瞒着自己的伤情来着。   他摸了摸鼻子,还是诚实地回答:“应当是在那时候留下的,昨日二表兄替我上过药了,殿下不必忧心。”   宋尧旭才注意到他的唇色似乎确实比昨日他离开前更苍白些,暗自懊恼起方才的心急,拉着他到房间中要仔细检查。   昨日才在先帝灵前即位,宋尧旭在东宫中的卧房还没有收拾,仍然保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模样。   这会儿房中烧着碳火,暖融融一片,宋尧旭便翻找出上好的伤药顺便给祁子臻换个药。   祁子臻从头到尾乖乖听话,自己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缠着雪白绷带的左肩。   宋尧旭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看着那道狰狞的剑口,眸底更是心疼:“怎么伤得这么深……很疼吧?”   “很疼,疼死了。”祁子臻抬眸看着宋尧旭愁容满面的样子,“要殿下笑一笑才能好。”   宋尧旭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半会儿后才弯起眉眼,露出纵容的笑意:“那就依你。”   祁子臻回以清浅一笑,眸底纯澈干净,缀着星点光芒,很灿烂也很耀眼,烫得宋尧旭心尖微热。   他俯身轻轻吻了下祁子臻的眼睫,这才开始动作轻柔地给他包扎。   祁子臻很有怕疼的自觉,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打算问起正事:“殿下,你昨日是如何解决祁源的事情的?”   宋尧旭一边注意着手中力道一边说:“祁源虽控制了御林军,不过平日里的侍卫们依旧听命于我们,国师在昨日之前就已经持玉玺将侍卫们召集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唇边的笑意多出几分嘲讽:“祁源自以为控制御林军便能政变,实则御林军早在父皇上台时就沦为了摆设,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   关于御林军没有战斗力的事情,其实宋尧旭也是在十岁那年才从弘初帝口中得知,自那以后这便一直是他与弘初帝之间的秘密。   当初弘初帝对宋尧旭的说辞是养御林军费事,不如提升一下分布于皇宫各处的侍卫们,有危机情况的时候随时可以凭借玉玺调遣。   弘初帝还说这件事情不能告知别人,尤其是他的皇叔。   那时的宋尧旭还小,弘初帝又是以哄骗小孩的口吻说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父子间的秘密,宋尧旭便全然信了下来。   如今再回想,其实当时弘初帝就已经是在为宋尧旭做打算留后招了。   凌朝的御林军经过历光帝的改革,独立于皇宫的体系之外,冠着个“御”的名号,其实更听从于朝堂中权势最大之人。   当这个权势最大的人不再是龙椅上的皇帝本人的话,这“御”就很有可能成为一把刺向龙椅的利刃。   祁子臻听完了宋尧旭的描述与解释,又想起此前同弘初帝交心的那一次,稍有些感慨:“其实先帝还是清醒的,只可惜他志并不在此。”   宋尧旭点了点头,给他上好药的伤口重新缠上绷带,继续说:“父皇也同我说过,假若没有生在帝王家的话,或许他能过得更自在些吧。”   只可惜这世间本就没有“假若”。   祁子臻叹了口气,又问起这过程中观王的表现。   提及到观王,宋尧旭皱了下眉,回答:“说来也奇怪,这次最积极主动率领侍卫杀死反叛御林军的人就是观王,而且观王还因此受了伤,昨夜刚同我告假回府养生,说是近日都不会上朝。”   闻言祁子臻也皱起眉。   难道是观王的苦肉计吗?   可是如今宋尧旭刚刚执政,正是根基最浅最不稳固的时候,按理说他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最佳机会才对。   观王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淮苏】的营养液mua! 第94章   确认皇宫中的情况确实恢复平稳之后,祁子臻回到卫府中同卫家人说了一声,就继续回到东宫中暂住。   卫家人尊重他的意愿,只叮嘱他要记得好好养伤,倒是卫令寅在他走之前把他拉到一边,悄悄给他塞了个小袋子,笑眯眯地说等他继任那日才可以打开。   祁子臻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道了谢,将小袋子谨慎地保管好,这才同卫令寅道别离开。   他回到皇宫去的时候,宋尧旭已经从东宫前往御书房继续处理最近的事务了,无数份奏折高高垒在桌面上,看着就让人没有工作的欲望。   祁子臻在门口看了一眼,又顺路拐去倒了杯茶水给宋尧旭端进来。   “殿下,稍微先休息一下吧。”   在他又一次疲倦地揉捏眉心时,祁子臻正好回来将温热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宋尧旭的眼下稍有些青黑,很显然昨夜根本就没能休息好,今日又不得不忙着处理弘初帝自病危时起堆积下来的奏折等等。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关于弘初帝后事与后宫妃子的安排等着他做。   可以说今早时抽空回东宫去安慰小皇子们,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放松了。   祁子臻心疼他的忙碌,但很可惜在这方面他并没有太多的处理经验,帮不上多少忙。   宋尧旭从繁重的工作中抽出心神来,莞尔笑笑:“无妨,尽早处理完这些的话也能尽早更安心地休息。”   祁子臻明白他的想法,还是沉默着将茶杯往他手边的方向又推了推。   宋尧旭无奈地笑了下,终于肯听话地抽出身来,端起茶水轻抿几口,轻呼出一口气。   如今原丞相被关押进天牢中,宋尧旭刚刚继任也不知朝堂上有哪些真正信得过的大臣,只能把所有的工作一并包揽。   祁子臻想起这层,突然问:“说起来,祁源的事情殿下现在怎么处理了?”   宋尧旭顺手把茶杯放回到桌上,闻言回答:“意图谋反抄了家,现在他们一家包括小善都在天牢中听候发落。”   听到“小善”两个字,祁子臻半垂下眼睫,没有作声。   在古代的世界中,一人犯大错全家牵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祁源会走上谋反这样极端的路子。   许是察觉出他的心绪,宋尧旭叹了口气,说:“此次祁源政变前,小善偶然得知了祁源的打算,提前向国师通风报信过,国师才能如此及时通知我们。小善他这算是戴罪立功,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看他自己是想选择被处死还是被贬斥了。”   祁子善也算是重生过的人,今生又始终觉得对祁子臻有亏欠,宋尧旭并不敢肯定他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不过至少也算多出些希望。   祁子臻收敛起方才的思绪,抬眸问:“那我可以去天牢看看他吗?”   宋尧旭对上他的视线,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近期可能不会太平,我陪你去吧。”   “会不会太影响殿下工作。”祁子臻眉头微皱,就怕宋尧旭会把白天耗费的时间又挪到晚上去补足。   宋尧旭明白他的顾及,无奈地笑道:“放心,我夜间还是会好好休息的,我保证。”   思及他们之间的距离够近,也不怕宋尧旭这是推脱之词,祁子臻想了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与他一道前去天牢   天牢安置于京城的郊外,祁子臻估摸着过去后差不多到午膳时间,又先拐去小膳房让下人帮忙做了些饭菜,这才拎着食盒过去。   京城在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人迹罕至的郊外飒飒地拂过一阵风,吹落竹叶上积压的簌簌白雪。   祁子臻拢了下斗篷,微露在外的指尖被冻得通红。   宋尧旭瞥见他的小动作,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牵起他,将他冰凉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当中。祁子臻扭头看向他,眸间浸着盛起笑意,在寒风中泛着微微暖意。   他还记得,前世时他就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被关押进天牢。   宋尧旭会选择亲自陪他过来还有一部分原因,其实应该就是担心他会触景生情。   如今的他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却要再去询问他人是否想活下去。   这世间的莫测之处,莫过于此罢。   祁子臻轻呼口气,握紧手心的温度,顺着他曾走出来的蜿蜒小路走到了天牢的门口。   天牢门口处有两名侍卫值守,见到宋尧旭时都立即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身后空落落的小路。   是了,如今弘初帝已经不在了,宋尧旭也不再是太子了。   宋尧旭映着雪白的眸底多出几分落寞,按捺住心绪回过头来,对低着头的侍卫们说:“平身吧。”   “谢陛下。”侍卫们闻声站起,而后恭敬地将侧身让行。   祁子臻抬头看了宋尧旭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与他一起跟随在一名狱卒的身后走到祁子善的牢房前。   因为祁子善的揭发有功,也因为宋尧旭一点点的私心,他所待着的牢房算是天牢中少有几间环境比较好的牢房内的被褥干净厚实,整体比较干燥,没有那些个霉腐的气味。   两人走到他的牢房前时,他正缩在床板的被褥之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看着好不可怜。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交流,在临近牢房前时宋尧旭就将食盒递给了祁子臻,站在不远处不再走近。   祁子臻就独自走到牢房前,听着耳边狱卒开门时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天牢中显得十分突兀。   原本窝在床板上的祁子善也留意到这份声响,一抬头见到祁子臻时眸底先是惊讶,随后又似是松口气,怯生生地唤了句:“兄长。”   祁子臻看着小孩的情绪变化,眸底神色依旧是他对外人时惯有的冷清。   “我不是你的兄长。”祁子臻轻轻开口,神情虽然冷淡,但语气相较和缓。   只是小孩哪能分辨得清那么多,身形似乎动了下,眼底多出些失落。   祁子臻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只好沉默着等狱卒将房门打开,走进去后坐到祁子善的身边,扭头对他说:“因为我不是祁源的孩子,所以我不是你的兄长。”   蜷缩在床板角落的祁子善愣了下,抬眸诧异地看向祁子臻。   祁子臻却没有再过多解释,一手摩挲食盒的木柄,低头看着干净的地面:“所以你……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小孩的诧异的眸底倏地亮起几分惊喜:“兄……子、子臻哥是愿意原谅我了吗?”   祁子臻的另一手攥着床板边缘,依旧是低着头的模样:“你年纪小,会被利用也不是你的错。抱歉,之前一直对你这么冷淡。”   “没关系的!”祁子善的面容中多出些笑意,“子臻哥愿意原谅我我就很开心了。”   听着小孩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怪罪就能在天牢中表现得如此开心,祁子臻心底涌出了些莫名的心绪来。   他没有继续往下深问,轻呼一口气后将身边的食盒打开,转开话题:“正好也快到午膳时间了,这些是我让东宫的下人们帮忙做的,你先吃些吧。”   时间匆忙下,东宫的下人们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珍馐佳肴,食盒中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分量足够十几岁的小孩吃饱。   祁子善本来就饿极了,接过祁子臻端来的饭碗,尽可能吃得更斯文些。   祁子臻依旧是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一直在旁边等着他把三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祁子善乖巧地把碗递回去,“谢谢子臻哥。”   他笑得依旧腼腆,只是比起之前要少些怯懦,多些释然。   他其实也只有十几岁,和宋识、徐小七他们算是同辈,却只是因为父亲的罪行落得如今下场。   祁子臻叹口气,终于和他说起正事来:“小善,如果给你选择的话,你想活下来吗?”   祁子善愣了一下,当即果断地点头:“想!”   “即便代价是被贬斥为平民流放至边境,也愿意吗?”祁子臻进一步追问。   祁子善还是点头,眼底是干净纯粹的坚定:“愿意。只要活着,就代表着还有希望。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境,都还有再被逆转的可能。”   小孩清脆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牢房中,紧接着他又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是我从子臻哥身上学到的哦。”   “从……我的身上?”祁子臻晃了下神,又想起此前他的几次自尽。   倘若在第一次自尽时他就真的永远离开了,那么今生的这一切就不会存在了吧。   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扭头看了眼宋尧旭等候的方向,须臾后总算回过神来,眸底多出几分笑意:“我明白了。”   紧接着他不再多逗留,将碗筷碟子整整齐齐放回到食盒当中,嘱咐祁子善这几日在牢中也要好好休息,随后便告别暂时离开。   等候在不远处的宋尧旭见他心情比之前舒坦得多,眸中带起笑意:“看来是有好消息。”   祁子臻点了点头,语气都比来时轻松些:“嗯,谢谢殿下。”   宋尧旭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接过他手中空了的食盒,重新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作为谢礼,该轮到你陪我一起看会儿奏折了。”   心情正好的祁子臻不介意做个无偿劳工,乖乖地由着他牵,并肩就要一同回东宫去。   不过就在他们走过牢房的某个拐角时,却撞见了出乎他们意料的人——   “国师?”   祁子臻与宋尧旭看着眼前一袭黑衣的宁清卫,眼底都是诧异,祁子臻更是先一步开口问:“国师怎么也在这里?”   宁清卫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眼底神色平静:“来找人。”   “找人?”宋尧旭看向宁清卫身后那条路通往的方向,皱了下眉,“国师是去找祁源了么?”   祁源身为此次谋反案件中的主犯,被关押在了天牢中最深处的牢房,位置与其他牢房是显然不同的。   宁清卫没打算瞒着他们,点头后同他们一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我怀疑祁源中了蛊毒,所以来确认一下。”   闻言,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眼底的诧异更多几分。   原本的狱卒已经在他们临走前就被宋尧旭屏退了,如今幽暗的道路中只有他们三人,宁清卫便继续说了下去。   “据我了解,有一种蛊毒可以最大程度激发一个人的贪婪与恶念。依照祁源原本的性子不应该有谋反的动机,而我就方才在他牢房前观察到的来看,十有八九就是蛊毒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因为蛊毒的话,那么一切问题就很好解释了。   多半是那几次观王去找祁源时给祁源下的。   祁源之前对权力就有一定的贪念,又被蛊毒进一步诱发,导致从原本的只想掌握朝堂上的发言权,演变成了想掌握整个朝堂乃至天下。   ……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祁子臻不由得联想起了窃夺命格的禁术,又问:“这种蛊毒,也是原本的西南部落里的吗?”   宁清卫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点头道:“和窃夺命格之术同出一宗。”   “所以二月份时国师前往西南边境,果然是有别的目的的,对吗?”祁子臻也直视着宁清卫,乌黑的瞳仁中满是认真。   宁清卫依旧没有否认:“嗯。因为我知道宋平在研究这些。”   旁边的宋尧旭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不由得好奇问:“国师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这一次宁清卫却摇了摇头,看着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不是我知道很多,而是你们忘了很多。”   他说话时嗓音压得有些低,素来冷清的眸底多出几分祁子臻与宋尧旭看不懂的悲凉与落寞。   就好像一个形单影只的旅者,曾经走过漫长岁月,再回过头时却发现天地之间竟没有一处他所留下的印记。   ——那是一种在无边的孤寂之后产生的悲凉与落寞。   祁子臻与宋尧旭一时之间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一直将国师当作亲人,可是直到这时才恍然惊觉,他们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的过往,不了解他素黑面具下真实的那一面。   恰在这时,他们三人都走到了天牢的门口。   零星的雪白被冷风裹挟着卷进天牢内,落在他们的脚边。   下雪了。   祁子臻与宋尧旭此番出门比较随意,除了食盒外什么都没有带。   而他们身边的宁清卫收敛起了情绪,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素雅的模样,将手中唯一的一把纸伞塞到祁子臻怀中:“你们拿着吧。”   祁子臻还没从方才宁清卫突然外露的情绪中回神,下意识把伞抱住,问:“那你怎么办?”   宁清卫摇摇头,语调平静:“区区一场雪罢了。再说……”   他顿了下,看向宋尧旭:“这场雪,还没有顺和三年那场雪大。对吧,陛下?”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浅的笑意,说完后没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转身径直踏入茫茫白雪中。   宋尧旭看着他漆黑的背影被白雪遮盖,脑海中回想着宁清卫最后的那抹笑意和那句话,蓦地又闪过一副画面。   画面中他与宁清卫站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面前似乎是一块墓碑。   而宁清卫正将一壶酒递给他。   【“今年的雪真大啊。对吧,陛下?”】   【“……”】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却好似又化作一串藤蔓,紧紧地束缚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祁子臻留心到宋尧旭逐渐变得不好的脸色,连忙想要问他情况。   然而就在他开口要问之前,宋尧旭又突然压住不适匆匆忙忙地说:“我要去找国师问些事情,子臻你先回去吧。”   说完没给祁子臻一点回应的机会,二话不说也跑进了大雪之中。   祁子臻:“???”   他想起方才宋尧旭明显不好的情况,本想追上去,可是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最终,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消失在茫然的雪白之中。   冷风裹着碎雪,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向来冷静自持的祁子臻终于忍不住,抱着伞冲大雪里两人早已不见的身影大喊:“你们好歹拿把伞啊!!!”   然而早已消失的两人都不可能再给他回应。   祁子臻看着怀中的伞,又想着方才宁清卫莫名其妙的话和宋尧旭突如其来的反应,心底多出些烦闷。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比他还不让人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和【淮苏】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95章   最后,祁子臻只能自己撑着伞试图去找离开的两人。   然而他从澄明湖找到国师塔,一路上都没能在茫茫大雪中见到他们的踪影,他甚至还专门去问了下守卫。   “国师和殿下都没有回来过。”蹲在国师塔下的守卫摇了摇头,“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祁子臻叹口气:“应当也不算出事,只是方才他们两人都莫名其妙跑了,殿下情绪好似还不太好,他们又没打伞,我有些担心。”   雪越下越大,若是他们没找到可以避雪的地方,说不定下一个生病的就得是他们了。   守卫听着他的说法也皱起眉头:“国师突然走掉就算了,按理说殿下的话不应该会在这种天气丢下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思索了一下才继续:“这样吧,你先回东宫去等着,我帮你去找找看,这样的天气要是你再冻出什么毛病来就得不偿失了。”   祁子臻拎得清,点头后轻声说:“麻烦你了。”   守卫连连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催促着让他会东宫去好好休息。   祁子臻也不再逗留,颔首致意后先行告辞离开。   飞扬的雪花还有变大的趋势,祁子臻从国师塔回去的路上又经过了一次澄明湖,看着再一次结成冰的湖面,半会儿后轻叹一声。加快往东宫去的步伐。   回到东宫后他第一时间去找崔良问了关于宋尧旭有没有回来的事情,还是只得到了一个否定的回答。   顾及伤势,他走的速度还算比较慢,回到东宫时都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   有下人前来询问午膳的事情,祁子臻想了想还是让他们先做好两份,万一等会儿宋尧旭就回来了呢?   然而祁子臻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等会儿”足足“等”到了夜间都没等回那个身影。   下了整整一日的雪缓缓变小,最终只余下零星几点被寒风从枝头吹落的碎雪。   祁子臻站在东宫门口,看着皇宫中逐渐挂起了无数悠悠晃起暖黄的灯笼。   刺骨的寒风在不经意间渗入他的袖口,激起一片寒意。   他呼出一口白气,指尖早已被冻僵。   “祁公子……”崔良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模样,有些担忧,“您身上还有伤,不若还是先回房中去吧?等殿……陛下回来了属下再向您禀报。”   祁子臻望着东宫外边空落落的宫道,半会儿后还是妥协地点点头,又额外叮嘱一句:“倘若你见殿下回来时状况不好的话,记得先叫太医。”   等崔良应了声后,祁子臻又往外边看了几眼,这才终于肯裹好斗篷回自己的卧房中去。   卧房里早就烧好了暖炉,隔绝外边森冷的寒风,暖融融的,但是在今夜又显得冷清。   都已经到申时了,今夜的晚膳他还是让下人们把午膳余下的一半加热一下凑合吃完。   宋尧旭和宁清卫究竟去了哪里?   祁子臻捏了捏眉心,无端感到一阵疲惫。   要是等亥时宋尧旭还没回来,他就真的顾及不了那么多,哪怕是又要发热一场都得亲自再出去找人了。   可是偌大个京城,夜间还四处漆黑,他又能到哪里去找呢?   祁子臻又叹一口气,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坐在房间里继续等候。   幸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担忧多久,约摸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就听见院子内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祁公子在房中……没有出去……并无异常……”   崔良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他语气很像是在和宋尧旭对话。   回来了吗?   祁子臻眸中多出几分光采,当即起身走去开门,正巧看见院子里的宋尧旭挥手屏退了崔良。   皎洁的月光落在素净积雪之中,幽幽地反射出几道冷光,洒在宋尧旭沾着碎雪的斗篷上。   崔良退下去之后,宋尧旭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遥遥地望向祁子臻。   他们之间相隔实在是有一段距离,祁子臻只能看见宋尧旭挺拔地站在雪地上,不像冻得太久生病的模样,总算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宋尧旭也突然大步地往他房间的方向走。   祁子臻放下了心,语气都要缓和些,开口就要叫他。   “殿下,你……”   然而还没等他的下一句话开个头,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宋尧旭突然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房间内,随后一把关上房门,几乎是不给他一点儿反应时间就把他整个人圈在房门边上,二话不说俯身吻住他的唇瓣。   宋尧旭的身上还浸染着凛冽的冷意,温热的温度与裹挟的冰凉同时将祁子臻包围,就好似被带入炉火中的星碎雪粒,冷得微不足道而又真实存在。   祁子臻蓦地一愣,正好被他抓到了长驱直入的机会,近乎肆意地开始掠夺。   这是之前两次亲吻里宋尧旭从来不会有的霸道。   他甚至能感觉到宋尧旭身上浓烈的不安似乎在疯狂地叫嚣着要将他占有。   疯狂的掠夺与疯狂的侵占,几乎只是片刻的时间就让祁子臻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背抵着冰凉的房门,眼角隐约泛起红意。   “唔……殿下……疼。”   轻飘飘的话像一根轻羽,落入宋尧旭的心湖,激起几圈涟漪,蓦地拉回了他的神绪。   宋尧旭低头看着怀中的祁子臻,眸间还沾染着几分暗色。   他松开了对祁子臻的禁锢,将脑袋埋在了祁子臻的右肩上,嗓音有些沙哑:“子臻……”   祁子臻能感知到他依旧浓烈的不安与悲伤,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先伸手试探着抚上了他的发梢。   “我在。”   可是不知为何,当他轻轻的两个字落下时,他又明显感知到宋尧旭周身的情绪变得更为强烈,反反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祁子臻就是再有耐心,回了几次之后还是忍不住了,问:“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尧旭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整理好情绪直起身来,声音有些闷,委屈得像个小孩似的:“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祁子臻:“……”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想相信呢。   祁子臻深吸一口气还想问,一抬头时又忽然发觉宋尧旭的状况好像不太对——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红润了。   他二话不说地伸手摸向宋尧旭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方才宋尧旭亲得突然,身上又都浸着外边的寒意,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宋尧旭异常的体温。   祁子臻皱起眉头,拉着宋尧旭就要往床边去:“你发烧了,快去床上躺着,我去叫太医。”   “不要。”宋尧旭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变得比刚刚还黏糊,像个粘人的小孩,“我想要你陪我。”   祁子臻看他模样就猜到多半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哄着他到床边后安慰道:“好好,我陪你。”   然后说完就果断地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转身大步走出去顺便一把将房间给锁起来,这才放心到宋尧旭的卧房那边去喊崔良传太医。   宋尧旭回来得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又和平常无异,若非祁子臻亲自过来崔良还真没察觉到他生病了,命人去喊了太医后慌忙谢罪。   祁子臻自然不会怪罪他,安慰两句后就要回去照顾某个看起来被烧傻了的一国之君。   结果他这次刚刚打开房门,就差点被一脸幽怨站在门后的宋尧旭给吓死。   “嘶——”祁子臻定了定神,神色变得无奈,“殿下,我不是叫你在床上先休息着么?怎么跑到门口来站着吓人?”   “是你先骗我的。”宋尧旭垂下眼睫,好像很失落的样子,“你明明说了不会走,可是我却找不到你了。”   祁子臻没太听懂他又在失落什么,纯粹当他都烧到胡言乱语起来了,耐着性子继续哄:“我现在回来了,殿下可以乖乖回去了么?”   “如果我乖乖回去,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走了?”   宋尧旭直勾勾地盯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满满都是执着。   祁子臻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面上不显,尽可能放缓语气轻声哄道:“嗯,不走了。”   宋尧旭还是盯着他,过了许久后眼底又多出几分失落,低声开口:“骗子。”   说完他就转身,又听话地走回内室去,只是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祁子臻只觉得心底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他想跟上去,想握住宋尧旭的手说他不是骗子,可是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即便知道这时候的宋尧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还是不想以认真的口味给他编织出一道谎言的牢笼。   在那之后宋尧旭没有继续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沉默地坐在床边,只是眼神依旧幽怨,直盯得祁子臻心底发虚。   所幸太医那边的效率还算可以,没过多会儿后便赶了过来。   而祁子臻也留心到,太医一来宋尧旭就将他原本小孩子一般的委屈别扭全都收了起来,薄唇轻抿眉眼冷淡,很有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来就算烧得再糊涂,还是懂得本能地维护自己身为新帝的颜面。   祁子臻在一旁呼出口气,等着太医诊断完后向他禀报。   他确认了宋尧旭只是单纯着凉发热,终于松口气,命下人尽快跟随太医去抓药煎药之后又亲自送太医离开。   原本因为太医与下人到来而热闹了小半会儿的房间重新冷清下来,宋尧旭又收起了他冷淡地模样,直勾勾盯着祁子臻看。   祁子臻实在是被他看得没脾气了,走到床边柔声问他:“我已经命下人去熬碗热粥了,暂时没那么快好。殿下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就在床边陪你,哪儿也不去。”   宋尧旭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但又按捺不住疲倦,想了想干脆一手牢牢地握住祁子臻的手,这才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幼稚得不行。   祁子臻现在只想哄他休息,任由他牵,扶着他睡下后又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替他盖好被子。   宋尧旭安安稳稳地躺进被窝里,露在外边的眼睛比之前清明不少,也放松不少。   他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欠,眼底泛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间抬眸看向祁子臻,突然说:“子臻,你知道吗?顺和三年的那场雪真的好大,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看。”   他的声音有一半被捂在了棉被当中,听起来闷闷的。   祁子臻起初还以为他又开始说胡话了,正想随口敷衍时忽地想起今早在天牢门口时宁清卫的那句话中就提及到了顺和三年。   说起来,“顺和”似乎正是宋尧旭定下来明年开始用的年号。 第96章   考虑到宋尧旭还在生病,祁子臻没有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低声宽慰:“等顺和三年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看。”   宋尧旭还想盯他,可是又撑不住困意来袭,临睡前松开了原本一直握着祁子臻的手,含糊而又轻声地说:“那我再信你一次。”   手心滚烫的温度骤然消失,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莫名扎在了祁子臻的心底。   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漆黑的眸底多出几分道不明的思绪。   他俯下身,轻轻在宋尧旭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对不起。”   倘若到那时宋尧旭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的话,他可能终究还是会食言。   祁子臻从床边起身,看着宋尧旭安静的睡颜,须臾后轻叹一声,转身往外室走去。   殊不知就在他转身的那个刹那间,原本该是睡着了的宋尧旭重新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看着祁子臻素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帘之后,眸间流转出一抹暗色,像是阴郁得化不开的浓墨,完全不似方才孩童般幼稚的模样。   他的子臻就算忘却了一切,也果然还是一个小骗子。   宋尧旭垂眸收敛起所有的思绪,终于肯闭上眼放任自己在曲折的两日之后短暂休息。   *   祁子臻在去到外室之后又约摸过去两刻钟,被吩咐去熬粥的下人们才端来一碗温度正好的白粥,他便端到内室中去将宋尧旭喊醒。   稍微休息过一会儿的宋尧旭看起来状态好一点,默不作声乖乖地接过瓷碗,小口小口将粥喝完。   随后没多会儿汤药也被送过来,宋尧旭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原样,面不改色地把整碗药喝完。   祁子臻留心到他方才一瞬间的小表情,眉梢轻扬,等下人们都走了就起身去给他找了块琥珀糖来。   “太医说吃糖不影响药效,正好我这儿还有糖,殿下要不要来一块?”   祁子臻眉眼微弯,浸着清透的浅笑,想来也是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温柔可靠的殿下居然会怕苦。   他把琥珀糖的糖纸剥开,递到了宋尧旭的嘴边。   宋尧旭也不矫情,张口含住糖,还趁着祁子臻不注意时在他指尖轻轻舔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下湿润温热的触感,祁子臻像是触电般蓦地将手收回来,原本逗弄的笑意荡然无存,变成耳尖浅浅的一抹粉红。   反倒是宋尧旭的黑眸中多出几分同往日一般的温润笑意。   看起来多半是恢复神智了。   祁子臻蜷了下指尖,勉强压住情绪,低着头说:“殿下先好好休息吧,今夜……我会陪着你的。”   “不用了。”宋尧旭眼底多出些纯粹的担忧,“我只是偶然着凉,睡一觉大抵就没事了。子臻你身体不好,不要因为我受累,我会愧疚的。”   祁子臻没拒绝也没同意,很快将话题转移开来,和他聊起了一些轻松的事情。   等他将糖吃完后,祁子臻又给他倒来一杯温水漱漱口,顺便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确认温度降下来些才温声道:“殿下快好好休息吧,明日的早朝就不要上了,等你好些了我再陪你看奏折。”   宋尧旭点了点头,临睡前还不忘再嘱咐祁子臻早些到太子卧房那边去休息。   祁子臻应得乖巧,但是在他睡着后并没有离开。   他此前没有过照顾生病之人的经验,但好歹对于发烧还是蛮有体验的,担心夜间宋尧旭病情反复,又不想让别人来照顾。   祁子臻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不禁回放起今日他神志不清时说的那些话。   顺和三年……   那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   他将头磕在床尾的柱子上,眸间思绪飞散。   从今早宁清卫的神情和之前宋尧旭的话中,他可以猜得到应当是有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是这个顺和三年,又是哪一世的顺和三年呢?   难道是他在反复自尽的那几世中遗落了哪一段记忆?   祁子臻又突然想起了那本《公子传》。   当初传记的后传部分更新到了有关宋尧旭能够看到传记内容的部分,如今会不会也更新到宋尧旭今日反常的原因?   他想到了这个可能后,当即起身去把那本传记翻出来,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然而很可惜,《公子传》后传中的内容还是只更新到上一次宋尧旭能看到内容的那一部分。   祁子臻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等宋尧旭病好了再问他。   他捏了捏眉心,疲倦地往椅背上一倒,结果因为忘了左肩上还有伤,一个不小心撞得过狠,疼得他差点忍不住呼出声来。   “嘶——”   祁子臻控住着声音轻吸一口凉气,一手捂着伤口,疼得皱起眉头来。   说起来今日因为担心宋尧旭他们的情况,他一整日都还没给伤口换过药。   等晚点到崔良值夜班的时间他再去找崔良帮忙吧。   怕疼的祁子臻叹口气,脑海中开始考虑起怎么跟崔良说轻点,才比较能够保住他对外高贵冷艳的形象。   然而还没等他考虑出个一二三来,肩膀上陡然多出一个暖和的温度,紧接着就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来,捏着两根细绳轻轻打结。   “不是都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了么?”   宋尧旭的嗓音中带着些无奈,祁子臻不用回头就能猜到他此刻关切的神情。   他在原地顿了下,小声地辩驳:“我只是担心殿下病情反复。”   白皙的指尖在他脖颈前绕着细绳打下最后一个结,紧接着他又听见宋尧旭低声问:“还没换过药怎么方才不同太医说?要是伤口感染了会更难受的。”   被压得低沉的声线在静谧的房间中十分清楚,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无端带起些痒。   祁子臻这会儿几乎是被身后人半搂在怀中,半低着头乖乖认错:“不小心忘了。”   但马上又反问回去:“说起来殿下自己也有病在身,怎么不好好休息?”   “不确认清楚你的情况,我又哪里能安心休息?”   宋尧旭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继续说:“先到床边去吧,我给你换药,免得你还要想怎么跟崔良暗示你怕疼的事情。”   小心思被戳破,祁子臻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跟着宋尧旭回到床边,起来时还想顺手拿上那本《公子传》。   不过他的指尖刚刚放到传记上时,就被宋尧旭轻轻握住了。   “这本书,子臻以后还是莫要再看了。”   宋尧旭瞥向那本书,神情变得比方才冷淡一些,那是祁子臻鲜少会从他面上看到的神情。   冷冰冰的,就好似……那次他醉酒后一般。   祁子臻倏地反握住他的手腕:“殿下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宋尧旭重新看向他,眸底冷霜转瞬即逝,又化作春日般的柔和:“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过那些事情……你还是遗忘了更好。”   祁子臻抬头直视着他,似是必须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尧旭和他僵持半会儿,最终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无奈地笑着说:“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应当挺痛苦的,即便如此你也想重新记起来吗?”   “但是那段记忆里一定有我和殿下的过往吧。”祁子臻看着他,神情认真,“和殿下有关的记忆,我都不想遗弃。”   “如果那段记忆连殿下都觉得痛苦,那我更不想让殿下独自承受。”   宋尧旭对上他眸底的纯粹,半会儿后才终于轻笑一下,温声道:“那好,我会想办法让你想起来的。”   “想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宋尧旭把祁子臻拉到身前,在他额头温柔地吻了一下。   祁子臻嗅着鼻尖蔓延开的淡雅花香,闭上眼企图汲取这一刻的温暖。但是还没等他感受多久,又听见宋尧旭说:“不过既然如此的话,那从后日开始子臻就陪我一起上朝吧,说辞方面可以让国师想。”   突然被宣布要提前上班的祁子臻企图挣扎:“可是我伤还没好……”   “没关系。”宋尧旭弯眼笑了下,“这几日那群大臣们说不定还自顾不暇呢,早朝不用开多久的。”   “就这样吧,我明日喊宫人来替你赶制朝服,一日时间足够他们赶工赶出来了。等你正式继任后我再让宫人们做一套正式的给你。”   原本想再用朝服来当借口的祁子臻喉头一哽,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早点上班还能早点适应朝堂的情况。   如今观王虽然说是要在府中养伤,但朝堂中绝大部分还是归属于他的势力范围之内,难保他是不是留了些眼线或者傀儡,打着不争权的模样暗中操纵朝堂。   而且如今祁源入狱,丞相一位空悬,他们必须尽早选出一个新的丞相人选来。   这种时候两个人一起观察可比一个人观察要好得多。   祁子臻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提前上班,接着就被宋尧旭拉着到床边去换药。   由于一整日都没换过药,还不小心被牵扯了好几次,伤口与绷带之间几乎被凝固的血牢牢粘住,绕是宋尧旭再小心都免不了有些疼。   祁子臻一手紧紧攥着床板边缘,半咬着唇皱起眉头,眼底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雾,眼角都微微泛起红意来。   他本想回忆些轻松的事情来发散思绪转移一下注意力,一个不经意间就想到了曾经去国师塔和国师聊天,国师似乎和他提过一嘴,国师没有俸禄。   也就是说,他后天开始不仅要带伤工作,还是个连工资都没有都义务性劳动工作。   原本就疼得难受的祁子臻更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被通知有专业课要考期中考试(天知道都快期末了为啥我还在考期中考试),于是乎来晚了,滑跪道歉QAQ   ——   感谢【圆子】、【淮苏】和【一只北极兔】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97章   !  简单换过药后已经将近子时,祁子臻几经思量后还是决定和宋尧旭同塌而眠,这样他能及时留心到宋尧旭的情况,也不至于整夜没得睡。   反正宋尧旭只是普通的发热,没什么传染性。而且亲都亲了,真要传染的话也不差这一晚。   倒是宋尧旭对他方才的莽撞之举有些愧疚,叮嘱祁子臻若是有何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他,等得到了他的保证之后才放心同他一起休息。   在之前祁子臻就同崔良说过要让宋尧旭好好休息,第二日时不必来叫他上朝,因而这一次他们两人一起一觉睡到了次日辰时过半。   出于昨夜祁子臻特意的要求,他睡在了床的外侧。床铺不算很大,同时睡下两个人的话难免有些挤,昨夜他就是贴着床沿睡的。   不过今日他一睁眼时就发觉自己距离床沿还有好一段距离,而宋尧旭侧着身,一只手虚环在他腰间,几乎没占据多少空间。   睡前喝了药的宋尧旭这会儿还没醒,呼吸平缓,面色比起昨夜要好很多,像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祁子臻侧头盯着他看了半会儿,不由得有些羡慕。   果然身体好就是棒,生病都不用折腾老久。   祁子臻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拿开宋尧旭的手。   他原是想让宋尧旭再多休息一会儿,只可惜最后还是不小心把人给闹醒了。   “唔……”   宋尧旭朦胧间睁开眼,眸底还浸着初醒时分的懵懂,却在触及祁子臻视线的一瞬间转为柔和笑意,声音低沉沙哑:“早。”   他反手握住了祁子臻冰凉的手心,将人又往自己怀里的方向带了下,稍稍低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轻柔地问:“昨夜休息得还好么?伤口有没有疼?”   祁子臻习惯了他早晨初醒时黏黏糊糊的模样,轻轻应个鼻音,又问:“今日不用上朝,殿下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宋尧旭在祁子臻脸颊上亲了一下,“偷得浮生半日闲,当与佳人共春宵。”   他嗓音里初醒的沙哑还未褪去,温热的气息落在脸颊一侧,直挠得祁子臻心痒。   祁子臻抬眸看着他,试图调.戏:“那殿下是想度哪个春宵呢?”   宋尧旭轻笑一声,抬手重新搂住他的腰:“若是子臻想,哪个可以。”   说话间他指尖微动,似乎是很不经意地隔着薄薄衣料,在祁子臻腰侧轻轻划了下。   祁子臻一个激灵,耳尖当即泛起红意,小声嘟囔一句:“流氓。”   仿佛完全忘了这个话题究竟是谁先歪出来的。   宋尧旭也不同他纠结这个,笑着安抚几句后就同他一道起身洗漱,洗漱完后正好下人们也把早膳端了来。   解决完早膳后宋尧旭又顺便给祁子臻又换了次药,带着他一起到御书房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虽说今日不上朝,但昨日积累下来未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先继续做完的。   未免宋尧旭病没好全又被累到,祁子臻在问过他不介意之后拿了些奏折帮他一起处理,顺便也了解一下目前朝堂的形势。   按照目前大多数的奏折来看,大部分都是奏请尽早确立新任丞相的,还有少部分是希望能明查弘初帝死因。   祁子臻在回来之后同卫令寅了解过,弘初帝对外的死因是暴病,又有平日照顾的宫女与太医说此前就有身体不好的征兆。   而祁源的所谓“动机”,依照大理寺少卿所言就是蓄谋已久,然后趁着此次弘初帝暴病而太子又不在京城中发动政变,企图一举拿下政权。幸而弘初帝此前早有准备,将玉玺交予国师保管,才使得他迟迟未能走到最后一步。   祁子臻对于这位大理寺少卿的话持以完全的不信任态度,初步推测他有可能会是观王势力的一员。   前世里他伴读宋季启,鲜少会真正接触到朝堂,对于观王势力的认知只限于那些家中有纨绔宋季启接触的。而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大多是人精,很多表面上好似没有任何党派,实际上又有谁知道呢?更何况宋尧旭是新帝,才上任没有多久,之前在朝堂中积威不足,难保有没有原本确实无立场的官员被观王拉拢。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他们还是需要先尽快筛选出真正能为他们所用的忠臣,尽可能地清理掉观王留下来的祸患。   祁子臻大致看了一下三个请求彻查弘初帝死因的大臣,留心到其中有一个叫左家义的,名字有些熟悉。   他把那份奏折递给宋尧旭,问道:“殿下,这位是什么人?我感觉我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宋尧旭抽空抬起头去看了一眼,笑着应声道:“这位就是小拾他们的太傅,应是之前小拾和你提起过他的名字。他上奏说了些什么吗?”   祁子臻点点头,说:“我这里一共找到有五份请求彻查弘初帝死因的奏折,他一人就占了三份。第一份是弘初帝驾崩那日请求彻查病因,第二第三份就是昨日与今日送来的请求彻查死因。”   宋尧旭是在弘初帝驾崩那一日才回到京城中,左家义也同样是那日开始才进行上奏。这之前他还很有先见地让皇子们提前离开皇宫,再结合起他对皇子们的教育方式,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对这个人的任用。   不过宋尧旭听祁子臻说完后叹了口气,说:“我回来当日就已经去找过他,问他愿不愿意回到朝堂中做官,但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只想把走过歪路的皇子们都教好,至少若真有小人再谋朝篡位的话,他们不会弱小到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左家义的这一番话很明显就是在说这一次祁源政变,皇子们都只能匆忙出宫。否则的话,难保祁源会不会丧心病狂到抓小皇子们来威胁宋尧旭和宁清卫。   由此也同样可以看得出来,左家义志不在朝堂,而且对于宋尧旭与弘初帝多少肯定会有不满。毕竟宋尧旭可是在他口中的歪路上走了整整二十多年,而弘初帝却始终持以放任不管的态度。   祁子臻也叹了口气,把他的奏折暂时放到一边去,考虑起另外的两名大臣。   那两名大臣在朝中任的官职都不算高,祁子臻与宋尧旭对于他们的了解都不多,打算还是过阵子再翻翻他们此前的为官记录。   接着没多久,他们就终于陆陆续续将积攒下来的奏折差不多都处理完了。   估摸着快要到午膳时间,祁子臻想了想问:“殿下,我们午膳时间带上午膳去国师塔吧。”   “嗯?”宋尧旭还在揉自己的手腕,闻言先下意识好奇地看向了祁子臻。   祁子臻就解释道:“昨日那么大雪,国师穿得也不多,回去之后多半身体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维持所谓的国师逼格,宁清卫就是冬日穿得也不算很厚实,所以更多时候其实都是待在国师塔里不出去。   先前他也了解过,国师塔内的膳食都是国师自己全部承包,守卫属于不会做饭的类型,国师塔又穷,说不定连去集仙楼买几份膳食的钱都不够。   祁子臻对此还是有点担心的。   宋尧旭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想起昨夜他临走前宁清卫看起来似乎确实不能说得上很好的情况,点了点头,起身打算去亲自做,正好可以做些四人都能吃的药膳。   等一切准备好后,两人也不再耽搁,换好衣裳出发去国师塔,正好赶在午膳的时间段内抵达。   “陛下!祁公……哇啊啊啊噗!”   祁子臻与宋尧旭还没走近,就见到守卫从国师塔二楼左右的高度轻盈地跃下来,然后脚底一滑直接脸朝下吃了满嘴的雪。   幸好国师塔下的雪都还比较松,守卫脚滑时的高度也不算太高,掉进雪堆里后没多久就见他爬起来,呸呸地吐了几口雪,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碎雪。   祁子臻和宋尧旭都有些无奈,祁子臻先一步走上去,伸手把他拉起来:“大雪天的哪里都滑,下次记得小心些。”   守卫嘿嘿一笑,借力站起来后随意拍了拍身上的雪,说:“这不是见到你们开心嘛。”   “那也要小心些。”宋尧旭上前去同祁子臻一起帮他拍掉雪花,“万一再高点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以后会注意的啦。”   守卫年纪比他们都大,但性子依旧活泼随和,把雪拍得差不多之后就问他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祁子臻回答道:“我们担心国师情况,过来看看。殿下也做了四人份的午膳,正好带过来一起吃。”   听到他提及国师,守卫摸了摸脖子,抬头往国师塔顶层望:“国师的情况也确实不算很好,有点着凉了。不过他幼年时长期泡在药罐子里,这点小病的话只要好好休息几天自己就会好。”   守卫说话时神情好似有些漫不经心,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宁清卫生病,习惯了他这样的做派。   祁子臻想起宁清卫确实说过他幼时多病,药吃得多了也就有了耐药性,小病小痛的话都是等着自己好,真有什么大病还得去找前任国师的一位医药世家好友。   想来国师这些年其实应当也不容易。   祁子臻在心底叹口气,看在这份上把之前宁清卫不靠谱的账全都勾销了,同宋尧旭一道拎着食盒走上去。   然后,他们就在走上顶楼后看见了一手抱着灵宁,一手正要往面前的酒坛子加冰块的宁清卫。   宁清卫似乎也没料到他们会来,手一抖,哐当一声两块冰块都落进酒坛子里,发出非常清脆的声响。   祁子臻看着他明显带有病色的面容,太阳穴突地一跳:“生病了还喝冰酒,宁是搁着作死呢,还是作死呢?”   宁清卫默默然将手收回,佯装淡定:“你不懂,这叫以毒攻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淮苏】和【Hinny斯】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98章   祁子臻与宋尧旭可不打算信他所谓的以毒攻毒。   宋尧旭缓步上前将食盒放在小桌案上,一边慢条斯理地摆好午膳一边对祁子臻说:“子臻,去把国师的酒都找出来,暂时没收了。”   原本就有这个想法的祁子臻点点头,首先就把宁清卫面前那坛子加了冰的酒拿走。   另一侧的守卫闻言,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国师喜欢把酒藏在哪里!我来帮你!”   说完他就哒哒哒地跑去了宁清卫最隐秘的藏酒小窖子里抱出来四五六七八坛酒,整整齐齐码在宋尧旭和祁子臻附近。   宁清卫几次欲言又止,抬眸看到摆完午膳后对他笑得柔和的宋尧旭,还是默默然把话都咽回去,抱着灵宁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就是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   祁子臻将顶层里能够找到的酒都翻出来,连着守卫搬来的放在一块,足足有十几坛。   这么多酒他们也不可能全都带回皇宫中,三人就无视了宁清卫一起商讨,最终决定由守卫代为保管,等宁清卫什么时候病好了再还给他。   在场辈分最大的宁清卫势单力薄,最后也只能抱着灵宁一声不吭,乖乖接受安排。   然而没多会儿,唯一能安抚他受伤心灵的灵宁又在祁子臻走近的时候喵叫一声,从他怀里径直蹦出去,迈着猫步走到祁子臻脚边撒娇要抱。   备受打击的宁清卫选择自闭,转过身背对众人,遥望窗外的漫漫白雪。   祁子臻见他这幅模样,眸间还是多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来。他蹲下身摸了摸灵宁柔顺的白毛,声线放缓:“我有伤在身,就不抱你啦。”   说完他就直接揪着灵宁的后颈,拎着它放回宁清卫的怀里。   灵宁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祁子臻的话,回到宁清卫身上后喵叫一声,还是安安分分窝着没再跑出去。   宁清卫的心情这才恢复了些,单手搭在灵宁身上轻轻抚摸。   一侧的宋尧旭这会儿也走过来,笑着说:“午膳准备好了,一起来用膳吧,再晚些可就要过了午膳的时间点了。”   祁子臻闻言点点头,拉上宁清卫一道过去用膳。   为了避免浪费,宋尧旭做的膳食考虑到了他们四人的食量,朴素的药膳摆在小桌案上看着并不简陋,反倒有些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感。   他甚至还准备了灵宁的份,专门放在一个小碗中,让灵宁在祁子臻与宁清卫中间的位置陪他们一起吃饭。   考虑到宁清卫的身体,这一次餐桌上他们没有聊什么繁复无聊的正事,挑捡了些琐碎日常当话题,在轻松的氛围里吃完了整顿午饭。   宋尧旭已经继任皇帝,没有太对空闲时间逗留于国师塔内,吃完午膳后收拾好东西,又同祁子臻一道叮嘱了宁清卫几句好好养病,之后便告辞离开。   离开前祁子臻还不忘再找守卫单独说几句,让他帮忙多照看些。   守卫本身就是为宁清卫而工作,闻言自是拍拍胸脯应下,让他们两人不要担心,专心地去做他们的事情。   祁子臻与宋尧旭这才放心地离开。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祁子臻想起今日宁清卫往酒坛里加冰块的事情,眉头微皱,多出些迟来的困惑:“说起来,国师应当不是这么不注重身体的性子,他为何还非要在生病期间饮冰酒?”   宋尧旭看了他一眼,眸间浸入别的思绪,开口道:“其实国师确实是在以毒攻毒。”   “……诶?”祁子臻顿了下,似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宋尧旭轻轻笑了下,笑容里更多的却是愁绪:“国师生病时的感觉和寻常人不太一样。国师对外是说他有耐药性,小病全靠自愈,实际上是在我们看来的普通着凉小病小痛,对国师来说都有如急火攻心,普通的药方根本没有用。”   祁子臻还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愣了会儿后问:“是国师以前身体不好时遗留下来的问题吗?”   宋尧旭点点头,继续和他说起宁清卫不曾同他深入说过的细节。   当初宁清卫只在和祁子臻说起卫轻灵之事时随口带过,提了一句他幼时的体弱,但是却没有具体说过他几乎是靠着前任国师从全国四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才勉强活了下来。   他在国师塔里被温养了十几年,到十六七岁时才终于把身体的底子给补回来,只要保持着情绪稳定基本就能和常人无异。   但是偏偏在十八岁那年,卫轻灵被迫嫁入祁府,而前任国师以为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外出云游,没有人知道独居于国师塔内的宁清卫在那一年身体又急转直下。   而到了二十三岁,卫轻灵病逝的那一年,宁清卫更是旧病复发险些丧命,幸好前任国师的一位医药世家好友恰在这时来找他,才及时救回他一条命。   可也是在那之后,宁清卫一旦生病就宛若急火攻心,外表看着冷清,实际上体内早就遍地烧灼之感,普通药材对他根本没用。而能救他的药材大多都是药性强,毒性也强的奇门草药。   因而除却重病,平日里的小病宁清卫只能选择自己熬过去。   但是在之后的某次,宁清卫无意中发现冰镇的烈酒能够减缓他的病情,只是这种方法会导致他身体变得更差,下一次生病时情况更糟糕,只适合在危急时候用。   今日宁清卫打算这么做,恐怕就是担心朝堂上的情况不稳定。   宋尧旭说完这些,叹了口气又道:“我急着让你陪我一起上朝,其实就是害怕国师会因为昨日的事情生病,然后企图用烈酒冰块来压住病情。”   祁子臻听到这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宁清卫很多时候确实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但他更多还是把他当作亲切随后的长辈甚至是朋友来对待,时不时还会同他开些玩笑。   他从来没想过宁清卫会有这样的过往。   或许也正是平时宁清卫总是表现得太随性,他便总是下意识觉得他的过往应当也只是当初他同自己说起卫轻灵事情那般,过去了便随着让往事成风。   殊不知真正刻骨铭心的往事,只会在时间的风沙下越刻越深。   祁子臻闷得难受,抬头看向宋尧旭:“殿下,我突然觉得我们肩上的担子好像蛮重的。”   他的眸底没有什么情绪,乌黑清亮地映着宋尧旭的身影,好似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情。   宋尧旭笑了下,感慨似的说:“是啊,不仅仅有国师,还有尚在边疆的乐远他们,还有凌朝上下的百姓们。我们要撑起的,可不再是几万人那么简单了。”   祁子臻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   对于此前的他而言,朝堂风云的更像是一场被他列入规划中的权利游戏,目标就仅仅是排除异党,确保宋尧旭政权的稳固。   可是他却忘了,这背后关乎的可是所有在支持帮助他们的人,和所有将因此受到改变的官员、百姓们。   朝堂的明争暗斗不是儿戏,真的狠起来是要牵扯人命的。   ——甚至是亲手牵扯到身边人乃至自己的命。   祁子臻在心底轻叹口气,想想其实还是挺烦人的。   他也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咸鱼罢了。   不过就算再怎么觉得烦,该要去做的事情他还是必须得去做,于是乎今日夜间他就拿到了赶制出来的朝服。   正好如今宁清卫有恙在身,宋尧旭便让,他以要养病为由提前退出朝堂,换由祁子臻以正式的国师身份开始每日上朝。   国师的朝服素来以黑色为主,宽大的墨黑广袖上绣了大片精致的细金飞鹤与祥云,寓意着国运昌盛祥和。   祁子臻尚未至及冠之龄,但朝堂场合庄严肃穆,可破例提前戴冠,便给他配了一顶黑玉流苏冠,同时还有一双金边乌墨长靴。   从头到脚的黑金搭配更衬出祁子臻面容的白皙,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看着好似一名无害小少年,单薄的双肩过早担负起不属于他的分量。   宋尧旭站在他房间看着他试穿朝服,见状都不由得有些惊艳,眉间蕴出笑意:“没想到子臻穿起朝服来也挺有感觉的,只是看着嫩了些。”   明日上朝时分是一日当中最冷的时候,到时祁子臻还得再外披一件相称的素黑狐裘,看着只怕还会更像个冬日里误闯朝堂的少年。   祁子臻没有理会他后半句的调侃,一边抚平广袖上轻微的压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赶制朝服的宫女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我记得今日似乎没有人给我量过来着。”   宋尧旭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笑吟吟地回答:“当然是我告知她们的,你的尺寸我还不清楚么?”   祁子臻对上他眸底的笑意,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撇过头去不再说话,兀自和袖子较劲。   见他这幅幼稚地避开话题的模样,宋尧旭摇头轻笑,不再闹他,走上前帮他把袖子整理好,接着顺便俯身和他亲了一会儿。   祁子臻由着他亲,同时也主动地给予回应,抬手抱住他。   须臾之后,两人才终于恋恋不舍的分开。   宋尧旭揉了下祁子臻的脑袋,嗓音柔和:“明日就要更早起了,今夜记得早些休息。”   祁子臻看着他,乌黑的瞳仁只映出他的身影:“那我想和殿下一起休息,可以吗?”   “当然。”宋尧旭眉眼轻弯,将他散落到身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我的床榻随时留有你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99章   次日卯时,宋尧旭首次以皇帝的身份上朝,端坐于大殿的龙椅之上,一袭庄重龙袍更衬出他温和气质下同样难以忽视的威严。   丞相未立,祁子臻便直立于百官之首的位置,同百官一道恭敬规矩地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齐整整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但没来得及荡上一圈就有气无力的消散,好似大部分人都还处在昏昏欲睡没清醒的状态中。   祁子臻手持牙牌听着耳边稀稀落落的声音,敛眸收起思绪,规矩地完成行礼的礼节,直到宋尧旭说出平身的指令后再跟着百官一道起身。   他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目光所及只有位上的宋尧旭。   而在他的身后陆续有大臣们出列上奏,祁子臻仔细听完,有一大半是请求尽早处理罪臣祁源和他的党羽的,小部分的人借机又将话题转而针对起了祁子臻,暗示他也是祁家的人,让宋尧旭多加小心。   祁子臻在朝堂中算是初次露面,此前大臣们虽从零星边境战报中了解到一点他的事情,但是在弘初帝在位期间凌朝风气变得更为重文轻武,文官们大多其实还是没有太把他放在眼里。   宋尧旭耐心地听着几个大臣有意无意暗指祁子臻,面上始终维持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大臣们只知他此前的温和性子,原本还担心因为他与祁子臻关系好他会无条件偏袒,见他面上挂着笑容也逐渐大胆了些,甚至提起之前他们前往久右郡途中又擅自发兵封枢郡的事情。   当时汤乐远突袭封枢郡虽然是打了胜仗,但是在那会儿观王的授意之下禀报的大臣都挑着他们的错处着重来强调,朝中百官不似弘初帝那般清楚他们手中有完整的调兵虎符,基本都默认是擅自动兵。   而祁子臻在军中担任的是军师之职,在观王有意引导下他们自然都默认作出这个决策的肯定是他,只强调了他的过错。   宋尧旭听着官员们的掰扯,神情不变,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祁爱卿,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被点到名的祁子臻抬眸,看了眼他面容中的职业假笑,规矩出列跪下,语气平淡:“臣行得正坐得端,自是问心无愧。”   他没有辩驳一句话,挺直身板跪在地面上,一袭黑金装束更显得他好似傲然挺立的墨竹,端得一身正气。   然而在早已腐朽的朝堂中,这样的正气只会沦落为可怜的笑柄。   祁子臻背对百官看不见,宋尧旭却是将个别官员眼底的嗤笑尽收眼底。   对于早已在权势中迷失自我的官员来说,他们最不怕的就是像祁子臻表现出来的这种样子的人,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端着所谓的忠心与问心无愧。   这样的人是太过正直,反而是最容易被掰断的。   宋尧旭没有对他的这番话表态,摆摆手让他入列。   祁子臻也没有多说,恭敬规矩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中继续听后面的官员上奏。   接下来的内容与前面大同小异,再不然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没有太多值得留心说道的。   宋尧旭简单处理了一些小事情,确认没有别的事情之后便直接让太监宣布退朝。   “恭送陛下——”   百官们再次跪地行礼,一直等到宋尧旭离开后才起身,陆续退出大殿。   祁子臻就混在百官之中,准备过场性地往外走一段路就回东宫去,却在走出去的路上时偶然见到一名奇观的官员,但那名官员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径直拂袖而走。   祁子臻:“???”   莫名其妙。   他留意了下那名官员的朝服,看起来似乎品级还不低。   会是敌对的么?   祁子臻盯着那官员的背影思考了会儿,还没来得及思考完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子臻。”   他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竟是汤乐远的好友陆元白。   “元白兄?”祁子臻确认了好几次自己有没有看错。   他记得在他们离开前陆元白还只是一名备考的书生,这才半年时间居然已经入朝为官了?   也许是看出他的惊讶与困惑,陆元白笑着解释:“是在你们去边境的时间里,先帝曾开恩科,我侥幸入选通过了,如今也算是名小小的文官。”   闻言祁子臻才算明白情况,点点头道了句“恭喜”。   他和陆元白之间交集不深,只知他和汤乐远的关系还不错。   陆元白倒是显得熟稔些,往他方才往的方向看了眼,问:“子臻方才一直看着那位周侍郎,可是有何事要找他么?”   “周侍郎?”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元白兄认识他么?”   陆元白点点头,向他介绍道:“也不算认识吧,只是上朝半年的时间来了解过。他名为周翰采,礼部侍郎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依照他此前的位份来说,应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丞相的人。”   祁子臻了解到了他的官职和名字,又问:“他在朝堂上势力很大么?”   陆元白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说:“应当也不算吧,周侍郎此人性子较为阴郁,平时也很少见他与官员们有什么往来。但是他能力挺突出的,一直混到这个官职也不见有人找他茬,背后或许……”   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没有继续下去,笑着转了话题:“也罢,不说这些了。我们许久未见,子臻可有兴致同我到集仙楼中小叙一番?”   祁子臻摇了摇头,遗憾似的说:“我还有事情要找殿下,只能下次再约了。”   陆元白闻言没有勉强,只是在临走前往周围看了眼,之后压低声音补充一句:“如今陛下已经登基,子臻虽与陛下关系甚笃,但世事难料,还应记得莫要再如此随意才是。”   祁子臻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见他恢复之前笑着的模样,与他告辞后径直离开。   他看着陆元白离去的身影,回想着他方才的那番话。   听意思应当是在指他刚刚脱口而出的“殿下”这个称呼。   他们身边的人,包括崔良和守卫都在宋尧旭即位后改口称了“陛下”,但祁子臻平日里就随性,懒得还要改口这么麻烦,习惯性地都是直接称呼“殿下”。   他虽明白陆元白方才的提醒言之有理,但听着多少有些不舒服。   按他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以后他和宋尧旭之间的关系必然会越来越糟糕。   祁子臻怀着不算很好的心情回到东宫去,等候在东宫门口的宋尧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对劲。   宋尧旭走到他面前握住他冷冰冰的手,担忧地问:“怎么不开心了?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吗?”   祁子臻摇了摇头,但是也没细说,转而问:“殿下认识周翰采吗?”   “周翰采?”宋尧旭一边牵着他往屋内走,一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圈,“是那位礼部侍郎么?”   祁子臻“嗯”了一声,把下朝时那位周侍郎奇怪的举动复述给宋尧旭听。   宋尧旭听完也皱了下眉,思索片刻后说:“我对这位周侍郎了解不多,也不曾见过他与什么官员往来,不过因为能力出众所以挺得我父皇赏识的,一开始由观王提拔上来,后来是我父皇自己也提拔了几次。”   这么说来的话,其能力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他究竟是站在哪一个派别之上的。   观王一般不会随意提拔人,能被他在朝堂中关注的人或多或少会与他有点关系。   也不知这周翰采会是多的那方还是少的那方。   祁子臻思考着关于周翰采的事情,脑海中思绪翻转,一个不留神差点就被门槛给绊倒。   “小心。”宋尧旭及时扶住了他,笑意中带着无奈:“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走路还是要记得小心些。”   祁子臻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回答:“在想周翰采。”   “哦——”宋尧旭拉了个长音,笑意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原来子臻在想别的男人。”   大脑运转过度的祁子臻还是顿了会儿才明白宋尧旭的意思,原先的正经心思被宋尧旭这句话啪叽一声拍飞,凑到他脸颊一侧亲了一口:“不过更多还是在想殿下。”   宋尧旭笑着哼了一声,反手合上房门,把祁子臻抵在门边深深地吻了下去。   祁子臻现在是越来越习惯他一言不合就要亲的行为了,配合着他一起黏黏糊糊大半天才分开。   不过两人依旧维持着进门时的动作,相互之间靠得极近,浅浅的兰花味道将他们全都包裹在内。   祁子臻调整了会儿呼吸,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将陆元白的事情捡了部分表面的来说:“其实我今天不开心,是有人提醒了我对殿下的称呼。”   “是因为你没改口么?”宋尧旭一手将祁子臻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问得好似漫不经心。   等到祁子臻点头之后,他又想着再问一句:“那子臻是怎么想的呢?”   祁子臻半垂着眼睫,声音比较轻:“我不想改口。陛下是所有人的陛下,但是殿下……只是我一个人的殿下。”   他还穿着朝服被压在门边,半低着头的模样乖乖巧巧,面色还有些未散去的潮红,唇瓣上水光润泽,比平日里要更红一些。   宋尧旭听到他方才的话,忍了半日还是没忍住又低头在他唇瓣上轻咬了一口,低笑一声后说:“子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可爱?”   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祁子臻听着他的语气,眼角一跳,当即警惕地抬头:“我伤还没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圆子】和【一只北极兔】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100章 【一更】   宋尧旭也没打算来真的,逗弄一句之后没再继续闹他,放他回房间里再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同他一起去御书房处理今日份的奏折。   上朝初期也没发生太多别的事情,奏折还不算多,内容更是大同小异,不无外乎处置祁源、弘初帝后事、内涵祁子臻和请立丞相。   不过今日请立丞相的奏折中就比昨日处理的要多附上了些人选,其中最多人支持的就是那位周翰采。   祁子臻大致看过提名周翰采的那些奏折,有几个他可以肯定就是观王的党羽,还有大部分他就难以确定了。   看来这位周侍郎的立场还是有待考察。不过就目前的能力与职位来看,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丞相人选。   祁子臻与宋尧旭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再观察几日,多留心一阵他在朝堂上的表现。   处理完奏折,宋尧旭又将一系列与在任官员有关的资料翻找出来,打算尽早对他们的底细摸出个大概来——至少也要能够认得出他们谁是谁。   祁子臻无事可做,索性同他窝在同一张宽椅里一起看。   接下来的几日基本上两人就是在上朝、处理奏折与翻阅官员资料、以往奏折中度过,大概将朝堂中的群臣给认了个全。   途中陆元白曾又向祁子臻发出过两次邀约,每一次都被他以要处理正事为由给拒绝了,但陆元白看起来似乎没有要放弃的打算,最后只是说等他下次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邀请。   祁子臻自认与他不熟,对于他的这番话也只敷衍应下一句,回头就给忘记了。   这期间里他们两人还收到了来自秦功的私信,大意是说他们已经陈兵西南镇边境,同宋行秋一道商量好了大致的作战方针,并且还特意安排了人混进西南镇去探查西南将军和观王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联系,最后让祁子臻与宋尧旭他们不要担心边境的情况,专心与朝堂中的事情。   此外他们又送来了一封战报,战报上的说辞就是凌朝的军队于乌蒙国西南镇前与西南将军部队陷入焦灼对峙状态,借此来迷惑观王一脉的视线。   不过总体而言,他们于朝堂上还没能有多少动作。   *   十二月初一,京城内又下了一场大雪。   在弘初帝的丧葬仪式结束之后,宋尧旭正式决定自正月初一起改年号为顺和,是为顺和元年,同时他也逐渐适应了皇帝的身份,被正式称为顺和帝。   而在这一日早朝之后,宋尧旭迎来了他登基之后除却祁源政变外第一个急需特别处理的事情——凌朝东北边境遭遇近年来罕见的雪灾,导致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都受到严重影响。   下朝之后宋尧旭就坐在御书房里,看着一封接一封东北边境城池郡守送来的急报,大多都是各种人员失踪房屋倒塌事件,情况看着确实很严重。   祁子臻就坐在一边看着他大致浏览过一遍奏折后随手圈出重点的内容,随后将之放到一边,开始翻阅官员名单官员。   祁子臻的手里还捧着杯暖呼呼的茶水,时不时喝两口,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跟个吃瓜群众似的旁观。   这几日时间里他的伤口虽然好了很多,但是随着下雪的次数增多,他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受不住,前几日还发了次低烧,把宋尧旭吓得够呛。   正好这时宁清卫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与宋尧旭几经商量,还是决定在祁子臻正式继任前先不要继续上朝了,把身子好好养一下。   但是祁子臻的身体情况不能随意让他人知道,他们用的理由就是国师身体恢复重回朝堂内。   这理由看着好似很合理,不过要知道距离国师卸任也只剩个二十来日,这时候还让才上朝没几次的少塔主中断,许多脑子里弯弯绕绕极多的官员们自然就误认为是祁子臻与宋尧旭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祁子臻对此一概不理,每日安安分分养身体,偶尔就像今日这样跑到御书房里来陪宋尧旭处理奏折。   宋尧旭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将当日朝堂上的情况详细地复述给他听,他基本上也了解到东北边境雪灾的事情。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属于正常的□□,每年总会遇上那么些个风霜雨雪的灾害。   对此皇室中也自有一套处理办法,祁子臻便只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喝口茶,跟个养生老大爷似的。   他看着宋尧旭最后在官员名单中圈出几个名字,看起来似乎选定了出差的人选。   “喝杯茶休息一下吧。”祁子臻抬手另外给宋尧旭倒了杯暖融融的茶水,放到宋尧旭的手边。   