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群众有话要讲[快穿]   作者:停云里   文案   在每一本,每一本虐恋情深的文里头,总会有一个渣攻,先前对受爱搭不理的,然后在受死后,痛不欲深,后悔欲绝,还把自己整得要死要活的,然后毁天灭地都要把受救回来。   什么仙尊堕落成魔,一念之间,苍生化为血海,要用万千无辜的性命为受架起一座长命桥。   什么皇帝成了暴君,让整个后宫的佳丽为受陪葬,还为受掀起无数战争,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不是,你两谈恋爱就谈恋爱,虐你们自己就行了,关我们无辜群众什么事啊!   我们冤不冤?冤不冤?!   圭柏柏天分不高,踏踏实实修个仙,不谈念爱不搞基,上尊敬师长,下关照师弟,虽然日子平平淡淡,但充实,快乐,简单。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他自己还挺满足的。   然后突然一瞬间,他人没了,家没了,方圆百里全没了。   只因为百里外的一个仙尊痛失他心爱的人,悲痛欲绝……然后就把周围所有人都杀光了。   哦,他还要世界去给他爱的人陪葬。   世界它很冤好不好。   惹不起惹不起,圭柏柏又到了下一个世界,成为一名简简单单的小老百姓,刚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皇帝疯了。   他又没了。   圭柏柏:(╯‵□′)╯︵┻━┻   好好好,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喵啊!圭柏柏带着他那没什么用的,除了传送世界嘛用都没有的系统君,又回到了修仙世界。   只不过这一次,他要让这脑瘫知道,什么叫做——虐!恋!情!深!   不对,把恋叉掉,是虐你我爽!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重生快穿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圭柏柏┃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让你恋爱脑,打洗你!   立意:世界那么大,不要让情感蒙蔽自己,做一个积极向上,努力充实自己,给世界带去正能量的人 第一章   “哒、哒、哒!”   焦急的脚步声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他跌跌撞撞,拾阶而上,一直被师弟师妹戏称为泰山不崩大师兄的他此时再不见往日的从容。   要是师父在,肯定要叱他失了稳重。   要是师傅在……   值守在山门前的弟子,只有三师弟四师弟最会偷奸耍滑,此时不在,定是又溜去镇上买酒去了。   定是……   他再往前一步,就看到六师妹趴伏在地面上,那么安静,这哪里像他那最是吵闹的六师妹。   别睡了,起来啊!   六师妹……   他踉跄着向前,一直被二师弟那个洁癖精打扫得最是干净的石阶上到处撒着血迹,师弟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广场地面上。   唯一站着的那人,身着白衣,剑不染血,头发高高竖起,眉目似画,宛若谪仙,一点都不像是犯下如此杀孽的魔头。   就如十几年前问道大会上被人敬仰称颂的那般——   光风霁月,虚怀若谷。   好一个光风霁月,虚怀若谷。   他也配?!   圭柏柏感觉自己紧咬着牙根,只觉得自己心中似恨似悲,一时莫大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木。   只牢牢的记住这人的脸。   简清风!王八蛋!   老子特么招你惹你,你要屠我山门,上上下下数百人口全死在你的剑锋之下,甚至连我师妹养在院间的狗都不放过!   他死死的盯着这张脸,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简清风的脚微微侧了侧,躲过了师父抛下的热血,师父瞪大眼睛看着他,张着嘴想要说话,但却让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这时,简清风朝他偏了偏头,目光扫过,好像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一棵路边的小草,一粒灰尘。   没有任何感情,他虽在看他,但眼里却丝毫没有他的存在,只是一双冰冷的宛若琉璃一般的眼,就如在看先前死在他脚下的那些人一样。   无足轻重。   他朝他走来,手微微动了动,剑似往上一扬,看不到残影,又很快的收了回去,一滴血顺着剑锋滑落,没能在清风剑上留下丝毫痕迹。   圭柏柏只觉得胸口一痛,疼得他忍不住往下倒下去,简清风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到他彻底倒下,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有些微微的变化。   他露出一个笑,像是在朝他,朝他们,朝着某个已经不在的人说道:“越儿有你们陪着,也不孤单了。”   圭柏柏临死前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知道这场无妄之灾的来源,差点没又气活回来。   草泥马!   陪你麻痹!   他又气又恨,直接气得睁开了眼,接着感觉脑袋一阵晕晕,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这个噩梦。   都做了十来年了。   他想。   接着又忍不住怒气。   简清风,你这个王八蛋,脑子特么被开水烫了,自己发疯就算了,还要害别人!   害得他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活过来,仍旧没能摆脱这孙子的阴影。   天天做噩梦,天天做!   妈卖批!   他无能狂怒的躺在床上等着晕眩过去,感觉好些了,忙不迭的喊道:“元宝!”   “给我按按……我头痛……”   元宝是他在这个世界收养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最是成熟稳重,现在是他饭店的二老板,每次他做噩梦的时候,元宝都会一边叹气,说着“老板你不要心疼那点银钱找个阆中去看看”这些话,一边伸手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打转,等他缓过去。   他躺在床上又等了等,眼前渐渐能看清些东西了。   可是元宝没有来。   他有点委屈,以前元宝最把他放在心上了,一点儿风吹头痛都担心的要命,店里再忙听到他的声音,也会扔下手里的活跑到他跟前,用着那双剔透漂亮的眸子望着他,像只小狗似的,眼里好像除了他再也看不到旁骛。   现在他叫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搭理他。   这几年他被这孩子伺候得越发活回去了,要知道十几年前他还在扶山派当大师兄的时候,吃过再重的伤都没有说疼。   那晕眩渐渐消退,圭柏柏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前阵子那么虚弱,他一用力就坐了起来,脑袋一懵,接着缓过来,然后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发怔。   他怎么忘了,元宝被那要死的贼兵堵住,用身体想要替他挡刀,最后两人一起被串了葫芦。   傻孩子,不知道躲吗,用身体挡不是送吗?   但是他那会儿身体越发虚弱,长时间躺在床上,被往事的梦魇折磨,有心无力,没能教上这孩子一招半式。   谁想到好好的皇帝会发疯呢?突然就山河颠覆,江山无主了。   原本他都已经安心过小市民的普通生活了。   马德,狗皇帝!好好当你的皇帝不好吗,你发什么疯呢!   你不想活了,老子特么想活啊!   圭柏柏坐在床上又狠狠的骂了一通那从没见过的狗皇帝,连着简清风一起骂,才算是缓了心中那口恶气。   他从床上站起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套上,对着铜镜照了照,轻声念起扫尘咒,然后迈步出去。   现在他又回到扶山派当大师兄的日子了。   门外,六师妹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跟着三师弟一起嘀嘀咕咕,站在他门口不肯进来。   看着曾经死去的人又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就像是梦魇再次降临,圭柏柏不觉得欣喜,反倒撇过头去,不大敢看他们。   “又犯什么事了。”他回忆着以前对待师弟妹们的语气,尽量显露自己的温和,但是他脾气早就被元宝惯坏了,还学了一堆市井粗人的浑话,此时原本是想要温和,却因为不大自在而显得有些生硬。   六师妹眼睛里好像有许多话,带着好奇,疑惑,担心,疑虑,望着他。   他仍旧不敢与其对视,怕看到六师妹那张鲜活的脸,脑海里又仿佛出现了她无声无息趴伏在地面上的场景。   “要没什么事……”他匆匆的想要退避。   “大师兄!”六师妹终于沉不住气,先是叫着他的名字,接着又向前一步,小姑娘没经过世事的眼睛里清晰地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样的炽热:“你把我大师兄还回来!”   “六师妹!”三师弟立刻出声制止她。   圭柏柏愕然的转过头,看着六师妹一手用力的甩脱三师弟的阻拦,指着他:“你看不出来吗,这根本不是我们大师兄!不知道是被哪个妖魔夺舍了……”六师妹想象着生死不知的大师兄,对她最好的大师兄,又难过又气愤:“他刚刚连看我都不敢看!”   圭柏柏:“……”   三师弟就当着他的面,跟六师妹辩解:“大师兄可能是遇到什么事……”   六师妹:“什么事会躲避我们,这些天,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接着又用她的手指用力的点了点,脑袋却冲着三师弟,本来就大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像是不敢置信:“你们就没察觉到不对吗?”   三师弟:“我……”   六师妹从不相信到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这下不止是气愤还有委屈:“你们根本不在意大师兄!”   圭柏柏:“等一下。”   他有些觉得好笑:“你问都不问我,就觉得我不是你大师兄?”   六师妹被他打断了情绪,一时间不能理直气壮的指责他,主要是想到自己误解的后果,脸上不禁浮现点后怕:“……那你是吗?”   圭柏柏眼睛冷了冷:“废话!”   六师妹一个瑟缩,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圭柏柏:“我看你真是每天闲的,去给我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去!”   六师妹有点想跑,但又觉得这样太没骨气,仍旧不甘心地问他:“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夺舍?”   圭柏柏:“懒得跟你这家伙打嘴仗,师父整日召我问安,我是不是你大师兄,骗得了你们,难道还能骗得了师父吗?”   “可你、可你。”六师妹一时气急,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最终一摔手道:“那你是怎么了!你突然……性格大变?”   圭柏柏被她一句话问住,脸上表情一时之间出现刹那的空白,六师妹抬头看着大师兄那双向来带着温情让人觉得安心的眼,这时候却满是恐惧和慌张,她从未看过大师兄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算了,我、我不问了。”她突然不敢看这样的大师兄,但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后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出:“我去扎马步去。”   然后匆匆跑掉。   圭柏柏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收不回视线。   只听到三师弟在耳边说了一句:“大师兄,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们都站在你身后……”   不,你们都倒下了……   圭柏柏回过头,像是想要掩饰:“没什么。”   他说得又快又急,看到三师弟担忧的样子,又慢慢平复下来,又说了一遍:“没什么。”   他朝他安抚的一笑,好像又回到曾经的模样:“真的没什么,回去吧,会没事的。”   是的,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们也不会再经历那种无妄之灾。   简清风,你横空出世,惊采绝艳,一经亮相就一鸣惊人,一下子就出现在同龄人前面,像是一座大山,压着所有人,都说你迟早将会是修真界第一人。   我与你相比,就好像日月与沙砾,星空与灰尘,不值一提。   可,这不是你借那令人发笑的由头屠我扶山派的理由。   你我本无冤无仇,是你先惹我的。   就看我这沙砾能否击穿你这日月。   更何况,你也并不是毫无破绽。   三师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师兄此时笑着的模样,心底竟隐隐的有些害怕,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却见大师兄垂眼对他道:“过阵子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已经跟师父讲过了,这段时间,你们老实一点,不要淘气。”   “算了,淘气也没什么。”   他道:“整天修炼有什么意思,现在正是该玩的时候。”想到师弟妹整日勤勤恳恳修炼,仍旧在那简狗下过不去一招,临死前都没有享受一点少年人的快乐,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好好玩。”他对三师弟道。   三师弟想,不怪六师妹发作,大师兄确实变化挺大。 第二章   娄山镇地方不大,处于三白门笼罩的边缘,原本就像附近的阿猫阿狗村一般不被人知晓,但是很快,它就伴随着一个人的名字,响彻整个修真界了。   那人就是简清风。   娄山镇,简清风,三白门清羽峰大弟子。   简清风这个人,生来拿的就是男主剧本,他一出世,就抢走了所有人的光芒,要知道虽然修仙界是一个只看实力的世界,但是这个实力的本身,其实也是有很多嚼头的。   比如你一个贫民弟子,你就算天赋卓绝,但是你身边的人都是凡人,你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天分,而那些修仙世家就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会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点灵,接着就是天材地宝喂着,等你好不容易被人发掘送到门派里开始学习仙法的时候,人家早已经领先了你十来年。   这就像是一个赛道,别人已经跑了几圈了,你还刚来到赛道一样,而这种差距并不会因为你进入赛道后就会变得公平。   当你为了门派发下来的那点丹药灵石精打细算得时候,人家把你羡慕却又得不到的丹药当糖丸吃,你苦求不得的秘籍随便看,然后把你死死的踩在脚下,用看垃圾一般的目光注视着你,好像奇怪为什么门派会招你这种废物。   而门派所有的资源分配都是按实力来分,于是你越是精打细算,顾头顾尾,就越被人踩在脚下,得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少,得到资源越来越少,实力也就越来越难提升,   这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闭环。   但这个环却被简清风给解开了,不,不是解开,这太轻飘飘了,他是直接把这个环从高处狠狠摔下,砸碎了古往今来对贫家子存在的偏见。   以往不是没有贫家子登上修仙路,但是没有哪一个贫家子,如此不讲道理的,把领先他十来年,占尽一切优势的所谓“世家天骄”、“门派仙种”如若摧拉枯朽一般的姿态给狠狠的踩在脚下。   不是没有人不服,但是他太强了,强到让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因为那不是差一点,而是差着好大一段距离,一段让人望而生畏,让人绝望的距离。   简清风这三个字,彻底定义了所谓的天才到底是什么样子。   无论你在这之前领先了他多少,跑了多远,在这之后,你只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像坐火箭一般把你超越。   难望其背。   以至于在当时,圭柏柏虽然和简清风年龄差距不大,但他还是门派弟子的时候,简清风已经走到了山巅,与那些真正的老怪物平起平坐了。   而伴随他不讲道理的强大,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仙界,大家一面因为慕强心理而对他崇拜至极,一面又忍不住开始对他的过去津津乐道起来。   原本平平无奇的娄山镇,一时成了许多人的打卡圣地,就连圭柏柏也被师弟师妹们撺掇着去打卡过。   而那时娄山镇附近大大小小的客栈,路边的茶馆,只要是能坐人的地方,都能说上无穷无尽的八卦,虽然大多都是人为编排的故事,但大海捞金,总会捞出那么点零光片羽。   比如简清风跟他师弟的二三事啦,比如简清风这个逆徒,竟然对师尊有不好企图。   其实大多都是世人拿来饭后闲暇娱乐的,算不得真。   但在这些编造的故事里,却总会有一个叫做娄越楼的外门弟子,明明是个低微的外门弟子却存在感极强,他苦苦暗恋简清风而不得,占着简清风幼年朋友的身份和简清风对他的那点微微的特殊关照,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一直是许多八卦故事里的恶毒反派角色。   直到有一天,这个‘恶毒反派’终于如大家所愿,就像所有八卦故事里的结局一样,结局凄惨,死无全尸。   而现在,娄越楼还在娄山镇的一家饭店里当小二,为着几个铜板的生计发愁,简清风此时在三白门如鱼得水,如果不是一场突然的师门任务,这对童年相识的友人,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   娄越楼也不会因为在娄山镇混不下去,再加上对修仙的向往和对自己朋友的信任,让简清风带他进三白门。   然而简清风并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三白门也并不是什么桃花源,修真界的弱肉强食远比娄山镇要来得更加残酷和赤/裸。   娄越楼就像是误入了白天鹅当中的丑小鸭,即可怜又可恨。   更何况,所有人都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对简清风的情愫。   对其他人来讲,娄越楼的痴恋显得可笑又多余。   痴心妄想,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竟然也敢肖像三白门首席大弟子!   于是那些同样痴恋而不得,崇拜而又向往简清风的拥簇们一边气愤自己心目中的天鹅竟然被一个这样的癞□□亵渎,一边又嫉妒他,怎么能,怎么敢,这样直白的表现自己的感情!?   他就不会觉得自己丢人么?   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不知道照照镜子,他配吗?   明明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却因为得到简清风些许关照,而变得特别起来。   他既特殊却又卑贱,即不值一提却又令人如鲠在喉。   就像一个碍眼的石头,要是能把他踢开就好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他们最开始只是小小的使一些绊子,比如让娄越楼被孤立,被排斥,被暗地里嘲笑。   并且简清风的态度也是暧昧至极,说他不在意吧,有时候看到了会出手相帮,说他在意吧,对于发生在娄越楼身上的事情,他不可能全不知情,可是却又戛然而止,没有后续,让人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   于是所有人都在嘲笑娄越楼的痴心妄想,所作所为不仅没有被遏制,反而越加变本加厉。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简清风真的会对娄越楼动真情。   如果一开始的欺辱只是一时的嫉妒,而这些负面情绪又在简清风的模糊态度下变得越来越大,大到能整个把娄越楼吞下。   他就像是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绝望的追赶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那路那么崎岖,每一步都要用尽浑身的力量才能跨过去,可是那身影却愈渐愈远,就像是水月镜花,海市蜃楼。   可望而不可及。   说到底,只是他一厢情愿吧。   不甘心,但真的好累啊。   娄越楼越走越慢,终于力竭倒了下去。   他死得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一个外门弟子的逝去,并没有翻起多少水花,甚至许多人反倒还为此欢喜,这颗碍眼的石头终于被踢开了。   他们也有些担忧简清风的反应,但看到简清风在听到娄越楼的死讯后,只是微微颔首,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种担忧就不在了,他们开始光明正大的欢喜,就像看到一个“恶人”终于伏法了一样,他们的天鹅终于再次高洁起来,高高在上,引人膜拜,不再跟那个卑贱的凡人一起,让人不安,好像那洁白的羽毛粘上了灰尘,刺目且碍眼。   最开始,简清风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着他们洋洋得意,把过去对娄越楼做下的事情一件一件拿出来肆意宣扬,就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示自己的“功勋”一般。   他们是那么的高兴,高兴到简清风都有些疑惑,他于是就真的张开口问了:“娄越楼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你们这么恨他?”   这场欢喜就像是被他这句话给砸懵了,那欢喜下丑陋嫉妒的一面就这样被简清风揭露,于是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人们不知所措,好像突然意识到——也许,简清风并不像他们一般,也觉得娄越楼碍眼。   那他要做什么呢,他会给娄越楼讨回公道吗?人们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了。   他们并没有做好承受简清风怒火的准备。   但是简清风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答案,他只是问了这个问题,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案:“是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小的人就不配活着。”   人们僵硬的笑容开始舒缓起来,还不及应和,简清风就这么突然的,在这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召的,出手了。   他是那么的强大,他们在他的面前除了顶礼膜拜,完全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然而那些崇拜,那些向往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绝望。   简清风疯了!   娄越楼死了,他竟然疯了!   为了一个区区娄越楼,他要杀光他们所有人!   荒谬!简直荒谬!   有人怒斥,有人痛哭,有人跪地求饶,但这些都挡不住简清风一剑,他像是收割韭菜一般收割他们的生命,就像他们那般理所当然的踢开娄越楼这颗碍眼的石头一般,他也像踢开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一般踢开了他们。   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鲜血,那因简清风而荣耀的三白门上上下下也全都倒在了他们的荣耀下面了。   每个人的脸上在临死前都写着不甘心和震怒,可这些并没有让简清风有丝毫动容。   他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明明做下这样疯狂的举动,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或得意或痛苦的表情。   他一直是这样子,在那些人肆无忌惮的对娄越楼施加痛苦的时候,他也是一脸冷漠的表情,让人误以为他也和他们一样,是嫌恶的,只是碍于情分而不好显露。   那些旁人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一根针,日以继日的的磨损着他身上的那根叫做“人”的枷锁。   终于,娄越楼死了,那作为“人”的一切,也都跟着一起消失殆尽,再一次出现的,不再是“人”,而是“魔”。   是的,娄越楼确实有错,他错在活得太像一个人了,反倒衬托出你们扭曲肮脏丑陋的嘴脸,那般的不堪和令人作呕。   简清风提着剑,在附近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他终于微微的露出了一个笑来,好像觉得四周空气都因此清晰了许多。   他把目光望向远处,那边还脏着……   他提着剑慢慢的走着,脸上的表情如此的平静,就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的盛宴。 第三章   月上梢头,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圭柏柏望着娄山镇的夜空,支开窗户,给自己斟上一杯凉茶,凉茶在这还没寒气散尽的春夜,就像是裹着无尽寒流这么坠入了同样宛若冰窟的内心里。   说不出哪一个更凉了。   “元宝,等明儿,你老板要去见一个人,你可别吃醋。”桌前的香炉插上三根香,香前摆着奠基的食品,一碟元宝最爱吃的桃花酥,一杯清茶。   圭柏柏像一个老父亲一般絮絮叨叨:“这里没有你最爱吃的那家桃花酥了,不过酥坊斋做得也还行,你就当换换口味了。”   他叨叨着叨叨着,好像真的见到那个杏眼少年,用着如点墨一般的漆黑眸子,沉默的凝在他的身上,像是无声的抗议,但最终还是无奈的妥协。   他忍不住嘴角扬起一抹笑,就像是在一场无形的交锋当中赢了一般似的,还添油加醋的:“也不知道你这挑来挑去的毛病像谁。”   对面那少年好像是有点生气了,原本要伸手摸向糕点的手又缩了回去,于是他只能忙不迭的连声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甚至有些讨好的看向他:“祖宗,你是我祖宗,我可是跑了好几条街,才找来的,你就赏赏脸……吃了吧?”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软又轻,显得特没有骨气。   对面那少年抿了抿唇,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终于憋不住笑意,板着的表情一下子就泄了。   那月光皎皎,照着少年的笑容格外美好,圭柏柏一时忍不住看得有些痴了,在心里骂了一声禽兽,连自己儿子都肖想,但也跟着少年一起笑了起来。   “元宝……”见人终于像是开心了,圭柏柏终于小心的说出来意:“你说……”   “我明天能见着我想见着的人不?”   “诶,你别不高兴,在我心里,你肯定是越不去的第一位……”   “但你帮帮我、帮帮我……”   最后那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微微发着颤,像是无助之人,最后抱住那根虚幻的绳索……   发出绝望的祈求。   可怜、可悲、可叹!   “唉……”圭柏柏像是听到那少年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似喜似悲,忍不住高喊一声:“元宝!”伸出手去,眼前美好的影像却像是被戳散了一般,除了空空皎月,哪有什么如葱少年。   楼下传来动静,有人悲愤的捶了捶墙:“能不能别吵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月光下,只有一个痴痴怔对着香炉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立着,宛如雕像。   ——   天色将白,圭柏柏活动了一下因坐了一夜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他来到窗边,因为太早,客栈下那条最热闹的石板路上都见不到几个行人。   他站在窗前望了一会儿,忽然就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有些烫嘴的云吞。   虽然自家是开饭店的,却从来不做早摊生意,他素来梦魇缠身,夜里也睡不安生,总是熬到天色将白,困极之时昏睡过去。已经记不得有许久没有吃到楼下的早点了,就这么硬撑着,直到有了元宝后,才开始在那少年的强硬要求下吃起了早点。   一般都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吃完后,感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就连头痛都好了许多,接着在元宝的按摩下入睡……   他想元宝了。   很想很想。   从早摊上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明明味道跟原来没什么区别,但是吃起来却总觉得像是差了点什么,但却又说不清楚,等吃到一半才突然惊醒似的明白。   他哪里是想吃什么云吞,他只是怀念起元宝的殷殷叮嘱而已,再没有人像元宝那般惦记着他早上没有吃早点,对身体不好了。   说来有些讽刺,原来人还在的时候,天天管他这管他那,让他好不自在,只想着哪一天就把这少年早早的送出去才好,却没想真到分别,再也难见的时候,却总是动不动的想,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就连刚醒来,叫得都是元宝的名字。   你说好笑不好笑?   圭柏柏放下手里的云吞,自嘲似的摇头,他正准备从身上丢出几个铜板给店家,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白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还肿着,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着:“抢你娘个屁!那是老子特么应得的!”   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兜,没看路,被早摊堆出去的凳子绊了一下,因为冲得太快,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还不敢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时没起来,摔得实在狠,龇牙咧嘴的模样,见他瞧过来,还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模样,是个腆着肚子的大胖子,伸出白腻的粗壮手臂,掐着水桶腰,刚张口,一句话说不上来,先喘了半天气。   这会儿早摊就两个人,一个他,另一个人丢下几个铜板,不想惹事匆匆跑了,他铜板扔了,倒是没走,本来要走,现在却想坐下来看戏。   这戏也不错综复杂,胖子是一家馆子的老板,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是他的侄儿,胖子骂侄子不知好歹,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敢偷箱子里的银子。   这个侄儿也不是吃素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刚还摔了个狗吃屎,原本调料盘一般的脸更是惨不忍睹,但是立刻就像只活蹦乱跳的猴子似的,跳起来就骂:“□□娘的屁,这是老子的钱!”   胖子被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的钱,你有个屁钱!”   侄子龇牙咧嘴的捂着胯:“老子给你端屎端尿擦屁股,这是老子的工钱!”   胖子气笑了:“你平日吃我的住我的,还你的工钱,给我拿来,不给就送你见官!”   “不给!”侄子死死的抱着布兜,胖子上前来争抢,险被咬了一口,当时就顾不得圭柏柏在场,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那个侄子被他直接踹成了虾米,弓着背又被狠狠的按在地上暴捶一通,硬生生的被人从死攥着不放的拳头里扯走了布兜。   胖子抢回了布兜,朝地上躺着的侄子啐了一口:“呸!狗崽子!”   这会儿路边还是没几个人,早摊的老板有些看不过去,走过去对那地上躺着的家伙说:“没事吧?”   没想到没落得好,反被骂了一通:“滚你娘的!莫挨老子!”   早摊老板被骂得一噎,好心没好报的嘟囔了一句,再也没搭理。   那家伙就这么蜷成一团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紧紧的攥着,身体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从他的额头上方传来。   “哭什么?”   他眼睛通红,内心又恨又忿,只觉世上没一个干净人,听到这句不阴不阳的,哪里肯忍,抬头就要朝那发声的人骂回去,结果刚瞅过去,就愣住了。   只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好看了,穿着简单的青衫,但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眉眼温润,让人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这不是个普通人,娄山镇没有他这般的人,他一时想到什么,原本还忿恨的脸煞时一白。   只有仙人,定是仙人!   想到他刚刚那足以被仙人当做冒犯的举止,他的心瞬间就落了下去,空空落落找不到底,仙人向来高高在上,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他会怎么对待我?   圭柏柏看着眼前的少年惊惧的看向他,明明脸上血液褪尽,浑身抑制着不要发抖,但那双好像在燃烧的双眼,仍旧几乎直白的写着“我不想死”四个字。   有点意思。   他眉眼一弯,给人的气质更加显得亲和,就连声音都软和了下去:“你认出我的身份了?”   少年不敢吱声,原本就不安的眼,更是一缩,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缩在怀里的手都攥红了。   然后他就被圭柏柏扶了起来,他很难对一个这样有着顽强生命力努力挣扎的少年抱有恶感,伸手在少年的身上拍了拍,拍了些灵气进去,紧接着少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从惧怕转为疑惑。   他刚刚被那胖老板踢出来的伤都不疼了。   少年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几乎直白的写着:“为什么帮我?”   圭柏柏仿佛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元宝的身影,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有那么一刹那甚至动了想要留下少年的念头,但是很快又逝去了。   还是不了,元宝会不高兴的。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圭柏柏对着少年道:“你只是摔了个跟头,就算我没有扶你起来,你也能靠自己站起来。”   少年原本想要恶声恶气的说一句我不用你假好心,这一刻反倒被人说愣住了,脸上出现刹那空白,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接着感觉到头上被人轻轻扶了扶,那是他从没体会过的温柔。   他有那么一刻像是被吸引,头竟自主的向前,像是依赖一般,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剧烈的忿怒,相比较圭柏柏莫名的态度,他更加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这么简单的就被收拢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干净人,全都是披着模子的虚伪禽兽,他紧紧的咬着唇,一声不吭,又警惕又不安的站在圭柏柏的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锯了嘴的木头桩子。   这模样看得圭柏柏有些好笑,这少年以为他能从他的身上图什么呢?   直到圭柏柏叹息一声:“你知道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以后别躲起来偷偷的哭了,看着怪可怜的。”   少年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一片火烧,又平生被羞辱的屈辱,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反驳都不敢了。   因为对着凡人骂,顶多是挨打,但是对着仙人,他却会丢命。   圭柏柏想了想,从身上先是掏出一锭银子,原本要递过去,最后想了想又收回,拿手一掰再掰,掰到只剩一丁点儿,再塞进少年的衣襟里,嘴里说道:“差不多了。”   少年更加觉得被羞辱,几乎气到说不出话来。   然后却听到圭柏柏叮嘱着:“小心藏好一点,不要让人看见,你刚刚也太傻了,拿那么大个布兜,就算那老板没有追上来,总会惹别人眼红,你一个人,没有其他势力庇佑,不是财,反是祸。”   少年怔住,有些难以理解的看向他。   “其实铜板更好,但我身上最少的就是这种了,这次出来也没做打算。”圭柏柏既然不打算收留少年,但也没打算就完全袖手旁观,他像是怕少年因为莫须有的自尊心,不愿接受旁人的好意,只能细致的掰碎了讲给少年听。   也许真的是年龄大了吧,圭柏柏忍不住沧桑的想,心软了,话也多了。   也不知道这少年怎么看自己,肯定觉得他神经病吧。   圭柏柏心有不甘,不想自己好意被当做驴肝肺,那点不甘让他忍不住问:“记清楚了吗?”   少年翻了个白眼,于是圭柏柏的心中更加觉得自己可悲起来。   他有些嫌恶自己,但又不放心这个少年,在他身上拍了个感应符,要是少年遇上什么危险,他也能及时知晓。   接着抬头看了眼少年,话到嘴边到底再没有继续自取其辱的打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只留下原地的少年,目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圭柏柏很快就把刚刚的小插曲甩在脑后,一边看着路边还没有开的店铺,想着等下要去哪里找娄越楼,娄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不定他要在这儿待一段日子了。   一个饭店里的小二……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少年,接着忍不住失笑摇头。   刚刚那少年浑身一副刺猬样,他摸他脑袋都是一副要跳起来打人的样子,哪里像是那个暗恋简清风而不得,受尽屈辱不吭声的小可怜娄越楼?   要是他,他早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死去,定要把那些伤害他的人拉下深渊,就算讨不到好也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第四章   圭柏柏没有见过娄越楼,他上辈子、不,应该是上上辈子,一直是一个只把扶山派放在首位的,师弟妹眼里的大师兄。   他并不喜欢关注太多旁人的事情。   在他眼里,也再没有比扶山派更重要的事了。   在那个时候,他的人生虽然平淡,但却充实,扶山派虽然很小,但是门派上下兄弟姐妹都一团和睦,师父虽然看上去对弟子很是严厉,但是背地里则会跟他絮叨,说起几个徒弟,念叨他们太过顽劣,担忧他们以后的道路会有波折。   三师弟天性聪颖,但是性格有些跳脱,让人放不下心,四师弟性格好,可是却对人毫无戒心。   原本,今年他是打算带几个师弟下山历练给他们磨练心性,在上上辈子,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然而三师弟虽然性格跳脱,但在大是大非上却极有担当,四师弟虽天性纯善,对人没有戒心,却又有敏锐的直觉,提前就能察觉旁人的好恶。   这些特质也在历练中逐渐显现,原本看上去各有缺点的少年也渐渐长大成熟,两肩扛着草长莺飞与日月星辰。   如果不是那场无妄之灾,他们本来该是多么优秀的人啊。   他们说要将扶山派发扬光大,他们簇拥在圭柏柏的身前,脸上好像还洋溢着笑容,那些音容相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圭柏柏的心神。   他是想不恨的,他那么想放下。   在会宁县的时候,大夫诊断他因为日复一日的梦魇心神枯竭,时日不久的时候,元宝红着眼问他,为什么非要用过去的事情折磨自己,就不能看看眼前吗?看看我吗?   那一刻他真的想,算了吧,算了吧,放过自己吧。   就这么守着店,好好的过日子吧。   他抖着嘴唇道:“……好。”   然后第二天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梦里的人比以往更加惨烈的死在他的面前,临死前还不甘心的喊着他——大师兄,你要忘掉我们,忘掉这一切吗?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我们死得好惨啊……   师弟妹们满脸是血的哭诉,向他伸出手,那些狰狞的面容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尽的黑暗要把他整个吞吃进去……   他猛地从梦境里挣扎出来,一头的冷汗。   ……   圭柏柏缓缓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需要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维持住面上平和的假象,那每日的梦魇,那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的恨,像是终于等到这刻,拼命咆哮着要把所有人都毁灭。   藏在衣袖里的手攥成了拳头,然后又缓缓地松懈下去。   特别是想到可能马上要见到那个导致他一切悲剧起源之一,那个简清风口里的“越儿”。   哪怕明知道娄越楼可能是无辜的,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简清风自己要发疯,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   他知道他在迁怒。   他被折磨得太久,久到完全面目全非,甚至被六师妹误认成夺舍她大师兄的妖魔。   