宋尧旭笑着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后问:“子臻今日感觉身体好些了么?”   祁子臻点点:“好多了。殿下是想出解决方案了吗?”   “嗯。”宋尧旭毫不避讳地将名单递给他看,“灾害发生后最主要是得派出官员带上物资前去救灾,我综合了一下灾害的情况与官员们的职位能力,大致挑出些人选来。”   祁子臻看了眼名单上圈出来的名字,脑海中都基本能浮现出有关他们的部分资料,确实都是些比较适合的人选。   他没有任何异议,抬手将名单还给宋尧旭。   选定名单后就需要召见这些官员来简单考量一番,在人前祁子臻还是需要避讳的,同宋尧旭告辞后打算暂时先回到东宫去等他。   宋尧旭也只笑着嘱咐他记得注意保暖,再让崔良送他回去。   祁子臻应得乖巧,回到东宫之后也确实乖乖待在房间当中,不随意出去吹冷风。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祁子臻干脆又把被闲置了许久的《公子传》拿出来翻看。   自从上一次宋尧旭突然与他说不要看这本书以来,他确实有好一阵子没再碰过了。   按照宋尧旭那番话的意思,很有可能这个所谓的前传就与他遗失的记忆有关,那么这么说来的话,宋尧旭难道曾经真的被废除过太子之位么?   祁子臻轻轻摩挲着《公子传》残损的封皮,脑海中回忆起这几日来宋尧旭的表现。   虽说大体上人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人,可是细节之处确实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从今日他处理雪灾之事时,他毫不犹豫地圈画出重点与待定官员看来,就可以看得出他在政事的处理上比之前更多出些游刃有余。   而且除此之外,宋尧旭明显比之前要放得开,一天到晚都以实际行动来黏黏糊糊,不像之前经常只是嘴上逗逗而已。   祁子臻又想起初次上朝时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像是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君王,叫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这本不该是初次以皇帝身份上朝的宋尧旭会有的表现。   在他遗忘的记忆当中,究竟又都发生过些什么呢?   祁子臻一边要坐到桌子前,一边翻开他手中的《公子传》。   而就在这时,两张泛黄的纸页晃晃荡荡得落到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一看,正是传记里的不知道哪一页。   祁子臻:“……”   好家伙,质量真差,这都开始脱页了。   掉落的两页正好全都是字迹模糊不清的两页,纸页下没有页码,祁子臻大致翻了一遍也没找出着两页纸有可能会是哪里掉出来的。   他叹口气,还是把这两页纸随意地折起来暂时先揣着,改天再仔细研究看看。   接着他在桌前坐好,顺手给自己倒了杯下人们刚刚给他泡好的养生茶,慢悠悠地翻开传记。   不过很可惜,传记内的内容还是没有更新多少,前传又是和之前一般只有一些年份,没有具体内容。   闲来无事之下祁子臻干脆把这些年份看了一遍,就发觉在前传中二十几年的年份一直断断续续到了二十五年,之后才从元年重新开始。   祁子臻猜测这些年份前的年号应当就是弘初与顺和,看这里的记载他遗忘的那一世记忆应当是持续到了弘初二十五年弘初帝才驾崩。   他又想起在前世时,弘初帝也是至少活到了弘初二十五年。   而今生却因为他的蝴蝶效应,提前了两年驾崩。   其实弘初帝本来也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只可惜他志不在此,比起皇位更重视兄弟之间的情谊,而观王却只想着皇位。   倘若他们能早些察觉这些事情的话,或许还能救弘初帝一命。   只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假如,弘初帝早在登基之时就已经被观王开始下药,到这两年身体早就已经受到了无可逆转的伤害。   世事无常,或许这也是一种天命吧。   祁子臻垂眸收敛起思绪,原本想将《公子传》收好,又恰在这时有下人进来通报,说是陆元白求见。   “元白兄?”他顿了会儿,抬眸就见一袭白衣的陆元白已经在门口处站着等候了,见他看过来时还莞尔笑笑。   这可一点都不像求见的样子,分明就是已经到了屋前。   祁子臻眸间思绪微微流转,很快又被他重新收敛起来,以他他平日里清冷的性子随意开口让陆元白进来。   陆元白便端着礼节走进屋内,似是不经意地瞥见他桌上的书册,好奇地问:“子臻这是在看什么书么?”   祁子臻不动声色地将《公子传》合起,反面朝上,嗓音冷淡:“只是一本普通的史书罢了。元白兄此番特意前来,可是有何要事找我?”   陆元白见他动作后将视线收回来,笑吟吟地拿出一封请帖说:“无甚大事,只是近来子臻不必再上朝,想着应当不再似之前那般忙碌,便来正式邀请你到集仙楼中一聚。”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请帖轻轻放到桌子上,三指按着推到祁子臻的面前。   邀请都邀到房门口来了,祁子臻实在找不到借口再拒绝,只好点头应声说会准时前往。   而陆元白好似真的大老远跑来东宫就只为了给他递一张请帖,将他应声后随意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祁子臻看了眼桌面上红艳艳的请帖,又看了眼陆元白离去时素白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疑问来。   陆元白为何能够在这个时候进宫,还一路进到东宫来?   他可从未听说过外臣可以随意进出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不小心把明天的更新存成今天了……今天就当双更了吧QAQ为自己的愚蠢滑跪道歉   ——   感谢【圆子】、【林络】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01章 【二更】   陆元白请帖上邀请的日期是第二日早晨,看起来似乎又是想以早膳为约。   祁子臻在收到邀请当日夜间就将有关陆元白的事情说予宋尧旭,宋尧旭思量过后又问他的打算。   “不管是敌是友,我还是想至少先去看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有什么意图。”祁子臻沉吟后只给出了这个答案。   陆元白怎么说也是汤乐远的好友,而且根据前世的记,他似乎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虽说前世直到他死前陆元白都还只是一名书生而已。   宋尧旭尊重他的选择,只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打算让崔良在暗中跟着他,若是出什么事情了也好有个照应。   祁子臻没有拒绝。如今观王还在京城之中,四处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势力与眼线,他必须得随时注意才是。   基本上做好准备,两人再黏糊一阵就一起准备去休息。   不过在临睡前宋尧旭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按照惯例有地方出现灾害的话是要祭祀的,我明日大概午间时分会同国师一道去郊外的祭祀台祭祀,子臻要一起来吗?一起来的话可以等你回来用过午膳再去。”   祁子臻应邀于早晨出去的话,回来差不多也到了午间,若是要跟着去祭祀大抵就是回来用顿午膳就又得出发。   身娇体弱的祁子臻想了想,还是打算中午窝在房间里睡个午觉舒坦点。   宋尧旭顺手薅了一把他的脑袋,笑着说:“那好,明日你回来记得按时用膳,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祁子臻也笑着应声,窝到他怀里去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看样子就准备直接睡觉了。   “晚安好梦。”宋尧旭在他发梢轻吻一下,声音温和。   祁子臻困得不行,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   次日卯正时分,宋尧旭已经早早地起身去上朝了。   碍于早间还有约,恢复辰时起床的祁子臻又被迫提前半个时辰开始打理自己。   他打了个哈欠爬起床,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椅子上整整齐齐摆放好的衣裳。   从内到外厚厚实实的一套,充分考虑到了赴宴的正式性和他身子的虚弱性。   椅子前的桌面上还摆放了一盆供他洗漱的水,温度正好,应是宋尧旭特地吩咐下人们在这个时间段左右送来的。   盆边还压着一张字条,让他先吃两块桌上的小糕点垫垫胃,还有一系列记得注意保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叮嘱,简直不能更细致。   祁子臻看着字条最后一个端端正正的“谨”字,眉眼间蕴出笑意。   这要放在现世,他都想夸宋尧旭一句贤惠。   他小心地拿起字条想好好收起来,不经意间发觉字条底下还有一张更小的,上边只写了一句话——   “思一日不得见,既念矣。”   想到一天都不能见到你,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祁子臻看着这句话,几乎能想象到宋尧旭落笔时面容中极致温柔的神情。   肉麻得不行。   他在心底嫌弃似的吐槽了一句,眼底的笑意却分毫不减,把这张小字条也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收好。   祁子臻简单洗漱一番后换好衣裳,将桌面上的两块小糕点吃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之后就同崔良一起出发。   临出发前他想了想,还是将佩剑一起拿上,再顺手拎了把伞便出发。   凌朝的早晨更多人喜欢去集市中逛,集仙楼内几乎没什么人,祁子臻刚到就见到了楼下门口站着的陆元白。   “子臻早啊。”陆元白笑了下,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和亲近。   祁子臻走到他面前,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神色冷清地点点头,算是也打过招呼。   陆元白似乎对他的疏远态度习以为常,没有太过在意,邀请他一同到集仙楼他订好的厢房中去。   集仙楼作为京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酒楼,早午晚膳三餐都有其特色,早膳便是以清淡健康为主,两人进到厢房中厚已经摆上了浓稠可口的素粥与各式各样的小菜。   在小菜的一边还放了坛清淡的果酒。   祁子臻看着这明显不止两个人分量的小菜,皱了下眉:“还有其他人要来么?”   陆元白却摇了摇头,好似很善解人意一般回答:“没有,我记得子臻应当不太喜欢多人的场合,便没有叫别人来。”   听着他的这番话,祁子臻过了半会儿才压下心绪,佯装无事地走到桌前坐下。   接下来的时间更多时候其实是陆元白在说,祁子臻在听,偶尔他也会回应那里几声,以示自己是真的有在听。   但总体而言陆元白在讲的事情大多都是他不在的这半年多来的京城琐事,他兴致不算很高,只偶尔会留心一些与朝堂有关的事情,总体而言至少还算得上是氛围和谐。   祁子臻原以为这次所谓小聚应当会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然而就在他把早膳差不多吃到时,陆元白忽地给他倒了小半杯果酒,笑着说:“这是今日集仙楼特供的果酒,味道还不错,子臻也试一下吧?”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祁子臻微微摇头,“我答应过殿下,不会随意饮酒。”   他的话音刚落,陆元白面上的笑意就明显变浅了许多,语气淡淡地突然说:“是么,看来子臻与陛下之间确实同传闻一般,关系匪浅。”   他说得意味深长,显然就是在暗指些什么。   祁子臻原本的动作微滞,但很快恢复原样,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我与殿下以好友身份相处近一年,关系好些也很正常。”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样的好友,还会同床共枕的。”陆元白似笑非笑,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祁子臻听到他的话,面上神色比之前变得更漠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将那杯酒推了回去:“这似乎就与元白兄无关了吧?”   陆元白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兀自将那杯酒拿了回来,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替子臻不值。你原有大好才华,何必如此局限自己?”   祁子臻没有说话。   陆元白则是晃着酒杯轻抿一口,继续说:“正所谓君王多薄情,如今他能贪图一时新鲜对你百般恩宠,往后你又如何知他不会将你弃之如敝履?你到底不过是男儿身,又如何比得香软娇弱的女子?”   他说的前半段话祁子臻还可以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可是后半段却正正戳中了他一直以来顾虑的痛点。   他身为现世人,对于情爱的理解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传宗接代,甚至还能自然而然地调侃一句家中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然而这里是古代世界,而且宋尧旭家中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他不会自私到要求宋尧旭放弃皇位的传承,但同样他也不会让自己沦落至同别人共同去争宠。   可即便如此,他也拎得清自己的感情,总能在需要脱身的时候抽身而去。   他与宋尧旭之间的感情,还没落到要有他人来批判指点的地步。   祁子臻这下是没有任何食欲了,放下手中筷箸冷着脸起身,近乎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看向陆元白时眸色更为冷峻:“如果元白兄此次邀我相聚就是想说这些的话,那么到此为止了。我与殿下之间的事情我们自有我们的考量,不需要任何外人指手画脚。”   “再见。”   说完他当即转身就离开,不再给陆元白任何开口的机会。   而陆元白坐在原地看着祁子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祁子臻离开之后才轻声地自语一句:“原来你竟是这种人,是我过分高估你了。”   *   另一头,祁子臻刚走出集仙楼就迎面撞进了纷扬冰凉的大雪当中,近乎刺骨的寒意落在他身侧,将他从杂乱的思绪中扯出来。   “祁公子。”守在集仙楼外的崔良见状,连忙过来给他打伞,神色忧虑,“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祁子臻见到是他走过来,轻呼一口气收敛起思绪,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外边太冷了有些难受,我想回东宫去休息。”   早在昨夜崔良就被宋尧旭反复叮嘱要留心祁子臻的身体状况,闻言自是不敢再耽搁,打着伞护送他一路回到东宫。   下雪的天比之前要更冷,祁子臻一路走回到暖融融的房间之后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隐隐又有要生病的趋势。   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祁子臻暗自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直接顺路拐到了宋尧旭的房间中去。   因为宋尧旭房间的床铺更大更软和些,他现在几乎已经把东西都搬了过来,还备了一些专门在感冒早期时吃的药丸。   他记得上一次吃完药后顺手把药瓶子放在了宋尧旭房间外室的博古架上,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找,没多会儿就看见了那个药瓶子。   不过在他把药瓶子拿下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又发觉博古架上的那副墨梅图后似乎夹了什么东西,正好就在“历光三十四年”的印章旁边。   祁子臻抬手把那个东西抽出来,却发现似乎是一个没有被封上的信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里面放着一张纸片。   他好奇地抽出纸片,只见上边写了七个大字——   “恩科之人不可用。”   落款是传国玉玺盖的章,时间是弘初二十三年九月。   也就是说,这是今年九月时弘初帝亲自写下的。   ——陆元白就是通过恩科进入朝堂的人!   几乎在这一个刹那间,祁子臻就想明白了陆元白今日说那番话的意图。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他回过神来的这个时候,房间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是崔良在和什么人争执。   祁子臻将这封信收起来,深吸一口气后走出房门,紧接着就看见一群禁卫军打扮的人站在院子里。   他眸色一敛,冷然道:“何人胆敢私闯东宫?”   那领头人见他出来,也不继续和崔良对峙,冷笑一声后说:“祁公子身为少塔主,却利用职务便利窃夺我朝传国圣书,如今物证俱全,祁公子可认罪?”   领头人说话的同时,让身后人将那本“圣书”呈上来——正是祁子臻藏于自己房中的那本《公子传》!   祁子臻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但还是维持着冷静,漠然道:“这不过是一本普通史书,你又如何敢说这便是‘圣书’?”   “呵,少塔主可莫要以为属下好糊弄。”领头人神色不屑,“但凡我凌朝百姓都知晓,只有‘圣书’才会以一半模糊一半清晰的字迹来作为独特的记载方式。”   这个事情祁子臻还真不知道。   他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那领头人便当他心虚,下令道:“来人,把他押入天牢!”   “你们谁敢靠近一步!”   崔良二话不说地挡在了祁子臻面前,拔剑出鞘,大有一副要护到底的态势。   祁子臻却出手拦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话。   “可是……”崔良看着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在对上祁子臻安抚的视线之后还是愤愤不平地收剑回鞘,眼睁睁看着祁子臻被那群人带走。   乌泱泱一群人就这么离开了东宫,胆子稍小些的宫人们这才敢上前来问崔良是怎么回事。   崔良回想起方才祁子臻叮嘱他的事情,闭了闭眼,压低声音道:“如今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今日的事情你们暂时不要随意声张,一切等陛下回来再做定夺。”   平日里崔良是东宫的一众下人中与宋尧旭走得最近的,没有异心的下人们都听他的话,闻言当即点点头,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崔良则是大致环顾了一圈目前在场的下人们,基本上对上名字与身份,接着才赶忙去备马,尽可能快地到郊外去找宋尧旭。   可是如今雪越下越大,他就是再心急也不能走得太快,否则半路跌个人仰马摔只能是得不偿失。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崔良紧紧攥着缰绳,神情中满是着急。 第102章   京城郊外,因为突降大雪祭祀仪式暂时放缓。   宋尧旭站在郊外祭祀台附近的小型宫殿门口,望着从灰霾天空中絮絮扬落下的雪花,不知为何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祭祀中止本就是一项大忌,昨日宋尧旭是特地找天气官预测过今日下雪概率小才专门在今日祭祀,谁知竟又碰上大雪。   也不知这一次东北边境的雪灾问题能否顺利解决。   他呼出一口白气,转身正要回到小宫殿中,却又在这时听见不远处林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还有崔良的声音。   ——崔良的声音?   宋尧旭困惑地停住脚步转身,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崔良驾着马急匆匆往他这边赶来。   快临近之时他似乎还嫌马匹太慢,倏地一下翻身下马,几乎是冲到宋尧旭面前噗通一声抱拳半跪,神色着急:“陛下不好了!祁公子他、他被禁卫军押进天牢了!”   “什么?!”   宋尧旭蓦地瞪大了眼睛,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一时之间甚至顾不得细问,当即下令道:“备马!马上启程回宫!”   “是!”崔良抱拳应声,立马就要起身去给他准备马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之时,听见外边动静的宁清卫从宫殿中走出来,冷声叫住了他:“等一下,不许去。”   “国师!”宋尧旭皱起眉头,平素的温和全然被担忧与着急所取代。   宁清卫却难得保持强硬,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你跟我进来。”   宋尧旭垂落在两侧的手紧紧握起,但在权衡之后还是先跟着宁清卫到宫殿里去。   祭祀台旁的小型宫殿是专供皇室与国师暂行休息的地方,里边没有下人,只有冷冷清清的几张桌椅。   宋尧旭几乎是刚进去就忍不住问:“国师缘何要拦着我回去?如今天气严寒,子臻在天牢中肯定受不住的,我必须得回去将他带出来!”   宁清卫却冷着脸接连反问他:“那你想怎么带?直接利用你皇帝的身份强行把人捞出来,然后让民间渐渐给你们传开一个荒淫无度的谈资吗?前世子臻是因什么而出事的你不记得了吗?”   确实打算怎么做的宋尧旭无法辩驳。   宁清卫看着他这幅模样,终于还是放缓语气:“宋谨,你现在需要冷静。”   “可是……”宋尧旭半低着头,嗓音稍微变得有些哑,“可是在当初,子臻就是因为寒冬腊月被冤入狱,才导致身体急转直下,就算没有那些……太医也说他根本就撑不了几日了。”   “你这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他苦笑一声,脑海中几乎一刻不停地回忆着当初最后的那一幕,回忆着当初他怀中冷到刺骨的温度。   “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子臻离我而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宁清卫轻叹口气,继续说:“但是宋谨你要知道,那一次子臻逝世是在五年后,而且那时的子臻是从五岁开始带下来的病根,如今的子臻身体还没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已经因为冲动而悔恨过一次了,难道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吗?”   “我……”宋尧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好半会儿后,他才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手心,下定决心似的说:“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见他情绪变得比方才稳定,宁清卫才算松口气,恢复平时的模样:“你能拎得清就好。排除之前他有心病在身,如今的子臻是不可能任由自己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关押入狱的。那边的人肯定设了一个圈套,我们最紧要的还是要先将这个圈套找出来。”   宋尧旭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后把着急等候在外边的崔良叫进来,仔仔细细问清前因后果。   *   另一头,祁子臻被禁卫军一路押送到天牢,从头到尾步子稳当,一如今生他第一次入狱时那般。   只是没想到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还能有幸光顾着天牢第二回 。   祁子臻在心底悠悠地轻叹口气,却没有太多的担忧情绪。   他在从宋尧旭房中走出去的那段路途中,就已经把今日这些事情的疑点总结出来,临走前简单给崔良说了一遍,让他尽可能快地去告诉宋尧旭。   盗窃“圣书”这个名头虽然好像很确凿很严重的样子,但由于他那本《公子传》还真的不是圣书,所以有国师和真正的圣书在,这个罪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随便按个少塔主学习所需的名头就能把他给捞出去。   目前唯一希望的就是崔良记性好点,宋尧旭也不要太感情用事,否则二话不说直接回来借助皇帝的权力捞他出去的话,是会留下一个后患无穷的把柄的。   祁子臻一路乖乖顺顺地被关押进牢房里,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好似还是被关进了和之前那间一样的牢房,只不过如今心境是真的变了太多。   他等着狱卒离开之后悠悠闲闲地找了块地方坐下,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不得不说,寒冬腊月的牢房那是真的冷。   他临被带走前虽然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小药瓶子,但他在拿那封信的时候就把药瓶子顺手放到了另一边的桌子上,出房间更是出得匆忙,完全不记得把药瓶子带上。   也不知他这破身体能在这森冷的牢房中撑多久。   祁子臻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只能庆幸这一次的狱卒没有像前世那般强迫着他换上一袭单薄得不行的囚服。   牢狱中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实在无聊的祁子臻干脆把他怀中袖中揣着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玩,借此也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歹心理上就不会那么冷。   只不过平时祁子臻不经常会有往身上揣东西的习惯,翻找半天也就只有宋尧旭房中那封弘初帝悄悄留下来的信,和之前《公子传》里掉出来的两张残页。   那封信中就只有他看到过的那张字条,没什么可玩的价值,祁子臻干脆就把传记残页打开来看看。   然而这一看,他就陡然发觉原本只有模糊字迹的残页中出现了一句很清晰的记载——   “顺和三年,公子因乐音不详入狱,藏琴锤于干草之中。”   顺和三年……乐音……琴锤……干草……   祁子臻看着这短短一句话中的几个字词,不知为何心念一动,蓦地站起身往木板床一侧的干草堆走过去,扒拉两下之后果然看见里面藏了一对琴锤!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对琴锤?为什么……他会知道琴锤在这里?   祁子臻一手拿着残页,一手握着那对琴锤,甚至能看见木质的琴锤上沾染了星点血迹。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祁子臻,你身为国师,却奏以不详之乐,招致天雷惩罚。这,你可认罪?”】   祁子臻又回忆起和宋尧旭从边境中赶回到京城的那一日,他左肩上突然多出来的伤口。   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是梦中的他受了伤。   为何梦中的伤会被带到现实来?   又为何……前传中的琴锤也会出现在牢房当中?   他记得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间牢房中藏过琴锤!   祁子臻的脑海骤然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就要将他彻底吞没。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他的脑海中却回荡起几个问题。   ——琴锤究竟从何而来?   ——那道声音又究竟是谁?   然而他已经没有精力继续思考下去了,撕裂般的痛楚与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如汹涌的潮水般向他涌来,几乎是顷刻间吞没了他的意识,将他拉入一片漆黑的梦境当中。   *   顺和三年冬,一袭素色黑衣的祁子臻被压着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手中尚且握着琴锤,身板挺得笔直。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笑得一脸友善的宋平。   宋平似乎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一副铮铮傲骨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祁子臻,你身为国师,却奏以不详之乐,招致天雷惩罚。这,你可认罪?”   祁子臻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看向宋平的视线冷漠而阴郁,好似一头被暂时牵制的凶猛野兽,只消挣脱束缚便会当即迅猛反扑,狠狠咬断敌人的脖颈。   宋平却对他这幅样子混不在意,冷笑一声后用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挣扎的模样:“骨头还挺硬嘛。不过也没关系,就你这破身体只要关到牢里待几日,我看你还硬不硬气得起来。”   说完他就猛地祁子臻甩开,还很嫌弃似的拿手帕擦了擦手。   “把他关入天牢,不准任何人送饭食给他。”   宋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冷漠。   原本就半跪在祁子臻身前的领头人抱拳称“是”,随后便指挥着他的下属们将人押下去。   而祁子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不想说,更是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每至寒冬之际便虚弱非常,尤其是在他敲奏过石琴之后,这几乎是他身体最虚的时候,能撑着身子不弯下去已经用尽了他最大的力气。   然而偏偏这一次,宋尧旭与宁清卫全都就不在京城当中。   不过不在也好,这样……就不用牵扯到他们了。   面色苍白的祁子臻被一路押送到了天牢,狱卒们更是几乎直接将他摔到了冷冰冰的地面上,嫌他晦气一般匆匆忙忙锁上门就离开了。   终究……还是要落得这般下场么。   “咳咳……”   祁子臻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喉间腥甜的痒意,丝丝血迹从他唇边溢出,甚至沾染到了琴锤之上。   在他们知道之前,必须要先把琴锤藏好。   祁子臻压抑着喉间的痛楚与腥甜,咬着站起身,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木板床边上,将琴锤藏进了干草堆里,随后便如同脱力一般狠狠跌落回地面上。   意识逐渐被森冷的黑暗侵吞包围,祁子臻凭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滚离了琴锤的附近,终于还是在朦朦胧胧间彻底昏睡过去。   “殿下……”   轻声的呓语打破了昏暗房间内的死寂,忙碌了几日的宋尧旭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赶到了床边,担忧而着急地问:“子臻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难受?”   祁子臻朦胧间睁开眼,雾蒙蒙的眸底先是懵懂,而后蕴出些浅浅的困惑。   “殿下……?”他的嗓音有些虚弱,听着就叫人心疼。   宋尧旭连忙冲他安抚性地笑笑,语调温柔:“我在,怎么了?”   祁子臻却还是很茫然的模样:“殿下……不是不在京城中么?”   他这话刚问出口,宋尧旭就愣了一下。   可是紧接着祁子臻又皱起眉头:“不对,殿下是去郊外祭祀了……还是不对,是不在京城?……不,应该是在郊外……”   他几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脑海中混沌一片,半会儿后痛苦地轻呼一声,一手撑住额头:“头好痛……”   看起来应当是记忆出现了混乱。   宋尧旭眸色微暗,但很快又恢复成温柔的模样,轻轻握住他的手:“头痛就不要想了,我之前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至少现在,我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和【Hinny斯】的营养液呀mua~ 第103章   祁子臻脑子昏昏沉沉的,隐约之间听到宋尧旭的安抚,手心传来一阵暖融融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竟令他莫名生出了些眷恋。   恍如在汪洋中漂浮不定的小船,在汹涌的波涛中终于找到一处安稳。   他轻轻回握住宋尧旭的手,缓了半天才终于把脑子给缓得清醒些,哑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初四早晨,我刚下朝回来。”宋尧旭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祁子臻记得他被带走是在初二的中午,竟然已经过去快两天了么?   说起来他隐约记得这段时间里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什么来着?   好像有一把琴锤……对了!   “琴锤!”祁子臻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有些着急,可把宋尧旭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见祁子臻好似确实很急的样子,轻声安抚:“前日我将你带回来时,你怀中的东西我都一并带回来了,你且放心。”   听到宋尧旭这么说,祁子臻才算松口气,倒头又躺回到被窝里头去。   宋尧旭被他的这一连动作逗笑,抬手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问:“还觉得累么?我将你带回来后找过太医,太医说你没生病,只是太累了才会昏睡这么久。”   祁子臻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真的累,只是做了一个梦,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压抑,可是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梦了。”   “如果是噩梦的话,不记得就不要再去回想了。”宋尧旭垂眸将他脸颊上几缕胡乱散开的发丝拨开,动作与声音都很轻,好似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祁子臻扭头看着他明显疲倦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两日多的时间里他肯定担心得不行,有些心疼地问:“殿下等会还有什么着急去做的事情么?”   对于他的问题宋尧旭没多想,摇头后说:“紧急的事情我都在昨夜处理完了,可以陪你一整日。”   所谓的昨夜处理多半又是不睡觉,就顾着工作。   祁子臻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自己往床铺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位置来,说:“那殿下到床上躺着陪我好不好?我想听殿下说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宋尧旭轻笑一声,俯身在他眉心吻了下,回答道:“那我先去找崔良来帮忙守门,等我一会儿。”   祁子臻轻轻点了下头,整个人几乎都裹在厚实的被子里,露出一对清亮的黑眸,看着很乖,也很灵动活泼。   看得宋尧旭心底又软软塌陷一块,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楼进怀里。   所幸他还保有理智,起身出门去找来崔良,以想要休息会儿为由让他别放人进来,之后才回到内室宽衣解发,于祁子臻身侧躺下。   祁子臻等他躺好了就重新蹭到他身边去,轻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满意足地说:“殿下身上真香。”   宋尧旭笑着把他肩侧滑落的被褥拉了回来:“好了,还想不想听我讲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了?”   “当然想。”祁子臻抬起头看向他,一副等着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尧旭抬手在他脑门上很轻地敲了一下,这才按着时间线把这两日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考虑到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宋尧旭没有把崔良刚来时他与宁清卫的争执告诉他,从崔良说他整理出来的疑点开始说起。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祁子臻一时间来不及想太多,也实在叮嘱不了太多,只是说明了恩科之人不可用,还有关于禁卫军调度、东宫下人叛变以及后宫中或许有观王势力这几点。   宋尧旭听完之后又问清楚祁子臻被抓入狱的由头,因为与“圣书”有关,所以最后是他们冒着雪将祭祀仪式进行完,宁清卫再跟着一起回去,以《公子传》不是真正的“圣书”,而是他让少塔主学习“圣书”编纂为由,当日夜间就将祁子臻从牢中带了出来。   同时在第二日的早朝,宁清卫还将真正的“圣书”带了出来给百官们看,以确保真正地还祁子臻一个清白。   那一日的早朝也是百官大臣们第一次见到宋尧旭生气时的模样。   面上笑意比平时上朝要友善几分,却以短短几句话就要了三个人的命——当日羁押祁子臻的禁卫军统领,还有统领招供出来的两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那两名小官很显然是被观王拉出来当替罪羔羊的,但恰好他们也是宋尧旭少数几个明确知道是观王狗腿子的人,任由他们如何求饶都没有放过他们。   也是这之后朝堂百官们才惊觉,这时候的宋尧旭可早已经不是之前优柔寡断的废物太子了,他身上已经具备了一名帝王该有的威严与杀伐果断。   想要惹怒他的话,还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用。   除此之外,下朝后宋尧旭回到东宫里也彻查了东宫的下人,根据崔良那日临走前的记忆与部分平时他们的表现,几乎把近一半的宫人全都换掉。   这也闹得东宫内的下人们平日做起事来更为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丢饭碗事小,直接连命都没有了。   至于后宫,之前弘初帝驾崩时没有未成年子嗣的嫔妃,宋尧旭在征求她们意见之后放归的放归,殉葬的殉葬,如今余下的全是要照料未成年皇子与公主的。   这真要查起来的话并不是很好查,所以他暂时按捺住性子,转而去叮嘱宋识多多留意。   自从祁源政变之后起,宋识也已经明白如今的皇宫可不再会是之前那样平静的模样,认认真真地点头,依照宋尧旭的吩咐谨慎而小心地留意起不对劲的地方。   同时,为了避免从皇宫中再传出些对祁子臻不好的事情,宋尧旭在做这些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亲自回过东宫,全程都是让崔良来照顾昏睡的祁子臻,一直到今日早晨下朝后才终于回来一次。   祁子臻听完他的讲述,微微皱起眉头:“看起来这一次的事情,应当只是观王那边的一次试探。”   宋尧旭叹息一声点点头:“观王纵横朝堂二十余载,他遗留下来的势力根深蒂固,我们实在难以轻易撼动,如今只能慢慢来。”   听到他嗓音中的疲倦,祁子臻拉过他的手,在他温热的手心轻轻吻了一下,眸间带出些笑意:“我陪殿下一起。”   感受到掌心轻微的痒意,宋尧旭重新露出笑容,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下,轻轻地抱着,也不说话,好像是实在太累了。   暖融融的被窝总是能够轻易勾起一个人想睡觉的欲望。   祁子臻抬手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压得很低:“累了就睡吧,我也陪殿下一起。”   “嗯。”宋尧旭抱着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朦胧间埋进他脖颈中吸了口气。   随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轻声说:“若是不小心压到你的伤,记得叫醒我。”   祁子臻左肩上的伤比较重,十余日的时间还没能好全,宋尧旭每次睡前都要多说上这么一句话。   听着他都明显困得不行的声音,祁子臻弯眼笑笑,轻轻应答:“我知道了,殿下快睡吧。”   得到保证的宋尧旭才算完全放心,合眼渐渐睡过去。   祁子臻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眉眼中的笑意也被一点点收敛回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不得不说,宋尧旭生得其实也很白嫩,温柔笑起来的模样儒雅俊秀,似是家教极好的世家公子,不知道的人或许怎么都联想不到这样的人能够坐在皇位之上,面对一群居心叵测的权臣。   观王复杂交错的势力,就如同一群虎视眈眈的狼犬虎豹,只要宋尧旭稍微露出一点儿的松懈与脆弱,都会将他撕碎殆尽。   如今的他压力应当也很大吧。   祁子臻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心地离开呢?   他翻了个身,仰躺着盯向床顶,又回想起关于陆元白的事情。   他虽然让崔良告知了宋尧旭“恩科之人不可用”,但是却没有告诉他陆元白就是恩科进来的人,这几日忙忙碌碌下来宋尧旭肯定也还没有时间去调看恩科官员的名录。   不过祁子臻可以肯定,这一次的事情一定有陆元白参与的一份。   那日陆元白进到东宫中来,肯定已经看见了他桌面上那本《公子传》模糊不清的字迹,所以才会有第二日他的那个罪名。   集仙楼相邀那一次,陆元白其实根本就是在试探他。   可是他又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当初他还是个言辞恳切气质温和的书生,如今缘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是伪装出来的么?   祁子臻想不通透。   他对陆元白的了解其实并没有很多,只是因为汤乐远才见过他几面,同时也能明确感知到汤乐远与他的关系是真的还算不错。   汤乐远最讨厌那些之乎者也的所谓文人雅士,却能够和陆元白交好,这本应该能够证明陆元白不会是这样的俗人。   思及此,祁子臻又想起当初在军营中,汤乐远对他和宋尧旭的毫无保留。   他“唔”了一声,似乎又有那么一点能想通。   毕竟汤乐远这样直来直往真性情的人,交友能力还确实有待考究。   作者有话要说:  高情商:真性情   低情商:铁憨憨   *   汤乐远:?   汤乐远:你觉得你礼貌吗?   ——   感谢【李三岁】和【一只北极兔】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104章   在祁子臻所谓盗窃“圣书”一事之后,朝堂中的百官大臣们似乎都被宋尧旭暂时震慑住了,安安分分的,没再闹什么别的事情。   同时由于新帝登基与国师继任的大典仪式临近,而丞相人选迟迟未定,宋尧旭在祁子臻醒来那日放肆地休息了一整日后,又重新开始了忙碌的每一天。   期间祁子臻又收到了秦功与汤乐远那边传来的密信,按照信中所说他们已经开始部署着在月末进攻西南镇,不过目前还面临着一些问题,诸如实力差距悬殊等等,成功的概率不算高。   素来大大咧咧的汤乐远在此次来信中的笔调明显要正经不少,甚至还隐晦地提了几句家人,像是要交代后事似的。   想来应当是抱着决一死战的心思。   祁子臻看得出边境战事的严峻与焦灼,结合此前他在边境中所接触到的一些信息,还有汤乐远与秦功在这段时间的来信中提及到的状况,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回信。   信中只有一句兵法中的五个字——“必生,可虏也”。   其实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卑而骄之”,但是想到有宋行秋在,这句话应当并不需要他来说。   当初西南将军攻打凌朝边境,独独放过了“最弱小”的久右郡,由此可以看出西南将军性格中最大的缺陷就是狂妄自大。   一个狂妄自大的将领面对比自己弱小的敌军,必然会抱以轻视的态度,这时候他们就可以设下圈套,假装卑微引诱敌军进一步放松警惕。   这一点想必身为久右郡郡主的宋行秋再清楚不过。   但是在敌军放松警惕之后,最主要的不应该是当即进攻,而是要再设下第二个陷阱——将敌军逼致死路,又假装留出可供突破的生路。   西南将军会去窃取现任王的命格,那么他的最终目的肯定是想爬上那张乌蒙国的王座。   但是爬上王座除了命格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他还活着,他还有命去坐在王座之上。   因而西南将军就算再怎么打,也绝对不会拿出命来打倘若能够将他们逼致绝境的话,只要释放出一点点生的可能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骄横而又想要活命的人往往最容易失去理性。   祁子臻轻呼口气,将信小心卷好后摸了摸那只熟悉的小灰鸟,给它找来些谷子吃过后才将信绑到它的脚上。   小灰鸟已经和他熟悉得很,吃饱喝足啾啾叫几声后就扑棱翅膀从房间门口飞出去。   恰好这时宋尧旭从门外走进来,险些和小灰鸟迎面撞到一起。   他端着一小碟糕点避开小灰鸟,走到祁子臻面前问:“是乐远他们那边又来消息了么?”   祁子臻一边把纸墨笔砚撇到旁边去腾出位置,一边点头说:“他们说准备在月末时开始总攻,与西南将军决一死战。”   今日已是腊月十二,距离月末不过十几日的时间。   西南将军实力强劲,西南镇又是归属于他的主场,汤乐远他们想要把握更大胜算还是需要争取速战速决,毕竟乌蒙国可远不止西南将军这一名猛将。   因此对于汤乐远他们的决定,宋尧旭并没有评价太多。   倘若他们没有意外回来,应当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宋尧旭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中,把糕点放下后转而询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祁子臻乖顺回答:“还行,等继任后照顾好我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继任大典结束以后,祁子臻身为国师,宋尧旭作为皇帝,两人都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东宫。   届时宋尧旭会搬去养心殿,而祁子臻也必须搬到国师塔去住,原本住在国师塔中的宁清卫便会回到他在京城中的府邸中去。   因为国师身份的特殊性,平素在朝堂中有较高的自由权,想来上朝就来,不想上朝连告假都不需要,但是考虑到如今朝堂局势的不稳定性,祁子臻必然要争取每日都去上朝。   这也代表着他需要大清早爬起床,再一个人从国师塔中走到皇宫前侯着早朝开始。   所以祁子臻必须要在继任大典前争取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一点,至少也得撑得过这个冬天的早朝。   所幸继任大典定于十六日,正月之后春天也快来了,他的身体只在寒凉时分容易变得糟糕,天气暖和起来后基本就同寻常时候无异。   唯一就是夜间不能一起睡了,还挺遗憾的。   祁子臻悠悠在心底叹口气,捻起一块小糕点一口吃下去,任由清清甜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宋尧旭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笑意中也有些惆怅。   同居一院乃至一室那么久,突然要分开到皇宫内外两处,还真的挺不习惯的。   尤其是都相互陪伴了近一年的时间,每日几乎可以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除却之前兵分两路的那段日子之外,还真没怎么隔过这么大段距离。   不过祁子臻对此消化得还算比较快,正好就当作暂时拉开一段时间的距离了。   太过于黏糊的话到头来其实对他们谁都不好。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半糕点,余下的留给宋尧旭。   宋尧旭却摇摇头,说:“我做得不多,子臻不必给我留了。”   听出他语气中不太好的心绪,祁子臻直觉应当是换了另一种原因,开口问:“是朝堂中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也不算又出事情吧。”宋尧旭眉头微微皱起,“是东北那边的郡守上报情况,说雪灾之事变得愈发严重,道路受阻房屋倒塌的情况还在持续,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当初为了救灾而专门指派的官员早已赶到了受灾郡城,可是情况却好像还在不断地恶化。   如今大典仪式临近,若是在这种关头他们还如平时正常继任般大开宴席,是最容易留下诟病把柄的。   然而按照宋尧旭与祁子臻他们如今的处境,又不可能离开京城亲自到东北郡城去治理帮忙,他们也实在不好说那边受灾情况始终在恶化的根源是什么。   不知根源的话,他们又该从何处下手?   祁子臻在宋尧旭把情况介绍完后也陷入沉默,思索半晌后说:“我目前主要还是怀疑殿下派去的那几名官员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的糕点放到一侧拿回笔墨纸砚凭借记忆提笔写下之前宋尧旭给他看过的那份名单,包括官员的姓名与官职、品阶,还有简短的过往任职经历。   根据他所写的内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三名被派去救灾的官员都有一个共通点——曾在更北一点的郡城做过郡守。   当初宋尧旭就是考虑到雪灾救济需要有一定的相关经验,特地挑选的这三个人带上赈灾物资去救济。   按理来说,就算雪灾的情况一时间还难以得到管控,至少受灾的百姓应当是要得到一定的救援的。   可是受灾郡城郡守的来信中却说,因为流离失所而在野外冻死饿死的百姓还在不断增加,很明显他们就没有得到应有的救济。   宋尧旭听祁子臻将这个情况分析完,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三名官员的问题,但是如今他们人在京城不能离开,对于他们在外的行径实在难以调查清楚。   而且最重要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这就真的有点难搞了。   祁子臻把笔架回到笔架之上,看着薄薄宣纸所写的那几行字迹,思量许久后忽然说:“殿下,不如我们再派周翰采过去试试看?”   “周侍郎?”宋尧旭愣了下,眸色间还有忧虑,“可是一来他没有过在北边任职的经历,二来他目前还有很大可能是观王的人,派他再过去的话风险会不会有些大?”   祁子臻明白此时宋尧旭的考量,沉吟片刻后说:“但是就目前我们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朝堂中能力表现最突出的就是周翰采。若他的能力是真实的,那么我认为他就算没有实践经验应当也可以根据过往的相关记载因地制宜。   “另外我仔细翻阅过以往的官员调动名单,弘初帝几乎没有自己下过提拔官员的指令,只有观王或是其他什么官员提出时表示应允的提拔。独独周翰采是个例外。”   经过此前交托虎符的那一次,祁子臻对于弘初帝的改观很大,再加上前一阵子他在宋尧旭房中找到的那个“恩科之人”不可用的警告,他相信弘初帝对周翰采有例外应当是有他的原因的。   依照周翰采的为官经历,他自从科举进入朝堂之后,几乎就没有办砸过一件由他负责的工作。   这一次的雪灾倘若派他前去的话,将是一次最好的试探。   想到这里,宋尧旭轻呼出一口气,点头道:“那好,今日我找时间先召见他来谈谈。”   见他神情崩得没有之前那么紧,祁子臻收起几分方才的严肃,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眉眼间带起笑意:“那殿下现在能安安心心吃点东西了吗?”   宋尧旭也重新露出笑意,就着祁子臻的动作吃下那块糕点,之后又陪他在房间中聊了会儿寻常轻松的话题,这才端着空了的碟子离开。   他退出祁子臻的房间,抬头看向阴霾了几日难得放晴的蓝空。   宋尧旭收敛起原本温和浅淡的笑意,回想起当初那一世时周翰采的默默无闻,眸间流转出几抹暗沉的思绪。   周翰采……又究竟会不会是一个可用之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继任啦嘿嘿嘿ww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05章   在与祁子臻商讨过后,宋尧旭当日下午就于御书房中召见了周翰采,几经询问后最终还是选择派他前去东北郡城治理雪灾。   雪灾一事至此暂且放下,朝堂上下继续忙碌着愈发临近的新帝登基大典与国师继任仪式。   祁子臻与宋尧旭也在仪式开始的前一日共同搬离东宫,分别前往国师塔与养心殿,准备为第二日的仪式养精蓄锐。   由于目前为止祁子臻还没有值得信任的武功足够强之人,守卫暂时还是继续留在国师塔中,保护他到找到下一任可以接守卫班的人。   宁清卫本来还想把灵宁留在国师塔中给祁子臻作伴,被祁子臻给拒绝了。   灵宁虽然习惯了在国师塔中的日子,每次祁子臻来时也会很亲昵地蹭到他身侧去,但是他也知道其实灵宁更习惯的应当是在宁清卫身边的日子。   他可依旧记得当初他还自闭的时候照顾灵宁,结果宁清卫外出回来那夜灵宁就敏锐地跑到了楼顶去找宁清卫。   左右他也不是很擅长照顾小动物,而且他在国师塔内的膳食还得靠宋尧旭特地挑选的厨子每日来替他做,还是不要留灵宁在国师塔里陪他瞎吃苦比较好。   .   腊月十五日夜晚,国师塔内外依旧灯火通明。   国师塔顶楼的小房间已经被宁清卫收拾一空,祁子臻花了近乎一日的时间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   他环顾了一圈熟悉的小房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从今日起,这里就不再是偶尔来找宁清卫时才会逗留的地方,他的日常起居都将在这里进行。   而且也是今日起,他与宋尧旭之间相隔的距离就是小半个京城。   祁子臻轻呼一口气,从被重新整理过的小书架上拿出一袋小香丸,拿出一粒掰出小块放到香炉中点燃,任由兰花的香气将这个小房间幽幽占据。   小袋子里香丸的数量不多,其中宋尧旭常用的兰花香只有两粒,其余都是宋尧旭特地为他准备的安神香,就怕他又像之前一样夜间容易做噩梦。   今日是他们将要正式分居的第一日,祁子臻还是忍不住想借助香丸缓解一下心底的不适应。   不过他还没点燃熏香多久,守卫就在小房间外边敲了敲门:“祁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祁子臻收敛起原本的思绪,应声道:“请进。”   紧接着他就见到拿着一个木盒的守卫一边进来一边说:“这是陛下那边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你落下的。”   “啊。”祁子臻应了一声,接过木盒子后同守卫道了声谢。   守卫还是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沐以言,摆摆手后问他:“如今这里就正是成为祁公子居住的地方了,祁公子要是觉得不适应的话随时可以叫我。虽然我也不能做些什么,但是陪你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感受到守卫话里话外的关心之意,祁子臻眸间神色变得和缓,点头道:“谢谢,我会的。”   守卫只是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又简单和他聊了几句后便暂时告辞,不打扰他今夜好好休息。   祁子臻就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后的夜色中,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木盒子。   木盒子的表面看起来有些脏,好似是在某个小角落中放了许久,但是盒子的锁又显得更为崭新些。   事实上,祁子臻对这个盒子还真没什么印象。   是用来装什么杂物的么?   祁子臻好奇地拿起放在木盒子上面的钥匙,“咔哒”一声解开盒子前的锁,缓缓打开后就发觉里边装着的是一对木制琴锤,琴锤上还沾有星点干涸血迹。   ——是同他一道从现世里过来的那对琴锤。   这把琴锤在之前他用过失控之后,木盒子就被宋尧旭上了锁,想来也是此前塞在某个角落里以后,就渐渐把它给遗忘了。   如今他的心态与从前大不相同,见到这琴锤只余下了万分的感慨。   宋尧旭应当也是知道他放下了那段过往,才会把盒子连着钥匙都命人送来给他。   祁子臻拿起琴锤把玩了一阵,最终还是把它继续锁起来,放在小书架下的一个角落。   有了此前宋识送他的那对琴锤,这一对琴锤就只当是个珍藏罢。   他把木盒子收好后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也该是休息的点了。   明日早晨的继任大典于辰时正式开始,他至迟卯时也得起来拾掇自己。   这般想着祁子臻就不由得冒出了困意,打个哈欠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床上走,宽衣上塌后伴着室内浅浅的一缕兰花香气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   次日卯时,祁子臻是被守卫敲门的声音叫醒的,迷迷糊糊之中侧身想窝到宋尧旭怀里去再赖一会儿,触及床边空荡后才忽地想起他已经搬到国师塔来了。   他看着床榻一侧干净素雅的白绒床单,半会儿后收敛起情绪爬起来,顺便对着门外应了个声,让守卫知道他已经起来了。   国师塔内的起居日常没有东宫内那么方便,祁子臻要洗漱的话还得到楼下去。   他考虑着等会儿就得换上繁琐的祭祀服,国师塔内的暖气又足够充足,干脆就只穿着一身里衣,光脚踩在毛茸茸的垫子上不紧不慢下楼去。   然而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膳房附近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盆温热干净的清水和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灶台附近还遗留着热烘烘的温度,应是宋尧旭派来的厨子不久前才到过国师塔来帮忙做早膳。   祁子臻没有想太多,简单洗漱收拾过自己后就拿了个勺子坐到桌子旁准备用早膳。   但是刚吃第一口时他就觉察到了不对——这份肉粥的味道分明是只有宋尧旭自己才能做得出来的。   自打他身体变得不太好以后,宋尧旭每次熬粥时都会特地放上些许草药,所以他做的粥里总有些独特的清甜,这碗也毫不例外。   再考虑到肉粥被把控得正正好的温度,祁子臻可不信宋尧旭派来的厨子能和宋尧旭本人有一样的细心。   祁子臻心念一动,把瓷碗给拿起来,果然看见在瓷碗的底端压了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了三个工整端正的字——   “稍后见。”   没有署名落款,但是在字条的右下角有一朵小小的兰花。   祁子臻不由得轻笑一声,把字条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收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将肉粥一口口吃完。   由于此次继任大典是新帝和国师同日进行,仪式的时间会拉得长一点,宋尧旭准备的早膳分量可足,像是就怕到时候会把人给饿到了。   祁子臻吃饱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到顶楼房间去换衣服。   按照以往的仪式程序,新帝登基需要前往国师塔接受国师的祭祀洗礼,国师继任需要前往皇宫接受皇帝的正式任命。   因而今日的登基继任先是由宋尧旭到国师塔前的祭祀台接受宁清卫的祭祀洗礼,而后宁清卫将“圣书”亲手转交给祁子臻,再送祁子臻与宋尧旭一道回宫进行任命仪式。   等祁子臻把今日继任大典的祭祀服换好时,正好宁清卫也从府邸中来到了国师塔。   宁清卫穿着的依旧是他惯来的黑金配色,只是比起平日的素雅要更为繁厚正式些,面上的面具也特地换了个更为精致的。   而作为继任者的祁子臻,按要求在继任大典上要穿白底金鹤明纹银花暗纹的祭祀服。   他的身形被厚重的礼服衬得单薄,与宁清卫站在一起时一黑一白,倒颇有几分亲子装的感觉。   宁清卫手里还抱着灵宁,见他应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就同他一道去祭祀台上。   在新帝的祭祀洗礼仪式中,身为国师的他们还是要在辰时前便等候着的。   而这个时候也已经有许多百姓在祭祀台附近准备围观,熙熙攘攘挤了一群人,比此前祁子臻的初次祭祀还要热闹。   但是在祁子臻与宁清卫共同走出国师塔时,原本喧哗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祁子臻粗略扫视一圈,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边的徐小七,还有徐小七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出来的宋识。   他对上宋识的视线,眉梢轻挑,接着就见宋识比了个“嘘”的手势,想来就是偷偷从宫中跑出来的。   小孩玩心重很正常,祁子臻没打算对此说什么,收敛起神情扭过头去,恢复国师专属的高深莫测冷淡姿态。   他与宁清卫一步步走到祭祀台中间去,恰好这个时候将近辰时,没过多会儿就听见了自皇宫方向而来的声音。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祭祀台附近的安静,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拥之下走来。   “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子臻同百姓们一道规矩地跪下,听着“岁”字落下后重归寂静的祭祀台附近那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免礼平身。”   温和的嗓音于祭祀台上响起,祁子臻伴随着洪亮的谢恩缓缓起身,一眼便撞进了宋尧旭带笑的双眸。   宋尧旭一袭明黄广袖龙袍,头戴一顶鎏金玉冠,比起上朝时的肃穆庄重,更多出几分意气风发的俊逸潇洒。   这才该是青年帝王该有的风范。   祁子臻眸间转出些惊艳,很快又收敛起所有的思绪,缓步走到一侧摆放好的石琴前去奏乐。   新帝到场,祭祀洗礼仪式便要开始进行。   祭祀洗礼的过程繁琐复杂,既象征着宋尧旭的正式即位,也代表着宁清卫的从此卸任。   这是宁清卫的最后一次祭祀仪式。   他于京城中备受爱戴,不少百姓其实更主要还是来送别他的。   因而在洗礼的仪式中,祁子臻全程只充当提供背景音乐的配角,奏响清冷而空灵的乐曲,涤荡所有的不安、焦虑、担忧,给予百姓们最纯净的安抚。   在最后一个空灵音调落下的同时,今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薄薄的云层,倾洒在祭祀台上,给三人都笼上朦胧而圣洁的光晕。   明黄、黑金、素白,三道身影各立一角而又和谐融洽。   但是在这时,守卫端着盒子走上前,打破了原本的局面。   宁清卫接过他手中木盒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祁子臻,以此象征他正式接任掌管“圣书”任务的国师之职。   而后他例行惯例说了几句叮嘱与祝福的话,便正式从从祭祀台上走下去。   黑金的身影一步步从晨曦迈入阴影当中,独留下台上两道干净明亮而又活泼灵动的色彩。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一辈的。   祁子臻捧着木盒子看向宁清卫一点点远去的身影,蓦地直挺挺跪下,恭敬道:“恭送国师大人。”   宁清卫身形微滞,回眸看向祭祀台上一跪一站的两人,第一次于人前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告辞。”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台上两人心里,更落在稍年长些的凌朝百姓们的心头。   他们敬爱了近二十年的国师,从此更是要与他们告辞。   无数人受到氛围的感染,纷纷跪下行礼。   “恭送国师大人——”   洪亮整齐的声音回荡于国师塔附近,宁清卫的脚步不再停滞,一步一步地离开人们的视野。   祁子臻目送着宁清卫离开,这才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仪式,端着木盒子缓缓站起身。   一侧的太监及时从方才的氛围中回过神来,高声道:“起驾,回宫——”   凌朝的百姓们回过神来,又转而恭送宋尧旭与祁子臻上轿。   由于祁子臻特长的特殊性,此次回宫的路上他特地把石琴给带上了轿子,在回去的路上开始敲奏专门为今日准备的第二首曲子。   第二首曲子与第一首曲调差不多,都是以纯净安宁为主旨,象征着对江山社稷安宁平和的寄愿。   而在回宫的一路上,暖煦的晨光都伴随着祁子臻轿中的乐音,一点点洒满大半个京城,堪称凌朝史上的一大奇观。   原本因为此前的谣言对祁子臻多少抱有些猜忌的百姓们,在宋尧旭与祁子臻轿子路过之际都虔诚而恭顺地行礼致意。   无数的百姓夹道相送,一路拌着他们抵达皇宫。   与此同时,一曲奏毕。   祁子臻放下手中的琴锤,不紧不慢地从轿子中下去,走到等候着的宋尧旭身侧,与他一道并肩走进皇宫。   在皇宫里的礼节就要简单很多,先是宋尧旭慢慢走到龙椅上坐下,接受百官的朝贺。   再然后便是祁子臻步入大殿,端端正正地跪在龙椅之下,于百官的见证中接受宋尧旭的正式任命。   至此,新皇登基,国师继任,凌朝的未来又将迎来一个新的起点。   登基与继任仪式之后便是广开宴席,宴请朝堂百官与百姓们以示天子与民同乐。   在此之前祁子臻与宋尧旭还有一会儿的休息时间,便一同去了金銮殿后的一个小偏殿。   此处本是偶尔皇帝处理政事过晚后稍作休息的地方,鲜少会有人前来。   宋尧旭更是在进来的同时屏退了偏殿内的下人,几乎是在房门关上的同一时间就把祁子臻圈在怀中深深地吻下去。   祁子臻起先还想拒绝,但是身体很快就诚实地主动迎合,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才微微挣脱开,微喘着说:“等会儿还有宴席……”   宋尧旭轻笑一下,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放心,我有分寸。”   “有个屁的分寸。”被亲得面红耳赤的祁子臻小声嘟囔一句,抬头就见到了宋尧旭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当即闭上嘴,乖得像个鹌鹑,但是没闭多久又忍不住问:“殿下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么?以往就是分开一夜……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他一边问一边撇开了视线,像是后知后觉地又感觉这个问题很奇怪。   宋尧旭倒是没隐瞒什么,一手把玩着一缕祁子臻散落的发丝,笑着说:“因为我闻到了。”   “嗯?”   祁子臻不解地重新看向他,又忽地被他抱进怀里,听着他在自己的耳畔边轻声继续说:“你的身上,有我的气味。”   祁子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小声地企图辩驳:“因为我很想你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进宋尧旭心底,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深吻了下去。   再后来……   再后来新任国师以事务繁重需要提前回国师塔为由,缺席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宴席,并在京城百姓的心底留下一个热爱工作认真负责的良好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痛失大好干饭机会的祁子臻:殿下可真是有分寸呢:) 第106章   祁子臻正式继任国师之后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出于便利他的原则考虑,宋尧旭还特地安排了轿子,每日于寅时过半时分等候在国师塔下,专程送他去上朝。   宋尧旭在安排轿子的同时也考虑到让他多睡会儿,轿子的行进速度不快,足够他安安稳稳补个眠。   这也使得每一次祁子臻都是踩着早朝要开始的点,才抵达在皇宫之外的群臣等候处。   群臣们不知宋尧旭对他的特殊照顾,部分人对此似乎就稍有不满,明里暗里地向宋尧旭打小报告,都被宋尧旭似笑非笑的套话给打发过去了。   祁子臻本人对此更是毫不在意,这可是宋尧旭特意给他开的后门,不走白不走。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清风亮节之人,每日都心安理得地踩点到,把恃宠而骄表现得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在宋尧旭正式登基后,观王宋平也以伤养得差不多了为理由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但是他在回归朝堂后暂时还没有大动作,安安分分好似因为受伤之事后真的收敛了一般。   当然,祁子臻与宋尧旭还不至于被他的表象所迷惑,始终于朝堂上保持充足的警惕性。   宋平作为一个老狐狸,似乎也耐得住性子,每日在朝堂上几乎就没怎么发过言,安静得不行。   直至腊月二十日时,东北边境的郡守再一次发来情况汇报,说东北地区的雪灾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都暂时有了安顿的地方,不至于成为四处逃窜的流民难民。   同时东北边境的郡守还在汇报中着重夸奖了周翰采的才能与认真负责,说是此次赈灾功劳最大的非他莫属。   宋平便在禀报的人念完这份奏折后上前启奏,将周翰采自上朝来的表现夸赞了一番,然后又提起丞相之位空悬太久的事情,请立周翰采为丞相。   在此之前的官员们都只敢在私下的奏折里表示出请立周翰采为丞相的意愿,朝堂中多数选择的还是暗示,有了宋平的这番带头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的官员一齐情愿。   乍一眼看过去,几乎占了大半朝的官员。   宋尧旭没有当堂回答,只说等周翰采回到京城后再做定夺。   然后当日下朝后他便与祁子臻重新商量起了这件事情。   他们原本就是想借助此次雪灾的事情来考察周翰采的能力,如今却再度陷入犹豫。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宋平不可能会推一个不属于他势力的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周翰采与宋平之间必然有一定的联系与关联。   倘若周翰采本身就是宋平的人的话,此次雪灾事情很有可能也是宋平趁机布下的一个局,故意让之前的三名官员毫无作为雪上加霜,等周翰采过去之后就来一个“丰功伟绩”。   但倘若周翰采不是宋平的人,宋平又很有可能是在利用他们对他的防备与敌视心理,使他们痛失一大可用之人。   两种可能性将会导致的结果都截然不同,这就非常需要他们好好斟酌。   但是两人斟酌半天还是暂时没什么结果,最后决定等周翰采回来以后再专门做几次考察。   而他们这一等,便等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之日。   除夕时节,京城中已经被喜气洋洋的火红年味所包围,四处挂满红灯笼,家家户户换上新的红对联,于皑皑白雪之中点缀出大片红红火火。   今日也将是凌朝使用弘初年号的最后一日,从明日起便要正式变更为顺和元年。   考虑到第二日不用上朝,祁子臻专门从皇宫的暗道处跑到宫里去找宋尧旭,不过路上碰到了也要去找宋尧旭的宋识。   “祁哥哥!”宋识一见到祁子臻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一把扑到他怀里,抬起头眼底亮晶晶“祁哥哥好久不见!小拾好想你呀。”   祁子臻顺势揉了把小孩的脑袋,神色变得柔和许多:“好久不见。”   自打正式继任以来,祁子臻每日都只在上朝时会到皇宫中来,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国师塔内翻看朝堂中每一位官员的已知信息。   这般算起来的话,祁子臻上一次与宋识见面都是在继任那一日于祭祀台上的匆匆一瞥。   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示意他松开后牵起他的手,与他一边往御书房走去,一边问起他最近的情况。   宋识本身就是活泼黏人的性子,絮絮叨叨地从课业到日常玩乐说了一大通,其中还提及了好几次徐小七。   祁子臻想起继任时宋识似乎就是同徐小七一起去的,好奇地问:“小拾与小七的关系看起来好像很好?”   宋识听见他的问题,笑得更灿烂:“因为小七哥哥人很好呀~和祁哥哥一样都是好人!”   宋识到今年也才十岁,说话间透着几分小孩独有的奶声奶气,听着可爱而真诚,非常讨喜。   不过说到这里,他好似又想起什么事情,神情变得比方才也难过些。   “其实……我觉得子善哥哥也是好人。”宋识晃着与祁子臻相牵的手,抬头望向宫墙外的蓝天。   宋识身为皇子很少会有能够外出玩的机会,除了他的皇兄皇弟们之外,唯二的玩伴同辈玩伴只有祁子善和徐小七。   祁子臻也从宁清卫那里听说过,在他们前往边境打仗的期间,宋识和祁子善时常会有一定的往来,他们的关系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变好的。   后来祁子善被故意限制在了丞相府、观王府两点一线之间,偶尔还是会偷偷找个机会和宋识短暂地玩乐一小段时间。   然而如今,祁源因为罪孽深重暂时还被押在天牢中,准备择日处以死刑,祁子善则是在之前就已经被贬斥流放至边境地区。   出于一小部分的私心,他与宋尧旭最终选择的流放地点是主管之人“昏庸无能”的久右郡,同时宋尧旭在登基之日宣布了大赦天下,祁子善便可借此机会,于久右郡内重入平民户籍。   祁子臻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宋识,只是轻声安抚道:“好人总会有好报的,说不定小善只是去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宋识听得出他的安慰之意,但还是收敛起原本流露出来的些许心绪,重新扬起笑脸说:“嗯!那我们不说这些事情啦,愁眉苦脸去找谨哥哥玩的话他肯定要担心的,小拾不想让谨哥哥担心。”   小孩说得乖巧懂事,一下子就恢复成最开始那副欢愉的模样,拉着祁子臻又讲起些普通寻常的话题。   祁子臻也很配合地听他絮絮叨叨,直到临近有可能有官员出没的地方之后才松开他的手,稍微拉远一段距离。   如今身为国师,在明面上他还是得和皇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行。   宋识也知道这些道理,逐渐地减少了话题,与祁子臻隔上一臂距离,好似并没有很熟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到御书房,还没等他们让门口守着太监帮忙通报时,就有人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   那人还穿着一袭官服,模样稍有些狼狈,看着是风尘仆仆赶路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到御书房来了。   ——这人正是才从东北边境郡城中赶回来的周翰采。   周翰采从御书房中走出来,恰好对上祁子臻的视线,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一眼后问好致意:“见过国师大人。”   说是问好,但其实语气姿态上来说多有敷衍,看着就没有多恭敬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态度祁子臻早就见惯了,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颔首以示回礼,目送他没多逗留又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祁子臻看着他一点点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传话太监提醒他们可以进去的时候才收回神绪,敛眸走进去。   御书房内,宋尧旭还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正拿着一本奏折,见到一大一小的两人走进来后才莞尔笑笑:“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是过来的路上正好遇见的。”宋识笑着回答,精神状态十分饱满。   祁子臻也在一旁应和了一声,接着便问起方才周翰采的事情:“殿下刚刚是在与周侍郎商讨些什么吗?”   宋尧旭点点头,将手中的那份奏折递给他,也不避讳还在御书房中的宋识,直接说:“方才是周侍郎主动来求见,说是第一批派去的三名官员侵吞了部分赈灾粮款,才导致初时雪灾愈发严重。”   一边听着他说,祁子臻也同时翻开了奏折预览,发觉上边详细地记录了朝廷拨款的数额与据他观察实际抵达东北边境的数额,其中相差了近两成。   近两成的赈灾粮款,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凌朝对于贪官污吏的处罚相当之重,即便是最为佛系的弘初帝在位时都对不少大贪的官员处以极刑。   而且第一批派去的官员不是什么大官,不应当会有这个胆量侵吞那么多的公款。倘若周翰采所言是真的,那么这要牵连的范围可就很广了。   祁子臻大致把奏折看完,皱着眉陷入思虑当中。   就在这时,在一边旁听的宋识好奇地问:“祁哥哥和谨哥哥是在考虑刚刚那个人可不可信的事情吗?”   宋识生性敏锐,隐约间能够察觉出仅仅是贪污之事的话应当不至于让他们这般犹豫。   宋尧旭也不瞒着他,点头说:“我们对那人了解不多,不知道他是站在坏人一边的,还是我们一边的。”   宋识听着他说的话,歪了歪头,忽地笑道:“可是小拾觉得,他究竟是不是坏人这件事情其实不重要哦。”   祁子臻与宋尧旭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识又继续道:“太傅虽然和小拾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太傅也说过,群臣百官都只是帮助皇帝治理天下的一枚棋子。”   “既然只是棋子的话,又为什么非要去猜测他们的心思呢?握住他们的致命弱点,用完就丢不是最简单的方式么?”   小孩的思维方式都还很简单,祁子臻便追问他:“那么如果没有他的致命弱点呢?”   宋识甜甜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祁子臻与宋尧旭被他的话震到,相互对视一眼,紧接着宋尧旭又问:“这个也是太傅教小拾的吗?”   “不是哦。”宋识轻轻摇了下头,“是小拾自己想出来的。”   他面上笑容和平日里一样的纯真烂漫,清亮的黑眸干净纯粹,浸着鼻音的声线显得有些奶气,说出来的话却无端叫人胆寒。   ……这真的是他们天真可爱的十皇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叮咚~您的好友【宋·芝麻馅小汤圆·识】已上线   小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个天真可爱的乖宝宝呀(雾)   子臻也即将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往流氓的道路一去不复返hh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07章   除夕日在御书房的最后,祁子臻与宋尧旭都没有对宋识的想法做出具体的表态,只是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些启发。   单纯可爱的宋识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见他们都没有之前那么苦恼的样子之后便拉着他们要出去玩一会儿放松一下,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不过祁子臻到底是私下里从暗道进来的,只陪他们玩了小会儿,约定第二日再一起过春节后才回到国师塔去。   除夕夜总是象征着团聚,祁子臻就给守卫放了个假,让他有时间去和他的家人们过个团圆夜。   而他则是应卫府的邀请偷摸离开国师塔,到卫府里去住上几日,还在回到卫府暗道的时候碰到了也暗中前来的宁清卫,然后被等候在暗道门口的卫令寅一手一个地拉进了卫府当中。   他们过来的时间都比较赶巧,踩在年夜饭开始之前,卫府中已经弥漫起年夜宴饭菜的香味。   大舅娘温雅菡和大舅卫清安也等候在了主院的大厅内,见到祁子臻与宁清卫时径直招呼他们上座,再把一边忙着练剑的卫令申给揪回来,热热闹闹地开始了一顿晚膳。   这还是祁子臻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除夕的热闹。   现世里,他父亲在他还未记事时期便去世了,而父亲母亲的父母也走得早,他们一家没有什么熟悉的亲戚,每年除夕和春节他都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母亲去世后他更是习惯了孤零零一个人过。   在穿书进来之后,祁子臻身为家中并不受宠的孩子,每年除夕与春节其实都是自己在房间里过的,偶尔会被祁源叫去吃顿饭,但饭桌上也总是祁源的冷脸与继母的尖酸刻薄。   他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热闹而和谐的团圆氛围。   与他坐得最近的宁清卫和卫令寅都察觉到了他明显不一样的心绪。   卫令寅更是干脆拿公筷给他夹了大块的鸡肉和鱼肉,笑吟吟地说:“来来来,小臻多吃点,你还未到及冠之龄,说不定能争取争取再长高点。”   一句话直戳祁子臻的痛点,把他原本就不多的伤春悲秋心思戳得一点儿都不剩。   温雅菡像是看不过去,笑骂一句:“胡乱说什么呢。”   说着她也夹了一大块的猪肉放到祁子臻的面前,笑得和蔼:“来多吃点,要是饭不够了和舅娘说,膳房里还有多的。你可别听你二哥瞎说,什么叫争取?我们子臻还小,肯定能再长高!”   并不是很想在长高这个话题上讨论太多的祁子臻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面前又堆积起来的小山。   然后当天晚上回到休息的房间时,他又收到了卫清安一声不吭送来的一碗温奶,只留张纸条说他身体不好,喝奶对身体好还可以长高。   ……所以就是跟长高过不去了是嘛?   因为营养不良才显得比同龄人要矮小的祁子臻郁闷地喝完了奶,还是接受了卫家人对他好意的关心与爱护。   于是在第二日早上起来,他看见桌面上又摆放来的一碗奶后,已经没有更多的心绪起伏了。   他简单洗漱完后换上卫家人给他准备的一套红底金花纹新衣,再以红色的金边流苏发带简单把头发束成马尾,回到桌子附近拿起一块小糕点垫垫胃,这才端起奶一口闷完。   恰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的响动,紧接着就听见了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子臻?起来了吗?”   是宋尧旭来了。   祁子臻原本想应声让宋尧旭进来,想了想又干脆自己跑去开门,然后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直接扑到宋尧旭身上一把抱住他,笑着说:“殿下新年好。”   宋尧旭被他扑得一顿,半会儿后才无奈地笑了下,揉揉他的脑袋回应:“新年好。怎么今日变得这般黏人?”   “和小拾学的。”祁子臻很快又松开了手,乖乖巧巧地站在宋尧旭面前。   宋尧旭轻轻掐了一把他的脸,笑着和他一起走进房间里,随口问:“子臻身上好像有股奶味,是刚喝过奶么?”   祁子臻点了点头,跟着往房间里走,又恢复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大舅送来的,说是有助于长高。”   见他这幅样子宋尧旭就猜到他多半也是被戳到痛处了,但是没有和以往一样安慰,反倒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会儿后说:“唔,确实可以再长高点,不然看着跟个小孩似的。”   祁子臻侧眸看向宋尧旭的方向,看到他眸底藏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是在开自己玩笑,干脆顺着他的话头停下脚步,把手摊开放在他面前:“那殿下是不是该给我这个小孩一份压岁钱呢?”   他眨着眼,一副很无辜单纯的模样,澄澈的黑眸中只倒映出宋尧旭的身影。   宋尧旭眉眼间带着笑意,一手搭在了他冰凉的手心上,而后忽地握紧,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俯身吻住他的唇瓣,汲取他口腔中香甜的奶味。   考虑到等会还要出门,这次宋尧旭是真没亲多久就松开了他,压低嗓音柔和地说:“早晨出宫匆忙,晚点再补给你。”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祁子臻心满意足地没有继续停留在压岁钱的话题,重新整理一番后就同宋尧旭一起从房中出去。   然后又碰见了迎面飞扑过来的宋识。   “祁哥哥新年好!”   宋识就扑过来飞快地抱了一下,一身明橙色的新衣,看着像个活泼开朗的小太阳,让人心情都不自觉变得更好。   而在宋识身后是怯生生跟着走过来的徐小七,他腼腆地笑笑,轻声道:“见过陛下、国师,新年好。”   “新年好呀。”祁子臻放缓语气,“小七怎么也来啦?”   “是小拾和谨哥哥在过来的路上遇见的哦!”宋识元气满满地抢答,笑得可开心了,“正好小七哥哥早晨没事,我们带上小七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祁子臻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礼节性地征询了徐小七的意见,确认他早晨确实有空才同意下来。   一般而言凌朝在正月初一早晨没有太多的讲究,基本上大人给了小孩压岁钱,小孩就可以去找小伙伴们玩儿,只到晚间的宴席时又更热闹隆重些。   宋尧旭身为皇帝,晚上也有一场重要的宴席,因而特地在早晨时带上宋识一起从暗道里跑出来,准备和祁子臻一起过完早晨再吃过午膳后就回去。   宋尧旭、宋识和徐小七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用过早膳,祁子臻刚刚起床只吃了一点东西,便让宋尧旭带着两个小孩先到附近玩玩,自己走到大厅里去用早膳。   而大厅里正好下人们陆陆续续地把早膳都给端上来了,其余的卫家人也都已经在大厅内各自闲聊等候。   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场的六个人中他是最小的那个,刚刚走进去就被卫令寅塞了一份大大的压岁钱,紧接着温雅菡、卫清安和卫令申也不甘示弱,非常热情地塞给他压岁钱。   宁清卫在此时就淡定非常,等着其他人给完之后才贴心地拿出一个与他衣服相称的荷包,足够他把无处安放的压岁钱全都收起来。   卫令寅看着那个荷包,叹息似的说:“大意了,没想到叔父还有这招。”   听着就像争宠失败似的。   祁子臻收到了卫家人满满的关爱,闻言只是弯眼笑笑,挨个地问了声“新年好”,接着就被温雅菡拉着入座,一起用早膳。   早膳期间卫家人聊的也都是些轻松的家常话题,后来还专门问起了祁子臻的情况,比如最近身体怎么样,在国师塔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被饿着冷着等等。   祁子臻都耐心地一一回答,等一顿早膳结束,基本都把最近的情况汇报了个遍。   卫家人都知道今早宋尧旭和宋识、徐小七过来了的事情,早膳结束后便没再留着他,让他出去好好玩一顿,算是一年到头难得的放松了。   不过正月初一的早晨,京城内的大部分百姓都还在休息,集市与街道相较而言反而没有平日里那般热闹,估摸着还需再过个几日。   祁子臻他们倒也没觉得无聊,在京城内逛了一大圈,看着原本大片的白茫茫被大红的爆竹碎片所覆盖,红火喜庆。   大致逛了一圈以后,早晨的时间就过去得差不多了。   两大两小四人估摸着该开始准备午膳了,又一起回到卫府中去。   由于午膳多出了宋尧旭、宋识与徐小七,温雅菡在考虑过后就拉上宁清卫一起去亲自准备一顿大的。   宋尧旭回到卫府时正好宁清卫在往膳房去,想了想也跟着去了膳房那边帮忙。   宋识与徐小七则是被卫令申带到了卫府门口,陪他们玩早晨时特地去买回来的爆竹。   宋识身为皇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和徐小七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祁子臻就站在门口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两个小孩的欢声笑语,恍惚间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年味。   原来和一群人过年的感觉是这样的。   恰在这时,卫令寅走到他的身侧,笑着问:“小臻此前也没玩过爆竹吧?不去和他们一起玩么?”   祁子臻摇了摇头:“我不太喜欢爆竹的味道,看看就好。”   卫令寅便没再说什么,又问:“最近你们在朝堂上有遇到什么难题么?”   他的语气比较随意,好像只是作为关心弟弟的二哥随口问一下。   祁子臻没多想,就把关于周翰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卫令寅听完却没有评价,笑眯眯地又问:“小臻是不是没有看之前我塞给你的那个小锦囊?”   祁子臻愣了下,才想起来是他从边境回来后,确认皇宫稳定了便打算回东宫时,卫令寅给他的那个小袋子。   当时卫令寅是和他说等他继任国师了才可以打开,结果他直接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卫令寅见他神情便知多半是刚刚才想起来,没有多说,只是让他有空就找出来看看。   紧接着还没等祁子臻再说些什么,宋尧旭就走出来提醒他们开饭了。   卫令寅便直接走上前去喊小孩们回去吃饭,而祁子臻则是跟着宋尧旭一起先一步回去。   大厅内已经重新摆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看着虽然要比山珍海味朴素些,但也足够丰盛。   宋尧旭全程都没有摆什么皇帝的架子,相处下来时只以祁子臻的好友身份自居,卫家人也就没有因为他在场而感到拘束,该聊的天照样聊得欢快。   一顿午膳结束之后,卫清安、温雅菡、宁清卫和兄弟两人中年纪比宋尧旭大的卫令申甚至还在给了两个小孩压岁钱后,又专门也给了宋尧旭一份。   虽说宋尧旭不缺钱,但还是收下了来自卫家人的心意。   祁子臻就坐在旁边单手托腮地看着,总有种他是把媳妇领回家的错觉。   他的眸底蕴出些笑意,恰好这时宋尧旭也回眸看向他,片刻后了然,也对他莞尔笑笑。   午膳之后宋尧旭与宋识就必须得尽快回到皇宫中去了,卫家人并不多留,由宁清卫送他们到了卫府门口。   祁子臻也趁着这个时间和宁清卫说了一声,回趟国师塔去翻找出此前卫令寅给他的那个小袋子。   他当初想着看卫令寅神情好似很重要的样子,就特地找了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收好来,翻了半日总算将布袋子从小角落里找出来。   这个布袋子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   祁子臻好奇地将布袋打开,就见里边似乎是装了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共有两份,其中一份的上面还专门写了“致小臻”三个字。   他将这封信打开,大致浏览一遍后才知道那另一份的纸记载的竟是卫府在朝堂中的一部分势力。   卫府虽然早就已经退出朝堂,但正所谓树大招风,曾经于朝堂上显赫一时的卫家若是想要继续在京城中安安稳稳过下去的话,还是少不了要建立一定的关系网。   再加上到卫清安这一代,又有宁清卫成为国师步入朝堂,为了确保他们卫家的人在朝堂上不被欺负,他们还是需要拥有属于他们的势力。   因而这项任务就落在了最擅长交际的卫令寅身上。   卫令寅本身向往田园乡野的闲适生活,但也知道以家族为先,平日里看着悠闲自在,实际上早就已经与他认为能为卫家所用的人往来甚密。   而且他往往是以自己的名义和这些人往来,公众场合里聊得最多的也是日后若是隐逸的话去哪里比较合适,旁人只当他们是向往闲云野鹤的同道中人,从未有过深想。   祁子臻又想起今日在卫府门口卫令寅问他的问题,心中隐约冒出个预感,当即将另一叠纸给打开来,果然看见第一张纸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周翰采。   也就是说,周翰采是卫家势力当中关系最亲近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柠檬精】、【糖~唐溪】、【一只北极兔】和【Hinny斯】的营养液呀mua! 第108章   祁子臻大致看过一遍人员名单,回到卫府后就去找了卫令寅询问关于周翰采的事情。   但是卫令寅这一次并没有和他详细说任何事情,只让他在日后自己去发掘。   作为卫家的一份子,卫令寅乐意为卫家中最小的孩子提供一定的帮助。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帮助一旦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会成为危害。   他的心思不在朝堂,终究不可能一直为祁子臻排忧解难,在朝堂上的道路还是需要他们依靠自己的实力一点点走下去。   因而他给祁子臻的那份名单其实也是他暗中组织的势力中的一小部分,余下的人究竟是观王的人还是卫府的人,依然需要靠祁子臻他们自己辨别,自己拉拢。   祁子臻明白卫令寅的好意,不再询问这方面的事情,收好名单后又犹豫着问:“二哥,你觉得假若我以后想隐逸的话,有什么适合我养身体的地方吗?”   卫令寅听到他这话,挑了下眉,略有些惊讶地问:“小臻以后也想归隐吗?”   祁子臻点了点头,回答:“等把观王的事情解决,殿下能够真正稳固政权以后,我就想以云游为借口离开京城,去过更加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殿下他……”卫令寅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殿下他知道你这个打算吗?”   这一次祁子臻摇摇头,垂下眼睫说:“殿下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其实卫令寅隐约间是能够察觉得出祁子臻与宋尧旭之间不太一样的关系,可这终究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卫令寅还是没有在这方面掺和太多,沉吟片刻后说:“如果要养身体的话,江南一带应是最合适的。”   他又想了想,接着说:“这样吧,正好你是我们卫家最后一个还在朝堂中的人,等你想隐逸的时候你就来找我,我带你去我们卫家归隐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江南一带,只有我们卫家人知道。并且为防再受到朝堂方面的威胁,我们是禁止和任何外人——尤其是皇族的人透露的。”   言下之意就是卫府里其余留下来的人也知道那个地方,但是他们绝对不可能告知宋尧旭,而且在日后也会陆陆续续搬过来,彻底结束卫家在京城中的历史。   对于祁子臻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他性子冷清,到了冬日身体又差,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不能安稳度过一个冬天都是问题。   而卫家平日里都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他过去了也不必担心受到什么拘束,等把身体养好了再到凌朝四处去游荡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祁子臻思忖片刻,点头应下了卫令寅的建议,和他约好到他临走前几日时就可以来卫府找他,他会提前做好一系列离开的准备。   届时祁子臻只要把他自己必须的物品和他本人带上,就可以直接离开京城。   不过卫令寅还是在他同意后认真严肃地提醒一句:“你在决定之前一定要认真地考虑好,因为一旦我们去了那边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而你还肩负着国师的身份,你离开后的正常祭祀活动也是需要考虑到的。”   祁子臻明白他的意思。   身为国师,在真正的卸任之前他都至少要完成每年两次的大型祭祀,一次是惯例的全国祈福,一次是皇帝的生辰日祈福,而且这两项祭祀都必须在京城举办。   前者他还可以趁着宋尧旭不注意偷偷回来办完就跑,后者可就是一定要与宋尧旭打照面的。   他若不能在离开前找到继任者,真要回来时还得想好一个万全的祭祀完就开溜的计划。   不过其实到时候,恐怕宋尧旭对他的兴致早就大不如此时了吧。   祁子臻思虑过后认真地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慎重决定。   商量好了日后跑路的事情之后,两人没再继续停留于这个话题之中,又随意聊了两句便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由于春节是早朝休朝到正月初八,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不需要上朝的祁子臻比较闲,卫家也没什么在京城中需要联络的关系,他基本上就是在得到卫清安同意后泡在卫府的书房里,有事没事翻两页书看看。   途中他也和宋尧旭见过几面,碍于宋尧旭还有很多身为皇帝必须要忙碌的人情世故,并没有太经常去打扰他,只是找了个时间把周翰采的事情同他简单说过。   确认了周翰采对于他们而言不是威胁,他们便商量着决定于恢复上朝之后就见周翰采升任为丞相。   同时祁子臻也在恢复早朝前私下里约见过一次周翰采,也正是在那次约见之后他发觉周翰采此前对他的那些异样目光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在审视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合作的人。   卫令寅给祁子臻的那份名单上的人,其实绝大部分都不知道祁子臻是卫府的一份子,只能说他们属于不必担心会为宋平所控祸害朝堂。   而周翰采就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周翰采的年龄与卫清安相仿,早年曾受卫清安的搭救。后来他偶然认识了卫清安的次子卫令寅,和卫令寅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交后才知晓卫令寅是卫清安的儿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分,周翰采对于卫家的往事多少听说了些,虽然依旧不知道宁清卫与卫家之间的关系,但是对于祁子臻和卫家的渊源是有一定了解的。   卫令寅在决定把他是卫家关系网大头的事情告诉祁子臻前,特地去问过周翰采的意见,所以周翰采才会几次向祁子臻投以审视的目光,以确认他会不会是一位并不值得帮助的猪队友。   而祁子臻初次上朝时的表现其实是令周翰采有些失望的。   他一度以为祁子臻就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书呆子,以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就可以实现自己所谓的远大抱负,所以那之后几次见面他都没有给祁子臻太多好脸色。   直到祁子臻私下约见他坦白直说之后,他才确认祁子臻并非真的那么天真单纯,勉强算是给他改了个观感,同意与他暂时的合作。   同时祁子臻也在周翰采那里了解到,观王此前也因为他的能力找到他想和他拉近关系,他从来没有明面上拒绝过,偶尔还会按照观王的意思帮他办一两件小事情。   并且观王不知道他与卫府私底下的交情,或许在观王看来他的立场还比较倾向于自己一边,所以才会放心地拱他上丞相之位。   这也同样给了祁子臻他们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告别周翰采之后,祁子臻找了个时间将他重新获取到的信息都告知了宋尧旭。   恰好在正月初八恢复上朝这日,又有官员以请立周翰采为丞相上奏,宋尧旭就顺势当庭同意了,升任周翰采为丞相,他原本的礼部侍郎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分别交予两个卫令寅结交的人担任。   未免暴露周翰采真正的势力倾向,对于调查此前三名官员去往东北时贪取财物一事,最终是由祁子臻以他们办事不力为由请求治罪于他们,并彻查他们具体的过错所在。   宋尧旭依照他的说法下令将那三名官员押入牢中,并且将这件事情交给刑部尚书处置探查。   这个处理方式也是在上朝之前祁子臻就与宋尧旭商量好的。   时任刑部尚书的官员名叫朱丰羽,胆小怕事,为人贪婪,平日里没少收到宋平给他的好处。   但也正因为他性格更偏向于墙头草,想要策反他也不是一件难事。   于是在正月初八宋尧旭将案子交给刑部的当日下午,祁子臻就约他在集仙楼的一个厢房中见了面。   他一手端着杯温热的茶,气定神闲地坐在朱丰羽对面慢悠悠喝茶。   朱丰羽可就没有那么淡定了,喝了几口就忍不住陪笑着问:“国师大人亲自来找小人……可是有何要事么”   祁子臻瞥了他一眼,眸底没什么情绪,冷冷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请尚书大人一起喝喝茶罢了。”   说着他又抬手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里倒满一杯新茶,大有要继续喝下去的架势。   由于祁子臻在朝堂中露面还不算多,按照之前的表现来看应该又是个正直廉洁的人,朱丰羽不好断定今日的见面与早晨那个案子有没有关联,想了又想还是没敢试探,谨慎地陪着喝茶。   而在这中途,祁子臻身侧不经意传来哐当一声响动,好像有什么不小心掉了。   他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啊,匕首掉了。”   “匕……匕首?”原本在安安分分喝茶的朱丰羽手一抖,险些把茶杯给直接摔了,勉强维持着笑脸,“国师大人……还随身带着匕首啊?”   祁子臻像是没有留意到他不对劲的语气,“嗯”了一声,将匕首拾起来后直接摆到了桌面上,语气平淡:“免得总有些不听话,还不长眼睛的人碍事。”   他说得好似就只是在聊一些寻常的天气真好,却无端令朱丰羽背后生寒。   朱丰羽看着桌面上那把白亮锐利的无鞘匕首,总有种下一刻这匕首就会架到他脖子上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臻:想多了,你还不配。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09章   朱丰羽被吓了个够呛,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试探地问:“师大人今日邀小人前来……可是为了早朝时的那个案子?”   祁子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朱丰羽拿不稳他的意思,但话都说出口了,万万没有再收回去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如果国师大人……有什么能用得上小人的地方,请国师大人尽管吩咐。”   祁子臻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端起茶杯来轻抿一口,动作缓慢而高雅,好似早已沉浸在超脱世外的淡泊情境中。   这也叫朱丰羽愈发怀疑自己方才开口主动询问的正确性。   作为一名合格的墙头草,朱丰羽对于祁子臻以宋尧旭之间的关系还是稍微有点了解与猜测的。   虽说在朝堂上宋尧旭不会对祁子臻表现出太多亲近与偏爱,但朱丰羽特地观察过,很多次祁子臻下朝后最先不是回国师塔,而是往后宫的方向去。   如今宋尧旭身为皇帝,在去过一次沙场之后性子也不似之前那般温和,朱丰羽就担心自己不小心惹到皇帝的心头好,招来杀身之祸。   祁子臻可不知他心底的弯弯绕绕,将杯中茶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到桌上。   白瓷与木桌磕碰在一起,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轻飘飘荡在小小的厢房内,没来得及荡出小半圈又消散不见。   他慢条重新拿起桌面上的匕首,似是嫌弃方才掉落时沾上了灰尘,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   在擦拭的途中他才终于开口,嗓音清雅冷淡:“早朝时的那个案子,尚书大人可有何看法?”   听到他终于提起到案子的事情,朱丰羽稍微坐直了身体,但始终不敢往他手上的那把匕首看去,尽可能斟酌着回答:“那三人办事不力,小人定会秉公彻查。”   祁子臻听完他的话,不咸不淡地应了句:“是么。”   听着没有什么情绪,也不知对朱丰羽的回答满不满意。   朱丰羽只好陪笑着继续说:“小人担保,定会惩治那些懒散之徒,还边境百姓们一个公道。”   祁子臻没说话,大致将匕首擦过一遍后放下手帕,左手拿着刀柄,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划过冰凉的刀面,由下之上,一路划到最锋利的刀尖。   与此同时,他抬眸看向朱丰羽,眸底宛若覆起一层薄薄冰霜,比方才的淡漠更多出渗人的冰冷。   他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开口:“我怎么记得,我今日弹劾他们三人的理由,可不是办事不力呢?”   朱丰羽蓦地感觉后背一凉,连忙改口道:“是贪赃枉法!小人定会彻查他们贪赃枉法的不当行径!”   见他这般慌张的模样,祁子臻就猜到观王恐怕早就已经找过他了,多半就是让他模糊事实,往轻的表面的方向去查。   祁子臻对他的话不做任何评价,继续说:“如今陛下初掌政权,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陛下已经烧给了禁卫军,这第二把火……”   他顿了一下,把匕首轻轻放回桌面上才继续说:“是烧到那三个官员的家还是哪位大人的家,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我们大凌朝堂,可不养办不了事的废物。”   他的最后一句话中暗含警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暗示威胁意味已经非常明显,足够朱丰羽自己对号入座。   朱丰羽干笑了一下,应声:“小人一定秉公彻查,还请国师大人放心。”   祁子臻应了个若有似无的鼻音,这次没再继续吓唬他,抬手端起茶壶重新倒上一杯茶,把原先露出的锋芒收回。   他轻抿一口茶水,吓唬完人后总算给出颗甜枣来:“尚书大人也放心,不论背后有何其他势力想迫害,陛下都会优先考虑对朝廷有用之人,保其身家性命。   “我想,尚书大人这么优秀,必然也是这一类人当中的一员罢?”   对于这个问题朱丰羽也不敢给出否定的回答,唯唯诺诺地笑着应了声。   祁子臻也终于不再为难他,该敲打提醒的都说完了,又过了会儿便找了理由放人回去。   朱丰羽恭顺地从小厢房里退出去,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冷汗。   虽说那位国师看着也不过是个少年,可他冰冷的眼神与杀伐果断的气势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的狠心,在朝堂中安逸着浑水摸鱼了二十余年的朱丰羽难得地感受到了危险——比观王给他的感觉更危险。   观王的谋逆之心在他看来足够明显,而且毕竟共事相处了二十多年,以他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本领,基本上已经把观王的性子莫得差不多了。   可是这个叫祁子臻的不一样,他哪怕是在私下里都太擅长伪装自己的情绪了。   朱丰羽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还是打算继续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就目前看来,祁子臻与宋平应当是对立的两方,他可以看着到时候究竟哪一方更为强势。   他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刚走出集仙楼没多会儿就见到自家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好似很着急的样子。   朱丰羽直觉应当是出什么事了,拉着他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之后才问。   那下人跑得气喘吁吁,大大地呼了几口气才慌忙地压低声音说:“大事不好了,府中的账本、账本被人窃走了!”   “什么!?”朱丰羽瞪大了眼睛,马上又被下人提醒要小声些。   那下人四处看了眼后将一张纸条拿出来,放到朱丰羽手中小声说:“这是窃走账本那人留下来的。”   朱丰羽闻言,当即打开纸条,就见上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句话——   “听说大人家账本挺有意思的,我暂时借用一下,改日还你~”   落款是三片竹叶样式的小图案。   这个图案朱丰羽认得,是专属于江湖人士的标志。   而据他所知,国师塔与江湖人士之间就多少有些关联。   朱丰羽捏着纸条的一角,半会儿后才终于沉着脸吩咐:“这件事情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   另一头,集仙楼小厢房内,朱丰羽刚走没多久守卫就从窗户跳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账本似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放到祁子臻面前后就大大咧咧地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嘻嘻地说:“你要的账本我拿来了,而且我还在他们府中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自从入住国师塔以来,祁子臻与守卫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亲近些,平日里守卫也和对宁清卫那般从来就懒得恪守规矩,还时不时地会把祁子臻当小孩逗。   虽说在他看来,祁子臻确实还是个小孩。   祁子臻听出了他的意思,把被冷落了大半晌的菜谱丢到他面前去,高贵冷艳地说:“想吃什么自己随便点吧,趁着我现在压岁钱还挺多的。”   守卫嘿嘿一笑:“还是小臻好,要换前国师这会儿只会让我爱说说不说滚。”   听着守卫的描述,祁子臻都能想象得到宁清卫说这话时的神态,是他本人的会说的话没错了。   毕竟宁清卫没有自己的小金库,逢年过节还要有支出,平日里看着仙风道骨不沾染世俗,其实都是为了省钱。   正好祁子臻这会儿也饿了,等守卫看完后自己也顺便多加了个菜,一边悠闲等上菜一边双手托腮盯着守卫。   守卫也不继续卖关子,翘着二郎腿说:“我在借他们家账本时,不小心惊动了他们府中的侍卫,据我观察那些侍卫应当是他偷偷养的死士。”   此前凌朝有过想谋朝篡位的大臣养死士来规避被发现风险,自那之后凌朝律法就多出项规定,不管是什么官职的人都不得在家中擅养死士,一经发现都以意图谋反为由判处重刑。   平日里最为贪生怕死的朱丰羽又为何会敢在家中饲养死士?   祁子臻不稍多想便能明白其间的因由。   观王不是什么见识短浅的人,他肯定也知道像朱丰羽这样的墙头草最容易背叛他,那么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可以牵制住他的把柄。   祁子臻选择了拿他家的账本来翻翻,观王恐怕就是直接让他在家中养了批死士。   如果祁子臻想真正策反并利用朱丰羽的话,还得把他府中的死士给想办法解决掉,成为唯一握有他把柄的人。   他一手拨弄起早已空荡了的茶杯,脑海中逐渐有了想法。   而恰在这时,小二陆陆续续把他们点的菜端上来了,他便重新收起思绪,先专注地把晚膳给吃完。   吃饱喝足又吓唬过人后的祁子臻心情舒畅,一开心了就忍不住想去皇宫里找人,和守卫说了一声之后就在回去的路上往皇宫暗道的方向绕。   这会儿天色还没暗下,祁子臻谨慎地避开皇宫侍卫后就轻车熟路绕去了御书房,果然看见了在御书房门口值守的崔良。   崔良见到祁子臻过来也不意外,行过礼后直接侧身放行。   于是他刚走进去,就见到了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的宋尧旭,和在宋尧旭身边另外搭了个小板凳看书的宋识。   一大一小的两人安安静静,细看之下模样还有些相似,氛围十分之和谐。   ——如果忽略宋识这会儿昏昏欲睡的表情的话。   祁子臻看着宋识脑袋轻点,随时都有可能仰面直接摔下去的状态,忍不住轻笑一声,正好打破了御书房里的静谧。   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下的宋识被猛地惊醒,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哐当一声从板凳上侧翻倒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而且摔倒后宋识第一时间没有喊疼,嘴巴比脑子快一步,连忙辩解道:“小拾没有睡着,小拾只是不小心的!”   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因为犯困惊醒而摔倒了。   一侧的宋尧旭面露无奈,走上前将他扶起来,细致地替他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尘:“算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去好好休息。”   原本还萎靡不振的宋识眼睛当即亮起来,一下子恢复成元气满满的模样:“好耶!谢谢谨哥哥!”   然后他二话不说就要往外溜,像是怕极了宋尧旭会反悔。   也是直到这时候宋识才发觉原来房间里多了个人,溜到一半紧急刹车,在撞上祁子臻的前一刻及时停下来中气十足似的喊了句:“祁哥哥好!祁哥哥再见!”   说完又立马拐个弯,逃一般离开了御书房。   祁子臻看着他匆忙的背影都有些咋舌,回头看向宋尧旭:“殿下这是对小拾做了些什么?”   按照平时宋识的性子,这会儿应当缠着要陪他玩才是。   宋尧旭眼底的无奈未退,叹口气说:“也就是这几日里都让他同我一道来御书房学习罢,但今日已是小拾第六次不小心摔到地上了。”   从宋尧旭的神情中,祁子臻差不多可以想到之前几日宋识的状态。   他不禁失笑:“小拾还年幼,玩心重,哪儿能坐得住。若是换殿下十岁那会儿,殿下可能担保连着坐上几日看书?”   谁知宋尧旭还真的点了点头:“我自七岁起,每到南书房休假时都是在房中看书的。”   祁子臻轻咳一声,又把换位思考的对象调整了一下:“那殿下再想想二皇子,二皇子别说十岁了,就是换到现在也肯定坐不住吧?”   这下宋尧旭理解了,原是此前太过急于求成,竟忘了考虑宋识的性子适不适合这样每日督促着看书。   他皱了下眉,又问:“那子臻觉得当如何?”   祁子臻没多想,开口道:“殿下若是怕小拾也走上歪路的话,最好的方法还是要从实践中入手。小拾还小,比起书本中枯燥乏味的内容,还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说完这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比如让小拾自己去看几次斩首或者极刑处决现场,再不然让他自己去杀个刺客什么的,血腥的画面见多了,应该也能变得更果断些吧。”   宋尧旭认真思虑着点了点头:“子臻说得有理。”   与此同时,在御书房门口的崔良目睹着扒拉在门口的宋识神情从期待变成生无可恋,忍不住担忧地问了句:“十殿下……您还好吗?”   宋识把扒拉在门上的手收回来,小手一揣,小脸一垮:“我很好,就是有点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宋识:我还是个孩子,真的QAQ   ——   感谢【李三岁】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迟到地感谢【柠檬精】的地雷mua~ 第110章   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最后在宋识的培养方面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点的主意,最后还是暂时将这方面的事情给放了放。   宋尧旭从桌案中拿起一个小竹筒递给祁子臻,说:“这是今日那小灰鸟送来的,它好似习惯了往东宫飞,在东宫上盘旋了许久才被崔良留意到。”   自从和小灰鸟变得熟悉以来,祁子臻就很少会吹奏秦功教他的曲子,基本上都是小灰鸟自己找到他房间里来。   如今他换了个地方,是该重新让小灰鸟定个位才是。   祁子臻思量着这件事情,顺便接过了宋尧旭递来的小竹筒,拿出里面的信细细阅览。   这一次汤乐远他们传递来的是个好消息。   据信中所言,如今他们攻打西南镇的首战告捷,虽说还没能完全触动西南将军的根本,但是以极少的兵力消耗了对方多数的有生力量。   只要保持他们此前的计划与节奏,一鼓作气地干下去,基本上还是胜券在握的。   与此同时,汤乐远还不忘在信中说,首战告捷的战报大抵会在正月十一时送抵京城,让祁子臻在这之前找个由头搞个祭祀,就当重新给他积积威信。   祁子臻没想到汤乐远在欢喜之余还不忘为他考虑,眉眼间带起更多的笑意。   宋尧旭见状便知多半是报喜,笑着问:“乐远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祁子臻干脆把手中的信递给了他,语气舒缓地说:“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开春后差不多应当就能回来了。”   宋尧旭听着他的话,顺便快速地把信件内容浏览过一遍,也总算稍微舒了口气。   西北边境的战局一直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汤乐远、秦功、宋行秋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出于对边境安定的希望。   如今朝堂中的事情都还不能解决,边境若是再出问题,他们可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有了汤乐远的报喜,他们大致放下心来,开始商量起祭祀的事情。   如今正值春节期间,若是想要祭祀的话借口很好找,只需要确定在正月十一前那一日比较不容易下雪。   祁子臻与宋尧旭讨论片刻,最终还是将时间定在了正月初十。   按照民间的习俗,正月初十是石头节,亦即石头神的生辰,在这一日里不可搬运石头这类的石器,否则就寓意着来年的收成不好。   而祁子臻擅长的项目正是石琴,可以提前一日将石琴放置在祭祀台中,正月初十当日以为收成祭祀为由敲奏石琴。   确定好祭祀的内容与流程,祁子臻估摸了下时间便告别了宋尧旭,回到国师塔中作一系列的准备。   今日已是正月初八,若要提前将石琴放置出去,那便是要在明日。   而石琴对于祁子臻意义非凡,将之放出去的话也要考虑到石琴的安全问题。   他回到国师塔后以这个问题同守卫讨论了一下,守卫二话不说就表示由他照看,保管可以放心。   祁子臻原本还担心会麻烦到他,守卫为了让他安心,便同他说好了改日再请他去集仙楼中喝酒用膳。   石琴的安全问题有了保证,祁子臻又大致考虑出曲谱,这才安心去休息。   一般而言,为了让国师能够全心全意准备祭祀,在祭祀前两日是不可以上朝的,祁子臻便以这个为借口在国师塔中舒舒服服地休了一整日的假。   正月初十,又是一个难得的晴日。   得到国师要祭祀消息的百姓们再次早早来到祭祀台前,静静等候着祭祀的开始。   有了几次祭祀经验的祁子臻这会儿已经不像此前那般还会紧张了,站在窗台前悠哉悠哉地看着祭祀台附近越来越多的百姓。   其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又是站在最前边的徐小七。   祁子臻半倚在窗前,身上已经换好了祭祀时穿着的繁琐祭祀服,早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入,映照起他外罩暗红广袖上大簇栩栩如生的细金竹纹。   国师的祭祀服其实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国师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挑选其中一件。   而祁子臻自知冬日里他的气色不太好,特地挑选了一件厚实的暗红祭祀服,同时让守卫去集市中替他才买回来一些口脂,用以掩盖他苍白的唇色。   只不过守卫这个大直男并不会挑选口脂,还不懂回家问他媳妇,祁子臻本想让他买稍微浅一点的红,他倒好,直接给祁子臻买了款明亮亮的大红色。   而且守卫还专门挑了个最贵的买,肉疼之下祁子臻也舍不得让他再去买一次,甚至有点庆幸这个时代还不流行死亡芭比粉。   也所幸祁子臻本身长得就好看,皮肤也够白,抹上大红口脂后更有唇红齿白的风流少年姿态,一袭繁复华丽的暗红祭祀服更衬托出他清冷绝尘而又高贵傲然的气质。   比起超脱世外,要多出几分与世俗相接的美艳,就好似一朵寒冬腊月的红梅,香而清雅,傲骨铮铮。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慢从国师塔出去,伴随着百姓们惊艳的目光,走到祭祀台上开始祭祀的流程。   他照例先是装神弄鬼地念了一大段祷告词,随后才到石琴前坐下敲奏。   考虑到此次祭祀主要是以来年丰收安定为目的,祁子臻这次特地选了首稍微平和欢愉,并且更充实的曲子,让听者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徜徉在丰收的稻田麦浪之中,生活富足,和谐安宁。   与此同时,又有几只早归的鸟儿闻乐而起,叽叽喳喳地盘旋在祭祀台上方,似是在为祁子臻和音伴奏。   其中有只灰色的小鸟还要更大胆些,竟径直落在了祁子臻的肩头,时不时地啄几下羽毛,乖巧而安静,丝毫不会打扰到他的奏乐。   前来参加祭祀的百姓们都被为这一幕而惊异,更有无数参与过祁子臻初次祭祀的百姓回想起那一次百鸟齐鸣的盛况奇观。   倘若不是如今正处暮冬时节,恐怕那样的情景还会再上演一遍罢?   受到长期以来尊重自然的传统熏陶,凌朝的百姓格外信奉并且敬畏自然,鸟儿于他们而言更是自然里灵动活泼的使者。   在他们看来,就连冬日祁子臻都能受到鸟群这般的簇拥,他们的这位新晋国师必然也不会是一般人。   百姓们看向祭祀台上那抹身影的目光逐渐更多出几分虔诚。   全神贯注敲奏的祁子臻可不知道百姓们此时此刻的变化,他甚至连肩头多了只小灰鸟都没察觉,直至敲奏完毕时听见肩头几声熟悉的啾啾声,才留心到。   身为国师的祁子臻在之前被宁清卫教导过一个注意事项,只要他身处祭祀台上,祭祀仪式就还未结束。   考虑到国师的高冷形象,祁子臻没有像往常那般抚摸小灰鸟的羽毛,抬手身处一指放在肩头前,等小灰鸟主动跳上他的指尖,而后轻轻往空中一扬,任由它重新展翅高飞。   而这一次,小灰鸟没飞多久又落在了祭祀台最前方,徐小七的肩头上。   祁子臻对上徐小七的视线,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紧接着没多会儿,祁子臻心念一动,从祭祀台上走到徐小七的面前,问他:“你可愿住到国师塔内?”   徐小七看着还有些手足无措,顿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回答。   担心是这会儿人太多了小孩紧张,祁子臻很快又收敛起情绪,让守卫帮忙把百姓疏散后才单独把徐小七叫到国师塔门口来。   小灰鸟依旧站在徐小七肩头,待周围无人后才扑棱着翅膀飞到祁子臻的头顶,然后就舒舒服服地趴着不动了。   祁子臻平日和小灰鸟感情还算不错,任由它趴卧着,转而又问了徐小七一次愿不愿意到国师塔来住。   徐小七看着还是很无措:“可、可是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普通人,我何德何能……”   祁子臻看着小孩慌乱的模样,语气放得更为和缓些,问:“你可知我当初是为何被国师邀请入国师塔的?”   徐小七轻声回答:“他们、他们都说是您在先帝寿宴上奏乐时,圣猫选中的。”   当时祁子臻在朝堂与京城中都默默无闻,宁清卫在与他商量过后出于对他的安全考虑,没有把弘初帝寿宴上的那次异象透露出去。   因而除却些达官贵人外,很少还有人知晓那次发生的异象,只以为是圣猫灵宁亲自选中的他。   祁子臻便以此为借口,抬手把头顶的小灰鸟拎下来,说:“这只小灰鸟是我遇到的最有灵性的一只,它还曾救我于性命攸关之际。而如今它选中了你,你说你何德何能?”   也不知是不是要附和祁子臻的话,他刚说完小灰鸟就从他的指尖飞起来,又趴到了徐小七的头顶上。   徐小七看着还是很难以置信,完全不敢想象这般天大的机缘就因为一只鸟儿落到了他头上。   祁子臻也不为难他,继续说:“这件事情我不着急要你的回答,你可先回去好好想想,再同你的家人商量一番。   “正好十皇子还缺个伴读,倘若你愿意搬入国师塔的话,日后你就要早早地随我入宫,同十皇子一道于南书房中学习。”   在这个世界的时代中,皇子的教育资源自然都是极好的,而且一旦入了国师塔也意味着不必再为了功名寒窗苦读,只需等着日后继承国师之位,一跃成为与丞相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这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可是莫大的机缘。   徐小七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慎重地点点头,飘似的转身准备回家,同家里的人商讨。   未免小孩忘了自己脑袋上海趴着一只鸟,祁子臻伸出手,将小灰鸟又唤了回来,一边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一边目送着徐小七走远。   直到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当初宁清卫劝他进国师塔的心情。   这种后继有人的安定感,可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休的惆怅舒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终生支线:坑蒙拐骗来一个继承人(1/1)   ——   感谢【玄螭】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1章   徐小七回去与家人商量过的最后,他的家人们还是表示这件事情由徐小七自己做主。   在几经思考过后,徐小七还是接受了祁子臻的邀请,在正月十五当日会正式搬入国师塔内。   国师塔除了顶楼的房间外,楼下一层还有个专门供少塔主住的房间。   此前祁子臻都是在东宫住,所以那个房间闲置了许久,在徐小七答应下来后他还抽空把房间给收拾齐整了,拎包即可入住。   同时也因为徐小七要进宫以宋识伴读的名义学习,正月十五这日祁子臻还顺便邀请他一道和宋尧旭、宋识出门去玩。   徐小七还没能从自己身份的转变中适应过来,应得乖巧笑得腼腆,跟在祁子臻身后像个听话懂事的小跟班。   祁子臻没忍住,薅了一把他的脑袋,这才与他并肩出去。   考虑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个隆重喜庆的节日,祁子臻今日又特地披上了一件暗红斗篷,斗篷上绣着大簇栩栩如生的金色梅花,还嵌有毛茸茸的白毛围领,看起来暖和厚实。   他与宋尧旭相约在了澄明湖畔,刚从一个小道拐过去没多会儿就听见了一句喜气洋洋的问候:“祁哥哥,小七哥哥元宵好!”   宋识被宋尧旭牵着站在一片白雪中,身上的橙色一如往常那般温暖明亮,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得叫旁人都忍不住跟着变得好心情。   事实上他的心情这会儿也确实好得不行。   那日在御书房中偷听到宋尧旭与祁子臻商讨的教育方法之后,宋识就在第二日下朝时就委屈巴巴地跑去找了他的太傅左家义。   左家义自然不能放任他们两个没有教孩子经验的人乱教,当日下午就去找宋尧旭开诚布公地进行了谈话,最后的结果是宋尧旭将教导宋识的事情全权交由左家义。   毕竟人家才是太傅,对于教导皇子的事情肯定要比走了二十多年歪路的宋尧旭,和只教导过宋尧旭的祁子臻擅长。   不用再饱受摧残的宋识自那天之后整个人就又活泼了起来,每天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祁子臻走上前去也和宋识打了个招呼,接着就放他去和徐小七一块玩儿,自己走到了宋尧旭身侧,眉眼中带起笑意:“殿下元宵快乐。”   “元宵快乐。”宋尧旭笑着应声,顺势牵起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冰凉的掌心被熟悉的温暖所覆盖,祁子臻悄悄握紧了些,和他并肩而站,看着不远处玩闹的俩小孩,等他们玩够了才准备一起到早市总去用早膳。   正月十五是京城于春节中最后一日休假,相较起元日的冷清,这会儿已经变得热闹非凡。   早市中的早点铺子早早便开了门,不少的铺子中都有今日特供的元宵出售,在征求得小孩们的同意后他们四人便找了家铺子一起坐下吃元宵。   往年元宵节宋识都是在宫中安安分分过的,今年还是第一次被带出来,这儿看看哪儿瞧瞧的,好似十分新奇。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会在元宵这日里挂上各型各色的花灯,白日里外观精致,晚上花灯齐亮的场景就更是美轮美奂。   祁子臻见宋识新奇的模样,把声音放得和缓了些:“正月十五夜晚京城中还有庆典活动,小拾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不若同小七一道参加来玩玩?”   “可以吗?”宋识眼睛一亮,又看向宋尧旭,明显地表露出期待来。   由于自身还年幼,以往每逢人多热闹的时候宋识都必须待在宫中,以防万一出什么差池。   宋尧旭见他模样,莞尔笑笑:“小拾也长大了,注意安全别跑丢了就好。”   得到准许的宋识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吃元宵也吃得更快乐了吃完后更是开开心心地拉着小七到处跑。   祁子臻与宋尧旭早就逛遍了京城中的大部分地方,就一起跟在小孩的后面陪他们四处乱跑。   元宵节的白天除却装扮得更有节日氛围外,基本上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陪着俩小孩跑了一个早晨之后,祁子臻便以养精蓄锐为由把他们一并带回了国师塔,留存体力到晚上再好好玩。   *   酉时,难得又吃上一次宋尧旭亲自做的饭,祁子臻吃饱后就心满意足地感慨道:“果然还是殿下做的味道好一点。”   宋尧旭只是笑了下,等小孩们也吃完后就把碗筷都收拾下去,一旁的徐小七连忙要帮忙,却被他拦住了:“今夜京城会很热闹,你们年纪小体力不行,这会儿先好好休息吧,我来就好。”   祁子臻单手托腮地坐在一边,也说:“殿下这么贤惠,小七你坐着就好。”   徐小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巧收回手,不过脑子里还是冒出了一个疑问。   贤惠……是这么用的吗??   本就比较心思敏锐的徐小七看了眼收拾东西的宋尧旭,又看了下百无聊赖盯着宋尧旭看的祁子臻,隐约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似乎并不是普通好友之间会有的氛围?   不过徐小七还没来得及细想,祁子臻就想起了件事情,从一旁的架子中拿出几副面具放到桌上,让他们两个小孩先选一个喜欢的。   凌朝在上元夜的庆典活动中素来有个戴面具的习俗,祁子臻从守卫那里了解到了这个习惯,便提前准备好了不同款式与大小的面具。   宋识欢天喜地地拉着徐小七挑选,很快就让徐小七把方才冒出来的疑问抛之脑后。   经过一整日的相处,徐小七比早晨时要放开许多,和宋识一起兴致勃勃地挑挑选选。   祁子臻就坐在一边,依旧维持着单手托腮的神情看着笑得开心的两个小孩,朦胧之间仿佛觉得他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是错觉吧?   他摇摇头把方才莫名的思绪甩掉,没有太放在心上,等着小孩们选完了才开始帮自己和宋尧旭一起挑选。   等面具也都确定下来之后没多会儿,宋尧旭也回到顶层来,差不多再收拾一番便准备出发去玩了。   庆典活动人多眼杂,出于对小孩们的安全负责,宋尧旭还把崔良给一并叫了来,让崔良重点跟着小孩们一起玩。   酉时五刻,京城的天色已逐渐变得暗淡,但与天色相反,整个京城都被各色各样亮起的花灯所笼罩,放眼望去满满都是绚烂的光彩。   没见过这般光景的宋识更是兴奋地拉都拉不住,二话不说就拉起徐小七往最繁华的地段扎进去。   宋尧旭对此只能无奈地笑笑,牵着祁子臻的手跟着一块过去。   前面还有崔良看着,所以他们两人在后头走得悠悠闲闲,偶尔还会关注一下周边模样比较奇特的花灯,也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几对和他们一样性别相同而又关系亲密的人。   在凌朝的京城中,断袖之风并不盛行,大多数的同性伴侣只会在私底下相约。   但是上元夜是他们唯一的例外,在这个夜晚里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都可以表现出平日里从来不敢表露的一面。而在这一夜大家也会默默地遵守着相互尊重的规则,不探究,不好奇。   在上元夜的花灯庆典中,每一个人都是受到祝福的、平等的人。   祁子臻很喜欢这样祥和安宁的氛围,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与宋尧旭手牵手走路。   就好似一对平常普通的伴侣,不用去思考身份地位,不用去思考世俗常规,他们就只是平平凡凡、相互喜欢的两个人而已。   街道上的欢声笑语,周边小贩的热情叫卖,小孩们的嬉笑打闹,热闹而嘈杂的声音与场景杂糅在一起,却又好似丝毫影响不到慢悠悠的两人。   一切热闹与时间流逝到他们周围,都好似变得缓慢而凝滞,逐渐流转为平静而温馨的和谐。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相携而行,没有人说话,但并不显得尴尬。   直到跑远了的宋识又飞奔而来,撞了宋尧旭一个满怀。   “小心。”宋尧旭连忙接住了他,免得不小心摔倒,面上还是无奈地笑意,“跑这么急,可是遇见什么了?”   宋识站稳后就立马扬起脸,满眼兴奋地指着另一边说:“谨哥哥!那边好像有个好好玩的游戏!小七哥哥说觉得谨哥哥和祁哥哥说不定能一起玩!”   后边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徐小七闻言,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走上前拉了宋识一把:“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啦,还是算了吧。”   见徐小七变得一副很紧张的模样,祁子臻反而来了兴致,又问起具体是什么。   宋识没等徐小七拉住他就吧啦吧啦飞快地说了一遍。   原是不远处有个专门考验伴侣之间默契的游戏,给一方换一套衣裳盖上红盖头,再找上三位身形差不多的人并排站一块,另一个人来猜。猜的人觉得会是谁,就朝他伸出手,倘若猜对了的话,藏的人就要伸手回握住他。   而一旦猜对了,就会送上一盏精致独特的花灯,算作对这对伴侣的祝愿。   宋识年纪小,这方面的事情了解不多,只把“伴侣”当作普通相伴的朋友,没仔细考虑过两人的身份,只想着看热闹。   徐小七懂得稍微多些,等宋识解释完后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若非戴着面具,祁子臻都觉得自己这会儿肯定能看见他脸颊红通通的模样。   他与宋尧旭对视了一眼,最后是宋尧旭笑着说:“那好啊,我们去玩玩吧。”   徐小七还以为他们这是为了安抚他,连忙又继续说:“我、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啦,陛……谨、谨公子和祁公子不必勉强自己去玩的。”   祁子臻却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是勉强。另外,出门在外喊哥哥,又忘了么?”   “祁、祁哥哥……”徐小七忙改了个口,站得乖乖巧巧一副认错的姿态。   祁子臻眸间带出些笑意,又薅了一把徐小七的脑袋,扭头再要去看宋尧旭时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祁子臻:“……?”   他还没弄明白宋尧旭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又见他很快收敛起了方才的情绪,笑得温柔:“那我们走吧。”   说着便走上前,重新牵起了祁子臻的手,在宋识欢呼雀跃地带路下往那个游戏的地方走去。   祁子臻感受着手心一如既往的温度,抬眸看了会儿宋尧旭的侧脸,之后才收回情绪,恢复之前的模样。   宋识说的地方与他们相距不远,没多会儿一行无人便在一个台子前停下,台上的一侧是个戴着狐狸面具笑眯眯的人,应是在等候有人参与。   在台子的周围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听他们嘈杂的讨论声似乎是在纠结着要不要去玩。   祁子臻与宋尧旭没有这样的烦恼,叮嘱完崔良照看好小孩们之后就手牵手走上去,径直问狐狸面具人他们能不能参加。   狐狸面具人似乎也没想到有两位男子会这么大胆参加,但诧异过后也露出友善的笑意:“当然可以,那么两位谁来猜呢?”   “我来吧。”宋尧旭笑得温和,却又仿佛带着坚定的自信。   祁子臻对此没有异议,毕竟宋尧旭身上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太好辨别了,实在没有难度。   确定好猜与藏的人选之后,祁子臻就被领到了后边去换衣服,宋尧旭则是被蒙上眼罩坐在台子一侧。   这个游戏也是今年第一次举办,刚刚开始不久,他们两人是第一对参与的,因而台子下的人都抱以好奇的心思停住了原本的纠结讨论,等着看台上的情况。   另一头,跟着到后台去的祁子臻很快就看到了等候在后台中,许许多多穿着同样大红衣裳、戴着兔子面具的人。   狐狸面具人从其中选出四个与祁子臻身形差不多的,然后给了祁子臻一套蓝色常服与一个很普通的面具。   祁子臻面露困惑:“为什么我的和他们的不一样?”   狐狸面具人嘿嘿一笑:“我可没规定藏的那一方一定会在四个人里面哦。”   祁子臻眉梢轻挑,眼底也多出些玩味的笑:“你还挺坏的。”   “过奖过奖。”狐狸面具人回以一笑,等着祁子臻把衣裳换好,再看着他混入台下看客的前排,这才领着那四个人出去让宋尧旭猜。   未免引起太大动静,祁子臻就混在了后台附近,正好站在那四个人的后边,与宋尧旭面对面,还在他起身时不经意间地对视了一眼。   不过他们的视线一触即分,就好似只是寻常无意识地瞥见一眼。   他看着宋尧旭摘下面罩走到那四个人面前,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虽然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想要猜对很难,但还是不由得有些忐忑。   宋尧旭……会发现他不在那四个人当中么?   祁子臻其实没有太大把握,毕竟狐狸面具人确实没说过还有全都不是的可能。   他站在台下,看着灯火照耀之下披着一袭月白狐裘的宋尧旭,看着他在仔细打量过后一步一步走向最外边的那个人,然后——擦肩而过。   宋尧旭脚步不停地一路走到了台子边缘,走到了祁子臻的面前蹲下身,轻轻朝他伸出了手。   祁子臻还处在不可思议的状态中,下意识伸出手,轻轻地回握住他。   回握住手心上那抹熟悉的温度。   然后他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拉力,紧接着就借力被宋尧旭拉回了台上,紧紧地十指相扣。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方才的紧张情绪,宋尧旭在把他拉上的那一瞬间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紧接着就是台下猛然爆发出的热烈掌声与欢呼。   祁子臻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有方才宋尧旭轻轻的一句话。   “我总会找到你的,不论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的祁子臻:giao。   ——   期末周快到了,最近复习有点忙,今天又不小心写多了于是来晚了orz   明天可能还会精修一下,营养液统一明天再感谢mua 第112章   底下热烈的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祁子臻换回衣裳面具,宋尧旭从狐狸面具人手中接过作为奖品的花灯,再把花灯递到他面前,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与宋尧旭明明只在开始前眼神不经意地接触了那么一瞬间,宋尧旭究竟如何能认得出他来?   祁子臻一手抱着花灯,就这么愣愣地被宋尧旭牵着手带下台去后才想起来要问:“阿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宋尧旭停下脚步,回眸看向抱着花灯满眼好奇与困惑的祁子臻,眉眼带笑:“因为子臻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眼神?   祁子臻又顿了下,这才明白过来。就算当时他不在台下,就算他会假装冷淡,可是他多多少少都会流露出几分细微的紧张情绪。   而宋尧旭又是那么细致的一个人,恐怕早就能够猜到他在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回过味来的祁子臻总算露出了一丝浅笑,眼底闪烁起几分光亮,干净地倒映着宋尧旭的身影:“还是阿谨哥哥细心。”   听到他在称呼后加的词,宋尧旭牵着他的手微微握紧,眸底笑意加深:“子臻也很棒。”   祁子臻对上他眸底的笑意,直觉感到一丝不妙,当即转移话题道:“对了,孩子们去哪里了?”   “小拾待不住,我让崔良先带他们去玩会儿别的。”宋尧旭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回答,“晚些时候再去同他们汇合。”   祁子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小孩的事情。   今日虽然人多眼杂,但大家都戴着面具,很难分得清谁是谁,有崔良在也不担心他们走丢。   既然小孩不在,那他们正好能享受一下他们的二人世界。   祁子臻一手还抱着花灯,想了会儿说:“那我们去护城河边放花灯吧?”   宋尧旭没有别的安排,闻言点头应下,牵着他又拐了个弯,往京城内的一段护城河去。   护城河的位置比较偏,距离国师塔与皇宫都不近,平日里很少会有人到这边来玩,只有在元宵节放花灯时才会显得更为热闹。   如今花灯庆典活动开始没多久,许多人都还在集市中逛,护城河边人不多,只有零星几盏花灯。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于放花灯没有太多的仪式感,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便小心翼翼将花灯给放了下去。   精致小巧的花灯顺着河流逐渐飘远,孤零零地飘荡在河面上,与河面倒映出来的广阔夜色、寥寥星辰作伴。   祁子臻就站在放走花灯的地方,看着花灯在护城河上拐了个弯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他们两个人都不太相信这种许愿的事情,想要的东西还是应当靠自己努力去争取。   他们走个过场把花灯放远,便准备转身回去找小孩们汇合。   然而就在他们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在他们的周围,突然窜出来四五个黑衣人。   宋尧旭当即警惕地将祁子臻挡在身后,眼底笑意收敛。   那四五个黑衣人手中都握着长剑,杀气腾腾,显然就是来者不善。   宋尧旭拔剑出鞘,压低声音问祁子臻:“带家伙了么?”   祁子臻点点头,抽出一把短剑。   虽说对比起那几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他的短刃显得毫无招架之力,但是本就擅长近战的祁子臻可没带怕的,眼底浸入冷色。   宋尧旭对他也很放心,两人肩并肩直面着黑衣人们,随时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就在之后不久的某个瞬间,那群黑衣人便一涌而上,手中长剑与月色下反射出浸满寒意的冷白。   祁子臻与宋尧旭丝毫不带怕的,在黑衣人动作的一瞬间也二话不说跟着迎击。   刹那间,铿锵的刀剑撞击声此起彼伏,在阴暗的小角落中杂乱刺耳。   那群黑衣人明显也低估了祁子臻的实力,五个人中只分出一人来对付祁子臻,其余四人将宋尧旭给团团围住。   ——又或者说,他们此次行刺的对象就是宋尧旭。   祁子臻毫不留情地一剑刺穿眼前刺客的胸膛,狠狠拔出短剑时被滚烫的血溅了一身,他却顾不及自己的状况,转身就要去回援宋尧旭。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同时,恰巧宋尧旭回身一剑斩落了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紧接着他右手一挑,没有丝毫犹豫地割破另一名黑衣人的喉咙。   素雅白衣于冷白月色下随着宋尧旭的动作翻飞,银白镶边面具下的黑眸冷冰冰一片,凌厉果断的剑招甚至没有一丝停歇,干净利落得宛若正在收割人命的白无常。   他差点忘了,如今的宋尧旭可不再是那个还需要他来保护的软弱太子了。   祁子臻在这个瞬间放下了心,他没有贸然进入宋尧旭气场的范围,侯在一旁等着他把其余四个黑衣人解决完,顺便拿出块干净的手帕趁着这个时间把弄脏的短剑给擦拭一下。   不过他也留意到在对付最后一名黑衣人时,宋尧旭的气势一下子就变得明显没有方才那么凌厉,似乎是想留个活口审讯他们背后的主使与来意。   祁子臻眸色微敛,当即提醒:“这些人是死士,殿下不必留情。”   一侧的宋尧旭听到他的话,下一刻就果断地割破仅存那名黑衣人的喉咙。   鲜血溅落在白雪之中,留下大片污浊。   而在这个时候,恰好崔良也带着两个小孩找了过来,见到这幅惨状时不由得有些心惊,慌忙询问起情况。   宋尧旭手中长剑淌着血,面上也还维持着冷漠的模样,简单说过一遍情况便下令回宫,并且连夜召刑部的官员入宫。   经过此前左家义对孩子的心性的一番分析,宋尧旭也考虑到今夜之事对两个小孩的影响,让祁子臻先把宋识也一并带回国师塔,至少今夜两个小孩之间相互可以聊聊。   正好明日开始祁子臻也是要带徐小七入宫上学的,他便点头应了下来,目送着宋尧旭转身回宫之后,也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回国师塔。   次日早朝,宋尧旭昨夜被死士行刺的事情很快就在大臣中传开了,而且据说宋尧旭当夜回到宫中就召见了刑部的部分官员,责令他们当夜便查出究竟是谁派出的死士。   毕竟在凌朝当中,擅自养死士可是重罪。   而且今日凌晨等候上朝时,百官们都留意到没有刑部官员的身影,很显然他们一整夜都留在了皇宫当中。   祁子臻因为送小孩上学又是踩点到,抵达等候之处时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观察了下周围官员的神情,大致记住了几个明显不太对的和完全没在意的官员。   专门负责引导的太监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踩点到,等他踱步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刚刚站稳没多会儿,一旁的太监便恭敬规矩地来引导他们入殿上朝。   祁子臻守着规矩走进去,按照一套流程走下来后基本上就全员就位,宋尧旭也在龙椅上端正坐好。   早朝的最初还是依照正常的流程,先由有本启奏的大臣们上奏,等这些闲杂琐事都弄完后宋尧旭才让刑部侍郎上前说起昨夜遇刺的事情。   刑部侍郎是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平日里在朝堂中藉藉无名。   祁子臻只知道他是个养生派,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爱搞些养生的事情,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很少掺和,看着像是只想悠悠闲闲俸禄。   刑部侍郎在被宋尧旭叫到后就规矩恭敬地走上前来,将他们一晚上查到的线索一一禀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昨夜刺杀宋尧旭的死士是在雪灾中贪污的官员中的一人派出来的。   在刑部侍郎说完之后,紧接着刑部尚书朱丰羽又上前汇报起今日探查贪污一案的进展,说是大致可以确认属实存在有贪污事迹,但是贪污得来的赃款与他们府中账本对不上,暂时还没查出他们将赃款用在了何处。   宋尧旭靠在龙椅上,一手食指微微屈起,在龙椅的扶手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也不知对两位官员的汇报是满意还是不满。   大殿蓦地陷入到一片沉寂当中,只余下龙椅上一下接一下毫无规律的轻响。   祁子臻在心底估量出状况,随后缓缓出列,跪在朱丰羽前侧,嗓音冷淡:“擅养死士本是死罪,刺杀陛下、贪污赈济粮款更是天理难容,臣请处决陈氏以示威慑,余下两人继续调查。”   陈氏便是刑部侍郎方才所说派出死士的那名官员。   宋尧旭面上笑容不变,单手托腮看着祁子臻挺直的腰板,不咸不淡地问:“那依祁爱卿之言,又该如何处决呢?”   祁子臻垂眸道:“午后问斩。”   朝堂中的气氛因他这简单的四个字又变得更为凝滞。   在凌朝,要被处以死刑的官员大多都会被定以秋后问斩的处决,留待秋日行刑,只有极恶之人才会在当日就被午后问斩。   朝堂的氛围凝滞没多久,很快就有官员要出来反驳。而其中最先提出不妥的是还跪在他身后的刑部侍郎。   他微微皱起眉,举着手中木牌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国师大人此言不妥。”   “那郁卿觉得当如何?”宋尧旭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置之度外的旁观者。   刑部侍郎郁飞昂便将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部汇报,大抵意思就是罪不至此,并且陈氏身处狱中究竟何以派出死士也还没查清楚,贸然处死很有可能导致线索中断。   在郁飞昂说完之后,紧接着也有几名官员启奏,有的是站祁子臻,有的则是站郁飞昂。   宋尧旭就坐在高位上听着他们一个个说完,全程没有太多神情的变化,直到最后一人说完也没表露出明显的态度。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发话,而他却在又一次的死寂之后宣布今日早朝到此为止,陈氏一事择日再说,又指明让祁子臻在早朝后留下。   大部分官员都没想到今日的早朝就这样戛然而止,但也不敢说什么,规矩地告退,心底却大多都默认他很有可能是要按照祁子臻说的方式执行。   郁飞昂显然也是这么认为,他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宋尧旭时好似是再试图争取一下,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跟着大臣们一道告退。   待到朝中的大臣们全都离开,宋尧旭又抬手把大殿中的下人们屏退,但是却不像往常一般赶着上前要把祁子臻扶起来,而是继续坐在原位,深深地看了祁子臻一眼,突然问:“其实昨夜的死士,是子臻派来的,对么?”   祁子臻听到问题,抬头看向高位上的宋尧旭,眉梢微扬:“陛下何出此言?”   宋尧旭单手撑着脸,眸间蕴起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子臻露出的破绽太多了,你想先听哪个?”   “从头到尾。”祁子臻似乎也没在意此时他的态度,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看着像是在与他对峙,但实际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早就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出了了然的情绪。   宋尧旭也没有瞒着他,一点点梳理似的说:“第一,去护城河本该是我们临时起意的想法,不可能有人能够提前知道并且埋伏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第二,当时我们都戴着面具,穿的衣裳也是平日里不常穿的,按理来说黑衣人不可能在那般昏暗的情况下认得出这么多路人中哪个是我。   “第三……”   说到这个,宋尧旭顿了下,唇边笑意更深:“我可真不知道子臻能有那么大的神通,竟能如此轻松分辨得出死士与普通刺客。”   听着宋尧旭一点点的分析,祁子臻也只能叹口气,不再装模作样:“好吧,还是殿下心细。我承认,是我干的。”   “所以那几名死士,是朱丰羽府中的,对么?”宋尧旭这时也从龙椅上站起来,踱步走到他面前,把他轻轻扶起来。   祁子臻借着力道起身,不再隐瞒他,点头道:“那几名死士是观王在朱丰羽那儿留下的把柄,为了能够真正利用朱丰羽,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帮他把那些个死士的锅给甩掉。”   宋尧旭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眸间带起担忧:“朱丰羽此人胆小怕事,但能混到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也必然不会是什么愚笨之人,我担心他到时候会反咬你一口。”   祁子臻听到他的担忧,却忽地勾唇一笑,眸底闪烁起几分自信,一袭黑金朝服更衬托出他此时肆意张扬的傲然。   “到时候谁反咬谁,可还说不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3章   早朝后祁子臻与宋尧旭又简单地聊了些话题,没多会儿就告退回到了国师塔。   而在当日下午,祁子臻估摸过时间后换上一袭素雅白衣,裹上一件雪白狐裘,又不紧不慢地去了京城中最出名的茶楼岭客楼。   岭客楼以各类的上品茶闻名,坏境雅致,有京城中水平最高的说书人,同时严禁各种形式的闹事。这里基本上算是京城各类出名场合中难得的一块净土,平日里有闲情逸致的达官贵人时常会到此茶楼中打发时间。   前世祁子臻忙碌在花街柳巷与酒馆客栈之间,今生更是皇宫国师塔当中奔忙,还从未有过时间到岭客楼去。   岭客楼内的茶叶全为上等好茶,价格极高,平日里只招待家世显赫之辈,每日来的客人往往都是固定那么一批,久而久之店小二很容易就能区分出新客与熟客,在有新客前来时会非常详细地进行询问,以确保能够满足客人的需求。   于是祁子臻刚踏进去,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已经先被小二逮住细问。   祁子臻留心听了一下,问题大多也与他们提供的服务相关。岭客楼身为打发时间的茶楼,除却听书之外,还专门设置有茶室、书室与棋室。   茶室是茶楼中最基础的专门喝茶的小厢房,适合几人相聚聊天。书室内则是放有各式各样的书卷,适合一个人去打发时间。棋室则设有围棋、象棋,适合有兴致的两人手谈几局。而若是对这些都没兴趣只想听书的话,可以选择坐在大堂中,相对也热闹些。   原本是有目的而来的祁子臻听着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他虽说不上是什么文人雅士,但对于这类高雅的活动他素来很感兴趣,以后有空说不定还可以约宋尧旭或者宁清卫一块过来。   祁子臻在小二问完大致看了一下岭客楼内的布置,最终选定在大堂的二楼。   大堂二楼距离说书之人与三种小厢房都有段距离,但是周围有盆栽相隔,比起大堂一楼更为偏僻些,适合独自安静地品茶听书。   小二便没多想,只当他是喜爱听书又不想太热闹,热情地引导他到二楼去就坐。   祁子臻上到二楼后选了一个去书室和棋室必经路径上的一桌,随意点了壶小二推荐的茶楼招牌便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守株待兔。   今日他会舍得从舒舒服服的被窝里挪出来,主要就是为了来这里等一个人——刑部侍郎郁飞昂。   据他的了解,郁飞昂爱好养生、下棋与读书,他几乎每日下午都会到岭客楼中待上那么一两个时辰。他便想着来此处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可能来一场“偶遇”。   