他已经做不回大师兄了。   ——   饭馆内,账房趴在柜台上睁瞌睡,正在磨磨蹭蹭拿抹布擦拭着桌上面的一个污点的小二抬起头看向他,那是一个面皮有些黝黑的青年,但是眸子很闪亮,显得又热情又活泼,高声吆喝一句:“客官!要吃点什么吗!?小店什么都有……”   圭柏柏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他的身上,嗓子有些干涩:“……你叫什么?”   “诶?”那小二被问得一愣,显得有些呆呆的。   于是圭柏柏又把刚刚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小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地说了。   圭柏柏收下脸上的情绪,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不是。   他问完,转身就要离去,小二眼见好不容易进来的生意要走了,忙不迭的跟上去想要挽回:“客官您是想要找人吗?我是娄山镇本地人,见多识广,你要找……”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   “不用了。”   小二看到这客人冷漠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有些悻悻的:“……那客官慢走……”   就这么依依不舍的看着圭柏柏越走越远,他忍不住抓了抓脖子抱怨道:“哪有不吃饭来饭店找人的……白高兴一场……”   “他找你做什么?”斜侧里钻出来一个少年,冷不丁的出声问道。   小二险吓了一跳,心脏都停滞了一瞬,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刚那个人找你做什么?”少年衣衫有多处破损,看上去像是被人暴打过,但是身上却不见什么伤痕。   小二打量了他一眼,认出来这人是谁了,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哎哟,我说是哪里来的要饭的,原来是你啊,你那去修仙的兄弟没有回来找你啊?怎么他就没给你些仙气呢,看你这模样也太凄惨了些吧?”   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落了下来,眼睛里冒出戾气,小二忍不住有些发怵,虚张声势地:“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不成?”说着就往店里退:“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要叫人了!”   少年站在饭馆的门槛,双手攥成拳,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但却没有迈进一步,只死死的望着那小二,把他的脸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转身离去。   小二见那家伙走了,才拍着胸脯小声嘀咕:“又没说错,搞得那么吓人做什么……”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账房半合着眼道,一边说还一边打了个呵欠:“……快点干活!”   小二背过身去,嘴里无声的骂骂咧咧,继续磨磨蹭蹭的擦拭着桌子上的污点。   ——   圭柏柏又从一家餐馆里出来,有的进去看一眼就出来,有的会问上几句话,但都很快匆匆离去。   他原本要继续向下一家饭馆的步伐微微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一路走走停停,然后转身拐进了一个拐角处。   身后的少年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出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结果发现那却是一个死胡同,而刚刚进去的人早不见身影,他立刻意识到不好,想要转身,但是一切已经迟了。   那个应该在他前头的人此时正站在他身后头,正朝他微微笑着。   少年:“……”   圭柏柏:“我说谁在后头跟着我,原来是你啊。”   接着又有些好奇:“你跟我做什么?”   少年马上反驳:“谁跟你,我随便走不行?”   圭柏柏看了看少年,只看得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才缓缓笑道:“你既然这么怕我,为什么还要跟上来?”   少年沉默了。   他像是憋着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憋不出来,双手不安的捏着有些破旧的衣摆。   圭柏柏愿意给他一点耐心,所以他也没有催促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相比较先前骂人时的气势,此时少年说要帮忙的声音简直如若蚊呐,如果不是圭柏柏修仙体质,耳力较常人远胜许多,还不一定听得清楚。   不等圭柏柏反应,少年又怕他马上拒绝似的,紧跟着道:“我也可以帮你,你是要找什么人是不是?我从小在娄山镇长大,什么人都能给你找到!”   圭柏柏原本有些温度的眸子渐渐凉了下去,但是看到少年着急莽撞的模样又有些好笑。   “你倒是……”他想要说几句调侃的话,但是话到嘴边,顾忌少年的尊严,反倒没有说出口,微微叹了口气:“算了。”   圭柏柏看向少年,他对这少年有些好感,所以不介意他的冒犯。   “我不需要你帮忙……”   眼前少年的脸渐渐灰暗下去,然后再次变回先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我可以帮你。”圭柏柏缓缓把这句话说完,他眼里像是噙着一汪温水,想到元宝最开始也是一副刺猬模样,整个心都柔软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了不是?”   少年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又化作警惕,最终没忍住内心的驱使,虽然还想要冒刺,但声音已经渐渐软化了下去:“……你真的肯帮我?”   “你倒是说说想要我帮你什么啊?”圭柏柏有些好笑,觉得这少年太有意思了。   少年又狠做了一番挣扎,才对圭柏柏道:“你能帮我给个人带句话吗,他跟我不一样,他是、是仙人……”眼神四处游弋,嘴巴支吾着,过了会儿又装作不耐烦的模样:“要是不行就算了!”   圭柏柏还真有些惊讶。就是惊讶点有些不一样:“就这事?”   少年微怔。   圭柏柏态度更加温和了:“……是你朋友吗?”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色厉内荏,看上去张扬跋扈,实际上心肠比谁都软,怎么看个孩子都像元宝呢?   少年觉得自己要化在这一片温柔目光之下,他声音越来越软:“……嗯,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   像是在长辈面前,毫无表留的敞开自己的肚皮,暴露自己的软弱之处。   圭柏柏叹了口气:“……这事很简单,但是……你要明白,毕竟他已经走上那条路,又这么久没找你联系,代表什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像是被戳穿了自欺欺人的虚假外表,露出不堪的内里,整个脸霎时就白了,但最终还是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知道,但我……”几个字差点说出哭腔来。   圭柏柏有些怜惜,问道:“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在什么门派吗?我可以给他的师门传信,如果他愿意接收的话,一般三天内就会收到回信,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连接收都不愿意接收,那三天后,我的传信就会被打回来。”   少年的脸更加白了,他整个身子都晃了晃,像是被残酷的现实给打击到,过了一会儿才稳定住心神道:“我、我知道……谢谢你,我朋友他……他姓简,名清风,在、在……”   他还没在出个名堂,突然就止住了声音。   圭柏柏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刚刚的模样,好像还认真的听着他说话的模样,但那刚刚还带着温度的眼却不知什么时候冰冷下来,原本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   少年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就像是看到那些从来不把他们凡人当人的仙人一样,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张洁白手帕上的污点……   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还有些微的嫌恶,似乎不解为什么这些肮脏的凡人还不死干净。   “怎么不说了?”圭柏柏带着笑问。   少年脸色煞白。   “呵。”接着他听到圭柏柏轻嘲一声。   倒还真是巧得很。 第五章   以圭柏柏最开始的性子,让他这么大老远的从扶山派那个快乐窝出来,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掺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是已经经了两辈子,再不可想象的事情都发生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吃过猪肉总还是看过猪跑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为这情之一事发疯入魔要死要活,好好的修仙,追求长生它不香吗?   要不是圭柏柏自认自己在修仙这一事的天分上头,就算是几个加起来也不够简狗一根手指头,他更想堂堂正正的在简狗发疯的那一刻直接挥剑砍了他的狗头。   最好切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结构跟常人不一样,特么的,说起这个就不痛快,老子招你惹你了。   不过他也知道,虽然他很不甘,但是修仙界一向是胜者为王,不管他杀人的理由有多么可笑,谁叫你们在人家手里就是连一招都跑不掉,菜是原罪。   于是圭柏柏痛定思痛,只能剑走偏锋,试图迂回超车,而娄越楼就是这个迂回。   他上上辈子虽然死得很可笑,但在死前还是知道这个看起来最炮灰的娄越楼才是简清风那个神经病的真爱。   简狗现在已经进了三百门,他天资极高,又有师门相护,下不了手,反倒是在娄山镇的娄越楼是个很好的缺口。   老实说,活了两辈子的圭柏柏第一次搞这种不大光明的谋算,心里面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膈应,每往前走一步,心里头都在打鼓,无时无刻的不再说——   要不算了?   他搞这个实在是不行啊,惹不起躲得起,干脆连夜把扶山派搬走吧,只要不在简清风发疯的时候被殃及的附近不就行了。   你看,他就是这么个遇事就想逃避的人儿。   所以修仙比不过人家,永远只肯待在舒适圈里的人,修不出个名堂。   其实也可以不是吗?   人总要学会放下,放下仇恨也是一种修炼。   然后就忍不住苦笑,唉,要是能放下早就放下了。   上辈子就放下了,还有这辈子?   再说哪里甘心呢?身体里燃烧着火焰,无时无刻不再燃烧着自己。   圭柏柏这一世刚苏醒没多久,功法就出了大问题,原本修行的是扶山派的静心经,才运转一周差点没走火入魔,后来找了师父,师父检查了他的识海,大惊失色,原本圭柏柏的识海是在一座海里的孤岛,岛上有房有田,宛若世外桃源。   但是此时的识海则是一片火海,肆意的烧着所有的一切,包括圭柏柏自己。   师父胡子都要揪断了,手指抵着他的眉心,嘴里不断念叨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圭柏柏停了静心经,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功法,他会逐渐把自己燃烧殆尽。   本来师父是怎么也不愿松口让他以这样的状态出山门的,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短短时间白了一半,求了许多友人,都找不到个办法,于是只能放圭柏柏下山,碰碰“运气”。   圭柏柏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也许是早有预料,他竟然并没有多么难过,甚至在离了山门后,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也许是已经知道自己没了选择,所以干脆豁出去了吧。   不就是死吗?   相比较死亡,反倒是活着的每一日格外的煎熬难忍。   ——   娄越楼以为自己会死。   圭柏柏当时看他的眼神,让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但是出乎意料,圭柏柏并没有动他。   只不过略微挑剔的打量他一眼,然后轻描淡写的抛下一句:“我正好想收个仆从。”   然后,娄越楼成了一名仆从,相比较他原先的生活,成了仙人老爷的仆从,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升上枝头当凤凰,是他八辈子等来的福分,但是娄越楼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福分”。   他摸不清圭柏柏的打算,他很清楚,圭柏柏看他的眼神里是没有半点温度的。   他讨厌他。   他那么讨厌他,还要收他当仆从,自然不会是看他可怜。   鬼知道未来会怎么折腾自己,娄越楼只是想一想,就脸色惨白。他忍不住在心里咬牙嘲笑,这些仙人老爷们走上不同的路子,就想尽一切办法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撇清关系,好像自己身上留的血不是人血,留的肉不是人肉一般。   他还以为圭柏柏是不一样的,他最开始看他的那双眼睛,半点不像娄越楼曾经认识的那些个仙人,要不是浑身气度不似凡人,还真不像个登上仙途的人。   别看他好像卑贱,但是娄山镇虽然地处偏远,却到底算是仙门庇护下的城镇,每隔几年,仙门会派门下弟子过来选拔人才,当然选不选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娄山镇这么多年也才出了一个简清风。   那些个仙人老爷虽然性别不同,外貌不一,但是他们看娄越楼的眼神却是千篇一律,娄越楼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他真的有那么卑贱吗?   走上那条路,真的就会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简清风……也会如此吗?   娄越楼最开始很信誓旦旦的觉得不会,简清风肯定是不一样的,他答应他了的。   但是现在他不觉得了,人是会变的。   山海都会移,何况区区的人。   他已经犯过一次傻了,他以为圭柏柏跟其他的仙人不一样,现在想来,那些仙人虽然瞧不起他,但也不会想要折腾他,而圭柏柏显然“不一样”。   在被圭柏柏带到客栈的第一个晚上,娄越楼躺在隔间的小榻上,想了一宿圭柏柏会如何折腾自己,最开始是害怕,害怕过后又是愤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愤怒,其实一开始他只是不解。   就像他一直不解,为什么——为什么简清风去修仙了以后,就不能再当他的朋友了呢?修仙跟朋友有什么冲突吗?   他以前从未想过,因为仙凡有别,仙人跟凡夫俗子肯定是不一样的,而这种肯定在他的小伙伴也变成仙人过后,就变作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情绪。   有困惑,有不解,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隐隐的嫉妒。   然后在这个忐忑不安的夜晚,这些一直存在他心中的困惑又逐渐发酵,成为一股怒火,一股愤怒燃烧着的怒火。   他咬着牙想,大不了就是一死。   这操蛋的日子大不了不过了,死之前能狠狠的把这高高在上的仙人骂上一顿,才是痛快呢!   娄越楼想到临死前直抒胸臆,在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头上撒泼的场景,胸前一直燃烧的火好像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他只是想想就觉得畅快起来,最后什么时候睡去都不知晓。   圭柏柏晚上自然是没睡着,他一直有个习惯,大晚上睡不着总想找个人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情绪。   以前是元宝,现在是死去的元宝,不过今天这个晚上有些特殊。   因为他身边有了其他人,娄越楼那个年轻人,表情都写在脸上,害怕愤怒仇恨,几乎都不带掩饰的。   这让他感到一股独属于少年朝气的鲜活。   一开始,他之所以伸出援手,也是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相比较其他人更加热烈的生命力,让他死寂一潭的心湖荡起涟漪。   后来这些微的涟漪掀起了巨浪,他也花费了许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   接着就忍不住有些个踌躇,老实说,他还真没想好接下来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娄越楼,一开始他打算是找到娄越楼以后,施以好处,把人笼络到手,然后借他来对付简清风。   想得很好,实施起来就……状态百出。   果然自己是不适合这种事情吧,圭柏柏忍不住悲观的想,当初几个师弟妹还会闹点小情绪小别扭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事后才知道,前面几个师弟曾因为他对六师妹太照顾还跟师妹别过苗头。   还有四师弟曾经喜欢过一个采桑姑娘,也是事后才知道。   就连六师妹也曾有过暗恋的人。   只有他,反正就对情情爱爱的事儿缺根筋,也不是那种对什么都无情,心无旁骛,真要那样还好了,他早就修到简狗前头去了,哪里还有那简狗什么事。   他凡根还挺重的,就是对这方面比较迟钝,如果不是旁人点醒,依他自己,估计一辈子都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说他没开窍,就是个木头,估计一辈子都开不了窍了,说着这句话,嘴里忍不住嘿嘿笑两声,好在他有着大师兄的威严,他们也只敢躲在背地里偷偷的说几句。   被抓住就是一副胆战心惊的心虚模样。   他板着脸训几句,背地里云里雾里的琢磨:啥意思?   如果师弟妹们的行为只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和不理解外,那么元宝就是彻底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以他两辈子的年龄,他一开始真的把元宝当儿子在养,看元宝就看隔了辈分的孩子,就连他最小的六师妹都比元宝年纪大。   也勿怪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元宝会对他动那种心思。   想到最后关头,元宝含着鲜血在他的唇上涂抹着的模样,他就脑袋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唉。   唉——   唉唉唉唉——   今天楼上房的客人没有在嘀嘀咕咕,跟招魂一样的在那里念,但是那叹气声一声一声的传来,叹得人浑身发凉,盖着被子都不顶用,终于让这个躺在床上等待楼上先歇停的男人忍无可忍。   他推开房门,颠颠跑上来,愤慨捶门:“你出来!出来!老子特么的好不容易习惯你说梦话,你特么今天怎么改叹气了!” 第六章   门外的客人动静太大,原本在楼间小房里打瞌睡的小二怕遇到两个客人打架的事,猛地醒了,急急忙忙套了件衣服,把提灯点着就往外走,准备劝和。   圭柏柏大窘,他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再装哑巴,好在以前也是做生意的,脸皮要比其他的修仙者厚点儿,要是一开始的圭大师兄,这会儿估计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哪里还能像他这会儿,脸上就跟没事人似的,还摆出个笑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往门外走的时候,娄越楼也从小榻上醒了,瞧着他的眼神满是警惕,警惕外头还有种睡懵了的迷茫。   圭柏柏朝他抛了句:“没事。”原本是让他继续睡,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结果娄越楼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那点迷茫迅速消失殆尽,套上鞋子跟在他后头。   圭柏柏也不好再把人赶回去睡,既然要跟就跟着吧,他抱着多说多错的念头,以免人再东想西想,迟疑了会儿,就听之任之了。   他推开客栈的门,脸上带着三分不好意思,三分热情,还有三分窘迫,总之是恰到好处,毕竟他理亏,想着待会儿放个软,把人先哄走再说,反正也就是个无辜的路人。   结果门一开,门内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忍了桂柏柏几个晚上的客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楼上住了个同类修真者,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也没想着套近乎啥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碍着谁。   结果这同类够怪胎的,每晚自言自语,自言自语就算了,那个隔音阵还摆得贼烂,顶多防一防普通人,实在堵不住他的耳朵。   他每听他嘀嘀咕咕,就觉得身上发凉,瘆的慌,关着窗户都觉得冷风吹着骨头,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一宿的噩梦,于是终于忍无可忍骂了几句才消停了,可没一会儿,第二天又来。   哦,那个隔音阵摆了两个,问题是你这么烂的阵,摆十个也不管用啊!   说起来,他就一肚子的郁闷,要不是顾忌着任务在身,他真想给楼上套个麻袋,到了今天终于忍无可忍,去你妈的,老子豁出去了。   本来想象着的是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疯子,结果门一开,就算是以他挑剔的眼光,也得赞上一句好一个温润玉郎。   也不怪他失态,想象跟现实差距过大,要是他脑海里想象的不是那么个形象,现在顶多也就是普通的欣赏而已,修真者外貌都好,比面前人长得还好的他又不是没见过。   但是偏偏前头印象太差,再看到真人,就是他,也有些小惊艳,然后心里面忍不住嘀咕:看起来也不像疯的啊。   圭柏柏惊讶的就很直接了,门外这个来找场子的苦主竟然是个修真者,虽然打扮上有做掩饰,外貌也有易容,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真者。   不过遇到个同类修真者,确实有些巧,但也不是什么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很快把惊讶的表情收了回去,内心浮现警惕,当然不会把警惕露出来,脸上则摆上标准的营业笑容,热情而又不唐突。   “真是抱歉,是我没想到……”他一边致歉,一边朝人笑着,是那种带着窘迫和不好意思的笑容,搭配他这个样貌,简直杀伤力无穷,就算是来人带着再大的脾气也不好发出来。   果然,面前这个苦主脸上的愤慨变作一个奇奇怪怪的表情,倒被他这样诚恳的态度弄得有些不上不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差点就想朝他也道个歉了。   好在苦主心志坚定,挺住了,但是原本指责的话却也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在那里僵持着。   圭柏柏拿出以前开店的低姿态,朝人搭讪:“敢问……怎么称呼?如果不妨……”但做出的模样却不是那种让人觉得精明的,反倒给人一种无害的羞涩的窘迫感。   好像不大会交流,磕磕绊绊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   “不知道友来这有何贵干……哦抱歉,我不是真的要打探道友行踪……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哦对了,忘记介绍,我叫圭小白,普通散修,唉说来丢人,没什么出息,打算开个店铺安享晚年啦……”   圭柏柏半真半假的编着故事,这时候,小二举着灯走来:“两位客官,唉,有什么事大晚上的要闹不愉快……”   这时,面前的苦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从圭柏柏的磕磕绊绊的道歉里挣脱,才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是来找茬的!   但,现在明显找不下去了……   他脸色有点僵,又有些不甘心看了眼圭柏柏:“你那个隔音阵是自己做的?”   唉?圭柏柏眨了眨眼睛,终于找到事情坏在何处了,他说呢,怎么就这么寸,被人找上门来。   “唉……散修不易,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买得百宝阁的打折促销品,三块灵石三十个呢……”桂柏柏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懊恼:“果然便宜没好货吗!”   三块灵石三十个……浦沅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对这位“圭小白”的印象再次刷新,这得是扣成什么样儿……不过同为散修,倒确实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也许是桂小白外貌得分太多,他实在是起不来什么恶感,要换个脸,他就不是同情了,而是鄙夷了。   小二看两位客官没有吵起来的模样,忍不住在旁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两位客官……和气生财,既然没什么事,那小的我先回去歇息了……”   浦沅颔了颔首,对凡人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桂柏柏忍不住道了句歉:“麻烦了。”   等小二又打着呵欠离去,浦沅忍不住回头:“你很喜欢道歉?”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桂柏柏再次迷惑了,有些闹不清这位大兄弟脑子里想着什么,只能装作窘迫的模样,还故意涨红着脸,一副支支吾吾不知道解释的样子。   浦沅心满意足的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头的那口恶气散去了许多。   然后心情大好的说了自己的尊名:“浦沅。”   甚至还很好心的提醒一句:“最近这里不大太平,你要是想要求个安宁,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不等面前被他这句话给弄得满脸茫然的圭小白再问些什么,他忙不迭的留下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一句好心提醒已经是他这辈子仅有的善心,可不打算再留下来做折本生意。   圭柏柏看着人离开,忍不住刮了刮脸,怎么感觉这位仁兄像是屁股后面被人撵似得,走得忒快了些吧?接着回过味儿来,他是深怕我对他问东问西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问了,他也可以不答啊?   除非是不好意思拒绝他,于是火急火燎的离去,深怕面对他的若干问题。   桂柏柏倒真觉得这个叫浦沅的家伙有点意思来,嘿,他还记得他是来找茬的吗?   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合上门的桂柏柏心想,但也说不准,毕竟人是多面的,不能以一概全,这个时候出来的修真者……   桂柏柏想起那些曾听过的流言,他忍不住侧过头看向一直待在他身后也不出声,满脸警惕像个刺猬似的娄越楼。   记得娄越楼就是因为简清风来娄山镇做任务,才搭上去的……   任务?   当时娄山镇发生了什么呢?   可惜人们向来对风月八卦之事津津乐道,恨不得把两个主人公相遇的每一句话都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琢磨,甚至引申几千字几万字的遐想连篇,可偏偏对主人公相遇的原因略了再略。   哪怕娄越楼在那些八卦里已经是个热门角色,但是他最引人关注的只是他对简清风的痴心妄想,至于他是在进三白门之前遇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跟简清风相遇,也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师门任务四个字而已。   没有谁会去关注那个师门任务是什么任务,没人爱听。   一场被解决的任务,除了事务厅的长老,谁会去看这些重复的无聊的师门任务。   所以桂柏柏对于简清风为什么来娄山镇的原因是完全不知,他先前也没在意,只是笃定简清风会来,现在身在局中,回过味儿来。如果是简单的任务,会劳烦现在三百门的首席吗?   随便派个小弟子不就解决了?   能派简清风过来,就说明这个所谓的师门任务一点都不简单!   圭柏柏忍不住觉得嘴里发苦,他来时原本以为最难的是,如何利用娄越楼让简清风栽跟头,结果一开始就栽在娄越楼身上不说,这个没被他当回事的师门任务此时像是变作一个巨坑,正等着他跳下去。   草泥马,他能不跳吗?   他也想连夜离开娄山镇,管他洪水滔天,也碍不到他什么事儿!甚至他早在一开始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做他好好的扶山派大弟子,离简清风和娄越楼两个有多远就多远!   别人死活与他何干?!   那些跟他师弟妹同样的许许多多的面孔在那刻都化作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像他曾经的师弟妹一般,他能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只管自己死活吗?!   桂柏柏再次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但是想着接下来真的要跟娄越楼淌这趟不知道多深的浑水,他心里没底。   鬼晓得娄越楼是怎么毫发无损的活下来,他身上有着命运的光环,反正肯定没事……但是他没有啊!   要是他一个运气不好……不,他运气就从来没好过!   要运气好,会沦落到两辈子死无全尸,天降恶意吗?   桂柏柏这下不是嘴巴发苦,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忍不住瞟了娄越楼一眼又一眼,看得人孩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第七章   圭柏柏还真有些蠢蠢欲动,想着要不干脆带着娄越楼一走了之算了,这两人不相遇,也就没有后面那一堆的狗血,娄越楼不会死,简清风也不会疯,所有人都好好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往前小迈了一步,娄越楼更加警惕的望向他,像是竖起毛的猫一样,眼睛都瞪圆了。   鬼知道娄山镇会发生什么事,好奇心害死猫,圭柏柏小民心态,下意识的就想躲避。   对,一走了之,再连夜把扶山派搬到天涯海角,门口十里外再举个简清风不得入内的牌子。   迈出的步伐停了下来,圭柏柏内心苦笑一声,他又不是没躲过,躲了这次,还有下次,上辈子他躲得够好了吧,可是最终还是落了个那个下场,什么都护不住……   圭柏柏把嘴里的那句我们离开娄山镇咽了回去,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底儿,就跟个黑窟窿,还倒灌进风。   他看着娄越楼,但是又像是没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却像是看着别处,嘴角勾着个冷漠的笑:“你还站着做什么?”   心里微微带着点不爽:“看我笑话很开心?”   娄越楼定定的望着他,原本跟炸了毛似得防备姿态,一直等待着圭柏柏的下一步,这会儿真迎来了,反倒心里往下沉了沉,有种落到实处的感觉。   看吧,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说起来有些个奇怪,他这会儿明明恐惧得想要发抖,要是其他的普通人,哪怕体面如他那个有两个铺子的舅舅,这会儿也抛却一切,早就跪下来喊大老爷恕罪了,但是他越是恐惧,内心里那莫须有的愤怒却燃烧得更加剧烈,背挺得笔直,脖子昂得高高的。   他甚至想要冷笑一声,大声说,是啊,我就很高兴。   我高兴坏了,看着你们这些仙人大老爷在同样的仙人面前原来也是会说人话的,会把落在高处的眼睛落在地面上,甚至还肯曲一曲您那高贵的腰。   可是他刚刚做完姿态,还未大放厥词,面前的人就像是完全不期待他反应似的,转头走了。   娄越楼脸上刚刚挂起的不屑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原本眼里的怒火也化作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和茫然。   圭柏柏走进屋子,脸色反倒更难看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你这是迁怒。   他这么对自己发了一会儿脾气,余光瞟了眼屋外,凳子上像是有钉子似得坐立不安,一面想着要不过去跟他道个歉?一会儿又抹不开面子,在心里大声的说着这也是他男人欠我的,凭什么要道歉,我又没做什么!   于是圭柏柏更加生气了,只是这次的生气是对着自己,他就这么自己跟自己吵了一架,意外的反倒心平气和了。   在心里骂了一百遍简清风个王八羔子,不当人的玩意儿,所有的仇恨迅速转移了对象,他心满意足的弹了弹身上的法衣——百宝阁爆款,五百灵石一件,二师弟送他的礼物。   然后悄咪咪的起身,给自己捏了个隐身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跑到屋外一瞅。   娄越楼坐在小榻上,也没有睡觉,脸上冷硬着,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圭柏柏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不睡觉想什么呢?难道真要他当面道歉不成?   而娄越楼想到关键,用力的拍了拍床铺,边给自己壮胆,边像是排演似的,嘴里低声念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就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想要我伺候你,做梦!”   圭柏柏:“……”妈耶,这娃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娄越楼念完后,有些心虚的抬头往里屋探了探头,深怕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了,听说仙人的耳朵可以听到一百米以外的事情,接着又愤愤想,听到就听到,本来就是要跟他说的。   他脸上表情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强作愤怒,接着又变作苦恼的表情。   等了半天没等到动静,原本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接着他往后一躺,在小榻上一蹭,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嘴巴还继续念着:“做梦……”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得意处了,竟还“哈哈哈”起来。   圭柏柏嘴角抽搐,他想着要是这会儿他露个面,娄越楼估计得当场羞愤撞墙,这不立刻原地投胎,不好交代。   他只想一想,就差点没笑场。   不过到底心没坏在那份上,还是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人终于累极睡了过去,才走到床边,这一次反倒认认真真的细细打量起来。   不是看元宝的影子,也不是因为简清风而起的偏见。   只是看他是娄越楼那般看他。   原来娄越楼是这样啊,脸还未长开,显得有些稚嫩,身体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小,眉眼却能看出很是清秀,睁开眼的时候像个生命旺盛的炮仗,等闭上眼,却又觉得乖巧起来。   他肯定吃过多苦,受过许多白眼,于是给自己造了个厚厚的壳子,只向最亲近的人露出里面软软的肉。   突然想起以前听得那些八卦,其实三白门的歧视和冷言冷语,并不能真正伤害到这个少年,真正伤害到他的,只有简清风。   圭柏柏倚在娄越楼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心想——简清风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却偏偏放过了自己呢?如果真是要为娄越楼伸张的话,最该死的明明是他自己啊。   他突然就对简清风那所谓的专情感到索然无味起来——与其说简清风真爱娄越楼,倒不如说他真爱他自己,那么他屠戮他扶山派的理由也就更加可笑了。   所谓的“为了越儿”,也不是一个掩盖自己卑劣自私的借口而已。   圭柏柏撤去隐身术,对着沉睡的娄越楼道:“对不起。”是我想差了,也跟其他的人一样,把不应该施加于你的东西施加到你身上。   唉,也挺好啦,反正他最开始也就没觉得自己能成功,搅进人情情爱爱的那些纠葛真的不适合自己,也算是……及时止损?   圭柏柏反倒有种卸去某种负担似的松了一口气,只能再做打算了,反正慢慢来吧,总有其他办法的。   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伸出手,想着娄越楼这样好强自尊的人,其实看着小伙伴跟自己越走越远,心里肯定也有些难过吧。   三白门不是个好去处,倒是也有其他的办法。   有一些功法,一些没有仙根的凡人也是能修炼的,不求登上仙途,强身健体也是可以。   就当是道歉的诚意。   人总要自己立起来才行,桂柏柏探出手去,正准备调动身上的灵气去探娄越楼的内府……   唉?   圭柏柏因师门惨死落下心结,这辈子哪怕回到师门,仍旧没能解开心结,导致差点走火入魔,可奇特的是体内的灵气并没有枯竭,反倒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生机勃勃。   正常的灵气都是取自天地灵气经过功法化为己用,而圭柏柏的灵气则是识海燃烧着自己生命根基得来,看似强大,却每用一点他的生命力就少一点,所以这一路上,他能少用就尽量少用。   可是刚刚,他那诡异的灵气进入娄越楼的内府,反倒得到一种好像出自同源的呼应。   等等!   娄越楼不是凡人吗?   他身上有灵气?   圭柏柏当时就想要收回手,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娄越楼感觉一直藏在内心里的那团燃烧的小火苗突然猛地爆发出来,变作滔滔大火,那些他一直懵懵懂懂的不能理解的东西,他莫须有的愤怒,全都在刹那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好热,好像整个都要燃烧起来,在一片火海里,而那火不是任何凡火,它燃烧的不是物,反而是一句句文字。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却觉得这才是天地最大的仁慈,因为你和我,在天地眼里,都没什么不同。”   “哈哈哈哈哈哈!都说修仙好,可我修来修去,修出来的到底是个狗屁东西!这狗屁仙,老子不修了!”   “什么仙子神仙,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还,我呸!老子这辈子就要专门杀尽天下所有仙哈哈哈哈哈!”   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见过的文字声音,在那火海里响起。   原来……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愤怒吗?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不甘吗?   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凡人跟那些仙人也是平等的吗?   是啊,我愤怒。   被人欺辱,我愤怒,简清风被带走,我虽不甘,但我也愤怒,其他人嘲笑我,说我痴心妄想,我不理解,但不妨碍我愤怒。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道理是说仙人就一定比凡人高一等的,仙人的命是命,凡人的命就不是命,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娄越楼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桂柏柏,他正捏着他的手腕,四目相对。   竟然燃烧着同样的情绪。   同样的愤怒。   真奇怪,他又为什么愤怒?娄越楼的脑海浮现一丝疑惑,而这丝疑惑很快被更大的困惑遮盖。   因为此时,他们早已经不在原来的客栈,举目望去,他们身处一片看不到的火海当中。 第八章   圭柏柏感觉到不妙的时候,就想要收手,但是捏着娄越楼的手腕传来强大的吸力,把他牢牢的定住,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跟着娄越楼一起消失在客栈当中。   扶山派实在太小,整个门派掌门和长老都是圭柏柏师父一人,门派的大小事务还需要圭柏柏这个大师兄从旁协助,穷得叮当响,更不可能像其他的大门派,有着属于自己的专属秘境。   这种进入秘境的机会需要看命,而圭柏柏从小倒霉到大,从未感受到命运馈赠,好在有师门庇护,总比其他两眼一抹黑的散修好。   二师弟曾经得到过一个传承,有幸进到秘境里头,每个秘境对进来的人都有要求,有的秘境只准女人进,有的秘境则喜欢吟诗作对的书生,二师弟进的那个秘境只喜欢冰山美人,可二师弟只是看上去像个冰山而已,实则是个大闷骚。   所以有些碰巧的,贴了个样子,也是有可能混进去的,但这种概率很低,很多秘境只开一次就销声匿迹,完全找不到规律。   圭柏柏身处火海,却感受不到火焰的热度,只是情绪变得暴躁,他在心里默念了个清心咒,知道自己大概碰巧进了某大能设置的秘境传承当中。   只是没想到娄山镇这么个穷乡僻壤,竟然也有秘境传承,竟然半点消息没有传出,但另外想,这种事情,确实知道得人越少越好。   此时桂柏柏感觉娄越楼身上那股诡异的吸力消失,他从娄越楼的手腕上把手拿开,见娄越楼立刻要离开他身边,又把手放人肩膀上,一边解释:“这里可能是某个大能设置的传承秘境,你没有修为,最好不要四处乱走动。”   又强调一句:“跟着我的话,我尽量护着你。”   娄越楼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可他竟然并不觉得吵闹,很奇怪,身体明明被各种情绪充斥着,快要燃烧起来,脑袋却格外的清醒,清醒的想着——这人现在又虚伪个什么劲呢?   见娄越楼久久不言语,圭柏柏立刻想到什么,伸指点在娄越楼的眉心,轻声念着清心咒。   娄越楼感觉脑海里其他的声音都慢慢弱了下来,圭柏柏清朗的声线在他的脑海里念着。   “这里的火虽然不伤人,但是会影响情绪。”圭柏柏放下手,看娄越楼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继续道:“不知道这个秘境里考验的是什么,我们尽量离开这个地方。”   圭柏柏自己也彷徨的要死,但是在娄越楼面前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做大家长习惯了,有些事情和行为都没怎么过脑子就做了。   也许正因为有个更脆弱的,更需要保护的娄越楼在身边,他反倒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出路。   至于到底为什么先前,娄越楼身上那股奇怪的灵气,跟这个秘境是否有什么关联,圭柏柏只能先按下,等后面有空闲了再慢慢思考。   圭柏柏带着娄越楼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火海里摸索着前进,两人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娄越楼侧着脸,脸上有些奇怪的说了一句:“你没听到声音?”   圭柏柏才意识到什么不对。   “声音?”   是的,到处都是声音,暴虐的,肆意的,疯癫的,全是一个人的声音。   而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像是终于看到了他们,火海里声音突然全部停止了,再次响起,则异口同声汇聚在一起。   它们在喊:“那凡人小子,你还等什么呢?”   娄越楼心里也跟随着声音一起迸发出了一股杀意,但是他却按下了,因为那杀意不是自己的,是那个说话人的,那人的杀意影响到了他。   如果不是先前圭柏柏那个清心咒仍旧有着余威,这会儿他肯定已经被影响,成为一个傀儡。   所以他提醒了圭柏柏。   你听到了吗?他们叫我杀了你。   你是否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圭柏柏站在原地,他举目望去,那些火焰仍旧如刚刚一样燃烧着,明明看起来那么炽热,却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烧不起来,就算挨到,也没什么感觉,如此无害。   直到娄越楼提到声音,圭柏柏才意识到,真正险恶的地方不在火焰。   “你听到了什么?”圭柏柏严肃着脸,一边不错眼的四处观察,一边问娄越楼。   “很多……”娄越楼觉得内心的那些个恐惧、怯懦都被愤怒掩盖,他压制着那些愤怒,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话?”   娄越楼看了眼圭柏柏,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圭柏柏正要提醒他不要小觑秘境,有什么说什么,就见娄越楼低垂着眉眼,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就是些骂人的,骂贼老天的那些,说为什么不让他成仙,是不是瞧他不起这些。”   圭柏柏点头:“看来这里残留着秘境主人的临终片段,应该是他没能求得长生的愤慨……”大多留下秘境传承的大能都有这种遗憾。   娄越楼一边听着旁边的火焰没忍住叱骂:“好笑!当初别人把长生果捧到我跟前我都不要,更是杀了不知多少老不死神仙,我会稀罕那所谓的长生?”   一边冲着圭柏柏点头:“你说得对。”   火焰里的声音带着情绪道:“凡人小子,你什么意思?”   圭柏柏皱着眉头对着娄越楼道:“那些声音里有没有泄露什么内容?”   娄越楼又看了他一眼:“你没听到?”他细细观察圭柏柏的反应,圭柏柏坦荡的摇头:“这里应该是选中你的秘境,不知道怎么把我也带进来了,我只看到火焰,什么都没听到。”   娄越楼知道他说得是真话。   就连火焰里的声音都道:“嘿,他倒是够坦诚。”   接着又不甘示弱的加上一句:“谁知道又藏着什么坏?”   娄越楼也是这样想的,他先前觉得圭柏柏是个特别的,结果被打脸,根本不肯再相信圭柏柏嘴里的一句话。   此时也是半真半假的说:“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是有用的内容,声音里提了句长生果……”接着抬起头:“那是什么?”   圭柏柏没有藏私:“那是传说中的神果,说是吃一枚,就可永得长生,立刻登临仙班,还没有副作用,只在传说中有。”接着奇怪道:“这是神话啊,怎么?难道还真有不成?”   娄越楼装傻:“我也不知道,我听见的。”   圭柏柏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是秘境主人随便提的,如果这个秘境里真的有长生果,怎么他上上辈子从未听闻。   火焰里的声音完全不给面子的嘲笑:“长生树上长生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天庭的招牌竟然被当做神话故事,真是笑死我了。”   娄越楼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他再看圭柏柏,不再觉得他高不可攀了,反而想着,他也不过如此。   圭柏柏看他表情很愉快,以为他听到什么好消息,神态也跟着放松:“是又说了什么?”   娄越楼下意识的说了句:“没什么。”接着立刻醒过神,连忙补救:“就是说了些,长生果要是是真的就好了……”   圭柏柏为这句话感到叹息:“唉……”接着摇头:“如果真的有长生果,你想想,等你勤勤恳恳修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修得长生,却赶不上别人一枚果子……”然后笑道:“还好没有。”   娄越楼没想到圭柏柏会说这样的话,他看了圭柏柏好一会儿,确定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又固执的问道:“可是只要吃了长生果,就立刻能长生了,难道不好吗?”   圭柏柏说:“那世上有几枚长生果呢?”   娄越楼没有回答。   圭柏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一个人的长生,剩下万万人苦修,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娄越楼只觉得圭柏柏的这句话危险得很,不亚于那火焰里的疯言疯语,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向前,继续逼问:“只要那一个人的幸运,哪管其他人的不幸,只要那长生果是我得了不就行了?”   圭柏柏被娄越楼问得一怔,接着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就觉得你一定能得?”   娄越楼寸步不让:“你就觉得你得不到?”圭柏柏皱了皱眉:“得到了又如何,其他人都得不到,你独享长生了,衬得旁人苦修个寂寞,修来修去还不如一枚破果子,要谁,谁乐意?”   “这样大的落差又会滋生多少恶意?他们放下苦修的优点,用尽一切手段,只为得到一个果子,得不到果子,就得到吃了果子的人,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哪里是长生果,这是恶魔果。”   四周一片寂静,那火海里一直不停歇的声音此时完全安静下来,衬得四周静默得有些可怕起来。   娄越楼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   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所以,是这枚果子的错啰?”   圭柏柏想到上上辈子娄越楼的凄惨境地,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映照,他明明再无辜不过,却因为些许特殊,从而引着其他人的恶意,最后落到那般下场。   “果子能有什么错呢?”   圭柏柏道:“是人心太恶罢了。” 第九章   圭柏柏见娄越楼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不能理解的疯话,不由得叹息一声。   想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身上,于是又添了一句:“你就当我随口说得,不用太当一回事。”   他大抵是想要缓和气氛,竟然还开了句玩笑:“你看,别人奢想不来的秘境传承,如今也选中了你,一旦得到传承,可比你那个进了大门派的朋友要厉害多了。”   他说完,一怔。   是啊,上上辈子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娄越楼曾经进过秘境。   真要进了秘境,那肯定已经是踏上了仙途,怎么还会成为三白门一个人人可欺的外门弟子?   上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像别人说得那样,娄越楼是因为在娄山镇走投无路,又正好又看到曾经的小伙伴在三白门混得不错,于是攀附上去的吗?   可,他见到的娄越楼,完全不像是那些人说得那样,怯懦无能,任人欺凌。   这小子比谁都要骄傲得很,哪怕明知他是修仙者,也没见多么惧怕,被迫跟了他可是委屈得紧!背地里还说了好些令人发笑的话,这样的娄越楼怎么可能一见简清风就放弃自尊,宁愿抛弃自我也要跟随他去三白门?   那么当年发生的事,是不是也有着另外一番面貌?   只是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圭柏柏就觉得眼前好像是蒙上一层迷雾,原本自以为的知情其实全是曲解后的结果,朦胧见到冰山一角,只觉得水深不可测。   他想得太久,想得太深,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娄越楼,更是差点忘了自己还身处秘境当中,再想起先还信誓旦旦要在秘境当中保护娄越楼的话,不由得有些小小的窘迫。   “咳……”圭柏柏努力想让自己的思绪转到面前应该要面对的事情上——不管怎样得把这秘境的第一关给过了再说。   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一开始的紧张心情,总是转着转着就忍不住瞟向一旁的娄越楼。   娄越楼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是先前圭柏柏那几句话还有余威,以至于他一时不敢在触人苗头,总担心圭柏柏紧接着说出那句——   是啊,这修仙修得哪是什么长生,完全修得是人的心魔,把这本就不好的世道更加败坏了。   什么仙,全是魔。   世道的心魔,凡人的心魔。   他听完圭柏柏说完,脑海里面就疯狂的卷起风暴,原本从未有过的一个个拿出去都可以被人骂上一句大逆不道的念头都纷纷乍起。   原来的那些习以为常,世俗三观全都被颠覆,可该死的,娄越楼心里面竟然觉得该死的对!   他早就看不惯了。   他从一开始,一开始就已经看不顺眼,很久了!   只是一直在碰壁,碰到满头满脸的灰,也深知自己这些念头一旦让其他人知晓,定是死都不知道要怎么写,可是此时……   此时,他忍不住想,这还不是我最先起头的,是这个人,是他!   这人难不成也跟他一样?脑海里放着不容世的念头?   可不应该,他本就是仙人,享受着仙人的红利,怎么可能跟他这个凡人有一样的想法?   娄越楼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挣扎,一边大喊着这定是圭柏柏又一次的伪装,故意引诱着他露出马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总忍不住又想,要是万一呢?   万一……   真的有人跟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告诉他,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他不是怪胎。   曾经他以为这个人会是简清风,可是简清风被那个留着胡子的老头捏着胳膊,惊喜的赞好根骨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是了。   也许原来,他们都是过着朝不保夕,有今天没明日的小穷光蛋,除了一身皮肉一无所有,他们曾经一时有过同样的念头,同样的愤世嫉俗,忿忿的看着其他光鲜靓丽的同龄小孩,想着为什么同人不同命。   他们讨厌所有的一切,也从未享受过世道的一丁点好处,于是离经叛道,与世为敌,做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梦,今日你瞧我不起,明日我让你爱答不理。   有那么一刻,好像在一切苦难的倾轧下,他们不由得生出最理解的我一定是他的错觉,直到一块从天而降馅饼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谁能想到那全家死绝了户的简小狗,最被瞧不起的小乞丐,竟然被大门派的长老一眼挑中,收做弟子,赐名清风,前途不可限量。   一人走上了所有人都羡慕的道路,踏上了曾经故意不屑一顾说得仙人我才不稀罕的道路,于是一切见分晓,原来一起说的那句我不稀罕,真心觉得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另外一个人不过只是口是心非的附和罢了。   眼前这一片燃烧着的火海,曾经日日夜夜的炙烤着他,在这畸形的世道生存的每一天,他就如身陷火海一般,饱受折磨。   圭柏柏仍旧在前面走着,他还在想着娄越楼上上辈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幕,内心不安又彷徨,紧张又兴奋,错综复杂的各种念头其飞,不得不念清心咒才冷静下来。   他们还在火海里走着,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互相暗自打量对方,却又谁也不说话,好像在进行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   最后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开了口。   “你……”   “那个……”   圭柏柏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起来,他原本是个及其爱笑的人,直到遭了大难,再也忘记怎么发自内心的笑,学了无数假笑,这会儿反倒下意识的就笑了。   “你怎么不说话?”   娄越楼满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道:“我好像知道怎么走出去了。”   “哎?”圭柏柏愣了愣,想了想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终于觉得自己这个保护者实在当得不称职,忍不住问:“是你听到的声音说得?”   娄越楼摇头:“没有声音了。”   没有了,自从圭柏柏那几句话说完后,火海里的声音突然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就连那种故意引诱人暴躁的情绪都消失殆尽,这根本烧不到人的火海变得真正的无害起来。   娄越楼觉得那声音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他们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完成了一个考验,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   这个秘境真的是奇怪得很,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从头到脚都写着叛逆。   圭柏柏没想到那最像是秘境考验的声音也没了,那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摸索了,满脑子的雾水,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娄越楼:“那你怎么……”   娄越楼却反问他:“你不生气?”   “啊?”圭柏柏又被问愣住了。   娄越楼继续道:“让我这个凡人找到了出去的办法,然而你这个仙人却一无所获,你不应该恼羞成怒,再骂我一句无理取闹,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办法?”   圭柏柏:“……”   娄越楼一边看着圭柏柏无语的表情,竟然忍不住勾起嘴角,就连那高高在上的语气都学得淋漓尽致:“骂完了之后,再说上一句,你想到什么呢说来听听,我不是真想用你的办法,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用的地方,想你个凡人也没什么好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了。”   圭柏柏觉得脸面挂不住,没忍住打断:“好了,笋都给你夺完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娄越楼瞅向他:“你为什么还不生气呢?我都这么说你了,你是不是没脾气?”   “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吧……”圭柏柏本来还觉得娄越楼的问题古里古怪的,总是打他个措手不及,这会儿倒是明白过来:“也不是每个修仙者都这样的,不把凡人看在眼里。”   不过娄越楼虽然说得辛辣,确实一针见血,他还真没怎么生气,这是事实不是吗?   娄越楼“哦”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是一些学会装模作样的人而已,还不如那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你是说那些人吗?”   圭柏柏觉得娄越楼有些极端,努力想要找个例子,硬是没找出来,只能悻悻的说:“……我就不是。”又觉得这样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努力想要扯开话题:“你刚说找到了走出去的办法了……”   “你确实不是,否则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娄越楼说道。   圭柏柏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娄越楼还愿意为他说话,想要谦虚几句又觉得怪,接着察觉到到重点:“唉?”   “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就不能站在这里吗?”   娄越楼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一种嘲笑,却又带着一种血腥感:“那当然,你真的以为这火是摆设吗?”   “那些人一旦进了这里,自然就像进了真正的火海一样,被烧着了啊……”   一脸轻描淡写的说着,接着看向圭柏柏受惊的模样:“也许是我猜错了吧。”   “只是我刚刚突然想起,这里燃烧的火海,就像我曾经生活的每一天,都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疼痛难忍,反倒在这里得到些许片刻的凉意和放松,那么那其他享受那世道的人,在这里,自然也会受到我曾经受到的待遇。”   “这里与人世是相反的。”   “这个……你说得秘境,好像真正要挑选的,是那不容于世的人。”娄越楼一反先前一字不吭的常态,这会儿一句一句大料往外抛出去,也不管圭柏柏接不接得住。   “只是,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容不得,倒是你……”娄越楼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又为什么?竟也跟我一样?”   我一个不愿意接收现状的凡人,被那世道排斥情有可原,可你这享受世道红利的仙人,大多的条条框框与你无碍,你本可以过得很好,享受风光,那你又是哪里不痛快呢?甚至到了,与世不容的地步? 第十章   在圭柏柏和娄越楼消失在客栈的前一刻,浦沅悻悻的回到自己房间,左右睡不着,干脆又把阵摆了出来,拿着一个小旗帜念念有词,最后对着阵图挠了挠脑袋:“这讯号一时有,一时无的,到底在不在娄山镇啊……不会又是幌子吧?”   浦沅自然不是什么散修,修仙界三大门派,经营有道三白门,不谈风月看剑楼,最是神秘独问柳。浦沅就是出自最神秘的独问柳。   “独问柳”与其说是一个门派,倒不如说是一个专门搞地下经营的势力,整个势力弄得跟地下特务营似的,接头看暗号,还有上线和下线,谁都不知道组织总部在什么地方,内部还有专门联系用的一套密码本,可以说很奇葩了。   而独问柳这三个字也有典故,原本独问柳是一个假名,并不是势力名称,只是这个势力的人都不爱真面目见人,用假名视人就算了,还喜欢用同一个(大概想要把锅嫁祸到前人头上,死道友不死贫道,结果没想到大家都这样想)。   比如某某地方独问柳拿下联盟大比啦,某某地方独问柳又抢了某个世家的宝库正在被通缉,前头又有个独问柳出现在海边组织人一起去秘境碰碰运气。   好像全世界都是独问柳,后来大家就干脆叫那些人独问柳啦。   反正人家真正的名字也不会告诉你,这可是门派秘辛,总之是非常奇葩,可偏偏就因为独问柳这套独特的处世守则,反倒打败其他众多势力,一跃登顶三大门派之一,甚至还有人说独问柳是修真界最可怕的势力。   因为你对它一无所知,可它对你则不一定,说不定你隔壁住着的王大妈就是一个独问柳呢。   浦沅就是个独问柳,他带着特殊任务,一直在追查着某个被修真界许多有一定历史的门派极力按压下的某个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这么个奇葩的势力,自然不少众多奇葩的共同努力,问奇葩何处多,独问柳占魁首。   但每一个独问柳都有一颗发现大料的心,正所谓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始祖。   为什么这些人那么不想让这些东西大白于天下,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只要想到这个,浦沅就很兴奋。   他已经追这件事很久了,而独问柳里,不止他一个再追这个事,包括他现在的一些资料,很多都是继承前辈的,他的前上线临死前更是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交到他的手上,其中就包括娄山镇这条线。   “十年前,我感受到曾经在某个废墟里捡到的那块顽石,突然有了反应,我带着顽石,一路寻来,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娄山镇。   顽石的剧烈反应告诉我,我离他很近了,都说那人死后化作顽石,大的被各个势力敲碎带走,小的也被闻讯而来的人抢去研究,他们都想要获得他的力量,最后却发现顽石只是顽石,跟这世上的普普通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我在废墟捡到的这块,就是曾经被人拿走去收藏,后来那人身死道消,身边的其他所有都被人抢了干净,只有这顽石没有人要,被我占了便宜。”   “我想,也许真的就是命,我以为我马上就要知道,知道那些困惑所有人的秘密,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三白门的人来了,我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接着顽石没了反应,一直到现在都跟一块石头一样。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如果我当时不顾忌那么多,是不是就能……”   前辈既是浦沅的师父,又是他的上线,他亲自发展的他,手把手带他,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前辈没有名字,他到现在也只知道一个代号。   独问柳。   前辈是一个地道的独问柳,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能揭开那个人的秘密。   浦沅继承了前辈的身份,前辈的代号,也继承了他未完成的使命,他继承前辈的衣钵,继续行驶在追寻那个人的道路上。   在修真界,那个人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称呼,他们叫他灭天之魔。   可根据浦沅这些年的线索来看,这个被说曾经搅乱修真界,让人谈之色变的灭天之魔,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来自于天外,根据一些线索的指引,虽然的出来的答案不可置信,但是却偏偏可能是最贴切的真相——这个灭天之魔的出身,可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谁也不知道他那巨大的能量从哪里来,他那超出常理的强大力量,以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承受?没人能解释。   而且还有典故称,在灭天之魔之前,修真界还并不是现在面貌,当时神魔还在,天有天庭,地有魔域,人类不得不低人一头,只能跪着过日子,供奉神魔以求庇护。   哪怕是修了法力的凡人,比如现在的修真者,在那时也不过只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凡人而已,不管你如何优秀,如果聪慧,在神仙眼里,都是低贱畜生。   不值一提。   直到灭天之魔横空出世,管你什么七大仙八大神,全给你一棒子打死,杀得海都是红的,天空连下三天血雨,天地红成一片,宛若末世降临。   杀得天地间再无一个神仙。   不过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曾经的英雄被打做魔头,现在的修仙门派一个个的好像忘记过去那些神仙的可恶嘴脸,又一个个的宛若失忆一般,把那些死去神仙再供奉起来,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一个个的,继续做着神仙梦。   都说神仙好,谁甘做凡人。   是啊,如果神仙不好,那这仙哪里还修得下去,也无怪乎那些门派各个恨不得把过去的那些黑历史藏着闷着,深怕被人察觉到一星半点。   任由世人对那灭天之魔的误解,只有背地里忍不住私下说一句:“唉,说起来要不是曾经那个人,哪有如今我们这些人的好日子,但是我仍旧希望,那个人再也不要出现,最好是。”   浦沅抱着那块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顽石四处奔波,就在前不久,那枚一直没有动静的石头再次有了动静,他找了很多地方,都一无所获,阵图给出来的指示,甚至还会自相矛盾。   接着,他再次来到了娄山镇,这个曾经给前辈带来希望和最大的遗憾的地方。   而就在刚刚,顽石猛地颤动起来,从未有过的剧烈反应,他知道他的机会到了。   ——   三白门。   简清风刚从演武场下来,场外的弟子聚集在一起,有的忍不住欢呼起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简清风师兄又胜了!”   “这是第一百场连胜了吧?是不是破记录了?”   “肯定破了,上一个破纪录的才九十九场,刚刚被简清风打败了。”   “是说连胜大师兄吧,他的脸可真臭。”有人嬉笑着,仗着人多发出嘘声:“是不是输不起啊!?”   刚从场地下来的连胜黑着脸,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瞪了一眼,接着转过头看向简清风,颇有些复杂,原本以为是师兄对师弟的指点,却没想到反倒被师弟给教做人了。   好在他力持风度,没有丢掉师兄的身份,坦荡道:“是我输了,你很厉害,下一场还来吗?”   “不用了。”简清风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已经输掉的手下败将,没有再比试的需要,这个演武场已经不会再有更好的对手,他不会再来了。   就在这时,有弟子拨开人群,满头热汗,一脸焦急的朝简清风唤道:“清风师兄,你怎么不在屋里,快跟我走吧,师父找你!”   简清风冲来人点头,说了句:“稍等。”接着从旁边的储存间拿走自己先前放下的储存袋,还有刚刚几场演武赢来的彩头,没有给一旁的连胜睇一个眼色,自顾自的做好这一切,跟着那个弟子走了。   四下一片安静,等简清风走后好一会儿,才有人不是滋味的说了一句:“……是不是有些太目中无人了,就算胜了连胜师兄,可连胜师兄好歹也是他的师兄吧?”   接着就有人立刻反驳道:“不再是了!”   三白门排资论辈不看资历,全看实力,在这之前,是连胜占据头筹,担任大师兄的名头,而在刚刚这个名头已经输给了简清风。现在不再是连胜大师兄了,而是简清风大师兄了。   想到简清风入门的时间,一些比他入门早许多的老人颇有些不是滋味,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种被后辈赶超的感觉……   当下,就有好几个老人忍不住酸了几句:“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也能当上三白门的大师兄,他懂大师兄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简清风不关心其他人背后说他什么,他推开门,朝里面道:“师父,你找我?”   而走进去,却发现,等待他的不止师父一个人,师父旁边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三白门的掌门。 第十一章   简清风见掌门的次数不多,毕竟是门派掌门,事务繁忙,不会有空每天召见他一个门派弟子。   记得上一次见掌门,还是他刚入门派的时候。   这会儿,师父正笑呵呵的到给他引荐:“清风,过来,还记得小时候给你送了件储物镯的大叔叔不,这是你掌门师伯。”   简清风过去,行了个礼:“见过掌门。”   掌门打量着简清风见到他面不改色,不卑不吭,满意的一笑:“祁隆师弟照顾得不错,有冷无情当年的一点风范,没想到我们三白门竟然还能培育出个小冷无情来。”   冷无情是看剑楼的剑法大尊,是跟掌门同辈的人物,剑法卓绝,强横无敌,算是目前修真界战斗力最强的人,跟简清风一样,冷无情在他那个时代,压着跟他同时代的其他天骄都喘不过气。   掌门曾几何时也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偏偏撞上不讲道理的冷无情,被迫低人一头,这会儿见到简清风这般模样,竟隐隐有一种出了口气的感觉。   简单寒暄过后,掌门开始说起正事,他自然不是来跟简清风说家常的:“正好门派这次有个任务,要交托到你的身上。”   简清风不吭声的听着,直到掌门的话里提到“娄山镇”三个字的时候才微微动了动。   “我记得清风你以前也是娄山镇的人吧,以你现在的实力,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当初师弟去娄山镇,除了给门派选拔弟子外,还有着另外的一件事。”   他伸出手掌,手心上躺着一块半圆玉,只是奇怪的是玉石中心镶嵌的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块不规则的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天魔石,曾经那个人留下来的东西,没人知道它有什么作用,直到十几年前,它突然有了反应,师弟带着它,找到了娄山镇。”   “找到了你。”   掌门看着简清风,目光藏着说不出的野望:“清风,你天资不凡,任何功法你一看就会,别人花十年百年修出来的功力,你只用短短几天,可以说是万年一遇的天才,势必要走在同龄人的前头。   但,这还远远不够,相比较那个人,你还差得太远,老实说,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简清风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包裹着它的玉石正散发这莹莹的光芒,真奇怪,明明第一次见,他向来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内心竟然浮现出一丝厌恶。   掌门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欢欣笑容:“是不是感觉很亲切,好像身体都有些不对劲,这就没错了,因为它本就是曾经属于你的东西!而且就在昨日,它再次有了反应,这说明什么,我原以为娄山镇不会再有什么了,现在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把石头递交到了简清风手中:“现在我把它交托到你的手上,你要负责拿着它再次回到娄山镇,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东西。”   简清风攥着手中这块被玉石包裹的石头,微微垂着眼,脸上有那么一颗沉默,顿了一会儿后才朝掌门道:“……幸不辱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浮现的情绪跟掌门说得完全不一样,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知道一件事,他确实需要再次回到娄山镇。   不管是把它毁灭,还是占有,总之不能让别的人占去。   等简清风离开后,刚刚还笑得满脸和蔼的祁隆长老就侧头对着一旁的掌门师兄道:“师兄,你真的放心?”   掌门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师弟,这些年来,难道我们有曾亏待过他吗?”   祁隆脸色复杂:“可他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想起那些典故里记载的事情,想到那个人做下的那些事,哪怕是他都忍不住内心颤抖,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人啊,如果真的再次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他们还能真的像现在这般……安枕无忧吗?   掌门摇头:“师弟啊,你这就是你无论大事小事从来没有赢过我的原因,你太保守了,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流走。”   他摸着下巴:“再者说了,人是会变的,时代造英雄,时代也……毁英雄……你说他拿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后,有什么理由再把这个世界闹个天翻地覆呢?他曾经怎么都拿不到的东西,尊严,像个人一般的活着,现在轻轻松松的都能握到手里,再有我们这些人把他当神仙一般捧着,供着,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享受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再者说了,这不本就是他该得的吗?”   祁隆看着掌门师兄,只觉得他变得格外的陌生可怕,脸上仍旧不掩忧虑:“可我还是担心……担心他会不受控制……”   掌门嗤笑一声:“这么多年,我们时时担心受怕,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担心害怕,怕他一个不顺心把我们也给杀了,结果那个人死了还担心受怕,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又从哪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把我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一网打尽……   要我说啊,你们也真的是太胆小了,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了,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都不得摆脱。”   “既然如此,为何不豁出去赌上一把?赌对了,以后万万年都不用再担心,而且有了他的坐镇,三白门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派,什么冷无情,还有那个像是玩笑似的独问柳,一帮子见不得人的散修也想跟我们平起平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祁隆长老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掌门安抚他:“师弟不用担心,如果不是那个人,我也万不敢这么赌的,那个人虽然当初杀仙屠魔,可是对于凡人确实仁至义尽,哪怕是卑贱如娼妓,都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我也不过是想要借一借他的势,他不会介意的。”   当初那个人死得那么冤枉委屈,也没看他想要对他们这些家伙进行报复,他是那么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的凡人。   可惜凡人却不爱他,反倒害怕他的强大,多么讽刺。   接着掌门忍不住开玩笑道:“当然要不是那个人,而是以前的那些被屠杀干净的神仙遗留下来的孽种,我是万不敢赌的。虽然一样强大,不过就像那个人曾经说得那样,这个世上,神仙还是死绝的好。”   明明在外面津津乐道宣扬自己手上掌握了好几处神仙遗留下的传承宝藏的三白门掌门,真正说起那些个神仙来,脸上也毫无敬意,倒是嘲讽颇多。   “不过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早就把神仙杀了个干净,怎么会留下孽种,这比那个人成了神仙还要荒谬!”掌门说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刚刚还有些担忧的祁隆也摇头失笑:“师兄还是这么促狭。”   ——   简清风带着块石头就上路了,他在拿到石头后,第一时间就把它扔储物袋,再也没有看过,他的行程很快,用着门派的传送阵到了附近的大城池,接着再御剑飞行,不到一天就到了娄山镇。(靠双腿赶了一个月路的圭柏柏流下羡慕的眼泪)   到了娄山镇,简清风眼中藏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厌恶,如果真有什么能够挑起他内心的情绪,那么娄山镇的那段回忆绝对可以登上榜首。   此时已经当上首席的简清风回想起曾经在娄山镇街道上行乞,为了几个馒头朝人作揖,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走在街道上,看那地板砖就想自己曾经在那里跪过,看街道边开张的饭店,就想起自己在这家店门口自己曾经被人像狗一样撵过。   通通都是糟糕至极的回忆,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连再去那家曾经欺负过他的店铺找回场子的心情都没有。   从储物袋里拿起那块石头,包裹这块石头的玉石从到娄山镇地界开始就猛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好像在提醒他,就是这里了。   简清风不明白,到底是这石头,还是因为娄山镇曾经糟糕的经历,他的眉头就没松展过,一直被一股不知名的暴躁厌恶的情绪所充斥。   叫喧着让他毁掉这一切。   简清风忍不住伸手捏碎了包裹石头的玉石,在那玉石碎裂过后,这块普普通通的顽石在他的手心剧烈的颤动起来。   他不由得费了点劲捏着,才能让石头安分的待在他手心,而不是掉落在地面上。   只是这个劲好像有点大,这个顽石就这么在他的手心碎裂,简清风隐隐感觉到从那块石头内部传来一股狂躁的力量,他下意识的抵抗,接着就整个消失在了娄山镇来来往往的街道上。   巨大的火焰猛地朝他袭来,那火焰邪门得很,一挨着他就像是碰到什么易燃物一般,剧烈燃烧起来。   简清风不得不有些狼狈的抵抗着火焰,他很快给自己支起了一个防护罩,但是那些诡异的火焰虽然一时被他排斥在外,但却像是能啃噬他的灵气一般,他这个防护罩支撑不了多久。   而火焰却像是没有尽头,他身陷在这无涯的火海之中。 第十二章   圭柏柏面对娄越楼的目光,竟有一种不敢跟人对视的感觉,好像会被从眼里看出自己那深藏内心的痛楚和不堪。   他这些年着实是过得一塌糊涂,一直在痛苦和后悔的情绪里沉浮,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蜷缩在那阴暗的,不敢见人的角落里,像尸体一般,发冷发臭。   而娄越楼的目光就算躲开了,却好像仍旧戳开了他虚张声势的外表,触及到了他那不堪的一切。   是啊,多么可悲。圭柏柏心里自嘲的想——   看起来这么光鲜靓丽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实则也是个无处可去的可怜虫。   圭柏柏脸上猝不及防之下,浮现出刹那的难堪和脆弱,就这么直白的显现在了娄越楼的面前,他躲避的姿态更是几乎是把自己的弱点直接送到娄越楼的手上。   但娄越楼却出乎意料的——他应该幸灾乐祸,最好再嘲笑几句,那些刺人的话几乎不用准备就能脱口而出,这是他进攻他人的本能。他是该得意的。   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那应该得意的心情,在看到这应该散发着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再不济也是骄傲的,自信的眼里,那么明显的慌张和脆弱。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匆匆的收回了视线。   他要说什么呢?   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喉咙都隐约的有些发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又对自己这种反应产生下意识的厌恶和排斥。   直到身边那个人露出一声自嘲般的笑声。   他觉得胸前的心脏也像是被人捏了一下,跟着变得酸涩起来。   “是不是很可笑?”圭柏柏明明在笑,但给人的感觉却还不如在哭:“我也觉得我很可笑……笑吧,没事。”   娄越楼撇过头,好像是一旁的火焰惑住了心神,嘴里故作冷硬:“不想笑就别笑,难看死了。”只是吐出的话半点气势皆无,到有种匆匆忙忙的慌张。   圭柏柏完全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这般的轻拿轻放,刚刚还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娄越楼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他,只是表情仍旧不大好,像是有人欠他钱没有还的模样。   “不是想出去吗?”他臭着脸,眼神却仍旧不落在圭柏柏的身上,落在他处,一时是一旁的火焰,一时是圭柏柏肩上坠落的乌发。   圭柏柏有些惊讶,却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上一时乍冷乍暖,这会儿还有些恍惚,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出去,你有办法?”对了,他刚刚说自己有办法,只是一时被打岔没想起来。   