正好这时底下的说书人开始新一轮的故事讲述,祁子臻百无聊赖之下稍微听了会儿。   也许是来岭客楼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说书人讲的故事的主人公也都是有身份背景的人,可以让听客更有代入感。   这一次说书人讲的是一个高官厚禄之人放弃自己的官位俸禄,执意去往江湖四处闯荡,结识各类好友的故事。   祁子臻粗略扫视一眼,大堂一类内的人基本上都听得聚精会神,想来也是对这类的生活有所向往。   只是往往很多人也做不到同那位主人公那般,能够毅然放弃自己优渥安稳的生活,转而投向刀光剑影的所谓理想。   祁子臻一直听到说书人讲完主人公又一段惊险刺激的夜生活,抬手拿起此前店小二端上来的茶杯,轻轻抿上一口。   微微的涩感在舌尖回旋飘散,逐渐蕴出几分清甜回甘,唇齿间多出几分浅浅茶香。   不愧是京城中最为闻名与昂贵的茶楼。   祁子臻又慢悠悠地轻品完一整杯的茶水,险些忘了自己到岭客楼来的真正目的。   他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抬手倒上小半杯,这才开始继续留心岭客楼门口进来的人。   幸而这次他没等多久,就见到了他等了半个时辰的身影。   祁子臻看着郁飞昂与店小二聊了几句,随后独自往楼上走。   他微微垂下眼睫,敛起眼底的思绪,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沿边挪了下。   当郁飞昂上到二楼往这边走的时候,祁子臻掐准时间装似自然地起身,却因为身着广袖不太方便,一个不经意间打翻了放得太靠边的茶杯。   “啪——”   清脆的声响砸在地面上,茶杯应声而碎,就挡在郁飞昂下一步要迈下的地方,而余下的茶水也正正好溅落在郁飞昂衣摆的边缘。   祁子臻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愧疚地轻声道歉,随后弯腰伸手,似是想将碎掉瓷片捡起来。   “小心。”郁飞昂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腕,“碎瓷片易割手,唤小二来处理就好。”   被握住手腕后祁子臻也不坚持,起身抬头,在看见来人是郁飞昂是眸底流露出些诧异,紧接着又被愧疚所取代:“实在抱歉,不小心弄脏了郁大人的衣裳,郁大人可有被碎片伤到?”   郁飞昂也是到这时才发觉眼前人是国师,鉴于早朝时他们刚有过争执,郁飞昂对他尚且持有一丝警惕,挂起一抹职业假笑:“不妨事,只是下官此前似乎从未在岭客楼中见到过国师大人?”   “晚辈也是近日才听闻此处茶叶上品,值得一来。”祁子臻微微颔首作为致意,眼底的愧疚还是没有散去,“只是没想到初次前来便导致此事……还望郁大人给晚辈一个补偿的机会。”   郁飞昂没想到他态度这般谦逊,又道:“国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祁子臻却又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向郁飞昂,很认真似的说:“宁老师有言,国师之职注重因果,行之无愧才可护国安宁。”   在凌朝中,国师与少塔主对外往往是以师生关系相称,郁飞昂对着他眼底澄澈的真挚也信了大半分,稍加思索后说:“既如此,不若国师大人陪下官手谈一局,以示补偿。”   祁子臻有些迟疑:“可是郁大人这衣裳清洗应当不易,晚辈棋艺不精,只怕到时候反而还坏了郁大人心情。”   他今日出门时特地挑了身稍有些宽大的白衣,衬着单薄削瘦的身板,看着弱不禁风,惹人怜爱。   几番交流下来,郁飞昂感觉得出他没有恶意,笑着摆摆手:“下官本就愁着今日又无人陪伴下棋,国师大人就当是委身给下官做个伴了。”   听到这里祁子臻才总是没再拒绝,点点头:“只望郁大人不嫌弃晚辈。”   他说话是刻意将嗓音放和缓,面上神情与平日一般冷清,却显得乖巧讨喜。   郁飞昂正值家中次子顽皮欠打的阶段,见他这般乖巧不由得更多出几分长辈的怜爱,唤来店小二收拾此处的残局,接着便带他到平日他常去的棋室。   棋室往往只供两人手谈,厢房比茶室小些,正中间摆了张小矮桌,两侧是软和的蒲团。   祁子臻却站在门口往内打量,眼睛里闪烁出几分好奇的色彩,像个对陌生环境感到新奇的小孩。   郁飞昂轻车熟路走进去拿出棋盘,回头时就看见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似乎是在安安分分等着别人允许他进来。   “此处是岭客楼,你我二人皆是客,国师大人不必如此拘谨。”他笑着将人领进厢房里来,带到蒲团前坐下。   祁子臻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还是很束缚的模样。   郁飞昂神色中多出些无奈,一边放下棋盘一边说:“国师在朝堂上都那般镇定自若,怎么来个茶楼还不习惯起来了?”   听到他的问话,祁子臻小声地辩驳:“因为陛下说了,在朝堂上要凶一点才不容易被暗算。”   郁飞昂被他这孩子气十足的回答说得一时无言,半会儿后才失笑问:“那国师大人就不怕我暗算你么?”   祁子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他,眼底通透:“晚辈觉得郁大人是个好人。”   “即便我今日在朝堂上反驳了你的意见?”郁飞昂已经在他的对面坐下,问出来的语气好似漫不经心。   提起到今早朝堂上的事情,祁子臻好似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稍稍攥紧,低着头说:“今早之事是晚辈莽撞了,陛下已经在下朝后把晚辈不对的地方都指出来了。”   郁飞昂愣了一下:“陛下将你留下,不是决定了要午后问斩么?”   祁子臻继续摇头,似乎是因为提到了宋尧旭,神情变得更为和缓:“陛下不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反倒是晚辈,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听到这里,郁飞昂也坦率地说:“听小祁公子这般说,反倒是我狭隘了,受教。”   留心到郁飞昂称呼的变化,祁子臻谦虚地颔首,比起在朝堂时的模样要好相处许多。   郁飞昂也不再和他讨论那些个朝堂的杂事,把棋盘摆好,与祁子臻开始下围棋。   在现世时祁子臻对围棋也有所钻研,但是出于他现在纯良小白花的人设需求,没多会儿就败下阵来,赞叹道:“郁大人好厉害。”   “小祁公子也很不错了,只是有些时候考虑到还不够深,容易被骗。”郁飞昂笑了下,抬手给他倒了杯茶,又问:“我留意到小祁公子下棋时偶尔会咳嗽几下,可是抱恙在身?”   像是没想到他会观察得那么细致,祁子臻不好意思地浅浅笑了下:“晚辈自幼身体不好,一到冬日就容易咳嗽,让郁大人见笑了。”   他面上的笑意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一袭的白衣更衬托出他面容中的病色与唇瓣的苍白,看着就十分脆弱。   郁飞昂想起他此前在祁府中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心疼。挺好一小孩,怎么偏偏身体不好呢?   他沉吟片刻后,忽地说:“我平日里对养生稍有研究,小祁公子若是不嫌弃,有空时可以到我府上来一趟,我多少能帮你调养些。”   祁子臻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会不会太麻烦郁大人了?晚辈今日才不小心弄脏郁大人衣裳,又这般麻烦您……”   “无妨,就当是我出于私心想和国师打好关系。”许是担心他方才说的因果之事,郁飞昂笑着摆了摆手,给他找好了一个理由。   祁子臻也不是那般矫情的人,闻言应声道谢,还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鞠躬。   郁飞昂受了他的礼,接着才拉他坐下,和他聊起别的事情。   祁子臻也陪着他聊,从天文地理至朝代历史、诗词歌赋,几乎都能对答如流。   惊叹于他的学识修养,郁飞昂越聊越觉得投缘,甚至与他约了下次再来岭客楼对弈。   祁子臻显然也比最初要放开许多,甚至都有要结为忘年交的趋势。   他们这一聊就聊到了天色渐暗,祁子臻估量着差不多要回去了,面露犹豫,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郁飞昂觉察到他的思绪,豪爽地让他有话直说。   祁子臻稍微攥紧了些膝上的布料,小心试探着问:“假如,晚辈说假如,有那么一个机会让郁大人能升任为尚书,郁大人会愿意吗?”   郁飞昂听完他的问题,微微皱了下眉:“是陛下同你说过什么吗?”   祁子臻正愁没有个合理的借口,听他提及宋尧旭,点点头说:“陛下说现任尚书并非忠诚之人,他迟早会找个理由给他革职,只是又暂时不知谁能胜任。”   “可是小祁公子又如何敢保证,我会是忠诚之人呢?”郁飞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似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祁子臻流露出一些慌乱,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   郁飞昂见状,还是缓和了神情,叹口气说:“今日暂时就先到这里吧。时辰不早了,再晚些天会更凉,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祁子臻紧了紧手心,半会儿后收敛起情绪,乖乖巧巧地说:“那晚辈先告辞了。”   郁飞昂点了点头,半会儿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朝堂之上远没有表面那般和谐安宁,小祁公子既是其中一员,也应当记得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陛下。”   正在起身的祁子臻听到这话,动作稍微停滞了一瞬,随后恢复自然,轻声回应:“晚辈明白了,谢谢郁大人提点。”   接着又忍不住看向郁飞昂问:“那……晚辈改日还能再找郁大人吗?”   他说得小心,好似有被他方才的话吓到,清亮的黑眸中带着试探,看着就叫人不忍心对他说任何拒绝的话。   郁飞昂当下就心软了,笑着说:“只要小祁公子不嫌弃,当然可以。”   “谢谢郁大人。”祁子臻的眸子里重新蕴出清浅的笑意,接着才总算真的告辞离开。   郁飞昂看着他素净雪白的背影,悠悠在心底叹口气。   从方才的交流当中,他差不多可以看得出来今上不会是什么善茬,这么乖一个孩子却和今上走得极近。   若是今上真有什么别的心思,恐怕到时候这孩子真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尧旭:好像看到好大一口黑锅哐当一声盖了下来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4章   这一头,祁子臻从棋室中走出来后稍微缓了口气,正准备要回去时却不经意瞥见对面三楼似乎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平和陆元白,还有一名服饰怪异的女子。   他回想起店小二的介绍,对面三楼那处似乎是茶室。   岭客楼的茶室居于最高位置,与棋室、书室、大堂都有好一段距离,平日里算是比较适合谈话的地方。   缘何宋平会和陆元白一块来这个地方,那个服饰怪异的女子又是什么人?   这些因果缘由还没想清楚,祁子臻又忽地感觉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似乎也是在岭客楼中看见宋平、陆元白与一名女子,就好像此前他就看到过这幅场景。   可是今日是他第一次到岭客楼来。   祁子臻皱起眉头,隐约有些眩晕感,连忙一手撑在墙上,稳住自己的重心。   “小祁公子?”他身后忽然响起郁飞昂的声音,紧接着又感觉到自己人搀扶住,“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眼前的事物突然开始旋转起来,晕晕乎乎的祁子臻几乎就要站不稳,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旁人的好意。   然而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没事”就双腿一软,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小祁公子!”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只来得及听到这一声着急的呼喊,隐约之间又觉得有些熟悉。   他似乎也曾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祁子臻来不及再思考,终于还得连意识都坠入了混沌的黑暗当中。   *   亥时一刻,昏睡了两个时辰的祁子臻在朦胧间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懵,好半会儿后才想起这是方才他和郁飞昂待过的棋室小厢房。   “小祁公子?”   另一头又响起郁飞昂的声音,他无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就见郁飞昂正担忧地看着他:“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刚醒来的祁子臻有点懵懵懂懂,甚至没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过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他模样郁飞昂就知道他必然是睡糊涂了,又是无奈又是担心:“你两个时辰前忽然在棋室门口晕过去了,你身为国师,京城中认识你的百姓应当不少,我便把你暂时带回到棋室中休息。”   祁子臻飞散的记忆这才重新回笼,眼底浸出些歉意:“抱歉,又麻烦郁大人了……”   他的嗓音还有些虚弱,听着软绵绵的,很可怜。   已为人父的郁飞昂听着就心软一大片,更缓和了语气问:“小祁公子方才究竟缘何会忽然晕倒?”   听到这个问题,祁子臻回想起晕倒前看到的画面,不自觉地开口说:“我好像看见观王、陆元白和一名女子进了茶室。”   他晕倒就是因为这幅画面令他莫名感到熟悉。   但是在郁飞昂听来就完全是答非所问了,他看着祁子臻还懵里懵懂的状态,不由得哑然失笑。   得,敢情这小孩还没睡醒呢。   祁子臻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刚刚那番话有点不太对,面色变得有些不太自在,挣扎着要起身来。   郁飞昂担心他还没完全恢复,忙上前轻轻扶着他。   祁子臻小声谢过,起身后才想起要惊讶这棋室中居然还有单人的床榻。   不知是不是留心到他的神情,郁飞昂笑着解释:“这是我让小二帮忙搬来的,你身体不好,我担忧你睡地上等会儿情况更加糟糕。”   祁子臻听着更觉得不好意思,眼底的愧疚遮都遮不住。   郁飞昂把他当作心思纯净的小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平时岭客楼中也常有待到忘了时辰的人,备置床榻算是稀疏平常的小事罢了。”   说完,他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把另一边祁子臻的狐裘拿过来递给他:“我送你回去吧,以防万一等会儿在路上你又晕过去。”   祁子臻接过狐裘披上,这次没有任性,乖巧地应下来,也不忘轻声再道句谢。   郁飞昂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同他一道离开岭客楼。   而直到他们出去时才发现外边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雪不大,就算直接冒着雪行走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郁飞昂考虑到祁子臻的身体状况,还是折回岭客楼中去拿了一把伞,两人就这般不紧不慢地往国师塔的方向去。   路上祁子臻又忍不住回想起了在岭客楼中见到的三人。   郁飞昂是岭客楼中的常客,或许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他敛了下深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三人,不过把话题的重心放到了那名女子怪异的服侍上。   郁飞昂没多想,听他问起后说:“那名女子我听说是异邦人,近日来确实常与观王和那个姓陆的一起出没在岭客楼。”   “‘姓陆的’?”祁子臻听出郁飞昂明显不善的语气,“郁大人是不喜欢陆元白吗?”   郁飞昂没否认:“那个姓陆的我在他入朝前就认识了,那会儿看着书生意气是个可塑之才,可惜入朝为官之后就变了个模样,上次我拒绝了他拉我入伙的邀请,还险些被他陷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笑着对祁子臻说:“为官多年,我也很少见到像你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只希望你将来也不要忘记你的本心。”   其实并不单纯的祁子臻看着他面上感慨般的笑意,良心稍微一痛,继续假装乖巧地回答:“晚辈会谨记郁大人教诲的。”   为官二十载,这类的话郁飞昂也没少听,笑了下没再说话,陪同他一路继续往前走。   岭客楼距离国师塔有好一段的距离,两人走得又慢,等回到去时已经临近亥正时分。   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到国师塔下,祁子臻就听见远处传来一个显然很激动的声音:“祁公子!”   祁子臻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灯火通明的国师塔中跑出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声音还有些颤:“祁公子去哪里了?小七好担心你……”   平日里的徐小七绝对做不出飞扑过来把他抱住的举动,显然是真的担心得紧了。   祁子臻这下是真的有些愧疚,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轻声说:“抱歉,出了点小事故。”   而这个时候,宋尧旭也紧跟着走了过来。   或许是看到了祁子臻身侧还有人,又或许是自己想做的举动被小孩占了先,他只是在见到祁子臻没出什么意外时松了口气:“你回来了就好。守卫已经出去找你了,等会儿应当就回来了。”   祁子臻是真没想到连宋尧旭都来了。   大抵是他太久没回来,守卫出于安全考虑到宫中去找宋尧旭也问了他的下落。   自知不应该的祁子臻半低下头,认错态度非常端正:“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你没出事就好。”宋尧旭打着伞,状似自然地将祁子臻连带着小孩一块拉到自己的伞下,这才温和地对郁飞昂说,“有劳郁大人将子臻送回来。”   郁飞昂是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还能在国师塔下见到宋尧旭,隐约间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的不对劲,但暂时没有多想,老老实实行过礼后又顺便替祁子臻解释了一下他晚归的因由。   宋尧旭总算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向郁飞昂致谢后目送着他告退离开,这才拉着祁子臻回到国师塔去。   祁子臻能感受到宋尧旭的不安情绪,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乖巧得不行。   鉴于总有些话题不适合在徐小七面前说,宋尧旭牵着祁子臻回国师塔后先以明日还要上学为由把小孩哄去睡觉,随后便与祁子臻一道去到顶层,第一时间还是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祁子臻老老实实地汇报:“今日其实我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只是在岭客楼里见到了观王、陆元白和一名异邦女子共同进一间茶室,觉得这个场景熟悉,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头晕。”   “感觉熟悉?”宋尧旭皱了下眉。“是觉得那女子样貌熟悉,还是对这个场景感到熟悉?”   祁子臻继续乖巧回答:“场景。我有种以前似乎见到过这般场景的感觉,但我今日确实是第一次到岭客楼中。而且近期来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只是都不如这一次带来的感受强烈。”   以往在现世中他也会出现这种类似于某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他在网络上同样见到过很多相关的讨论。   可是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几次的情况不一样。   就有点像……当初在久右郡从树上摔下来时的感觉。   不是只有一瞬间的熟悉,而是非常真切的、身临其境的感觉。   宋尧旭听到这里,唇瓣轻抿,突然又问:“你最近……有看过那本《公子传》吗?”   祁子臻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是和我曾忘记的事情有关吗?”   宋尧旭没有直接回答,眼睫轻垂:“那时你也有过一次晚归,也是郁飞昂把你送回来的,但是你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   听着他的话,祁子臻又愣了一下,隐约间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个场景,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场景的全貌,又忽地被一阵心悸与不安打散。   就好像他潜意识里在抗拒、恐惧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丢个预告,下下章子臻就要恢复记忆了诶嘿嘿ww   顺便再说一句,今生的感情线真的超甜哒,关于曾经的回忆是略写的,详细的内容会放在番外作为前尘篇,正文不会很虐,信我!(看我真挚的眼神——)   ——   感谢【忆愿_M】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5章   最后祁子臻也没能再继续想起些什么来,宋尧旭担忧他的身体也没让他继续想,叮嘱他好好休息后没多会儿就准备回皇宫去。   祁子臻也不想耽误他的休息,点头应下,暂时将今日晕倒的事情抛到脑后去,等到守卫回来诚挚地也道过谢,这才安心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里,祁子臻都没有再去回想那一晚的事情,按照自己此前的计划继续每日的晃荡在京城当中。   有时他是应邀去岭客楼同郁飞昂一起下棋,有时则是又到别处去“偶遇”一些官员,与他们或长或短地交流一阵。   祁子臻之前就已经把朝堂上绝大部分官员近些年来的行事风格给研究了一遍,“偶遇”官员之后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项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只不过基本上都不会再像面对郁飞昂时那般刻意营造出一个人设来。   毕竟人设太多容易精神分裂,还容易翻车。   又或许是听说近期国师活动频繁,除了祁子臻自己去偶遇之外,也常有官员主动宴请他。   祁子臻收到邀请时会特意过滤一下邀请人的身份地位,再结合起前世时的部分经历,不考虑他们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的人,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他就全都应邀,没有的统一做忽视处理。   一时之间朝堂上对于他的评价一下子就被割裂开来。有的人觉得他冷漠孤傲,有的人觉得他清冷有度,还有的人认为他虚假做作。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官员当中的名声一下变得比之前高多了。   祁子臻对于他们的评价就当全没听见,安安分分按着自己的计划继续走下去。   不过在这期间里,他交往得最多的还是郁飞昂,有些官员还是郁飞昂给他牵的线。   在郁飞昂看来,官场上最重要的还是人情往来,倘若只是孤傲地做自己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他在那日从国师塔回去之后,仔细思考过宋尧旭大晚上出现在国师塔的合理性,大致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止步于普通好友。   再加上在近段时间的交际中,郁飞昂和他比较熟悉的官员们了解过,祁子臻常常是以清冷有度的姿态出现,疏离而又不冷漠,似乎是保有一定的戒备。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近期的交际是宋尧旭教祁子臻做的,对于祁子臻心思单纯的印象更加加固,还忍不住出于怜爱之情,给祁子臻和他关系比较好一些的官员牵线。   祁子臻感觉得出郁飞昂的好意,良心不由得又痛了一次。   他装作这般单纯的模样也只是想借此看看能不能将郁飞昂拉拢至他们的势力之下,但没想到郁飞昂这人这么实诚,他都有点不太忍心继续装下去了。   可是这时候他与郁飞昂之间的关系还不能算很深入,一旦暴露很容易引起更大的反噬。   只能是等以后再找个机会和他明说,顺便赔礼道歉了。   祁子臻在某次从郁飞昂府中离开,抱着怀里满满的养生药材时,心下也只能先做出这般的决定,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太伤郁飞昂的心吧。   常常没有良心的祁子臻第一次为自己的小心机而懊悔。   不过不管他良心回没回来,该要继续玩弄的心机还得玩弄,毕竟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帮助宋尧旭稳固江山。   因而在这段时间当中,祁子臻也没有忘记留意宋平、陆元白和那名女子的动态。   他有好几次独自到岭客楼去的时候,特意在大堂一楼挑了处比较隐蔽,但是又能清楚看到门口的地方,留心到他们三人时常会在下午人最少时到岭客楼来,每次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岭客楼的茶室隔音效果其实比较一般,唯一就是胜在茶室位置够高,人足够少,一般不会有人想到来这里密谋些什么事情。   祁子臻也考虑过去偷听,但是出于保险起见,也出于他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不安,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私下里让守卫帮忙查一下那名异邦女子的身份。   *   二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是一年早春时节。   过了最冷的寒冬,祁子臻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都明显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不说满血复活,也比残血待伤的状态好得多。   身体好多了,心里也比之前浪多了。   此前还考虑着身体一日内只出去最多一两回的祁子臻,如今常常是一出去就出一整日,好几次宋尧旭到国师塔来找他时都扑了个空。   于是二月初七这日,浪得没边的祁子臻在又一次想出去时被宋尧旭堵在了国师塔门口。   宋尧旭站在门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听说最近国师大人很忙啊。”   祁子臻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很没底气地低声回答:“也还、还好吧。”   宋尧旭神情不变,慢悠悠地又问:“不知国师大人今日出门,是要去见郁侍郎、文学士还是李进士呢?”   隐约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不对劲,祁子臻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朱、朱尚书……”   宋尧旭眼底笑意更深,只是又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祁子臻当机立断补上一句:“隔壁的顺和帝!”   朱丰羽的府邸与皇宫相距有些近,说是住在皇宫隔壁也不为过。   宋尧旭听着他补救的后半句,笑着轻哼一声,径直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国师塔的方向带回去。   祁子臻看了眼外边和谐安宁的早春景象,稍感遗憾,但还是乖巧地跟着往屋里走。   毕竟早春虽说不似冬日那般寒冷,但凉意未散,大多数的客栈酒楼都已经把暖炉给收回去了,正是室内最冷的一段时间。   他这般频繁地出没与各类客栈酒楼还是很容易不小心就着凉生病的。   祁子臻被宋尧旭一路拉着回到国师塔顶层,乖得像个鹌鹑,幸好徐小七已经到宫中去陪宋识学习了,否则那可真是一点儿国师的威严都不剩。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被宋尧旭摁着到一旁坐好,接着又见宋尧旭试探了一下桌面茶水的温度,发觉全都冷冰冰没有温度时,斜睨了他一眼,叹口气,认命似的拿起茶壶又到楼下去。   祁子臻总感觉他从刚刚宋尧旭那一眼中,看出了三分担忧三分责备四分咬牙切齿和九十分的无奈。   说实话,因为这几日总是一出门就一整日,每次都是在外边喝的茶和水,他确实有好一阵子没在国师塔内喝过水了。   他心虚得没有说话,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甚至等宋尧旭再回来时动作都没有变化。   宋尧旭又看了他一眼,同样没说话,给他倒了一杯已经被晾得温度正好的茶,放到桌面上让他自己拿,随后便转身到书架子前找书翻看,好似不打算理他。   果然还是生气了。   祁子臻慢吞吞地挪到桌子前,端起茶杯喝了几小口,思考着这时候应该怎么哄人。   以前宋尧旭生气都是挂着假笑听他扯皮,不理他的情况还是第一回 。   本来就不太会哄人的祁子臻有些头痛,不知不觉都把茶水喝完了也没想出该怎么办,   这时候乖乖认错的话还来得及吗?   祁子臻慢吞吞地把茶杯给放回到桌子上,正准备用行动来尝试来不来得及时,肚子忽地咕咕叫了一声。   原本在翻找书卷的宋尧旭动作停住,回头皱起眉:“早朝前没吃早饭?”   祁子臻半低着头,小声地回答:“起晚了,没来得及……”   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宋尧旭又叹了一口气,合起手中的书卷往楼下走去。   这一次祁子臻就没有坐在椅子上不动了,一声不吭地跟在宋尧旭身后走到楼下的小膳房去。   宋尧旭也没管他,到了膳房后就拿出些食材开始准备做早膳。   祁子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宋尧旭的动作。   可也是这一看,他才发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比起以往的娴熟自在,这一次的早膳宋尧旭做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都是顿住好半会儿才想起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样看来的话,他好像不是在生气,而是有什么足以让他心神不宁的事情压着他,他今日才会表现得这般冷淡。   在宋尧旭又一次差点徒手去碰锅沿时,祁子臻及时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锅里的粥这会儿也煮开了,祁子臻在拦下宋尧旭后到旁边用水瓢舀了小半勺的水将灶火浇灭,之后才重新看向宋尧旭,抬起右手轻轻攥住了他袖子的一角:“殿下……是不是不开心了?”   他刻意把声音放软来,听着很乖,像是在担心是自己惹到他不开心。   宋尧旭见他这幅委屈可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伸手把他捞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揽住他肩膀,另一手抚上他的后脑勺,但是又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   祁子臻总觉得他的情绪很不对劲,抬手回抱住他,轻声又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虽然我可能照顾不好我自己,但是照顾一下殿下的情绪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他话中小心翼翼的试探,宋尧旭叹息一下,轻轻地说:“子臻,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想把你关在皇宫的宫殿里,哪里也不准去。”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着叫人难以分辨出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祁子臻身体稍微僵了一下,随后又尽可能地放松神情与语气说:“但是我相信殿下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宋尧旭没回答,只是原本抚在他后脑勺的手稍微往下了些,轻轻摩挲着他脆弱的后颈。   ——这是一个极具危险意味的动作。   祁子臻感觉到自后颈处蔓延开一阵电流般的颤栗,寒毛竖起,面上原本就不深的笑意凝滞了一瞬:“……殿下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他的语气明显变得不肯定了起来。   “也许吧。”宋尧旭只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垂下的眼睫遮住他眸底流转的暗色思绪。   在那一世里,祁子臻于岭客楼中晕倒那次之后其实身体就已经有变糟糕的趋势了,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用胭脂水粉掩盖气色,让他和宁清卫误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小病一场。   后来祁子臻就频繁地出没于京城各处,和各类的官员交际往来。   而那一世里的这段日子还是在冬日他的身体会在后来被冤入狱时急转直下恐怕也有那段日子里奔波繁忙的缘故。   他记得宁清卫在这一世祁子臻入狱时劝他的话,可是他总是控制不住地会产生出一些阴暗的心思,想将人牢牢锁在自己的面前。   无数次的重生与无数次的失望乃至绝望,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6章   祁子臻不知道宋尧旭心底的想法,只知道他现在表露出来的情绪非常的危险,并且他还被宋尧旭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有点不敢动呢。   他相信温柔的宋尧旭是不会真的做出把他囚禁在小黑屋里的事情的,但是能让他产生这种危险的想法……   祁子臻连忙收敛起其余的心思,乖乖巧巧软声道歉:“殿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注意好好照顾自己的。”   或许是他这一次的声线压得足够可怜,好半晌后宋尧旭终于还是轻叹口气,把他放开:“也罢,不说这些了。你还没用早膳,先去吃点东西吧。”   他说话时神情比方才要好上一些,祁子臻怕他等会儿情绪反复,没有说什么些别的什么,乖乖点头,正要自觉主动自己去拿碗时宋尧旭已经先他一步,拿好碗舀好粥,端到一边的桌上。   “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体。”   宋尧旭一边说一边还给祁子臻拉好椅子,语气又变回往常那般的温和。   祁子臻慢吞吞地走过去,试探地问了句:“殿下……不生气啦?”   宋尧旭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轻笑,伸手轻轻掐了一把他的脸颊:“哪里会舍得和你生气。快吃吧,再耽搁会儿可就要凉了。”   见到他面上重新多出笑意,祁子臻这才算是放了心,一口一口地把早膳吃完,还非常主动地自己把碗筷给收拾好。   等确认他吃完了之后宋尧旭没再多留,以还有事情要处理为由准备先回宫去。   祁子臻心念一动,在他起身要走时拽住了他的袖子,眨着眼说:“我想跟殿下一起回去。”   宋尧旭嘴角噙着笑意:“子臻不是与朱尚书还有约么?”   听到这话祁子臻表情稍微凝滞了一瞬,随后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殿下记错了,是朱尚书隔壁的顺和帝。”   觉察出他的心虚,宋尧旭又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有事情要找朱尚书的话就去赴约吧,我方才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记得把握下时间,别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待着就好。”   祁子臻小声辩驳:“别人的事情哪有陪殿下重要。反正一次不去朱尚书也不会说什么,我现在只想和殿下一起。”   他都这么主动地说了,宋尧旭当然不会继续拒绝,陪他回到顶楼房间去换了套衣裳后就一道回宫。   为了能够在国师塔门口堵到祁子臻,今日宋尧旭可以说是一下朝就跟着一块出宫了,该做的工作连看都还没有看到一眼,回到皇宫之后就脚步不停地走去御书房。   之前祁子臻也时不时会到御书房来找宋尧旭,对于这个地方也熟悉非常,在宋尧旭回到书案前去批阅奏折的时候也自行到一边去找了本书卷来翻阅。   偌大一个御书房中很快就只余下了书页翻动与纸张折叠的轻微声响。   中途有留意到祁子臻也到御书房来的宫人走进来,端上了一壶温热的水。   经过之前被冤入狱之后,宋尧旭特地对他身边的宫人进行了一番清理处置,目前仍留下来的都是些信得过的人,平日里也足够细心,因而宋尧旭在此前特地吩咐过若是见到祁子臻在的话,要记得房间中必须随时都准备有温热的茶或水。   未免时常换水导致浪费,祁子臻不知不觉中就在御书房里养成了有事没事喝口水的好习惯。   他见到有宫人端来水,习惯性地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宋尧旭专门给他安排的另一张桌子上,闲得没事了就喝两口。   恰好就在他端起水时,一个熟悉的翅膀扑棱声从窗户那边传来,紧接着他就看见有好几日未见的小灰鸟从外边飞进来,啾啾地落在了他面前,还抖了下羽毛。   祁子臻看见他脚边系着小竹筒,多半是秦功那边又有消息了,抬手轻轻揉了下小灰鸟的小脑袋。   一边的宋尧旭见状也暂时放下手中的奏折,从书案的一侧摸出一个备有谷子的小袋子,倒了些谷子在小灰鸟面前。   “啾啾!”   小灰鸟欢快地叫了几声,跳到谷子面前去啄着吃,看着就像是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宋尧旭眉眼间多出几分笑意,也用食指抚摸了下小灰鸟的脑袋,轻轻和它说了句“辛苦了”,这才解下他脚边系着的小竹筒。   祁子臻就在旁边端起他的茶杯,慢悠悠地一边喝水一边等着宋尧旭把纸条拿出来。   宋尧旭大致将纸条中的内容看了一遍,说:“秦功他们来消息,说是此前专门派出潜入西南镇的人禀报,观王与西南将军之间确有联系。”   观王与西南将军之间确有联系……?   祁子臻皱起眉头,隐约间感觉脑海中似乎又闪过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恰在这时崔良又慌忙走了进来:“殿下!天牢出事了!”   “什么?!”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紧接着宋尧旭就上前一步,连忙问:“出什么事情了?”   崔良也不敢耽搁,抱拳禀报:“方才有狱卒那边派来的人说、说原本关押在天牢内的祁源今早忽然不见了!”   “啪——”   “你说谁不见了?!”   祁子臻蓦地站起身,一不小心手一抖,装着满满一杯水的茶杯砸落在地,碎瓷片与水花四溅。   崔良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再说一遍:“关押在天牢中的祁源今早忽然不见了。”   祁子臻却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就在方才崔良禀报的同时,他感觉自己脑海中原本模糊的画面一下子全都胡乱地翻飞出来,大量陌生的场景与声音几乎要将他的大脑给挤爆。   【“现已确认,观王与西南将军有所往来,疑似与禁术相关。”】   【“祁源他……不见了。”】   ……   【“你就是长孙武顺派来寻找气运之子的人?”】   【“怎么,观王大人还瞧不起女子不成?”】   【“瞧得起还是瞧不起,还是得看你的本事才是。”】   ……   【“我找到了,那个人就是宋尧旭和祁子臻当中的一个。只是具体是哪一个……还要再进一步确认。”】   【“宋尧旭是天子,可能性更大。不过祁子臻是国师,传言他曾引发异象,可能性也不小。”】   【“我们可以找个时间看看祁子臻是否真的能引发异象,若能,便是他;若不能,便是宋尧旭。”】   【“好,那你……门口是什么人?!”】   ……   无数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祁子臻只感觉他头疼得几乎就要炸开。   这些……都是什么?   近乎绝望的不安与恐惧与记忆一同汹涌地冲击而来。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拼了命地想去回想,可是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却如同一道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令他甚至就要喘不过气来。   这些究竟是什么?在这之后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去探究,可是又被强烈的负面情绪所束缚。   “头好痛……”   祁子臻一手紧紧地攥着桌子边缘,一手撑着额头,面容中满是痛楚。   崔良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见状连忙想要去找太医,又被宋尧旭给叫住了。   宋尧旭看着他这幅模样,眸色微暗,叮嘱完崔良暂时先把祁源的事情压下去,也不要对外说祁子臻今日的状况,接着就又吩咐他到御书房门口看好,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崔良看了眼神色痛苦的祁子臻,虽然心底很担心,但还是选择了听宋尧旭的话,恭敬告退,到门口去认真完成他自己的任务。   宋尧旭目送着他离开之后便快步走到了祁子臻身边,轻轻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把声音放得很柔和:“头疼就不要想了,乖乖听话,睡一觉就没事了。”   挣扎痛苦中的祁子臻听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鼻尖也重新充斥起令他倍感安心的味道。睡一觉……就可以没事了吗?   他听着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温声宽慰,不知不觉间也产生了些倦意。   那就……睡一觉吧。   祁子臻在朦朦胧胧间闭上眼,靠在宋尧旭的怀中一点点沉睡过去,再度陷入一场漫天飘雪的梦境当中。   *   梦中。   祁子臻缓缓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躺倒在一片漫步边境的雪原当中。   好冷……   他轻呼出一口白气,慢慢从雪地里站起身来,环顾起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处在荒凉的雪原,没有植被,没有建筑,只有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   这里是哪里?   祁子臻搓了下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试图往前走去,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但是还没等他走出多少步,他就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冰棺。   冰棺!   他想起此前他也曾在梦中见到过两次这个冰棺,当即加快了脚步赶过去,果然看见冰棺里躺着的是了无生气的“祁子臻”。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冰棺是在去年正月他失控那次,晕倒在雪地里被宁清卫捡回国师塔去,而那一次在梦境中他在险些就要触碰到冰棺时与“祁子臻”彻底相融为一人。   第二次则是在他和宋尧旭、卫令申从边境赶回到京城那日,也是他左肩莫名其妙多出一道剑伤的时候。而且那一次他也是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冰棺,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祁子臻站在冰棺的旁边,直觉告诉他如果触碰上去的话一定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而他并不敢保证这事情是好是坏。   祁子臻看着冰棺里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知为何心中又泛起了那一阵不安与恐惧,只是这一次他脑海中又多出另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去触碰冰棺。   不安恐惧与催促期待宛若两个不同派别的小人,在他耳边做出截然不同的蛊惑,但还是催促期待的小人更具诱惑力。   他站在原地,垂落与一侧的左手指尖微微蜷缩,好半晌后一点点地抬起,极缓慢地靠近冰棺的边缘,又在触碰下去前的一瞬间停滞住。   在这一瞬,他忽然又胆怯了。   第一次是灵魂的相融,第二次是左肩的重伤,那这第三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祁子臻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心一横,轻轻触碰到了冰棺。   就在这时,狂风骤起,寒雪漫天,刺骨的冰凉顷刻间便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甚至感觉自己就要被漫无边际的大雪覆盖。   与此同时,他又忽地看见冰棺中的“祁子臻”缓缓睁开了眼,僵硬地从冰棺中坐起,茫然地看了眼四周后对上他的视线,对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声音空灵而轻柔。   “欢迎回来,我的……另一半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柠檬精】、【一只北极兔】和【Hinny斯】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117章   “祁子臻”在说完之后便消散成了缥缈的光点,一点点融入到祁子臻的身体内。   祁子臻只感觉到似乎有什么空缺被缓缓地重新填满,同时又有无数的记忆同走马灯般温和地在他面前铺开。   冰天雪地之后,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祁子臻把他曾经遗忘掉的那一世记忆全都回想起来了。   从五岁那年入宫辅佐被废的太子,到十岁那年误入国师塔与宁清卫相识,再到二十四岁那年因为观王的陷害死于非命。   以及……在被观王窃夺命格时所承受过的折磨。   这也是他之前产生不安与恐惧的根源,他潜意识里在逃避那段不堪的回忆。   祁子臻从梦境中重新睁开眼,一眼便看见了守候在他床边的宋尧旭。   御书房内设有一个小房间,专门供皇帝批阅奏折时累了休息用,祁子臻认得出这会儿他还在御书房中。   他看着床边见他醒来时就连忙要来探查他情况的宋尧旭,突然开口问:“殿下,顺和三年的那场雪真的很大吗?我好像看到过,在最后的一场梦里。”   宋尧旭顿在了原地。   祁子臻眸底没有什么思绪,就好似只是在普通地回忆着什么。   他记得他在第一世去澄明湖上自刎前做了一个梦,梦中就是那一场将万物都吞噬覆盖的大雪。   冷到刺骨。   他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都不由得打个寒颤,仿佛自己又被重新置入到那般寒凉的境地。   宋尧旭觉察出他状态的变化,伸手把稍有些松下的被褥重新拉起给他盖好,又抬手轻轻探上他的额头:“你方才又发热了,现在还没退,先盖好被子好好躺着。不要再回想太多,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刚刚回想起第一世记忆的祁子臻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心底多出一阵慌乱,在宋尧旭抽回手时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殿下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   对上他眸底的如小孩般的慌乱与不安,宋尧旭又是一阵心软,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当然可以。”   他在之前就从宁清卫那里了解到过,一旦突然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就会因为记忆的超负荷短暂发热一次,同时也很有可能会因为第一世的遭遇而产生不安定的心绪。   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还是陪伴。   祁子臻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像是终于找到让他能够安心的依靠,紧紧地回握住,不舍得松开。   他轻呼出一口气,又忍不住进一步问:“那殿下可不可以……再陪我一起睡会儿?”   御书房的床榻不算大,容下一人有余,两人又太挤。   但是宋尧旭同样没有拒绝,在他手上轻吻一下,笑着说:“那我先出去和崔良吩咐一声,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祁子臻乖乖地点头:“好。”   随后他主动先松开了拉着宋尧旭的手,看着他像是要目送他出去。他这会儿还盖着厚实的被褥,只露出个脑袋,一对眸子湿濛濛的,清澈通透。   宋尧旭被他这幅乖巧的模样可爱到,又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才舍得起身出去,简单同崔良吩咐一声顺便报个平安之后便回来,宽衣入榻,陪着他一起入睡。   祁子臻很喜欢他身上兰花的味道,在他进到被窝里来之后主动抱着他,安安心心地就合眼打算再睡一觉。   宋尧旭由着他抱,眉眼间笑意有如春风般温和,抬手轻揉他的发梢,哄小孩似的轻拍着他的背。   ——这也是在第一世里每到被病痛折磨时,唯一能让祁子臻入睡的方式。   熟悉的方式令祁子臻倍感安心,没多会儿他就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舒服得让人心情都忍不住变得更舒畅。   祁子臻再醒来是在晚膳时间,睡了大白日的他精神状态非常饱满,神采奕奕地和宋尧旭问了个好。   宋尧旭在他睡熟后就重新起身继续去处理奏折了,见他状态恢复得好,笑着回答:“午好。饿了么,可要我让宫人们送午膳过来?”   睡得很饱的祁子臻并不是很饿,摇头道:“不必了。我想去找一趟小舅子,我去他府上再蹭饭吧。”   在第一世里祁子臻对宁清卫的称呼更习惯是“小舅子”,宋尧旭听出他的意思,没有勉强,点头叮嘱一声:“注意安全,我让宫人们备轿。”   祁子臻点头应下了他的叮嘱,等宫人把轿子备好后就告辞先行离开,往宁清卫在京城中的府邸去。   宁清卫在京城中的府邸距离皇宫不算太远,没多会儿他就到了门口。   虽说他今生除却第一次落水被捞到这里来以外,就没有来过这个府邸,不过门口的侍卫们还是认得身为国师的他,经过此前宁清卫的特别吩咐都没有阻拦,行个礼后便放行了。   祁子臻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主院中去,按照第一世的记忆一路走到了宁清卫的院子里。   今日气温不错,这会儿宁清卫正拿着小鱼干在院子里喂猫。因为是在自家院子中,他没有和往日一样戴面具,一身干净素雅的白衣。   祁子臻刚走到院门口就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小舅子,我来找你玩了。”   原本握着小鱼干刚要喂到灵宁嘴边的宁清卫手一抖,整块小鱼干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猛地回头看向祁子臻,声线还有些颤:“你……方才说什么?”   刚才的称呼和话语是只有第一世里的祁子臻才有的习惯。   祁子臻像是也才想起这件事情,顿了一下,眼底蕴出些浅浅的笑意,走到宁清卫面前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小舅子,我来找你玩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耳边,平时总是气定神闲的宁清卫都忍不住轻颤着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缓缓将他抱住。   “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开始抱住祁子臻的力道有些紧,但很快又松了些,像是害怕会弄疼了他。   祁子臻也抬手轻轻回抱住宁清卫。   在第一世里的最初,宁清卫其实几乎是整日怯懦地所在国师塔中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角落,始终沉浸在过往的悲伤当中,他甚至将国师塔附近的地方圈起来,除却祭祀外从不开放。   直到祁子臻十岁那年和宋尧旭误闯入祭祀台附近的范围,发现了他躲藏的清静之地。   自那之后祁子臻与宋尧旭会时不时地到国师塔附近来,从一开始因为他的抗拒而徘徊在附近,到后来他因为祁子臻与卫轻灵的关系心软放他们进来后,就几乎每隔一日都要来一趟,还时不时会给他带些吃的玩的。其中当属祁子臻来的次数最多,与他关系最近。   也是祁子臻与宋尧旭在后来,一点点将他从自我的封闭当中拉出来,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师。   可以说,如果没有祁子臻和宋尧旭,就不会有如今的宁清卫,就不会有那个能受到百姓敬仰的宁国师。   宁清卫历经无数次的重生,眼睁睁看着宋尧旭在之前的反复失望,看着祁子臻在后来的反复自尽,看着他们两人都逐渐丢失了第一世时的那份记忆。   他所承受的,不比他们两个人少,可是只要能等到他们都恢复记忆的那一日,他甘之如饴。   而现如今,最令他他牵挂的祁子臻也终于恢复了记忆,他实在是克制不住压抑了不知多少世的情绪。   祁子臻从这一世里最开始宁清卫的言行中也猜得出来,宁清卫应该是唯一从头到尾都保有第一世记忆的人。   知道最多的人,有时候往往也最痛苦。   祁子臻任由宁清卫抱着他平复情绪,直到他们身后的灵宁喵叫一声,走到宁清卫脚边扒拉他的衣摆。   宁清卫这才从之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放开祁子臻后轻咳一声,转身走去另一边拿一条新的小鱼干。   灵宁是个爱干净并且有原则的小猫咪,掉到地上的小鱼干绝对不会再吃。   趁着这个机会祁子臻与宁清卫也各自缓和下他们的心情。   宁清卫去拿小鱼干了,祁子臻就干脆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灵宁的长毛。   灵宁非常受用地喵叫一声,蹭着祁子臻的掌心撒娇,又嗲又可爱。   说起来,第一世时是他从宋季启手中把险些要被虐待的灵宁救下来,带给国师作伴。今生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灵宁居然还是成为了所谓的“圣猫”。   祁子臻挠着它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再多想时,宁清卫已经拿着新的小鱼干回来了。闻到味的灵宁当即抛弃了祁子臻,跑去冲宁清卫喵叫。   他笑骂了一句“有奶就是娘”,也没多计较什么,重新站起身来看着宁清卫给它喂食。   考虑到等会儿还有正经的午饭,宁清卫没给灵宁喂太多小鱼干,掰了半块给它之后不管它再怎么撒娇都不给。   祁子臻就在一旁看着,感慨似的说:“小舅子还是一点都不心软。”   宁清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平复好心情的宁清卫又是之前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性子。   他拿出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平静地问:“你今日找我,应是有何事吧?”   听到他的问题,祁子臻才想起正事来,点头正经地说:“找你蹭饭。”   宁清卫:“……滚回皇宫去。”   他二话不说就把手里剩下的半块小鱼干往祁子臻身上砸。   要知道没有俸禄更没有退休金的宁清卫虽然住得挺好,但实际上还是清贫如洗,平时偶尔找卫清安坑点钱改善下生活,勉强也就够个温饱,哪儿还招待得起别人?   祁子臻一把接住了小鱼干,轻咳一声不和他扯皮,总算说起真正的目的:“我想来找小舅子问问那个窃夺命格的禁术的事情。”   提起这个,原本在撸猫的宁清卫动作一顿,也想起一件事情来,顺便开口问:“说起来,你第一世真正的死因,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两章是简略的子臻与舅舅视角的第一世,两章过后核心的设定就揭露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解决最后的敌人了诶嘿嘿ww   ——   感谢【李三岁】、【柠檬精】、【苏打】、【一只北极兔】和【兰堂我情敌】五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118章   祁子臻听到宁清卫的问题,目光微闪,像是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关注着他神情的宁清卫当即觉出不对劲来,皱着眉走到他面前问:“第一世时你让我和殿下一起去隔壁的城池,就是在故意引开我们,对么?”   祁子臻在他走过来时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气势上直接弱了半分。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所代表出的心虚,他再想收回退出一步的脚也晚了。   他对上宁清卫难得变得严厉的神情,终于还是叹口气,把第一世最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宁清卫。   *   在第一世的顺和年十一月,祁子臻到岭客楼中去“偶遇”郁飞昂,在离开时正好看见宋平、陆元白和一名女子走进了三楼茶室中去。   他和宋尧旭已经在朝堂中与宋平对峙了两年,手中多少掌握了一下对宋平不利的消息,但还不足以让他倒台。   祁子臻从那名女子怪异的服侍中猜测她应当是位异邦人,便抱着看看能不能给宋平再抓个通敌的把柄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茶室门口去偷听。   然后他就听到宋平与那名女子说什么要找气运之子的事情,同时也听见他提到了长孙武顺。   长孙武顺正是两年前就已经被汤乐远打败的西南将军,只是在吃了败仗之后他逃得够快,最终给他留了条命。   祁子臻直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与把柄,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会特意到岭客楼中留意他们的动静,每次他们来了之后就悄悄去偷听。   在偷听的这段时间当中,他也一点点理清楚宋平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想借助乌蒙国窃夺命格的禁术,来窃夺凌朝气运之子的命数来帮助他谋权篡位。而乌蒙国的西南将军长孙武顺因为窃夺命格时用的人不够十恶不赦,导致窃夺没有完全成功,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因而宋平便在私下里与长孙武顺做了一桩交易,长孙武顺派人来帮他找到凌朝的气运之子,并且完成窃夺命格的禁术。他则在登基为王后给予长孙武顺兵力支持,让他能够东山再起暴力谋反。   陆元白在其中则是负责翻阅资料,协助那位长孙武顺派来的巫女寻找气运之子。   祁子臻知道自己应该将这件事情告知宋尧旭一起处理,可他担心这个所谓气运之子的身份最终会指向身为最高权力的宋尧旭,于是就暂时先独自继续偷听下去。   后来他就听到那名巫女说气运之子就在他和宋尧旭之间。   那一刻祁子臻莫名感受到了一阵近乎令他窒息的恐惧感,当即想要离开,却不经意间弄出了响动,被随之赶出来三人抓了个正着。   他与宋平在朝堂中本来就是死对头,解释是肯定解释不了的,他便干脆正面想与他们直接刚。   结果他没想到那巫女身上还备有药粉,一把白色的粉末下来他就倒地昏睡。   再醒来时是在他和郁飞昂时常相约的棋室当中,郁飞昂说无意中发现他脸色苍白倒在茶室门口,就把他暂时带到了棋室里。   祁子臻起身想要向他道谢时,却忽然感觉到心脏处一阵抽痛,紧接着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甚至咳出了血丝。   他自五岁的一场意外起身体就变得非常不好,但是经过近十年来宋尧旭和宁清卫坚持不懈的调养,近些年已经恢复了很多,再过几年甚至就可以和常人无异。   他上一次咳血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祁子臻猜得出来肯定是那巫女对他做了什么,否则他也不可能还能躺在这里,而不是什么阴冷的小黑屋。   他迎上郁飞昂担心的目光,悄悄将手心的血迹攥紧,只说他是冬日里常有的老毛病又犯了。   郁飞昂没多想,关切地送他回国师塔,正好又遇见了才到京城里找了一圈人回来的宋尧旭和徐小七。   祁子臻以同样的说辞打发他们,回到顶层的房间后当即就翻找出了他的石琴和琴锤。   在之前一次被宁清卫惊奇提出后,他就知道了自己用石琴会引发异象的事情。未免异象引起不轨之人的觊觎,他也学会了控制,在后来的祭祀当中都不曾再引起过异象。   按照那个巫女的话来说,只要他能再引发异象,他便是那个气运之子。倘若他不能……他们窃夺命格的禁术就将落在宋尧旭身上。   整整十九年的时间,他看着宋尧旭从张扬跋扈到学会沉下心来韬光养晦,到一同出征时纵横战场,再到如今登基为王。   宋尧旭距离真正的君临天下只差最后端掉观王那一步,他绝对不能让宋尧旭在这个时候出事。   当天晚上,祁子臻便下定了决心要护宋尧旭护到底。   于是从第日起,他就找来些胭脂水粉掩盖气色,每日都出入于朝堂官员常去的地方,拉拢右方,打压敌方,争取能够让宋尧旭更多一些力量。   他也曾试图将这件事情告诉宁清卫,却发觉每当他想说时心口都会剧烈的疼痛。几次尝试下来宁清卫还以为他是身体又出问题了,看着像是有要找宋尧旭的趋势。   无奈之下他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再试图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除此之外,他又写信给宋行秋,以怀疑宋平与长孙武顺有来往为由,让他帮忙查一下他们来往的证据。   他还顺便大量地去了解关于乌蒙国禁术的事情,旁敲侧击地去找汤乐远和秦功询问,意外得知那禁术原属于秦功他们部落。祁子臻便以想载入国师塔的史书为由,找秦功了解更详细的内容,秦功便将她带来京城的古籍都借给祁子臻。   从古籍当中,祁子臻大致摸清楚了禁术的发动规则,同时也无意中留意到,气运之子身边最重要的物品中往往也蕴含有大量的气运,与之一同窃夺可事半功倍。   他当即就回去找到了他的石琴与琴锤,通过直觉感知到最重要的物品应当就是他的琴锤。   绝对不能让宋平拿到他的琴锤。   祁子臻仔细地将琴锤藏好,接下来几日又同之前一般每日行走与京城各处,他的身体也逐渐变得比之前更虚弱,甚至都快要不能依靠胭脂水粉掩盖。   而宋尧旭也在正月时留意到了他的不对,但没有多想,以为他是和以前一样冬日身子虚,只是在一次他又要出门时把拎到了皇宫里安分待着。   也是在这一次,他收到了宋行秋那边的来信,得知宋行秋已经确定宋平与长孙武顺有往来,并且疑似与禁术有关。   他正想着要怎么打消宋行秋对禁术的怀疑时,崔良又慌忙来报,说去年因为谋逆而入狱的祁源不见了。   祁子臻知道,是宋平要行动了。   他很快就编好了一个理由,当夜装作急急忙忙到皇宫中找宋尧旭,说有他安置的眼线禀报,祁源被人救走后逃亡了隔壁的城池,再以维持皇威为理由,哄骗宋尧旭与宁清卫一道去隔壁城池亲自抓人,而他留守在朝堂中以防万一。   宋尧旭与祁子臻相伴十九年,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选择了相信祁子臻,第日就与宁清卫出发去隔壁城池亲自抓人。   祁子臻也在他们离开的同时宣布要进行一次祭祀仪式。   他打算在祭祀仪式上显露异象,让宋平把禁术的矛头对准他。   可是不知为何,祁子臻以往总能引发好运的异象,这一次却让原本的晴空万里骤然被密布的乌云笼盖,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甚至有一道闪电直直劈向了国师塔后的一棵千年古树。   这在凌朝是极其不详的预兆。   宋平也在这时率领禁卫军赶来,以他演奏不详之音为罪名押送他入天牢。   祁子臻到这时才明白他又一次中了宋平的计谋。   多半是当初在岭客楼的那一次那巫女给他下了什么蛊毒,才会导致他这次演奏乐音的异象如此异常。而宋平则早早地就等着他敲奏的那一日。   他心怀不甘地被宋平抓入牢中,撑着最后的力气把怀中的琴锤给藏好,然后彻底在天牢中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他已经被转移去了另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祁源惨死后的尸首。   祁子臻几欲作呕,想往更远的地方挪动时又发觉他被束缚在了门口的一块狭小位置,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用鲜血绘制的阵法。   这个是窃夺命格禁术的阵法,所用的血正是被献祭的祁源的血。   祁子臻闭上眼企图忽视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刺鼻的恶臭却紧紧地纠缠束缚着他。   按照禁术的流程,他要被关在这里直到活活饿死,他现在唯一能够感到庆幸的,或许就是他的身体本就虚弱,估计不用熬上太久就能死去吧。   他苦中作乐地想着,又忽地留意到门口传来阵声响,紧接着门上的一个小窗扇就被推开,照进来一丝刺眼的光。   ——来人是被他们之前保下的祁子善。   祁子善此前曾随汤乐远度出征西南镇,小小年纪也能上阵杀几个敌军,很受汤乐远的重视。   后来出了祁源的事情,他们便以祁子善立过军功为由将他保下,并让他搬到国师塔中与徐小七一起住。   祁子善此前便隐约从宋平与祁源的交往中觉察出些不对,今日便在祁子臻入狱后密切关注着情况,发觉他被转移了位置,又一路小心地找过来。   他从祁子臻那里了解到他目前的处境,自那之后就说会想办法救他,还每日都给他送来吃食。   祁子臻在这样的环境里虽然更想求死,可是每次小孩偷偷过来时他都不忍心说,承受着祁子善的好意苟活下去。   直到三日之后,宋尧旭与宁清卫回到京城,祁子善带着宋识和徐小七一块过来,成功地把他从小黑屋里救出来。   但是小黑屋里的阵法自画完当日起生效,他被关在里面精神折磨了三日,原属于他的命格也已经被窃夺走了一部分,身体更是急转直下,整日昏迷不醒。   再然后就是昏迷中的某一日,他于昏昏沉沉中突然梦到了一片冰天雪地,脑海中也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他去自尽。   备受精神折磨的祁子臻抵挡不住那个声音的蛊惑,于被救出后第一次睁开了眼。   恰好这时宋尧旭不在,他就拿起自己的佩剑从暗道离开了皇宫,一路恍惚地走到澄明湖最中央的冰面上,拔剑自刎。   自刎的那一刹那间,他听见了脚下冰面开裂的声音,紧接着无尽刺骨的寒冷吞没了所有的意识。   他终于还是走向了死亡。   生前的记忆如画卷般一点点展现在他面前,又缓缓随着他的意识消散、远去。   他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小,并逐渐蜷缩成一团。   再然后,伴随着一声啼哭,一名健康新生儿于十一世纪的一间普通妇产科医院中诞生。   他的父母为他取名“子臻”,希望他能够成长为品德高尚、志存高远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柠檬精】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19章   宁清卫没有想到他曾经竟有过这般遭遇。   在第一世时他确实因为几次祁子臻来找他时,似乎有话想说又突然面色不好而感到不对劲,可是因为他此前在冬日确实会出现说话时犯病的情况,宁清卫在他解释过后就没再多想。   倘若他当时就能察觉出不对,又怎至于再发生这十数次轮回的事情?   可是这世间就没有后悔药。   祁子臻留心到宁清卫带上些自责的神色,尽可能把语气放轻松来:“好了,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了,如今一切还未正式发生,我们抓紧想办法阻止宋平才是首要。”   宁清卫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重新敛起心绪,又问:“那你今日来是想问什么事情?”   “是我第一世自尽前听到的那个声音。”祁子臻回归到正题,“那个声音里夹杂着很强烈的怨恨,但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祁源的。可我不记得命格窃夺之术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虽然第一世时他身体状况因为备受折磨而急转直下,但他以往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重病,咬咬牙熬过去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可是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反复消磨着他仅有的意志力,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清卫听他说完,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巫女的声音?”   祁子臻顿了一下,尽可能地回想当时那个女子的声音与之前偷听时听到的巫女的声音,两相对比之下确实还挺相像。   见他神色中也有些认同,宁清卫又将第一世里他昏迷不醒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在第一世小孩们把祁子臻救出来时,宋尧旭与宁清卫正好赶回到京城中。   他们在找不到祁源踪影时就已经察觉到被骗,认为这是宋平的调虎离山之计,快马加鞭赶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从小孩们口中听说了祁子臻入狱的事情。   宋尧旭当即找了太医来为祁子臻诊治。但是当从太医口中得知祁子臻很有可能活不过七日时,他一时冲动找了个理由直接将观王押送入天牢中,其中也包括了那名异邦女子。   祁子善告诉宋尧旭,出主意想饿死祁子臻的正是那名女子,宋尧旭便找个由头在几日后就将那名女子处死了。   然而当时祁子臻演奏出不详乐音的事情还在京城中沸沸扬扬地传播,宋尧旭这般毫无条件地护着祁子臻反倒惹起京城百姓的猜疑,甚至有人开始传祁子臻是狐媚成精,专门来祸害他们的国家。   在处死巫女的第二日,宋尧旭下朝回养心殿时听到有嘴碎的宫女也在这般讨论祁子臻,责令她们禁言后心中总有不安的预感,回到养心殿就发觉祁子臻不见了。   他当即就找到临时任回国师之职的宁清卫,他们第一时间都凭直觉赶到了澄明湖畔,正正好看见祁子臻跌入冰湖之中。   宋尧旭二话不说跳下冰湖将人捞起,却发觉他早就已经拿剑自刎,没了生气。   那时宁清卫和宋尧旭都以为祁子臻是听到了宫人的闲言碎语,承受不住这般侮辱才会到澄明湖自尽。   宋尧旭更因此陷入了悔恨当中。   而在这一串事情当中,巫女的死正好能与祁子臻受声音蛊惑自尽对上。   可是他们两人没听说过巫女死了还能影响别人的梦境。   宁清卫思量片刻,又继续说:“这件事情还需要再具体去翻阅资料。你想办法去问问那位秦功,我去联系他们部落的人再查查。”   目前来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祁子臻没有异议,点头应下,又忍不住问起第一世里宋尧旭的状况:“那在我自尽之后,殿下他……还好吗?”   不出意外,宁清卫摇了摇头:“殿下的性子变得比之前冷漠了很多,又被宋平趁虚而入毒害,没多久殿下也暴病而亡。那之后我就陷入了沉睡,再醒来时就发觉回到了几年前,一起重生回来的还有殿下,只不过……”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只不过在那一世里,凌朝中没有了一个叫‘祁子臻’的人。   “后来我与殿下又重生了约有七八次,那时殿下还有第一世的记忆,每次重生回来的第一时间都是去原来祁府的位置,可是每次看到的都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直到第九次重生时,我发现祁府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但是你和殿下都没有了第一世的记忆,我们的前尘过往也有了一定的变化。   “……我们三个人之间,相互都成为了陌生人。”   听到这里,祁子臻愣住了。   他从宁清卫的话中串联出了他们三人无限重生的时间线。宋尧旭与宁清卫前八次重生的时候,应当就是他到了“现世”,也就是未来时空的时候,所以凌朝里就没有了“祁子臻”这个人。   而在他“穿书”回来的那一世,正好又是宋尧旭失去了记忆,成为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的那一世,也就是他给宋季启当伴读的“前世”。   那一世里,宋尧旭深居后宫不问政事,被宋平故意养成过分仁义的废物太子;祁子臻给宋季启伴读,游荡在京城的花街柳巷当中,最后被陷害而死;宁清卫则独处高阁,被宋平故意限制而根本接触不到宋尧旭。   他们就这样阴错阳差地错过了那一世。   祁子臻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   既是因为前世的擦肩而过,也是因为宋尧旭与宁清卫反复重生的那八次。   他后来虽然也重生了八次,可每次都是他自己一心求死,活过来没多久就又到澄明湖畔自尽去了。他想象不到那八世里宋尧旭和宁清卫究竟抱以怎样的心情,换他的话可能到后面甚至也是希望一死百了。   之前的经历全都交代完了,这下又轮到宁清卫安慰祁子臻,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   至少如今,他们都找回了第一世的记忆,都还是当初那般熟悉的关系。   宁清卫叹了口气,拍了下祁子臻的脑袋,又问:“那关于你第一世窃夺命格的事情,你要告诉殿下吗?”   祁子臻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告知殿下。”   出于对宋尧旭的了解,他知道宋尧旭肯定已经觉得很愧疚了,他不想让他再更难受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子臻不打算告知我什么?”   祁子臻蓦地一惊,一回头就看见宋尧旭手里拎着食盒,就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他们,唇瓣轻抿,看着就不是心情很好的亚子。   宁清卫当机立断收回了还搭在祁子臻脑袋上的手,转而抱起在他脚边撒娇的灵宁,一本正经地说:“我突然想起好像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聊,我走了。”   说完就毫不留情转身走人,不给祁子臻一点把他叫住的机会。   祁子臻看着他的背影欲叫又止,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头看向宋尧旭,颇为心虚地问:“殿下……什么时候到的呀?”   宋尧旭看着他,眸色深邃,看不出情绪:“不巧,就在宁国师问你第一世真正死因的时候。”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差不多祁子臻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也全都听到了。   祁子臻乖乖地站在原地。   早晨时才好不容易把情绪失控的宋尧旭哄好,晚上又来一次,这谁能顶得住。   他垂下脑袋,看着又乖又可怜,却让宋尧旭又回想起第一世时最后一段时间的他。   宋尧旭还记得第一世到国师塔下把人拎回皇宫时,祁子臻就是这样安分乖巧的模样,加上身子虚,可怜得不行。   宋尧旭将手中的食盒暂时放到一边,走到祁子臻的面前:“你当时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又为何要偏我们离开京城?”   祁子臻听着他压低的声音,依旧没有抬头,低声回答:“我本来是想营造出一个失踪的假象的,我也没想到宋平会做得这么绝……”   这时,他忽然感觉肩膀一沉,是宋尧旭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抬起头,对上宋尧旭眸底翻涌起来的悲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失踪或逝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祁子臻被他的情绪刺痛,又把目光挪开,哑着嗓子不知是在说服宋尧旭,还是说服自己。   “如果只是失踪的话,时间久了殿下对我的挂念自然会一点点变淡,我就不必忧心殿下因我而产生太多不好的情……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尧旭却忽地俯身吻下,撬开他的牙关,近乎霸道地掠夺他口腔中的空气,将他还没说完的话语堵了回去。   悲伤、自责、愧疚,强烈的情绪宛若洪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祁子臻完全吞没。   他感受到宋尧旭搭在他肩上的力度加重,吃痛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承受着他的亲吻。   