娄越楼本来想要高昂着头,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高高在上的“哼”,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和得意,就算是仙人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求到他的头上。   但他那声哼还没出来,就死在半路,等到好不容易从鼻腔里出来,实在没什么气势,反倒像是一声轻轻的“恩”。   他有点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又怕圭柏柏再问,揭穿他那奇怪的反应,他不知道该从何解释,甚至还有些害怕被揭穿,于是干脆先声夺人,故作恶声恶气的模样:“你说你有什么用,还说要保护我,结果呢?”   圭柏柏一路来的窘迫就这么直白的被指出来,他那么厚的脸皮都被少年这声直白的指责,给说红了。   要是元宝,他这会儿早就心安理得躺下,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发出哼唧:所以才要元宝,我有元宝就够了,我不需要有用。   但面前这少年不是元宝,不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花了所有积蓄才抢回一条命的元宝,他没办法在他面前坦荡的露出肚皮,心安理得的等着别人也跟元宝一样,不嫌弃他又老又废,不厌其烦的拉他起来。   特别是他先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人家……   面前刚刚还露出脆弱的像是找不到家的仙人,这会儿却又窘迫得恨不得找不到一个洞钻进去,红晕染上了他洁白的像是从未晒过太阳的脸颊,那漂亮的红色,比女人的胭脂还要漂亮。   娄越楼这下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像是被火烧似的,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他一边心里想着他怎么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一个仙人,一边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跟钻进来一条毛毛虫似的,又痒又燥。   不自在极了。   但这漂亮的景象很快就消失了,面前的人也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态,很快调整好心态,再次露出那虚伪,先前对着门外那挑事找茬的客人一般的笑容。   于是那毛毛虫般的痒意去了,只剩下燥。   暴躁的躁。   “抱歉……是我太没用了。”圭柏柏尽量拿出自己最低的姿态,但是在娄越楼的眼里,却变作了其他的滋味,他觉得自己的心神好像都被圭柏柏的这几个神情挑动着,丧失了自我,成了人傀儡线上的傀儡——   他把我当什么呢?   另一个难缠的,不好对付的客人吗?   我稀罕?!   娄越楼恶声恶气的打断他:“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帮了人还讨不到好,与其跟我说这些废话,不如落下些实惠的。”   圭柏柏眨了眨眼睛:“实惠的?”   他没有露出半点不好的模样,反倒大方极了:“你想要什么?”   而娄越楼看着他这模样,却没有半点遇到傻子的欣喜,反倒心中的躁越燃越烈——   “你什么都能给?”娄越楼冷笑着:“可别以为一点灵石就能打发我。”   圭柏柏摇头道:“给你灵石不行,给了你,你也留不住多少……”   娄越楼只感觉一口气梗在自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他甚至想要掐着圭柏柏的脖子质问他——你是不是傻!?   圭柏柏误解了他脸上的表情:“给你灵石真的不行,你要是没钱,我可以给你准备,但不会太多,这年头,财太多不是好反倒是坏,运气好只是失财,运气不好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眼看圭柏柏又要化身成圭大唠叨,娄越楼终于忍无可忍:“……我要你收我为徒!”   圭柏柏:“……”   娄越楼压下心里的烦躁和受伤,脸上装作一副你也不过如此的模样:“怎么,不愿意了?呵……嘴上说说,一副好像处处为我考虑的模样,结果还不是瞧不起我是个凡人吗?”   圭柏柏只能解释:“我从没有瞧不起你……”   “那你怎么不愿意收我为徒?只是收个徒弟,又不是要你的命,都这个关头,你却连假话都不屑跟我应付,圭小白,你这人真的太虚伪了!”娄越楼几乎快要被气疯了,他被气到口不择言,当场叫出面前人的名字。   “圭小白”在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竟然都能带来些不知名的悸动。   但是娄越楼此时满脑子都是——   他瞧不起我,   他凭什么瞧不起我!   圭柏柏被叫得一愣,差点失笑,原本还觉得娄越楼有些无理取闹,这会儿倒是有点复杂了,他看着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娄越楼,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圭小白只是我说给外人的假名。”   娄越楼:“…………”   圭柏柏把笑意藏在自己的眼里:“我叫圭柏柏,扶山派大弟子,没办法,出门在外得留一手。”   娄越楼在心里默念着“圭柏柏”三个字,刚刚那猛烈的怒火突然之间就消失殆尽,只是嘴上仍有不甘:“……哼,虚伪。”   圭柏柏:“……”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面前这个的少年,以前元宝可没这么难伺候,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元宝照顾的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上这个年纪的叛逆,有点无从下手,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道:“不是我不愿收你,是我……”   他声音哽了哽,最后艰难的:“我功法出了问题,灵力不能用,现在也就比凡人稍微好一点……”他轻呼出一口气:“你要不介意,我可以代师收徒……”   娄越楼却很快的打断他:“我不!”   他近乎固执的盯着圭柏柏:“我就要你。”   圭柏柏:“……”   娄越楼生怕他又找理由拒绝,直接堵死他的路:“我不介意,不管你功法出没出问题,就算你是个凡人也没关系!我就要你!你别想把我随便塞给别人!”   圭柏柏有些不能理解娄越楼的固执,他觉得脑袋都被娄越楼给吵疼了,一胀一胀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可、”   娄越楼又快又急的打断:“没有可是!”   他接着把头扭到一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可是,你就说你收不收吧……”   圭柏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望向娄越楼,眼神平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定的,只是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般简单:“但要是……”   娄越楼一听圭柏柏张口就忍不住想要打断,他垂在腿间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最终还是没有打断——   甚至心里忍不住悲凉的想,   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就是讨厌你,从一开始就讨厌你……   随便吧……娄越楼有些委屈的想,我又不是真的生得贱,你不愿意,难道我还能真的逼你?   可接下来,他就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下。   要是没有听到那句就好了……   “我要是活不了太久呢?”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轰隆一声,像是雷声一般炸响在他的脑海里。 第十三章   圭柏柏看娄越楼一副被震傻的模样,想着这孩子估计心里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后悔,他能理解娄越楼先前的执着,在他的眼里,能够拜入修仙门派,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运气不好,碰上了他这么个没啥本事,还一身负累的家伙。   他是个没有以后的人,庇护不了任何人,反倒会成旁人的拖累,一个元宝就够了。   圭柏柏想着娄越楼这会儿说不定就在心里头骂他,心里就有些想要发笑,他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此时再反悔估计也拉不下脸,于是只能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僵持着,怪可爱的。   他还是太年轻,要真是为了一点面子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辈子交代了反倒可惜。   圭柏柏也不怪娄越楼反悔,一副极力为他着想的模样:“……我功法出了大问题,解决不了也就两三年的光景,拜师是一辈子的事,与其在我这么个无用之身上耗,倒不如先不急着拜,等以后有更好的机会再做打算。”   圭柏柏看娄越楼仍旧犟着,不肯吱声的模样,心里面还是忍不住软了,他叹了口气:“其实……你要真想学些什么,我也可以教你,不用你特地拜我为师,就当同道而行的道友,互帮互助……”   娄越楼脑海里仍旧回荡着那几句“活不了太久”“也就两三年光景”,他看着圭柏柏的嘴一开一合,说得那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只想着——   什么叫活不了太久,什么叫两三年光景?   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圭柏柏那三个字还没有亲口叫出口,结果这人却跟他说自己活不长了?   早说啊!早说他之前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什么,娄越楼却也说不上来,他像是突然脑子卡了壳,断了片,过了会儿才自己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填补上去——早说的话,他先前就会态度好一点了……   弄得他现在心里头像是欠了别人什么东西一样,难受死了……   那胸前心脏像是被人揪着,攥着的酸涩感……肯定是先前态度不好的愧疚!   娄越楼努力忽视着心中的不适,他嘴里嘟囔着,像是在抱怨:“……没见你这样的。”   把自己折腾出一副惨兮兮的可怜模样,逼着人去怜惜,说句重话都忍不住有负疚感。   圭柏柏“恩?”了一声,有些不解娄越楼这样的反应是个什么反应,他真的有听到他刚刚说得话吗?   娄越楼接着又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活不久就活不久,跟我说做什么!”   圭柏柏没想到娄越楼竟然会为这个生气,有些不解,又有些茫然:“……那你就当没听到?”   娄越楼:“……”   他恨恨的瞪着圭柏柏,一副被气到不行的模样,接着又恨自己明知道这人是这么个德性,怎么还对他生气。   本来就够惨兮兮的了,他还对人发脾气。   娄越楼扭过头,反倒更加恨起自己来,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人,过了会儿,才用着略带沙哑的嗓音:“听都听完了,难道还能倒出来不成……”   他说完,反被自己那委屈巴巴的腔调吓了一跳,生怕被面前这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匆匆忙忙的找补:“你不想收我就不收我,找个什么烂借口……”   接着又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娄越楼更加不敢看圭柏柏,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愧疚”似的:“反正我不管,等你找到合适的功法了,解决了问题,你还得收我。”   说完之后,好像有些得意的扭过头,一副这样你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的模样。   圭柏柏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被眼前这小孩逗得不行,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再说出扫兴的话,只能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最然嘴上说,但是圭柏柏其实并不报希望,可娄越楼却像是得到什么宝藏一般,哪怕极力压制,也压不下眉眼的喜意,他像打赢了胜战一般,嘚瑟的瞧了圭柏柏一眼,接着又似想到什么,那喜意又渐渐散了。   他一直藏在眉眼间的戾气此时完全消散了,就连声音也不再夹枪带棒,甚至微微上扬,此时才显出少年人的活泼和跳脱来:“你已经答应了!可不能反悔!……但你现在还不是我师父,我不能叫你师父,等你真正收我那天再说……圭柏柏!”   他终于把那三个字喊了出去,脸上浮现一丝小小的恶作剧:“可不能说我没大没小,谁叫你你现在还不是我师父!”   圭柏柏:“……”   他没想到娄越楼不针锋相对了,却是这么个性子,一时有些无奈,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揉着眉心,摇头道:“随你。”   娄越楼看了他一眼,接着过了会儿又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里像是寻到了金子,闪闪发亮,倒总算没忘记自己先前答应的事——出去的办法。   “其实很简单……”他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得意,像是开屏的孔雀,挺着胸脯炫耀着自己的羽毛:“你觉得身边的这些是什么?”   圭柏柏虽然很想让他快点解决,但是又体谅少年此时难得找到个人能够炫耀的心情,于是做个尽职的捧哏,略带浮夸的接道:“什么?不是火吗?”   果然,娄越楼满足了,胸脯昂得更高,紧接着又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它真的是火吗?它没有热度,不会烫到,不会烧着,却又无处不在,这是什么?”   圭柏柏不大肯定:“空气?”   娄越楼摇头:“不,这是这个世道,来自凡人心中,面对那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凡人的,凡人身上那重重的锁链,而燃起的反抗之心。”   圭柏柏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抽象的解释,人内心的反抗真的可以具现出如此庞大的力量吗,这一望无际的火海,全都是来自心中那不屈的反抗?   娄越楼递出手来。   “圭柏柏,你就算有仙法,在这里也抵抗不了什么,更何况你还用不了灵力……把手给我。”   圭柏柏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去,他仍不解:“那怎么才能……”   这话接着就消失了声音,握住他手的娄越楼就在这一刻整个燃烧起来,猝然之间化作成了一团火焰。   他大惊失色,紧接着发现自己也跟着一起燃烧起来,但是却奇怪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接着他听到了……声音,许许多多的声音。   各式各样的,凡人的声音。   而在这些声音当中,有一道格外清晰的,熟悉的,在身边响起:“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你心中跟我一样也有火种!”   “什么火种?”圭柏柏下意识的在心里动了个念头,结果却发现这念头也化作声音响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这是一种代表着反抗的,质疑的精神火种,你就没有觉得我们生活的世界很荒谬吗?”娄越楼化作火海里的一团火焰,把圭柏柏整个圈在自己的中心,他忍不住带着笑意:“我一开始就听到了,这火里的声音。”   “圭柏柏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他确实很高兴,那叫做娄越楼的火焰,那么巨大,直接就把其他的火焰都赶跑了,只固执的守在圭柏柏化作的那一团小小的火焰周围。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这里有这么多的声音,都跟我一样,你懂我的感受吗?我觉得我曾经应该属于这里!”   圭柏柏不知道,他恨不得把自己抱做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为什么我也变成火了?”   “你是遗留在外的火种,圭柏柏,你也不属于那个世界,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怪胎!”娄越楼兴奋的大声宣告着。   圭柏柏带着鼻音嘟囔,有些不开心道:“……那我怎么这么小?”   小小的一团,好像风一吹马上就能熄灭一样。   圭柏柏更加无助的抱紧自己,这个新身体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而且……不是说出去的办法吗?这是出去的办法?”圭柏柏觉得离出去越来越远了。   “这就是办法啊!”娄越楼张牙舞爪的燃烧着,“办法就在火焰里!你听!”   圭柏柏努力去听,但是声音太多,太吵了,他努力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皱眉:“……好吵。”吵得他那本就弱小的小火苗更是一副颤颤巍巍要散掉的模样。   娄越楼不得不更加努力的想要把他圈在自己的怀里,否则这团小火苗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散了,他有些懊恼的:“你怎么这么脆弱啊!”   圭柏柏本就不开心,还被嫌弃,忍不住带着鼻音委屈道:“……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接着又听到娄越楼像是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带着小小的窃喜,就连火焰都更加明耀起来:“不过看起来好小一点,好可爱哦!”   圭柏柏:“……”   娄越楼大方地:“没事没事,我保护你!我带你走出去!”   想到一开始自己还说要保护娄越楼的话,圭柏柏忍不住哀鸣一声,小火苗缩成一团,变得更加小了。 第十四章   身处一片火海当中,就算这火看着不伤人,但总忍不住焦躁,想要快点离开,但是如果本身也变成了火呢?   圭柏柏这会儿反倒不着急了,他急也没用,就干脆眼不见为净,缩成一团,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被娄越楼带着前进。   周围的火焰都被娄越楼驱赶得远远的,那些吵闹的声音也被压着,不像开始那般吵闹,就像是畏惧着娄越楼一般。   畏惧着娄越楼这个凡人,明明应该是最需要人保护的凡人反倒在此处变得如鱼得水起来,就像他说得,好像曾经属于这里似的,但,怎么可能呢?   从未有过从秘境中走出去的,更何况还是凡人。   不过娄越楼这个凡人确实有着许多不一般,也许从一开始就藏着秘密,只是那些秘密被风月事掩盖,成了不被人在意的“细枝末节”,大家总喜欢幻想着他卑微乞怜求着简清风垂怜的模样,至于他这个人是不是有着其他的秘密,那并不重要。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丑角。   可惜圭柏柏上上辈子死得太早,并不知道在简清风为这娄越楼做出那般为红颜一怒的“痴情风月事”,踩着尸山血海把这无人在意的丑角成功送上了主角的宝座。旁人是否终于痛悔后知后觉,而又会从中挖出多少内幕——   圭柏柏才刚刚提起的情绪又很快歇了下去,想着那所谓的“内幕”也总不过是在情爱上添油加醋,把这娄越楼三个字说成红颜祸水一般的角色,并不会有几分真材实料。   实在不值得他可惜。   就比如他先前不也被带偏了吗?以为拿捏着娄越楼就能借以威胁简清风,然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在他及时清醒,原本打算再从他处想办法,如今却跟娄越楼一起陷进了这秘境当中。   曾经被那情爱遮掩的内幕就像是深渊里的巨口,已经一口咬在了他这个原本没有关系的人身上。   他忍不住道:“等出去后……”   娄越楼正认真的努力的驱赶着其他的火焰,有时候还会吞噬几朵,使其本就庞大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他外面的火焰张牙舞爪,内里的一圈则小心翼翼地护着中心那团小小的火,就连扬起的火星都不敢冒得太过,小心收着,丝毫看不出外围火焰张牙舞爪的样子,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这么把人圈在身体里,就已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像是终于挠到内心一直挠不到的痒处,忍不住想要歌唱,想要笑,想对着人翘起尾巴抖动着身上所有美丽的羽毛……   但又不敢。   深怕露出一丁点情绪,就捅破了那被自己极力压着,藏着的窗户纸,然后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直到听到那状态萎靡得让人害怕它马上就要熄灭的小火苗终于试探的发出声音,娄越楼正在外面四处扩张的外焰猝然一顿。   接着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正好可以避过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急急忙忙地道:“好像有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圭柏柏此时发声,娄越楼差点就要把这人吞进去,毕竟相比较他此时庞大的身躯,这火海里的人,实在微小微弱,像是蚂蚁一般,太容易被忽视了!   于是圭柏柏果然忘记自己先前想要说什么,小火苗颤了颤,想要探出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人?”   娄越楼回答有些含糊不清:“……唔,不知道我不认识……”好像是先前客栈找圭柏柏茬的那个客人,他有些后悔先前干嘛要停下来,急急忙忙的想要岔开话题:“不过不重要,我们往旁边走吧!”   圭柏柏阻止他:“先不急,让我看看是谁,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他想得有些多,娄山镇毕竟在三白门的管辖范围内,这里的秘境难道三白门就一点都不知道?说不定这其中就藏着暗手。   三白门在这其中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圭柏柏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勾引着他忍不住向前一探究竟。   娄越楼不大高兴的:“……有什么好看的,长得丑死了。”   圭柏柏总觉得娄越楼脑内的频道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因为每次他冒出的话,都让圭柏柏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接的感觉。   比如这句话一下就把画风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好像他是馋人美色一样。   圭柏柏只能默了默,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的模样:“我想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毕竟我们都对这个秘境一无所知。”   艰难的,缓缓的:“也许对我们能有些帮助。”   总算这里头的“我们”两个字让娄越楼心花怒放,他才将将满意的哼了一声:“你是我未过门的师父,要守师德,不能随随便便看其他的人,知道吗?”   圭柏柏:“…………”   他好险把喉咙里的那句,师德不是这么守的,还有你特么说得真是师父,不是媳妇吗?什么叫未过门?!   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小子市井里长大,脑袋里思想奇奇怪怪情有可原,不当生气,不当生气。   “……好。”圭柏柏只觉得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含着自己的血泪,满满的忍辱负重。   ——   浦沅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那个人,然而那个人留下来的顽石却把他带到了一片火海绝地里,那火焰邪门的狠,竟然可以燃烧灵气。   好在浦沅身上保命法宝诸多,但是也被弄得灰头苦脸,他一边苦苦支撑一边愁眉苦脸的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把重要资料转移,还没有找好接班人,这些年的宝贵材料就要跟着一起葬身火海,实在是太可惜了!   作为一名独问柳,时刻都有着自己随时会殉道的准备,他们是孤独的,孤独的行走在一条旁人无法理解的道路上,固执着追守着旁人无法理解的一切,可这是他们的精神追求!   是他们追求的道!   就在浦沅打算把最后的法宝用在自己留下来的资料上,以期望这些宝贵的资料能够逃过一劫,被后来人发现……四周一直在炙烤着他的火焰忽然就停了下来,那刚刚还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燃烧殆尽的火焰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小心翼翼的收拢自己,清出一块小小的空地,拱着一束小火苗送了出来。   虽然那火苗非常小,相比较四周的其他火焰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熄灭,但是这个出场还是把浦沅给镇住了。   想着莫不是火中老大,走质不走量?别看它身体娇小,其实可以操纵其他火?   就这么东想西想,那小火苗被四周的火小心翼翼的送到他前面一些的位置,却又不动了,不等小火苗再向他靠近,四周的火就像个献宝又小气的吝啬户,噈的一下就把小火苗又给收了回去。   正等着大佬火问话的浦沅满脑门的问号:“???”   这又是整哪一出?   他面前像是墙一样挡着的火焰剧烈的涌动着,好似经过剧烈的挣扎,掀起的火狼高高扬起,极力的表示着自己的情绪。   接着又不情不愿地在把小火苗送到了他的面前。   再次出场的小火苗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声音带着些微的恼火,像是刚刚跟人吵了一架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   浦沅试探地:“要不你两商量好再来?”他怕四周的火把他给烧死,那高高扬起的火浪带着炽热的温度,要不是顾忌着什么,可能这会儿他渣滓都不剩了。   圭柏柏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浑身狼狈的修真者是半夜砸门的那个苦主,但是他并不打算跟人认亲,装作不认识的模样,打探他的虚实。   然而他的打算很好,却万万没想到娄越楼又不知道是哪里脑门子抽筋,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你看一眼还不够,你还要跟他说话!?”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他有什么好,长得又老又丑!”   圭柏柏再好脾气不过的一个人,也被弄得抓狂,冷声道:“闭嘴!”   娄越楼更加闹腾:“你为了这么个人凶我!?”   圭柏柏气得要骂人,可脑袋一胀一胀的发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没想到刚刚还无理取闹的娄越楼先服了软:“……我闭嘴了,你不要生气。”   他小声的哄着:“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你别吓我,本来就只有小小一点,要是真熄灭了怎么办?”   圭柏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有些委屈地:“……你别欺负我。”他想是不是他先前对娄越楼的态度太坏,所以弄得他心有不快,一时占了上风就想要从他身上找回场子。   他现在这副模样,什么都做不了,偏偏只能受制于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娄越楼先前的无助。   “不欺负不欺负!”娄越楼却只觉得心都要软了,他慌里慌张的想要安慰,却又不敢真的靠近,只能在圭柏柏的身边着急的团团转。   “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难过,我看到你难过我好难受啊,圭柏柏!”娄越楼说着说着,竟是急哭了。   “呜呜呜呜,我好难受,圭柏柏,呜呜呜。”   他一边哭着还一边努力的把圭柏柏送了出去,抽抽噎噎的:“我……呜呜,我让你,让你跟他讲话,呜呜呜……” 第十五章   浦沅听不到娄越楼的哭声,只感觉到火焰的燎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没能讨到好,差点没把自己衣服烧着。   好在面前小火苗虽然气势不比开始,却仍旧镇住了场子。   “别闹!”   于是那火焰又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只是固执的守在小火苗的周围,小火苗再次冲着浦沅没好气的:“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言语有些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味道。   浦沅却并不畏惧,他昂着胸脯,有些骄傲的道:“我是一名独问柳。”   ——   上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叫做浦沅的独问柳,带着前辈送给他的天魔石,希望能在娄山镇揭开那被遮掩的真相,他踌躇满志,雄心万丈。   等到娄越楼化身的火焰经过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却只看到一本最后被保留下的手札,记载着一个独问柳曾经来过。   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火焰侵上了那被保存得很好的手札,发现自己前行路上多了个东西的娄越楼发出疑惑的声音——咦?   他停了下来,试图去读那手札上的字,可是他的思维被这火海其他的声音影响,变得暴躁且混沌,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直到看到手札才恍然——自己那短暂的乏味的一生好像没识几个字。   他觉得索然无味,好像看到一盘美味的佳肴摆在面前,却没有筷子,于是有些恼羞成怒,把这手札扔在一边,看着它被其他的火焰覆盖。   他不再留恋这个插曲,继续前进,前进,像一团真正的火焰,肆意着燃烧着一切!   娄越楼已经死了,死在娄山镇无人问之的角落里,死在流着腐烂肉块的臭水沟旁,死在那个吃人的世道里,此时燃烧的只是一个丧失一切的可怜虫,他发出不甘心的剧烈咆哮——为什么!为什么!!   而四周的火焰也回应着他的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   这火海里,全是跟他一样,在那世道被压迫被奴役最后还没落到个好下场的凡人们,他们的灵魂日夜咆哮,他们临死前发出的对这个世道的质问,日日夜夜在火海里响起。   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反抗,化作这一望无际的火海,日日夜夜的燃烧着。   这是民怨,是万万年饱受压迫和欺凌的人们所生的民怨。   曾经的民怨还不是火海,而是一片汪洋大海,海里的水无时无刻不在哭泣,父哭妻,妻哭子,到处都是凄惨的哭声,哭自身的命运,哭世道的不公,他们的泪水汇聚成一片海洋,最终卷起了滔天巨浪。   接着从那浪潮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走出来的第一天,乌云盖地,天空沉得像是要压下来,他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气息就随之强大一分,一道道雷霆劈在他前进的道路,他只是轻轻松松抖着肩膀,把那闪电全都抖落,指着天空大笑。   “不够!”   在那被忽略的手札上,几代独问柳用生命搜集来的资料上记载着——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还不够!”他走得越来越来,步伐越来越急,与此同时劈下来的闪电也越来越粗,但却完全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最后披着闪电的拳头一拳辉向了整片天空。   乌云直接被他给打散了,怎么聚都聚不起来,惹来男人更加放肆的大笑!   “我们已经哭够了!现在该到我们讨回属于我们的一切的时候了!你拦不住我!”他对着那仍旧不甘心的乌云道,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名字,他是民怨的化身,只为讨个公道而来!   那哭着孩子刚出生就被端上神仙的餐桌的母亲是他的母亲,那被神仙的鞭子抽打着累死在工地里的父亲是他的父亲,那被神仙看中掳去当炉鼎的姐妹是他的姐妹,还有那被神仙踩在脚下当奴仆驱使的兄弟是他的兄弟!   他的子被端上的餐桌,他的母被当做牛羊圈养,他的父累死在工地上,他的姐妹成了炉鼎,他的兄弟沦为奴仆!   他走到那神仙的山门前,质问道:“食我子,吸我血,辱我母,杀我父,抢我姐,奴我弟,汝可知罪?!”   神仙叱骂道:“凡人,猪狗畜生尔,何罪之有?”   于是他大笑一声,一拳砸烂了神仙的洞府,还砸死了几个法力低微的神仙。   剩下的神仙怒叱他不可理喻,为几个猪狗畜生一般的凡人,竟然如此大动干戈,难道要与整个世界为敌吗。   他回敬:“好笑!你杀我,骂我,辱我,欺我,就是天经地义!我杀你,骂你,辱你,欺你,就是离经叛道?!”   “敢问这天是你们的天,这地是你们的地,这经这道也都写着尔等的名字吗?”   “那我就砸烂这天,砸毁这地,撕烂这经,逆了这道!”   “还有,杀干净你们这些所谓的神仙!”   于是他化臂为刃,一刀劈死了面前这几个骂骂咧咧的神仙。   杀了一波,又有一波,一波波的神仙涌到他的面前,有人斥他为魔头,要替□□道,有人苦口婆心,要他回头是岸,这些人皆挡不住他一刀。   终于,神仙被杀怕了,他们终于肯垂下高高在上的头颅,捏着鼻子跟他讲道理,谈条件,给他分地盘,送法宝,还说要把圈养的凡人都放了,发誓以后再也不食人肉,不吸人血,只要他放下手中的刀。   可惜这自以为牺牲很大的条件只换来两个字:“不够!”   神仙:“……”   这神仙眼中的人魔,其他凡人眼中的疯子继续向前,每杀一批神仙,就换来一个新的条件,杀得神仙越多,换来的条件越丰厚,可是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声声的:“不够不够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一直杀到天庭崩塌,魔域不存,还残余的神仙简直是闻风丧胆,百里之外见到他的踪影,就把所有的凡人都放了,把地盘都扔了,如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杀得其他明明受了他恩惠的凡人都畏惧着他而不是敬畏。   终于有人忍不住,被怂恿着,发着抖问他:“……杀了这么多还不够吗?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到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到这世上再无压迫,到我父被压弯的脊梁能够直起来,我母不再整日以泪洗面,我姐妹不再被人欺辱,我兄弟不再当奴作仆。”   问话的人也许觉得荒诞,忍不住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呢?”   那人竟也笑着回了一句:“怎么不可能呢?”   “你是觉得我父母该被当牛羊,我姐妹该当被欺辱,我兄弟该当做人门前狗?”   问话的人哪敢招惹,只能慌慌张张的:“我不是这意思!”   那人不再看他,只是扬起臂刃,对他道:“走吧,我不杀凡人,你也不必劝我!你只看到如今我屠杀神仙,咄咄逼人,却不知我一旦放下刀,这些被你可怜同情的神仙立刻会换个面孔,比我当下所为更加百倍千倍的还与诸位。”   “我承认,有些神仙确实不值得同情,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如此,也有好神仙,他们教我们文字,礼仪,仙法,使用工具……”问话的人听到这人不杀凡人,才稍微安稳,更加大胆的述说自己的见解。   那人终于看了他一眼,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嘲弄至极:“我养一条狗,为了让它听话,我给它几块我吃剩下的骨头,它就对我摇尾乞怜。它也确实是条好狗,在其他的野狗闯进来想要放走我的牛羊的时候,它不认要带它走的兄弟,反倒对其狂吠不止,实在是忠心耿耿,令我感动。”   说完,不再看这人脸上难看的神色,转身离去。   这个问话的人回去越想越气,忍不住把这事跟朋友说了,抱怨这疯子不愧是疯子,他不过是好心劝他不要走极端,留人一线好做人,结果却被骂成神仙的狗!简直岂有此理!   朋友把这些话私下当笑话传了出去,后来被独问柳搜集起来,跟其他的资料一起整合在手札当中。   除了独问柳本身,没人知道这些手札的宝贵,如果手札主人意外身亡,手札又不幸遗失,来不及把资料送出去,对于独问柳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损失惨重的灾难。   在上上辈子,浦沅的突然消失,在独问柳内部引起轩然大波,许许多多的独问柳想要到娄山镇——浦沅最后留下记号的地方去寻找浦沅的消失的原因,更主要的是看能不能够找到他的手札,那手札可是记载了不少宝贵的独家资料,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这也为娄山镇成为了独问柳的一个重要基地奠定了基础,许多独问柳干脆在娄山镇定居,硬生生的把一个娄山镇建成了一个独问柳的大本营。   至于娄山镇是不是三白门的地盘范围,这些独问柳根本不关心。   更何况有些独问柳还查到浦沅消失的那段时间,三白门的简清风曾经也来到了娄山镇,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肯定有猫腻!   可惜那会儿简清风羽翼以丰,修真界难有敌手,娄山镇的独问柳不甘心就这么罢休,只能从风月八卦上极尽编排,这也是后来圭柏柏被师弟妹怂恿着去娄山镇听了一堆三观尽毁的八卦原因。   因为这些八卦,圭柏柏很快把简清风口中的越儿跟娄越楼挂钩,在他心中,简清风就是个败坏伦常的种马大渣男!否则以他上上辈子的性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东西!   因为这些八卦,他来到娄山镇,找到娄越楼,遇到了独问柳制造八卦的源头——浦沅。   兜兜转转,竟然成了一个圆。   那些让独问柳为之痴狂千方百计想要获得的手札,此时正摆在他的面前。 第十六章   要平常,浦沅可不会把自己的手札随便跟人分享,可面前的这团火焰可算不得人——后来浦沅知道真相眼泪掉下来。   他抱着手札,一边小心翼翼地翻给小火苗看,一边忍不住催促:“看够了没有,这个可不能给你,这可是我的命根子,比我身上长得这根命根子还要重要。”   圭柏柏下意识的往他下三路飞了一眼,原本沉浸在那文字里的情绪刹那就没了。   不过好在他到底听说过独问柳的名声,知道这帮人都各有些奇葩之处,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被无语到。   但这不是重点,他虽然身躯化成火苗,但是神念传音并无妨碍,此时就道:“后来呢?”   浦沅理所当然的:“死了呗!”   圭柏柏就跟看故事看得正爽,突然得知结局be了,有些恼怒:“怎么死了?”   浦沅把手札合上:“说是被自己人害了,总之死得不大光彩,当前修真界几乎人人有份。”他说着脸上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然后才正色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有人为了给世人求一个公道,不惜杀光所有神仙,也有人为了一份心中公义,一代又一代人在寻找真相的道路上探索。   前者惊天动地,后者也可敬可佩!   圭柏柏又问:“他是谁?”这样英雄一般的人竟落到这般结局,如果这人还在修真界,哪里会给简清风发疯的机会!真是没有天理!   浦沅有些惊诧:“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圭柏柏反问道。   浦沅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人叫他英雄,有人叫他疯子,但大多数人称他为灭天之魔,我带着他遗留下的物品来到这里,结果你们竟然也不知道他是谁?”   圭柏柏被问住了,总不能说我其实跟你一样,也是后来来这儿的吧?好在他颇有些急智,立刻道:“为什么要知道他是谁,这里有太多求不到一个公道的人,日日夜夜,困在此处,不得解脱,难道我也要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浦沅抓住重点:“人?”   圭柏柏没有变成火焰的时候,也以为周围的火焰虽然古怪,但也没往人上头想过,直到自己也变成了火,听到了那火里一直咆哮着的愤怒声音,才惊觉,这哪里是火,这是收进压迫而死,日日夜夜咆哮着不甘心的亡魂。   它们缠绕在一起,化做一片火海,燃烧着一切它们看不惯的东西。   怪道娄越楼说他属于这里,他从小到大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父母早亡,亲戚刻薄,眼中见的,身上经的,全是压迫和苦难。   上上辈子更是因为凡人的身份遭受诸多不平等的对待,哪怕是已经被三白门收做外门弟子,哪怕童年最好的伙伴都已经走上了人人仰望的位置,明明足以庇护着他,过上许多人都过不上的好日子。   但是呢?就因为他是个凡人,就好像天生从骨子里就带着罪一样,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明瞧他不起的仙人们,为了让他这么个“罪人”不继续碍着他们的眼,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   他是不是还要说上一句,真是屈尊降贵,委屈他们了!   娄越楼的愤怒,娄越楼的不平,圭柏柏太能理解了!   他无数个夜不成寐的夜晚,都翻来覆去的想着同一个问题——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平白无故的经历这么一遭,为什么?   