直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宋尧旭才终于松开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而喑哑。   “如果没有你,我终究只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20章   祁子臻因为宋尧旭的话心中涌起一阵刺痛,可他也没能应答得上宋尧旭的话,沉默地站在原地。   潜意识也告诉他,一旦他应答了的话,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变化。   他默然地站在原地,等着宋尧旭自己将情绪重新收拾好。   而这时候,原本暂时离开了的宁清卫终于折返回来,轻咳一声打断:“那个,你们不饿吗?饭菜可能快凉了。”   宋尧旭似是这才想起他是提着食盒过来的。   他轻吸一口气,压住了原本的情绪,再起身时面容又是那般温和带笑的模样:“是该挺饿了,那就不说过去的事情了,去用晚膳吧,是此前就吩咐宫人做好的。”   他说着转身,回去把暂时放到一边的食盒提起来,神色自若地要往大厅中去。   祁子臻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别的,抬脚跟上去。   所幸皇宫的食盒质量还不错,当宋尧旭将饭食端出来的时候都还温热着,是正好适合吃的温度。   这些饭食是在祁子臻刚走没多会儿时宫人们送来的,宋尧旭才想起忘记吩咐宫人们不必做了,又思及宁清卫平日的节俭,干脆在祁子臻走后没多会儿就拎着食盒跟了过来。   在用晚膳的中途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聊第一世,直到快吃完了才提起与观王有关的事情。   如今得知了有关观王在窃夺命格方面的企图,再加上第一世时他们就掌握到过的观王把柄,再要对付他相较会容易一些。   只是他们也不清楚如今观王进行到了哪步。   第一世里祁源不见是在观王准备下手时,可是今生祁子臻没有经历过偷听被抓,体内自然也不会有那般的蛊毒,也不知他会作何打算。   祁子臻握着筷子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要不,我再去岭客楼里蹲——嘶,好痛!”   他话还没说话脑壳就被宋尧旭敲了一下,委屈地看向宋尧旭,却收获到他的微微一笑:“想都别想。”   “噢。”祁子臻收回了手,乖乖地不敢再提这样的事情。   早就吃完饭的宁清卫端着杯茶在一旁悠然喝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依我对宋平的了解,没有充足的把握他应当不会动手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先按照第一世的线索把宋平的把柄都找出来,期间多防备着宋平的阴招就好。”   目前来看这也确实是最优方案。   如今他们的前尘过往与第一世时有一定的差异,时间线也提前了五年,第一世的信息不一定都还有用。   祁子臻点了点头,应声:“正好小灰今日刚飞回来,我今夜写信让二殿下再帮忙留意下宋平与长孙武顺的接触证据。”   宁清卫晃着茶杯,姿态悠然:“那我再去找秦功他们部落的人了解一下你之前问的事情。”   他们两人都各自找到事情干,宋尧旭想了下,说:“我去暗中调查一下恩科的事情吧。第一世时没有恩科这回事,父皇又特地留下了字条,其中说不定也会有什么线索。”   三人确定下近日来要做的安排,考虑到时间问题祁子臻与宋尧旭都没再多留,简单把桌面收拾好之后就告辞离开。   国师塔与皇宫的路正好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但宋尧旭考虑到祁子臻的情况还是坚持要把他送到国师塔下才折返回去。   不过在离开前,宋尧旭不太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今生不管是又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告知我们,知道了吗?”   “知道啦——”祁子臻把尾音拖得很长,眼底也有些无奈,“这已经是一路上殿下说的第五遍了。殿下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贸然行动了。”   然而宋尧旭看向他的视线中还是有些怀疑。   祁子臻只好伸出四根手指,眨着眼很真诚地说:“我发四。”   宋尧旭被他的模样逗笑,总算是收回了些疑心,一手握住他的手:“你发五也没用,你这前科实在太吓人了。不过,我就勉强再信你一回吧。”   他笑着将祁子臻的手放回去,又揉了下他的脑袋:“明日还要上朝,记得早些休息,不要又起晚了不用早膳。”   经历过早上那一遭祁子臻是真的不敢了,乖乖巧巧地点头,又接着试探性地问:“那我……还能继续和官员们频繁往来不?”   宋尧旭拍了拍他的脑袋,很大度地说:“必要的可以,不必要的就不要浪费这个时间了,在国师塔里好好休息。”   确认宋尧旭在这一块心理阴影还没那么大,祁子臻总算放了心,也催促着他快些回宫去休息。   宋尧旭不多留,再嘱咐他几句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的话便离开了。   这之后的近一月时间内,他们三人都按照之前的计划各自去探查起相关的事情。   为了方便了解到更多内容,宁清卫干脆带着灵宁出发前往了凌朝西南边境的村落,亲自去查找有关窃夺命格禁术的内容。   祁子臻在写信给宋行秋之后,还是同之前一般往来于京城各处,与不同派系的官员相处,估量着他们的可用度。只不过比起之前不着家的浪荡,他明显收敛克制了很多,每日最多只会去见两人。   宋尧旭则是将调查恩科的事情交给了一直待在京城里的崔良,还有几个同祁子臻商讨之后确认可用的官员,让他们在私下里秘密探查此事。   而在这中途,祁子臻还收到了汤乐远他们的来信,说是成功打败西南将军,将西南镇划归入凌朝的版图,只可惜西南将军跑得太快,他们没抓到人。   这之后乌蒙国那边也派来使者,不过也许是因为现任王的情况不好,使者前来的主要目的是求和,宋尧旭便应下了他们求和的请求。   这一点倒是同第一世时的边境情况相吻合。   确认边境安全后,汤乐远与秦功将在不日凯旋,预计三月份时就可抵达京城。宋行秋则因为祁子臻说的事情留在了西南镇,准备到之前西南将军的府邸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而宋平那边自劫走祁源之后就再没了动静,祁子臻也没再见到他们到岭客楼去,摸不清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还是决定先走一步算一步。   *   三月初四,京城内草木繁盛,百花盛放,一片欣欣向荣的阳春之景。   班师回朝的汤乐远部众于这日正式抵达京城,百姓们夹道相迎,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次日的早朝时间,宋尧旭便对汤乐远、秦功以及其余有功的士兵们进行了封赏,年仅十八岁的汤乐远更是被封为宁远将军,官正五品,可入朝听政,成为历光帝时期以来最年轻的将领。   当日,祁子臻特地推掉了与其他官员的邀约,下早朝后邀请汤乐远与秦功若是得空的话就到国师塔中一叙。   久别重逢,汤乐远那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刚下朝连家都没回就直接上了祁子臻的轿子。   秦功则是要先回家一趟,约定晚些再过去。   祁子臻点头应下,之后便与汤乐远先一步回去。   汤乐远还是第一次到国师塔来,刚到祭祀台附近就忍不住惊叹:“这就是国师住的地方吗,好气派的样子。”   祁子臻眉眼带上一些浅笑:“你们的将军府可比我这气派多了。”   “那也没阿祁这里高呀。”汤乐远笑嘻嘻地应答,“这么高的阁楼,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吧?看起来好像很爽的样子。”   祁子臻没正面回答,只说等会让他亲自去看看。   正好这会儿守卫从楼上跳下来,兴高采烈地打招呼:“祁公子回来啦?这位是祁公子的朋友么?”   祁子臻点点头,介绍道:“汤乐远,昨日回朝军队里的那位小将军。守卫,暂时留在国师塔帮忙守着安全的江湖人士。”   简单介绍过后,汤乐远很明显产生了兴趣,当即拉着守卫问起他方才跳下来的事情,猜测他的武功一定很好。   守卫这个人吧,平时大大咧咧,最喜欢就是听到有人夸他,尤其是夸他武功好,一下子就和汤乐远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两个好武之人凑到一块,没多会儿果然就相互提出要打一场比试比试。   祁子臻目露无奈,但还是没扰他们的兴致,留他们两人在底下赤手空拳地过两招,自己先上去准备茶水,等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把他们两人都喊上来。   汤乐远一进到国师塔就被地上铺满的软垫子给惊讶到了,一脚踩上去软软乎乎,舒适得他都不想走了。   祁子臻见他模样,神色和缓:“有空可以常来。”   汤乐远眼底一亮:“那我一定常来!”   看着好像很有要每日都过来蹭吃蹭喝的架势。   祁子臻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到了顶层去,考虑到汤乐远好酒,就专门备好了酒给汤乐远和守卫,自己喝茶。   见到他这举动,汤乐远想起他的身体,又问:“阿祁最近身体怎么样?你回来之前的状况实在太差了,我和秦功都担心了好久。”   看出汤乐远眼底的关心,祁子臻浅浅地笑了下:“好多了。熬过冬日就没有那么娇弱了,多调养几年应当也可以恢复个七七八八。”   听到他这般回答,汤乐远放下心,又快快乐乐地和守卫一起喝酒,还说要等着他身体恢复到能喝酒的时候和他拼一下酒量。   对此祁子臻没有回答,眼底的笑意稍微淡了些,不过有人陪喝酒的汤乐远正开心着,没留心到他情绪的小变化。   祁子臻很快也恢复原本的模样,在一边听守卫和汤乐远聊起江湖的事情,偶尔也插嘴问两句。   三人之间气氛和谐融洽,但没多会儿,原本正说得兴起的守卫突然停了下来,看向窗外:“好像有人来了。”   经过方才守卫或真或假的江湖经历炫耀,他们对于守卫的敏锐没有太多诧异,都猜测是秦功来了。   守卫则是出去先看了一眼,回来后报告说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侍卫打扮?”   祁子臻皱了下眉,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到窗边去也看了一眼,发觉正在匆忙赶来的人竟是崔良,神情似乎还有些着急。   他当即起身下去,汤乐远与守卫为防万一也紧跟在他身后。   国师塔顶层下到一楼需要一段时间,待祁子臻拉开国师塔大门时正好崔良才刚赶到门口不久。   崔良原本还在为怎么找人着急,一见到祁子臻连礼都来不及行,慌慌张张地说:“祁公子不好了!朱丰羽尚书今早于家中暴病身亡了!”   祁子臻蓦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和【Hinny斯】的营养液mua! 第121章   一旁的汤乐远闻言也皱起眉头:“是那位刑部尚书?我听我爹说他最近几个月一直在追查雪灾官员贪污的事情。”   祁子臻因为他的开口拉回思绪,飞速的思考过后连忙问崔良:“殿下现在可在宫中。”   崔良点头:“殿下还在御书房召见官员。”   听到这里,祁子臻当机立断地转身对两人说:“乐远,麻烦你帮忙去把秦功找来。守卫,即刻随我入宫。”   “好。”   “是。”   汤乐远与守卫一个点头一个抱拳,都应声按照祁子臻的吩咐做事。   祁子臻也不敢耽搁太久,与崔良一道尽快赶回了皇宫的御书房去。   在他赶到之时,恰好郁飞昂从御书房中走出来。   紧急之下他顾不得问好,匆匆点头致意后就径直步入御书房。   御书房内,宋尧旭还站在书案前低头看着一份东西,眉头紧锁,留意到祁子臻进来时才稍微放缓神情:“你来啦。”   祁子臻点点头,直入主题:“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宋尧旭叹着气摇了摇头,“尚书府乱成一团,他的发妻带着小儿子到皇宫门口来哭诉一定是雪灾贪污之人干的,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方才制止不久。”   祁子臻也皱起了眉头,又问:“殿下对此事如何看?”   “十有八九就是宋平那边的动静了。”宋尧旭将手中的一份密报摊开放到桌面上,密报中的内容正是前日朱丰羽对雪灾事件进度的禀报,说是隐约间接触到了那三名官员背后的关系网。   前日刚生龙活虎地禀报完这个进度,今日就于早朝时告假,而后在家中暴病而亡。   这要没点什么蹊跷那是必不可能的。   而经过朱丰羽发妻在皇宫门口的哭诉,想必这件事情很快就会在京城中传开,激起民众对那三名官员的愤怒。   凌朝不禁议政,京城中的百姓更是喜好茶余饭后之际聊聊当今朝政,而百姓之中鱼龙混杂,这事情一旦闹开来,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这宋平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祁子臻心一沉,但是没沉默多久又继续问宋尧旭:“那殿下准备如何做?”   宋尧旭看了他一眼,半会儿后轻笑一下,一手摩挲着桌面上瓷杯的壁沿,开口道:“我已命人将尚书府暂且看守起来,尤其是朱丰羽生前的卧房。”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后接着说:“我疑心是宋平在朱丰羽卧房的熏香里动了手脚。”   守卫暂时还同崔良一道守候在御书房门口,祁子臻抬眸看向宋尧旭,走近一步问:“是因为第一世么?我记得第一世殿下就是被宋平陷害暴病而亡。”   宋尧旭没有否认,继续说:“其实当时我就从熏香的味道中觉察出了不对,但只以为是我自己悲伤过度,最终才让宋平得逞。据我所知,朱丰羽平日在府中也有用熏香的习惯。”   祁子臻理清其间的因由,沉吟片刻后说:“这件事情要避开宋平探查的话不太容易。要不这样吧,我让守卫即刻帮忙找人去找线索,尽可能赶在宋平销毁证据之前。”   “好。”宋尧旭点头,“那我去找一趟秦功,问问他对这类物件有没有印象。”   听到这个,祁子臻眉间多出笑意:“不必了,我在来之前已让乐远帮忙去找秦功入宫一趟了。”   宋尧旭原本想转身出去的动作一顿,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果然还是子臻考虑周全。”   祁子臻大大方方收下了他的夸奖,接着没耽搁多久,把门口的守卫叫进来说起要去探查的事情。   守卫略一思索,回答:“正好我有个擅长隐匿的朋友在京城,可以让他帮忙去看看。重点是熏香对么?”   “对。”祁子臻点了下头,顺便把宋尧旭刚刚写完的巡防图拿起来递给他,“因为尚书府今日的动乱,殿下安排了侍卫在尚书府附近值守,这是他们的巡防图,可以交予你那位朋友。”   守卫收下了巡防图,宋尧旭又接着说:“倘若熏香真的有问题,我也不清楚毒性会残留多久,麻烦帮我转告一声,切记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闻言守卫嘿嘿一笑:“陛下放心好啦,那家伙学隐匿就是为了自保,肯定会以自己安全为先的。”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不希望牵扯到朝堂之外的无辜人,听他这么说后放了些心,宋尧旭又继续叮嘱起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理了一遍后才让守卫去找人。   为了能够尽快解决朱丰羽的事情,祁子臻又与守卫商讨好,倘若真的找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离开尚书府之后就可以直接绕路到国师塔来说明。   守卫领命之后没有多逗留,确认该对接的信息都对接完了。便告退离开。   恰好这时汤乐远与秦功也来到了御书房前。   汤乐远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以后才说:“那个,你要我带来的人我带来了。”   祁子臻觉察出不对,疑惑地眨了下眼,又看向秦功,却见秦功似是无奈地笑了下,问起皇宫内发生的正事。   考虑到还是朱丰羽事件更紧急,祁子臻暂且忽略了汤乐远的状态,让他们进御书房后简单同他们说了下情况。   “所以陛下的意思,观王很有可能给朱尚书下了毒?”秦功在听完简述后皱眉思考了下,“我可能暂时给不了殿下与祁公子答案。”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以为是他想不起有这类的蛊毒,正想表示没关系时,又见他一脸苦恼地继续说:“因为我们部落里这类的蛊毒少说有十数种,而且这还是所有禁用蛊毒中最常见的。”   祁子臻:“……哇。”   除了感慨,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禁术能禁到成为最常用的。   宋尧旭明显也哽住一会儿,之后才说:“你们部落……经常会有人暴病而亡吗?”   秦功谦虚了一下:“也没有吧,每年大概就只有四五人,偶尔多的话可能会有十人以上。”   祁子臻感觉对“只有”有了一个全新的定义。   就连之前还在闹情绪的汤乐远都忍不住出声:“你们村落能活着来到凌朝,还真是个奇迹。”   未免话题在奇怪的方面越走越远,祁子臻轻咳一声后重新扯回了正轨方向,又问:“那假若能有余留的香灰的话,你有可能大致辨识出是那类的蛊毒吗?”   提到这个秦功又变得骄傲起来,弯起眉眼笑道:“完全没问题。作为村长的女……的孩子,辨认蛊毒、了解禁术历史可是必备的技能。”   秦功说话的中途有一瞬间的磕绊,祁子臻没听清他含糊掉的字音,只是见到汤乐远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紧张,上前一步后又讪讪地退回去。   祁子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什么,对秦功说起让守卫的朋友帮忙朱丰羽卧房探查信息的事情,问他愿不愿意今夜到国师塔去暂住,方便有情况的话及时确认。   秦功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在他点头应下后汤乐远也眼巴巴地说想在国师塔留宿,还说今日都没在国师塔玩尽兴。   今夜祁子臻没打算休息,不必担心有没有床给他们休息的问题,见他也想来自然没有拒绝,点头就应下了。   国师塔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宋尧旭则是要留在皇宫中继续处理今日的事情。朱丰羽官至刑部尚书,骤然离世对朝堂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宋尧旭虽然紧急召见了郁飞昂,让他升任尚书之位替代朱丰羽,同时在他同意下让他接受雪灾调查一事,但是此前雪灾一案都是由朱丰羽主要经手,要交接的事情实在太多。   为了不耽搁进度,也为了不让宋平有太多警惕,他必须得尽可能隐蔽、尽可能快地让郁飞昂上手。   国师塔那边的事情他参与不了,只在他们临走前叮嘱他们记得在去国师塔的路上小心些,若是偶然被什么有心人看见了容易抓到把柄。   在宋尧旭的面前,祁子臻、汤乐远和秦功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应声应得整齐乖巧。   接着祁子臻就先一步告辞回国师塔,汤乐远与秦功便各自回了趟家后才绕路去到国师塔。   找完朋友帮忙的守卫已经先一步回到国师塔,见到他们来后直接放心,等确认没有客人了就跑到顶楼找汤乐远一起喝酒。   祁子臻不能喝酒,只叮嘱他们不要吵到楼下小孩睡觉,随后便同不爱闹腾的秦功一起,各自坐在窗边的床沿聊天。   中途祁子臻想起第一世最后那个声音的事情,状似不经意地向秦功问起,秦功却表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命格窃夺是禁术中的禁术,而且要求极其严苛,至今为止已知用过命格窃夺之术的只有初任王和西南将军。   祁子臻本身也没抱多少希望,闻言没再多问,转回一些轻松的话题。   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时,小灰鸟从半开的窗户中飞进来,啾啾地落在祁子臻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   祁子臻伸出一指揉了下小灰鸟的脑袋,神情变得更为柔和:“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小灰鸟也不知听没听懂,又啾啾叫了几声,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窝着不动了。   秦功见状,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看来祁公子很得它的喜欢呢,之前来送信的似乎就一直是它。”   “是啊,它也不嫌累。”祁子臻的神色中多出些无奈,但更多还是对小灰鸟的心疼,看得出来他与小灰鸟之间的感情确实很好。   秦功不由得感慨似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祁子臻没理解他的意思,好奇地发出个鼻音:“嗯?”   秦功轻笑一下,双手往后一撑,抬头看着明亮的月色,语气怅然。   “从前的西南部落分为无数个村落,每个村落都有一项擅长的技能,我们村落所擅长的就是以乐驭物,我们村落历史上最厉害的人能凭借乐曲驾驭人心,差一些甚至能驾驭普遍存在的物象。如今却没落至只能驾驭我们接触最多的鸟类。”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向祁子臻,笑着说:“祁公子能够将乐曲的驾驭之术演奏得如此出神入化,倘若是我们村落的人,那可是全村的至宝!”   听到后面秦功明显变得夸张起来的语气,祁子臻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全村的希望”,连忙摆脱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无奈地笑了下,也和他开起玩笑:“那还真是遗憾呢,投错了胎,来了京城。”   秦功听得出他开玩笑的意思,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聊起些旁的日常,偶尔和祁子臻一起逗弄一下小灰鸟。   四人就这般等候在顶楼的房间中,两个喝酒两个聊天,看似轻松自在,心底都多少带着些不安。   直至子时三刻,灯火通明的国师塔外才终于迎来最后一位客人。 第122章   守卫依旧是最敏锐察觉到有人来的,到窗外去看了一眼,确认是他找的那位好友后才给他指引,让他顺着机关直接上到顶层来。   然后那人刚上来二话不说对准守卫的脑壳就敲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说:“好你个臭小子啊,回到京城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不肯递,若非今日有事你是不是就想永远躲着不见我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沧桑,听着像是年纪较长之辈,只是由于他还没走到屋内,祁子臻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见到月光下那人的白发。   他扭头和秦功对视了一眼,最终决定起身走到门口,在守卫捂着额头委委屈屈的时候适时插入,施施然拱手行礼:“前辈贵安,您便是守卫的好友么?”   也许是顾虑到还有外人在,老者瞪了守卫一眼后又轻哼一声:“什么好友,老子可是他师父,他在你们面前就这么介绍我?”   祁子臻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半挡在守卫面前,恭顺道:“晚辈不知前辈身份,有失远迎。守卫或许也只是不想轻易暴露前辈身份,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有祁子臻的维护,守卫也赶忙附和道:“对啊对啊,我只是不想随意暴露师父您的身份而已嘛。”   “逆徒闭嘴,扰我心情。”老者又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委屈且心虚地闭上嘴。   老者似乎这才满意,准备论起正事来,问:“你们的国师在何处?”   祁子臻抬眸看向他,神色清而不冷,姿态恭而不卑:“正是晚辈。”   老者轻“咦”一声,变得有些诧异:“国师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小孩了?”   祁子臻摸不清他的心思,敛眸微微颔首致意,回答道:“不才晚辈,于去年新帝登基时才继任。”   “什么?!”老者听到他的回答,看起来更为惊讶:“新帝登基了?”   祁子臻:“……”   守卫:“……”   守卫:“师父,求你别丢人了。”   老者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甚至没计较守卫说的话,轻咳一声后强行把话题拉回来,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祁子臻:“这是在那个姓朱的房间香炉中找到的香灰。”   祁子臻被这包香灰拉回思绪,眼底蕴出些惊喜,小心翼翼接过香灰后连忙道谢:“啊,前辈居然真的拿到了,好厉害,多谢前辈!”   在老者面前他年龄实在还算小,身子又比常人瘦弱,原本还端着冷清模样,突然的一句夸赞又说得极其自然真挚,眸底亮晶晶的,没有丝毫拍马屁的虚伪感。   就好似一个在假扮大人那样正经的小孩,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纯粹的欢喜,又出于身份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   看着乖巧懂事而又活泼灵动。   了解他性格的其他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叹服。   不愧是被选定为国师的,忽悠人的能力果然一绝。   老者可不知道内情,年纪大了对懂事还长得好看的小孩总是容易心生偏爱,态度也比刚来时和缓许多。   而接过香灰的祁子臻似是忽然想起在阳台接待前辈太不合礼数,收敛起方才无意间外露的情绪,端着一份清雅的模样邀请老者入房中稍作休息。   老者也不拒绝,应他的邀请于阳台处褪下鞋袜后走进国师塔内。   汤乐远与秦功也学着祁子臻的模样向他乖巧问好,收拾好桌案上的酒坛子,给老者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祁子臻也在老者坐好后将香灰交给秦功,让他试试看能不能辨认。   秦功点头后接过来,走到一个无风的角落准备辨认。   这个过程中祁子臻回到桌案边,想问问老者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老者沉吟一会儿后才说:“我仔细检查过房中其余地方,暂时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在我离开前见到有个女子进来了,似乎也往香炉的方向走去过,将余下的香灰全都带走了。”   女子?   祁子臻皱起眉头,忽然联想到早晨时跑到皇宫门口去闹事的朱丰羽发妻,又问:“敢问前辈可有留心到那女子的特征?”   老者摇了摇头:“当时房间很暗,我又藏在低处,只见到她穿的鞋子上似乎绣有梨花的纹路。”   祁子臻目露遗憾,但还是没多说什么,接着问起别的事情:“那前辈可有觉察到何处不适?倘若香灰有问题的话,晚辈担心还会残留有毒性在房间中,晚辈不想因此而牵累前辈。”   他话语间满是真诚,老者也早在守卫的来信中见到过他们这样的提醒,闻言摆摆手:“放心吧,江湖险恶我还能活到这个岁数,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旁的守卫也在这时插话:“祁公子真的放心啦,我师父他什么都不行,保命绝对第……”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老者冷冰冰的眼神制止住,飞快地补完“一名”两个字后比了个乖乖闭嘴的手势。   祁子臻看着他们的互动,神色比之前和缓些:“看来前辈与守卫的关系很好呢。”   老者轻哼一声:“二十多年没个消息,我才不和这样的孽徒关系好。”   听着像是小孩之间因为对方不理自己而闹别扭,怪可爱的。   祁子臻抬看到对面守卫端坐在一边难得表现出十分安分的模样,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和道:“守卫平日里重情重义,兴许是有别的事情牵绊。”   听到祁子臻为自己辩解,守卫连忙又应和:“是呀是呀,我也是有原因的嘛。卫家人此前救我一命,我当然要好好报答。”   老者神色还是不太好:“那我倒是更好奇了,作为保命第一名的我手底下最出色的徒弟,怎么,还能被谁给欺负到命都快没了?”   “这个嘛……”守卫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把目光移到一边去,“你、你猜?”   “我猜你个头。”老者二话不说就是一掌呼到他脑门上,守卫只好委委屈屈又缩了回去,同时充分认识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安安分分地再次闭了嘴。   祁子臻算是大致猜到他们师徒俩平日里的相处模式,没再继续停留于这方面的话题,又简单地聊了会儿后便恭顺地目送老者直接从上来的地方又离开了。   老老实实坐了大半天的守卫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一下子从蔫头蔫脑的状态恢复成神采奕奕。   正好这会儿秦功从角落里走出来,将包裹香灰的纸重新折好来,轻轻放到祁子臻面前,半低着头,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祁子臻见状微微皱了下眉,有些担忧地问:“你神色不太好,莫不是这香灰中还残留有毒性,影响到你了?”   秦功摇了摇头:“我自年幼时起就被训练过,普通的毒粉药粉与我而言是无效的,我只是……”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微微咬着唇似是不知纠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祁子臻见他这幅模样,反倒没有再开口,等着他自己纠结完。   好半会儿后,秦功才闭了闭眼,决定将事情说出来:“我只是察觉到这份蛊□□有些特殊,就我知,能制出这种配方来的只有一人。”   “那人是我的姑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秦功将声音稍微压低了些。   祁子臻一愣:“你的姑姑?”   原本坐在另一边的汤乐远似乎也感到不可置信,走过来问:“你真的确定是你姑姑吗?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秦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之以知道这份配方,也是因为此前有一次,姑姑她想要谋害大伯,被我娘亲不经意间察觉到香料的不对劲,后来我娘亲就偷偷收录了姑姑的配方到我们代代传承的禁术方中。”   也就是说,他的这位姑姑本身就有害人的前科,如若那名异邦女子真是她,也并非不可能。   祁子臻皱了下眉,又问:“那你姑姑此前离开过你们村落吗?”   秦功点头,简单地说起他从自己娘亲那里听来的过往故事。   秦功的姑姑其实是秦功祖父在外边捡回来的一个孤儿,由于祖父常年忙碌没空照顾,大部分时间是秦功大伯,也就是这位姑姑的兄长照顾她的。   姑姑长大后对大伯产生了爱慕之心,大伯在留意到之后便明确拒绝了她,表示只把她当妹妹。姑姑便由爱生恨,想要毒杀大伯,被秦功的娘亲提前察觉。   这件事情被发觉之后,姑姑又哭得惊天动地说自己只是鬼迷心窍,祖父便只将她关在自己的房间中禁足。   恰好这段时间里大伯通过了科举的院试,成为童生,便以参加科举为由离开了村落。   姑姑禁足结束后听说这件事情,没过几日她也悄悄地离开了。自那之后,两人都再没回过村落当中。   起初大伯还会时常写信回来,但是自他到了京城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说到这里秦功垂下眼睛,声音变得有些低:“我入京参军,除却我本身志在于此外,也是受我父亲嘱托,看看能不能寻到我大伯的消息。没想到……”   没想到他最寻到的消息,竟是与他那位由爱生恨的姑姑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伯之前出现过,猜猜他是谁ww   ——   今天刚考完第四门考试,接下来还有五门,背书背到吐,所以要是有小可爱投了营养液没有感谢,多半就是蠢作者背到昏厥导致忘记了qwq(说的就是昨天的我orz)   ——   感谢【一只北极兔】、【柠檬精】、【茉香小黄拧】、【沐卿】的营养液mua~   感谢【沐卿】的地雷mua~ 第123章   由于秦功未曾见过他的那位姑姑,祁子臻也没办法让他去认认那名女子是不是他的姑姑。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守卫突然插话:“说起来,我还有位朋友擅长收集各种情报,不若我去问问他?”   “不会又是你的什么人情债吧?”祁子臻挑眉随口调侃了一下。   守卫轻咳一声:“这次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以前那么多在京城的熟人如今只余下了我师父。”   祁子臻见他挠着后脑勺一副不太自在的模样,没有揪着这个话题再说什么,只是应下了他方才的提议:“那便麻烦你再帮忙去问问了。”   守卫笑嘻嘻地摆手:“不麻烦的。反正我们江湖之间的交往都是这样,你找我做事,我帮你干活,偶尔碰见了喝两杯,看不顺眼了就打一架再喝酒。都是一群随心所欲惯了的人,”   确认这对守卫来说确实不算为难后,祁子臻才放下心,心底对于他所描述的交际方式不由得有些艳羡。   随心所欲啊……   他敛眸收起其余的思绪,将装有香灰的小纸包裹仔细放好来,仔细思量后确认没有别的事情,就问汤乐远与秦功今夜的打算。   如今已至子时,凌朝虽不兴宵禁,夜间也少有常人走动,贼人倒是可能会多点。   最后两人都选择在国师塔内对付一晚,第二日寅时两人趁着天色尚早先一步离开之后,祁子臻才带着徐小七一起去皇宫。   昨日突发尚书的死亡事件,今日的早朝果然也有大部分官员在提及这件事情。   其中绝大部分人自然都是人为此事有蹊跷,其中更有大部分人认为这定是那三名雪灾之事的官员心里有鬼。   也有人提及昨日朱丰羽发妻于皇宫前哭诉的事情在京城中也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当时发妻怀中还抱着年仅两岁的嫡次子,围观的百姓旁生恻隐之心,几乎也都认为是那几名官员的过错。   与此同时,也有百姓说起雪灾之案不过是一桩贪污案件,却从去年腊月查至今年三月,小半年的时间都没能有个结果,质疑起朝堂官员乃至宋尧旭的效率。   然而宋尧旭在听他们启奏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评价些,面上神情更是一如既往的只有职业假笑,叫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也只是说将雪灾之事移交丞相周翰采继续处置,顺便把郁飞昂升任成刑部尚书。   百官大臣们都不知他这又是有什么打算,祁子臻却明白非常。   昨日宋尧旭就同他说过,他已将雪灾的事交予郁飞昂,早朝时却又说移交周翰采,想来就是要迷惑旁人,保护郁飞昂在暗中继续调查。   周翰采能力出众,背后倚靠的周家更是同曾经的卫家并列的高度,势力庞大,宋平轻易动不了他。而郁飞昂出身相对平凡,平日疏于交际,如今这关头宋尧旭与祁子臻不敢说能够护他周全。   毕竟朱丰羽就是前例。   况且如今大部分人是认为雪灾之案只是普通的贪污案件,没必要大费周章地继续往深处查。   要想镇得住这些官员,只有周翰采有这个能力。   下朝之后,祁子臻同往常一般走了个离开的过场,没多会儿又从暗道中折回来找宋尧旭。   正好这会儿宋尧旭刚和调查恩科之事的官员交流完进度,坐在御书房里整理近日的可用消息。   “来啦?过来坐吧。”   宋尧旭抬眸见到是他,眼底浸出笑意,似春日般柔和,向他示意了一下书案右侧没有什么物品的地方前早已备置好的板凳。   祁子臻站了一个早朝,这会儿有得坐当然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后就双手伏台,趴在书案边缘问:“恩科之事目前有什么进展了吗?”   宋尧旭手中正翻阅着方才查案官员呈递上来的内容,点点头后一边继续翻一边总结。   “目前看来恩科开科的目的就存在一定的端倪,当时提出开恩科的人是一名不大不小的文官,反对恩科开科的人占据大部分,但父皇还是采纳了那名文官的意见。   “除此之外……”   宋尧旭说话时的声音温温柔柔,嗓音不大,正好足够祁子臻听清。   祁子臻趴在书桌上,睡眠不足的困意爬上头,朦胧间感觉自己好像身处现世的课堂中,听着老师讲些枯燥平实的内容。   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趴伏在桌面上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宋尧旭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停住话头放下手中的卷宗,抬手揉了下身边人的脑袋:“昨夜等到了几时?”   “子时过半吧。”祁子臻任由他蹂.躏自己的头发,声线变得有些含糊。   为了上朝他需得寅时起身,这般说来他就只睡了一个半时辰。   宋尧旭心底多出些心疼:“那你可要到内室去休息一会儿?别太累着了。”   困得不行的祁子臻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勉强打起精神来说:“没关系的,毕竟恩科之事同样事关重大。”   不过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当宋尧旭继续开始讲时还没讲多久,他就又犯起迷糊,就连宋尧旭后来直接从讲恩科之事转换成讲故事哄他睡觉都没察觉。   等一个小故事讲完,祁子臻已经彻底睡着了。   宋尧旭留意着他的状态,见他睡着后无奈地笑笑,小心起身到内室去给他拿来一张小毛毯子。   也许是真的困极了,祁子臻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趴伏在桌面上侧脸而憩。   白净的面容压在黑金的朝服之上,更多出几分脆弱,眼底淡淡的青黑显而易见,微微露出的一截纤细手腕上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也难为他身体不好却还要如此折腾。   宋尧旭怜惜地给他盖上小毛毯,之后才走到御书房另一侧的书架前尽可能无声地翻阅书卷。   整个御书房落入一片静谧,只偶尔几声细微的纸页摩挲之声。   就在这时,崔良忽然进到御书房内似乎要禀报事情,“陛”字刚出口就被宋尧旭噤声的动作给打断。   宋尧旭往祁子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崔良这才留意到有人在休息,慌忙点点头收敛了原本的动静。   确认祁子臻没有被吵醒后,宋尧旭才轻轻放下手中书卷,示意崔良出去说。   崔良无声地抱拳领命,退出去等宋尧旭把门掩好以后,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宁先生今日回来了,这是他命人送来的东西。”   宋尧旭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发觉那是一团白色的细毛,上边沾着血迹般的暗红。   白色细毛……   莫非这是灵宁身上的毛?   宋尧旭皱起眉头,凭借此前同灵宁的接触,仔细辨别后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灵宁身上的猫毛。   可是这猫毛上缘何会有血迹?宁清卫又缘何要命人送这个过来?   宋尧旭脑海中只冒出来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灵宁出事了,要么就是宁清卫出事了。   他当即对崔良说:“吩咐下人备轿,我等会去趟宁国师府。”   “是!”崔良抱拳领命,转身就出去准备按宋尧旭的吩咐办事。   而这时,听到外边动静被吵醒的祁子臻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还披着方才宋尧旭给他盖的毛毯子。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祁子臻才从梦中醒来,只朦朦胧胧听到什么备轿,似乎语气还挺着急的样子。   宋尧旭一边抬手给他整理稍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说:“宁国师回来了,但是他命人送来了一团灵宁的猫毛,毛上沾了血迹,我疑心是出什么事情了。”   “什么?”祁子臻愣了一下,原本还在缓慢开机的大脑叮的一声彻底启动完成,“我也要去!”   宋尧旭没有拒绝,给他简单整理完头发后说:“我已命人备轿,先去换身常服我们就走。”   祁子臻点头应下,随后就同宋尧旭一道走回御书房内。   近期都比较忙,平日里宋尧旭在御书房就备置有更换的衣服,还顺便备了几套祁子臻的。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换完衣裳,一道乘坐车辇往宁清卫的府邸方向而去。   不过等他们赶到时,正好还遇见了同样过来的秦功。   “陛下,祁公子。”秦功在府邸门口规规矩矩地给他们行了礼。   宋尧旭摆了摆手,问:“秦公子怎么也来了?”   秦功好似也还有些疑惑:“是宁先生叫我过来的,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尽快赶去宁清卫的院子那边看看他的情况。   然后等他们赶到时,才走近宁清卫的房门口就听见他似乎在与什么人争执。   “只是普通的擦伤。”   “宁先生,我真的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夫。”   “不难的。”   “……要不我把东西给您,您自己来?”   “……”   听起来宁清卫不像是出事了的样子。   祁子臻没逗留在门口多久,过场性地敲了敲门就推开:“小舅子,我进来了。”   他一边说,脚已经直接迈进来了一步。   房中的两人下意识同时往这边看,宁清卫手中还抱着灵宁,恰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悠悠闲闲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宁清卫看见他们,眸间困惑:“我不是只叫了秦功么,你们怎么也来了?”   祁子臻和宋尧旭同样十分迷惑,宋尧旭便直接拿出那团猫毛,说:“崔良说你命人送来这团猫毛,我见毛上有血,以为是你或者灵宁出了什么事情。”   “啊?”宁清卫看着更加迷茫,顺手摸了两把灵宁的毛,“那团毛只是灵宁不小心擦伤时我剪下来方便包扎处理的,我命人送给你们的是一张字条啊。”   祁子臻与宋尧旭相视一眼,依旧迷惑。   宁清卫便唤来帮忙送东西的下人,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下人摸了摸后脑勺,好像也不是很明白:“先生不是让小的把桌面上的东西送去么?桌面上只有那团猫毛呀。”   说着下人就往一边的桌子指了下,什么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   宁清卫轻“咦”一声,抱着灵宁走过去,看了半会儿后才似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捡起一张纸条,十分淡定地说:“不好意思,掉地上了。”   祁子臻:“……”   宋尧旭:“……”   行叭,白担心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只北极兔】和【柠檬精】的营养液mua~ 第124章   见宁清卫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祁子臻因为担心而启动的脑袋选择再次关机,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去你隔壁房间睡觉了,再见。”   从第一世起,宁清卫就有为祁子臻与宋尧旭随时准备好房间的习惯,祁子臻的房间就在宁清卫隔壁。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祁子臻实在是经不起昨日那般的熬夜,好不容易熬到了春日天气转暖,他可不想又因疲惫过度而生病。   宋尧旭心疼地揉了下他的脑袋:“快去休息吧,到用膳时间我再叫你。”   刚刚还面无表情十分冷漠的祁子臻态度一软,乖得不行:“嗯,谢谢殿下。”   变脸速度堪称一绝,秦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宁清卫倒是对此习以为常,淡定得也回了句“再接”,接着就抱着灵宁继续和大夫讨论起给灵宁包扎的事情。   大夫是个普通郎中,也认得灵宁是“圣猫”,哪里敢随意包扎。   最后还是宋尧旭看不下去,上前道:“麻烦大夫将东西给我吧,我来试试看。”   大夫只是寻常百姓,不认得宋尧旭是当今皇上,只当他是与前任国师交好的哪家贵族,慌忙道谢:“好的好的,多谢这位公子。”   宋尧旭笑了下,接过伤药与绷带,让宁清卫将灵宁放在一边的床上,轻柔地开始尝试给灵宁包扎。   灵宁平时和宋尧旭玩得也不错,在他伸手过来时还主动把受伤的那只腿伸出,轻轻喵叫一声,往他的另一边手心蹭蹭。   宁清卫对宋尧旭还是抱有很大的信任的,见状没有继续逗留,把秦功喊出去问起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几人各做各的事情,等到祁子臻醒来的时候正好将近午膳时间。   宋尧旭还没有来喊他,多半就是在准备午膳了。   补眠补够了的祁子臻神清气爽,穿好衣裳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窝在他门口的灵宁。   “喵~”灵宁见到祁子臻出来了,喵叫着走到他腿边轻蹭。   祁子臻弯腰把它抱起,揉了揉它的毛,轻声问:“伤口包扎好了么,还疼么?”   灵宁喵叫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回应他,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就窝着不动了。   祁子臻眼底多出笑意,检查起它腿上的伤口,见伤口被包扎地严严实实才放心。不过检查时他还发现了个异样,轻轻捏着纱布的一角:“咦,谁包扎的,还给扎了个蝴蝶结?”   而且这蝴蝶结扎得还挺好看。   恰好找猫的宁清卫往这边走过来,瞥了一眼后说:“陛下包扎的。”   听到这话,祁子臻轻“啊”了一声,眼底仿佛还有些艳羡:“殿下都没给我扎过蝴蝶结。”   宁清卫:“……再见。”   他一把将灵宁拎回自己的怀里,冷漠地转身就走。   端着午膳走过来的宋尧旭听见了他的话,眼底蕴出笑意:“你若是想,改日我给你的腰带系一个?”   祁子臻想了想这个画面,还是连忙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殿下是做好午膳了么?我来帮你端!”   说着他就拿过了宋尧旭手上的托盘,殷勤地往房间内去。   宋尧旭无奈地摇摇头,提醒他一句小心烫后回到膳房去将余下的也端过来。   这次的午膳宋尧旭同样没有做得太多太豪华,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很有家常的感觉。   用膳的途中祁子臻发觉秦功似乎已经先回去了,忍不住问:“小舅子,你今日找秦功过来是想问关于禁术的事情么?”   宁清卫没有隐瞒,点头道:“我这次去他们部落了解到了一桩往事,隐约有种别的猜测,所以想找他确认一下。”   宋尧旭正在给祁子臻布菜,闻言好奇地问:“一桩往事?”   “秦功说他昨日才同子臻讲过的,关于他姑姑和大伯的往事。”宁清卫点点头,看向了祁子臻。   祁子臻这才想起今日早晨时太困,还没来得及和宋尧旭说起这件事情,简单地和他复述了一遍。   宋尧旭听完后皱了下眉头:“所以那名女子很有可能是秦功的那位姑姑?”   宁清卫一手摩挲着他的碗,轻声说:“不是很可能,确实就是她。他们村落的村长给我看过画像,我也无意中见到过一次那名女子,虽说相隔了这么长时间,但我还是可以肯定就是她。”   而根据第一世时祁子臻偷听到过的对话,这名女子是西南将军派来的。   也就是说,秦功的这位姑姑当初离开村落后还一路去到了西南镇,为西南将军所收下。   那么在这途中,又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呢?   祁子臻隐隐有种感觉,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或许会和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相关联。   可是提及到这里后,宁清卫像是不想继续逗留于这个话题,很快又转而聊起了别的事情,而且神情似乎变得有些低落。   宁清卫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们。   祁子臻看着他,半会儿后还是收回视线,没有扯回方才的话题,安安静静地把面前又快要堆成小山的菜给吃完。   用完午膳后,考虑到平时总是宋尧旭一人收拾饭桌残局实在有些不太好,这次祁子臻还主动提出要帮他一起。   宋尧旭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调侃似的说:“子臻长大了呀,都知道帮忙了。”   语气宠溺,完全就和哄小孩似的。   祁子臻拿开了他的手,似是不满地说:“你这会给我一种你是我妈妈的错觉。”   “妈妈?”宋尧旭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乌黑的瞳仁中多出困惑。   祁子臻这才想起这是现世里才用的称呼,未免宋尧旭等会儿又多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把脏碗端去厨房。”   说着他就把碗碟都收拾到托盘上,往膳房的方向走过去,出去的途中顺便瞄了眼宁清卫,就见宁清卫神色恹恹地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子臻只看了一眼便继续转身出去的动作,宋尧旭没多会儿也跟了上来。   他留意到了方才祁子臻的那一眼,出声问:“子臻是在担忧宁国师的状态么?”   祁子臻点点头:“我总感觉他隐瞒了些什么事情,而且这样事情令他心情很不好。”   自从第一世里宁清卫从过往中走出来以后,祁子臻就很少会再见到他的这幅模样了,不由得还是有些担心。   宋尧旭偏头看着他的神色,半会儿后轻笑一声:“那要不要一起做些小糕点?子臻不是说过么,甜食总能让人心情变好一点呢。”   “那是针对我自己而言啦。”祁子臻小声嘟囔着反驳了一句,但想了想还是点头,“试试吧。”   接着他又扭头看向宋尧旭,眼底多出几分光亮:“那我要殿下教我做,手把手的那种。”   宋尧旭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纵容道:“好,都依你。”   祁子臻的心情比出来时要好上一些,到了膳房之后等着宋尧旭把做小糕点要用到的材料准备好,然后就在宋尧旭一句一句细致地指导下把小糕点做完。   从揉面到加材料、捏形状、蒸制,全程都亲自参与,直至最后小糕点出笼上盘,看着还蛮有成就感。   正好这时宋尧旭自己一起做的那份也做好了,端出来装盘后和祁子臻的放在一起。   祁子臻原本还觉得挺自信,在宋尧旭的上盘后看了看他精致小巧的桃花形状,又看了眼自己歪歪扭扭看不出来什么形状的形状。   祁子臻:“……”   他深刻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许是感受到他的失落,宋尧旭笑了一声,安慰道:“子臻做得很好啦,比上次那碗长寿面进步很多。”   祁子臻想起上次那锅面糊糊,多少也收回些失落。   丑是丑了点,至少他这次的看起来还能吃。   人要学会只和自己比。   祁子臻想通了,重新打起精神来和宋尧旭一起把小糕点端到宁清卫的房间中去。   做糕点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午膳时宁清卫也没吃太多,这会儿吃小巧的糕点也不会有太多负担。   宁清卫倒是没想到他们去膳房那么久原来只是为了做糕点,眸间多出困惑:“是方才没吃饱么?”   “当然不是。”祁子臻直接把手上那碟糕点端到宁清卫面前,“看你心情不好,专门做给你的。”   宁清卫顿了一下,看了眼祁子臻放过来的糕点,半会儿后实在没忍住,问:“你确定你这糕点不会让人看着心情更加不好吗?”   祁子臻“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在他手边,面无表情地问:“你吃不吃?”   眼见情况不对劲,宋尧旭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把祁子臻按在椅子上坐好:“好啦,站了那么久,先坐下歇会儿吧。”   接着又看向宁清卫:“这是子臻第一次尝试做糕点,宁国师不若试试看?”   宁清卫本身也不是真的嫌弃祁子臻做的糕点,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迎着祁子臻的目光评价道:“勉强给个合格吧。”   祁子臻双手托腮盯着他,闻言后又问:“那既然合格了,小舅子是不是该说一下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了?”   宁清卫原本想转去宋尧旭那盘糕点的手一顿,点在半空中许久之后才轻轻落回祁子臻做的那盘糕点上。   他夹起一块糕点慢条细理地咬了一口,过分的甜腻从舌尖蔓延开来,甚至甜到有些发苦。   他没有说话,祁子臻也没有转移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又过了好半会儿,等宁清卫把第二块糕点也小口吃完之后,他才终于放下筷子,突然开口说:“我应当还没有同你说过,你的父亲姓秦。”   祁子臻蓦地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联动伏笔:38章与122章   暗示伏笔:121章   ——   感谢【柠檬精】的营养液mua~   感谢【山有木兮】的地雷mua~ 第125章   宁清卫继续补充说下去:“秦功的那位大伯于十七岁那年离开村落,奔赴他的科举之路。你的父亲秦桓书于十七岁那年离开家乡,及冠之年赴京赶考。”   “我的……父亲?”   他怔怔地重复一遍,又突然想起昨夜在国师塔和秦功聊天时秦功说过的话。   秦功的部落最擅长以乐驭物,而他最擅长的同样是以乐驭物。   宁清卫又握住了另一边的茶杯,垂眸道:“我也看过秦功大伯的画像,我可以确认那就是你的父亲,就是当年与灵儿互相倾心的书生。”   祁子臻听着他说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   父亲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了。   同样的,父系血缘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他此时的震惊不亚于当初知道宁清卫是他舅舅时的震惊。   明明昨日他才和秦功相互调侃过。   一旁的宋尧旭留心着他的情况,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又继续问宁清卫:“宁国师今日所说的‘别的’猜测,是不是也与此事相关?”   宁清卫瞥了眼祁子臻,随后才说:“其中一个确实如此。我疑心当年桓书被冤入狱的案件,可能不仅仅是祁源所为。”   “是因为那名女子么?”宋尧旭皱着眉问   宁清卫“嗯”了一声,继续说:“那女子名唤秦苓,后来我动用人脉去查过,桓书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她也在京城,她是在桓书‘畏罪自杀’后不久才去的乌蒙国。”   说到这里,宁清卫又看了眼祁子臻,确认他没有更多不良反应后才继续说:“按照我对桓书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平白背负罪名的人,当初我也只以为是祁源对他做了什么。如今细想的话……”   他停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又转去另一个方面。   “子臻其实同桓书的长相也有一些的相似,我猜测秦苓是见到你并且确认你的身份后,就知道你是桓书的孩子,所以去找村长问了有没有什么禁术是需要献祭发动禁术者本身的。   “村长说这些事情只有村长夫人与秦功清楚,村长夫人恰好不在,我便赶回来问秦功。而秦功也告诉我,确实有一项禁术需要,而且那禁术与窃夺命格的禁术很相似,造成的后果更严重。”   说到这里,绕是祁子臻脑子再乱,也差不多能理清其中的关系。   也就是说,第一世时很有可能秦苓认出了他是秦桓书的孩子,因为对秦桓书由爱生恨,自然地便想着也要害死他。   前世时他在最后那场梦境中听到的蛊惑,也很有可能是秦苓献祭了自己,阵法却中途打断的后果。   此项禁术比窃夺命格更为严重些,是秦功他们部落里最禁忌的一项,绕是秦功都还需要再翻阅资料去查找其中更深入的消息。   祁子臻坐在原地,脑子依旧十分混乱。   一旁的宋尧旭留意着他的神情,握紧了与他相牵的手,替他询问宁清卫:“宁国师可将子臻与秦先生的事情告知予秦功了?”   祁子臻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也抬头看向宁清卫。   宁清卫迎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想还是由子臻自己决定说不说更妥当。”   得到这个回答,祁子臻心底隐隐松了口气,又垂下眼睫收敛起神绪,没有再说话。   宋尧旭看得出他的心情,对他莞尔笑笑,说:“宁国师府上的花草都长起来了,景致应当还不错,子臻可愿随我一同去走走?”   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还是担心祁子臻的情绪,想带他去走走散散心,顺便重新整理一遍乱糟糟的脑袋。   祁子臻没有拒绝,点点头后等宋尧旭和宁清卫说一声,就手牵手一起往外走。   阳春三月,百花齐放,鸟鸣声声。   宁清卫府上确实种植了不少花花草草,在暖煦的晴空下生机盎然。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地走在连廊小道上,又不显得尴尬,安宁而和睦。   祁子臻感受着自冰凉手心处传来的温和暖意,侧眸看了眼身侧的宋尧旭。   宋尧旭原本在看连廊外的花草,似是留意到他的视线,回眸也看向他,莞尔笑笑。   他正迎着和煦暖阳,澄澈的眸子如黑玉般温润,温柔的笑意好似比这春日更柔和,令人倍感安心与暖意。   祁子臻停下脚步,面朝他微微张开双臂。   他的眸底没有过多的情绪,在暖阳下冷冷清清,像是想在宋尧旭身上讨要汲取一份温暖。   宋尧旭当然不会拒绝他,轻轻地将人拥进怀中,一手抚上他柔软的发梢。   祁子臻埋在他的怀里,嗅着鼻尖熟悉而清浅的味道,阖上眼,抱得更紧。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沉默地站在连廊处,身旁是随着春风轻轻摇曳的花草。   好半晌之后,祁子臻才闷着声突然问:“殿下,如果我说我不想被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你会觉得我很冷漠吗?”   宋尧旭轻笑着揉揉他的发梢,温声道:“当然不会。告知与不告知都是你值得被尊重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感受到发梢处传来的触感,祁子臻又在他怀中窝了一会儿,眷恋似的轻吸了口气,之后才起身看向他。   “殿下,我想回去整理一下这几日各个案件的进展。”   祁子臻的眸底还是毫无波澜的模样,像是丝毫没有受到自己身世之事的影响,只想抓紧继续处理眼前相关的事务。   宋尧旭却明白他的想法,心疼地又揉了下他,这才说:“那我去同宁国师说一声,再送你回去。”   祁子臻点头,乖巧站在原地等着他知会过宁清卫再折回来后,并肩一道往门口的轿子去。   宁清卫选择的府邸位置较为偏远,有个偏僻的小道可以直通国师塔,宋尧旭便打算从那儿过去送祁子臻回去,再折返回来回皇宫。   路上祁子臻还是没有说话,脑袋磕在轿子的窗沿边,看着窗外僻静的景致。   宋尧旭没有打扰他,只是在轿子突然颠簸使得他差点在窗边磕到头的时候及时将他拉回来。   两人一路静默着回到国师塔下。   祁子臻在临下轿子前已经整理好了心绪,恢复成平时的模样,还没脸没皮地找宋尧旭讨要了一个送别吻。   未免被轿夫发现异样,宋尧旭只是纵容地在他唇上轻吻一下,再次叮嘱他不要太累着自己。   讨要成功的祁子臻当即乖巧应声,下轿子告别后目送着他离开,直到轿子的踪影彻底隐没在不远处的小树林内之后,才垂眸再次收敛起原本的情绪,转身回到国师塔内。   如今才过午膳时间不久,徐小七还在皇宫里陪宋识上课,国师塔内只有一如既往等候在门口的守卫。   祁子臻简单告知他不必再打探关于秦苓的事情,之后便回了顶层的房间内,将近日来与宋平有关的事情全都整理一遍。   ——在第一世里他就有这样的习惯,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整理一些手头上难以处理的事情,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把第一世里他们曾经掌握过的对宋平不利的证据全都默写一边,再结合起今生的情况归类分析。   他找出了几项很有可能今生还会再出现的事情,再次委托守卫帮他稍微留意一下,之后便翻阅起此前他曾找宋尧旭要过的雪灾案件的材料。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宋平若是想成功谋朝篡位,势必要养兵以威胁皇宫和国师塔。   虽然宋平不知用何手段掌握了御林军和禁卫军,但经过祁源政变之事他肯定也意识到弘初帝当初隐藏的后手。   如果要养兵,最重要的就是资金与场地。   第一世里他们掌握到的有关信息中几乎就全都是与钱款贪污有关,但偏偏每桩涉及的款项都不大,而且明面上的涉案人零散分布于朝堂各个势力当中,难以直接指认宋平。   但是今生这个雪灾贪污案就不一样了。   这次的案件疑点重重,证据之间总有一环扣不上的逻辑链,只要他们想,只要没有过分的阻挠因素逼迫他们中止,他们就可以继续查下去,直到将宋平的马脚抓住。   这主要也是因为第一世宋尧旭幼时就张扬跋扈、性子顽劣,后来在他劝诫下才开始韬光养晦,宋平对于他可是从一开始就心存忌惮。   今生的宋尧旭却是宋平一手带上了歪路的,在他正式登基之前宋平都多少怀有轻视之意,才会一不小心给他们露出雪灾案和恩科之事这两大着手点。   只是宋平毕竟还是那个老狐狸宋平,即便留了漏洞也很难一下子找到机会戳破。   祁子臻看着桌面上乱糟糟的一堆书卷,终于还是忍不住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抬头时才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了。   他叹口气,把书案上与雪灾案相关的卷宗都收好,预备这几日找个时间去找负责此案的郁飞昂旁敲侧击聊一聊。   他将东西按照原来的位置一一放好,伸了个懒腰就打算到床上去歇会儿,等晚些时候宋尧旭特派的厨子从皇宫过来了,再准备用晚膳。   不过提起到从皇宫过来,祁子臻隐约之间感觉自己忙碌到忘了些什么不该忘的。   ……是什么来着?   *   皇宫内,徐小七抱着装书的布袋子蹲在平时等某人来接他放学回国师塔的地方,揉了揉饿扁的肚子,用随手捡的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他委屈兮兮地靠在墙角边上,叹口气:“祁哥哥还没来,不会又把小七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徐小七:QAQ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26章   在祁子臻躺床上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好半会儿以后,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接小孩回国师塔了。   这好像是第……第几次了都?   他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换过一身衣裳就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每次他只有在早晨去上朝时会有宋尧旭专门派过来的轿子,平日里出行更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走路。   祁子臻考虑到自己良心的不安,决定顺路去趟集市,给小孩买点糖吃。   傍晚时分的京城还很热闹,街道上撒着灯笼里透出来的暖融融黄光,朦胧地笼罩着普通百姓的日常起居往来。   祁子臻轻车熟路地走到此前宋尧旭曾买过糖的小铺子,找掌柜的给称上了小袋琥珀糖,出来的路上又不经意看到了一个卖年糕的铺子。   他记得之前在国师塔没事找徐小七闲聊时,徐小七曾提过喜欢吃京城集市里卖的年糕。   只是他们家中条件一般,小孩又多,平时总要到过年时才会买份年糕回来几个小孩分着吃。   不若再给徐小七带份年糕好了。   祁子臻打定主意后就绕过马路,到对面去买了份热气腾腾的年糕,接着再从马路走回去,准备前往皇宫。   然而就在祁子臻刚走出几步的同时,前边不知为何传来些骚动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哒哒哒——”   祁子臻正好走到靠近中间的地方,下意识顿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匹奔驰的马直冲他而来,危急之下竟忘了要后退躲避。   “子臻小心!”   他的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声响,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拉力猛地将他往后一扯。   他一个踉跄之下堪堪躲过直直冲过来的马匹,只是出于惯性不小心撞在了拉他后退的人身上,两人手中的纸包裹都摔落在地。   他吃痛地吸了口凉气,在身后人松手后揉了下被拽疼的手臂,接着就见那人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包裹,把其中一个递给他,好似很担忧地问:“没事吧?方才险些就要撞上了,怎么不知道躲?”   祁子臻看着眼前人,抿唇后接过纸包裹:“情况太突然,没有反应过来。多谢元白兄。”   陆元白像是确认他真的没事了之后,露出一抹浅笑,态度同此前那次酒楼一叙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那人估计也是有什么急事罢。子臻怎么这个时间出来买年糕?”   祁子臻目前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出于国师的身份不好直接下人面子,垂眸道:“懒得做饭,便出来随意买些吃食。”   听到这里,陆元白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只是这时他的身后又走过来一个人:“小陆是遇见熟人了么……啊,原来是祁小公子。”   那人似乎是在一旁等陆元白,见到好似有什么情况便走来看看,正好“不经意”地留意到了祁子臻。   祁子臻抬眸看向走过来的人,右手微微攥紧一下又松开,平静地问候:“观王大人。”   ——来人正是观王宋平。   宋平还是端着他对外时的温厚宽和模样,笑得亲切和蔼,问了他几个吃没吃饭、身体如何的家常话题,听着就好似普通的长辈关心晚辈。   祁子臻与他还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过脸皮,冷淡得一一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后才以还有事情为由告辞离开。   只是在他离开前,宋平还给他塞了一带小甜食,美其名曰关爱晚辈。   祁子臻接过了他给的纸袋纸,然后拐角就直接给丢掉了。   宋平给的东西要是能吃,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因为路遇陆元白和宋平,祁子臻在休息过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又跌下去,没心思在集市中多待,绕了个人烟稀少的小路直接从暗道进了皇宫。   他与徐小七约定的见面地点距离暗道不远,等他过去时徐小七还蹲在角落里,怀里抱着装书卷的布袋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好不可怜。他当即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小七。”   徐小七听到声音,立即抬起了头,眸间亮起,似是一下子就变得欢欣雀跃:“祁哥哥!”   他一边喊着一边试图站起身,结果因为蹲得太久脚麻了,险些又向后径直栽倒过去。   “小心。”祁子臻连忙上前扶住他,顺势拍了下小孩的脑袋,有些心疼地继续道,“我不是说过倘若我不小心又忘了,你就先去找小拾或者殿下么?怎么又傻乎乎地在这里等着?”   徐小七借着祁子臻的搀扶站稳来,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怕刚好我一走,祁哥哥就来了,这样的话就要麻烦祁哥哥再去找我.。”   他说得乖巧,眸底干干净净的满是对祁子臻的信任,看得祁子臻良心愈发不安。   这小孩怎么就这么乖这么懂事呢?   祁子臻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要总是这么懂事。”   徐小七却腼腆一笑,小声地说:“可是听话的孩子也有年糕吃呀,我闻到祁哥哥手边纸包裹里的香味了。”   祁子臻叹息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把手中已经有些凉了的年糕递给他:“这次路上耽搁了,下次给你买热乎的吃。”   “好,谢谢祁哥哥。”徐小七接过纸包裹,眉眼一弯,笑得可甜。   祁子臻实在是没忍住,又往他的脑袋上薅了一把,这才拿过他手中的布袋子,带他往后宫的方向去:“正好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们先去找殿下蹭个饭再回去。”   对于每次来得晚就先在皇宫吃了饭再回国师塔的行为,徐小七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点头后就乖巧地跟在祁子臻身侧,吃着年糕暂时垫垫肚子。   等徐小七把小份的年糕解决完时,他们也抵达了养心殿,正好见到宋识也在这里。   养心殿内,宋尧旭看着又一次带着小孩过来的祁子臻,目露无奈:“子臻怎么又忘记来接小七了?”   祁子臻轻咳一声:“那不是,有点忙嘛。”   宋尧旭走到他面前去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得同样十分无奈:“你啊。幸亏小七性子好不爱乱跑,否则到时候继位人没了可有你哭的。”   祁子臻乖巧地接受批评教育,但是下次还会不会再犯可就不一定了。   宋尧旭对他这方面的记性不抱任何希望,把宋识喊过来后又同徐小七说:“下次散学时就不要去之前的地方等了,直接同小拾一道来养心殿吧。”   许是担心他会不好意思,宋识也在一边笑嘻嘻补充:“小七哥哥就当陪小拾再玩会儿啦!”   徐小七没有拒绝,腼腆地笑笑道:“那就叨扰陛下与小拾了。”   “才没有什么扰不扰的啦!”小拾笑得灿烂,拉起徐小七就要同他一道先玩会儿。   祁子臻顺势将买来的琥珀糖送给两个小孩,随口道:“幸好方才摔的不是这琥珀糖,糖都还完好,你们拿去分着吃吧,晚膳前就先不要吃太多了。”   两个小孩对甜食都没有太多抵抗力,但还是听话地应声,之后便拿着糖到另一边去玩。   倒是一边的宋尧旭留意到他方才话语中的不对,微微皱眉道:“你方才不小心在哪里摔了么?”   “啊。”祁子臻这才察觉到自己顺口的一句话把他原本没打算说的小意外给透露了,“也没有,就是险些被一匹马撞到,后来被人拉开了,给小七买的年糕就不小心掉了一下。”   他说得云淡风轻,宋尧旭却听得心惊胆跳。   按照祁子臻的说法,倘若不是有人将他拉开的话,恐怕那马很有可能就会撞上去。   宋尧旭心疼地揉揉他:“下次记得小心些。京城有门禁,傍晚常有着急出门的人驾快马,若是真的不小心撞上了可不是你承受得住的。”   “知道啦,以后会小心的。”祁子臻小声地回了一句,比刚刚的徐小七表现得还要乖,没有半点平日里冷清矜持的模样。   宋尧旭笑着又轻掐了下他的脸颊,趁着他正好到皇宫里来了,把今日早晨时没同他讲完的恩科之事都大致给他说一遍。   总体而言是有了些苗头,加上当初弘初帝留下的那份纸条,大致可以确认恩科的开科并非出自弘初帝真实意愿,并且恩科的考题或许也存在严重不合规现象。   宋平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平时逆来顺受的弘初帝其实早就对他有所保留,在恩科之事上留下的破绽可比雪灾之事多得多,顺藤摸瓜找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其中的切实证据。   等两人简单过完恩科之事后,差不多也到了晚膳时间,宫人们陆陆续续将晚膳端进来。   祁子臻在养心殿里心安理得地蹭吃蹭喝结束之后,由于天色渐晚,没再多待,吃饱喝足没多会儿就同徐小七一道回了国师塔去。   当夜祁子臻大致将恩科之事的进展也记录在他这几日的整理当中,再无所事事地看了几卷书打发时间,等到了亥时便准时和衣上榻。   但是人一到了夜间睡觉时就容易胡思乱想,祁子臻一想就不小心把白日时刻意想遗忘的身世相关事情给回想了起来,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才终于在心烦意乱之下入睡,次日起身时又是一副困顿的模样。   和他一样的,徐小七早晨时也显得十分疲倦,送他进皇宫的一路上都昏昏欲睡。   祁子臻只以为他是昨日同宋识玩得开心,夜间没睡好,干脆同他一道在轿子里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了皇宫才打着哈欠把小孩也叫醒,目送他与等候着的宋识汇合之后便安心准备去上朝。   今日的朝堂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没睡好的祁子臻倍感无聊,还要硬撑着挺直腰板站好,简直被折磨得不行。   龙椅上的宋尧旭把他的情况看在眼里,等官员把无关紧要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以后就直接宣布退朝,顺便把祁子臻给专门留了下来。   底下的大臣全都恭顺地退出去,唯有宋平似乎往祁子臻的方向留意了一下。   仍然端坐在龙椅上的宋尧旭瞥见宋平的神情,双眸微眯,很快又恢复了原样,等官员们都退下去后顺势屏退了宫人,起身走到祁子臻身侧牵着他一道往偏殿去。   偏殿里设有桌椅,宋尧旭就干脆地把人按到椅子上坐好,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水,一边递到他手侧一边问:“昨夜又没睡好么?”   祁子臻稍微提起了想精神,拿起茶杯半低着头说:“想起了秦家的事情,睡不着,确实折腾了挺晚。”   说到这个的话,宋尧旭确实难以安慰他,毕竟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只能靠自己消化掉。   祁子臻也明白这个道理,轻呼一口气让自己从之前的情绪中脱出来,喝下小半杯茶互殴放下茶杯,谈起正事:“雪灾之事不能再耽搁太久,今日我想私下去见一见郁大人,旁敲侧击地介入一下这件事情的调查。”   宋尧旭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同意,沉吟思索片刻后才说:“那你记得万事小心些。今生宋平已经将祁源带走了,我们也不知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行动,切记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祁子臻认真地点点头,正想承诺保证时,守在外边的宫人突然禀报说有南书房那边赶过来的宫人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隐约能察觉得出不对,当即一起起身出去。   等候在外边的宫人一见到他们出来,赶忙地行了个礼之后就慌里慌张地说:“启禀陛下,徐小公子、徐小公子出事了!”   祁子臻一开始反应了一下这个“徐小公子”是谁,慢了半拍后才忽地想起小七就姓徐,甚至顾不得在外人面前的礼节,连忙上前一步追问:“小七出什么事了?!”   情急之下宫人也没留心到他的失礼,如实禀报:“启禀国师大人,徐小公子今日早课时忽然昏倒,浑身滚烫,如今已被左太傅暂时安置与南书房附近的小房间内。”   浑身滚烫……   祁子臻攥了下手,转身似乎就想往南书房那边跑去,被宋尧旭及时拉住。   宋尧旭又向宫人询问确认太医已经赶去南书房了,这才吩咐摆驾前往南书房。   一路上祁子臻的心情都十分焦灼,但是即便脑子混乱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起徐小七生病的原因。   今日早晨时徐小七虽然就表现得精神状态不好,然而当时他的体温还很正常,近日来也没有受寒着凉过,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发起高烧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通知:存稿已经告罄,明天后天还有最后两门专业课考试,今天打疫苗和发低烧占了太多时间精力,复习时间太紧凑了,所以实在没办法存稿QAQ   【明天就可能会晚点更,最迟十二点之前,要是十二点了还没更新应该就是更不了了orz】 第127章   等祁子臻与宋尧旭赶到时,太医已经在南书房的小房间里为徐小七诊治了,左家义就等候在房间内。   其余的皇子们被暂时安排自行温习昨日的课业,唯有宋识因为太过担心跟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了?”   祁子臻刚刚赶到就忍不住着急的询问起左家义,左家义都没来得及行礼,摇头道:“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太医还在诊治,国师大人稍安勿躁。”   房间内侧的太医还端坐在床前,模样认真严肃。   祁子臻明白这时候光着急也没用,只好耐住性子等候。   宋尧旭就站在他的另一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徐小七,沉吟片刻后把祁子臻又叫了出去。   祁子臻看到他的神情,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径直走出去,等走到南书房外的一个小角落后就径直问:“殿下是有什么发现吗?”   宋尧旭没有隐瞒,点头道:“我隐隐有些猜测,不过还需要找你确认。”   听到是正事,祁子臻神色变得认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尧旭没耽搁太久,轻蹙着眉说:“今日早朝下朝时,我留意到宋平往你的方向看过一眼,这是往日里他不会有的表现。所以我想向你确认,小七有没有可能在什么时候接触过宋平?”   祁子臻也皱起眉头,思索半会儿摇摇头:“应当不太可能。”   