是不是修为低就天生是罪?   是不是凡人就天生是罪?   可这世上,哪有害人的人无罪,受害者有罪的道理!?   他们对着这个世界的质疑,不甘,愤怒,相应着这火海里的众多声音,发出同样的三个字——   为什么?!   于是他们也跟这火海一起,融为一体了。   圭柏柏虽然是刚想明白自己变成火的原因,此时仍旧面不改色,小火苗虽然小小一只,但还是努力挺且胸脯。想要展示扶山派大师兄的威严——虽然在浦沅眼里完全没有变化。   “……我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圭柏柏说。   虽然小火苗努力准备的仪态没有起丝毫作用,但是这句话实在太有效果,浦沅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眼里在无旁骛:“谁?”   圭柏柏:“他是你,也是我,是这火海里不甘心的亡魂,是那世道下还在遭受压迫的凡人,是被强大修真者无故屠杀的修真者……你说他死了?”   “你我尚在挣扎,他又怎么会死!”   浦沅被他震住了,久久才怅惘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听君一席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感觉自己的念头又通达些许,眼前的迷惘散去,露出了前方的道路。   身躯不在,精神长存。   圭柏柏继续用着小火苗瘦瘦小小的身躯,保持着高人风范。   他才不会去问浦沅明白了什么,反正先把人镇住再说。   浦沅此时已经完全把这小火苗当不知活了多久的老怪物看待了——他肯定知道很多东西。   浦沅在心里想着,脸上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收了回来:“敢问前辈……”   圭柏柏还没来得及编,于是打断他道:“你不用问我名字,因为我也不知道!”   浦沅倒吸一口冷气,露出更加佩服的神情来:“是啊……相比较我们所追求的东西,名字确实也已无关紧要,甚至还会带来累赘。”   一个合格的独问柳就应该有抛弃一切的觉悟。   圭柏柏:“???”你在说什么歪门邪说。   小火苗像是收到惊吓,猛地一颤,勉勉强强维持着自己的火光,心虚地看了浦沅一眼,见他没有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娄越楼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这么久都没有再闹乱子,实在乖得让人怪害怕的。   圭柏柏勉强让自己的心神不要到处乱飞,对着浦沅道:“我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世道如今是什么样子,但是想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浦沅露出惭愧的表情。   圭柏柏:“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除了我们这些不甘心的失败亡魂,你也找不到任何东西了,你还是走吧!”   浦沅虽然有些不甘,但也知道这一趟其实算得上收货颇丰了,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都能算是一大猛料,足够他先前的付出,还有余的。   他内心有着又接触到新的大料的满足感,心中啧啧称奇——   没想到修真界还藏着这么个地方,藏着无数的被压迫的声音,无数不甘的亡魂。   也许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吧,这么多的愤怒亡魂,构建出这么巨大到让人心生绝望的无际火海,还好他们都出不去……   浦沅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颤,他战战兢兢地:“前辈,你会回去吗?”   面前的小火苗平静的燃烧着,像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传出来的神念坚定无移。   是个温润清朗的声线。   “会。”   浦沅哪怕问出这句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得到答复,仍旧止不住心里打颤。   可是他却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最终露出一个苦笑:“前辈,你真的是……就不怕我把你们的事暴露出去,让修真界提前做准备吗?”   “你会吗?”   浦沅愣了愣,接着唉声叹气:“前辈,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不是坏人。”圭柏柏道,虽然面前的独问柳常出惊人之语,跟正常人大相庭径,但是坏人不会一开始就对无关的人提醒,让他早点离开娄山镇这个是非之地。   坏人不会临死前把最后的法宝用在一本手札上。   虽然圭柏柏有时候会有些不理解有些独问柳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行为,宁愿抛弃自己的名字,身份,都要固执坚守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是他尊重,   尊重每一个活着的人去追求他所想追求的东西。   人生,白驹过隙,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又很短,能在那有限的生命里毫无保留的,满怀热情的去追求一件事,一个理念,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曾经,圭柏柏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已经走到了尽头,藏在那副身躯里苟延残喘的不过是一点不甘心的执念,而那执念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弱一点,到此时,已然是油尽灯枯之际……   他曾经想要很多做事情,想要扶山派发扬光大,想要师弟妹都独当一面,想要陪师父走完人生最后一刻,还想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一间房,开辟一块田,过着自饱自足,整日悠闲无所事事的日子。   后来他什么都不想了,他被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淹没,整日惶惶不安,不知为什么活着,不知要怎么活着,每天数着日子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但是现在,他突然动了个念头。   要不给自己也找一个追求?   杀简清风?   这算什么追求!更何况他也不配!   别人的追求都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再不济也是长生不老又或者抱个富婆直接不用努力。   他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呢……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刚刚在手札上看到的一句话。   “到这世上再无压迫……这个太满了!……简单点,再高大上点!”圭柏柏心想着:“……高大上还是算了,太虚了!最好再朴实点,来点落到实处的东西,比如那明明自己种田还饿肚子的农民能吃上他自己种的米饭,那受了委屈的人都能得到一个应得的公道,这不是应该的嘛!   ……修真界确实得有人管管,拳头是硬道理,但是不讲道理的拳头不该有啊……哪来那么多的不公真是……”   “不过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把这个当追求,当事去做啊,比不上前人啦……不过勉强也往前迈进了一步了吧?”   忍不住又碎碎念起来。   他却不知道,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原本的,奄奄一息看起来随时都要熄灭的小火苗越变越大,把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属于娄越楼的火焰都整个推到一边,委屈巴巴的占了个边角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但很快委屈疑惑又化作欣喜得意了——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师父,就是厉害!   然而始作俑者却是突然回神,被自己的变化吓了好大一跳,刚刚还耀武扬威地肆意张牙舞爪的火焰迅速收拢,最后收缩到一个篮球大小,努力憋了憋——   却怎么也再变不回一开始那么小了。   只能无助地吐出几口火星,比谁都茫然地样子:“我怎么变大了?” 第十七章   圭柏柏可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在出现什么出乎他意外的变化——好在除了体积变大以外,精神变好以外,没有什么糟糕的变化。   或者说,他的身体变好了?   因为什么?就因为他玩笑一样给自己找了个追求?这可真够有意思的。   圭柏柏摸不清原理,也就不深想了,浦沅带来的消息也很有用,他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总是被动着,被命运裹挟的滋味可不好受,好在他现在可以抓住一点主动权——不过还有意思的一点是,在这故事里头,如果娄越楼代表着底层被压迫的老百姓的话,简清风又代表着什么呢?   剥削老百姓的地主阶级?   哈——杨白劳和黄世仁的阶级对抗?   不过相比较那些会让他感觉到麻爪的情情爱爱,爱恨纠葛,这种直接利益对立的你死我活可简单多了!   他还用犹豫吗,肯定站杨白劳啊!打死黄世仁代表的资本主义!   虽然不知道简清风在哪里,但是他一定会出现!   圭柏柏可真期待呢。   浦沅被圭柏柏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生气了,半天不敢做反应,等圭柏柏稳定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喊他“前辈”。   这声前辈叫得圭柏柏整个身体都舒坦了,他忍不住很装逼的说了一句:“有事?”   “前辈没有出事吧?”   “我能出什么事。”圭柏柏态度不很不好的说道,但是浦沅反倒安心下来,这种模样让圭柏柏又爽又忍不住想要是知道面前你尊敬的前辈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修真者,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哈!   啊,这样想的自己真的好坏啊,圭柏柏心情更加舒畅起来,恩,相比较一开始,他现在的心态更加放松了。   圭柏柏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变化,不过他不怎么在意,这不是坏事不是吗?   先前他突然变化,娄越楼都被它挤到一边去了,那一刻,圭柏柏听到了先前没听到的声音,怪不得娄越楼说出路就在火焰里。   只听那声音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日日夜夜劳作不惜,没有一天停歇,最后竟是活活饿死在自己的田地里!?”   “我种的粮食去哪儿了?哪儿去了!”   “全被那管事收去了!他有着圆滚滚的肚子和刻薄的心肠,他拿鞭子抽打着我们,他拿仙法控制着我们,他把我们当牛羊!”   “神仙走了,新的神仙又来了!”   然后他们全在那儿喊——   “新的神仙又来了!”   “他们是把我们当牛羊的管事!是抢我女儿做炉鼎的修士!是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仙门!”   “新的神仙又来了!他们换了个面孔又来了!”   “吸我们的血,食我们的肉,把我们变成他们的牛羊,供他们驱使奴役!”   “我们的英雄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在太阳升起的东边,下一次昼夜,他会再次从东边升起!往东边去!都往东边去!他需要我们!我们要再次集结起来,像上一次一样!”   “他需要我们!兄弟姐妹们,我们要再次集结起来,像上次一样!”   它们在集合,那声音是那么的激昂,那么的热烈,哪怕是圭柏柏都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冲动,不过还在被他压住了。   他看着浦沅,想着他确实应该害怕,修真界的人都会害怕。   他其实是也有一点怕的。   手札里记载的那个人强大到没有道理,他像灭世的雷霆,像一把衡量罪恶的尺,谁越线了就降下天铡,没有商量,毫不留情。   呼——但是害怕过后,却又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是的,兴奋,那种燃烧着的,热烈的,他终于理解为什么是火焰,也只有火焰了。   烧吧,烧吧,烧掉那些虚伪,烧掉那些披着仁义道德的实则满纸剥削的规矩,烧掉身上被绑上的枷锁!   圭柏柏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也许他的内心也藏着一个离经叛道的疯子,怪不得娄越楼说他跟他也是一样的。   他先还不屑一顾,现在却只能说娄越楼看人真准。   他忍不住吐出一口火星,朝着浦沅:“你要加入我们吗?”   浦沅听到这句话,双眼都瞪圆了,满脸都是畏惧,他止不住的发起抖来,看他那可怜的模样,圭柏柏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同情起来。   “这……不……我不能……我做不到……”他的脑海全是挣扎,可是他不敢拒绝。   他害怕……他的畏惧那么明显,这个坚定走在自己道路上的独问柳,仍旧被圭柏柏这句话吓得够呛,这让圭柏柏更加坚信自己心中其实也是蛮疯的。   娄越楼冷着声说了一句:“那你就去死吧,死在现在,死在未来,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浦沅第一次听到娄越楼的声音,他忍不住惊慌的左右四顾。   圭柏柏问娄越楼:“你怎么学会的?”他可没有教他怎么用神念传音,更何况这家伙有神识吗?   “这也不难。”娄越楼对圭柏柏道:“这是我的念头,我想用它到哪里,它就能到哪里。”   好吧……他是个怪胎。圭柏柏这么劝自己,他不能按照正常修真者的眼光看他,何况他们现在这模样也不“正常”。   事实上所谓的“正常”二字,不也受着局限,谁就说那些人眼里的正常就是正常了,我看他们还不正常呢。   圭柏柏这会儿可是自信心爆棚。   浦沅忍不住道:“不,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不能杀我,这样你们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啊,差点忘记浦沅了,圭柏柏道:“可浪潮已经开始卷起,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不随着浪潮昂起,就会被拍打在海底,你为什么不肯加入我们呢?”   浦沅这会儿又不发抖了,他又露出一种舍生取义的坚定神情来——圭柏柏只是吓唬他罢了,但是看他这副模样也蛮好玩的。   浦沅坚定的道:“我是一名独问柳,生是独问柳,死也是独问柳,浪潮起,我要记载着浪潮,而不是跟着浪潮,被裹挟着前进。”   “记载浪潮,好大的志向呢!”圭柏柏大笑起来:“那就祝福你吧!”   火海里的所有火焰都听着那声音朝着东方涌去,这附近的火焰出了圭柏柏和娄越楼已经没多少了,而且越来越少。   放浦沅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带着娄越楼也要往东方去,等所有的火焰离开,浦沅再出去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再见了,独问柳!”圭柏柏对浦沅道。   浦沅看着眼前的火朝着远方奔去,有些茫然,好像不解为什么眼前的火焰突然又变好了,接着就听到远方笑嘻嘻的传来一句——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叫圭柏柏,圭小白是骗你的,谢谢你先前对我的劝告,我一开始就对你没恶意啦!”   浦沅才想起圭小白三个字,一个温润的,碎碎叨叨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他大惊失色:“圭小白!怎么是你!”   接着又想起圭柏柏说这火海里的火焰都是受尽压迫的亡魂,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夜晚里出现的人,响起的声音,到底是人,还是鬼?   虽然他想偏了,但某种程度上,却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了。   因为,圭柏柏和娄越楼确实已经“死”过,但现在,他们已经迎来了新生。   ——   圭柏柏对娄越楼道:“你先前说要人死的话,是真的假的?”有种秋后算账的架势。   娄越楼有点不高兴圭柏柏先前跟浦沅说那么多话,还冲人笑,他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从没有抓住过什么东西的少年,一朝能够抓住某样东西,就忍不住患得患失,既怕这人又跟以前遇到的那般留不住,又怕自己握紧了,惹人不快。   他把自己心情解释成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师父,所以才这般在意。   此时听到圭柏柏这种像是要教训的语气,忍不住又叛逆心起:“怎么着,还杀不得?”   圭柏柏沉下脸,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   结果娄越楼竟然不知怎么屈服了,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还不是我师父呢,就想要管我了。”闷头往前头跑走了。   圭柏柏嘴边的话硬是没来得及吐出来,接着忍不住失笑摇头,心道,小孩脾气。   虽然有点毛躁,但并不是坏心。   算了,任重道远,慢慢来吧。   他正准备追赶上去。   却在前头斜刺的闯进来一个人,那人身上白衣被燃烧殆尽,露出健硕的手臂和胸膛,单手之一长剑,剑气带着冰霜,划开面前的火焰。   哪怕离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剑意的锋锐之力,直逼眼前。   如果不是那张冷脸,化作灰,圭柏柏也不会忘记,怕是忍不住也要叹一句,好锐的剑!   那一刻,他脑袋里所有的思绪都被对方所占据,再无旁骛。   前头的娄越楼怔怔的停在那人面前,念出那个名字。   “简……清风?”   简清风回头,燎人的火焰散去,露出中心那个有着一双极为漂亮双眼的少年来,散去的火焰眷念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却伤不到少年分豪,那有些陌生的脸和熟悉的眼神让简清风再次陷入过去糟糕的回忆里。   如果那回忆里真要挖出什么值得回味的,那就只有面前这个少年了……他依稀记得面前人的名字:“……小越?”   这个曾经握住他的手,把仅有的食物送到他的手上,说以后要出人头地,给那些瞧不起他们的人一个厉害瞧瞧,浑身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吸引人的小孩长大了。   眉眼长开了,不再跟以前一般,灰扑扑的。   耀眼得就像一团火焰。   圭柏柏晚了一步,看着面前宛若小说里男女主见面的一幕,莫名觉得眼中微刺,心中膈应。 第十八章   面前的画面实在太美好,搬到大屏幕就能让人当场磕起CP,好像天生一对似的,圭柏柏心中忍不住挂起了一声冷笑。   他原本不知道怎么变幻身形,但是也许是内心想要打破面前这画面的冲动过于强烈,紧随着,他也从火焰中走了出来,他也顾不得自己怎么跟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直接向前插了进去。   “越儿,这就是你说得那个朋友?”圭柏柏立在娄越楼的身边,娄越楼一下子就被他的话给转移了注意,他被这声越儿叫得心里头像是跳起了舞儿……耳朵都忍不住染上了红色,有些羞的想,干什么突然叫得这么亲热呀!   然而这副模样却是让圭柏柏误会了,他一下子就火了——在我面前就跟个刺猬似的,见着简清风了怎么就成了小媳妇?!   娄越楼又有点为自己反应感到难为情,撇过头去,但想要再装样却迟了,吐出嘴的声音转了八个度,跟唱歌儿似的:“恩……”   他提了提劲儿,想把心中的那酥软降下去,接着就听圭柏柏面上带着笑,实在心里头藏着火的道:“不跟师父我介绍介绍?”   刚刚还提起的劲儿一下就散了,娄越楼只觉得踩着棉花,都快要找不着北了,圭柏柏怎么突然这么主动啊!好像是在宣布自己的关系似的……接着又不无得意的想:哼,他总算知道自己多好了吧!   娄越楼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露出痴笑,虽然他内心已经开起了花儿,这会儿强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声音跟蚊子呐似的:“圭柏柏,我师父……简清风,我以前认识的人。”   圭柏柏只觉得心中的火要把自己给烧死,他只恨不得揪着娄越楼的领子对他说,拿出你先前对我的态度来!就是这样,他才不把你当回事!   算了,自家的孩子自家疼。   圭柏柏眼睛里含着冰,冰里包着火,声音忍不住冒刺,冲着衣不遮体的简清风:“扶山派圭柏柏,幸会!道友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狼狈啊?”   简清风此时已经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刚刚失态好像是浮光片影,一个晃眼就了无踪迹,他冲圭柏柏颔首:“简清风。”半点没有因为圭柏柏的挑衅而皱一下眉头。   圭柏柏也跟着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心里骂了声装模作样,接着无可无不可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是越儿的朋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明白……”   他说话的时候,还扫了一旁娄越楼,看到他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就觉得牙根痒痒,一边恨这人没出息,一边又觉得命运不讲道理。   难不成,娄越楼真就特么的跟八卦传闻里的那样对简清风一见钟情?!   啧,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呢。   自圭柏柏出现后,简清风的目光就挪到圭柏柏身上,哪怕他衣不遮体,露出大片的□□,只留一块小布片揽住腰际,勉强保住了关键的位置,也没有半点狼狈的神态,倒是让圭柏柏忍不住目光些微的躲闪,心中忍不住骂:简狗好不要脸!   娄越楼头顶上的鉴表小雷达瞬间竖起,顾不得心中荡漾,立刻跳出来:“圭柏柏!你看哪里呢!”   圭柏柏:“……”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被娄越楼给打散了,只剩下满心的郁卒和一肚子闷在肚子里的咆哮——尼玛!你难道是觉得我会贪简狗的美色吗!?我特么……   娄越楼往前一步,挡住圭柏柏的视线,对着简清风的目光忍不住带了点些微的警惕——这年头防火防盗防闺蜜,没想到简清风看上冰清玉洁的一个人,竟然会使出这种不要脸的招式。   娄越楼现在看谁,都像是看要勾走他未过门师父的妖艳贱货,没想到好不容易走了个什么柳的,又来个白莲花!   没人能get到娄越楼的脑回路,简清风目的是找出那让自己厌恶的存在,至于掌门一厢情愿的追求,他并不太关注。   简清风目光在娄越楼的身上停了一会儿,最后把目光重心放到了圭柏柏身上,相比较娄越楼,突然冒出的圭柏柏,简直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问题,快来挖我。   娄越楼看到简清风先是一声不吭,接着举起了手中的剑,他眼睛一缩,猝然化作无边的火海,   圭柏柏猝不及防就被包裹,接着听到娄越楼一声怒吼:“简清风!你做什么?”   简清风的动作因为娄越楼的阻碍出现些微的停顿,接着他缓缓道:“小越,你让开。”   娄越楼变作的火海顷刻间与简清风对抗在一起,圭柏柏过了一会儿才消化,这刚刚看对眼的两个人突然就反目为仇的事实,接着立刻清醒:简狗特么的这是又想杀我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立刻也跟着娄越楼一起,火焰侵上了他身体,他再次化作了火焰。   简清风用剑气驱赶着娄越楼,他像是顾忌什么,并没有真的对娄越楼出手,圭柏柏不是第一次面对简清风的剑了,相比较上一次,这一次他至少是能做出抵抗。   就像是打破了脑海中的某个枷锁,他一直拿自己身体走火入魔一般燃烧着的灵力没有办法,但是这些灵力却在这时感应到他的心情,它们欢欣着,雀跃的涌向他的身体。   他像是充气一般膨胀,四周全是他的火焰,他感受到娄越楼,他把他推到了后方。   大人打架,小孩别插手。   而且,说了要保护你的。   此时,他感受到某种力量,从遥远的方向,响应着他。   “燃烧吧!燃烧吧!”   “咆哮着!咆哮着!”   “释放你所有的愤怒!”   简清风吐出两个字:“果然。”那种厌恶的情绪,更加剧烈。   原先只是模糊的指引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告诉他——杀了这个人。   圭柏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从未有一刻感到自己如此的强大,就好像整片天地都站在他的方向,助他手刃仇敌。   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啊,   这一天。   但,他确实已经等待很久了。   久到快要在那漫长的,腐烂的日子里彻底死去。   但是他现在活了过来,那具死在简清风剑下的尸体睁开了双眼,哈哈大笑着,朝着简清风呼啸而去。 第十九章   双方顷刻间战做一起。   圭柏柏把简清风整个吞噬,而简清风的剑则不断的在他的身体里划开一道又一道,他的身体被简清风划得支离破碎,但他也不甘示弱的在简清风身上咬下一块块鲜血淋漓的创伤。   他们谁也没说话,互相毫无保留的朝对方出手。   每一招都奔着取人性命。   而让圭柏柏心惊的是,他几乎不惜一切的燃烧着自己,又借着这方天地的帮助,诸多筹码下,仍旧才跟简清风打成平手——明明这会儿的简清风还没有走到修真界的巅峰。   到后面,圭柏柏已经忘记了疼痛,忘记了一切,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简清风烧成灰烬!   就像当初这人执着那把剑踏进扶山派,一剑拿走了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一样。   他们之间,早已无任何回转的余地。   你死我活。   灭门之仇,杀身之仇——圭柏柏强忍着口中要涌出的血腥,一次一次的聚集着火焰朝着简清风奔涌而去。   到了最后,两人皆到强图之末,圭柏柏再难保持火焰身形,他身上的所有都像是已被彻底燃烧殆尽,踉跄着变回人形,艰难维持住没有摔倒,一口血没忍住喷出来。   简清风浑身全是被烧成焦黑的创口,手中的剑只剩下一半,支着那断剑才艰难立着。   娄越楼终于找到空隙插了进来——他失声道:“圭柏柏!——”   圭柏柏被他扶着,目光牢牢地落在简清风身上。   简清风咳嗽一声,嘴角猩红,目光落在娄越楼身上,喊了声:“……小越。”   娄越楼被他喊得动作一顿,圭柏柏感觉到他的动摇,下意识的攥住了娄越楼的手腕,他艰难的嘶声道:“……别听他的。”   圭柏柏一边吐着血,一边对娄越楼焦急道:“他已经不再是你原来的那个朋友了!”   娄越楼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厢简清风一边趁机恢复,一边缓缓道:“小越,你是相信一个不怀好意接近你的人,还是相信从小跟你相依为命的……伙伴?”   娄越楼半抱着圭柏柏,没有声音,像是在挣扎。   圭柏柏被简清风话弄得心中一紧,他知道他在娄越楼心里没有任何胜算,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大笑起来:“简清风,你竟然会示弱,看来你这会儿确实提不起一丝灵力了。”   简清风瞥向圭柏柏:“你认识我?”   圭柏柏冷笑:“你是什么大人物,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简清风继续拖延着时间:“小越,这人接近你明显不安好心,我尊师门任务过来,寻找灭天之魔的踪迹,这个人很可能跟灭天之魔有关系。”   圭柏柏快要笑死:“好大一顶帽子,我可真要谢谢您的抬举了!”   娄越楼一直没吭声。   简清风不得不再次放低姿态:“……小越听话,过来。”   娄越楼终于抬起头,他的眼里再无半点久逢友人的欣喜,只剩下防备和警惕:“我不!”   简清风猝不及防下,有些失态,他忍不住有些恼,声音微沉:“你不相信我?!”   娄越楼把圭柏柏护在身后,抬头看向简清风:“你为什么要杀他?”   简清风:“小越,你不懂,这些魔惯来会蛊惑人心,我不杀他,他将来会杀更多的人。”   娄越楼“哦”了一声,只道:“他要不是你说的魔呢?”   简清风快要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小越,你被他给蛊惑了。”   娄越楼的目光落在简清风的脸上,他的眼里藏着极尽的失望:“简清风,你今天真要杀他不可吗?”   简清风刚要说“不然呢,难道你还要阻我吗?”,就听到娄越楼叹了一口气,面前的少年用着微软的嗓音,说着决绝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圭柏柏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攥住少年的手,却得到安抚的一捏,像是在告诉他,不用慌,一切有我。   简清风有些不敢置信,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受现实:“小越,你真要因为一个不怀好意的魔物,对我出手?”   “简清风,你被选中,登上了仙途,学会了仙法,褪去了凡躯,彻底脱胎换骨,我原本非常非常非常……羡慕你……但现在,我一点都不羡慕你了。”娄越楼望着简清风,露出一个少年独有的干净笑容:“如果登上仙途,会变得自大,狂妄,冷血,无情,那我就做一辈子的凡人好了!”   “至少我是人,是我自己。”娄越楼指着自己,他笑得那么自信,那么好看,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衬得卑劣,不堪:“但你,简清风,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用着人的身躯,却不承认自己是人,非要朝着那所谓的神仙靠去,好像换个名头就变了种似的,却不知自己这模样就像一个畸形的……怪物,对,怪物!”   他两眼眯成一条缝,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而你这个怪物,如今还要指着别人,那真正做人的人,说他们是怪物……”   简清风随着娄越楼的话语,脸色越变越冷,原本浮在表面的怒火沉在那深不见底的冰渊里。   最终,他那张向来吝于表现情感的脸,露出了一个极为遗憾的神情。   “小越,我真不想杀你。”   借着拖延的事件,简清风恢复了半成的实力,但这半成实力,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足够了。   圭柏柏一直警惕着简清风,见他动作,立刻毫不犹豫地要把娄越楼推到一边,但是他伸手却摸了个空。   娄越楼在那一刻化作极为耀眼的火焰,那是圭柏柏见过最漂亮的火焰,外表带着微微蓝,又由蓝过度到橙黄色,到中心则是彻底的白。   那漂亮的火焰在圭柏柏的手心,肩膀上,周围,跳跃着,它们温柔的包裹着他。   “圭柏柏……”那声音眷恋的在他的周围响起:“我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圭柏柏忍不住失声道:“娄越楼!”   “干什么这么严肃,我喜欢你刚刚叫我的称呼。”火焰像是撒娇一样蹭着他的脸颊:“你再叫我一声……我想听你那样叫我……”   圭柏柏:“……”他被火焰包裹,根本看不到,也不知道简清风是否已经对娄越楼出手了,心中焦躁着,不安着,像是有一只迷了路的蚂蚁,在心里挠着,急得团团转。   他闭了闭眼,终于没抵过娄越楼的乞求,想着能让他高兴也好,哑声道:“……越儿。”   火焰贴着脸颊,发出满足的喟叹:“真好听……”   圭柏柏:“越儿……”   “恩。”   “你……”   “嘘——”火焰不开心道:“不要破坏气氛啊,圭柏柏。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圭柏柏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他努力挣扎,到头来仍旧只换来这般让人绝望的场面,这时候面对着全心全力要保护着他的娄越楼,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走吧,娄越楼,走得远远的,不要管我了呜呜呜——”   “你怎么又哭了呀!”火焰舔上他的眼泪,接着嘟嘟囔囔地评价:“有点咸……”   圭柏柏有些无语:“你吃我眼泪做什么?”   “那你不要哭了,你眼泪不好吃的……”火焰在他的脸上又蹭了蹭:“你不要难过啦,我很高兴我能保护你,我这么高兴,结果你却那么难过,弄得我都不不好意思高兴了……”   圭柏柏:“……”他带着哭腔,有些沮丧:“你不觉得我没用……”   “谁!谁说的!没天理了,你还要怎么有用!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圭柏柏,你做人不能做太满了,这样我都找不到讨好你的机会了。”火焰虚张声势的跳起来挥了挥拳头,最后又温温柔柔的贴圭柏柏,照暖他的身体:“我们人呢,不是神仙,多多少少都有些缺陷,这才是人呀。”   这才是人呀……   圭柏柏总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简清风那样的实力,这般无用,只能被动着等着刀剑砍到了自己的身上,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   因为这样,才是人。   而简清风那般的,早就丢掉了一颗身为人的初心,一味的去追求着身体上的强大而变得扭曲疯狂,如果真要为了反抗而去反抗,让自己也沦落到那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成为一个畸形的怪物。   倒确实是得不偿失了。   不能因为怪物伤害了你,就把自己也变成了怪物,虽然那样确实不会再被伤害了,可已经变成怪物的你,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被杀死了呢?   圭柏柏耸了耸鼻子,又忍不住小声问娄越楼:“……你还好吗?”   “你在担心我吗?圭柏柏!”火焰故意卖着关子。   圭柏柏忍不住挣扎着:“要是实在打不过,我们就逃跑吧。”   “好呀。”火焰并没有逞强,很快就答应他:“打不过,我会带着你一起跑的。”   圭柏柏一时又忍不住心中的纠结:“……为了我,跟简清风撕破脸,你会不会……”后悔?   “圭柏柏,”火焰无奈的叹气:“我好不容易撞大运,捡到了一块晶莹剔透我也很喜欢的真宝石,为什么真宝石总要跟那已经褪了色露出真实面目的假宝石比成色呢?” 第二十章   圭柏柏无力的等待着那一个最终的结果,也许只是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半辈子,唯一让他心安的是,在他身边的火焰,一直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没有变得微弱。   他忍不住试探的:“越、越儿,你跑走了吗?”   “没呢。”火焰在他的手掌心跳了跳:“圭柏柏,你都已经把他打成半死不活的模样了,我再打不过,也太丢人了吧?”   圭柏柏没想过这个结果,他想象过的所有未来都没有——简清风真的会死在他手上这个可能性……他明知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是简清风的对手,但是刚刚还是一无反顾的对了上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你……”他想说,你把他打败了吗?却总觉得不可能,那可是简清风,怎么会这么轻易的……   “圭柏柏,”火焰依恋的在他的手心里磨蹭,带着温暖却不灼人的温度,轻轻地叹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圭柏柏一脸僵硬的捧着手里的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和周围的,在他身边的其他火焰没什么不同,唯一就是动作稍微多一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娄越楼的话语,只能茫然地:“……啊,我、我……”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喜欢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收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因为太贵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宝贵的炽热的,来自少年的直白情意在他的手心中绽放着,明明温度恰到好处,他却觉得有些烫手起来。   “唉——”   少年遗憾的叹息在圭柏柏的身边响起:“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还想多陪你一会儿,圭柏柏,你为什么到最后都不愿意对我好一点呢。”   圭柏柏忍不住有些慌张起来:“娄越楼,你怎么了?!”   “是不是简清风对你做了什么,我不是叫你打不过就跑吗?!”   “其实我早就死了,圭柏柏,在你遇见我之前,我就死了,死在臭水沟里,一次又一次,我那时候好痛啊……为什么明明世界那么大,就偏偏没有我一个容身之处呢,明明只需要小小一块地方,我很好养活的,吃不了多少……只要一块小小的地方,一点点食物就够了、就够了……”   身边的火焰渐渐散去了,露出了娄越楼的身影,只是不再是那个十几岁的,还带着稚嫩的年轻少年,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温暖的风。   “谢谢你,圭柏柏,你是唯一一个向我伸手的人,你让我很贪心,想要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啊……我不能因为我的贪心,而再继续牵连你了。”   他微微侧过头,像是看向远方,接着回头朝圭柏柏露出一个笑:“以前每次,我都是带着巨大的不甘心和怨恨,这是第一次,我心甘情愿。”   简清风的身躯倒在不远处,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却仍旧固执的望向娄越楼站立的方向。   娄越楼朝他笑道:“……是啊,你猜错了,我才是这一次的那个人。”   “虽然你抽去仙骨,榨干仙血,重塑凡根,凡骨,凡血,但我仍旧能一眼认出你,你身上那神仙的味道离着这么远,我都能闻到……那无法形容的恶臭。”   简清风的生机已绝,此时迟迟不肯闭眼,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他的眼里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高山雪莲的冰清高冷,此刻承载的那莫大的恨和恶意,像是浓稠的黑雾,让圭柏柏都觉得触目惊心。   而娄越楼的话语也让他震惊:“神仙?”   娄越楼回头,朝他开玩笑:“是啊,你们都向往的,做梦都想当的神仙就是这副模样。”   圭柏柏无语:“我可没说过我想当……不是说神仙已经死绝了吗?”要是真的有神仙还活着,现在的三大门派,可不会像现在快活。   要知道,他们手上可是留着不少神仙时代遗留下的东西,并把这当做自己的资本洋洋得意的向别人炫耀,神仙还活着对于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娄越楼:“……总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这条鱼肯对自己下狠手,如果他临死前露出破绽,我也不会发现。”   圭柏柏终于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到手札里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人跟那文字里的人划上等号——   “你真的是……那个人?”那个开天辟地,杀神如割草的……   娄越楼朝他摇头:“……每一次都不一样,上一次的那个确实已经消失了,但只要民怨没有消失,新的存在就会再次从民怨中诞生。”   “而这一次是我。”   圭柏柏怎么都没办法把娄越楼跟……这种应该在故事里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怎么都无法理解:“可,你……你是人啊,你有着自己的名字和人生,怎么会是民怨呢?”   “民怨也是从百姓心中诞生,所以我也出于我……现在我还是娄越楼,但是过会儿我就不是了,而是另一个存在……就像你从手札里看到的那样强大。”   圭柏柏“啊”的一声:“你,你要……”   “我要真正化作这火焰,融进这无尽的火海里,冲出天道的束缚,在那人世间重塑身躯,真正的改天换地,重塑人间。”   圭柏柏被镇住了,他张了张,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想说,那你以后还认得我吗?想来是不认得的,娄越楼的人生早已死在那数不清的层层阶级压迫之下,死在三白门弟子的嫌恶和排斥之下,死在简清风故意为之的冷眼旁观之下,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死得乏善可陈,像是一块迟早被丢下的累赘……实在无足轻重,就好像命运安排他必须要被丢下一般。   他又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他呢,他又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阻止他呢。   他们都是受了委屈的人啊。   此时他突然想起来:“啊!如果简清风是故意的,那他怎么还要为你杀那么多人……”接着突然顿住。   娄越楼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是神仙,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圭柏柏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简清风的尸体恼羞成怒,杀人就杀人,还装作什么一往情深的模样,叫什么越儿恶心不恶心,害他兜了好大的圈子,差点……就做了错事。   “你以为他喜欢我?”娄越楼看着圭柏柏的眼里带着笑。   