徐小七平时都是皇宫国师塔两点一线,而且这一线都是在他亲自带的小孩,他从未让徐小七有过任何接触宋平的机会。   除非……   祁子臻忽地想起昨日遇见陆元白和宋平的事情。   “是年糕!”他蓦地反应过来,“是昨夜我给小七的那份年糕,很有可能是在那时被陆元白调换过的!”   说完他又马上向宋尧旭仔仔细细说明了昨日他险些被撞的全经过。   昨日时祁子臻对陆元白的说辞就是买年糕来自己吃,那么很有可能当时其实他们就是想借机调换年糕,再用后来宋平的障眼法令他降低警惕。   可偏偏那份年糕是买给徐小七的,所以才被徐小七中了招。   祁子臻一时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倘若这一次他们下的就是前世时的那种蛊毒的话……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垂落在两边的手微微攥紧。   陆元白和宋平很有可能就是抓住他近期时常到京城中去的机会,特意埋伏在集市当中,就等着昨夜那一出好戏。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小七……   祁子臻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忽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温暖。   他抬眸看去,却只能看到宋尧旭瞥向房间时忧心忡忡的侧脸。   其实宋尧旭此时的心情也和他差不多。   徐小七到底还只是个小孩,他们都不想将这样的恩怨牵扯到小孩们的身上。   不过目前这也还只是个猜测,他们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徐小七是不是真的中了第一世时祁子臻中过的蛊毒。   恰好在这时,南书房小房间的门被从内打开,宋尧旭迅速地松开了祁子臻的手,就见到左家义从里面走出来。   左家义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之后才说:“太医诊治完毕,小七也醒了,殿下与国师大人可要去看看他的情况?”   祁子臻眸光微闪,在宋尧旭还没回答时小声地说:“殿下,等会能否麻烦你把他们都吸引到别处去?”   宋尧旭没有问原因,轻轻点了下头后就转而对左家义说:“小七身体不适,麻烦左太傅让太医出来说罢。”   “是。”左家义应了声,回去把太医叫了出来。   而原本等候在屋内的宋识因为实在担忧徐小七情况,在看到祁子臻走进来后也跟着出去,想听听徐小七的具体怎么样了。   南书房中原本就没有旁的宫人,宋识、左家义和太医初期后就只余下床榻上朦朦胧胧间转醒的徐小七。徐小七神色看起来还有些茫然,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见到祁子臻时愣了好半会儿才认出来。   “祁哥哥……”   小孩的声音变得格外虚弱,软软乎乎,听着就令人倍感心疼。   祁子臻走到床边去,轻轻握住了小孩忍不住微伸出来的手,然后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去。   “感觉怎么样了?”祁子臻放柔声音,轻声地询问着。   小孩嗓音里还浸着些鼻音,小声说:“头好晕……小七是不是生病了?”   他看向祁子臻的神色懵懵懂懂,好似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情况。   祁子臻更觉心疼,半垂下眸子,沉默了小半会儿后才突然说:“小七可能……中蛊毒了。”   徐小七眨了下眼,似乎想了半晌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随后才懵懂地想重复一遍:“小七中……啊!心、心口好疼……”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蛊”字,又忽地面露痛楚,伸手攥向心口,疼得浑身一个激灵。   祁子臻连忙伸手拉向他捂住心口的手:“心口疼就别想了,方才我只是随意一说,没事的。”   “唔……”徐小七还是皱着眉,一手攥紧胸前衣料,只是比起方才稍微要松开些。   祁子臻没有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看他神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等着他神情一点点平静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心口疼,小孩状况比方才要虚弱些,没多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祁子臻听着他一点点平稳下去的呼吸,心却宛若坠入最冰冷的湖底。   第一世时被蛊毒折磨了几月时间,祁子臻对于中蛊后的反应一清二楚。   这其中就包括每次试图提起“中蛊”时都会心口疼   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宋平的阴招。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却是徐小七替他受了这一劫,他宁可自己再承受一次第一世的苦,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就这样被他而连累。   这蛊毒原本明明是要冲他来的……   祁子臻轻颤着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下心情。   他小心翼翼地替小孩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宋尧旭他们还在听太医的禀报,总体来说就是不明病因,但情况或许很危急。   三人的神情都变得不太好,其中是正面对门的宋识第一个察觉走出来的祁子臻,又连忙问:“祁哥哥,小七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祁子臻摇摇头:“又昏睡过去了,而且情况好似更糟糕了。”   宋识的眸色变得更着急,慌忙要再进去看看情况,祁子臻也没拦,侧身方便他进去。   宋尧旭吩咐太医下去按暂时开的方子替徐小七熬药,太医领命后就同一旁的宫人一道告辞离开。   而就在太医与宫人离开后不久,原本还站在宋尧旭与祁子臻中间的左家义忽地跪下,抱拳道:“徐小公子自微臣课堂上出事,此事是微臣照看不周,请陛下、国师大人责罚。”   宋尧旭和祁子臻都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离他最近的祁子臻先一步走上前想去扶起他:“此事与左太傅无关,是我照顾小七时疏忽大意了,太傅无需自责。”   但是左家义没有借他的力起身,似乎还在等宋尧旭的意思。   宋尧旭当然更不可能责怪他,温声道:“左太傅尽职尽责,此事无需左太傅担责,快起来罢。”   听到宋尧旭也这么说了以后,左家义就真的没再继续跪,谢恩后站起身,神色还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模样,好似方才的行为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宋尧旭与祁子臻都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虽然看着这般冷漠,但对小孩们还是真心实意的。   出于对蛊毒之事的继续商讨,两人没有再多逗留于此处,等宋尧旭叮嘱完要好好照顾小孩之后便暂时一同回到养心殿处。   养心殿的宫人都是经过宋尧旭亲自再筛选的,但再怎么样也需要留个心眼。   他回到养心殿后便第一时间将宫人们屏退,再由崔良守在门口,确保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突然闯进来。   确保周围环境之后,祁子臻才轻吐一口气,抬眸看着宋尧旭:“确认了,就是第一世时我中的蛊毒。”   两人原本仅存的侥幸都就此破灭。   第一世里祁子臻的情况,祁子臻自己和宋尧旭都清楚非常,而且第一世时祁子臻本就受惯了病痛折磨的,徐小七却不一样。   他只是一名十一二岁,还没来得及经历过什么的普通小孩。   祁子臻坐在桌子前,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   徐小七原本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原本就应该快快乐乐普普通通地过完他的一生,却因为他而要遭受这般境遇。   倘若徐小七因此而出事,他恐怕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不能让小七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站在他身边的宋尧旭轻叹口气,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作安慰。   祁子臻还是听进去了。   他闭了闭眼后也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手中紧握的茶杯,重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徐小七生病的事情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而今日早朝时祁子臻因睡眠不足表现得比近期要虚弱乏力些,宋平很有可能已经误以为昨日他确实吃下了年糕。   这次宋平下的蛊毒又和第一世一样,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想以第一世时同样的手段来破坏祁子臻的名誉,光明正大将他囚禁起来,施以禁术。   既如此,他们便可以将计就计,假装真的是祁子臻中了蛊毒,以此引诱宋平露出他最重大的马脚来。   但徐小七的情况也不容忽视。   未免引起宋平怀疑,他们商讨之后决定以祁子臻身体不适不能照顾小孩为由,让徐小七留在皇宫中,再暗中召秦功入宫来看看他的情况。   计划大致安排下来,祁子臻并不担心如今宋尧旭在朝堂上的表现,倒是宋尧旭害怕他会为了逼真假戏真做,担忧地叮嘱:“这一次是让你装病,你可千万不要真的生病了。”   “殿下放心吧。”祁子臻微微扬起头,眸间冰冷,好似覆上一层霜雪,又好似挺拔立与漫天冰原中的韧竹。   “宋平他可还不值得我做出这么大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从早上九点半到下午五点半搬了一天的东西,差点以为赶不上更新了,没想到还是被我生死时速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棒!(?)   ——   感谢【柠檬精】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28章   直到当日午膳时间,徐小七还是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一下也基本上是神智朦胧不清晰的状态。   左家义毕竟是皇子们的太傅,不能耗费太多心力在徐小七一人身上,也不能让宋识落下太久课业,午膳时间过后就勒令宋识回去休息,准备下午的骑射课程。   祁子臻担忧徐小七的状况,一直待在南书房内,趁着午膳时间结束宋识与左家义都离开的机会,让宋尧旭帮忙喊崔良去把秦功叫进宫内。   秦功听说情况紧急,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祁公子!现在小七情况怎么样了?”   秦功被崔良带过来,刚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徐小七的情况。   宋尧旭已经回去处理今日的事务了,如今房中只有祁子臻一人。   他正好拿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要递给小孩,见到秦功时摇摇头:“高热不退已经一个早晨了,太医送来的药也没有用。”   半靠在床头的徐小七见到秦功,乖乖软软地喊了一声:“秦功哥哥好。”   小孩面色还泛着明显不正常的潮红,声音有气无力,若没有仔细听的话甚至有可能都留心不到。   祁子臻抬手揉了下小孩的脑袋,平素冷清的眸底浸上心疼与自责。   秦功看着也感到揪心,走过去后放缓了声音:“小七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很晕,没有力气。”徐小七老老实实地汇报自己的感觉,一副随时有可能要倒下的模样。   秦功闻言便上前接过了祁子臻手中的白粥,说:“等会儿我还需要再问小七一些事情,小七现在自己喝粥可能比较困难,我来喂他吧。”   祁子臻对于照顾人是真没一点经验,听他这么说后点点头,让出了床边的位置,到不远处去侯着。   而后他便看着秦功一边喂徐小七喝粥,一边询问他有关身体状况的细致问题,听起来只像是寻常的大夫诊治。   徐小七听话乖巧,秦功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即便没有什么胃口也小口小口地把秦功喂到嘴边的白粥喝下去。   等一碗粥喝完,秦功也差不多把想问的东西问完,叮嘱小孩好好休息,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可以主动说,不必害怕麻烦到他们。   小孩应得乖巧,又借着秦功搀扶躺回床上去,没多会儿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睡着。   显然方才喝粥期间他都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的。   等秦功再帮小孩盖好被子,祁子臻便起身同他一道走出小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后就问:“可有什么头绪么?”   秦功皱着眉,一手抵住下巴作出思考状,沉吟片刻后说:“小七的情况听起来很像是普通高热症状,不管是不是蛊毒,这些症状都太寻常了,短时间内难以下定论。”   祁子臻轻抿唇瓣,须臾后才敛眸开口道:“我可以断定是蛊毒,而且这个蛊毒会令中蛊者不能向他人透露中蛊之事,否则就会心脏抽痛。   “此外这个蛊毒还会或许还会侵蚀一个人的正常心智,令中蛊者内心滋生出更多的负面情绪,但中蛊者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他简单地把第一世里自己体验到的最重要两个特征告知秦功,接着就见秦功眉头皱得更深:“这种蛊毒……”   祁子臻见他像是隐约间有什么头绪的模样,连忙问:“可是有什么头绪么?”   秦功叹了口气,很头痛似的说:“这种蛊毒我们部落也实在太多了,根本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种。”   祁子臻:“……”   他愈发觉得秦功他们村落能活着来到凌朝真的是个奇迹。   或许是察觉到祁子臻的目光,秦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部落各有长处,有我们村落这样擅长以乐驭物的,自然也有其他部落擅长制作蛊毒、擅长研究禁术之类的。   “只是西南部落还在时,有首长约束着所有的村落,如今西南部落没落了,或许就有很对原本就心存不轨之人传播此类东西。”   祁子臻无话可说,只好补充道:“那倘若你需要什么信息也可尽管问我,我都能回答。”   秦功点点头,又好奇地问:“说起来,祁公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祁子臻垂下眼睫没有应答,秦功知道他这是不想回答的意思,没再多问,只是说:“那我先大致整理出所有有此类症状的蛊毒,到时拿来让祁公子看看有没有完全符合的。”   这个方法也比让秦功一个个询问症状要方便得多。   祁子臻点头应下,见秦功好似还有话说的样子,又问:“可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秦功往四周看了眼,确认周围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之后,才压低声音说:“之前宁先生要我帮忙查的禁术查到了,宁先生让我来告诉你。”   祁子臻指尖微蜷,没有说话,等着秦功把他了解到的信息详细地说一遍。   按照秦功翻阅到的资料来看,那一项和窃夺命格禁术很相似的禁术也与命格有关,是直接摧毁命格的禁术。   摧毁命格的禁术流程与窃夺命格极其相似,都需要用十恶不赦之人的献血绘制阵法,再将要被摧毁者关入有阵法的密室中,不论用什么方法弄死,只要被摧毁者身死禁术就算发动成功。   但是摧毁命格的禁术还需要禁术发动者本人献祭。   在禁术发动期间,倘若禁术被打断,会对禁术发动者本人造成巨大的反噬。   但是一旦禁术发动者先于被摧毁命格者死亡,发动者最后的残魂就会依附到被摧毁者的身上,以极大的怨念来摧残被摧毁者的精神,促使其自尽。   而只要被摧毁者身死,禁术发动成功,被摧毁命格之人将在死后堕入无尽炼狱,保有生前最痛苦的回忆,永生永世备受折磨。   这是西南部落已知的所有禁术当中最狠毒的一项。   祁子臻听得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虽然不知为何最后他反而是被送去了未来的世界,但是他也不得不庆幸他没有遭受到这样的境遇。   第一世里祁子臻拥有的痛苦回忆简直不要更多,其中最令他不愿回想的就是受尽折磨的那几日。   假若要他永生永世受着那段日子的折磨,他恐怕是真的会撑不住的。   祁子臻没由来得觉得太阳穴一疼,抬手按揉一下后向秦功道谢,预备回到房间去继续留意小孩的情况。   秦功见他模样,还是忍不住说:“祁公子的脸色也不太好,可要先去休息会儿?我可以暂时帮忙照顾一下的。”   祁子臻却摇了摇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出具体是什么蛊毒,也好尽快找到解决方案。小七还小,我不想让他被病痛折磨那么久,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听到他这么说,秦功也只以为他是回想起此前冬日时自己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没再坚持方才的想法,转而道:“同类症状的蛊毒往往都记录在同样书册中,我会争取今日之内都翻找出来的。”   “麻烦你了。”祁子臻向他拱手致意,算是聊表谢意。   秦功连忙摆手:“这些禁术蛊毒都来自于我们的部落,解决它们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祁公子不必这般客气。”   对此祁子臻也没再说什么,在秦功接下来告辞之后目送他离开,接着回到小房间内继续照看小孩。   一直到下午时宋尧旭将今日的事务处理好,宋识也结束了今日的课业,祁子臻才暂时得到休息。   反复发热一整日,徐小七的症状依旧不见好转,宋识在旁边看得着急,差点就想再喊一次太医过来,被宋尧旭及时拦住。   蛊毒的事情宋尧旭不想让小孩们知道得太多,只同宋识解释是徐小七平时身体也比较柔弱,所以一病就是一场大病,最后直接哄着他暂时回后宫去。   不过在哄宋识回去之前,宋尧旭还特地叮嘱前往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徐小七生病的事情,还让他假装不经意地和宫人们提关于祁子臻身体不适的事情。   宋识不知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保证不会泄密,也保证会乖乖完成任务。   目送着宋识回去以后,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由谁来照顾徐小七。   祁子臻平时连照顾好自己都是个问题,再照顾个重病的小孩是完全不用指望的。宋尧旭则是每日事务繁重,不可能时刻分心来留意徐小七的情况。   但是交由旁人来照顾的话,他们都不放心。   恰在这时,忙碌一整日整理出所有相关蛊毒的秦功再被崔良领过来,手中正捧着三册书卷。   “祁公子,这三册书卷里用朱砂笔圈出来的蛊毒,就是所有会有你虽说症状的蛊毒了。”   祁子臻一边听着他这么说,一边接过书册来随意翻开几页,就见里面几乎每隔一两页就会有一个红色的圈圈,三册书卷总和预计少说三十多种。   ……恐怖如斯。   但是再怎么恐怕也还是得一一仔细比对症状,尽可能快地把徐小七中的蛊毒给找出来,不能再让徐小七受太久的苦了。   祁子臻轻吐一口气,眉间还沾着照看小孩一整日带来的疲倦。   见状,秦功忍不住提议道:“我已经把蛊毒都整理出来了,接下来不若由我来照顾小七吧?陛下与国师大人平日忙碌,照顾小孩也不方便。”   祁子臻与宋尧旭虽然正好在为小孩的照顾问题烦恼,但也不好总麻烦秦功来帮忙。   宋尧旭眉间轻蹙,担忧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毕竟小七重病,照顾起来会很麻烦。”   秦功却只是笑笑:“没关系的。而且正好这两日我娘会到京城来找我,我娘本就喜爱小孩,身为村长夫人平日里也时常会帮忙照看小孩。到时我和我娘说是好友家的孩子,我娘也会很乐意帮忙一起照顾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交给秦功照顾似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不再坚持,由宋尧旭安排备置好一个轿子,以送祁子臻回国师塔为由,先绕路将小孩送去了秦功的居所,之后才返回国师塔。   小孩的照管问题有了着落,接下来对祁子臻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出蛊毒的具体名字,同时也要伪装出第一世时他中了蛊毒的模样来。   为此祁子臻一回到国师塔,就麻烦守卫去集市里给他买些胭脂水粉回来。   第一世里为了掩盖气色,祁子臻特地在私下里找守卫的媳妇学习过如何使用这些胭脂水粉,等守卫买回来后就对着铜镜娴熟流畅的尝试起来。   没过多会儿,他就把自己原本已经稍显红润的脸色重新铺得苍白,再换上一套素雅白衣,眸底锋芒微敛,就变回了他冬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好似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稍大些的风沙都能将他淹没。   守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憋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憋出来一句:“没想到小祁公子……还有这等爱好啊,居然能这么熟练地摆弄那些个胭脂水粉。”   祁子臻默默然地瞥了他一眼,原本收敛的锋芒重新聚起,顷刻间就又换了一种气势。   守卫二话不说地选择了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50959207】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29章   次日,三月初九,国师于正式继任后罕见地告了个长假,似是身体状况一日之间急剧恶化。   宫中传言,昨日国师是在去南书房看望皇子们时突发急病,太医来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见成效。最后回到国师塔中静养,由少塔主照顾,因而少塔主也暂时告了假,等国师身体恢复再继续陪十皇子上课。   祁子臻听着崔良的来报,不由得有些惊叹。   按照崔良补充的话来说,昨日宋识回到宫中后就表现得郁郁寡欢,有相熟的宫人来问时他就干脆把徐小七发生的事情套了个祁子臻的名字,一脸难过地倾诉了一遍,还把前因后果全都理得清清楚楚,叫人挑不出破绽来。   宋识这小孩看着乖巧,没想到还真挺有颠倒黑白的天赋。   崔良简单汇报完宫中关于他的传闻之后,又说起宋尧旭让他顺便汇报的今日朝堂情况。+   祁子臻就斜斜靠在一张躺椅上,单手托腮地听着。   他眼睫微垂,披散的头发有几缕落到身前,略显宽大的白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更衬出他面容与唇色的苍白。托着腮的左手骨节分明,外露的纤细手腕还可以看见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显病弱,但又不脆弱,如同冬日里顽强挺立的一朵雪莲,在风霜病痛中不屈不挠,很有谪仙人的气质。   ——如果不是他头顶还有一只蹦跶来蹦哒去的小灰鸟的话。   当崔良第三次被小灰鸟的叽叽喳喳打断时,祁子臻总算是无奈地伸手,把头顶上专注薅他毛的小家伙一把拎下来:“小灰喜欢在有人说话的时候应和几声,比较顽皮,你不必在意它的。”   说着他又揉了下小灰鸟的小脑袋,再把它放到白毛毯子上,随它自己去玩。   也不知是不是要应和方才祁子臻说的话,它被放到地上后又叫唤了两声才蹦蹦跳跳地到了一边去玩。   崔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国师塔里的小动物都这么有灵性的么?”   对此祁子臻稍微谦虚了一下:“还好,人杰地灵罢了。”   崔良清楚他偶尔会不着调的性子,没把他这句所谓的谦虚放在心上,继续汇报起早朝以及最近政事的情况。   总体而言还没有什么大情况,不过调查恩科之事的官员们倒是有了新的发现,从封存的卷子当中发现了端倪,疑心这些送来封存的卷子很有可能是假的。   恩科虽然是常规科举之外的一次机会,但是效力与程序同科举一样严格,从出卷、开考、阅卷,再到最后将考卷封好,交由皇帝盖章保存,全都要按照最严格的程序进行。   但是却有官员在暗中探查时发现,恩科考卷封存时盖的章似乎不是真正的玉玺章。   也就是说,这份考卷很有可能被调换过。   考卷的拆封与取出也需要一定程序,调查的那名官员不敢轻举妄动,就直接将此事禀报给了宋尧旭听,由宋尧旭做决断。   不过宋尧旭知晓专门负责看守考卷的官员中有宋平的手下,暂时也没有做出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   祁子臻听完崔良的禀报,没做任何评价,向麻烦他的传递致了谢。   崔良连连摆手表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又忍不住担忧地问起:“那个,祁公子的身体……还好吧?”   “嗯?”祁子臻先是困惑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单手托腮,眉眼多出一些浅浅的笑意,“这是我用胭脂水粉铺出来的病色,不是真的,放心罢。”   崔良这才算是放了心,没再多待,告辞回皇宫去。   祁子臻喊了守卫帮忙送崔良离开,走到窗前半靠着窗沿,目送崔良安全离开他的视线内,这才回到房间内,拿起桌面的白玉冠戴上。   恰好守卫这时已经回来了,见状好奇地问:“祁公子可是要外出?”祁子臻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点头道:“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然也要让他们眼见一下。”   说话间,他正好把白玉冠扣好,简单梳理下散落的流苏,又不完全梳理好,带出几分无精打采的凌乱。   他轻抿唇,对着铜镜微微垂眸,单手撑在铜镜前的桌面上,好似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守卫下意识心底一惊,上前小半步想去搀扶,就见他回眸一眼,眼底带笑:“怎么样,够逼真不?”   守卫愣了一下,之后不由得失笑:“太够了,我都被祁公子给吓到了。”   祁子臻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稍微又整理了下衣裳后就准备出门去。   不过临出门前他想了想,又折回来问守卫:“对了守卫,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让你在我外出时陪我一起,把戏做得更全面一点。”   最喜欢凑热闹的守卫欣然同意,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祁子臻在各个官员面前展现演技。   然后他就被祁子臻拉去了岭客楼喝茶。   关于蛊毒的事情,昨夜祁子臻已将确切的名字告知了秦功,秦功也说还需要时间再去细细翻找与那蛊毒有关的所有资料。   如今祁子臻只需要让京城的官员们亲眼见到他的状态不佳,打消宋平心底的疑虑,那么最好的地方就是岭客楼。   不过守卫显然不这么认为。   等到第三杯茶下肚,守卫就撑不住了,闷闷地问:“我们今日……就搁这喝茶么?”   祁子臻瞥了他一眼,摊手:“那不然呢?”   守卫蔫头蔫脑地端着第四杯茶,很委屈似的:“我本来还以为能看祁公子是怎么把那群官员们玩弄着股掌之间呢。”   “我还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祁子臻眸底浸入细微的无奈,“宋平为人谨慎,我们太过主动反而有可能会引起他的疑虑。”   虽说有好多年没在江湖里混过,但守卫还是保持着在江湖时的率真,弄不懂这种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好听祁子臻的话,继续陪他在岭客楼里喝茶。   岭客楼里还是同之前一般,只有一些比较固定的常客,大堂内的人也不多,基本都在说书人的附近坐着,等说书人休息结束开始下一轮故事。   祁子臻这一次还是挑在了二楼的位置,一眼扫去能看清大半一楼的人,也能清楚留意到从岭客楼门口走进来的人。   在守卫喝完第四杯茶后没多会儿,祁子臻就留意到郁飞昂从门口里进来了。   自从上个月恢复记忆以来,祁子臻基本都是按照第一世的记忆,专门挑有用的官员联系,倒是很少再和郁飞昂有交流。   他下意识地不想在今日这种情况下碰见郁飞昂,毕竟郁飞昂对待他确实是真心的,他不想继续这样单方面欺骗他。   祁子臻原本也是想着近日郁飞昂接替朱丰羽尚书职位与案件,多半会很忙,才敢到岭客楼里来。   没想到事与愿违,他还是碰见了郁飞昂,并且郁飞昂也在上楼后一眼就看见了他。   “小祁公子,好久不见啊。”郁飞昂笑呵呵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祁子臻似是才看见他,连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致意:“郁大人好久不见,晚辈不知郁大人也来了,稍有失礼,抱歉。”   郁飞昂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对了,你身边这位是?”   他将目光转移到守卫的身上,原本陪祁子臻一起坐着的守卫察觉出祁子臻态度的变化,站起身后规矩抱拳:“见过郁大人。”   祁子臻也在一旁轻声介绍道:“这位是守卫,负责在国师塔确保晚辈安全的。殿下忧心晚辈近日身体,便让晚辈出门时同守卫一起。”   他把声音压得轻而虚,活脱脱就是一个病弱少年的形象。   郁飞昂似乎也心疼他状况,又道:“你也别在这大堂待着了,怪吵闹的。来,陪我道棋室里去坐坐,那边更安静些。”   祁子臻没有拒绝,跟在郁飞昂身后往棋室走。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郁飞昂走得不快,一路慢慢悠悠地晃荡到了棋室,开门后就侧身让祁子臻先进去。   祁子臻拱手算作致意,扭头麻烦守卫在外边帮忙看着,之后才走进棋室内。   郁飞昂带他来的还是之前常来的棋室,周遭布置祁子臻早已熟悉万分,很自然地就到此前他常坐的位置上去坐好了。   棋室内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茶水,郁飞昂便给他倒上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递到他手边。   祁子臻轻声谢过,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模样。   而这时郁飞昂又顺便将两小罐的棋子给端了过来,把白棋放到祁子臻一侧去。   自从和郁飞昂相结交后,郁飞昂就喜欢拉着他时不时下几局,偶尔还会在祁子臻犯些小错误的时候提醒他,教他一些下棋的技巧。   祁子臻也听得出来,说是在教下棋,实际上郁飞昂是在教他如何在朝堂中保命,而且其中很多的内容是确确实实给了他启发。   郁飞昂一直都在很用心地对待他。   祁子臻看着自己这边的那罐白棋,又见对面的郁飞昂已经先摆好了第一枚棋子,似是等着他也摆放。   他抬手执起一枚棋子,指尖轻蜷,最终还是将棋子放了回去。   “抱歉郁大人,晚辈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情,可能不能陪郁大人下棋了。”   祁子臻收回手,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也叫他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   他不想再欺骗郁飞昂,可是如今正值要麻痹宋平的阶段,他又不敢在这样的关头和郁飞昂摊牌。   对面的郁飞昂在他说完后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祁子臻就听见他似乎从棋罐里又拿出了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伴随着棋子落盘,他又突然开口:“其实你这次的病,是装出来的,对吧?”   祁子臻心下蓦地一惊,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手心衣料。   他没敢抬头看郁飞昂此刻的神情,只听见他淡淡地继续开口。   “其实你之前的单纯也是骗我的,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加更,第一更最早中午十二点,最晚下午六点,过了六点没有第一更就当我没说mua~   ——   感谢【淮苏】和【柠檬精】的营养液mua~ 第130章   祁子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郁飞昂此刻的神情。   他没料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还不想看到郁飞昂对他失望的神情。   “抬头,看着我。”   郁飞昂的嗓音清清楚楚从对面传过来,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祁子臻攥了攥指尖,还是听话地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郁飞昂。   郁飞昂唇瓣轻抿,手中还把玩着一枚黑棋,深邃的黑眸中同样平静得看不出情绪,但显然比平日里的和善要冷淡许多:“你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之前的单纯是不是骗我的?”   同样的问题再一次被抛出来,祁子臻实在没办法再逃避,轻吸一口气后还是如实回答:“是。”   郁飞昂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又问:“那你之前骗我,又是想图谋些什么呢?”   “晚辈是想……给殿下拉拢势力。”祁子臻再次将视线挪开来,不敢继续和他对视下去,“殿下初登基势力单薄,而郁大人此前处于中立态度,晚辈就想让郁大人不知不觉间成为殿下势力中的一员。”   他说着说着又重新低下了头,好似正在认错的小孩,声音都变得没有底气起来:“对不起。”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是漫不经心似的询问:“那小祁有没有去了解过,我之前缘何会保持中立的态度?”   祁子臻愣了一下,稍稍抬起头来,看着郁飞昂眼底重新盛起的浅浅笑意,思考一会儿后试探性地问:“因为……不想卷入朝堂的纷争?”   郁飞昂摩挲着手中光滑的棋子,笑意渐深:“那我又为何不选择辞官呢?”   这下祁子臻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郁飞昂将手中的黑子又落在棋盘之上,顺势将原本放在祁子臻身侧的白棋拿了过来,往棋盘上也落下一枚,一边落子一边继续问:“小祁,我再问你,你觉得在朝堂中最重要的法则是什么?”   祁子臻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很果断:“是利益,个人利益的最大化。”   “没错。”伴随着郁飞昂声音的落下,又有一枚黑子被摆放到棋盘上,声音清脆,“那你觉得,中立派的个人利益又在于什么?”   祁子臻沉吟片刻,不太确定地问:“在于活下去?”   郁飞昂轻笑一声:“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着他又再度落下一枚棋子,才继续慢悠悠地说:“中立派说得好听点叫中立,说得实在点其实与墙头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郁飞昂说得上是中立派当中的领头人物,刚刚才翻了车的祁子臻没敢对此评价什么,乖乖巧巧坐在原处等着他自己继续往下说。   所幸郁飞昂也不需要他的接腔,一边落子一边自己接下去:“身处在朝堂中,没有哪个人会不渴望权力,因为这样的人早在踏入朝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博弈中的弃子。”   说到这里,他又落下黑棋,正好占据了一枚孤立无援的白棋周围最后的一道气。   他将已经废弃的白子从棋盘上拿出来,又接着说:“中立派中立派,说是中立,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派别呢?嘴上说着明保哲身,其实也不过是在观察局势的变化,在未来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罢了。”   祁子臻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随着郁飞昂落子的动作不断变化,隐约间有些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那么郁大人可是已经作出选择了?”   郁飞昂笑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又问:“小祁可猜得到朱丰羽出事那日,陛下叫我去御书房时说了什么?”   祁子臻按照他所了解的宋尧旭思考了一下,斟酌着给出回答:“询问郁大人是否愿意接替尚书之职?”   “不。”郁飞昂从白子的罐子中捻起一枚棋子,“陛下让我在权力和辞官回家当中做出一个选择。”   祁子臻愣了一下,抬眸对上郁飞昂笑吟吟的双眸。   紧接着郁飞昂又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堵住了五枚相连黑子最后的一道气。   他把那五枚黑子逐个拿起来,又示意祁子臻伸出手来。   祁子臻依照他的指示照做,就见郁飞昂将那五枚黑子都放在了他的手心当中。   冰冰凉凉的棋子落入手心,恍惚间似乎还残余几分郁飞昂指尖的温度。   他轻轻握紧那五枚棋子,半会后重新抬头看向郁飞昂,清亮的瞳仁中多出些以往相处时会有的轻松与自在:“晚辈明白了,多谢郁大人。”   郁飞昂的神色也恢复成往常的和善,将装有黑棋的罐子挪到祁子臻面前,笑道:“黑白调换,来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吧。”   “好。”祁子臻眸底闪烁起几分跃跃欲试的光亮,早在之前他就很想试试看放开来,畅快淋漓地和郁飞昂下一场。   郁飞昂是初次见到他这般有精气神的模样,笑呵呵地说:“其实小祁这般活气的模样倒比之前病恹恹的讨喜几分,小孩还是活泼点好。”   祁子臻正落下第一子,闻言意思意思地不好意思了一下,之后开口问道:“郁大人是何时察觉晚辈是伪装之事的?”   郁飞昂拿起棋子,笑着说:“从朱丰羽出事那日,在御书房门口见到你开始。”   他把手中白棋往棋盘的一角落下,继续说:“那日领你来的那名侍卫我记得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而当时你的表情很着急,甚至没工夫停下同我打招呼,由此可知你肯定得知了朱丰羽出事的事情。   “陛下行事果断干脆,与你关系很好,倘若你真的只是被他护着的一朵纯良小白花的话,他不可能会第一时间派贴身侍卫将朱丰羽出事的事情告知予你。   “自那之后我也观察了好几日你在朝堂中的表现,逐渐肯定能绝对不会是之前表现的那般单纯。”   郁飞昂分析得有理有据,祁子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因为那一次的匆匆见面露了馅。   他不由得感慨一句:“郁大人洞察力果真厉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子占据掉两枚白棋周围的最后一道气,将这两枚白棋送出棋局。   郁飞昂扫了一眼棋盘的局势,挑眉:“小祁也不赖嘛。”   祁子臻微表谦虚,又把话题扯回来:“那郁大人不怪晚辈吗?晚辈之前欺骗了郁大人那么久。”   “像你这样这么实诚的孩子,肯定也不会有恶意,对吧?”郁飞昂看向祁子臻,眼底盛满笑意。   祁子臻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瞪大了眼睛:“所以方才郁大人问晚辈那两个问题是在试探晚辈?”   郁飞昂眸底闪过些调侃笑意:“不止,从邀你到棋室来开始就在试探了,试探你还有没有继续骗我的打算。”   说着他还落下一子,送祁子臻的一枚黑子出局。   “郁大人真是好算计,晚辈自愧不如。”祁子臻假情假意地恭维一句,抬手又拿下三枚郁飞昂的白子。   郁飞昂算是了解到他乖巧伪装背后的黑心本性,笑哼一声后不再轻敌,把注意力都放在棋局之上。   几番对弈下来,最后祁子臻还是敌不过在朝堂中混迹了二十余年的郁飞昂,以微弱的劣势败下阵来。   一局结束之后,郁飞昂没急着收拾,让祁子臻和他调换位置后陪他一起复盘,揪出了许多他本来可以避免的小错误。   祁子臻在复盘之后豁然开朗,当即又兴致勃勃地要求再来一局。   郁飞昂本就喜爱下棋,当然不会拒绝,重新调换黑白棋子后陪他继续。   不过这一次郁飞昂又主动提起了一个被祁子臻遗忘的正事。   “说起来,小祁想不想知道最近雪灾之事的调查进度?”   郁飞昂单手托腮,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看向正要落子的祁子臻。   祁子臻顿了一下,先将棋子放在他原本预想好的地方之后才回答:“倘若郁大人愿意的话,晚辈自是洗耳恭听。”   没能骗得祁子臻下错子的郁飞昂稍露遗憾,还是仔细地说起近期调查进度。   比起效率低下没什么可靠人际关系网络的朱丰羽,郁飞昂的进度明显就要快很多,短短四日时间他已经顺着朱丰羽触碰到的“死亡突破口”一路查到了贪污赃款的流向。   按照郁飞昂目前探查的来看,赃款的流向是为了用来建造一个大型府邸,而这府邸还处在寻找地皮的阶段。   郁飞昂知道这多半是障眼法,便又顺着继续往下查,如今正好探查到这笔赃款很有可能是拿去购置打量的兵器与干草。   在京城里购置这些东西,想也知道是要做什么用。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这些证据的指向都是贪污的那三名官员。   那三名官员都只是不大不小的文官,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做这种事情?   郁飞昂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身影就是观王宋平。   弘初帝在位的二十三年来,宋平虽然始终以与世无争的和善面貌出现,好似同样独立朝堂纷争之外,与所有的政治事件都没有牵连。但只要没蠢到家的都能看得出来,宋平才是真正朝堂的掌权人。   他只不过是聪明地选择了做一个执棋人,旁观事态的发展,再以手中的棋子来操控全局。   鉴于弘初帝的无能与宋尧旭此前的软弱,朝堂中就有不少人自愿选择成为“棋子”,以此谋求他们的利益。   而如今宋尧旭成为新帝,行事风格同此前传闻中的优柔寡断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干系。   不少只想苟活的官员都有所动摇,便成为了宋平眼中的弃子。   一如雪灾之事的那三名官员,又如暴病而亡的朱丰羽,他们就是宋平用以告诫的弃子。   目前郁飞昂还在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暗中探查下去,但宋平实在藏得太深,除非能够找到他养兵的地点,否则很难能够将赃款与他相联系。   郁飞昂就在这一步中卡了有近半日的时间了。   不过这些信息对祁子臻来说已经很有用了。   只要确定宋平很有可能在京城中偷偷养兵,他们就有可以真正下手的突破点。   祁子臻落下最后一子,结束这次的棋局,以微弱的优势扳回一城。   郁飞昂输得心服口服,感慨道:“小祁这进步的速度也真够快的。”   祁子臻一边帮忙收拾好棋子,一边回答:“还是郁大人教授得好。”   郁飞昂笑着收下了他这句恭维,从手边的罐子里拿出一枚黑子丢给他:“今日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了,这枚棋子便赠予你吧。”   祁子臻抬手精准地接住棋子,轻蹙眉:“这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是岭客楼的东西。”   “我还没小气到拿别人的东西当礼物。”郁飞昂面露无奈,“正好我也明白地和你说了吧,这岭客楼是我开的,岭客楼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刚想把棋子放回去的祁子臻:“……!”   他面容惊愕,似是一时间难以置信:“这岭客楼……是郁大人开的?”   “嗯哼。”郁飞昂被他惊讶的模样取悦,神情中都多出些自豪,“原本只是想开着玩的,没想到不小心就成了京城第一的茶楼,其实我也很无奈的。”   祁子臻一时间竟不太想回答。   不过得到郁飞昂这番话,祁子臻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丢过来的黑子,顺便问一句:“那晚辈日后再来的话,能不能混个友情价?”   毕竟这岭客楼是真的贵,他平日都不敢太常来。   郁飞昂不知道什么叫友情价,不过看祁子臻神情也猜到他的意思,豪爽地给他一块小玉佩:“日后你来了就出示这玉佩,不用你付钱。”   祁子臻很喜欢岭客楼的茶,闻言快乐地道过谢,直到收拾完要离开棋室时都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扮演一名病弱少年。   于是他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待在门口的守卫轻咳一声,不断朝他使眼色。   祁子臻心情正好,往外走的同时好奇地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就见楼梯口正正好好是走上来的宋平和陆元白。   ……完犊子,太得意忘形了。   此前每次祁子臻与郁飞昂相往来时,都是避开旁人,以免太早将郁飞昂的立场拉向新帝一边给他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楼梯口和棋室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是郁飞昂已经跟着送他出来,而且他走出来时的精气神实在太好,这时候突然变回病弱就太明显了。   电光火石之间,祁子臻灵机一动,原地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配合默契的守卫当即紧张地上前扶住他:“祁公子您没事吧?”   祁子臻借着险些摔倒的机会收敛起原本十足的劲头,皱眉轻咳几声,嗓音都虚浮不少:“无妨,只是不小心走得急了些。”   他借着守卫搀扶的力道重新直起身来,转身面向郁飞昂,轻抿唇瓣神色恹恹:“实在抱歉叨扰郁大人,晚辈告辞。”   活脱脱就是强撑着身体出来交际,结果吃瘪的可怜模样。   目睹全程的郁飞昂简直叹为观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太怕翻车所以全点演技了》   ——   最后今天还是没能加更咳,不过有粗长一点点!双更改天再补上mua!   ——   感谢【淮苏】、【一只北极兔】和【Hinny斯】三位小可爱的营养液mua~ 第131章   最后郁飞昂还是配合了祁子臻的演出,收敛起原本的情绪,漠然颔首以示致意。   祁子臻施施然回以一礼,转身就碰上迎面走来的宋平与陆元白,他们的身后还跟着秦苓。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眸扫了眼秦苓,就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掩藏不住的恶意,在发觉自己看她时又很快收敛起来,好似方才的恶意只是他的错觉。   祁子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但并没有和他们问好的打算。   他身为国师,在朝堂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帝,以往会打招呼也只不过出于年龄差距,但今日他也懒得端那虚情假意的情面。   陆元白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出他疏远的态度,摆出一副关心好友的姿态直接问:“子臻怎么在这里?我听闻你昨日突发急病,怎么不在国师塔中好好休息?”   祁子臻好似心情很不好的模样,没有耐心应付陆元白的所谓关心,冷然道:“出来走走罢。倘若别无他事,我先告辞了。”   说完他没再给陆元白任何的反应时间,迈步径直离开岭客楼。   这会儿正值午膳的时间点,岭客楼外人不多,零星有几人路过。   春日正午的阳光不算猛烈,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祁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守卫跟在祁子臻身后,往几乎无人的街道中张望,以确保周围没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祁子臻抬头望了眼天,思索片刻后说:“去秦功那里吧,正好去看看小七的情况,也去问问蛊毒的事情。”   守卫对此没有异议,陪着他一道往秦功家去。   秦功不是什么高官子弟,住的房子比较普通寻常,找起来也有一定难度。   祁子臻在寻常百姓住的地方逛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之前秦功给过他的地址,确定无误后轻轻敲门。   然后就诧异地发现来开门的人竟是汤乐远。   汤乐远见到祁子臻时也愣了一下,随后神情变得有些慌乱:“啊,那个,是阿祁呀,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嘛?”   祁子臻目露困惑:“此处是秦功家,我来这儿自然是找秦功的。”   汤乐远却挠了下下巴,干笑着说:“啊哈哈,也是哦。不过好像不太巧,秦功现在不在家,要不你改日再来?”   听到他这话,祁子臻眸底困惑更显:“秦功不在家,那缘何你在秦功家?”   “这个……”汤乐远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而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个女声:“汤公子,是谁来了么?”   紧接着就有一名身着绿衣白裙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长发披散,手中还端着一个空碗。   ——来人面容熟悉,正是秦功。   祁子臻见“他”这幅模样,怔愣了一下之后没有过多惊讶,礼貌道:“我是来看小七和问问蛊毒事情的。”   秦功似乎也没有在意自己女子身份的暴露,莞尔一笑:“小七刚喝完药睡下了,祁公子先进来坐着吧,我去把碗收一收。”   “好。”祁子臻颔首致意后,才同守卫一起进屋去。   汤乐远就站在门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选择跟上祁子臻:“诶阿祁,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的吗?”   祁子臻算是明白他刚才的不自在是什么原因了,淡定地说:“我之前在边境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不难猜吧?你看守卫也没有很惊讶。”   被提名的守卫扭头,咧嘴一笑:“我第一次见到那日就猜到了,她的骨架偏小,不像是男子的模样。”   直到一次偶然撞见女装秦功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汤乐远备受打击,委委屈屈缩到一边去,被祁子臻给拎了回来,在院子里坐好等秦功。   秦功的家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四合院,收拾碗筷的地方不远,没多会儿她就走出来,还顺便端来四杯茶水。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换回女子身份的秦功姿态不自觉变得更温婉,本音也柔和不少,从气质来看转变还挺大。   祁子臻轻声道过谢,忍不住道:“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好动的女子,怎么会想到男装来京城参军?”   “秦功”笑了下,解释道:“其实我本名叫秦巧,秦功是我的同胞兄长,早年因病逝世。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参军,而我与他面容一致,便想着以他的身份来完成他的遗愿,顺便收集一些与西南部落有关的信息。”   她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原因,祁子臻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稍表歉意:“抱歉,我不知是这样的原因。”   秦巧表现得倒是很洒脱:“无妨,这些年来扮演我兄长,也隐约让我有了兄长还陪着我的感觉,算是让兄长有了另一种再生的方式吧。”   她弯眼笑笑,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和祁子臻说起近日来翻查到的蛊毒信息。   根据之前祁子臻的翻看,他们已经可以确定徐小七中的蛊毒名字叫“枯”,秦巧便专门去找了和枯蛊有关的所有资料,得知这种枯蛊的发作分为三个阶段。   枯蛊的第一阶段就是高热不退,时间长短因人而异。   高热退下后就是第二阶段,身体虚弱,看着和普通的病弱差不多,偶尔会在晚间头疼。第二阶段往往也是最长的,可以持续几个月,像是高热不退留下的后遗症,引人放松警惕。   但是一旦真正进入到第三阶段,枯蛊正式爆发的时候,中蛊之人会在一夜之间血液干涸,变成一具干尸。   因此,这个蛊毒被取名为“枯”。   而今日早晨时,徐小七才刚刚从高热不退的状态下恢复过来。   也就是说,他已经进入里枯蛊的第二阶段。   祁子臻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忙问:“那可有找到接触枯蛊的方法?”   秦巧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枯蛊的记载是从几年前才开始有的,应当是这些年间才被人无意间做出来,倘若往坏了想,可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祁子臻的心沉入谷底。   正因为枯蛊太新了,很有可能还没人制出过枯蛊的解药。   汤乐远已经从秦巧处了解到了小孩的状况,闻言也皱起眉头:“那该怎么办?那孩子还挺小的,平白无故遭到这种罪,也太可怜了。”   守卫坐在一边皱着眉,难得保持了沉默。   祁子臻回想起第一世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最难熬的那一个月。   饶是常年病痛缠身的他都觉得痛苦,小七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倘若当时他再小心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让小七避免这样的痛苦?   祁子臻越想越自责。   他宁可自己再来一次,也不想伤害到最无辜的小孩。   沉默在小小的庭院中蔓延开来。   半晌后,祁子臻轻呼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对秦巧说:“这几日麻烦你再帮忙照顾下小七,我先回去了。”   倒是汤乐远看他脸色不太好的模样,忧心忡忡地问:“阿祁也要注意身体,你这脸色这么苍白,可别是假戏真做了。”   “放心,只是伪装出来的。”祁子臻轻声回答,向他的关心致过谢后就带上守卫一同离开。   然而离开秦巧家没多远后,祁子臻又突然停下来对守卫说:“我还想去趟别的地方,你先回去吧。”   守卫看着似乎也有别的心事,没有追问,点头道:“正好我也想去找个人,祁公子记得注意安全。”   祁子臻颔首应下,目送守卫离开后才开始在京城中漫无目的地乱逛。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只是四处随意地走走,企图驱散心底积压的沉重。   宋平、秦苓、陆元白、徐小七……   太多的事情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祁子臻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宫外的那条暗道附近。   他看向一侧高耸的城墙,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准备要回国师塔去。   可是没走出多少步,他又忍不住停下来,转身径直从暗道进了皇宫。   这会儿还是午膳的时间点,祁子臻估计宋尧旭应当已经回了养心殿,熟练地绕开巡守侍卫,一路走到养心殿门口。   “祁公子。”崔良见到他之后就抱拳行礼,侧身直接给他让出位置来。   祁子臻简单向他致意,便推开了养心殿的门。   养心殿内,宋尧旭正把一卷书放回到外室的书架子上,见到祁子臻走进来时还停顿了一下,笑道:“子臻怎么过来了?”   祁子臻维持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想你了。”   养心殿内没有旁的宫人,宋尧旭听到他这样不开心的语气,将书塞回去后走到他面前,轻轻把他揽进怀里,笑着安慰:“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人惹我们子臻不开心了?”   祁子臻嗅着鼻尖熟悉的味道,抬手回抱住他,轻声说:“小七身上的蛊毒已经找出来了,很有可能……没有解药。”   原本还轻揉着祁子臻脑袋想安慰他的宋尧旭一顿,一时间竟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来。   直到好半会儿后,他才终于开口说:“小七能成为少塔主,必定是有他的福分与气运,他一定可以没事的。”   他说话的嗓音放得很低,也不知是在说服祁子臻,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各自消化起内心起伏不定的心绪。   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的响动,紧接着就听见崔良的声音:“陛下,左太傅求见。”   原本抱在一起的两人当即松开来,宋尧旭简单整理一下衣裳,确认祁子臻也没有问题后才冲门口说:“进来罢。”   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房门就被推开,左家义从门口走进来,见到祁子臻似乎也没有惊讶,拱手算作行礼致意。   但这一次他甚至没等得及宋尧旭过场性地询问,就径直开口,神情中罕见地带上了些担忧:“启禀陛下,十皇子殿下好像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悄悄咪咪再说一遍,不会虐的哈~   ——   感谢【柠檬精】、【淮苏】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32章   宋尧旭眉头一皱,连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家义也不敢耽搁,将今日早晨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禀报一边。   原是今晨宋识因为有卷书没带来,想回宫去拿,左家义便让他趁着早课温习的时间回去。然而自离开南书房回去之后,宋识就没再回来过。   左家义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贪玩,等到过了两个时辰还没等到人回来时才察觉不对,让宫人到后宫宋识的住处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却从照顾宋识的月贵妃处得知宋识根本就没有回去过。   左家义只是个太傅,没有资格进入到后宫妃子们的住处去找人,将南书房的皇子们暂时交予年纪最大的五皇子照看,自己亲自来找宋尧旭禀报。   简单了解清楚情况,宋尧旭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左家义说:“我会派人继续尽快去找的,有劳左太傅。”   得到了宋尧旭的保证,左家义行礼致意后没再多逗留,交代清楚时间就告辞回了南书房。   另一边全程听着的祁子臻眉头紧锁,在左家义走后突然问宋尧旭:“殿下,你可有后宫的地图?”   宋尧旭点点头:“有。子臻是有什么想法了么?”   “嗯。”祁子臻应了一声,一手抵在下巴处,皱着眉说,“我记得去年腊月我被宋平以盗窃圣书为由抓捕入狱,当时我们就怀疑后宫有宋平的势力,我出来后殿下也曾同我说过,你让宋识帮忙留意着后宫的情况。”   他说到这里,宋尧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识平日很喜欢跟着左家义学习,不可能为了逃学而找借口玩失踪。   那么或许就是他回宫的路上碰见了异常的情况,又因为当初宋尧旭的叮嘱而进一步去探查留意,而且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被发现了。   宋尧旭理清缘由,当即到书架中翻找出一份详细的后宫地图,平摊开放在桌子上。   他还顺手拿来一支笔,圈出了南书房和照顾宋识的月贵妃所住的宫殿,连接出两条他所知道的宋识最常走的路。   祁子臻细致地观察着两处地方与两条路线,从宋尧旭手中拿过笔,最终又圈出另外两座宫殿。   “按照路线与距离来推算,很有可能就是这两座宫殿的妃子与月贵妃,三人当中的一人有异常。”   宋尧旭看了眼他圈出来的另外两处,沉吟片刻后指着一处说:“这是静妃的住处,她是小六和小十一的母妃,膝下还有一名三岁的十公主。”   接着他又将食指移向另一处,继续说:“这是宣妃的住处,她原本膝下无子,在小十二母妃病逝后帮忙照顾小十二。”   大致清楚最有可能的人选之后,宋尧旭又叫来崔良,让他率领侍卫到后宫去寻找宋识的下落,到夜间时就留意各个妃子的动向与异常,重点关注被他们圈出来的三名妃子。   崔良抱拳领命,很快便召集起侍卫们前往后宫,准备寻找宋识的下落。   祁子臻与宋尧旭目送着他离开,两人的神情都显然变得更为沉重。   徐小七的蛊毒才被告知很有可能无解,宋识又突然出现了意外,这叫他们就是想轻松都轻松不起来。   半晌后,祁子臻轻呼出口气,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后说:“那我先回去了,殿下要记得注意休息,也注意安全。”   宋尧旭这会儿自己的心情也不好,给不了祁子臻安慰,勉强地笑了下,温和道:“我会的,你也要注意,我不想……再多一个人出事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随着空气飘散。   但祁子臻还是听到了。   他抬头看着宋尧旭同样疲倦的神色,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我不会再让殿下一个人承受所有了,我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宋尧旭感受到怀中的温度,轻吸了口气,缓缓回抱住他。   “一定会的。”   *离开养心殿之后,祁子臻再次避开巡守的侍卫,一路从暗道出了皇宫,往国师塔的方向去。   宋识是在皇宫出事,徐小七的蛊毒祁子臻也帮不上忙,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理顺近日来所有与宋平有关的事情,尽可能再快一点找到能扳倒他的把柄。   他几乎毫不停歇地往国师塔方向赶去,刚回到国师塔下时就碰见了等候着的守卫。   “祁公子!”   守卫远远见到他就冲他招手,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祁子臻快步走了过去,问:“可是又有什么事情么?”   守卫摇了摇头:“我暂时没什么事,是宁先生来了,这会儿正在国师塔顶层等你。”   “小舅子?”祁子臻愣了下,这还是宁清卫在搬出国师塔后第一次亲自过来。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谢过守卫后就径直上楼去,果然看见毫不客气坐在躺椅上撸猫的宁清卫。   灵宁见到祁子臻,细细软软地喵叫一声,从宁清卫怀中蹦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他脚边轻蹭。   祁子臻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把它抱起来后才问宁清卫:“小舅子怎么过来了?”   没了猫可以撸的宁清卫也懒得起身,单手托腮,往小桌案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份资料,你看看吧。”   祁子臻这才发现小桌案上还有一沓宣纸,宣纸上似乎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字。   他径直坐在桌案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拿起宣纸,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就见上边写了个时间,记载的似乎是十九年前的事情。   宁清卫坐在一边,神色淡淡:“这是我这几日调查到的,你爹娘的真正死因。”   祁子臻一愣,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情绪被收起来,几乎是认认真真地把这份资料全都看了一遍。   这份资料里最开始的部分,是之前宁清卫同他说过的十九年前的那桩舞弊案,秦桓书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舞弊名单中的第一个,这也是宁清卫此前一直以为的秦桓书死因——被祁源陷害污蔑而死。   但是在这份舞弊案的卷宗内容之后,紧跟着的是宁清卫这几日调查到的秦苓的踪迹。   那会儿的秦苓还没有投奔乌蒙国,在秦桓书抵达京城后没多久也跟着入京,但她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被秦桓书察觉,大部分时间把踪迹隐匿得很好,过去了十九年宁清卫也实在难以调查到太细致的内容。   最终也只查到了她进入京城,以及在那桩舞弊案发生的前后都曾去过祁府。   再后来宁清卫就顺着这个突破口,利用他前任国师的余威找到当时的有关官员、祁府曾经的下人以及天牢中的狱卒,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具体情况,再偷偷翻进已经被封住祁府中翻找所有的有关信息。   最后他把所有透露的零碎信息全都整合,还原出了一个真相。   按照宁清卫还原出的真相来看,当初那个舞弊案确实是祁源有意制造出来的,但是他那时的打算是让秦桓书被抓入狱,然后借此威胁卫轻灵,让卫轻灵答应他的提亲。   当时的祁源根本没打算做得那么绝,他只是想借助卫家遗留的威信成功爬上丞相的位置,之后便会放了秦桓书,再把卫轻灵休掉。   祁源无意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情,他的眼里就只有权力而已。   倘若当时他能够依照原定的计划做下去的话,卫轻灵会损失名誉,但清白还在,性命还在。届时她和秦桓书大可跟随原本就有意移居江南的爹娘一道离开,至此卫家彻底退出京城与朝堂,成为江南一带的普通世家。   但是偏偏就多了一个秦苓。   秦苓在舞弊案前去祁府的那几次,就是想和祁源寻求合作,都每一次被祁源拒绝了。   祁源好歹在朝堂中混迹多年,他明白想要利用卫家的势力,就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否则到时候反而容易遭到卫家反噬。   于是秦苓就自己买通了狱卒,在秦桓书的牢饭中下毒,毒害了秦桓书。   下毒之后她又去找过祁源,祁源自知无可挽回,只好将秦桓书的死称作是畏罪自杀,借此来隐匿秦苓的罪状。   根据宁清卫的推测,这时候很有可能是秦苓掌握到了祁源制造舞弊案的证据,以舞弊案来威胁祁源。   祁源为了能够爬上丞相的位置,自然不能让人将这桩事情捅出去,所以才会答应帮秦苓掩盖罪证。   再后来,就是卫轻灵同意祁源的提亲,却发觉自己有孕在身,不得不放弃原本刺杀祁源的打算,在祁府中忍辱负重。   而在这段时间里,秦苓也在祁府中出现过几次,卫轻灵后来的病弱也与秦苓脱不了干系。   也就是说,祁子臻怨恨了这么多年的祁源仅仅只是个帮凶。   真正害死他爹娘的,是秦苓。   而在第一世里,秦苓也是害死了他的真凶。   这一切的起因,也只是因为秦苓自己的爱而不得,由爱生恨。   她自己一个人的病态偏执,却要祸害他们一家人。   祁子臻紧紧攥着手中的宣纸,指尖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第一更在中午十二点mua   ——   感谢【一只北极兔】、【淮苏】的营养液mua~ 第133章 【一更】   灵宁似乎感受到了祁子臻变化的心绪,轻轻喵叫一声,在他怀里蹭了几下。   祁子臻轻颤着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强迫自己将心绪平复下来。   一旁的宁清卫则是留心着他的情况,给他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垂眸说:“这就是我几日调查的全部结果了,要如何做,端看你自己。”   祁子臻抿了抿唇,结果茶水一饮而尽,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不想说。   短短半日的时间,太多的消息需要他来消化。   好不容易今早因为与郁飞昂说开而愉快的心情这下是真的丁点儿不剩。   小七蛊毒难解,小拾突然失踪,他又得知了秦苓才是真正祸害了他们一家的人。   太多的事情一下汹涌而来,几乎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宁清卫看着他的神情,最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拎起被他放在地上的食盒,端出几碟小糕点来。   “应当还没来得及用午膳吧?这些就当给你暂时当作垫垫胃了。”   祁子臻扭头看向那些精致小巧的糕点,收敛起眸底的思绪,只轻声应了个鼻音。   宁清卫又顺势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几日我会暂住在小七的房间里,你若是有事就下来找我,不许一个人憋着,知道了么?”   听出他话语里的关心之意,祁子臻总算多了些反应,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小舅子。”   宁清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做午膳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明显带有调侃语气的话稍微化解了氛围中的凝重,祁子臻轻呼口气,总算还是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就这么乖乖地坐在原处等候,只中途起身一次将那沓宣纸给收好来。   他将宣纸都放进一个木盒子里,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字迹。   如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也终将会有了结的那一日。   *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宁清卫确实按照他同祁子臻所说的一样,暂时住在了此前徐小七住的房间,以便预防祁子臻因为事情的积压与忙碌真的病倒。   多个人偶尔陪着瞎扯淡,祁子臻的情绪比之前好上很多,每日扮演着他的病弱少年形象,时不时在京城里病怏怏地露个脸。时不时也会跑到皇宫中去询问近期情况。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绝处逢生,这几日里一些他们一直探查的事情都多少多了些突破口。   最先有进展的还是郁飞昂那边调查的雪灾贪污之事。根据郁飞昂近日来的探查,基本可以锁定贪污臧匡购置的粮草与兵器都被偷偷地运往了京城郊外的一处荒林当中。   郁飞昂也曾暗中去那边探查,但是除却荒林大片之外,没有半点杨兵操练的痕迹,他疑心应当是做了什么障眼法,具体的就还需要进一步查下去。   在雪灾之事后不久,每日夜间潜伏在后宫里的崔良也来了消息,发觉被重点观察的三名妃子中,有一夜宣妃行为举止最为异常,鬼鬼祟祟地出了自己的宫殿。   崔良曾试图跟上去看看她想干嘛,却被她七拐八绕地甩开了。   崔良对于后宫的地形不是很熟悉,跟丢之后为防止打草惊蛇,还是选择原路折回去,并且将此事告知宋尧旭。   宋识的下落依旧不明,按照这情形来看,宣妃最有可能是参与了此事的。   宋尧旭与祁子臻都着急宋识的情况,但也清楚宋识好歹是皇子,他们应当还不至于到直接杀害宋识的地步。   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他们不能随意出手,就怕把带走宋识的人逼急了,对宋识不利。   除此之外,还有进展的就是关于恩科的事情。   宋尧旭找了个由头让翰林院的官员去整理科举与恩科的试卷,并“不经意”地发现弘初二十三年的恩科考卷有问题,进而更加“不小心”地发现,陆元白的考卷不在恩科考卷当中。   当初陆元白能够进入朝堂,靠的就是恩科时夺得恩科的魁首。   身为魁首,考卷却不见了,这可是一件非常值得怀疑的事情。   祁子臻也从被宋尧旭派来禀报的崔良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宋尧旭暂时还没有将这件事情公开来,想来应当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恩科时的主考官,可是宋平本人。   在凌朝,考卷的封存环节和主考官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陆元白考卷丢失,宋平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祁子臻大致将崔良禀报的事情都了解完毕,在崔良要告辞回宫时突然喊住他:“对了崔良,还有一样东西想麻烦你帮忙交给殿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面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崔良。   这封信是卫令申今日特地到国师塔来交给他的,说是从西北郡那边寄来的。   西北郡就是被汤乐远与宋行秋攻打下来的乌蒙国西南镇,在并入凌朝版图后被更名为西北郡。   祁子臻在听说来自西北郡时就猜到应当是与西南将军有关,打开发现果然是宋行秋调查到的与西南将军行踪相关的事情。   而且按照信中所说,西南将军长孙武顺已经混入了凌朝,甚至有可能都进入了京城中。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这段时间来他们可得更加小心才是。   崔良从祁子臻的神情中能够看出事情这封信的重要性,当即严肃而认真地应下,这才转身往国师塔外去。   祁子臻照旧走到窗边,目送他安全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长孙武顺都已经到京城来了,距离宋平行动应当不会远了。   他靠着窗,看向国师塔外早已熟悉的景色,思绪不知翻飞到了何方。   而把他的神思拉回来的,是身后守卫突然的大喊。   “祁公子!!!”   祁子臻被这声大叫吓了一跳,脚一滑直接把脑袋给磕到了窗边。   “嘶——好疼。”   他捂着被撞疼的额头,转身看向身后推门而入的守卫:“突然喊这么大声,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守卫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莽撞,轻咳一声收敛了方才大大咧咧的动作,但还是压抑不住面上欣喜的笑意:“我找到枯蛊的制作者了!小七的蛊毒可能有救了!”   祁子臻愣了一下,蓦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嗯!”守卫重重点头,连忙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解释一遍。   “那日在秦公……呃,秦小姐家中我听到你们说去蛊毒的事情时,就想起我师叔就是擅长研制各种奇离古怪的解药的。但是我担心师叔对这种蛊毒把握不大,就没告诉你们,私下里先写信去问了我师叔。   “后来我师叔告诉我,那个枯蛊正是他此前研制解药时无意中研究出来的蛊毒。他本来想将这个药方销毁,结果却被有心之人盗走了。”   “他这几年来一直都在担忧有人被下这种蛊毒,因而致力于研究解决这种蛊毒的方法,如今已经进展到了解药剂量的阶段。   “师叔得知我有认识的人中了这种蛊毒,当即就说要进京来,今日刚刚抵达,被我带到国师塔附近了。”   祁子臻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听完守卫讲述,闻言立即就让守卫帮忙带路,去他师叔目前暂住的地方拜访。   守卫欣然应下,带着祁子臻一路几乎是赶着去到了他师叔住的客栈。   师叔这会儿正好也还在客栈中,祁子臻轻敲三下门后没多会儿就见到了前来开门的老者。   老者的模样比守卫师父要稍显年轻些,虽然同样已经到了白发苍苍的耄耋之年,但精气神还十分足。   祁子臻收拾好了自己波动的心绪,恭顺而礼貌地拱手向老者致意。   老者的性子比守卫师父更和善些,见到祁子臻亲自登门忙笑着摆摆手:“国师大人可就不必多礼了,快进来罢,进来再说。”   祁子臻依旧是礼节性地致了谢,这才肯走进去,姿态端得淡然而又温和恭顺。   老者没想到当今国师自己本身也还是个孩子,但见他气定神闲又恭敬的模样也没有轻视的意思,直奔主题:“听师侄所言,可是国师家中小孩中了枯蛊?”   祁子臻点点头:“是晚辈的继任者,十一二岁的小孩,中蛊共七日,已进入到蛊毒的第二阶段。”   老者大致了解清楚状况,捋了下白花花的胡子,沉吟片刻后道:“不同的人体质不同,解药的配制也需做出相应调整,不知国师可方便让老朽亲自观察几日那小孩的情况?”   “自是方便的。”祁子臻连忙回答,“小孩暂时交由晚辈的一位好友照顾,可能需得麻烦前辈随晚辈一同过去一趟。”   老者摆了摆手,叹着气说:“这到底是老朽的疏忽大意而致,也该由老朽来解决它,算不得麻烦。”   祁子臻没有对此多少什么,再次恭顺地致意后便起身,给老者带路。   