圭柏柏张了张嘴,接着意识到自己暴露出了什么——   “我知道,你从很远的地方来……从那个让我最绝望的世界里过来……”   圭柏柏这下是真的懵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我投入火海,所有的时间线都会收束成一个结果,我也会拥有所有世界的记忆,而那个世界,我差一点就因为彻底绝望而放弃斗志选择魂飞魄散,如果不是我死去的孤魂在魂飞魄散之际看到了简清风看你的眼睛,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   圭柏柏茫然:“为、为什么?”   简清风看我?那不就是看蚂蚁一样的目光吗?   “他很在意你,屠了方圆百里大小门派,就为了杀掉你,看到你死在他的剑下,他很满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抓住那情绪,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你,不是当时的你,也不是现在的你……怎么说,那个你让我意识到……”   他眼里带着笑:“原来还有人在意我,我当时想,虽然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突然就不甘心,很强烈的不甘心——我就不想死了。”   圭柏柏只觉得娄越楼这些话里信息量格外的巨大,他不能理解:“可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简清风啊!”不兴这样碰瓷的!   娄越楼道:“天留一线,他毕竟是剩下的唯一神仙,天道宠幸,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包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圭柏柏虽然是个修真人,修行第一件事就是要顺天而行,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对那个天道产生极大的怨念——老子老老实实地修个仙,招谁惹谁了,你就因为要护着那个狗屁神仙,偏心他,让他修行顺风顺水就算了,还要给他其他世界的记忆,要他不远万里来扼杀无辜的我!感情就他是你亲儿子,其他都是后娘养的。娄越楼看向远方,对圭柏柏道:“我要走了。”   这句话打散了圭柏柏对天道的怨念,他突然产生一股莫大的怅惘。   虽然跟娄越楼只相处这么短的一段时间,甚至一开始,他还因为简清风对他有些迁怒。   但娄越楼却不计前嫌,因为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善心,而对他全心全念的付出,少年的喜欢那么直白又热烈,让他无所适从之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此刻,他对娄越楼有着无尽的歉意——在这人最后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给他什么美好的回忆。   就像娄越楼对他抱怨的那样——圭柏柏,你最后为什么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呢?   圭柏柏忍不住向前一步,但是面前的人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了,他朝他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就像流星一般,永远的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有莫大的酸楚和难过。   先前只觉得不理解,那一句句显得有些多余的废话,变成少年再真挚不过的告白在圭柏柏的心中不断回响。   “圭柏柏,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圭柏柏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圭柏柏,你是我未过门的师父,要守师德,不能随便看陌生的男人知道吗?”   “圭柏柏,我不欺负你……”   “圭柏柏、圭柏柏、圭柏柏……”   在那少年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中,这世上最后一点娄越楼的踪迹消失殆尽,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做娄越楼的少年来过,又走了。   只有圭柏柏记得,少年扬起的嘴角,那一瞬间的风华,世上无人能比肩。   “娄越楼,我对你好……对不起,我……”圭柏柏缓缓的伸手附上眼睛。泪水侵湿了指尖。   “咔嚓”一声,这片天地破碎了,他回到了离开前的客栈里,但是曾经那有着一双有着热烈生命力眼睛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他眼里那一直侵诉着的强烈不屈那样,他向这世界宣战了。   圭柏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外面传来了喧哗,圭柏柏听到客栈外人们那紧张不安的声音——   “天、天怎么红了?”   “啪啪啪!——圭小白!”门外,浦沅剧烈的拍门声:“圭小白,你出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天,从天而降滔滔火焰,火焰却不烧人,不烧物,不烧世间万物,只烧无形之物,人们在短暂惊慌过后,又迅速恢复镇定,那天降之火在这世间烧了三天三夜,从那天起,世间再无一丝灵气。   修真界自此没落,凡间盛起。   ——   一年后,圭柏柏回到扶山派,带着从凡间带来的书籍,最小的六师妹没想到刚刚从每天扎马步打基础的日常中解脱出来,又要开始学习四书,鼻子皱成一团,背地里没少骂出书的作者。   师父叫圭柏柏过去谈话,本就年过古稀的师父,白发苍苍,老态具现,看向圭柏柏的目光满是复杂:“如今……世间变化于你反倒是一件幸事,没有灵气……也好,原先还担心门派里的几个孩子出去会受委屈,现在,其他几大门派自顾不暇,反倒不如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会变通。”   圭柏柏伸出手,手心浮现一团火焰。   师父差点没有揪断胡子:“这,这是?!”   “那天降下的火。”圭柏柏道:“我原先的灵力具化成这样的火焰,并没有随着其他人的灵气一起消失。”   师父不敢置信:“可你怎么会有!?”   圭柏柏看着手心的火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师父久久不语,看向圭柏柏,最终他苦恼的长叹:“……你可别被其他人发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唉!”   “师父,师弟妹们,还有门派,我都会安排妥当,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教他们读书习字,武艺与为人处世的道理,接着安排他们去凡间参加科考,同时,我也与凡世的官府沟通妥当,得了一个挂名的牌子,有了这个牌子,我们就是受凡世认可的……以后有什么事也不会受到波及……”   师父道:“你素来周全,师父不担心,只是你一折腾出事,就不是小事。”   “师父,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令我后悔的事,但是这件事尤甚,让我难以释然。”圭柏柏道,接着朝师父跪了下来。   师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就来了。”   圭柏柏看向师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师父,我很后悔,要是当时,我对他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   “是那个给你火焰的人?”   圭柏柏忍不住靠在师父的膝头,他的背脊轻微发着颤,忍住喉间的一声呜咽,师父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嗓音带着感叹:“我还记得你刚拜师的时候,是个爱哭鬼。”   圭柏柏依赖的往前蹭了蹭:“师父……”   “也不知道怎么,后面越来越板着脸,倒是很少再看你掉眼泪。”师父轻轻的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像以前那般哄着:“没事啊、没事啊……柏柏是个最重情意的好孩子,那个人肯定让柏柏感觉自己欠了很多东西,这人欠了东西,就是债,债,就得还……”   圭柏柏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去还吧,门派还有师父顶着呢,再不济,你还有六个师弟妹,他们都会长大的,没有什么是缺你不可的,去吧,去做你的事。”   又一年,圭柏柏把一切安排妥当,天降流星,他挂在胸间的那颗平平无奇的石头放起光芒,流星划过,站在原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自从回到客栈后,圭柏柏的兜里就多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浦沅说这是天魔石,灭天之魔身死后化作的石躯碎片。   但是只有圭柏柏知道,他这块石头不一样,石头里面有一个叫做系统的东西,能带他穿越时空。   能帮他去除遗憾——   他会去到了那个娄越楼说最令他绝望的那个世界里,他会陪他很久很久,他会对他很好很好——   让我抹去你所有的难过,化苦为甜。 第二十一章   几个散修领了相同的号牌,半路上聚集在一起,还来不及寒暄,就匆匆忙忙间被三白门的杂役小童带到外门弟子休息的宿舍——一幢没人住的四合院。   杂役小童推开木门,门板发出抗议的“吱呀——”声,那声音又长又响,让人怀疑它还能再支撑多久。   木门大敞,里面空荡荡。   “你们就住这儿了!”那个杂役小童对他们道。   几个散修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中年的修士忍不住道:“道友,是否忘记给我们……分配些东西……”   杂役小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各位是来修仙,还是来享受来了?”   “你这是个什么态度,我们不远万里而来,为了给三白门效力而加入三白门,三白门就这么对我们?!”其中一个打扮极为特别的女修扫了眼那空旷得能跑马的屋内,转头朝杂役小童愤慨道。   杂役小童的头高高昂着,朝着某处点了点:“看到外头挂着的那个名单没有?”   在他们不远处,一张巨幅的名单从高空之上,垂直而落,末尾处正写着四个字——杂役小童。   “什么时候,你们在上头有名字了,再来找我要东西吧。”杂役小童说完这句话后,不管这几个散修脸上各异的神色,掉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人再叫住他。   散修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中年人苦笑一声,朝着另外几个散修道:“没想到三白门是这个模样……几位道友,相逢就是有缘,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度……”   他的话语被那个打扮特别鲜明的女修打断:“不就是上那个名单吗?有什么难的!一个杂役弟子……也如此狂妄!”   中年人:“……在下王宣文,一介散修……”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在面庞上。   这时三人中,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个温润公子朝王宣文露出个笑来:“圭小白,幸会。”接着他转头对那个打扮特别的女修道:“你要去打排名?一起?”   女修脸上的表情好了些,转头在“圭小白”的脸上打量了片刻,有些狐疑,又有些警惕,但最终态度还是变得和缓了:“李诗诗。”   这个自称圭小白的当然就是圭柏柏,他化名圭小白,以散修的身份投靠三白门,并成功入选,获得一个三白门的外门弟子的身份。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他紧赶慢赶,还是跟娄山镇的娄越楼错过了,此时的娄越楼早已被简清风带回三白门,成为一名外门弟子。   而这个时间竟是早于圭柏柏上一次与娄越楼相遇的时间,他清晰记得他上次到娄山镇那天是六月十四,与娄越楼相逢在馄饨摊的那天则是在六月十八,但是在他六月一号那天赶到娄山镇的时候,却发现娄越楼早已在五月十三就被简清风带回三白门了。   简清风之所以来到娄山镇,显然跟天魔石发出的动静有关,那么他这一次怎么会提前那么多天来到娄山镇,难道天魔石提前发出动静了?   为了求证这一点,圭柏柏去客栈蹲到了伪装打扮的独问柳浦沅,用自己知道那个人的秘密来换取浦沅说出天魔石发动的具体时间。   “天魔石第一次反应的时间是在十天前,但反应很微弱,直到我来到娄山镇才变得强烈,但现在又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十天前?你确定?”圭柏柏目不转睛的盯着浦沅,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最后得出结论——他没有撒谎。   “是的,我确定。”   自此,圭柏柏心中已然得出结论——简清风就是奔着娄越楼来的,不是因为天魔石指向的娄山镇,他这一次目标直接锁定在了娄越楼身上。   他提前知道了些什么吗?   他的目光落在浦沅手中的那块天魔石上头,此时它跟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耳边响起浦沅略带沮丧的声音:“它现在已经没有反应了……”   圭柏柏出于慎重,对他道:“你十六号晚上之前离开娄山镇。”虽然娄越楼已经离开了娄山镇,但是不敢保秘境也会跟着消失——一旦再次把浦沅拉了进去,没有他和娄越楼,浦沅很可能会葬送在那片火海中。   浦沅猛地抬头望向他:“十六号晚上会发生什么!?”   圭柏柏瞬间意识到自己不该朝一个好奇心旺盛的独问柳说这句话,你越跟他们说危险,反而会越是激发他们的好奇心。   他的目光挪到浦沅紧紧抓着的天魔石上头:“……如果你不希望天魔石消失的话。”   然而浦沅就像是完全不在意天魔石的消失与否,只两眼放光的看向他:“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它会消失,你还知道些什么!?”   圭柏柏:“……”   他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不等浦沅再问他不好回答的问题,先盖章道:“但是你得帮我。”   ——   圭柏柏并没有进四合院的打算,他约着这个叫李诗诗的女修,准备先去三白门的演武场打排名。   王宣文本意是先安顿下来,搜集更多的情报之后再做打算,但是同住的两个舍友眼看说走就走,他只能按捺下内心的焦急,站在原地挣扎数秒,最终狠下心来,忙不迭:“等等我!两位道友!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诗诗把紫色的头发撩开,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次才算正眼瞧他:“还算有点骨气。”   王宣文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两位道友,你们这……真的太莽撞了!”   圭柏柏眼看李诗诗又要皱眉,连忙出面做个和事老:“安啦安啦,文道友,那个杂役小童话虽糙,但意思却很明白,在这里,你不让人看到你的实力,没人会正眼瞧你,留在宿舍也是浪费时间。”   李诗诗略微诧异的看了圭柏柏一眼,如果圭柏柏没有会错意的话,她眼里的情绪似乎是欣赏?   李诗诗小声嘀咕一句:“倒不纯碎是个小白脸。”   圭柏柏:“???”我还听着呢!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好,李诗诗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模样,就好像刚刚的嘀咕是外星人发出来的,扭头朝王宣文道:“看到没有,人家那才叫真聪明,你这只不过是自作聪明,你要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你就回屋里待着吧,就着地板睡一宿,又不是不能凑合。”   王宣文此时也知道两位道友虽然看上去莽撞,但都是胆大心细的人物,心里面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露出开怀的笑来,也不觉得李诗诗说话刺人。   一边说着:“不了不了,我们既然是舍友,就要共进退嘛。”   李诗诗扭头一句:“谁跟你共进退,自作多情。”   王宣文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当没听见的模样,转头看向圭柏柏,但是在意的重点完全错误:“小白道友,为什么你叫我文道友,而不是王道友呢?”   圭柏柏:“……”这是个什么问题?他顿了顿,顶着王宣文真诚的求知面孔,头皮发麻的道:“大概……因为王太常见?”   王宣文露出“兄台你讲得甚有道理”的欣赏表情:“我也觉得如此,以前参加朋友聚会,一声王道友,半数的人都来应和,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还是小白道友聪慧,那我们就干脆以名相称,就叫我文道友吧,这位就称诗诗道友。”诗道友怪难听的,像是shi(三声),王宣文认为自己做了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李诗诗却大怒:“你叫谁!诗诗这两个字是你能叫的!?”   王宣文:“……”他一脸错愕,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露出及其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圭柏柏不得不居中调和,硬着头皮降火:“李道友,文道友无心之失,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李诗诗看了圭柏柏一眼,发出一声冷冷的哼音。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僵持,王宣文几次想要找李诗诗求和,都找不到机会,圭柏柏感觉他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只能又去安慰他。   “王兄弟啊,你怎么能那样叫一个姑娘家的闺名呢,太冒犯了。”李诗诗听到他的话语,冰冷的面孔稍稍舒缓了下来。   王宣文露出一个苦笑:“是我的错,我只把李道友当同道之友,倒忽视了男女之别。”   李诗诗的表情越加舒缓。   圭柏柏继续添油加火:“唉,兄弟你也是太不小心,不过也可理解,毕竟不是哪一位姑娘都像咱们李道友这般,巾帼不让须眉,如此能力,让你完全忽视了她的性别。”   王宣文不由得朝圭柏柏露出一个“你好强”的眼神,忙不迭的点头道:“虽然李道友能力卓绝,但我也不能就因为此,从而对她不敬不尊,甚至口无遮拦,这不是正当的理由。”   他朝李诗诗作揖:“李道友,是我王某之前失言,冒犯了你,王某向你赔罪。”   李诗诗颔首,嘴角轻轻一勾,扫了圭柏柏一眼,显然并不是全不知这二人之前的眉眼官司:“……总算是说了句能听的话。”   “行了,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嘛,与其纠结这个,倒不如把心思放在接下来的擂台上。”   圭柏柏此时又对李诗诗道:“其实诗诗这两个字很好听。”   李诗诗睨了他一眼:“滑头!”也没有再计较他先前跟王宣文一唱一和,径直走到前头去排队了。   王宣文大为不满,凑了过来,生怕李诗诗听到一般,低声道:“为什么你叫就可以,我叫就不行。”   圭柏柏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咱们之间差在哪里吗?”   王宣文仔细打量着圭柏柏的容貌,忍不住酸酸的:“……不就是长了一张脸吗,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圭柏柏:“???”你跟李诗诗怎么一个脑回路!他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不要跟这人一般计较:“因为你叫得语气轻佻,让她觉得被冒犯,而我却让她觉得被尊重,其根本就在于,你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尊重她,而我做到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咬着牙念出:“明、白、吗!”   小白脸吃你家大米了!好好的干什么非要人身攻击!   王宣文仍旧不平:“冤枉啊,我哪里语气轻佻了。”   “才见面就叫人诗诗道友,你不轻佻谁轻佻,要不我叫你一声宣文哥哥试试看!?”   王宣文露出被肉麻到的表情,强忍着恶心道:“你还是叫我文道友吧。”   圭柏柏“呵呵”一声,朝着他露出“已经晚了”的表情,一字一顿:“宣、文、哥、哥!”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演武场,鸦雀无声。   不远处乔装打扮也混入外门弟子中的浦沅,在这附近转悠半天,总算是蹲到了圭柏柏,正要朝他靠近,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嘴巴微微长大,然后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一步,又混入到人群中,假装不认识他。   圭柏柏冷默着脸,此时知道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眼看王宣文恨不得找一个洞钻进去的模样,继续在他身上雪上加霜:“宣文哥哥,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们啊?”   王宣文:“………………”才进到三白门不到一天,他的一世英名……   四周的人纷纷躲避着圭柏柏的视线,原本排在圭柏柏前面的队伍纷纷不自觉的退避开来,圭柏柏拽着走不动路只想捂脸的王宣文大摇大摆的越过前面无数的人,来到报名处。   “我、圭小白,外门弟子,过来报名。”   接着顿了顿,指了指一旁已经蹲在桌子下面的王宣文:“还有他,宣文哥哥。”接着露出个笑:“我们一起的。”   王宣文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放过我……   本来李诗诗是先来排队的,结果眼看圭柏柏整了这么一出,反倒先报上了名,心中纠结半天,最终觉得排名比脸面重要,于是一脸漠然的从原来的队列中走了出来,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圭柏柏的身后。   李诗诗:“都看我做什么?不让报名了啊?”   接着又对那报名处的人添上一句:“李诗诗,外门弟子。”最后咬牙切齿地:“我们……也是一起的。”   圭柏柏欣慰的点头。   躲在人群当中的浦沅满脸纠结,不知道要不要也走出来,不走出来感觉不道义,但是走出来却要面临社死。   这是个艰难的人生抉择问题。 第二十二章   圭柏柏报完名后,就领着自己的号牌,径直进到后面的休息室,等待叫号,休息室的人抬首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又不大关心的收回视线。   王宣文领个号牌,磨磨蹭蹭的,等圭柏柏他都坐下了,他才走进来,根本不敢朝圭柏柏看,只弯着腰找个偏远的角落里坐下。   坐了没一会儿,有个弟子拿着名单进来,念了几个号码,被念到号的人跟着他出去,休息室空了几个人,剩下的人拿着号牌看了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有些无聊。   就忍不住说起八卦。   圭柏柏旁边坐着的是几个内门弟子,应该是认识的,但关系并不怎么亲近,这时候就随便聚在一起聊几件最近发生的事件消磨时间。   “我说,大师兄自从上次拿下擂台第一之后,就再没来演武场了吧?”圭柏柏前排的那位仁兄回头对坐在圭柏柏隔壁的人道。   圭柏柏隔壁坐着的是个面色阴沉的青年,先前圭柏柏坐过来,他连看都没看圭柏柏一眼,好像他是空气,这时候被人搭话,脸上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好听:“师兄是什么实力?哪有空天天来这里跟些废鱼烂虾浪费时间!”   “嚯!”前排那人也不是吃软柿子的,冷不丁的被骂了,眉毛一扬:“谷峰你现在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我怎么记得,你比大师兄早入门来着?怎么,被原来师弟反超的感觉……是不是很酸爽啊,谷峰师弟?”   圭柏柏眼看旁边这个叫谷峰的阴沉青年脸上的表情瞬间黑了下来,忍不住侧了侧身子。   谷峰冷冷的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接着扭过头去看向圭柏柏:“你听到了?”   圭柏柏真是……躺着也中枪,戳人痛脚的明明是前排那人,这个谷峰朝他发什么脾气?   他所有的好脾气都在前几辈子□□蛋的命运消磨干净了,再者说了,他连简清风都敢杀了,眼前这个谷峰又算什么?   于是当即就笑了起来,圭柏柏哪怕嘲笑看起来也是温温和和的,没办法,他天生长了张没脾气的脸——“听到了,谷、峰、师、弟。”   “哈!”谷峰还没来得及怎样,前排那个人先笑了,有些愉快的扫了眼谷峰气急败坏的模样,朝圭柏柏道:“有点气性,我喜欢你,叫什么名字?谷峰要是把你打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   圭柏柏“哦”了一声:“谢谢师弟,不用这么客气。”师弟二字咬重音,脸上仍旧温和的笑着。   前排的人脸上表情瞬间阴了下来,这下倒轮到谷峰笑了,他用着“你已经死了”的眼神看向圭柏柏,话确实朝着前排的人说的:“瞧瞧,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这时,休息室又走进来一人,也跟这两人是认识的,脸上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他压根没看圭柏柏,只是把目光放在谷峰和前排那人身上,坐到前排那人的一边:“你两又吵架了。”   谷峰冷笑一声:“有人热脸贴人冷屁股,可好笑了。”   新进来的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谁啊,谁热脸贴冷屁股。”接着一脸诧异的看着前排那人:“萧玄?不会是说你吧?……你怎么了?脑子抽风了?”   前排叫萧玄的人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根本不看圭柏柏:“一个找死的人罢了,看谷峰找他麻烦,我还替他打抱不平,哼!”   新进来的人,终于肯把目光落到圭柏柏身上,脸上带着好笑,一点也不介意圭柏柏在场:“不会是说他吧……一个外门弟子?你也太好心了吧,谷峰就算把他杀了又怎样,萧玄,你有这闲心,倒不如过来帮我的忙。”   接着这三人当圭柏柏已经是个死人,旁若无人的聊起天来。   萧玄问这人:“帮什么忙?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半路被人拉着一起去看乐子……”那人摆了摆手,接着又扫了眼圭柏柏:“说起来,我刚正从外门弟子那儿过来呢,说不定就经过这家伙住的地方哈哈哈。”   萧玄好奇道:“你没事跑外门弟子住的地方做什么,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还不是我们那个大师兄……”这人话说一半,接着看向萧玄,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萧玄不懂他打什么哑谜:“我要知道什么?”   谷峰在旁边冷笑。   这人就朝谷峰一脸戏谑的挑眉道:“我们谷峰师弟肯定知道,咱们大师兄下趟山门,带回来了一个凡人!”   他奚落完谷峰后,转身欣赏萧玄脸上震惊的表情,萧玄果然一脸震惊:“凡人?!”   这人点头:“对,还是个没有丝毫根骨的凡人,现在就被安排在外门弟子那儿住着,你能想象吗?我们三白门竟然收凡人了,听说凡人身上都是臭烘烘的,还会随地排泄他们的粪便,而且他们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生小孩,不用几年就能生十几个,我都可以想象,以后三白门会是个什么光景了。”   萧玄和谷峰都露出恶心的表情来。   圭柏柏先前一直笑着,不管这三人怎么不把他当回事,都只是温和的笑着,直到现在——   他一脸好奇的:“那这位师弟,宁又是怎么来的?恕在下眼拙,看不出宁到底是什么出身,竟然长得如此像人。”   这几人没想到圭柏柏竟然会这么不怕死,还敢顶他们的嘴。   这人当即听出圭柏柏的讽刺,大怒:“你骂我是畜生!?”   就在这时,又到念号牌的时间了。   圭柏柏施施然的起身,拿起手中的号牌:“哎呀,到我了。”   他朝这三位面色不虞的内门弟子笑道:“凡人又如何。三位,信不信,你们连凡人都不如。”   要知道凡人的一把火,可是直接把你们的修真界给烧没了。   上周目的这个时候,圭柏柏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偌大的三白门跟纸糊的一样,完全丧失了灵力的修真者连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都打不过,才不到半天就降了,一帮子瞧凡人不起的修真者像狗一样被他们瞧不起的凡人驱赶着,有的甚至跪下来痛哭流涕,还有人竟然吓尿了裤子——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眼前这三人。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模样恶心。   哦,他还有幸被人邀请来三白门的遗址上收集战利品。   那个只率领三千士兵就打败曾经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的凡人将军指着从藏书阁收集出来的一堆记载着修真功法的秘籍问圭柏柏:“这些你要有看中的,就挑回去,留在这里也是废纸,没人会要,只能一把火烧了。”   那时候圭柏柏说什么呢?   他只“哦”了一声,对那个将军笑道:“那就烧了吧。” 第二十三章   圭柏柏能够感受到旁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惊讶的,不屑的,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也许他本身,内心就藏着一股叛逆和疯狂,只是一直藏在那随波逐流的外表下,直到被娄越楼彻底激发出来。   躲在后面的坐着的王宣文目瞪口呆的看着圭柏柏,感觉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表情温和的青年——他怎么敢的啊!   李诗诗都表情复杂。   圭柏柏把他们都抛在后面,他走出休息室,上了第三号擂台。   韬光养晦?继续伏低做小?   圭柏柏心里冷笑一声,他的背既然已经直起来了,那么谁都别想让他再弯下去。   带着说不出的怒火,圭柏柏几乎没有给对面对手出手的机会,就直接把他放倒在地面上,他头也不回的往下走的时候,   对面的人都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模样,茫然无措的坐在擂台上,只感觉自己浑身的灵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记录数据的弟在他的名字后面记了一笔,倒是抬头正色的看了他一眼。   圭柏柏……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倒是有两分实力。   圭柏柏从擂台上下来,像他这种外门弟的擂台,根本就没几个人关注,只偶有几个同样归属于外门弟的会过来瞅一眼、   根本不会为这个擂台投彩头,圭柏柏除了名字后头多了一份战绩分,就什么都没有。   他倒是可以选择像战败的一方索要他的东西,但是圭柏柏没有这么做。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功法、法宝、丹药,其他人趋之若鹜的一切,他的脸上只有淡淡的不耐烦。   真想一把火把这里再烧一遍。   他拒绝了继续守擂台的要求,马不停蹄地就要回到外门弟的住处——那几个脑残说简清风带回来了一个凡人就在外门弟住处……   那个傻逼还去找了娄越楼的麻烦!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想要快点飞回去!   “小白!——”一声小小的轻呼从他身侧传来,浦沅左右四顾,拽着圭柏柏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碰头的吗?”   圭柏柏怔了怔,甩脱浦沅的手:“……我现在有事。”   “有什么事?”浦沅脸上有些微的恼火:“有什么事能比现在重要?圭小白,你是不是在耍我?”   圭柏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找到他了。”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浦沅的声音微微放大了一点:“你当初怎么跟我说得,你说你知道那个人现在的身份,你说他被带到了三白门,你还说三白门早就盯上他了,要我帮你想办法掩盖身份,让你进三白门……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   “那个娄越楼,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圭柏柏抬起头。   他看向浦沅的的表情,没有半点浦沅以为的心虚和慌张,这让他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你觉得我在骗你?”浦沅听到圭柏柏朝他道,竟然反倒自己先心虚起来。   他又有些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不解,可偏偏气势上头弱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点口拙:“但,但你知道娄越楼他是个什么人吗?”   圭柏柏这次投向浦沅的目光有些凉,像是春日的一捧凉水,侵得浦沅忍不住有些心慌。   “你也瞧不起凡人?”   浦沅不懂明明是他来质问圭柏柏的,怎么感觉自己反过来被质问了,他忍不住有些焦躁,声音又快又急:“根本不是凡人的事儿!我替你打听了,那个叫娄越楼的,他根本不是被三白门掳来的,而是自己撒泼打滚,哭着闹着要进三百门的。就这,他还想进内门,也不想想他什么法力都没有,怎么进内门,把他送到外门还不痛快,三天两头去找他当上首席的朋友告状……”   “这么一个趋炎附势,狗仗人势的小人……”怎么会是那个人呢?   浦沅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到圭柏柏的杀意。   他一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你、你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这么个人要杀了我不成?   圭柏柏只是冷冷的看了他,那突然冒起的杀意又慢慢的被他压了下去:“你听到那些人是这么对你说的?”   不等浦沅再说些什么,圭柏柏继续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接着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好,好一个独问柳。”   浦沅愣愣的看着圭柏柏:“你……你是说他们在骗我?”   圭柏柏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了,他扭头就走:“那你就当我骗你好了,你去信他们吧。”   浦沅忙不迭的跟在他后头:“可是、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你见着了?”圭柏柏加快步伐往外门弟的住宿走去,本来不想再理浦沅了,但是又忍不住。   “……”浦沅被问住了,又忍不住有些纠结:“但、但是……”   “没有但是。”圭柏柏说完后,又停下来,回头对浦沅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但是。”   浦沅再没有继续说下去,闷不做声的跟在圭柏柏后头,跟了小一段路,圭柏柏反倒先忍不住了。   “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浦沅:“你不是说我被那些人骗了吗,那我就用我这双眼睛来亲自分辨,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圭柏柏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抛出去一句话:“随你便。”   他走的时候不觉得,但回来的时候,却又觉得路途怎么这么远,他当初走了这么久吗?为什么还没有走到。   等他终于走到了,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原先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四合院,每一幢都好像住着一个娄越楼。   反倒是浦沅先道:“怎么不走了,你不会不知道他住哪儿吧?”   圭柏柏终于又肯回头给他一个眼神:“你知道?”   “我当然……”浦沅想要挺一挺胸脯,后又觉得怪没劲的:“我要连这都不知道,那我不是白打听了吗?”   他主动带着圭柏柏朝一个方向去,圭柏柏跟着他七绕八绕,人都要绕糊涂了,怎么都记不住来的路线,等到终于到了目的地,却又近乡情怯起来。   他要怎么跟娄越楼说呢,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跟他讲话呢?   这种想法就像是一瞬间突然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然后浦沅就见圭柏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些诧异。   圭柏柏把所有的念头都抛下了,那些怯弱的,胆怯的,各种各样阻拦着他向前迈进的言语,在过去人生道路上总是劝着他忍,劝着他退,他忍了,退了,后来……到了退无可退,忍无可忍的地步。   是娄越楼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把他往上推了一把,从此以后,他只用向前,向前,不断地向前。   圭柏柏上前敲门。   他先敲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   没有人应,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住一样。   圭柏柏继续敲。   浦沅在旁边忍不住了:“别敲了,人不在。”   圭柏柏没理他。   浦沅看得心烦,不懂圭柏柏到底固执个什么劲儿,他原先抱着好大的期望去寻找圭柏柏说的那个人,他想象了很多见到那个人的场景,为了这个,他到处找人打听,甚至做好了一无所有的准备。   但是出乎意料,娄越楼并不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人,相反,他很出名,随便找一个人,都能洋洋洒洒说出一大堆来。   浦沅越听,心就越往下落。   他当时有多大的期望,那会儿就有多大的失望。   一定是圭柏柏骗了他,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呢?所以一定是圭柏柏骗了他。   但是这会儿,他看着圭柏柏固执的立在那里去敲一个永远不会应你的门,突然就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他们好像都没说谎。   而这,反倒恰恰是浦沅最不能接受的。   他宁愿是相信双方有一方说谎了,而不愿相信,那个人真的就是一个这样带着诸多缺点的凡人……   “别敲了。”浦沅又说了一遍。   接着忍不住自嘲的笑:“……你怎么比我还执着啊,咱两到底谁是……”   “吱嘎——”一声,浦沅以为永远不会开的房门几这么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第二十四章   “有完没完……”推开门的人一脸的不耐烦,“都不应你了还一直敲做什么啊?”   一个青衫青年一肚子火朝着圭柏柏发出来:“都说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人被几个内门弟子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圭柏柏只道:“你知道我要找谁?”   青年嗤笑一声:“还能谁?除了那个笑话还有谁?我是真的倒了八辈子霉跟这种人分到一起。”   “笑话?”圭柏柏脸上温和的:“怎讲?”   青年抬头看了圭柏柏一眼,他相貌中等偏上,这会儿打量圭柏柏,有些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就是有点好奇。”圭柏柏缓缓地张开口:“……笑话是个什么意思?他长得很可笑吗?”   青年愣了愣,接着有些恼火:“你有毛病吧,这种人加入三白门,就是个笑话,也不拿块镜子照照,掂量自己的身份,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怎么,你还来跟人打抱不平来了?”他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落在圭柏柏的身上:“不会吧?不会吧?”   他被逗笑了:“你还真是来打抱不平的?”   圭柏柏没理他,转身对浦沅道:“走了。”   身后的青年大笑:“快来看啊,竟然有人来替笑话打抱不平来了!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呢!天啦太好笑了!”   圭柏柏把他的声音用力的抛在了后头,浦沅满脸复杂的跟着他后头。   圭柏柏自顾自走了好久,久到身后再次安静下来,他才抛出去一句:“你有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糟糕透顶。”   浦沅过了一会儿才道:“……所以我全心全意的投奔在去寻找那个人的路上。”   圭柏柏:“你这是在逃避。”他回头对浦沅道:“用一件事来逃避另一件事,本质上就是在逃避。”   浦沅看向圭柏柏,他一直不理解,但是现在他有片刻稍微理解了圭柏柏,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叹气,因为还不如不理解呢。   “有时候……逃避并没有错。”浦沅有些生涩的想要安慰,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接着他道:“所以才需要那个人……”   “但那个人也是人。”圭柏柏道:“必须要被人碾进泥里,受无尽苦难,无数次磨难凝结出来的决心才能再次在人前立足?想在这个世界当个人就这么难吗?”   “……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浦沅找不到话了,干巴巴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   “谎言!”圭柏柏叱道:“全是谎言!”   “不应该如此……不应当如此。”   “苦难就是苦难,委屈就是委屈,不应该美化这不应该有的苦难……这跟美化真正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他一边道,一边往前走,越走越急,浦沅不得不小跑的跟在他后头。   “你没必要……”他才开个头,又被圭柏柏打断。   “不,有必要!很有必要!我现在很生气!”圭柏柏捏着拳头冲他道。   浦沅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你很生气了。”   “我刚刚应该一口唾沫扔下那人的脸上去,而不是一字不吭的走掉,我现在就很后悔。”圭柏柏想着刚刚怎么就一句话想不出来呢。   “别了,你才来第一天,就要闹这么大不愉快吗?”浦沅敬谢不敏。   圭柏柏道:“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浦沅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圭柏柏愣了愣:“是吗?”他有些直白的朝浦沅问道:“……你觉得我刚刚像小孩子吗?”   “是啊,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浦沅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   “原来如此。”圭柏柏似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来:“原来丢掉那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心态也会跟着变得年轻。”   浦沅:“……”他有些无语:“我没夸你心态年轻吧?”   圭柏柏一本正经的:“以前一直有人说我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那时候虽然身体还是年轻的,但灵魂已经散发着沉重的腐朽味道,他以为娄越楼的一把火只是烧死了简清风那个只死狗,烧没了一个修真界,让扶山派趁着东风占了好大的先机外。   没想到,他还把他烧年轻了。   谁不想永远年轻的活着呢?圭柏柏突然就不生气了,他露出个笑容来,浦沅看傻了眼,不知道他的心情怎么跟过山车一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你说那几个内门弟子会把他带去哪里?”圭柏柏一脸认真的朝浦沅问道。   浦沅没好气的:“我怎么知道。”他追得圭柏柏跑了好一会人,这会儿有点累,随便找个地方蹲了下来:“我看我们干脆就在入口这里守株待兔算了。”   “那要是守不到呢?”圭柏柏很着急:“我一刻都不能等了。”   “哎……你现在又急上了。”浦沅随手扒拉来一颗小草:“早干什么去了啊……现在一个门派,总会见到的,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些个内门弟子是什么嘴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带他出去,能有好事?”圭柏柏看不惯浦沅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好了,知道他在受苦受难了……”浦沅有些无奈:“你清醒一点,这里是三白门,弟子之间不能随便斗殴的,顶多就是被拎出去让人笑话几句,能怎么样,再者说了,你又不知道,那家伙抱那么大个腿,三白门首席大弟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分量,我们都出事了,他都不会出事,知道吗?”   “你说简清风?”圭柏柏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他才是那只最大的老虎!”   “嚯——”浦沅嘴巴叼的草都掉了下来:“有故事?”   圭柏柏对他道:“你们都说神仙好……”   浦沅连忙摆手:“我可没说我想当神仙。”   圭柏柏继续道:“要是这世上真有神仙呢?”   浦沅这下不是草掉了,他下巴都要掉下来,连忙把自己下巴合上:“你别吓我。”   圭柏柏没在理他,丢了个大雷,就又要走。   这次是浦沅追着他问了:“你刚刚到底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说……哎,你又要到哪里去?”   圭柏柏突然又猛地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睛,去感受吹来的风。   浦沅有点发懵:“你这又是搞什么……”   “我觉得我能找到他。”圭柏柏道:“我能感觉得到,他在等着我。”   “怎么找?”浦沅觉得他在发疯:“你去哪里找,你对这里熟悉吗?你别到时候自己走丢了!”   圭柏柏:“你不用跟上来!”他匆匆的朝着一个地方而去……能找到吗?他心里也没底,但他不想要停下来,他一刻都不想在原地等了。   “我看你是真的脑子有毛病。”浦沅虽然很恼火,但还是没有丢下他走开,认命的跟在他后头。   “不过你这神神叨叨的,倒挺适合咱们独问柳的。”   “以你这个性子,在其他的地方也混不出个什么名堂,不如干脆来我们独问柳算了,我们独问柳不嫌你特殊,在独问柳里,真要算特殊,也你排不上号。”   在浦沅的拉人大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圭柏柏朝他使了个手势。   浦沅看清楚了,他闭上嘴,有些不可置信的凑上来,低声道:“真找着了?感觉这事真这么邪乎?”   圭柏柏拉着浦沅蹲在一旁的灌木丛里,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后山罕有人至,但是这会儿,正有几个人从另一头的小道绕过来。   圭柏柏手中浮起一团小火苗,小火苗从黄色逐渐化作惨绿色,温度也阴阴凉凉的,火苗绕着圭柏柏和浦沅烧了一圈,彻底隔绝他们的气息。   “这是什么火啊,这么神奇?”浦沅手贱,伸手碰了一下,大为惊奇:“它竟然在吃我的灵气。”   圭柏柏的目光看到火焰,变得柔和起来,他伸手把咬住2浦沅手指头不放的小火苗拨了下去:“别招惹它。”   “我没……”浦沅有些个委屈:“还怪有脾气的。”   圭柏柏再次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边厢,几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他们压根就没有发现圭柏柏二人得到气息,只以为四周无人,说话并不忌讳,大声笑着:“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到那家伙脸上那表情没有?”   “好了好了,有那么好笑吗?”其中一人道。   “当然好笑啦!”先前大笑的人笑得眼泪都下来,一边拭着眼,一边道:“不过还是王兄有办法,先前那家伙还不肯跟我们出来,王兄说是大师兄找他,立刻毫不犹豫就跟我们走了,也不想想大师兄怎么会来找他?”   “不过这事还是不要让大师兄知道。”另一个黄衣服的少年有些忧虑的道。   “怕什么,大师兄现在正忙着闭关,哪有功夫去管这种闲事,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整天把大师兄的名字挂在嘴边,大师兄也是他能叫的?”一边说完,一边伸手挂在前头少年的肩膀上:“哎,小牙儿,你现在还担心吗?”   少年扭开肩膀:“我担心什么?”   那人调笑着:“担心大师兄被抢走了啊!”他大声道:“谁整天喊着大师兄,大师兄你教教牙儿吧,牙儿实在不会了,大师兄~~”   “你小声点儿!”那个黄衣少年差点抓狂,跺了跺脚:“快收起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怎么办,再者说了,我哪有这样子!”   “这附近哪里有人!”这人装模作样的左右四顾:“有人吗?有人吗?快出来,小牙儿的话可不能让你听见!”   “二师兄!!”黄衣少年再次忍不住跺脚。   旁边那个王兄也跟着笑:“好了,鹏飞,你别老是欺负牙儿,小心牙儿不跟你玩儿了。”   “嘿,小牙儿才不会不跟我玩儿,他除了大师兄,最喜欢的就是我了,是不是小牙儿,哪里受了委屈,二师兄都能帮他处理得妥妥帖帖,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二师兄。”   黄衣少年扭头道:“你再笑话我,我真就不理你了!”   “哎呀,别啊!”那人凑过去,嬉皮笑脸的:“二师兄对你好,你看你不过稍微皱一皱眉头,二师兄就把那个惹你不高兴的人抓到你跟前,任你戏弄。”   黄衣少年眉眼间仍旧藏不住忧虑:“我还是担心,他要是找大师兄告状了怎么办?毕竟是大师兄在凡间的朋友,听说当时大师兄吃不下饭了,还是他省下自己的最后一点口粮喂给了大师兄。”   “你听他胡说。”那二师兄不屑道:“我是最知道这些凡人贱种了,一丁点儿破事就恨不得宣扬得广为人知,就想从你身上捞到点好处,大师兄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下手罢了。”   “真的吗?”黄衣少年忍不住有些欣喜,想藏又藏不住:“大师兄真的讨厌他?”   “当然啦!”二师兄道:“都是那贱种一厢情愿,你听到他刚刚说什么没有——我想跟清风说几句话,这里确实不大适合我,能不能让我走,回到娄山镇……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怎么那么大脸?他真当三白门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成?”   “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另一个王兄道:“当时不是他吵着闹着要来三白门的吗?怎么才没两天就又吵着要回去了?”   他这话说完,队伍里的其他两个人表情有些不对劲。最后还是那叫小牙的黄衣少年:“……其实是大师兄硬要把他带回来的,当时大师兄一个人离开,谁也没跟着,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以为是那个凡人非要缠着大师兄,后来大师兄解释了,说是不忍他在原来的地方受苦,才把他带回三白门,但是谣言已经传开了。”   “哦?那这样看来,这家伙也没做错什么……”   二师兄发出大声的嗤笑:“什么叫没做错什么,王兄,这你就不明白了,那些凡人贱种,当然不会直白的说要跟着回来的话,但是他们稍微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你是带还是不带,不带人就活不下去了,我看大师兄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这些凡人贱种心里头的那些弯弯绕绕。”   王兄又“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没想到小小的凡人,竟然还有这般的心窍。”   “什么心窍都不管用!贱种就应该待在贱种的地方,认清自己的身份。”二师兄很是不满:“王兄,你都不知道那些平日里见到我们头都不敢抬的外门弟子私下里传得那些个话,说出来就让人恶心。”   王兄还没问,黄衣少年跟着解释道:“他们说那个……娄越楼跟他的室友,说他以前跟大师兄睡一张床上,还,还抱在一起……”   王兄不敢置信:“真如此?”   “肯定是那个贱种杜撰的!”二师兄都快气死了:“那个贱种……要让他继续留在外门弟子那里,大师兄的名声都要被败坏干净了!”   “哼,我今天就教他个乖,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这么关他个两三天,让他醒醒脑子。”   后面话,圭柏柏没有继续听下去了,他冷冷的记住那几人的模样,带着火焰朝那几人过来的方向奔去。   浦沅看他身带火焰,浑身一副老子要杀人的模样,压根不敢惹她,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跟在他后头。   他们没走多远。   就发现被挂在树上,浑身被扒干净衣服的娄越楼。   在看到娄越楼的那一瞬间,浦沅只看到围绕圭柏柏周身的火焰猛地张大了好几分,差点把他给烧着,忙不迭的往旁边爬了几步。   圭柏柏一步一步的朝着娄越楼走去,也许是察觉到有生人靠近,被吊在树上的娄越楼猛地挣扎了几分,嘴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旁边的浦沅脸色复杂道:“他被下了咒,看不到,听不到,也说不了话。”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来了。”圭柏柏手一挥,火焰瞬间欢心雀跃的爬到了娄越楼的身上,绳索一下子被烧断。   浦沅道:“是风,吹过来的风告诉他,有人来了。”   娄越楼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无声的世界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温暖的火焰侵附于身,他被拥入到一个人的怀抱里。 第二十五章   圭柏柏把娄越楼整个抱在怀里,少年的身体冰凉得像浸了水,一直在打哆嗦。   “他在发抖。”圭柏柏把外套脱下来,包在娄越楼的身上,裹紧,但是娄越楼却仍旧在抖,抖得圭柏柏心慌,他忍不住问浦沅:“怎么办?”   浦沅也有点懵:“你问我怎么办……他这是不是着凉了?”   “对!他可能是冷!”圭柏柏这才恍然,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在娄越楼的身上搓了一会儿,才把他搓热乎了,但是娄越楼虽然没有像刚刚那样抖得那么厉害,身子仍旧止不住的轻微的发颤。   圭柏柏把他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伸手在他的后背上抚摸着,娄越楼一双漆黑的瞳孔无神的睁大着,手里抓住圭柏柏胸前的一点儿衣襟,牢牢的不肯放。   浦沅在旁边大开眼界:“……你这怎么跟带孩子似的。”   圭柏柏看他有些眼烦:“你别干看着,帮帮忙!”   浦沅有些傻眼:“我能帮什么……你不会要我也像你那样抱着他吧?”   “他那个咒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解开?”圭柏柏颈那块肌肤被娄越楼的脸轻轻的贴着,时不时的在哆嗦两下,他一哆嗦,圭柏柏就忍不住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想到他现在听不到看不到也说不了话,就觉得心痛。   “哦你说这个……”浦沅见多识广,忍不住卖弄知识:“这种小恶作剧,还是我们独问柳发明的咧,不过作用不大,只能捉弄一下修为低的人,人不是有五感嘛,这个就是封闭人的五感,我们独问柳有个前辈,很好奇当人听不到,看不到,又说不了话的时候,他又会想什么呢,是不是更能专注的去思考……”   圭柏柏忍无可忍:“你别废话了!”   浦沅被他凶得一个瑟缩,有点小委屈:“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凶做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这个咒术原本的意图是提高人的专注性,并不是用来害人的……不知道怎么被三白门的这几个小混蛋学了去……”   他一边诺诺囊囊,一边在娄越楼的眼睛,嘴巴,耳朵这几处分别点了点,然后说道:“好了。”   圭柏柏感觉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人猛地一震,原本抓着他衣服的手更是用力的一拽,接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圭柏柏心中一软,忍不住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娄越楼只觉得原本死寂的世界突然闯进来无数的东西,那以前听不到的风,此时都变得格外的大声,除了风声,他还听到树林里的鸟鸣,听到风吹树梢哗啦啦的声音,听到蟋蟀虫鸣,还听到人脚步才在泥土上,树叶上,树枝上的声音……   原来他的世界这么的吵闹吗,吵得他脑袋疼,仍旧欢喜的去听。   黑暗的世界闯进来一大片光明,真的太亮了,那光照着他眼睛疼,忍不住流下来泪,但仍旧想用力的睁大眼睛去看。   直到一双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没事了,抱着他的人这么对他说道。   并不是他在黑暗中待久了产生的错觉,那一片黑暗中突然诞生的火焰朝不能动弹的他袭来,迎来的却不是想象的疼痛,而是让他止不住心里发酸的温暖和怀抱。   他真的得救了。   “唔……”   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怀中抱着的人口中传来,圭柏柏忍不住弯下腰,凑过耳朵去听:“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水。”娄越楼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虚弱的发出声音。   “水!”圭柏柏朝浦沅喊道。   浦沅:“你怎么什么都找我!?”他在原地团团转:“我去哪里给你弄水来?”接着他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到圭柏柏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酒。   圭柏柏小心翼翼的把壶嘴对着娄越楼的嘴边:“没有水,酒,酒可以吗?”   娄越楼露出渴望的眼神,他的喉咙涌动了一下,轻声的嗯了一声。   “你往储物袋塞酒做什么?”浦沅好奇的问道。   圭柏柏没有理他,先是朝娄越楼的嘴边倒了一点点,勉勉强强的沾湿了他的嘴唇。   等他拿起壶嘴的时候,娄越楼忍不住仰起脖子去够,圭柏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酒烈。”   娄越楼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只觉得喉咙更加干渴了:“不够……”   圭柏柏道:“我刚刚忘记了,我是会召水的,不该让你喝酒。”他刚刚一时着急,什么都忘记了,这会儿才想了起来,空手画了个聚水咒,手指尖凝结出一个馒头大的小水团。   浦沅看他要把酒收回去,有点好奇:“收回去做什么,给我也尝尝呗。”   圭柏柏照旧没理他,只细心又专注的拿水团喂娄越楼。   娄越楼仰着脖子,伸出舌尖舔舐着水团,喉咙不断的吞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脖子,满足的吐出一口气:“够了。”   他往圭柏柏的怀里缩了缩,手仍旧抓住圭柏柏胸前的衣襟不放,眼睛缓缓闭上,不吵也不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圭柏柏晃了晃他:“别睡……”   娄越楼缓缓地睁开眼睛,先是抬起头,有些不解的模样,看了圭柏柏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好累……”   “就是累,才不能睡。”圭柏柏伸手碰了碰娄越楼的额头:“你刚刚受了凉,等会儿说不定要发烧。”   浦沅好奇的看着圭柏柏,不明白他怎么会对凡人的事这么了解。   圭柏柏问娄越楼:“你先前吃过东西没有?”   娄越楼困得眼睛半睁半闭,头一点一点的,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抓着圭柏柏衣服的手却仍旧抓得死紧,听到圭柏柏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摇了摇头。   圭柏柏继续问他:“那你现在饿不饿?”   娄越楼为了让自己清醒,用力的睁了睁眼睛,先是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不待圭柏柏继续问他,他小声道:“……饿过去了。”   圭柏柏脸色有些难看:“你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娄越楼想了想,缓缓道:“……昨天。”   圭柏柏声音像是憋着怒气,沉得很:“吃得什么?”   娄越楼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忍不住有些紧张,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小心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太饿了,就去山里找了些野菜,我不知道这不能吃,我以前经常吃这些……”   圭柏柏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们没有给你吃的?”   娄越楼摇了摇头。   圭柏柏觉得自己要气炸了,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忍着没有直接放火烧了这三白门。   “他们没给你吃的,甚至连口水都不肯给你!这么多天,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只受惊的鸟拍打着翅膀从树枝上飞起来。   娄越楼这才发现圭柏柏生气的对象并不是他,他忍不住有些错愕,有些不解,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欢喜:“……没事的,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要为这个生气啊,他们饿不着我的。   而且也不能怪他们,我这些天看着,发现这里什么都要凭实力说话,我隔壁住着的每天出去一身伤回来,也只才讨来那么几粒丸子,我天天往后山跑,这里的后山没人来找食,你是不知道那鸟长得老肥了,都快飞不动了……”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接着,他就吃到了那飞不动的鸟儿,用火烤得,又嫩又软,滑得像蛋白,才到嘴里,就滑到喉咙里去了。   他分了一只腿给那个长得特别好看,人也特别好,比他去庙里见着的菩萨还要好千倍万倍的仙人哥哥吃,仙人哥哥一点都不嫌弃,朝他笑了一下,半边天都快被照亮了,接着接过了他手中的腿,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倒是一旁长得有些寒碜的粗野男人,说了句“我不吃浊食。”只是抱着一壶酒,自顾自的在那里喝。   娄越楼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就莫名的觉得他有些碍眼。   这会儿想着,果然碍眼,自作多情,说得好像他会分他似的。   娄越楼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又扒拉来一块肥翅膀,一会儿就把骨头剃了,只剩下肉递给了圭柏柏。 第二十六章   吃完肥鸟后,娄越楼忍不住打了个嗝儿,惹来圭柏柏的一声轻笑,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羞窘,显得格外的不好意思起来。   圭柏柏对他道:“没事,你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他找来旁边的竹子切中间一节,做成竹筒,洗干净倒了水递给娄越楼。   娄越楼抱着竹筒小口小口的喝着,目光垂在竹筒内的倒影上。   他现在身上披着的还是圭柏柏的外套,里面没有穿任何衣物,那些人临走时,把他的东西全部烧干净,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而且圭柏柏的外套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贴在身上如若无物,特别轻盈,这让他有些自惭形秽,无论是衣物,还是他这个人。   娄越楼从来很少会有自卑的情绪,他只是不甘心,但是这一刻,他真的自卑起来,就像是身上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极力想要遮掩,却又忍不住沮丧的情绪蔓延。   他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   手指上还蹭着泥土的泥泞,头发上还有粘在上面的树叶,外套下什么都没有穿,如此狼狈。   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藏得更深一点,不想让眼前人看到才好。   他怯怯的朝圭柏柏一笑,手中的竹筒喝去了大半,他说“对不起。”   圭柏柏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是温和的,但是这会儿却又有些生气的模样,他长得那么好看,就连生气的模样都让人觉得格外的热烈,那双漂亮的眼专注的落在他不洁的身上,一点都没有移开,好像完全没有觉得他不干净:“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他又猛地住口,对娄越楼道:“我不是在说你,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娄越楼摇了摇头,伸手拽了拽身上的衣服,露出个好脾气的笑容,没有说话。   他很安静。   圭柏柏想,像一个已经屈服了的,被拔掉牙齿磨平指甲的野兽,那双眼睛甚至没有惊慌,只是一片已经认了命一般的死寂——可不该如此,他曾经见过的,这个少年的眼睛里燃烧着能颠覆一切的漂亮火焰。   但是现在却一丁点儿都看不到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   他想。   圭柏柏按压下内心的疑惑,对他温柔道:“你现在还想困吗?”   “困就睡吧,我守着你。”   然而娄越楼却摇了摇头,他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和焦虑明晃晃的在他脸上表现这,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抓着身上唯一的布料,试图从上面汲取一点力量。   “我想……收拾一下自己,洗一个澡,换套衣服……”他一边渴望,又一边不安,伸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朝圭柏柏露出极为可怜的笑容,那个笑容充满着讨好之意。   然而被讨好的圭柏柏一点都不高兴,他忍了忍,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应该在娄越楼面前表露,他不应该再去让娄越楼再次受惊,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点动静都能让他惊慌失措。   所以他用着最温柔的语调:“当然可以,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带你去换套衣服。”   在旁边看着的浦沅不由得侧目:“你从哪里找来衣服给他换上?”   圭柏柏对着他就是一副略带点嫌弃的模样,声音直接降了八个度:“那么多人身上穿着衣服,还找不来一套衣服吗?”   要是没有娄越楼对比,浦沅还没觉得怎么样,但是所谓没对比就没有伤害,再一听圭柏柏对他的这个语气,他就忍不住心里有点发酸:“你怎么对我态度就不能温柔点呢?”   圭柏柏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也被人扒光衣服挂在树上了吗?”否则怎么脑子抽风了?   浦沅:“……”   圭柏柏没打算再带娄越楼回外门弟子的住处,这个狗屁的门派,他一日都不想让娄越楼再待下去了,等他去扒光那几个内门弟子的衣服,他就连夜带着娄越楼离开这里。   去扶山派,那里有最好看的花,最好喝的水,最温柔的风。   还有最好的师父和弟子。   想到此处,原本像是一团要立刻燃烧的火焰的圭柏柏突然就安定下来,他朝娄越楼问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然后他就看到那双一片死寂的眼睛里突然绽放了亮光,那点亮光在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你能带我走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圭柏柏。   圭柏柏朝他点头:“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愿意!”娄越楼猛地点头,像是深怕他拒绝一样:“去哪里都行,我很好养活的,而且我还会做许多事,我学过算筹,我会算账,算得很快!我还很勤快,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   圭柏柏听他欢快的,像是立刻要飞起来跟他走的模样,眼睛里染上点点笑意:“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娄越楼就忍不住不安的看向圭柏柏,咽了咽口唾沫:“……那、那你要我做什么……我身体很凉的,不、不暖和……”   “这跟身体凉不凉有什么关系。”圭柏柏微微皱了皱眉:“你平常饥一餐饱一餐的,身体里自然没有什么热气,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   娄越楼小小的用脚尖在地上研磨了一下:“……你、你不嫌我脏吗?”   圭柏柏觉得自己刚刚平下来的火气又忍不住往上头涌:“谁特么跟你说的,你脏个屁!”他努力平复下来,对娄越楼一脸认真道:“以后要是再有人对你这么说,你就朝他脸上吐唾沫,狠狠骂回去!问他是不是也嫌弃自家祖宗脏,生了这么个不认祖宗的王/八玩意儿,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认不清,还好意思来说你!?”   此话一出,娄越楼和浦沅两个都安静下来。   “乖乖……”浦沅忍不住感叹:“你怎么……怎么这么……”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就只能苦着一张脸:“你这都是从哪学的话,也太……”   圭柏柏冷笑一声:“兴人骂我,我倒不能狠狠骂回去?我不光要骂,还要再把人狠狠揍一顿。”接着转头对娄越楼道:“如果有人骂你你就狠狠的骂回去,如果有人打你你就狠狠的打回去,打不回去也要从那人身上狠狠地咬下来一块肉,告诉那些人,你不是好欺负的!”   娄越楼先是目光呆滞,接着又忍不住放起光,猛地朝他点头。   浦沅忍不住实诚道:“这……你这真让他学了,我怕他会被别人打死……”   “难道现在就没人朝他动手吗?既然好生说话没用,倒不如狠狠的吃一口恶气,总好过无声息的被人欺凌死。”圭柏柏以前在市井开店,成天跟那些八大婆六大姨打交道,与那些三教九流混迹在一处儿,如果真要像以前,三句打不出一个屁来,哪里还能开得了店,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   没见隔壁那开书摊的书生就被挤兑走了吗?临走愤愤的说什么“有辱斯文”的酸话,身后是一堆水桶粗的妇人们放肆的大笑声,对着书生的身材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嘴唇上有一颗大痣的妇人差点没伸手在那书生的腰上捏一把,吓得那书生跟被狗撵似的,东西都不要就跑了。   那地方让他吃了无数的亏,却也教了他无数的道理,而这些道理塑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圭柏柏。   此时,这个从火焰中新生的圭柏柏,拍了拍娄越楼还有些瑟缩的肩膀:“挺起胸脯来,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好好瞧瞧,没见过欺负人还这么嚣张的。”   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先前在娄山镇不是可能了吗?怎么在这儿就跟傻了似的,真以为这些家伙学了几个仙法就脱胎换骨了,他们跟娄山镇那些欺软怕硬的一样,都是贱骨头!你越是示弱,就越是要欺在你的头上!”   娄越楼有些懵:“你、你见过我?”   圭柏柏戳了戳他傻兮兮的额头:“是啊,老早就见过你了,当初既然能一个人在娄山镇那么个狼窟里挣扎活下来,学的那些东西怎么换了一个地方就抛干净了呢?”   他说:“你不要把那些人当神,他们都是彻彻底底的,跟你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凡人!”   浦沅在旁边嘀咕:“总觉得你这样教法,会把人教出事来。”   圭柏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浦沅不敢作声了。   圭柏柏就现身做法的扭过头对着娄越楼道:“看到没有!就是这样。”   娄越楼忙不迭地点头。   一脸崇拜的看向圭柏柏。   他们没走出后山,就碰到几个在附近转悠的弟子。   圭柏柏问娄越楼,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认识吗?”   娄越楼点了点头。   圭柏柏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欺负过你吗?”   娄越楼先是摇头,接着又迟疑的点头:“……他们没有直接欺负我,但是给那些欺负我的人报信,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   “笨蛋,”圭柏柏骂道:“这还不算欺负,那什么算欺负?”   然后他就把那几个人的衣服都扒了,放在娄越楼的面前,让他挑。   浦沅叹为观止,忍不住冲圭柏柏道:“你这样不大好吧……”   圭柏柏回道:“哪里不好?”   浦沅本来自信的话,面对圭柏柏又忍不住有些迟疑:“会不会……坏了规矩?”   圭柏柏嗤笑一声:“这三白门只有一条规矩。”   他当着那几个被扒光衣服尤为愤愤不平的人道:“强者就是规矩。”   那几人刚刚还很愤懑,但是在他的这句话下,脸色却一下子苍白下来,他们像是突然被锯掉了舌头,纷纷安静下来。   圭柏柏觉得很好笑,他也确实笑了:“你看,就连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哪怕我把他们的衣服扒了,对他们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他们却连生气都不敢,更别说反抗了。”   他朝浦沅道:“你知道这样的门派会培养出什么人吗?”   “强者?”他用力的嗤笑出声,极为不屑的模样:“不过是一群吃软怕硬的懦夫罢了。”   “真正的强者敢向更强者挥刀,你问他们敢吗?”圭柏柏见娄越楼一件衣服都没有挑,甚至脚下仍旧穿着自己随便编制的草鞋,就把那几件衣服随便抛了回去,甚至连再看一眼都觉得不屑:“滚吧。”   那几人灰头土脸的跑走,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浦沅忧心道:“他们肯定会去找其他人过来找你麻烦。”   圭柏柏却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他只是歪着头问浦沅:“哦?你觉得什么算麻烦?”   浦沅道:“他们会找他们的靠山,如果不出我意料,他们的靠山应该就是内门弟子,这些内门弟子实力都不差,他们会狠狠地收拾你,来惩罚你对他们的不敬。”   圭柏柏笑了:“竟然还有这好事,那我是不是只用在这里等就行了?”   浦沅无话可说,觉得他真的是个疯子,就算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哪里能跟所有人对抗呢。   但是在他眼里的所有人,在圭柏柏眼里,也不过是少数人罢了。   相比较这广大天地生活的凡人,这个修真界的所有人加起来也只能算是少数人,然而修真界的人却不觉得,甚至在他们的眼里,那些凡人都不能算人,而不过是直立行走的两脚畜生而已。   这才是最为可笑的。   圭柏柏身后,依靠的是这片天地,无数不甘心的人发出的声音,如果他再退让,那才是疯了。   那个人的火焰只烧了三天,就烧没了一个修真界,那个人把火焰给了圭柏柏,圭柏柏却要连一个小小三白门都要弯腰退步,那真的太对不起这火焰了。   他并不在乎浦沅的想法,他也无需去在意这许多人的想法,他们的想法相比较这正在受苦难的无数人而言,实在太轻飘飘的,像是羽毛一般无足轻重。   他只关心娄越楼如何想。   “你觉得解气了吗?”   娄越楼摇了摇头。   圭柏柏就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还不够,远远不够。   就像曾经那个人面对神仙送上来的无数天材地宝,他也只说了三个字,还不够。   相比较他们曾经拿走的东西来说,太不够了,就像一粒尘一棵草一片叶子一般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我劳模基友的文文,超级肥,百万大长篇,而且超级勤奋,反正认识她几年,从来没断过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   《在年代文里暴富》by春山犹之   所有的年代文里,都有一个集各种美好品德于一身且必定抓住机遇飞黄腾达的男主,沈鱼一脚踩空,穿成了一本年代文里男主......的对照组。   男主跟对照组沈余是组合家庭的兄弟,男主开朗阳光,沈余阴郁畏缩;   男主学习成绩优异,沈余高中辍学;   男主被抢走工作被迫下海飞黄腾达成为大老板,沈余抢走男主工作遭遇下岗潮一事无成;   男主遇见聪慧美丽优雅的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沈余暗恋女主求而不得被当成备胎榨干所有剩余价值......   穿书后的沈鱼:是挣钱没意思还是花钱不好玩?男主女主?关我毛事? 第二十七章   原本娄越楼的肩膀是曲着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他看人的目光也是躲闪着的,似乎不敢抬起头直视着看人。   在这三白门里,他就像是一只灰溜溜的,从臭水沟里爬起来的老鼠,那照在身上的阳光像是会烫人,别人的目光像是刀子,会伤人。   他去哪里,都缩着头,快步的,小心的,像一只过街老鼠一般窜着。   但是现在。   他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压在他肩膀上的,那无形的东西像是被人拨开了,他挺直背脊,显出少年颀长的身姿,如柳般的腰背。   哪怕他只披着一件不大合身的外套,腰间松松垮垮系着,大片的锁骨和胸膛,还有隐在衣摆边的,若隐若现的小腿,连裤子都没有穿不说,露出来的脚上瞪着的更是一双粗犷的草鞋。   这姿态无论如何都跟体面搭不上边,可硬生生的被此时的他穿出一股豪放不羁,少年的自信是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提升颜值的东西。   以至于,旁的人见着他了,竟是不能认得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人跟他们印象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才恍觉,这人竟然有这般的容貌,以前竟从未发觉。   圭柏柏带着他往前走,初时,他还半缩在圭柏柏的身后,后来,就渐渐跟圭柏柏并行,再后来,竟是要先迈半步,甚至走在圭柏柏身边,也半点没有被比下去,让人一眼都能注意到他——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人物,以前怎么没见着。   然后再惊觉,这人竟是那个娄越楼!   乖乖……遇见的人每一个都先是怔愣,接着恍然大悟,又大为惊奇的打量着娄越楼,像是在看一块变异了的奇形怪状。   娄越楼坦然迎接着他们的视线,甚至把头昂得更高了,那仰起的脖子漂亮极了,他有一个天鹅颈,如果换个稍微没那么多苛待的世界,他该是多么骄傲自尊的少年,可能从小就不乏追求者。   圭柏柏就像之前遇到的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那般问他:“这人你认识吗?”   有时候娄越楼会说会,有时候他会说不会,他一开始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圭柏柏甚至需要问第二遍才能听清,后来他说话的声音随着他肉眼可见变化的姿态,逐渐的放大。   露出他原有的,清亮的声线,像是清泉,透彻又明亮。   像雀儿似的。   圭柏柏恍觉——上次化身火焰的娄越楼可一点都不安静,才将将好转态度,一句一句的长句子砸在他的脸上,那时他觉得可烦了,这会儿竟莫名有些怀念起来。   让他想起林中的山雀,是啊,这本就是一只活泼的鸟儿,它有漂亮的歌喉和美丽的羽毛,只是这鸟儿被坏人夺去,它的翅膀被人斩断,它的鸟舌被人拔去,关在笼子里任人观摩,   所有人都在嘲笑它——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鸟儿。   它该多么难过,又该多么伤心,但却没有一个人去同情它,只因为这是个病态的……没有任何同理心的地方,而这个地方生活的妖魔鬼怪浑然未觉,他们以其他人痛苦为食,把欺凌当做强者的功勋,把直白的恶意当做坦率真诚。   强盗的逻辑,恶人的法典,他们奉为圭臬。   这就是所谓的——修真界的法则。   你肯定听说过许多耳熟能详的话,它们时时刻刻伴随在你的身边跟你长大,于是你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它们告诉你,凡人的命不是命,登上仙路,应杀妻弃子,斩断尘缘!   七情六欲,全是毒药,不可有任何慈悲软弱之心,只有大道,只有大道只有大道!   何为大道!丹药!法宝!功法!条条都指向这条成仙的大道!   怎么得?争!抢!夺!用尽一切手段,卑鄙?不,这是策略,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道!   为了一本功法,一粒丹药,一件法宝,你可以杀他,他可以杀你,父可以杀子,徒可以杀师。   三纲五常?道德伦理?1挚爱之人?亲生骨肉?甚至你的三观,你的原则,你的一切一切?   在大道面前都是虚妄,只要你变得足够强,这些都是累赘,应该抛掉!通通抛掉!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你不这样,就等死吧!   大道大道大道……这走在道上的到底是人?是仙?还是一个个已经完全丧失本来面目的妖魔鬼怪?   圭柏柏从清醒的那一刻起,就只看到一堆丑陋的怪物们,用着人的尸骸和骨血建立起琼楼玉宇,放眼望去,竟是找不到一个人样儿似的人,鼻子一吸,尽是熏天的臭味。   他只在一片烂泥里,找到一只浑身伤痕累累的雀儿。   小雀儿依偎在他的手心,乖巧得让人心疼,他还没为它修好翅膀,它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扑腾起来了。   浑然忘了疼,忘了痛,只尽情的向他释放着欢欣和喜悦。   刚开始,圭柏柏把那被娄越楼说认识的,也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一排排的脱光了衣服摆在他的面前,供他挑选,他还怯怯的,不敢看,有些紧张,不敢让他做得太过分,但又不敢劝,所以只能自己在那里紧张难受着,好像已经提前替他预支了受苦受难的结果。   但现在——   娄越楼脖子昂得高高的,他的目光不能说是轻蔑,也不能说是不屑,但却很轻,是那种让你觉得,你并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轻,但却并没有任何针对的恶意。   他只是露出他自己的骄傲:“我不想要他们身上的。”   这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的看法,所以圭柏柏露出略有兴味的表情来:“那你想要谁2身上的。”   娄越楼抬了抬衣袖,他也是不带任何恶意的,平铺直叙的表达自己:“谁身上的我都不想要。”   “我想穿干净的衣服。”   另一个意思是这些人身上的都不干净,但他却也没有露出嫌弃的模样,就像他所说的那般,他只想穿干净的衣服,就这么简单而已。   