路上老者又详细询问了一些情况,主要由守卫来回答,祁子臻偶尔在旁边帮忙补充几句。   等到抵达秦巧家门口时,老者也把需要知道的信息了解得差不多,只需要再具体看看徐小七的情况。   祁子臻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很快就听见里边有女声应答:“来了。”   应答声后没过多会儿,穿着水粉长裙的秦巧就过来开门,见到祁子臻身后跟着的一位陌生老者时顿了一下:“这位是?”   “这位是守卫的师叔,也是无意中制作出枯蛊的前辈,目前正在研制枯蛊的解药。”   祁子臻轻声介绍完,秦巧也不由得面露诧异,连忙侧身让开位置:“前辈请进!小七正好醒了,这会儿在房中看书,晚辈带前辈过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从祁子臻那里习惯了他们这群小孩的恭敬,老者摆了摆手后没多说些什么,跟在秦巧身侧进屋去看徐小七的情况。   祁子臻与守卫在老者进屋后才跟着进去,顺便帮忙关好了门。   而这时,另一边的房间里又传出来一道女声:“小巧,可是来客人了?”   一位妇人从那间房里走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在不经意间抬眸看向祁子臻方向时愣了一下。   祁子臻记得此前秦巧说过,她母亲这几日会到京城来,听妇人的称呼猜测这位就是,便拱手虚虚致意:“叨扰夫人了。”   一旁的秦巧也向妇人解释道:“这位是我同您说过的祁公子,他身后那位是守公子,我身侧这位是守公子的师叔,来帮忙看看小七情况的。”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先是笑着向他们致意,随后就等他们都进屋了,才跟着把汤药端进去。   屋内,徐小七正捧着一卷书册,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面容苍白得令人心疼。   小孩见到祁子臻进来时,眼底亮了一瞬,接着又马上乖巧地逐一打招呼打招呼连陌生的老者都算了进去。   祁子臻走到他身前,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问:“小七最近感觉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很多啦,祁哥哥不用担心小七,小七肯定很快就能好的。”徐小七仰着头,唇边绽出一抹笑意。   又听话又懂事,叫在场其余知道内情的人看着更为心疼。   祁子臻没忍住,又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才说:“这位前辈是来帮忙给你治病的,要听前辈的话,知道么?”   “嗯,小七知道了。”徐小七乖乖点头,又转而看向老者,乖顺地说,“麻烦前辈伯伯了,小七会听伯伯的话的。”   老者性格本来就好,见徐小七这么听话可爱,愈发觉得他讨喜,更想着要将解药研制出来。   这几日来一直是秦巧照顾徐小七,对于徐小七的情况了解更多,祁子臻便不打扰秦巧与老者之间对接消息,说了一声后就打算先到皇宫去告知宋尧旭这件事情。   端药进来给徐小七的妇人见状,主动提出要送他出去。   祁子臻没有拒绝,拱手致意后转身出去,路上没有同妇人有任何的交流。   直到妇人将他送到了门口,祁子臻才温和道:“夫人就此留步罢,叨扰夫人了,晚辈先行告辞。”   妇人连忙摆了摆手,浅浅地笑了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纠结半会儿还是止住了。   祁子臻稍显困惑,但没有多问,转身走出院门就要离开。   “祁公子留步。”然而就在这时,妇人又叫住了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敢问祁公子……可是秦桓书的孩子?”   祁子臻的背影僵在了原地。   妇人似乎也怕自己冒犯了,补充道:“我观你与桓书有三四分的相似……”   祁子臻听着身后逐渐变弱的声音,垂落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半会儿后忽地嗤笑一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没有回头,被压得有些低沉的嗓音远不及方才那般恭顺温和。   妇人捏不准他的心思,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桓书他……过得还好么?”   “他已经死了。”祁子臻低着头,几乎是在妇人问题落下的一瞬间就给出答复,声线却变得更冷,“被秦苓害死的。”   他抬眸回头,轻飘飘地瞥了那妇人一眼,乌黑的眸子里只余下一片冷然。   “我爹和我娘,都是被她害死的。”   妇人蓦地怔在了原地,呼吸声都变得有些颤。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祁子臻已经大步离开,只留下一道冷漠的素白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34章 【二更】   从秦巧家离开之后,祁子臻到皇宫去简单同宋尧旭说了关于徐小七蛊毒有救的事情,又黏黏糊糊腻歪一阵便回到国师塔去,继续扮演他的病弱人设。   后来回来的守卫也向他汇报,师叔确认过徐小七的具体情况后已经开始着手配制专门的解药,或许还需要一段时日,但总归是有了希望与盼头。   如今只希望能再早点找到宋识的下落,确认宋识的平安。   祁子臻躺倒在自己的床上,脑海中不知不觉又回放起从秦巧家里出来时的那一幕,搅乱他难得轻松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心情。   他烦闷地吐出一口气,打算抛却这些繁杂思绪小睡一会儿。   这阵子因为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夜间基本都没怎么睡好。在春日里他的身体虽说没那么娇弱,但劳累过度还是容易出问题的。   祁子臻答应了宋尧旭不会让自己出事,在这方面自然知道把握好度,起身点燃一小块当初搬入国师塔时宋尧旭给的兰花味香珠,在熟悉的气味包裹下渐渐睡着。   一觉安眠。   再醒来时房间中浅浅淡淡的味道已经消散,祁子臻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打着哈欠坐起身,到窗前去推开窗户一看才发觉天都已经黑了。   行叭,今晚又不用睡了。   祁子臻悠悠轻叹一口气。   他原本只是想稍微睡个半时辰的,没想到直接睡了半天,估计晚上又要精神得不行了。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祁公子,你醒了吗?”   祁子臻听到守卫的声音,应声道:“进来吧。”   紧接着他就见守卫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调侃似的笑着说:“祁公子这觉睡得还真挺久的呀。”   祁子臻稍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佯装淡定地问:“是有什么事情么?”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有事情吧。”守卫抬手摸着自己的后颈,收敛起笑意,好似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是今日下午时乐远来过找你,我说你还在休息,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也没说,魂不守舍地又走了。   “我担心他情况,跟过去看了一下,就见他走到澄明湖那边后就一直坐着不动,好像有什么心事。祁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祁子臻听着守卫的描述,皱了下眉后点点头,正要换身衣裳过去时又听见守卫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宁先生有事出门,做了些糕点放在桌上了,祁公子带上吧,免得等会儿都饿了。”   他这才留心到桌面上还有个食盒。   他点头谢过守卫的提醒,换好衣裳后顺势拎起食盒就一路走到了澄明湖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湖边一动不动的汤乐远。   祁子臻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到他身侧去直接坐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汤乐远先是被吓了一跳,扭头看清来人面容时才勉强笑笑:“……是阿祁啊,没事,就来这边看看风景。”   祁子臻显然不信:“来这里看风景能看半日还一动不动?”   汤乐远顿了一下,笑意变得有些苦涩:“是守卫告诉你了么?”   “嗯。他说某人好像有心事,需要人安慰。”祁子臻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碟小兔子形状的糕点,“要试试么?宁国师做的。”   汤乐远平时对甜食没有太多兴趣,但今日看了一会儿后还是抬手,拿起一只小兔子尝了一下。   祁子臻侧眸看向他,眼底多出几分柔和的情绪:“好吃吧?”   “嗯!”汤乐远满眼的惊艳,一口吃完手中的小兔子之后忍不住一个接着一个地继续吃。   一看就是饿得狠了。   祁子臻不同他抢,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所以你今日是遇到什么事情不开心了么?”   听到问题的汤乐远动作停顿一下,情绪重新变得低落,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陆元白入狱了。”   祁子臻一愣:“……因为恩科的事情?”   汤乐远点点头:“恩科舞弊,证据确凿没得辩驳。今日下午陛下就直接派人到他府上抓人了,动静闹得很大,在京城中都传开了。”   祁子臻还是有些怔愣。   他今日早晨才从宋尧旭那里听说恩科卷子出问题的事情查出来了,但他不曾预料到这次宋尧旭会行动得那么快。   这才是真正的措手不及啊。   按照祁子臻一直以来对宋尧旭的印象,他本以为宋尧旭会和之前一样压到把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才做,没想到宋尧旭却选择了借此来直接压一压宋平的气焰。   陆元白自入朝后与宋平交好的事情朝堂中的官员都知道,陆元白更是可以称得上是宋平势力下最有分量的人物,平日里往来巴结他的人可不少。   而如今陆元白倒台,宋平身为当初恩科的主考官也被责问。   这是宋尧旭第一次将他对宋平势力的打击摆到明面上,也侧面警告了部分摇摆不定的人在做出选择前要记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但是对于初入朝堂没多久的汤乐远来说,就是他曾经交好的朋友一朝为权力而堕落,并毁了自己的前程。   祁子臻拍了拍汤乐远的肩膀,算作无言的安慰。   汤乐远则是叹了口气,情绪十分地低落,自言自语一般同祁子臻说起了他与陆元白的过往。   汤乐远与陆元白是在五年前初识,那时的汤乐远只有十四岁,因为性情直率不知天高地厚,差点和张扬跋扈的宋季启正面硬刚,被路过的陆元白拦住。   当时汤乐远还觉得很不满,陆元白就告诉他一时的冲动带来的后果是最不值当的。   在那次初识之后,汤乐远也偶尔会再遇见陆元白,久而久之就变得稍微熟悉了些。   那段日子里汤乐远时常吐槽他们读书的文人整日之乎者也的,十分烦人。有时又会看专门跑去看陆元白画画,看得津津有味。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对那些仗势欺人的人表示不满。   汤乐远还记得,当初陆元白曾同他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入朝为官,他一定会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可是如今看来,陆元白恐怕早就不知道将当初的诺言抛到何处去了。   祁子臻也不知这时候该如何安慰他,从食盒里又端出来一碟小竹叶形状的糕点:“要早来点甜食么?吃点甜的,说不定心情也能好点。”   倾诉过一次过往之后,汤乐远的情绪比之前要好一些,闻言总算露出些笑意,把小碟子推回去:“你自己应当还没吃过东西吧?这些应当是宁国师专门给你做的,我方才都吃那么多了,还是不和抢了。”   “宁国师倘若为我而做,是不会做这么多的。”祁子臻眸间也多出浅浅的笑意,“他近日暂住于国师塔内,想必守卫也已经同他说过了,他才会专门做两个人的份量。”   听到这里,汤乐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是很难过啦,只是有点难以置信,毕竟陆元白其实是我在京城里第一个觉得观念相一致的文人。”   祁子臻明白他这时并不好受,抬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似的说:“权之一字,看似简单,但其实能够改变的事情确实很多。”   “我不明白。”汤乐远皱着脸,向来坦白率真的他想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为了权力铤而走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样真的值得吗?”   祁子臻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澄明湖中倒映出来的寥落星辰,轻飘飘地说:“谁知道呢。”   说完他没等汤乐远反应,将小糕点收好后站起身,朝汤乐远伸出手。   “别人的事情自由别人来承担,我们只要好好做好我们自己就好了,不是么?”   祁子臻逆着月光,素雅的白衣被镀上一层皎洁莹白,眸底浅浅地晕开一抹笑意。   汤乐远抬头看着他,愣了下后伸出手,搭上他冰凉的掌心,笑着应声:“嗯,阿祁说得对。”   他借祁子臻的力道站起身,松手后拍了拍沾满草屑的衣摆,重新恢复平时元气满满的样子:“坐了半日还蛮累的,我送阿祁回国师塔去吧?”   祁子臻没有拒绝,拎着食盒同汤乐远一道往回走,路上重新聊起些寻常的话题。   他扭头看着汤乐远同平日一般毫无负担的轻松笑意,半会儿后才重新转头回去,也恢复平常与汤乐远相处的模样。   澄明湖与国师塔之间相距不算特别远,没走多久两人就抵达了国师塔下。   临告别前汤乐远还不忘叮嘱:“听守卫说这段时间来你们都挺累的,阿祁要记得保重身体好好休息呀。”   “我会的。”祁子臻点头应下,与汤乐远告别,目送他转身离开后才回到国师塔中去,开始愁着自己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而事实上,当天晚上他确实又翻来覆去大半日才睡着。   次日早晨,祁子臻又一次顶着黑眼圈精神不济地从床上爬起来。   宁清卫做好早膳端上来,见他这副模样挑了下眉:“昨晚又没睡好?”   祁子臻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身:“下午睡太久,晚上睡不着。”   宁清卫装出心疼的模样说:“活该。”   祁子臻不和他计较,快速地拾掇好自己以后就到桌案前吃早饭。   不过吃早饭的途中,祁子臻又发觉宁清卫好像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好奇地转头看向他。   宁清卫看了眼他眼底的黑眼圈,又看了眼他刚刚开始吃的早餐,最后还是说:“算了,你吃完早饭再说,不然我怕你等会儿吃不下。”   祁子臻将信将疑地把头扭回去,三两下就吃完了温度被晾得正好的药膳粥,然后就从宁清卫口中得知昨夜宫中又突发的事情——   宣妃惨死于自己宫殿外的草丛附近,被早晨时洒扫的宫女发现。   祁子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宣妃就是之前崔良禀报说很可能有问题的妃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咳,提前防杠先说一句哈,蠢作者是感情流选手,所以不要对剧情抱有太多的期望嗷,这个副本最后的剧情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不会有什么精彩绝伦的勾心斗角权谋大戏,只能说逻辑链上圆得过去嗷~   ——   明天还是双更,第一更在中午十二点mua   另外今天晋江实在太抽抽了,开后台好慢,所以营养液统一留明天感谢mua 第135章 【一更】   祁子臻原本的瞌睡这下是完全清醒了,当即就起身换衣裳,直奔皇宫而去。   也亏得宁清卫了解他的性子,等他先把早膳用完才跟他说这件事情。   祁子臻一路赶到皇宫中时,后宫中的秩序已经被宋尧旭维护好了。   崔良被他派去宣妃惨死的地方搜查,他本人则暂时在御书房中处理一系列的后续。   祁子臻抵达御书房内时,宋尧旭正在安慰由宣妃照顾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到今年才七岁,母妃逝世后又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想来心底也不好受。   “今日就先不去南书房了,休息一日,好不好?”宋尧旭半蹲在小孩面前,笑得温柔。   小孩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显然就是才哭完一场,抽抽噎噎地应声:“好,谢、谢谢皇兄。”   宋尧旭又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让他去御书房的隔间内歇会儿,随后才站起身,冲祁子臻笑笑:“早。是宁国师告诉你了么?”   祁子臻点点头,走近几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宋尧旭简单和他说起目前的状况:“后宫内的动乱稳定下来了,宣妃应当是从高处摔落正好砸中石头,失血而亡,但具体死因还在调查,崔良已经带领侍卫去那边寻找线索了。”   祁子臻皱起眉,又问:“可以确定是死于什么时候么?”   “应当是在早朝的时间段。”宋尧旭点头回答,“宫女是在早朝过半时打扫到那个地方,当时宣妃周围的血迹都还没干涸,尸体也是温热的,显然是刚死不久。”   如果是在早朝时间出的事,那么至少肯定不是宋平本人干的。   宣妃出事的草丛附近正好是一堵高耸宫墙,若是从高处摔落导致的,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好端端的妃子怎么可能没事跑去爬宫墙?   祁子臻皱着眉思索半晌,最终决定:“我想去宣妃出事的地方看看。”   宋尧旭没有阻拦,点头道:“小十二情绪不稳定,我得暂时留在这里陪他,我让信得过的宫人带你过去。”   “好。”祁子臻对此没有异议,在宋尧旭安排好人后就往后宫而去。   后宫内由崔良率领探查的侍卫部众都是宋尧旭信得过的人,祁子臻没有专门掩盖身份,径直就到宣妃出事的地方同崔良汇合。   他抵达时,宣妃的尸首已经被转移送走,只有地上还遗留大滩血迹,以及血迹最深的一块大石头。   显然宣妃就是磕到了这块大石头导致的失血。   “祁公子。”   原本在宫墙上寻找线索的崔良见到祁子臻,当即从上边下来抱拳行礼。   祁子臻颔首致意,询问:“如今可有探查出些什么?”   崔良一五一十将目前所有的线索都禀报出来:“宣妃身上衣裳有所破损,而宫墙上也有明显属于男子的脚印。属下初步猜测是宣妃与不明男子于宫墙上发生争执,失手导致坠落。”   祁子臻听着他的回报,单手抵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道:“那此处附近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崔良如实禀报:“暂时没有。”   大致弄清楚这会儿的情况,祁子臻放下手后继续说:“仔细留意一下宫墙附近的各个角落,若是有可疑之物马上拿来给我。”   “是!”崔良抱拳领命,又去和周围留在此处探查的侍卫们下达命令。   祁子臻自己也没闲着,说完之后就近找了个草丛开始翻找。   倘若真的如同崔良方才所说,此次宣妃的死就有可能也不是那名神秘男子所期望发生的。   而且此事发生于早朝时分,宣妃死后的尸首那人也来不及掩藏,就说明他离开时应当也很慌张。   人一旦慌张了,就最容易有粗心大意而丢失什么东西。   更何况这宫墙周围草丛甚多,从宫墙上下去势必要经过草丛的缓冲,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会被勾下什么身上携带的物件。   这件事情也很看概率,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很有可能还是住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过显然今日他们的运气还不错。   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在宫墙对面的侍卫说是发现了东西,由崔良交给祁子臻。   祁子臻接过他们递来的东西,发觉那是一块温润莹白的白玉佩,玉佩上还刻着一个端正的“启”字。   ——这是宋季启的玉佩。   凌朝中名字带“启”的人千千万,但祁子臻却能肯定这块玉佩就是宋季启的。   前世时他给宋季启伴读了两年,宋季启送给他的那块小玉佩就被他带了两年,这两块子母玉佩除了大小不一样外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简直再熟悉不过。   祁子臻想起今生他还和宋季启来往的那段日子当中,宋季启因为太后的偏爱而被允许随意进出后宫,那么他对于后宫中的路必然熟悉万分。   ……也必然有很多与后宫妃子往来的机会。   祁子臻眸色微暗,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干脆地说:“崔良,你先随我回去,其余的侍卫留在此处继续探查。”   “是。”崔良再一次抱拳领命,随祁子臻一道回御书房去。   御书房内,宋尧旭还在处理今日的奏折,见到祁子臻回来时放下手中事务,给他倒了杯茶放在桌案一边,等他坐下后才询问起情况:“可有什么发现么?”   祁子臻点点头,将侍卫发现的玉佩拿出来放到桌面上:“这块玉佩是在宣妃出事的宫墙另一侧发现的,我认得,就是宋季启的玉佩。   “而且崔良也说宫墙上有明显属于男子的脚印。”   “宋季启……”宋尧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眸色变暗。   但很快他又恢复原样们,继续问:“所以宋识的事情也与宋平有关么?”   祁子臻点点头,又摇摇头:“宋季启是宋平的儿子,照理来说确实与宋平有关,但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知道宋季启的院子里有一处地牢,那处地牢就连宋平都不知道,是宋季启瞒着宋平偷偷弄的。”   宋尧旭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季启为人本就张扬肆意,容易冲动又怂得要死。   很有可能当初宋识就是无意间撞见了他和宣妃之间的奸情,宋季启一时冲动之下就把他抓去地牢中关着,并且绝对不敢和他父亲宋平说。   而今日他也很可能是想来找宣妃密谋些什么事情,结果一时失误导致宣妃的死亡。   所以这件事情既可以与宋平有关,又可以与宋平无关。   祁子臻将玉佩挪到宋尧旭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等他作出自己的选择。   宋尧旭看着那块玉佩,半会儿后总算轻吐出一口气,拿过玉佩,眸间多出一份平时不会有的算计。   “明日,就让他们来演一出好戏吧。”   *   三月十七日,自陆元白恩科舞弊案仅仅过去两日,早朝中又爆出一桩惊人的案子——   观王嫡长子,亦即观王府世子宋季启与先帝妃子私通,于昨日害死先帝妃子,并且还绑架了十皇子宋识。   顺和帝宋尧旭当朝向宋平问罪,宋平初时表示并不知情,但在之后不久宋季启就被早已派去观王府中搜查的左家义亲自押上来,同时禀报于宋季启院中地牢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十皇子宋识。   宋季启企图辩解,而宋平却始终表示自己对此并不知情,并且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当朝责骂宋季启。   宋尧旭当日于朝堂上以宋季启谋害皇室与先帝妃子为由赐死宋季启,下令午后斩首,交由宋平监斩。并且他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示,倘若宋平能完成监斩任务,就相信他是忠心的。   宋平最后接下了监斩的人物,于午后看着宋季启被斩首示众。   祁子臻听着崔良的汇报,也不由得感慨宋尧旭做得真绝。   他这不仅仅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严,更是把宋平往孤立无援的绝境上逼。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嫡长子斩首示众的人,对待其他人会是如何冷酷无情,可想而知。   听完宋季启的结果,祁子臻又问起宋识如今的情况,得知宋识依旧出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应当是宋季启当时不敢杀害宋识,也不能让他逃跑,就给宋识专门下了迷药。虽说宋识没有生命危险,但这迷药分量有些大,一时半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守卫在旁边听得却有些困惑:“谋害皇室是可以连坐的吧,缘何陛下不趁这次机会把宋平一把子解决了?留个隐患不怕夜长梦多么?”   祁子臻闻言却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解决宋平固然是我们所希望的,但是这样的话秦苓和长孙武顺就依旧是个隐患。”   “我们真正想要解决的对手可不仅仅是宋平,更包括了宋平下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势力。”   守卫看起来还是不太明白,皱眉道:“可是这样逼着宋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斩首,万一他一时失控下作出别的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怎么办?兔子急了可是会咬人的。”   说到这里守卫停顿了一下,又换一种说法:“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祁子臻却冷笑一声,眸间多出几分凌厉的光芒。   “我们等的,就是他跳墙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跳墙,最多一两章这个副本就要结束了(。) 第136章 【二更】   在宋季启被斩首之后,宋平好生安分了一段时间,近期来少有动作。   但是祁子臻留了心眼,让守卫帮忙观察观王府附近的动向,就得知秦苓在那之后时常会到观王府中去。   想来应当是在谋划最后的孤注一掷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暂时都还没有长孙武顺的动向。   祁子臻对此毫不着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这段时间里减少了外出的时间,基本上大部分时候都以病情加重为由,待在国师塔里撸灵宁。   期间他的信息来源都交由崔良传达,偶尔宋尧旭会亲自过来几趟,陪他解解闷。   在这段时间里,宋识从昏迷中苏醒,经过安抚与调养后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回到南书房补足之前落下的课业。   秦巧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尝试研制的解药起了一定作用,徐小七状态比之前好些。虽说还不能完全解决体内的蛊毒,但是有了一个确切的解药研究方向,制出解药也只是时间问题。   心里的两块石头落下大半,祁子臻就开始着手准备给宋平下的最后一道圈套——   祭祀典礼。   第一世里宋平就是趁着祭祀时他敲奏出的乐音带走他,今生很可能也是将这个作为他最后的筹码。   只要能够成功窃夺命格,此前所损失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子臻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他估摸着最近的日子,最后决定于四月初九他十九岁生辰那日,以国师生辰为理由举办一次祭祀典礼。   为了不显得典礼举办得太过刻意,祁子臻还在祈福的主题当中多加了条庇佑身体健康。   国师病重的事情早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会在诞辰日以祈佑健康来一次祭祀典礼听着也十分合理。   等一切与祭祀有关的安排都布置下去后,接下来要等的就是宋平上钩。   果不其然,就在祭祀开始前的几日,有一名官员于早朝上禀报隔壁城镇传来旱灾的消息,接着就又有官员提议让宋尧旭微服救灾,彰显皇帝的爱民情怀。   宋尧旭准奏了,并且于次日便私服离开京城,前往所谓的受灾城镇。   他们的网,也差不多够收拢了。   *   四月初九早晨,来参加祭祀典礼的百姓们又一次天没亮就已经聚集到了祭祀台的附近。   据守卫来报,还有不少百姓带了些药材来放到国师塔下,说是给国师养身体用。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祈福的小物件,在国师塔下围了一圈,还特别贴心地把门口位置给空了出来。   无意间竟使得原本庄重肃穆的国师塔变得接地气起来,打破了原本祁子臻在心底酝酿的收网的认真情绪。   祁子臻看着地下百姓们还在堆积的“礼品”,面露无奈,让守卫帮忙告诉他们心意已领,东西就不必再送了,留着给自己家里的人。   “看来子臻还是很受百姓爱戴呢。”   原本应该已经前往隔壁城池的宋尧旭走到祁子臻的身后,面上笑意温柔。   祁子臻听到这话,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们此前传的传闻,把我传得那么厉害。”   “那是因为我们的子臻本来就很厉害呀。”宋尧旭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眸间满是宠溺与纵容,像哄小孩似的。   祁子臻轻哼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窗外伪装在人群当中的宋平,又问:“殿下派去隔壁镇的那个替身应该没有问题吧?万一他露出什么马脚,我们今日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宋尧旭勾了勾唇:“放心罢,随从与替身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出问题。你等会儿只管全神贯注的敲奏,余下的都交给我。”   “好。”祁子臻点点头,澄澈的黑眸中满是对宋尧旭的信任。   真正要与宋平作对的人并不是身为国师的他,这时候由宋尧旭来结束一切才是合适的选择。   接下来两人也没有黏糊墨迹多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以后祁子臻就下楼去准备开始今日的祭祀。   今日的天气不是很好,天空中灰蒙蒙一片,看着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下雨,远处似乎还有更加黑压压的乌云正在飘来。   不过这也正合祁子臻的意。   祁子臻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袭稍显宽大的白色祭祀服,华贵繁复的祭祀服压着他瘦弱的双肩,更加衬托出他脸色的苍白。   他按照祭祀典礼该有的仪式念完祷告词,随后便转身到安置好的石琴前,轻吸一口气开始敲奏。   他这一次的敲奏同平时的纯净空灵不同,通透的声音中繁复掺杂入灰扑扑的杂质,显得沉闷而阴郁,叫人听着就觉得十分不舒服。   紧接着,伴随石琴上骤然敲出的一道重音,灰蒙蒙的天空中传出“轰隆隆”的闷响。   原本安静肃穆的围观百姓当中都不由得传出一阵骚动。   祭祀时分碰上这样的天气,可一直都是非常不好的预兆。   宋平混在百姓当中,抬眼看向祭祀台上那抹显得分外虚弱的白色身影,眼底闪过强烈的恶意。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一命抵一命,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宋平盯着祭祀台上的祁子臻,眼底情绪变得愈发浓烈。   他早已在祭祀台附近召集了御林军,这帮废物御林军打架不行,但是抓个人回去想必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需要等他这一曲敲奏完毕,他就能光明正大给他扣上一个不详的帽子,暗中带回观王府里布置好的地牢。   秦苓可是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份丰厚的大礼,在观王府里等着他呢。   宋平渐渐捏紧拳头,几乎拼尽全力克制着此刻的心情。   只要成功窃夺到命格,皇位就是他的了!   恰在这时,祁子臻似乎落下了最后一道音符,沉闷的雷声轰然变得清脆,“啪”的一声在空中炸开,更在百姓当中炸开。   甚至有胆子比较小的小孩被吓哭,一把扑到了身边大人的怀里。   宋平就趁着百姓们最惊慌的这个节点从百姓当中最出去,厉声道:“大胆妖孽!身为国师竟奏以不详乐音,招致天雷惩罚!   “来人!将他拿下!”   百姓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到,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一批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御林军应声领命,当即从藏身之处出来要抓捕祁子臻。   高台上的祁子臻抬眸看了宋平一眼,神色平静而冷淡,似是完全没听见他方才说了什么,抬手继续敲奏。   宋平知道枯蛊的效用,只当他是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轻哼一声正要命令御林军们直接拿下时,忽地听出曲调的不对劲。   承接上一首曲子的第一道重音落下之后,方才还沉闷阴郁的曲调仿佛被一点点剔除了黑蒙蒙的雾气,逐渐变得清而通透。   宛若在经历漫长的阴暗之后拨云见雾,看到了崭新而灿烂的希望。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天空伴随乐音一点点放晴。   国师塔的大门也在这时候被打开,一袭明黄龙袍的宋尧旭从国师塔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面上笑容十分和善。   “是何人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污蔑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这个副本,然后就开启完结前最后的一个小小小副本~应该没有多少章就可以正文完结啦ww   ——   感谢【一只北极兔】、【宋焓】、【淮苏】、【Hinny斯】和【柠檬精】的营养液mua~ 第137章   围在祭祀台附近的百姓们见到他身上的龙袍,慌忙跪地行礼。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尧旭说了句“免礼平身”,又示意他们不必谢恩,以免打扰祭祀进程。   百姓们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安静起身,一边聆听祁子臻尚在敲奏的空灵乐曲,一边旁观事态发展。   观王宋平与顺和帝宋尧旭之间的争斗他们可是早有耳闻,赶上新鲜热乎的八卦,连平日里他们最敬重的祭祀都得靠边站着去。   祁子臻也不在意有没有人还记得他还在进行祭祀,老老实实在一旁敲奏。   唯有宋平这时的神情从错愕转变为了气愤,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似乎还想以他平日精湛的演技来佯装无意。   宋尧旭可不打算遂他的意,以他污蔑国师打断祭祀,还私自调动御林军为由,直接将他拿下扣押。   宋平带来的御林军虽然收了他的好处,但是在天子令下还是毫不犹豫扭头就是一个背叛,将宋平押入天牢内。   祭祀还需要照常进行,朝堂的闹剧也不能在百姓面前上演。   宋尧旭将人暂时押送入天牢后就没再做别的事情,安安静静在一旁,似是要一起观看这一次的祭祀。   百姓们的好奇心没能被满足,很快也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回祭祀仪式当中。   然后当然祭祀结束没多久,京城百姓就听闻新帝下令让侍卫突击搜查了观王府,在观王府中找到第二个隐秘的地牢。   并且地牢中被一名巫女画下了诡异的阵法,阵法附近是几月前失踪的祁源的尸首。   最终宋平被以谎报灾情,企图污蔑、谋害国师,玩弄巫蛊之术、与异邦巫女私通等罪名被关入天牢,等候处决。   百姓们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个消息,第二日新任刑部尚书郁飞昂又上奏,称查明此前雪灾之事的赃款去向,指向的是京城西北荒林地下的养兵场,并且该养兵场为宋平所有。   宋尧旭当即派人前往搜查,果然发现大量私兵被安置与地下养兵场,武器精良粮草充沛,显然是谋划已久。   另外他们还于城门处抓获企图混入京城中的西南将军长孙武顺,经其招认,确认宋平私通他国将军,干扰他国内政。   本就犯下死罪的宋平罪加几等,最终选择以企图谋权篡位为由株连九族,次日问斩。   在这之后,宋尧旭还花了两月多的时间彻查了雪灾之事、恩科之事与前阵子谎报灾情之事的所有相关官员,清理了一大批属于宋平势力下的人。   前前后后一共惩戒斩首官员近百名。   为了维持朝堂的秩序,宋尧旭还特地开了一次恩科,选贤举能,既看重官员的品行,也看重官员的能力,重新选任了一批更优秀的官员。   除此之外,宋尧旭还趁着终于得空,将先帝后宫中的妃子们都按照惯例统一安排到了另一处的宫殿,位份都从原本的妃嫔升为太妃太嫔等。   并且他还几次忽视了官员们让他纳妃的奏折,始终空悬后宫。   等宋尧旭彻底将朝堂与后宫都稳固下来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流逝到了八月份。   祁子臻在四月的祭祀之后就逐渐卸掉之前病弱的伪装,恢复上朝,协助宋尧旭一同将混乱的朝堂安定下来。   而徐小七的蛊毒也在五月时就被彻底解开,回到国师塔中继续他少塔主的日常。   所有的一切,终于向他们最希望的方向持续发展了下去。   *   顺和元年八月十四,顺和帝二十四岁诞辰前日。   为了表示对朝堂终于恢复安定的欣慰,以及对中秋佳节与诞辰日双重的庆祝,顺和帝决定于中秋当日广开宴席,宴请全京城的百姓们。同时下令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让全国的百姓们都能更好的发展。   八月十四当夜,京城中的百姓官员们都开始为了顺和帝的寿宴于中秋的节宴而忙活。   唯有祁子臻站在卫府的门口,抬头看了眼闪烁着繁星的夜空。   八月,京城的天已经开始转凉。   他拢了下身前薄薄的斗篷,还是决定到皇宫去一趟。   所有人都在为了明日而准备,但只有祁子臻知道,今日才是宋尧旭真正的生辰。   他熟练地绕到暗道,从暗道进入皇宫,一路直奔养心殿而去。   但是他刚抵达时却从崔良处得知,宋尧旭被月太后暂时叫走了。   宋尧旭的生母于生育宋识时难产而逝,宋尧旭便在安置好先帝妃子们之后,加封抚养宋识的月贵妃为皇太后。   崔良在禀报完宋尧旭去向后看了眼祁子臻,又没忍住补充道:“月太后专门叫陛下过去,大概……也是为了说纳妃的事情。”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崔良也多多少少发现了祁子臻与宋尧旭之间关系的不对劲。   他看着宋尧旭长大,若是他们俩两厢情愿他自是欣慰,可偏偏他们之间还隔了道世俗常理。   他也把握不准祁子臻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然而祁子臻听完后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和平时一样颔首向他致谢,准备到养心殿内等宋尧旭回来。   崔良也没多说,侧身给他放行。   养心殿内还点着烛火和熏香,清浅的兰花香味轻飘飘地逸散在周围。   祁子臻轻吸了一口气,原想走到内室去等人,却无意间发现外室的桌子上摆了一坛酒。   宋尧旭不能喝酒,但这件事情也不能被暴露,所以每到有寿宴时他都会提前准备好一坛酒,将里面的酒换成水,伪装出他能喝的样子。   那坛酒还未开封,应当是还没来得及置换就被太后给叫出去了。   反正左右都是要找人分掉的,倒不如先便宜便宜他。   祁子臻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酒了,虽说身体还没养好,但是还未到情况最糟糕的冬日,偶尔小酌那么一两杯问题也不大。   他从桌上拿来一个干净的瓷杯,开封后倒满一杯,又到书架子上找了卷书,看书就酒,顺便等宋尧旭回来。   但是他等了老半日,酒都喝完两杯了还是没等到。   总不能是不回来了吧?   祁子臻估摸着应是被宋识缠着一起玩,所以耽搁了时间,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内室等。   毕竟外室里放着这么好的一坛酒,他可保不准自己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全喝完了。   他站起身往内室去,直接坐在了最软和的床榻上,斜斜倚着床柱,靠走神来打发时间。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两小杯酒,祁子臻还没走神多久就有点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之后不知不觉地就这这个姿势浅浅睡了过去。   等宋尧旭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似乎睡得正安稳的祁子臻。   他想起方才在外室看到那坛已经开封的酒,眼底多出几分无奈,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想扶他躺下。   然而就在宋尧旭刚触碰到他时,就见他眼睫轻颤,过了一会儿后缓缓睁眼,眸底还带着懵懂。   “……殿下?”   他眨了眨眼,似是一时间还没分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紧接着他就感觉脑袋上传来熟悉的温柔触感:“是我。方才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带着笑意的嗓音听着不似责备,更像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询问,却将祁子臻的神思拉回了现实当中。   他变得清醒些,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我没有偷偷喝,我是光明正大喝的。”   宋尧旭被他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模样逗乐,拍了拍他的脑袋后在他身侧坐下,笑着问:“怎么突然跑来找我:”   “陪你过生辰。”祁子臻眼底也泛起浅浅的笑意,“生辰当然还是该过一过真正的才有意思。”   宋尧旭摆出一副不太信的模样,调侃道:“所以子臻来陪我过生辰,就是来占我的床榻睡觉?”   听到这个,祁子臻稍有些不满地辩解:“那是你回来得太慢。”   宋尧旭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揉着他的脑袋,干脆利落地认错:“嗯,是我错了。”   语气温柔,听着哄人的意味还重些。   祁子臻倒是很受用,主动往宋尧旭那边靠近了些,小声道:“殿下生辰快乐。”   宋尧旭应了一声,又笑着问:“那子臻是不是也该准备有一份礼物呢?”   祁子臻抬头看向他,眼底盛着笑:“国师塔穷得叮当响,我也没钱买什么礼物,不知如果我把自己送给殿下,殿下要不要呢?”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尧旭眉梢轻扬:“可是,子臻不是早就是我的了么?”   “不一样。”祁子臻低低地回了一句,侧身主动在宋尧旭唇瓣落下轻吻,把声音放得更轻。   “是真正而完全地,被殿下占有。”   宋尧旭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撩拨得心底微颤,再抬眸看向他时,眸底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子臻,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祁子臻也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澄澈黑眸中是最纯挚的认真:“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刚落下,他就再次被最熟悉的味道与温暖包围,而身后逐渐靠上一层柔软。   那是宋尧旭每夜休憩的床榻,沾满了独属于宋尧旭的味道。   祁子臻缓缓闭上眼,好似陷入了一场梦境。   他宛若一架飘荡在荷花塘中的扁舟,拨开满塘荷花便能看见扁舟的全貌,看见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   温柔暖风和煦吹拂在小舟两侧,静谧的湖面上只能听见暖风吹起水花撞上小舟的轻响。   荡起的圈圈涟漪于湖面上泛开,又消散。   祁子臻眼角泛红,逐渐沉溺于极致的温柔当中。   “殿下……”   一滴温热清泪滑落,伴随着情深之时的一声轻唤,悄然消失。   ……   八月十五,丑正时分,夜风裹挟着微凉,缓缓吹起一角素黑斗篷。   “你真的决定好要离开了么?”   卫令寅站在一辆马车前,神色认真。   祁子臻拢了下斗篷,垂下眼睫:“嗯,早在一月前我已下定好决心。”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卫令寅只当他是还存有不舍,不解地问:“你在意的人都在京城吧,你为何执意要离开呢?”   祁子臻听见他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头看向他们身后那堵京城的城墙,好半会儿后才开口。   “京城的围墙,太高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在无尽的夜色当中。   卫令寅看着他的模样,半晌后还是轻叹口气:“既然决定了,我也不会阻拦你。上车吧。”   说完他就先一步跨上了马车前的马。   祁子臻最后留恋似的看了一眼那堵城墙,还是决然转身,走进了马车内,伴随着马蹄哒哒哒的清晰动静逐渐远离京城。   远离他曾经最熟悉的一切。   *   辰时,天色已亮。   养心殿内,一袭明黄常服的宋尧旭与依旧穿得一身黑的宁清卫相对而坐,在他们的中间放着两张字条。   其中一张字条是祁子臻留给宁清卫的,说是外出云游归期不定,徐小七就托付给他照顾了。   而另一张是给宋尧旭的,上边写了一串宋尧旭看不懂的文字——   “Free.”   宁清卫见到过祁子臻在未来世界的日常,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拿起来看了几眼后一本正经地说:“不要钱的。”   宋尧旭:“……?”   迎着宋尧旭狐疑的视线,宁清卫轻咳一声,总算认真起来:“开个玩笑。这是番邦语,意思是——自由。”   “自由……”宋尧旭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眸底神色不明。   片刻后,他忽地勾唇一笑,笑容十分和善:“那我明白了,多谢宁国师。”   宁清卫看他这幅模样,想了想还是没敢问他明白了什么。   反正他也明白了。   明白某人估计要遭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尧旭:(笑)撩完就跑,是挺自由的。   ——   我终于把剧情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章直接过度到三年后ww   前面其实是有细节的景物描写来暗示子臻对自由的向往的,不过应该没有被留意hh 第138章   三年后,顺和四年九月十三。一个江南的小镇内,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寻常百姓们同往日一般往来劳作,尚未上学的小孩聚在护城河旁的大树下玩闹。   “卫!闲!云!”   突然,一个清脆的嗓音惊飞了树上一只停在青年肩头的小灰鸟。   原本随心肆意躺在枝干上的青年掀起眼皮,瞥了眼树下扎着羊角辫气势汹汹的小女孩。   他眸间多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懒洋洋地笑骂一句:“没大没小地叫谁呢,喊哥哥。”   “我才没你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哥哥!”小女孩像是又被他这句话气到,两颊微鼓。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你还有个家呢。一出去就是小半年,天都凉了都不知道回来,万一在外边生病了怎么办?就你这破身体心里不能有点数嘛?”   “是是是,我错了。”祁子臻听着树下小女孩气鼓鼓的数落,从善如流地认错。   小女孩轻哼一声,总算不计较了,把手中的一个纸包裹放在树下后说:“我娘听说你回来了,这是她亲手做的点心,我就放这了,你记得拿走。”   说完小女孩就跑开了,不给祁子臻一点反应时间。   “诶,等……”   祁子臻想把女孩叫住,结果就只能看见她越跑越远的背影。   他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头笑笑,从树上一跃而下,拿起被放在草地上的纸包裹,还能摸到丝丝温热。   三年前他随着卫令寅一道来到这个溪南镇,见到了搬迁到溪南镇的卫老爷与卫夫人。   他们听说他就是卫轻灵的独子,对他都很疼爱,直接让他以卫家人的身份住进了卫府。   不过也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绕是溪南镇气候更暖和些,当年的冬日他还是生了一场重病,重到险些丧命。   卫老爷与卫夫人几乎是请遍了全镇的大夫来给他看病,才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由于卫老爷卫夫人平日乐善好施,在溪南镇中有一定的威望,自那以后溪南镇的百姓也都听说了卫老爷一家有个身体不好的外孙。   重病好了之后,祁子臻依旧是冬日里虚弱得不行的模样,但还是按捺不住对新地方的好奇,时不时会同卫令寅一道出门逛逛。   而祁子臻本就生得清秀,性子冷清而不冷淡,又是德高望重的卫家的孩子,镇上不少人在和他接触过几次后都挺喜欢他的,对他抱以最大的善意,其中更以镇上的小孩们为最。   他不讨厌和小孩们相处,平日得空了也会陪小孩们玩玩,其中玩得比较好的也包括今日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娘亲是开糕点铺子的,听说祁子臻喜爱吃甜食时总会时不时给他送来一些。   后来天气转暖,祁子臻身体恢复了些,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想到别处去游玩,三头两天出去一次,有时是半个月,最长也从不会超过一个半月。   而且每次到冬日前都会赶回来好好待着养身体,镇上的人因此基本都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到冬日里更经常给他送东西。   祁子臻不想这样平白承受他人的好意,拒绝几次后他们又将东西交给自家小孩,让小孩们送给他,还说就当是陪小孩们玩的谢礼。   最后他还是无奈地接受了镇上百姓们的好意,时不时也会在他们需要帮助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都比初到镇上来时开朗不少,在镇上百姓们的照顾下身体也比之前好一些。   今年他就是预估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去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游荡,这才导致回来得晚了,险些没能赶在冬日之前。   他揣上小女孩留下的纸包裹准备回卫府,接着又听见身后有别的小孩在叫他。   “闲云哥哥!”   两名小男孩冲他挥挥手,随后都哒哒哒地跑过来,眼底亮晶晶好似很欢喜的模样。   其中一个小男孩更是忍不住先开口道:“闲云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们都好担心你是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呢!闲云哥哥没事就好!”   祁子臻挨个揉了下他们的脑袋,莞尔笑笑:“昨夜刚回来的,抱歉,玩得有点忘了时间,害你们担心了。”   “没事的。”另一名小男孩笑着摇摇头,“闲云哥哥开心就好啦,我爹爹说过,闲云哥哥心情好的话身体也好得更快。”   说完,小男孩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裹:“这个是爹爹让我带来的,爹爹说等天冷了可以每七日煎一副喝,可以减少生重病的概率哦~”   这名小男孩的爹爹是镇上有名的大夫,也是最常给祁子臻看病的。   “还有我们家的!是今早才做的糖哦!”旁边的小男孩见状也不甘示弱,把自己带来的纸包裹一并递给他。   祁子臻笑着道谢,接过了他们递来的东西,和他们挥手告别后继续往卫府去。   然后一路上又重复了不少次这样的情景。   等回到卫府的时候,祁子臻都已经快抱不住怀里的东西了。   “小臻回来啦?”在卫府门口墙上一边等祁子臻一边晒太阳的卫令寅见状,从院墙上跳下来,面上带着调侃的笑意。   “小半年不在镇上,小臻还是那么受欢迎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喊来门口的侍卫帮着一起搬一些。   终于轻松不少的祁子臻吐出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但是实在太热情了,我感觉我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卫令寅轻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谁让你身世可怜身娇体弱,还性格很好长得好看呢。”   祁子臻一时间竟不知他这位二表兄是在夸奖还是在调笑。   他没有停留在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还留有饭么?出去逛一圈有点饿了。”   “当然。”卫令寅笑了下,“祖父和祖母已经用过膳休息了,我可是专程等你回来一起的呢。”   祁子臻扭头对上卫令寅的目光,跟着笑笑:“那可真是辛苦二哥等我这个不知归期的人了。”   卫令寅笑而不语,与他一道进屋将东西放好后,就让下人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由于只有两个人,专门留下的饭菜并不多,三道普通的家常菜,正好够他们吃饱而不浪费。   祁子臻闻着味,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咕咕”叫了两声。   卫令寅不由得失笑:“又没好好用早膳吧?”   “咳,那是意外。”祁子臻轻咳一声,小声辩解,“在树上晒太阳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午膳的点,干脆就没吃了。”   卫令寅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你啊,这种天气在树上睡觉,也不怕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的身体又糟糕回去?”   心虚的祁子臻没敢应答,干脆开始假装专注地吃饭。   卫令寅抬手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才转移了话题:“对了,听说陛下前阵子又开始今年的第二次微服出巡了?”   祁子臻神色没变,扒拉了一口米饭后继续说,“嗯。我回来时听路上遇见的朋友说,大概是半月前开始的吧。”   “半月前啊……”卫令寅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下,“说起来,从京城到溪南镇,正好是半月时间呢。”   祁子臻原本想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片刻后才恢复:“应当……不会这么巧的,再说殿下这几年来的巡游都是为了体察民生民情,我们这里民生这么好,他应当不会停留的。”   对此卫令寅没有说什么,又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说起来,陛下今年年初去巡游的是哪里来着?”   祁子臻拨弄着碗里的菜,没有留意到卫令寅的神情,下意识地回答:“是山和镇。”   “噢——”卫令寅拉了个长音,单手托腮地看着他,眼底笑意更深,“从溪南镇去山和镇一个游玩往来,也差不多就是小半年呢。”   后知后觉意识到被套话的祁子臻一顿,撇开视线,佯装不满的模样说:“二哥,做人不能看得那么透彻,容易被人盯上暗杀的。”   卫令寅毫不在意地笑笑:“那也得打得过我才行。”   说完他又很快把话题转了回来:“陛下在山和镇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为什么不在他还在的时候过去呢?”   听到他的问题,祁子臻垂下眼睫,声音放得比之前低:“我怕我会忍不住出现。”   “那为什么不能出现呢?”卫令寅看着他,漫不经心似的说,“这三年来陛下可是一位妃子都没有纳过。”   祁子臻在他话音没落下多久就回答:“但这三年来,大臣们请求殿下纳妃的言辞也变得愈发直接。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永远都不娶妻生子。”   这番话卫令寅无法反驳。   身在帝王家,确实有太多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祁子臻轻抿着唇,低头掩盖住眸底的思绪。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想,假如宋尧旭不是皇帝,他也不是什么国师,那他们就可以一起游山玩水,一起享受快活肆意的生活。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敢在宋尧旭离开之后去看看宋尧旭曾经看过的风景,去走走宋尧旭曾经走过的路。   但是这世间并没有假如。   他不会让宋尧旭为了陪他而放弃他们之前奋斗的一切,也不会为了宋尧旭而放弃他对自由自在的向往。   他们道不同,路不同,终究只能是对方生命中萍水相逢的过客。   早一点了结这段不该有的缘,对他们都好。   未免太过影响吃饭时的胃口,卫令寅见祁子臻情况不对,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又和他说起一些寻常的东西来。   祁子臻也很快把情绪调整回来,将宋尧旭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去,算是勉强度过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午膳时光。   吃完饭后卫令寅就让下人来收拾好,自己则依旧赖在祁子臻的房间里喝茶。   因为三年前初来乍到时的那场重病让卫令寅见识到祁子臻身体差到了什么地步,所以那个冬日里他几乎每日都在为祁子臻的情况而担忧。   自那以后,卫令寅也养成了时不时在祁子臻房中待一会儿再走的习惯。   祁子臻知道这是他独特的关心方式,并不赶他,还顺便给他泡了一壶在出门途中别人送他的茶。   独特的茶香自腾腾热气中逸散,卫令寅眸底都多出些赞叹:“看来小臻这出门一趟,收获还真不少,送茶的这位朋友肯定非富即贵吧?”   祁子臻略表谦虚:“还好,也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富商。”   卫令寅算是习惯了他的这种腔调,笑了下后等着茶水温度晾到适应,顺口问:“对了,今夜正好就是溪南镇的庙会了,你今年还去不去?”   “已经到九月十三了么?”祁子臻愣了下,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溪南镇有个独特的习俗,每到九月十三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庙会,热闹程度仅次于春节。而每次庙会都举办在夜晚,大家戴着面具尽情玩耍。   祁子臻想了想,还是笑着说:“小孩们每年庙会最喜欢比谁先找到我了,既然正好赶在庙会前回来,那自是得参加才是。”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又变得有些苦恼:“不过前我还得找得到我的面具才行。”   卫令寅嘿嘿一笑:“就猜到你会去,我已经提早给你准备好啦,今夜就和往年一样好好玩吧。”   听到他这么说,祁子臻眼底也重新浸出笑意:“果然还是二哥贴心,那我就先谢过二哥啦。”   说罢,他将面前一杯温度稍微降了些的茶推到卫令寅面前,自己则是端起另一杯。   他单手托腮晃着茶杯,语气变得漫不经心:“不知道今夜又是哪个小孩会最先认出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重逢mua~   ——   感谢【Hinny斯】、【淮苏】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39章   戌时,天色转暗。悠悠暖黄的灯火逐渐在大街小巷中亮起,晚间庙会的摊子也陆陆续续来到了早晨集市的地方。   每年一度的热闹,就要开始了。   “二哥,那我先走啦!”   祁子臻站在卫府门口,冲送他出门的卫令寅挥挥手。   他换上了一袭比较厚实的天蓝长衫,衣摆上绣着不少灵动活泼的花鸟纹,与他面上的鸟纹蓝底白边面具相称,映着他开朗的笑容,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浸入一抹亮色。   卫令寅也笑着和他挥挥手,顺便叮嘱道:“注意安全,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汇合。”   “好。”祁子臻回以一笑,随后便转身往集市的方向去。   溪南镇内已经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大人小孩都戴上面具,身上的衣裳也多是平时很少穿的风格,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一年只有一次的独特时光。   去集市的途中祁子臻还见到不少身形熟悉的小孩从他身边经过,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小孩能够认出他来。   按照之前小孩们摸索着定出来的规矩,他不能主动找小孩,也不能故意在某位小孩面前做出有可能表露身份的举动。   祁子臻倒也乐于陪他们玩,毕竟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活动,而且他也很喜欢看到小孩们一边找他一边与他擦肩而过的场景。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护城河边去逛逛。   每至庙会时,护城河边的树上都会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于河岸边连成一片,算是一道独有的景致,每年也就能看到那么一次。   这会儿庙会才开始,护城河边的人还不多,零零星星能见到几位趁冷清时来看灯的人。   祁子臻漫无目的地绕着护城河走了小半圈,准备大致逛完一圈后再到集市里头去。   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河岸边上。   是哪个小孩来这里思考人生么?   祁子臻看那小孩的背影,只觉得朦胧间有一点熟悉,但又好似不太一样。   应当是平时接触不多的哪家小孩吧?   他虽然喜欢和镇上的小孩们玩,但到底也不可能做到每一个都认识,思索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过去。   “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祁子臻径直到小孩身边坐下,把身边的小孩给吓了一跳。   小孩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下,却在扭头对上祁子臻眼底笑意时顿住,抿着唇直盯着他,不见说话。   祁子臻以为他在害怕自己是坏人,笑得更加人畜无害:“你是哪家的孩子呀?我送你回去吧,等会儿护城河边人也会变多,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挺危险的。”   小孩定定地盯他,脸上的面具被映出一道暖光。好半会儿后他才扭过头去,嗓音闷闷的:“我不是哪家的小孩,我是和哥哥一起到这边来玩的,但是不小心走散了。”   稍有些低的声音盖过了部分原本该有的清脆,祁子臻听着也感觉熟悉,不过小孩说他不是镇上的人,那多半应当是正好和哪个小孩的声音比较像吧。   他没有多想,又笑着问:“那你记不记得是在哪里走散的?”   小孩点点头,软声回答:“在集市里。”   祁子臻挑了下眉:“集市和护城河距离可不近啊,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小孩垂下了脑袋,丧气中仿佛多出些心虚:“原本是想去找哥哥的,不小心就……跑远了。”   祁子臻算是弄明白情况了,抬手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无奈地笑着说:“走散了要记得现在原地等候,这样瞎跑很容易出事的,知道了么?”   小孩乖乖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闷闷的:“我知道了。”   考虑到小孩这会儿心情应当也很不好,祁子臻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拍拍沾上草屑的衣摆,然后向小孩伸出了手,笑道:“走吧,我带你去集市那边找找你哥哥。”   他逆着树上灯笼的暖黄,仿佛被镀上一层幽幽黄边,衬得他面上的笑容更显温和。   小孩愣了下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触碰到一阵微凉。   祁子臻见他这幅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一句:“这么乖,不怕我是坏人把你抓去卖了么?”   小孩歪头眨了眨眼,忽地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不怕哦。哥哥肯定不是坏人呀。”   纯澈干净的眸底满满都是信任。   祁子臻有被可爱到,忍不住又伸手薅了一把他柔顺的头发,这才把他拉起身,替他拍拍衣服后边沾上的东西,随后便拉上他一块去集市那边。   这会儿集市里的摊子基本都摆好了,来往人群也不少,四处都是热闹的欢声笑语。   小孩是外地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庙会,不住地往四周看,对一切都赶到很新奇。   找家人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就能急得来的,祁子臻见小孩这幅模样后笑了下,问他:“你在河边蹲了应当挺久的吧,饿不饿?这里吃的东西很多,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我说。”   小孩闻言眼底一亮,当即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说:“我想吃那个!”   祁子臻没想到小孩真的那么不客气,忍不住笑了几声才说:“好,那哥哥请你尝尝我们庙会上的美食。”   说罢他就牵着小孩走过去,找摊位的大娘要了小包的桂花糕。   大娘平时和祁子臻很熟,在他开口之后就认出他的声音,一边切桂花糕一边笑呵呵地问:“是闲云吧?又来买糕点吃呀。”   祁子臻弯眼回以一笑:“看来还是大娘认人比那群小孩们厉害。我在河边捡到一个外地来的小孩,和家人走散了,这是买给他吃的。”   大娘这才留心到祁子臻身边还有个小孩,小孩也在对上她视线时腼腆一笑,清脆道:“大娘好。”   礼貌懂事的小孩总是十分讨喜,大娘不由得心一软,多切了小块的桂花糕,包好后递给祁子臻:“这小孩也好生可怜,这桂花糕啊我就不收你们的钱了。”   祁子臻连忙要拒绝:“别呀,我之前都承您这么多情了,这再不付钱多不好意思。”   见他不接,大娘又转而递给小孩,笑骂似的说:“这可是我给小孩的见面礼,你拒绝什么呀?来,拿着,就当是欢迎你到溪南镇来玩的见面礼了。祝你早点找到家人。”   小孩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眼祁子臻。   祁子臻是明白大娘铁了心要送,无奈道:“收下吧,也是大娘的一片心意。”   得到准许的小孩这才接过大娘给的桂花糕,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大娘!”   “没事没事。”大娘笑着摆摆手,“幸好你遇见了闲云,他平时在我们镇上和小孩们玩得都挺好的,要是实在找不到了就和你闲云哥哥一起去找其他小孩帮忙。那帮小家伙鬼灵精怪着呢,肯定能帮你找到家人的。”   “嗯,我知道啦,大娘再见!”小孩甜甜一笑,和大娘挥手告别。   祁子臻也跟着和大娘道了声别,牵着小孩继续往前走,找到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坐下,让小孩先吃点桂花糕。   小孩吃得开心,途中还不忘分一半给他:“哥哥也吃!”   “好。”祁子臻笑着接过,拿起小块桂花糕轻咬一下,入口是满满的桂花香气与清甜,不禁感慨了一句,“大娘这糕点还是那么好吃。”   小孩正好咽下口中那块,回应:“小……我也觉得的很好吃!”   祁子臻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那你多吃点,等离开这里你可就吃不到啦。”   “嗯!”小孩重重点头,吃了会儿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对了,哥哥是叫闲云吗?”   祁子臻点点头:“卫闲云,你也可以和其他小孩一样叫我闲云哥哥。你叫什么呀?”   听到他的问话,小孩咬下一块糕点,吃完了以后才笑嘻嘻地说:“我不告诉闲云哥哥~”   祁子臻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轻笑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小孩好似对他的事情很感兴趣,又问:“闲云哥哥在溪南镇里很受欢迎吗?我听大娘说的话,好像很喜欢闲云哥哥呢。”   说到这种话题,祁子臻象征性地谦虚了一下:“也还好啦,差不多就是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和我关系不错而已吧。”   小孩听出他语气中开玩笑的意味,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只是眼底多出几分祁子臻没有留意到的情绪:“那闲云哥哥在这里住得肯定也很开心吧?这里的人都好好,好吃的也好多!”   听着小孩说的话,祁子臻又轻轻笑了下,感慨似的说:“因为镇子小吧。小地方嘛,镇上的大家基本都相互认识,过起日子来有时也确实比繁华热闹的大镇子舒心快乐些。”   小孩也不知听没听懂,吃下手中最后的一口桂花糕,不经意间瞥向前方人群中,眼底蓦地一亮:“啊!我好像看见我哥哥了!”   “嗯?”祁子臻顺着小孩的视线往人群中看去,似乎确实有一名男子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顺手将桂花糕的纸包裹给收拾好,拍了下小孩的脑袋:“那你快过去吧,下次不要再走丢啦。”   小孩吐了吐舌头,起身后欢快地往人群中钻。   祁子臻目送着小孩跑进人群中,一点点靠近那名橙衣男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起身准备走人。   可就在这时,小孩清脆的声音穿透人群中的嬉笑欢闹,径直传入他的耳中——   “谨哥哥!小拾在这里!”   祁子臻蓦地一愣,猛地抬头往方才小孩跑去的方向看。   正好这时那名男子转身,接住了一把飞扑过去的小孩,松了口气似的揉揉小孩的脑袋,嗓音温柔:“跑哪里去了?不是说了晚间人多不要乱跑么?”   “嘿嘿,对不起啦。”   “下次还这样乱来的话,我可就不带你出来了。”   “……”   熟悉的温柔嗓音在喧闹的人群当中竟显得无比清晰。   祁子臻知道这时他应该转身离开,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挪不动脚步,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人。   恰在这时,宋尧旭似有所觉,抬眸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冲他温和地笑笑。   暖黄的灯光下,挺拔而修长的明橙色身影直立于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明亮耀眼,仿佛一下子阻隔了周围所有的喧嚣,只余下那一抹柔和与温暖。   ……卧槽,真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  祁·毁气氛小能手·子臻   ——   感谢【李三岁】、【淮苏】和【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mua~ 第140章 正文完   祁子臻还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另一头的宋尧旭已经牵着宋识走了过来。   “是公子帮忙送小拾回来的么?”宋尧旭笑得温和,面具上的细金边框更衬出他的柔和气质,“小拾淘气,给公子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祁子臻被他的这一句话拉回神思,这才想起他们都各自戴着面具,对方很有可能并没有认出他来。   他勉强平复下心情,笑着说:“无妨,这孩子挺乖的。”   宋尧旭却好像还是过意不去,提议道:“这庙会属实热闹,若非有公子我恐怕就要忙碌着找小拾而无心参与了。不若这样吧,公子看看这庙会上可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东西,我买下赠予公子,就当是谢礼了。”   祁子臻这会儿可不敢和他有太多交集,连忙摆手道:“不必了,真的没……”   他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住。   宋尧旭似是没听到他的拒绝,拉着他走近一步,笑意依旧那般温柔:“正好我们对此处不熟悉,还有有劳公子帮忙介绍呢。”   说罢,他就拉着祁子臻径直往前走,不给人更多的拒绝机会。   祁子臻被熟悉的味道与温度所牵,一时间甚至忘了按照宋尧旭的性子,不可能会对陌生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跟上宋尧旭的步伐,感受到身边一如既往的气息,怔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周围的喧嚣被阻隔,只有一如既往温暖而浅淡的气息悠悠萦绕在身侧。   恍惚之间,祁子臻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他晃了好半会儿的神,再反应过来时就发现他们已经逐渐偏离了最热闹的人群。   他顿了下,小心试探着问:“那个,这边似乎……不是逛集市的方向?”   宋尧旭在他出声后停下脚步,扭头笑着看向他:“或许吧。”   这一次,他眼底的笑意多出几分不明的意味。   祁子臻到这时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他下意识想退后几步,却发现手腕被宋尧旭握得更紧。   紧接着他又听见宋尧旭突然对着身侧说:“崔良,你先带小拾去玩,我和这位公子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同样戴着面具的崔良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领命后就牵起宋识往另一边去。   宋识也很乖,什么都不问,就是离开前冲着祁子臻笑了一下,没有丝毫要帮他的意思。   事情发展到这里,祁子臻终于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那、那个……我忽然想起我可能还有点……”他干笑着想找个理由走人时,宋尧旭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吓得他当即选择了乖乖闭嘴。   宋尧旭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那我们也走吧。”   祁子臻的手腕还被他握着,就是不想走也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   他被一路拉着往前走,越走越偏离人群,逐渐进入到阴暗的小巷子当中。   ……总有种要被拉走杀人灭口的感觉。   祁子臻越想越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硬着头皮想找个话题:“那、那个,好巧呀,你、你也来溪南镇玩呀?”   宋尧旭脚步不停,唇角带笑:“是呀,真巧呢。”   轻飘飘的话落在狭窄阴暗的小巷子中,无端带出几分别的意味。   祁子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且毫无底气地开口问:“那个,殿下……可以先放手吗?有、有点疼……”   宋尧旭却在他说完时忽地停下了脚步,侧眸看向他,似笑非笑:“然后方便你找个时间又偷偷溜走,是么?”   这下祁子臻肯定了,这绝对是生气的表现。   他心虚地低下头,怂得像只鹌鹑。   宋尧旭却没打算放过他,一步一步朝他走得更近。   祁子臻下意识地在他靠过来时往后倒退,没退几步就蓦地感到背后撞上一堵冰冷的坚硬。   他被圈在一个小角落里,手腕仍被紧紧握住,一同被压在墙边。熟悉的气息仿佛顷刻间就夺走了身旁所有的空气,让他沉溺着无法呼吸。   他不经意间抬眸,正对上宋尧旭眸底深邃的漆黑和无数翻涌的思绪,堵住了他原本还想说出口的话。   三年了。   当初走得再怎么决然,这一刻他也有些克制不住心底涌出的情绪。   他垂下眼睫,想要掩盖自己的情绪。   但就这时,他又听见宋尧旭压低着声音开口:“子臻,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紧接着他的唇瓣就被宋尧旭覆上,牙关被温柔而霸道地撬开,近乎强势地掠夺他的空气与呼吸。   “唔……”   祁子臻的眼底泛起水雾,原本被压在墙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十指相握,紧紧地扣在一起,仿佛要将这三年来的缺憾全都一次性讨要回来。   一吻绵长。   祁子臻也不知道到底被亲了多久,等终于被松开时他已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时宋尧旭却忽然放开了他,附在他耳边轻笑着说:“明日见。”   说完他轻咬了一下祁子臻的耳垂,随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消失在狭窄的小巷子当中。   祁子臻独自靠在墙边,耳边还残余着酥酥麻麻的触感。   ……要命,今晚又不用睡了。   然后第二日,他真的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早膳的餐桌上。   卫令寅看他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忍不住问:“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昨夜你忽然从庙会回来时我就想问你了,但是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对。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么?”   祁子臻摇了摇头,轻叹口气后幽幽地说:“也没什么,就是碰见殿下了。”   “陛下?”卫令寅愣了一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真的来我们这儿了?”   祁子臻蔫了吧唧地点点头,吃完最后一口早膳后勉强打起精神:“那我先出门了。”   按照以往和小孩们约定的规则,不管庙会上最终有没有小孩找到他,他都会在第二日的时候去和小孩们告知一声。   卫令寅也知道他和小孩之间的约定,眼底带上些同情:“去吧,注意安全。”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各种方面的安全。”   祁子臻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还是没说什么,告别后就出门去护城河边找小孩们。   等他到时,河边已经聚了十几个小孩子,大多都是还没到去学堂年纪的。   “闲云哥哥!”   有一名小女孩最先察觉到他的到来,兴冲冲喊了一声后其他小孩也围了过来,一下子簇拥到他的身边,看着热闹极了。   祁子臻笑着揉了最近的几个孩子,问:“昨晚玩得还开心么?”   他刚问完,很快就有小孩灿烂地笑着回应:“开心!庙会真的好热闹,能吃到好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呢!”   “嗯嗯!还有好多好玩的!”   “护城河边的灯笼超好看的!”   “……”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昨夜的经历,脸上大多都洋溢着纯真烂漫的笑容。   祁子臻受小孩们的心情影响,眼底也不由得盛满笑意,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以后才开口:“玩得开心就好。不过我昨夜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很抱歉没能等到有人找到我。”   小孩们闻言,都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起祁子臻的身体状况。   祁子臻一一做了回应,说只是刚回来有点劳累,昨夜提前回去休息后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了,小孩们这才纷纷放了心。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人在喊小孩们过去搬灯笼了,得到了昨日结果答复的小孩们也不多留,跑过去帮忙把摘下来的灯笼搬走。   这也是溪南镇平日里的一项传统,将搬运小杂物的东西交给还没上学也不用帮着务农的小孩,搬完后给他们一些报酬算作答谢。   负责这一次灯笼拆卸的官员祁子臻也认识,上前去打了声招呼:“余叔好。”   “是小云啊,用过早膳了么”余叔性格也很和善,笑呵呵地同他问候。   祁子臻笑着点点头:“吃过了。我看这护城河边上还有挺多灯笼的,我帮你们一起吧。平日余叔这么照顾我,我也得回报一下才是。”   平日里他身体好时都会时不时地爬个树,余叔也不同他客气:“那那边的两棵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祁子臻弯眼笑笑,拉上几个小孩到余叔说的树那边,利索地爬上去拆卸灯笼。   河边余下的灯笼本来也就不多,等他把那两棵树的灯笼都拆完,其余人的也差不多都完成了。   他从树上跳下来,婉拒了余叔说要请他吃饭的提议,和其他官员与小孩们挥手告别,目送他们带着一堆灯笼离开。   他的脸上还不自觉地挂着笑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头就要走。   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子臻在这里过得确实很开心。”   祁子臻脚步一滞,在原地顿了半会儿后才转身看向从一棵大树后边走出来的宋尧旭。   宋尧旭换上了一袭杏色常服,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殿、殿下早啊。”他干笑着打了个招呼,看着还是很心虚的模样。   宋尧旭倒是恢复了平时那般温和的模样,走到他面前笑道:“放心罢,我没有生你气,昨夜是逗你玩的。”   祁子臻将信将疑,不太有底气地问:“真的吗?”   “当然。”宋尧旭抬手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和之前一样的温柔,“不过看起来,你还是知道心虚的呢。”   祁子臻摸了摸鼻子,没敢说些什么。   宋尧旭轻笑一声,牵着他到护城河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开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向平静的河面,感受着渐凉秋意下的轻风。   就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一起安静坐在澄明湖畔的日子。   祁子臻还是按捺不住最先开口,轻声询问:“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   “我这几年的微服出巡可不是随便走走的。”宋尧旭笑了下,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地图递给祁子臻,“我这几年出巡时,陆陆续续也有听说过一些你的踪迹。”   祁子臻一边听着他说,一边打开了那份地图,就见上边圈画出了此前他曾经去过的一些地方还有大概的线路,而这些线路最终的指向都是溪南镇及周边的一些小镇。   而在他去过的路线旁边还有几个小圈,那些都是宋尧旭巡游时去到过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几年其实宋尧旭巡游的地方一直都是在他出游的路线附近,只是偶尔会去得远一些,比如今年年初的山和镇。   祁子臻有些诧异于他这份地图上的详尽,又听他继续补充道:“这三年时间我可是也经常听说,江湖里出了一名叫卫闲云的江湖新贵,乐善好施,就是身体不太好,每到冬日时都会往江南一带赶去。”   “这么明显的特征,你说我能不能猜到就是你呢?”宋尧旭笑着看向祁子臻。   祁子臻轻咳一声,小声辩驳:“我这不是没想到你还会专门来找我嘛……”   说完他又立马转了话题:“那昨夜呢?小拾还没跟你说我的事情吧,殿下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宋尧旭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嗓音柔和:“我说过的,我总会找到你的,不论你在哪里。”   祁子臻也对上他的视线,恍惚间又想起了三年前的正月十五。   【“我总会找到你的,不论你在哪里。”】   一样的茫茫人群,一样的面具遮掩,又一样地……被一眼认出。   倘若不是爱意深沉,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祁子臻的眼底更多出几分愧疚,轻声地说:“对不起……这样突然地不告而别。”   “但是你应该也不会后悔,嗯?”宋尧旭眼底多出些调侃的意味。   原本酝酿出来的愧疚情绪被打散,祁子臻挠了下侧脸:“确实不会后悔。这三年里的生活其实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而且……我也不想因为我让殿下为难,或者被为难。   “你是皇帝,总要娶妻生子的。倘若你为了我空悬后宫,那帮精明的大臣迟早也是会察觉我们的事情。”   “你为了皇位付出了那么多,本该是名垂青史的明君,我不想因为我而害得你落下被人诟病的把柄。”   他抬头看向平静的河面,主动开口提及到了当初离开的真正原因。   宋尧旭听着他说完,莞尔笑了下:“三年前我确实如你想的那般,想要为你空悬后宫,把小拾培养成下一任的皇帝。但是在我外出巡游的这段时间里,我接触到了更多的人和事,也逐渐想清楚了这样做的后果,想起了第一世你自尽那段时间的场景。”   祁子臻愣了一下,侧眸看向他。   宋尧旭也看着他:“身在帝王家,我的一言一行都被百姓们所关注,这不仅影响着我自己,也同样影响着我身边的人。你不想我落下把柄,我又何尝愿意看到你被他们说成是蓝颜祸水?”   他始终记得,前世因为他不顾祁子臻奏出不详乐音的“罪名”将他捞出来,百姓们就开始纷纷传言祁子臻是个狐狸精转世的祸害。   今生倘若他因为祁子臻而不纳妃子,主动将皇位传给宋识,依照百姓们越传越离谱的特性,到最后指不定又是什么妖妃转世的言论。   他不愿意看到祁子臻被人辱骂,就如同祁子臻不愿意看到他被人诟病。   但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地往来,不被任何有心人察觉。   “你离开后我选择微服出巡,与其说是在找你,其实不如说我也在反思我自己。”   宋尧旭握着祁子臻冰凉的掌心,侧眸笑笑:“只是没想到一晃眼,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祁子臻轻轻回握住了他,感叹道:“确实,我总会时不时地感觉好像我昨日就还生活在京城中,一眨眼却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宋尧旭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感慨:“三年的时间过去,你确实变了很多,比之前开朗了不少,很像……前世给宋季启伴读时的那个你,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很希望你能变成的模样。”   祁子臻有点不想回想起当初那个天真的自己:“前世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怪蠢的。”   傻乎乎地被人利用,还因此而心如死灰,怎么想怎么蠢。   宋尧旭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怎么想到改名叫卫闲云?”   “也不能算改名吧。”祁子臻笑笑,“闲云是我自己取的号,加上我反正也不是祁家人,干脆就随母姓,改姓卫。一开始他们也是叫我卫子臻,后来卫闲云叫顺口了,就干脆叫我闲云了。”   在凌朝,除了皇族以外,无父无母者皆不取字,祁子臻为了方便在外时旁人的称呼,干脆给自己取了个号。   宋尧旭也联想到这一层,稍有些心疼地揉了下他的脑袋才说:“闲云野鹤,倒也是个符合你性子的号。”   在他面前祁子臻那是一点都不谦虚:“我也这么觉得。”   他还很自豪似的弯眼一笑,眼底闪烁的光彩显得更为活泼灵动。   宋尧旭实在没忍住,低头在他眼睫轻轻吻了一下,温柔地低声说:“我和小拾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原本还笑得开心的祁子臻神色一滞,和宋尧旭说开后反而更舍不得起来:“这么快啊。”   宋尧旭温和地笑了笑,继续说:“微服出巡的这三年时间我也招揽到了一些江湖人士,其中有一人能够做出一种药。吃下药以后的人会突然出现重病的征兆,七日内丧失呼吸,但是会在三日后‘复生’,最适合用来假死。”   祁子臻听着他这么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殿下是想……假死后传位小拾?”   “聪明。”宋尧旭鼓励似的夸赞一句,接着道,“等明年开春我会把凌朝南边最后的一片区域巡视完,然后开始做出只顾朝政无心后宫的假象。   “等五年后小拾能够独当一面,我就服药假死,陪你一起浪迹天涯。”   祁子臻没想到宋尧旭会做到这个地步,怔怔地问:“可是……殿下一直以来都在为了皇位而努力,为了我放弃皇位,值得吗?”   在第一世宋尧旭被废黜太子位后,祁子臻成为了他的伴读,他曾在那时问过宋尧旭想不想恢复太子位,宋尧旭给了他一个坚定而肯定的回答。   自那之后他就看着宋尧旭从恢复太子位到与宋平争斗,一步一步艰辛地走过来。   如今他才继位四年,若是加上他说的五年期限,那也不过是短短的九年。   十数年的隐忍与谋划却只换来九年的如愿,这样的牺牲是不是太过沉重了?   宋尧旭却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在被废黜太子位时就对皇位失去了兴趣,我当初会答应你是因为你说,你想让我成为皇帝。   “你的身体因为我而变得糟糕,我也想尽我的一切努力来补偿你。你想让我恢复太子位,想让我成为皇帝,那我就尽我的一切来达成。”   “十三年的改变与沉淀,仅仅是因为这是你想看到的。倘若你不在了,这一切本身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你想恢复太子之位吗?”】   【“……你希望如此吗?”】   【“我想让你成为皇帝。”】   【“我想。我想恢复太子之位,我想登基为王。”】   孩童时的对话重新浮现在祁子臻脑海中,他再一次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从未想过原来宋尧旭这么多年的付出,都只是因为当初他稚嫩的一句话。   宋尧旭看向他,认真地问:“那么子臻,你愿意再等我五年,五年后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吗?”   他的眸底满是最纯澈的诚挚与温柔,是早已无法割舍的爱意。   祁子臻对上他的视线,须臾后忽地展颜一笑:“当然,我的殿下。”   他主动凑到宋尧旭的面前,轻轻吻住他的唇瓣,回应以心底再也掩藏不住的浓浓眷恋与爱意。   清风掠过湖面,荡起圈圈的涟漪。   两片树叶随风飘落,轻飘飘地覆盖在泥土之上,终将在时间的推移下一同化作尘埃中的养料。   三年,五年,一辈子。   他们的路或许很长,但只要能够携手相伴,再长的旅途都有繁花相伴,星辰点缀。   未来,一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至此正文完结啦!不小心最后一章写得字数超了hhh   接下来是照例的番外安排呀mua~   番外一·前尘篇:第一世子臻与殿下的相遇、相知再到相爱的过程(前期是殿下的追伴读火葬场ww)   番外二·轮回篇:是关于殿下子臻与舅舅重生的原因嗷~会有点偏玄幻向   ①冥界奈何·宋尧旭篇   ②天界月楼·祁子臻篇   ③人界桃花·宁清卫篇   番外三·今生篇:是殿下与子臻的甜甜日常向ww~   ——   感谢【一只北极兔】的营养液   感谢【沐卿】的地雷   也感谢一直以来支持陪伴我的所有小可爱们mua! 第141章 番外一①   弘初十年二月初三,京城中大雨倾盆。   雨水落在房檐,噼里啪啦地响着。   十岁的宋尧旭坐在东宫卧房内,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茶杯。   而这时,崔良从门口走进来,神情中带有些不忍,犹豫着开口:“殿下,祁小公子已经在大雨中跪了半个时辰了。”   宋尧旭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说:“他爱跪那就让他跪呗,这么点雨也淋不死人。”   他几日前才被废黜太子之位,那个什么丞相却在这个时候把他的儿子塞进来给他当伴读,想也知道肯定有鬼,他可懒得同情一个眼线。   “可是……”崔良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祁小公子好像受了伤,他后背的衣裳已经晕开了大片血迹,再不处理的话……恐怕真的会出事。”   宋尧旭把玩茶杯的手微滞,半会儿后好似很烦躁地轻啧一声:“真是麻烦。宣太医。”   崔良连忙抱拳领命,出去后吩咐下人把大雨中唇色苍白的祁子臻扶起来,打把伞送到东宫闲置的房间去。   年仅五岁的祁子臻忍受着春日大雨中的寒意和背后伤口的剧烈疼痛,几乎已经要失去意识,却仍然只是倔强地跪在原地。   他的娘亲于两日前逝世,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被送入东宫,给废太子伴读,连为娘亲守丧的资格都没有了。   娘亲是他五年来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心中唯一认定的亲人,他却连三年的守丧资格都被剥夺。   与其从今往后都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他还不如就在这场大雨中随娘亲一同离开。   他直挺挺地跪在原地,不管下人们如何劝说都一动不动。   可是仿佛浸入骨髓的寒意与背后撕裂般的剧痛一点点侵吞着他的意识,他的眼前逐渐被黑暗所笼罩,最终实在撑不下去,往一侧斜斜地倒下去。   “祁小公子!快,快扶他去房间!我去禀报殿下!”   朦胧之中,祁子臻只听到了那位侍卫着急的声音,而后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   等再次醒来时,祁子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浑身乏力,隐约间听到身旁有什么人在说话。   “……淋个雨就能发热,怎么这么娇弱?”   “他只是五岁的孩子,背后还有一道重伤。”   “啧,麻烦。”   “……”   吵闹的声响逐渐变得模糊,祁子臻朦胧间只感觉自己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沉沉浮浮,寻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他的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微凉而温柔的触感。   就好像……以前他生病时,娘亲抚摸他额头的手心。   “娘亲……”   轻声呓语从小孩的唇边溢出,原本想看看他发热退没退的宋尧旭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干巴巴地说:“你醒了啊。”   祁子臻仰躺在床榻上,被厚实的被褥垫起部□□体,使得背后伤口的位置悬空着不会被压到。   他迷糊间稍微睁开了眼,但看起来神智还有些不清醒,呢喃着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娘亲”。   宋尧旭听得不耐烦,忍不住说:“还没断奶就回去找你的娘亲去,来我东宫……唔!你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上前一步的崔良一把捂住嘴巴,勉强挣脱后回头气势汹汹地像是要问责他。   崔良清楚他这只是虚张声势,面无表情地说:“属下建议,您不会说话的话可以选择闭嘴。”   “嘁。”宋尧旭转身撇过头去,一副很不屑的模样,“反正他现在也没死,我回去了,没事别再来烦我。”   说完他就径直甩袖走人,十分冷漠的姿态。   而崔良是宋尧旭的贴身侍卫,主人走了他也留不得,叮嘱宫女好生照顾小孩后就跟在宋尧旭身后一道离开了。   宋尧旭也践行了他刚才说的话,好像真的没把重病中的小孩放在心上,回到房间后继续该吃吃该玩玩,和平时没多大变化。   直到当日下午。   停歇了一阵的大雨又开始下起来,哗啦啦地,直吵得人心烦。   宋尧旭趴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的磅礴大雨,心底升起一股烦乱。   果然他还是最讨厌这种下雨天了。   他撇撇嘴,转身想要去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   如今他只是一个被废黜太子位的嫡长子,虽说还能住在东宫,但也和被打入冷宫差不多。   每日除却固定时间段会有名夫子过来教他课业外,其余时间他就闲散地待在房内,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   不过这样的生活倒比之前还是太子时安逸得多,反正他后面还有那么多弟弟,他干脆就这样当个闲散废人也挺不错。   不用干活还不愁吃穿用度,干嘛还要废那个心思去学习什么治国理政。   反正也没有人喜欢他。   宋尧旭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思绪,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卷话本。   崔良正好在这时端着茶水进来,见他拿着话本趴在床上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奈:“殿下,您怎么又看起话本来了?夫子布置的课业您可完成了?”   “你好烦人。”宋尧旭轻哼着从床上爬起来,“我才刚刚开始看,就不能让我放松一会儿么?反正我也不继承皇位了,一天到晚学那么勤快干嘛。”   自打被废黜太子位后宋尧旭一直都是这样的颓废性子,崔良虽然无奈,但身为属下他也不能说什么,把茶杯放下后就要出去继续值守。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匆匆忙忙跑进来,慌张地跪下:“不、不好了!祁小公子不见了!”   “什么?”崔良愣了一下,连忙追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么?”   那宫女跪在地上,神色也有些着急:“东宫人手不够,姐姐们这时候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奴婢就负责主要的照看。但是方才奴婢出去端个药的时间,再回来时祁小公子就不见了。”   祁子臻生得白净,年纪又不大,宫女对他多少有些怜惜之情:“祁小公子高热始终未退,这么大的雨跑出去恐怕很容易出事。”   一旁的宋尧旭听完他们的话,像是不太在意的模样:“人不见了就去找呗。他今早不是还喊着什么娘亲的么?说不定就是跑回去找他娘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崔良看着他这样毫不在乎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可是殿下,祁小公子的娘亲在两日前才刚刚病逝,他能上哪儿去找娘亲?”   原本端起茶水想喝的宋尧旭愣住,蓦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见他这模样,崔良就知道之前他说过的话宋尧旭多半是没听,叹口气说:“祁小公子的娘亲两日前于他面前病逝,他背后的伤就是昨日他想到树上摘一朵他娘亲最喜欢的花,结果不慎从树上落下被划伤的。   “他昨日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下,回到丞相府后祁丞相根本就没管过他的伤,让他当日就从主院中搬去了丞相府最偏僻的小院子。今日祁丞相会将他送来,多半是想把他当累赘解决掉,好另娶一位他早有往来的正妻。   “属下早就跟您说过了,祁小公子在丞相府根本就不受宠,他不可能是祁丞相派来的眼线,他只是个无辜的五岁小孩,您怎么就是没听进去一个字呢?”   宋尧旭听着崔良恨铁不成钢似的话语,大脑当机了一瞬间。   他忽然想起今早他在祁子臻房中对他说的那句话。   【“还没断奶就回去找你的娘亲去。”】   ……娘的,他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他当即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面上拍桌而起,留下一句“我出去找人”后就飞似的跑出了房。   “殿下!外面还下着大雨!”崔良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再追出去时院子里哪里还有是宋尧旭的身影?   他头疼地揉揉了太阳穴,尽可能冷静地吩咐东宫中的下人们出去找人,自己也赶忙带上两把伞找出去。   另一边,宋尧旭随便拎了把伞就冲进了大雨中,在白花花的雨帘中奋力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祁子臻身上有伤,又发着高热,肯定还没跑得太远。   可是东宫附近这么大个地方,他会跑去哪里?   宋尧旭脑海中回响起方才崔良和他说的话,不由得更为着急。   他会对祁子臻这么冷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他可能祁源派来的,他并不想真的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孩,一个……才失去至亲的小孩。   如果可以,宋尧旭真恨不得把时间倒退回早晨狠狠地把自己摇醒。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把人给找回来。   宋尧旭奔跑在东宫附近的宫道内,溅起的雨水早已湿透他的鞋子与衣摆,但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也不知找了多久,才终于看到小水洼上似乎晕染着血迹。   他连忙跑过去蹲下查看,就见那血迹一直往前晕开,应是有受伤之人从此地走过。   这很有可能就是祁子臻身上的血。   他当即起身,顺着血迹一路往前追去,果然在在一道宫墙附近看见了祁子臻的身影。   那宫墙附近有一棵大树,小小的祁子臻就在不断地往树上攀爬。   在宋尧旭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好一个不小心脚滑,从树上直直地落下。   “祁子臻!”   宋尧旭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前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祁子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后背又晕染开一片浓浓的血迹。   可他却像是毫无所觉,挣扎着又从地上爬起来。   宋尧旭赶忙撑着伞跑过去要扶起他:“这么大雨天你爬什么树啊?还要不要命了?!”   可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祁子臻时,又被“啪”地一声重重拍开。   祁子臻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声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着:“我要去找娘亲……我要去找……啊……”   他一个重心不稳,又猛地向前栽倒,却依然倔强地从雨水中爬起来,嗓音逐渐带上喑哑的哭腔:“我要……去找娘亲……娘……”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泥水、血水浸染,散落的头发更是脏污一片,狼狈不堪。   那只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而已啊。   宋尧旭听着他哽咽的声音,终于还是在他再一次跌倒时丢掉伞冲上前,一把将跌坐在水洼中湿漉漉脏兮兮的小孩抱进怀里,禁锢住他虚弱的挣扎。   “好,找娘亲,我陪你去找娘亲好不好?等你病好了伤好了,我就陪你去找娘亲。”他第一次尝试着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避开小孩的伤口紧紧将小孩抱住,尽可能地安抚他的情绪。   祁子臻一开始还拼命想要挣扎,可是他本就虚弱,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逐渐地放弃了挣扎,一下下地轻声啜泣着。   从娘亲病逝到树上摔落,再到被祁源丢去偏僻的小院子、丢进东宫来当什么伴读,从头到尾祁子臻一次都没有哭过。   但如今,他听着身前人尽可能温和的嗓音,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从娘亲病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抱过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与第64章末尾联动   明天双更,时间照旧   ——   感谢【淮苏】、【沐卿】、【柠檬精】、【宋焓】和【一只北极兔】五位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142章 【一更】番外一②   那次大雨中将人找回来之后,宋尧旭又特地宣了次太医来为他诊治,却从太医口中得知祁子臻伤势和病情都很严重,又几次在这天气尚凉的春日淋太久的雨,哪怕是伤病好了也会落下病根。   也就是说,就算这一次他挺过来了,后续也可能因此而变成一个病秧子。   宋尧旭对此感到十分自责。   倘若他没有故意把人晾在东宫外那么久,倘若他之前稍微听一下崔良说小孩的情况,或许也不至于让他的身体落到这个地步。   宋尧旭虽然平时十分顽皮,但是他本性并不坏,无心真的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孩。   他越想越愧疚,在祁子臻醒来之后就一直试图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可是情绪崩溃过一次的祁子臻醒来之后就变得非常冷淡,对谁都爱答不理,整个人就好像自我封闭起来了一样。   宋尧旭怜惜他遭遇,也愧疚之前自己的态度,每次都尽可能好言好语地相待,一阵子下来他感觉他的耐性都被磨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天气逐渐变得暖和。   祁子臻的伤口已经不影响他躺下休息,病情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也同太医说的那般比较虚弱,唇色始终苍白,时不时会咳嗽几声。   这一个月的时间,祁子臻因病因伤而留在东宫中暂住,他独自思考了很久以后的日子他该怎么过,但依旧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或许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抬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终于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次主动决定踏出房门去晒晒太阳。   但是就在他推开房门时,他就听见院子里有几名打扫的宫女在压低着声音聊天。   “诶你听说吗?丞相好像要把他决定另娶的正妻接进丞相府住了。”   “听说了,这件事情不是早就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了么?据说他另娶的那人已经怀有身孕了。”   “难怪他要把祁小公子送到东宫来。如今殿下已经被今上厌弃,送进东宫来无异于断了他的前途。”   “……”   祁子臻听着宫女们的窃窃私语,抿唇不语。   而恰好在这时,宋尧旭端着东西走进来,听到宫女们谈论的声音,又见到祁子臻明显不是很好的脸色,气势汹汹地冲着那两名宫女说:“不干活聚在这里讨论什么呢?东宫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说闲话的么?”   宫女们被宋尧旭的厉声呵斥吓到,这才看到祁子臻不知何时从房中出来了,连忙战战兢兢地下跪请罪。   宋尧旭怕影响祁子臻心情,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们离开,之后便蹭蹭蹭地跑到祁子臻面前歉意地笑笑:“那个,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实在不懂安慰别人,只干巴巴地挤出这一句话来。   祁子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重新往屋里走去。   宋尧旭连忙跟在他的身后,换了个话题:“难得你今日想主动出门,等会给你换了药我们再一起出去晒晒太阳吧?老在房间里闷着可不好。”   祁子臻没有应答,只是同往日一般安安静静坐到床边,脱下上身的衣服方便宋尧旭帮他上药。   见状,宋尧旭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出带来的伤药稍有些笨拙地替他擦拭。   祁子臻感受着背后轻柔的触感,微微垂下眼睫。   这一个月的时间来,他是看着宋尧旭从一开始跟着太医笨手笨脚地学习怎么上药,到后来逐渐自己上手。   虽然有时还是控制不好力道,但也在一点点比之前熟练。   他安分地等宋尧旭给他上完药,重新穿好衣裳后面前又突然多出一碟糕点。   “这是我今日新尝试的!这次一定比上次能吃!”宋尧旭眼底亮晶晶的,比祁子臻更像个小孩。   自从上次他把皇后娘娘给他的糕点吃完了以后,宋尧旭就一直默认他喜欢吃甜食,开始亲自学着去做。……但是每次做出来的都好难吃。   祁子臻其实不爱吃甜,那一次把皇后娘娘给的糕点吃完仅仅是因为身份,所以把吃完糕点作为一种任务而已。   对于后来宋尧旭一次一次做来的糕点,他也当作完成任务试吃,没次给出的评价不外乎两个字——“难吃”。   不是齁甜就是各种奇离古怪的味道,又或是各种口感上的问题。   宋尧旭也不知道为何就很执着,隔三差五就要尝试一遍。   祁子臻做好了又要被难吃到的觉悟,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块轻咬,差点就咬不下来。   ……硬得有点离谱了。   宋尧旭见他神色就知道肯定又不行,稍有些垂头丧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从祁子臻手中拿走那块糕点:“还是吃不了就不吃了,我们出去晒太阳吧,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   说完他就把东西收整起来放一边,拉着祁子臻的手带他出去。   祁子臻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定定地看着宋尧旭,突然开口问:“你想恢复太子之位吗?”   宋尧旭愣了一下。   这是自从那次大雨之后祁子臻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可是看着祁子臻干净纯粹的眸底,他原本想回答的“不太想”被压在舌根中,转而变成了另一句话:“……你希望如此么?”   他的话音刚落下,祁子臻就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想让你成为皇帝。”   他的神色很认真,态度也很决然。   这是他第一次对宋尧旭提出想法。   宋尧旭迎着他的视线,收起了平日里惯来的嬉笑:“我想。我想恢复太子之位,我想登基为王。”   “……如果这样的话,你愿意协助我吗?”   祁子臻看着他,眸色中浸入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冷:“倘若到那时,您能帮我弄垮祁源的话。”   “好,我答应你。”宋尧旭给了他一个坚定而果断地回答。   然后开始了他孩童时期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祁子臻在他娘亲的亲自教导下,五岁就已经能识字,也稍微懂得一些大道理,每日押着喜欢四处去浪荡的宋尧旭留在东宫中学习。   每一次宋尧旭想偷偷溜出门的时候,都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祁子臻给拽回去。   明明自己才是年长并且地位尊崇的那一方,一旦到了祁子臻面前就又怂又乖,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又惹他不开心了。   他无数次后悔当初一时冲动说什么要恢复太子之位,可是一看到祁子臻认真的神情又开不了那个口,只能安安分分地跟着他一起学习。   甚至在祁子臻的“威逼”下,主动和夫子说想加长每日的学习时间。   天知道他说这句违心的话时内心有多痛苦挣扎,但是为了讨他家小伴读的欢心,他还是顶着夫子狐疑的视线表示出了非常坚决并且果断的态度。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尧旭的在祁子臻的有意引导下逐渐学会“韬光养晦”,原本放荡的性子被他一点点收起来。   愣是从一个皮实的熊孩子被磨炼出温文尔雅的影子来。   祁子臻、宋尧旭与负责教导的太子太傅也相互串通,对外只说是宋尧旭被废黜太子之位后终于肯认真反省自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   宋尧旭还专门学着去和他的其他皇弟们相处,打好关系,在后来一次宫宴上表现出众,被弘初帝恢复了他的太子之位。   与此同时,在宋尧旭性子收敛的这几年里,祁子臻的身体状况一直反复无常,尤其是每次到冬日时,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是一场重病。   初时还是废太子的宋尧旭为了给他调养身体,费尽心思给他找来各种珍贵药材,几次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但是身为废太子的宋尧旭因为被轻视,手中也没有太多财产,再如何尽力也找不来太多珍贵药材,让祁子臻错过了前几年最佳的调养时间,甚至有一年几乎一整年都没怎么好过。   这也使得他愈发自责,更加坚定了要夺回太子位的想法。   祁子臻起初对于自己的身体倒是无所谓,反正不过贱命一条。   但是因为宋尧旭一直在努力给他调养身体,为了他让自己的厨艺一点点进步,他逐渐从利用宋尧旭到有些心软,不知不觉就多了份留在世间的牵挂。   倘若他因病而逝世,宋尧旭一定会很自责的吧。   在宋尧旭恢复太子之位后的两年时间里,宋尧旭变得比之前儒雅随和很多,祁子臻也对宋尧旭放下了更多的心防,时不时还会陪他一起出宫走走。   弘初十五年腊月,京城已经被茫茫白雪所覆盖。   为了不过多引起祁源的忌惮,天气暖和时祁子臻都是在丞相府中住,只在冬日时以身体虚弱不适合来回奔波为由住进东宫。   宋尧旭性子比之前收敛很多,但还是喜欢时不时地出宫去,祁子臻便裹得厚厚实实地陪他出去逛逛。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们没逛多久就碰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凑巧他们就没带伞。   十岁的祁子臻还处在身体最差的一段时间内,等一场风雪好不容易停歇,他已经撑不住晕倒。   他们正好是躲在国师塔旁的祭祀台附近避雪,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宋尧旭又特地没让崔良跟来。   以他现在的体力,等把祁子臻背回去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   宋尧旭面上着急,虽然忌惮太子与国师之间不得有太多交流的规则,但还是咬牙跑到国师塔下敲门,找国师求助。   来回应他的人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守卫。   那守卫见他背着的小孩好像情况确实很不好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放人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请殿下允许我先上去请示国师大人。”   “好,麻烦了。”宋尧旭点点头,又在守卫的示意下稍微往里走一些,背着祁子臻在国师塔下暂时挡挡风。   之后他没等多久,就等到了亲自下来的国师宁清卫。   宁清卫穿着一身黑衣,面上还带着素黑的面具,整个人都笼罩着一阵阴郁的气息,看了宋尧旭一眼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又往内走。   “国师大人是让您跟上去的意思。”守卫连忙在一旁补充,“国师平日鲜少与人往来,话不多,望殿下见谅。”   经过祁子臻五年时间的调.教,宋尧旭早就不似当初那般莽撞,背着祁子臻摇摇头,态度温和:“无妨,多谢了。”   这之后宋尧旭就背着祁子臻一路走到国师塔顶层,在宁清卫示意下将祁子臻放在床榻上,由宁清卫提供一些国师塔中所拥有的草药。   宋尧旭凭借这几年照顾祁子臻得来的经验,配制出一副他平时发热时常喝的汤药,煎熬出来后在宁清卫的辅助下尽可能地喂给祁子臻喝。   从头到尾宋尧旭与宁清卫都没有什么交流,只有偶尔问几句什么东西在哪里,气氛沉默而尴尬。   宋尧旭和宁清卫不熟,只听说他平日里很神秘,心情好了就参加几次早朝,随心所欲得很。   倒是后来宁清卫主动开口问了句话:“他叫什么?”   宋尧旭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祁子臻。”   宁清卫“嗯”了一声,淡然道:“他身体不好,今日便暂时留在国师塔罢。天色不早,殿下该回宫了。”   听出他话语中的提醒之意,宋尧旭看了看床榻上仍昏睡不醒的祁子臻,最后还是迫于无奈站起身:“有劳国师大人,我明日再来接子臻离开。”   宁清卫点了点头,亲自送他离开。   而宋尧旭则是始终担心着祁子臻的状况,当夜辗转难眠,第二日一大早就跑到了国师塔下。   然后他就看见祁子臻与宁清卫在国师塔内相谈正欢。   虽说两人都是冷清性子,但宋尧旭能明显察觉到祁子臻在宁清卫面前的态度比较缓和。   至少比最开始对他时缓和。   宋尧旭暗戳戳地郁闷了一阵子,而后还是礼貌地向宁清卫致谢,这才带着祁子臻从国师塔中离开。   离开后宋尧旭也问了他为何对国师态度好像很温和的样子,祁子臻在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回答他。   “我总感觉国师大人的气质……和我娘很像。”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宋尧旭原本微妙的不快变成了心疼,自那之后就时不时会在祁子臻的提议下到国师塔附近去转转。从最初被拒绝入内到最后博得国师心软,隔三差五的就偷偷去一趟国师塔。   之后的日子里祁子臻与宋尧旭除却多出一个去国师塔的日程外,与平时基本无甚差别。   宋尧旭借助自己的太子之位买来更多对祁子臻有益的草药,除却糕点以外还亲自学着做饭,三天两头就是一顿变着花样来的药膳,同后来的宁清卫一道把祁子臻的身体养得比之前好上一些。   他们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一同成长,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而这时的他们还不曾料到,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第一世里殿下的心动瞬间~   至于为什么没有子臻的心动瞬间,是因为子臻能心动的时候太多了,他自己都不记得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大概也和今生时的心动瞬间差不多(祁子臻:?) 第143章 【二更】番外一③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十二。   已经深入接触朝堂几年的宋尧旭已经了解到了观王宋平的野心,在弘初帝有意无意的倾斜下,逐渐开始在朝堂中协助处理一部分政事。   近日他就被弘初帝派去了附近一个闹旱灾的城镇,监督救灾的工作,也顺便当作积累太子的威望。   但是这一次的旱情比往年要严重些,宋尧旭抵达城镇半月有余,灾情还在不断加重。   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朝堂的赈灾款项物资就要暂时告罄,百姓们都开始对宋尧旭产生了质疑,宋尧旭便在祁子臻的提议下安排了一场求雨庆典。   而在今日,也就是祭祀的前一日,原本因为有祭祀典礼压着还勉强算安分的百姓们,像是突然被什么人煽动了一般,纷纷闹到城镇的衙门处,要向宋尧旭讨一个说法。   因为旱灾,他们本该春收的作物颗粒无收,城中粮价米价飞涨,绕是宋尧旭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价格压得太多。   不少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沦为难民。   宋尧旭这几日奔波在调水水利兴修与救济粮水的发放当中,几乎从到这里来已经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面容中早已带上倦意。   他到今日凌晨才因为水利工程有一定的进度而被祁子臻劝去短暂休息,还没睡够一个时辰就听说百姓们都闹到衙门口了,当即同祁子臻一道赶了过来。   百姓们都被官员拦在衙门口外,宋尧旭就站在衙门内听着外面百姓从哭诉到辱骂,情绪变得愈发激动。   甚至有人提及到他曾经太子之位被废的事情,质疑他如今坐在太子之位上的合理性。   宋尧旭就静静地听着,等着他们骂完,等着他们的情绪平静。   身为太子,他必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倘若在这个时候他因为百姓们的话而失去理智,就会成为他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经过十数年的磨炼与沉淀,如今的他早已变得沉稳。   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啪”一声清脆声响,瓷杯破裂的碎片从他身侧飞溅而过。   包括宋尧旭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吓到,下意识地看向了原本应该坐在公堂内的祁子臻。   祁子臻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脚边是他方才重重砸碎的瓷杯。他面色不虞,苍白的面容中唯有双眸漆黑如墨,此刻却仿佛浸入冷霜。   他走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都在吵什么吵?!”   原本还在嚷嚷的百姓听到他这一声强硬的质问,一时间竟没人敢出声。   祁子臻便继续冷声道:“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殿下不作为,说殿下罔顾百姓,难道这段时间一直以来亲自督促水利、亲自搭棚布施的人不是殿下吗?!你们在场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的难民?!”   围堵在衙门门口的百姓们一时间无法反驳。   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就明显能得知他们都不至于到难民的程度,而真正的难民是不可能不知道这几日宋尧旭一直都会出现在布施的地方附近,有时甚至会在人多时不顾太子的架子亲自帮忙。   见到他们无人敢应答,祁子臻冷笑一声:“呵。你们享受着殿下亲自打击奸商压下来的米价粮价,却反过来辱骂殿下毫无作为?殿下是太子,不是天神。若是太子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灾情,这天底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难民?我们如今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推卸责任,而是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闹事的人似乎被他这番话震住,面面厮觑。   祁子臻却无意再和他们说下去,冷声放下最后一句话:“若是还有其他问题,等明日祭祀典礼后,我国师塔少塔主随时在此地恭候你们。”   说完之后他拂袖转身,只留下一个挺拔而修长的背影。   宋尧旭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虽然忧心他的身体状况,但还是保持镇静地对周围官员吩咐:“疏散百姓们吧,午间的布施照常安排,我晚些时候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找人来把瓷杯碎片收拾一下,记得小心些莫要割伤了。”   一旁的官员上前领命,宋尧旭看着他开始疏散百姓们之后才连忙转身,走进去找到祁子臻,果然看见他正单手支撑桌子压抑着咳嗽。   宋尧旭心疼地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们只是被有心之人教唆罢了,何必因此而生气,还伤你自己的身子。”   祁子臻勉强平复下气息,轻呼一口气后撇开视线,小声地说:“可我就是忍不住生气。”   听着他闷闷不乐的语气,宋尧旭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们骂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生什么气?”   “就是因为他们骂你我才生气。”祁子臻抬起头,因为情绪激动两颊晕开一抹红意,“殿下为了他们劳累奔波,他们凭什么这样质疑殿下?”   “殿下是最好的殿下,值得一切的夸赞,我不允许任何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辱骂殿下。”   他说得认真而坚定,清亮的瞳仁在这时仿佛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彩。   似星辰一般,很耀眼。   也是在这一瞬间,宋尧旭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从答应祁子臻要成为皇帝以来,宋尧旭一直在争取着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能够在未来成为祁子臻心中合格的帝王。   这是他十数年的时间来,第一次听到祁子臻纯粹而认真的肯定。   就好像曾经为了改变而吃的苦、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值得了。   原来他这么多年来所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肯定。   他颓废过,丧气过,自暴自弃过。   倘若不是有当初祁子臻稚嫩的一句话,他可能到如今都只会是一名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是祁子臻在当时成为了那个逼迫他成长的人。   宋尧旭尽可能地克制住心底的情绪,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轻轻地抱住了祁子臻:“子臻,谢谢你。”   极尽温柔的话落在耳畔,祁子臻愣了一下后没多说什么,也抬手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然而只有宋尧旭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很多事情都要变得不一样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始终都会记得方才祁子臻说话时的眼神,记得……   那对清亮而澄澈的黑眸。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说明:殿下此前两次认出子臻都是靠眼睛,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心动呀~   ——   【明天双更,早上六点和中午十二点】   【早上六点】更新的是番外二,有点偏玄幻向,会有一部分的联动,不喜欢看这类的小可爱可以跳过   【中午十二点】更新番外三,也就是最后的一章甜甜日常mua~   ——   感谢【淮苏】的营养液mua~ 第144章 番外二   『一』   第一世的顺和二年二月初七,京城内春意渐浓,百花绽放。   祁子臻与宋尧旭约了宁清卫在澄明湖畔一起赏花观景,宁清卫便顺势做了些糕点,去得稍微比约定时间晚了些。   他临出门前拍了拍灵宁的脑袋,叮嘱它在家里安生待着不要乱跑,这才拎起食盒从府邸往澄明湖畔去。   他的府邸与澄明湖有一段距离,为了尽快赶过去他特地挑了条近道,从小巷子绕到树林中去,顺着树林一路去到湖畔附近。   然而就在要走到出口处时,他忽地留意到有一名男子站在树林当中,似乎在往对面祁子臻与宋尧旭坐着的方向看,觉察到身后动静时回眸看向宁清卫。   宁清卫这才看清男子的面容。   那名男子生得一对标致的桃花眼,面容俊秀,虽说穿得一袭粉底细金桃花纹的衣裳,却丝毫不显得阴柔,搭在树干的左手手腕处还戴着一串手链。   他对上宁清卫的视线,弯眼一笑:“你好啊。”   宁清卫却对他抱以警惕的之心:“你是何人,想对他们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是什么都不想做啦~”男子把尾音拉得浪荡,一副非常不正经的模样,“不过我觉得你挺适合做点什么的,那我们今晚见。”   宁清卫:“……?”   他看着那名奇奇怪怪的粉衣男子在说完奇奇怪怪的话以后奇奇怪怪地就离开了,临走前从他身上飘落下一朵桃花。   宁清卫看着那朵桃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方才的事情就好像只是普通寻常地碰见了路人。   他同来时的心情一般,径直拿着糕点去和祁子臻、宋尧旭汇合,从头到尾甚至想不起要提及方才的事情。   直到夜间睡觉时,他在梦境中突然来到了一片桃花林,放眼望皆是粉嫩的桃花。   而且他能清晰地认识到,这里就是梦境。   宁清卫站在原处,看向四周的神情稍有些茫然。   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听见桃花林中悠悠飘荡出一个带笑的嗓音:“欢迎来到我的本命桃林,宁公子。”   紧接着,今日偶然见到的那名粉衣男子就忽然从一棵桃花树上一跃而下,笑着和他打招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韶,韶颜的韶。”   宁清卫在见到他时仍旧保有警惕:“你是何人?”   叶韶歪了下头,咧嘴一笑:“我不是人。”   宁清卫:“……”   他还以为这人是在不正经地胡乱调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要看看这么从这个梦境中离开。   似是看出他的不信任,叶韶连忙继续补充:“我真不是人,我是妖,桃花妖,目前在月老那边帮忙干活~”   宁清卫重新看向他,神色狐疑。   叶韶却不急着解释,笑着看他:“你当过国师,应当也接触到过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吧?”   说话间,他手心朝上伸向宁清卫,原本空荡荡的掌心不知从何处忽地幻化出一朵桃花来。   宁清卫对上他眼底笑意,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拿起那朵小桃花。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桃花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两幅画面——一副是祁子臻了无生气地躺在冰棺中,一副是宋尧旭在一片开满彼岸花的地方饮下一碗汤药。   他愣在了原地,无端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闷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   “这是他们的未来。”叶韶收回了掌心的桃花,眸间没了之前那般的笑意,“他们命中注定将会被分开的未来。”   宁清卫原先的怀疑在接触到桃花后就莫名消失了,他听着叶韶的话,仍有些怔愣:“他们的未来……?”   方才的画面中,祁子臻与宋尧旭的面容都与如今差不多,也就是说这是他们在不久之后就要面临的分开的未来。   叶韶点点头:“这是他们情劫中最重的一道死劫。而祁子臻是这个时代的气运之子,他的气运由天道赋予,哪怕是专修红线的月老都难以干涉他们的这道死劫。”   宁清卫皱起眉:“那你找我,又是因为什么?”   “我们虽然不能干涉他们的死劫,但是我们可以干涉他们死后的遭遇。”叶韶的眼底重新聚出笑意,“既然有月老,自然也有孟婆。月老与孟婆算是长期的合作伙伴了,专门救那些因情劫中有死劫的有情人。   “我作为桃花妖行走于世间,可以在他们重生或是转生后给予他们桃花运的庇佑,但终究只是个辅助作用。若是想要确保他们的死劫最终被解开,最好的办法是在他们的身边找到一位合适的牵线人。”   宁清卫听他说完,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牵线人?”   叶韶给了个肯定的回应,继续道:“牵线人有个苛刻的要求,他必须是完完全全的无情人——也就是从出生自死亡都没有过红线姻缘的人。你是我这几千年来遇到的第一个完全的无情人。”   说到这里,叶韶停顿了一下没再深入,转而给宁清卫介绍起牵线人。   牵线人往往几万年都很少能够遇到一个,是与有情人关系密切的完全的无情人。   倘若宁清卫愿意成为牵线人的话,他要先眼睁睁看着祁子臻与宋尧旭各自迎来他们的结局,再经历尚且不知道多少次的重生,直到月老与孟婆将他们送入正确的轮回当中。   经历过死劫的有情人之间的红线往往是断裂的,但相连的红线具有自主的修补功能,可以在重新的相处中恢复。   牵线人的任务就是要引导他们的相处,避免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分开,最终成为陌路人。   同时,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有关于这些的任何信息,只能独自承受着知道一切,并且看着一切发生的痛苦。   叶韶也问了宁清卫是否愿意,倘若他不愿意的话在醒来后就会将这一切遗忘。   而宁清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愿意。   他对情情爱爱的事情没有兴趣,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身边人的平安快乐。   他曾看着自己的双生妹妹步入绝境,这一次他知道了祁子臻与宋尧旭未来将要遭遇到的劫难,他决不愿再做那个无能为力的人。   宁清卫与叶韶达成了共识,醒来之后仍然表现得同平常别无二致,在时间的推移下亲眼看着祁子臻与宋尧旭先后迎来他们的命运,看着宋尧旭最初那几次的重生无果。   而在宋尧旭忘却前尘的那次重生前,宁清卫也在梦中“去”到了祁子臻前往的未来世界。   他旁观了祁子臻在现世中从出生至离开的成长过程,还在祁子臻于现世中逝世时化作了真实存在的实体。   他以祁子臻舅舅的身份安葬了现世的祁子臻,同时收集了当初那个陈哥持刀想杀祁子臻以及后来逼得祁子臻没有生存条件的一切证据,将陈哥他们一家都以法律的手段送入了监狱。   再然后,他随祁子臻一道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静静地等待他们的最后一次重生。   等待他们本该拥有的美好结局。   ——人间桃花·宁清卫篇完——   『二』   公元20xx年,天界月楼。   一袭红衣的月老沐倾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打到一半就被一个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小孩给打断了。   “大人大人!姻缘镜!姻缘镜出现异常波动了!”   小孩看着年纪很小的模样,跑起步说起话来倒是利索非常——他正是和月老一起生活在月楼中的金童玉女的金童,小缘。   沐倾月闻言眉梢轻挑,红眸中泛起一丝趣味:“异常波动?几万年了,我都快忘了姻缘镜还能感受到波动了。走,看戏去。”   小缘:“……”   小缘算是发现了,他家大人是越来越爱消极怠工了。   姻缘镜是月老专有的法宝,可以去查看部分有情人的信息与情况。而若是出现异常波动,通常是被天道介入了的有情人。   天道是世间最高的存在,没有人能摸清祂的想法,能被天道介入的姻缘往往都非同寻常。   沐倾月有记忆来,统共只遇到了不超过十次的异常波动。他到姻缘镜面前抬手轻轻拂过镜面,半会儿后轻“咦”一声。   跟过来的小缘见状,好奇地问:“是哪对有情人出什么事情了么?”   沐倾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次是天道送来的魂魄,这魂魄少了一部分命格,好像是被人恶意损毁的。”   说完他又抬手在姻缘镜中轻点,调出了这缕魂魄的信息。   根据姻缘镜中的信息,这缕魂魄来自与朝堂时代的凌朝,是凌朝的气运之子,因为命格被损毁而被天道送到了未来世界转生。由于这人在原生世界当中有红线相牵之人,所以天道将他的魂魄送来之后被姻缘镜感知到了。   但是被送来转生的只有这缕魂魄,而且他命格被损毁了,就算是转生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   沐倾月一手抵住下巴,思索片刻后说:“小缘,你去书阁的‘封存时代’神书里找找看,有没有关于凌朝气运之子的传记。”   听到“封存时代”的字样,小缘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当即领命前往书阁。   封存时代是只针对人界而言的一个时代。由于现代的灵气越来越薄弱,人界的科学飞速发展,曾经的上古时代与仙侠、武侠时代很容易就会冲击到现今的秩序。   出于维持秩序平衡考虑,天界与冥界将具有现代人所说“怪力神鬼”特征的时代的史书全部收集起来,合力封存,抹去这段历史的存在,让这段其实真实存在的历史成为了小说、神话和杜撰中才存在的幻想故事。   这些时代就被天冥两界的人称为封存时代,封存时代的各类记载由不同的神仙负责保管。   月楼的书阁中就储藏着所有的人物传记。   小缘是专门负责打理书阁的,没多会儿就拿回来一本传记:“是这本《公子传》,里面记录的就是凌朝气运之子闲云公子祁子臻的生平。”   沐倾月简单道了谢,大致翻看过一遍传记,心中有了想法,吩咐道:“小缘,你和小姻还有叶韶关注一下他转生后的情况,临近寿命结束时来告诉我一声。”   “是。”小缘先是领命,又接着忍不住抬头问,“大人这次是要修复这位祁公子的红线吗?”   沐倾月闻言勾唇一笑:“虽然我消极怠工,但这送上门的活还是要干一下的。更何况——与天道有关。”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和天道作对了。   按照天道把人送来转生的行径,多半是让人在现世中活一世,死后规避命格缺损的永世折磨,正常进入到轮回中。   但是命格的损毁会导致他每一世的转生都没有好下场,并且由于他的姻缘线断在了凌朝,他也注定将孤身一人。   而月楼中藏有来自他那个时代的史书,史书经过封存被赋予或多或少的神力。那人作为气运之子,大可借助他自己的传记回到他的时代。   这样做也有一定的风险,就是会导致过去相关的那段历史发生一定的变化。不过沐倾月相信,过去的他和过去的孟婆还是有办法让一切回归正轨的。   他漫不经心地伸个懒腰,摆摆手和小缘说了一声后又回到房间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   二十多年后,人界。   20xx年十一月十五日。   准备通过搬家来逃离陈家打击的祁子臻还忙碌着收拾东西,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未开封的快递包裹。   包裹上没有寄件信息,看模样似乎是一本书。   祁子臻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似乎是前一阵子时收到的。   当时是一个快递员打扮的男子送过来给他,那人带着鸭舌帽,他还在不经意间看到那人似乎带了美瞳,瞳色是暗红的。   那人把包裹给了他之后就离开了,祁子臻来不及问,又恰好在忙,后来就把包裹放到一边遗忘了。   正好这会儿重新找到,看看是什么吧。   他从房间里找出一把剪刀,拆开了包裹,发觉里面是一本残损破旧的书,封面上写着《公子传》几个大字。   是什么人物传记么?   祁子臻正好难得有空,干脆翻开来看了下,不知不觉就把整本传记全都看完了。   他看着传记中“公子”与“谨”的结局,不知为何总有股强烈的悲伤。   是因为他们的结局太悲惨了吗?   祁子臻抚上心口,好半会儿都没能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他轻呼一口气,合上传记想站起身。但不知是不是坐得太久了,他起身时忽地感到一阵眩晕。   他撑着身侧还放有石琴的桌子,企图稳住自己的身体,最终还是抵不过脑海中的眩晕,眼前一黑彻底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时,他就发现好像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对彼时的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世界。   ——天界月楼·祁子臻篇完——   『三』   冥界奈何居。   宋尧旭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环境。   他这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么?   他眨了眨眼,重病濒死时的痛苦与窒息仿佛就在上一刻。   原来以前每次子臻重病时,都是这样的感觉啊。   宋尧旭垂眸,遮住了眼底浅淡的思绪。   而在这时,他的身侧传来一阵悠然清脆的铃声,紧接着就见一名手持青灯的紫衣女子从门口走进来。   见到他醒过来,女子莞尔笑笑:“你醒了?我是此间孟婆,慕箐芍。”   “孟婆……”宋尧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女子的介绍,半会儿苦笑一下,“我果然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么?”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身,并没有太抱希望地问:“可否请问孟婆大人……关于祁子臻的事情?”   慕箐芍知道他想问什么,走到桌前坐下,主动将关于祁子臻的遭遇都告知了宋尧旭,其中也包括她从沐倾月那里听来的,关于祁子臻魂魄被送去了未来的事情。   宋尧旭听得怔愣,但也明白按照慕箐芍的话来说,就是他与祁子臻已经没有了再相遇的可能。   他又忍不住心疼,心疼他的子臻竟会遭遇这般的事情,他却无能为力。   慕箐芍看着他的神情,轻叹了口气:“我与月老虽然也联手帮助了不少有情人,不过像你们这样特殊情况的确实很少遇到。   “我们目前的打算是和之前对其他有情人一样,先送你入轮回重生。等回到弘初年间,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你们的结局。不过‘祁子臻’这个人或许已经被抹去不复存在,很大可能会是失望而归,你愿意么?”   宋尧旭却果断地说:“只要还有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慕箐芍也不再多说,简单和他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后就带他前往轮回路,送他重生回弘初年间。   然而也正如慕箐芍所说的那般,他重生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还在,独独是原本属于“祁府”的位置化作一片荒废的草地。   他后来也在慕箐芍的提议下重新尝试了许多遍,可每一次得到的都只有失望,乃至绝望。   他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子臻了。   在八次重生无果后,连慕箐芍都于心不忍起来。   她叹着气,将宋尧旭带到了奈何路上,递给他一碗汤药,说:“其实按照你们原本命定的结局,最后的结果应当是祁公子离开,你饮下孟婆汤。之前的反复重生失败,或许也有这一环还没扣上的原因。”   “待你喝下孟婆汤后,我依然会送你重生至弘初年间,但你会忘却一切前尘。我可以答应你,倘若你们的世界回到正轨,我会让你恢复记忆。   “当倘若这一次还是失败了,再见你时我只会让你同寻常人一般转世轮回。你可愿冒这个风险?”   宋尧旭看着眼前的那碗孟婆汤,半会儿后才下定决心,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只要尚有一丝希望,他就不想放弃。   前尘过往的回忆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放映,从他与祁子臻最后相伴的那段时光,到他心动时的那个眼神,再到他们少年时期的相互扶持,到他们初遇时的磅礴大雨。   最后都化作一声婴儿的啼哭。   历光三十四年,新帝弘初帝嫡长子诞生,弘初帝亲自取名为“谨”,取意谨言慎行,望其能在未来成长为一名温和沉稳的合格帝王。   ——冥界奈何·宋尧旭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人界桃花:叶韶是隔壁完结文《徒弟总想着欺师犯上》的主角   ②天界月楼:沐倾月是隔壁万年预收《本命红线》的主角   ③冥界奈何:慕箐芍是《本命红线》的重要配角   某蠢作者有个大构思,所有的文能串联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观,沐倾月就是串联所有文的关键,所以才会有这一章mua~ 第145章 番外三   顺和九年七月初五,勤勉朝政的顺和帝过劳成疾,最终于养心殿中驾崩。   英年早逝的顺和帝立下遗诏,传位于其弟弟宋识,年仅十六岁的宋识于兄长灵前继位,是为初延帝。   云游在外的国师赶赴京城,为顺和帝葬礼祭祀后决定将国师之位传于少塔主,由新任国师辅佐新帝,携手顺和帝选任的百官朝臣们共同治理凌朝。   顺和九年七月十三,顺和帝头七下葬,新帝宋识遵照先帝遗照一切从俭,免去举国哀悼,积极稳固朝堂,稳固自己座下的龙椅。   然而传言新帝虽免除了百姓的哀悼,自己却忍不住去祭奠他最敬爱的兄长,于当日偷偷离开宫中,独自黯然伤神。   实际上——   “谨哥哥祁哥哥!我来啦!”   传言中于夜里掩面而泣的宋识抱着两坛酒,非常欢快地跑进宁清卫的府邸,眼底还亮晶晶的,简直开心得不行。   祁子臻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见状笑着也打招呼:“来得正好,就差你啦。”   宋识嘿嘿一笑,把怀里的两坛酒递给他,邀功似的说:“这是谨哥哥要我带来的!是弘初年间时你们埋在东宫里的两坛酒!”   祁子臻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那是他今生刚重生回来时的事情。   当时埋下这两坛酒时他还以为再也不会有挖出来的那一日,如今一转眼就是十年的时间,他都把这酒给忘了。   他接过宋识递来的酒,笑道:“辛苦小拾啦。”   宋识弯眼笑笑,没再多逗留,跑去另一边找徐小七和徐小九玩。   徐小九是徐小七的妹妹,后来无意中也与宋识相识。她天资聪颖,很有成为一代才女的趋势,与宋识也聊得来,三个小孩便逐渐玩到了一起。   祁子臻看着成长为少年人的小孩们,忍不住又笑了下,这才去找另一边的宋尧旭。   “阿谨~”他嘿嘿地笑着走到宋尧旭面前,叫人时把尾音拉得悠长,显然就是有别的意思。   宋尧旭无奈地笑笑,几乎一下就猜出他的心思:“想喝酒啦?”   祁子臻眨眨眼,一副十分真诚的模样:“可以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他的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偶尔放纵一下喝喝酒完全不成问题。   见他这幅模样,宋尧旭当然也不会拒绝,拍拍他的脑袋:“想喝就去和乐远他们一起喝吧,这么多年来忌口也是辛苦你了。”   “好耶!”祁子臻欢快地欢呼一声,比宋识还像个孩子,欢欢喜喜地跑去屋内找汤乐远去了。   “远子!要不要来比酒量!”   在屋内帮忙摆放碗筷的汤乐远闻言,当即回应:“比!那必须得比!我可等你履行比酒量的诺言等十年了啊,咱必须得来一把。”   “你小心别把碗砸了。”抱着一名一岁多小孩的秦巧无奈地笑着提醒他。   汤乐远与秦巧之间本身就很有话题,在顺和年间感情愈发密切,并于三年前正式成亲。   宋尧旭在询问过秦巧的意见之后,以一直就知道她是女子为由,给恢复女子身份的她加了荣誉性的将军头衔,算作是对他们成亲的贺礼。   两人成亲后感情也一直很稳定,汤乐远没有任何要纳妾的想法,就打算一生一世与秦巧一双人。   秦巧怀中抱着的,也正是他们的长子。   祁子臻走过去逗弄了下小孩,小孩没多会儿就咯咯地笑着伸手要他抱。   一旁的徐小七见状走过来,拿过他怀中的两坛酒,笑道:“酒我先拿去放好,祁哥哥与乐远哥要拼酒量的话这些应当也不过,我去找宁先生再要些吧?”   年近及冠的少年没有了最初时的怯弱,言行举止之间落落大方,已经能够成为合格的国师了。   祁子臻抱过闹着要他抱的小孩,听他这么说后笑了下:“好,麻烦小七啦。”   他话刚说完,各自抱着几坛酒的宁清卫和守卫就从门口进来。   “不用找了,酒都搬来了,差不多应该够你们喝了。”   宁清卫把酒坛子放到一边,拍了拍手。   守卫也跟着笑了下:“等会我也来一起喝呀~”   灵宁在今年开春时已经寿终正寝,被宁清卫埋葬在最初祁子臻遇到灵宁的地方。   考虑到宁清卫没有了伴,而徐小七也在某次同祁子臻一起外出云游时遇见了一位接替看守国师塔班的江湖女侠客,守卫便暂时到了宁清卫府邸这边来陪他。   女侠客受徐小七搭救,硬是跟随徐小七一道回到京城说要报恩,后来无意中了解到国师塔缺个接班守卫时也主动提议,并最终接替了守卫的位置看守在国师塔外。   可惜那位女侠恰好有事,便缺席了今日大家给祁子臻与宋尧旭筹办的践行宴。   到了明日,祁子臻与宋尧旭就将一起踏上浪迹天涯的旅途。   宁清卫也将同卫家最后还留在此地的卫清安一道前去溪南镇的卫府,从此远离京城。   今日过后,他们再要聚在一起可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祁子臻在心底叹了一声,很快收回心绪,逗弄起怀里的小孩:“小宝,叫哥哥~”   “哥、哥!”才一岁多点的小孩讲起话来并不利索,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旁边的汤乐远见状,一手搭在祁子臻的肩膀上,笑得很欠揍:“阿祁你可比我还大四个月呢,让我儿子管你叫哥,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爹呀~”   “滚。”   “……”   一片欢声笑语之下,丰盛的宴席很快就开始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桌,气氛欢快得像是在吃团圆饭。   晚膳结束之后,宋尧旭与秦巧、徐小七一起收拾碗筷,宋识和徐小九陪着一岁多的小汤子去院子里玩,守卫和宁清卫小杯酌酒聊天,祁子臻与汤乐远开怀畅饮,一起喝了个痛快。   等宋尧旭和秦巧回来时,那两只已经在角落里抱着酒坛子东倒西歪,醉得不成样子。   宋尧旭和秦巧相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下,各自上前去把自家的那只拎回房间去。   宋尧旭走到祁子臻的面前想把他扶起来,结果他手还没碰上去,反倒被祁子臻反客为主一把抱住了手臂。   “唔……殿下……你怎、怎么有三个脑袋呀?”   祁子臻喝得晕晕乎乎,绕是酒量再好也因为一时的兴奋,把自己给灌醉了。   宋尧旭拉着他站起身来,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怎么喝了这么多?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小心可有你受的。”   “唔……不怕!”祁子臻勉勉强强站稳,转而抱住宋尧旭的脖子,说话的嗓音都变得黏黏糊糊,“有、有殿下陪我,就不会难受~”   宋尧旭听得心软,轻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颊,和其余人打过招呼后把他带回房间。   他把祁子臻一路带到了床榻上,给他脱下鞋袜就要让他好好休息。   祁子臻却在这时突然又一把抱住了他,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向他,软声说:“殿下身上好香,唔……喜欢!”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宋尧旭揉了揉他的脑袋,故意问他:“喜欢我身上的味道,还是喜欢我?”   “都喜欢~”祁子臻弯眼一笑,“但是最喜欢的还是阿谨哥哥。”   说完,他主动凑近宋尧旭,试探一般吻上了宋尧旭的唇瓣。   宋尧旭被他这一声突然的“哥哥”喊得心尖一颤,片刻后才回神,伸手扣住祁子臻的后脑,加深了这个满是酒味的吻。   像是对他的反客为主不太满意,祁子臻又忽然伸手将人推倒,压在柔软的床榻上。   宋尧旭顺着他的意躺下,却没有收回自己霸道的攻势,掠夺着祁子臻的气息。   好半会儿后祁子臻才被放过,抵着他的额头与他交缠呼吸,轻喘着气缓了会儿,忍不住小声地说:“想要。”   考虑到他的身体,宋尧旭只是揉了下他的脑袋,笑道:“明日还要赶路,下次再说,好不好?”   祁子臻稍微运转了一下他已经被酒精糊住的小脑袋瓜子,似乎也觉得他说的有理,浅浅一笑:“那说好啦?”   宋尧旭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嗯,说好了。”   祁子臻这才满意,等宋尧旭也宽衣之后开开心心地抱着他睡觉,唇角都还带着压不下的笑意。   喝醉以后的子臻,实在过分可爱了。   宋尧旭看着他的睡颜,眼底盛满温柔笑意。   “晚安。”   *   次日凌晨。   因为前一日的宿醉,祁子臻被迫在比之前决定好的起床时间更早起来,还被宋尧旭灌了一碗醒酒汤。   幸而他之前酒量不错,虽说宿醉一场,喝了醒酒汤后也还不至于难受到没办法赶路。   宋识还要赶早回到皇宫去,祁子臻与宋尧旭就按照原定的时间,背上他们的行囊准备出发到京城外去,乘坐他们之前就安排好的马车离开。   其余的人为了给他们送行都留宿在了宁府中,也赶着起了个大早,在宁府的门口和他们告别。   祁子臻正和宋尧旭手牵手面朝宁府,他挥手与一众人们告别,脸上还带着笑意,朗声道:“以后就有缘再见啦!”   “有缘再见!”   门口的众人们也纷纷回应着他,包括宁清卫在内,都以或浅淡或灿烂的笑容送别他们。   宋尧旭也温和地笑笑,告别之后侧眸对祁子臻说:“那我们也出发吧。”   “嗯!”祁子臻点点头,笑得灿烂,与宋尧旭一道转身往前走,走向京城之外。   走向独属于他们的未来。   以后,就有缘再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