但在这之前,这种如此明朗的,自信表达自己骄傲的姿态从未在少年身上出现过,以至于旁的人听到了,特别是那被说“不想要”的那些人的耳里,他们就会听出无尽的恶意和羞辱,而这羞辱其实大多是他们自己加诸于自己的——竟然被一个凡人嫌弃了。   在没有比这更令他们觉得羞辱难受的事情,所以他们哪怕是被圭柏柏扒光衣服,但他们并没有觉得圭柏柏做得有什么不对,他们欣然接受圭柏柏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压迫,然后把所有的情绪和恼怒,包括仇恨都投放到了娄越楼的身上去。   此时正瞪大眼睛,瞅着娄越楼,而娄越楼并没有看向他们,他包括刚刚说得那句话,也只在圭柏柏问他认识之前扫过一眼而已。   到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们,他看天,看地,看路边的树,看旁边的圭柏柏,大多数目光都在圭柏柏的身上,看他衣服上的花纹,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看他脸上是否有容貌,看他眼睛里能倒映什么。   却再也没有看他们。   圭柏柏叹息道:“那这里可找不到你想要的了。”这话比娄越楼的那句还要过分,简直就是明了的说三白门里没有一个干净人,没有一件干净的衣服。   他的目光轻轻的放在娄越楼的身上,娄越楼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腰边的褶皱,圭柏柏只是突然下意识的想开个玩笑:“你是不是也嫌我身上的不干净?”   娄越楼好不容易抚平的褶皱又被弄乱了,他认真的看向圭柏柏,没有躲闪,没有避重就轻:“没有嫌。”   圭柏柏只“哦”了一声,他也只是开玩笑而已,那件外套又哪里算的上衣服。   “但这是你的。”娄越楼却没有说话,他说得很慢,但很清晰,每个字不重,但你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认真:“我不能一直披着你的衣服,我要有一件自己的衣服。”   圭柏柏愣了愣,然后点头:“你说得对。”   但他还是没有止住步伐,只是换上一种略带商量似的语气跟娄越楼道:“你觉得……把那几个人也扒光衣服,挂在三白门门口,挂个三天,够吗?”   这是他之前想到的方式,原本没打算问娄越楼的意见,因为他那时觉得娄越楼并不敢去面对,哪怕别人帮他去要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夺回他被抢走的自尊,他也会惧怕,也会胆怯,甚至还会拦着想要帮他的人。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受尽了苦,被打折了背脊,打碎了膝盖,只能被迫跪着,不敢再反抗,却也不想再牵连旁的人。   但是现在,圭柏柏却觉得娄越楼已经站起来了,哪怕身上还血淋淋的,哪怕骨头还没长全,但是已经在他面前努力的,想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   果然,娄越楼并没有说什么“过分了”“算了吧”“我其实没什么事”的丧气话。   他只是轻轻的思考了一会儿,问圭柏柏道:“我能让他们对我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般对待你。   所有的报复只能缓解一时的快意,但是内心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一句承认,承认那做错的是做错的人,而不是被施加错误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圭柏柏含着笑的眼,他听到圭柏柏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就像天有白天夜晚,就像吃饭睡觉,做错了就要认错,这不才是最天经地义的天经地义吗?   于是娄越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但我觉得他们不会说。”   是啊,对于这些人来说,让他们认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哪怕他们自身其实比谁都知道什么事对错。   圭柏柏很高兴,真是奇怪,他让那些人,那些瞧他不起却又打不过他,只能被迫屈服在他面前的人,让他们出尽丑态,都没有这一刻来得那么令人高兴。   他觉得他总算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他感到一种被理解的欣悦,被认同的快乐,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包容和舒适。   “那就打,一直打到他们认错为止。”圭柏柏道:“拳头才是硬道理,这不是他们认可的道理吗?”   娄越楼却摇头:“我觉得还不够。”   圭柏柏两眼放光了,他忍不住有些惊喜:“你说!”   “我不想用他们的道理来让他们认错,我想用我的道理。”娄越楼说完之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够,忍不住添上几句:“我要让他们哪怕不承认,但也不得不认同……”   “我的道理。”娄越楼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旁边一只观望着,不说话,也不干预的浦沅,忍不住用惊讶的,全新的眼神看向娄越楼,就好像才认识他一样。   “但我要怎么才能让我的道理,让他们哪怕嘴上不承认,心里也要认同呢?”娄越楼像是绕进了个一个死胡同:“我是不是必须还是要用上他们的道理——必须要用力量来让他们屈服,可是,可是……”   他很难受的说:“那怎么才能证明我的道理才是正确的呢?”   圭柏柏安慰他:“别着急,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要用事实来说明,但事实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出来的。你得做——”他指了指娄越楼的胸膛:“你心中乘载的那些,你做出来的,你做到人前,让他们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他们就不得不认同了,你不需要让他们完全去理解和认同你。”   “甚至不需要跟他们去解释,当你真正立于人前,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与你靠近,成为你最忠实的信徒……”他摸了摸娄越楼的头发,把他凌乱的发丝撸顺:“乖崽,你不要走得太快,这次我陪着你,带着你,你可以慢慢的走。”   “好不好?”   娄越楼的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以前见过您吗?”   圭柏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熟悉,我也是这样,当我们的想法靠近的时候,我们看待世界,看待周围的目光,会牵着我们走在一起,甚至还未相识,就已然像是熟悉许久的友人一般了,因为这世上,只有我能真正理解你啊。”   娄越楼似懂非懂,但却能明白,圭柏柏是认同他的,是理解他的。   理解?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语,对于他是全新的词语,但却是最美好的词语。   原来这就是理解吗?真好。   真好啊……娄越楼在心里忍不住叹息,像是在外面漂泊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港湾,像是在暴雨下头淋了很久的人得到了一个避雨之所,像是在寒冷中跋涉了许久的人来到一处温暖之地,可以好好的取暖。   那时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让人下意识的想要昏昏欲睡。   圭柏柏问他:“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吗?后面再有不解,我可以带着你,慢慢的学。”   娄越楼叫了一声师父。   于是圭柏柏在跨别三年时光,跃过两个世界,终于让这声师父,落袋为安。   他当时总忍不住遗憾,要是在那化作火光而逝的少年临走之前,他答应少年,不用再等出去后了,现在就让我当你的师父,绑定上这个羁绊,是不是后面的那么多个日子里,就不会时时拿出来后悔。   后悔当时犹豫不决,拒绝了一个,这世界还存活着的最后一个的英雄,心中唯一的愿望。   怕他——   死不得安宁。 第二十八章   “师兄!就是他!”几个略微眼熟的人簇拥着另外几人朝着圭柏柏他们这边走过来。   他们所过之处浩浩荡荡,不过十几人竟是走出上百人的气势来,特别是前头几人,姿态都比一般人要显得隆重些,尤其在两边簇拥着他们的人不仅一边用言语驱赶着其他人,还用术法来给他们开道,就差没有跪下来,让这几人踩在他们身上行走。   旁的人瞧着了,哪里敢惹,都退避到一边,选择暂避锋芒。而在这队伍里头,那像狗一般在前头领路的人,还朝圭柏柏指着,用他那张也像狗一般的嘴,朝着圭柏柏他们狂吠。   “太过分了!不过是几个外门弟子!竟然如此嚣张!师兄,你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师兄!!”   “对啊!师兄!!真的不能让这人再嚣张下去了,否则这三白门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圭柏柏听着这犬吠,看着这几只仗着靠山来了重新露出原本嘴脸的狗,再想起刚才夹着尾巴跑走的模样,两相对比,颇为惊奇。   竟有如此像人的狗!   他的短暂沉默,被人误会成怯懦,于是那本来就不低的犬吠更是再上三分,其姿态模样,就差没冲上来朝他身上咬上两口。   周围响起的他们的狗叫,一片一片,实在是不堪入耳,虽然不伤分毫,却也扰人的紧,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拿起棒子来敲几下,敲得他们再次夹起尾巴,趴伏在脚下,露出讨好的姿态来。   圭柏柏一字没有听进去,他欣赏了一下这几只狗的精彩表演,跟他们的主人一般无二的目光,这目光让原本打量着他的那几个人,几个牵着狗的狗主人说不出来的不适。   他们见过很多从穷乡僻壤来的人,他们怀抱着一腔热血,想着从此改头换面,脱去那泥腿子的出身,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之人。   然而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三白门不是那个心目中的桃源,更不是什么世外之地,它只会比他们原来的世界更加残酷,残酷百倍。   没有背景,没有实力,怀抱一腔孤勇的人,这几人见过太多了,折在他们手上的,更是不知多少,有的认清事实,跪在他们的脚下,露出谦卑的,讨好的神情,那会是一只很好的狗,能供他们使好一阵子。   也有的人不甘心,不愿意下跪,但是最终他们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变作一团灰烬,他们也许并没有死,但是那身体里的灵魂已经熄灭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团得过且过的烂肉罢了,每天在最底层艰难苟活着,过得还不如那些下跪的狗。   这个世界最可笑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人不如狗。   人怎么会不如狗呢?   圭柏柏以前就不明白,那时候有人会说他年轻,后来他经历了几辈子,再如何也跟年轻挂不上边了,然后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把这狗屁不通的道理摆在人前大肆宣扬。   他们就这么不要脸吗?   不会觉得羞愧?不会觉得没有自尊?   然后,圭柏柏明白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是狗啊。   他们已经成为了一只合格的狗了。   这是讲给狗听的道理,他作为一个人,怎么会明白呢?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让那几只狗突然被吓住了似的,忘记了吠。   “唉——”   唉,这狗屁的道理,唉,这像人的狗,唉,这些狗屁的话,这些狗屁的人怎么还特么的有脸活着。   老子真要被他们羞愧死了。   圭柏柏向前走上一步,那几只狗就往后退上一步,他抬眼,用戏谑的目光看向那养狗的主人,这养狗的怎么会是人呢,他们当然也不会是人啊。   他们一个个膨胀得跟气球一样,就差马上能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脸都变了形一样,肚子圆滚滚的,实在滑稽的很。   这么大块地方都承载不了他们膨胀的块头,还要领着几只狗给他们清出一块空地来放着。   老实说,他们还知道怎么战斗吗?   圭柏柏怕他们使出来都打不着人,飘得太高了,超过距离了。   看到自己手下的狗胆怯的模样,这几个气球一般的家伙忍不住露出恼怒的神色,然后他们开始攘外必先安内,弃圭柏柏于不顾,先训起狗来。   这就是三白门所谓的精锐,这就是所谓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的三白门中的精锐,几个气球?再一帮子拽着气球的狗?   不如叫这三白门为气球门好了,它不应该在地上,它应该在天上啊。   圭柏柏又想叹息,他忍住了,他有些无聊的侧了侧头,等待着那气球跟狗把自家事情先解决完,他又看了看旁边,几个来不及撤走的外门弟子,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站在原地朝他这边看着,见他看过来,又忙不迭的转移视线,把头埋着,就差没瑟瑟发抖,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像老鼠似的。   圭柏柏这次真的是要叹息了,草泥马,这地方还能不能见着一个像人的人了!   他们修得难道是畜生道吗?!   是哦,那些所谓神仙,其实剖去外衣,跟畜生又有什么两样呢?   圭柏柏懂了。   他开始细致的整理袖子上的花纹,然后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其实娄越楼要是露出害怕的,紧张的表情,他都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真正受过伤害的,害怕是人之常情。   是人,就会害怕,也会反抗,会哭,也会笑,更会愤怒。   剖去一样,人就不完整了,变得奇形怪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这世界,大多都是些鬼,圭柏柏见多了各种鬼,此时本想安慰一下新出炉的徒弟,他的师父对他言传身教,所以他会对自己的徒弟抱有十二万分的耐心,比对他的师弟妹还会犹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的一片柔心并没有发展出来,娄越楼在看他,眼里坦然,表情平常,他的肩膀是直着的,腰也是挺着的,这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像人的人了,面对这汪汪狗吠,他甚至没有投过去一个目光,他比圭柏柏还要身处事外。   他懂圭柏柏的每一声叹息,甚至还朝圭柏柏回了一个安慰的神色。   这些人大概是知道圭柏柏不好惹了,虽然圭柏柏还没有让他们真正见识,但是已经吃过苦头的狗明显被打怕了,除了狗叫,是决不肯再上前的。   于是狗主人决定换一种办法。   圭柏柏看到其中一个气球从天空中落下来,他解开鼓囊囊的口袋,里面全是各种珍珠财宝,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露出给狗丢骨头的姿态,他身旁得到狗也朝他龇牙咧嘴着,羡慕嫉妒的望着他。   这是一个内门弟子,他见过太多狗争抢着他扔出去的那点“骨头”,此时坚信圭柏柏也会像其他的狗一般去咬他那点“骨头”:“这位道友,我是XXX,我的父亲是XXX,我身后有XXXXX,以你的实力在外门弟子里确实是委屈了,只要你跟我门下的几个人道个歉,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愿意给你XXXXX……”接着伸手朝圭柏柏扔出一份储物袋,储物袋里放着两样法宝。   在他身边的那几只狗眼睛都红了,目光随着储物袋而走,像是马上要伸手抢一样。   那储物袋落在圭柏柏跟前,圭柏柏腰都没弯一下,捡都懒得捡,他都不想说,上辈子他烧掉的,毁掉的法器法宝有多少了,在丧失掉灵气后,就连放着都嫌占地方。   他说得那些,也都被圭柏柏过滤掉了。   他叫什么,他父亲叫什么,他身后又是什么,这重要吗?   也许对于某些想当狗的人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于圭柏柏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   是不是这些气球见多了狗,所以就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狗了呢?他丢骨头的时候,问没问圭柏柏愿不愿意当狗呢?这样随地乱丢垃圾真的不好啊。   那人看着圭柏柏,他原本笃定圭柏柏不会拒绝,但圭柏柏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的表情就不好看了。   圭柏柏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他拿下巴在地上点了点,有点不耐烦:“捡回去。”   那人僵笑着,像是没听清:“……什么?”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是XXXX,我父亲是XXX,他可是三白门的XXXX,你……”   他的话语停顿了,他看着圭柏柏伸出一根小指头,指头上燃起一束很小很小的小火苗,大概也就一根小火柴点着时燃烧的那丁点大,然后他看着圭柏柏甩了一下,小火苗就从他的手指头上落到了地上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一下子燃烧起来,一瞬间就化成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那种。   那小火苗也随之变大了许多,接着圭柏柏朝他看了过来,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他几乎不错眼的盯着圭柏柏,包括接下来发生每一瞬间,他看着圭柏柏张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去。”   他瞪大眼睛,一副被吓得僵硬的,不敢动的模样,直到身旁的人猛地把他一拽,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开始活动自己僵硬的,不听使唤的四肢。   绞尽脑汁的想着要使什么术法,扔什么法宝,他有许多,许多那些外门弟子一辈子都见不着,用不到的东西,任何一件,只要拿出来,他一定能拦住……   一定……   晚了。   那小火苗,就算烧了一个储物袋,也不过稍微大上一丁点的小火苗,欢心雀跃的朝他飞过来。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见鬼的火苗还特么的很高兴!   那火烧着了他的法衣,那是他父亲花重金给他打造的!见鬼,这到底是什么火?!   他发出像耗子一样的尖叫,凄厉又虚弱,他跳起来,手忙脚乱的要脱掉自己身上被烧起来的法衣,他叫旁边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向他靠近,他们都一脸恐慌着看着他。   那火烧没了他的法衣,烧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储存,他像一只被剥光壳的鸡蛋,光溜溜的站在原地。   那火仍有些不满足的在他的脸上舔了一下,他被吃掉了大半的灵气。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   而造成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丁点儿大的小火苗,如果……如果这火苗的主人稍微有那么一点想要留下他的性命,也许此时他根本不会站着,就跟那些被烧没了的衣服,储物袋,法宝一样,连灰烬都没留下。   他就算修为稍微高点,但是又怎么比得上法宝坚硬呢?   这些气球都被他吓萎了,圭柏柏抬眉看着这群奄嗒嗒的人。   然后那群人就跟惊弓之鸟一般,拔腿就跑,还不忘把那倒霉烧光衣服的人也拉走了。   唉……他怎么会期望这些人有骨气呢?   圭柏柏想,这一幕不是早就料到了吗?但是真正发生在眼前,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失望。   他甚至觉得这些人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然后他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问旁边一脸复杂表情的浦沅:“你说他们还会带人过来吗?”   浦沅望着他,他想要再说什么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但最终也意识到这些话的可笑。   甚至他也隐隐地忍不住有些失望起来。   这就是三白门吗?   就这?它是怎么成为三大门派之一的?靠吹牛吗?   浦沅忍不住摇头道:“……应该会吧?”他自己说出来都不大确定。   圭柏柏问旁边看树的娄越楼:“越儿,你想要继续等吗?”   娄越楼听到他的话,把头转过来,想了一会儿后道:“站着有点累。”   圭柏柏点头:“你说得对,站着在这儿等太蠢了。”   说完,他往前走:“走吧。”   浦沅问他:“你打算往哪里去。”   圭柏柏道:“回住的地方。”他顿了顿,看了看娄越楼:“我们三住的地方都不一样,越儿你要是不想回你那屋,不如……”   娄越楼摇头。   “没什么想不想的。”他道:“我并不需要避着他们。”他顿了顿,向圭柏柏解释道:“不应该。做错事的并不是我。”   圭柏柏一拍掌:“你说得对!走!就去你那屋!让他们滚一边去!”   那傻逼还笑话圭柏柏,圭柏柏当时没一唾沫喷人脸上,心里大憾,他要找回场子!   他可记仇了! 第二十九章   “有完没完了!”那个脾气不好的青年再次用力的推开门,刚看到圭柏柏,表情一愣,接着道:“又是你!?”   他似是想要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目光落到一旁的娄越楼身上,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被刺了一下。   “哟,我们的大人物回来了!”他的目光在圭柏柏和娄越楼两人身上转了转,露出了然的神色来:“……你们这是?”   “很好笑吗?”圭柏柏问他。   “什么?”青年愣了一下。   “是的,我就是来打抱不平来的。”他却是接的上次青年从嘴里扔出来的话,一脸认真的看向青年:“我不仅是来打抱不平的,我还打抱不平成功了,直接就把人带回来了。”他似有不解,头微微歪了歪:“……你为什么不继续笑了呢?”   青年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是扭曲的,他往后小小的退了一步,忍不住恼羞成怒:“你有病吧,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想笑,你要发疯不要连累我。”一副想要把门关上的模样。   但是这个动作被拦住了。   圭柏柏伸手按在门上,青年无论如何用力,门都纹丝不动。   他有些色厉内荏:“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是三白门,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我只是想知道……”圭柏柏向前欺上一步:“你为什么不继续笑了呢?”   青年不得不再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病吧!不就是先前嘲笑了你几句,你是金子做得,还笑不得了?”   “不是这个……”圭柏柏低声叹道:“不是这个……”他有些失望的看着这个青年:“原来你也知道,你知道这不好笑。”   “你害怕什么呢?我在你眼里不是一个……愚蠢的,自投罗网的,不懂世故的笨蛋吗?”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他每往前走一步,青年就一直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抵着墙,有些恐惧不安的看向他。   “说不出来?我告诉你,因为你认为我是一个不足为惧,一个马上就要吃到苦头的笨蛋,你太期待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模样……你是在为这个笑,你不是不知道这事是错误的,你不仅不羞愧,你甚至还隐隐自得。”   圭柏柏伸出手,青年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圭柏柏把落在青年肩膀上的叶子摘了下去。   “让你失望了,我这个笨蛋做到我认为正确的事了……所以你和我之间,到底谁才是笨蛋呢?”圭柏柏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青年崩溃了:“我是!我是笨蛋!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你说得都是对的!我先前就是等着看你的笑话!你满意了吧!”   他歇斯底里,忍不住把藏在心中的郁气都发泄出来:“你们都是有本事的!能做到任何想要做到的事!但是我呢?!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有错了吗?!”   “你以为谁不想当你这样的人!但是能吗?我能吗?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不这样,我根本活不下去!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但是他们都死了!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不是的!”他捂住脸,崩溃的蹲了下来。   眼睛通红,却没落下一滴泪,哪里还有泪呢。他心中的火早已经枯竭了,他整个人都成了扭曲的模样,扭曲的看这个世界,扭曲的过自己的日子。   圭柏柏静静地看着他,他问他:“你见过伥鬼吗?”   “因为被老虎吃掉,就化作伥鬼去报复其他还活着的人。”你不是没有反抗之心,但是你的反抗,你的愤怒,你的报复,都倾泻到了曾经跟你一样无辜的人身上。   青年抬起头看向圭柏柏。   明明身着单衣,却气势惊人,看上去温润的外表,实则一点都不温和,像是坚冰,又像是火焰。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掉了,就算这会儿,仍旧没觉得自己活过来。   伥鬼?是在说自己吗?   他还来不及反驳,就看到一点火焰在圭柏柏身边燃烧起来。   接着一片火海围绕着他,朝他奔涌过来。   他瞪大眼睛,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他清晰的感到被炙烤的疼痛,那一刻,内心涌现无尽的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一句嘲笑,就要死了吗?   透过燃烧着他的火焰,他看着圭柏柏的模样也跟着扭曲了,他忍不住怒吼出声:“这样你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脸来指责我!啊!去你妈的!去你妈的!老子凭什么要死在这里!早知道会死在这里……老子当初就……”   当初就怎样,他没说出来,也许是在一次压迫中奋起反抗,也许是下跪得更彻底。   他的脑海里浮现无数的片段,低沉的,灰暗的,被人戏弄嘲笑的……最后这些片段都渐渐逝去,最后浮现的是他还没进三白门,跟几个朋友在湖边聚餐。   他们互相祝福着,未来看上去一片光明。   火中的青年渐渐安静下来,他是要死了吗?怎么又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了?那时候真傻啊,那么年轻……好怀念啊……   那个时候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焰竟然熄灭了,青年看着毫发无损的自己,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发起呆。   面前的圭柏柏仍旧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立在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阴霾,只有一种看穿人心的敏锐和锋锐,让他无所遁形,览尽他的丑态,也没有露出丝毫轻蔑的神色。   真羡慕这样的人。   他们总有能力去握住自己的人生,去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旁边的人去感觉挫败的。   这一刻,青年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挫败和无力感,他敛尽了所有的戾气,声音难得平和:“我叫麦田。”   麦田,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外门弟子,是这芸芸众生随波逐流,不能自己的其中一人,他曾在这如泥石流一般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浑浑噩噩中做了鬼。   但是现在,他醒了。   从那噩梦一般的浑噩当中睁开了双眼,挣脱鬼的身份,又做了人。   圭柏柏朝他道:“你好,麦田,我是圭柏柏,恭喜你,重回人间。”   一直淡漠的,站在一旁,静静观着,也不说话,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再状态的娄越楼把投向屋檐的视线扭了回来,他也随着圭柏柏一起,朝着麦田道:“你好,麦田。”   麦田被娄越楼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手背盖住眼睛,眼泪落了下来,嘴角却是带笑的。   原来,这就是人间吗?   他忍不住摇头,又想要叹息,最后朝着娄越楼真心实意地道:“……对不起。”   娄越楼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你也不容易”“算了”“过去既往不咎”的话,他只是有些认真的,认真到有些较真的地步:“一句不够。”   麦田先是愣了一下,把遮住眼的手放下来,他双眼通红,他朝娄越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   娄越楼看着他,一字一句,用着陈述的平静语气:“你确实不应该。”   麦田被他弄得又想哭又想笑,他道:“我知道你是怎样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娄越楼道:“我其实从来没有怪你,所以不存在原谅不原谅。”   他不等麦田露出惊喜的神色,继续道:“但是,你做错了事情,跟我道歉只是你应该做得所有事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跟我原谅不原谅没关系。”   “那我……”麦田似懂非懂的看向他,那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什么程度才能赎我的罪呢?   但是娄越楼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那得问你自己,看你自己能不能原谅你自己了,做到那个程度为止。”他说着,似乎又对一旁墙壁上的青苔感起兴趣,一动不动的看起来。   麦田把目光转移到了圭柏柏身上。   圭柏柏耸肩膀:“我听他的。”   旁边浦沅终于有机会凑上来:“你好麦田,我是浦沅,一名独问柳,对了,我们这阵子可能要住在这里。”   圭柏柏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声糟糕,他的目光在麦田身上停留了很久,想到刚刚还握手言和,立刻翻脸把人赶出去有些不地道,于是只能悻悻地作罢。   圭柏柏遗憾地收回视线,拉着娄越楼:“别看了,青苔有什么好看的,带师父我去见见你住的地方去……”   留下浦沅冲着麦田苦笑着:“啊……抱歉,他们比较有性格……并不是存心……”   麦田望着娄越楼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过了一会儿才对浦沅道:“……他变化好大。”   浦沅叹息:“……差点死过去又活过来,换谁变化不大呢?”   他说着挠了挠脑袋:“我以为我们独问柳已经够怪了,但是……唉……你懂我意思吧?”   他愁得头发直掉,觉得自己是队伍里难得的正常人了。   麦田却摇头:“不。”他甚至有些诧异的看向浦沅:“你怎么会觉得他们怪?”   浦沅被看愣了。   却见麦田毫不犹豫的抛下他:“我去问问他们需要什么。”   “唉!”浦沅叫了一声都没拦住,他有些茫然:“我说错了什么吗?……喂,你至于那么殷勤,刚刚被逼哭的人是你不是我吧?”   他怎么就不懂这些人了呢?   算了,不管了。   “等等我啊喂!”   . 第三十章   外门弟子的宿舍外面都是一样式的,大同小异的四合院,里面放着几间年久失修的厢房,修真者不讲究外物,只要干净整洁,大体上过得去就行,在以前,大家还住山洞呢。   圭柏柏对这屋子没啥期望,以娄越楼当下得到处境,不可能过什么好日子,他心里有数,觉得不会太好看。   但是真正见着了,仍旧还是低于预期。   第一眼见过去,就是空,接着再是乱,按道理空跟乱是矛盾的,但是圭柏柏这一刻却觉得极为贴切,地面上堆积着一些已经被砸烂的木屑,完全看不出完好时是什么模样,空气里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圭柏柏在角落里找到臭味的源头,已经腐烂的老鼠的尸体。   娄越楼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转身,把靠墙边的凳子搬了过来,那凳子只剩下三只腿,他翘起脚尖,踩在上头,从房梁上拿下一把扫帚,开始打理。   圭柏柏憋着气,拦住他:“我来。”   娄越楼没动,他转头看了圭柏柏一眼。   圭柏柏不想把脾气发在他身上,努力挤出个笑,虽然笑得格外的难看:“我有个师弟,屋子也总是弄得一团乱,人又懒,我每次都压着他把自己的房间打理干净。”   起了个话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下去了。   他一手掐咒,清风徐来,房间紧闭的窗户猛地朝外推开,臭味出去,外面的风进来,带着林间的清凉。   “我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栀子花,香味特别浓,师妹总说呛鼻,不爱往我院子里凑,所以我那里还空了一间房。”他除去房间里的尘埃,又带走了所有的杂物。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空了。   他对娄越楼道:“现在看着稍微顺眼些了。”   娄越楼却看着他:“栀子花,然后呢?”   圭柏柏笑道:“以后让你去住就知道了,你会嫌它太香吗?”   娄越楼先是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说了句:“不会。”   他的目光看着这变干净的屋子,没有多少眷恋,只是道:“……我没有家。”   圭柏柏顿了顿,说不出心里浮起的酸涩到底是同情还是感同身受,他只故作开怀:“没事,以后你跟我,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家。”   娄越楼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恰在此时,麦田闯了进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愣了一下,然后道:“……不是我做的。”   圭柏柏把目光从娄越楼的身上收了回去,娄越楼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觉得那占去圭柏柏视线的家伙格外的碍眼。   “你知道是谁做得?”圭柏柏转头看向麦田。   麦田本来想点头,但又有些犹豫。   他最后挣扎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不杀他。”他也许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点可笑,但仍旧说了出来:“你就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就好了……行吗?”   圭柏柏笑了。   他是真有些好奇:“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杀人狂吗?”   麦田迎着圭柏柏的目光,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他对于圭柏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畏惧。   有些人的疯是疯在表面,歇斯底里,不可理喻,无法沟通,而有些人的疯,则疯在太清醒,他们清醒的做着,在旁人眼里疯狂至极的事情。   比前者可怕无数倍。   在麦田眼里,圭柏柏就是后者,他内敛到极致,过于温润的外表,总让人以为他很好讲话,下意识的放下戒心,但是看到圭柏柏另一面的麦田,至今仍未从那步步紧逼,冰冷燃烧着火焰的目光中走出来。   麦田的沉默,让圭柏柏失笑了。   他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没有说服力,最后又看了他一眼,叹道:“算了。”   娄越楼突然显得有些突兀的插了一句嘴:“麦田,你已经原谅了自己吗?”   麦田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接着脸色猛地涨红起来。   娄越楼只是语气平淡的,看向他:“现在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要替旁人来原谅别人了吗?”   他似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求我呢?”   麦田被这三句话逼得不住后退,无尽的羞,和无尽的愧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哦。”娄越楼像是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原来是……不敢吗?”   接着他也说了句“算了”,但是相比较圭柏柏的那两个字,这句算了带上无尽的嘲讽。   特别是他后面又添上一句:“我跟你算了,不是让你跟你自己也算了。”   “麦田,人不好做的,一不小心,就又会变成鬼,你想继续当鬼吗?”   麦田用着惊惧的目光看向娄越楼,然后猛地开始摇头。   “那你就去把人带过来,你跟他关系不是最好的吗,先前一直聚在一起看我笑话。”他其实知道是谁做的,他什么都知道,他如果露出愤怒的,尖锐的神情,麦田反倒会好受一点,但就是这带着平淡的语气,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反倒让麦田心里忐忑不安。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然后一咬牙又冲了出去。   浦沅还没走进来,又看到他跑了,有些茫然:“怎么又走了?”   他回头,就看到娄越楼迎着圭柏柏打量的视线,用着求表扬的小语气:“我学得像吗?”   浦沅:“???”打什么哑谜呢?   ——   麦田冲出去之后有想过许多,但偏偏唯一不包含的就是,他甚至连人都没请来,反倒被狠狠的嘲笑一顿。   “你在开什么玩笑?要我过去道歉?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凭什么要给那个家伙道歉?他有本事自己来找我!不用你替他出头!”   “我就不明白了!他给你灌什么离魂药了不成?”   麦田有些结巴的,又艰难的,明明应该是正确的话,他却永远做不到像圭柏柏他们那么强势。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你……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人用着比他高几个分贝的声音回敬回来,瞪大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哦,我明白了,我说呢!”他露出嘲讽的,厌恶的,像是曾经看娄越楼一般的目光:“他的滋味怎么样?你可真不挑,连这种都下得了口。”   “这种恶心的,肮脏的凡人,惯会卖弄他们的可怜,来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我以为这些年吃过的亏会让你明白,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蠢,带着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去同情可怜一个凡人,可笑!太可笑了!”   麦田灰溜溜的回来了,他一路上都忍不住想,他错了吗?他觉得他没做错,道理都是对的,可是让他无所适从的是,他觉得这个人的道理也没有错。   他们好像都是对的,那到底谁错了呢?   圭柏柏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你骂我时那嚣张的模样呢?你骂回去啊!你就这么任人骂,污蔑,还觉得人说得是对的?”   麦田被他一说,也有些后悔起来:“……我当时真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鼓起勇气对圭柏柏道:“他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刚来三白门的时候,他还帮过我。”   圭柏柏都被他气笑了:“然后呢?然后这就是他现在做这种事的理由了吗?”   “我不知道。”麦田迷茫的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但以前,他确实是一个好人……”他苦笑了一下:“可这里,最容不下的就是好人了……他帮了我,没有落到好处不讲,反而还吃了许多苦头。”   他忍不住祈求圭柏柏:“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你连我都能放过……”   圭柏柏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略微抬眉道:“带路吧。”   麦田忍不住苦笑,心里不住往下沉,但始终不敢拒绝,他也没理由拒绝,圭柏柏也没错,这年头苦主讨回公道这种事情都是错的,那就再没有一件正确的事了。   圭柏柏没想让娄越楼去,他只是从麦田嘴里听到几句就要火冒三丈了,能想到那鸟人再看到娄越楼会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但是娄越楼固执的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他也没有办法。   只是叫他不听不看,就让他替他出头。   娄越楼轻轻的应了,看他乖乖的模样,圭柏柏也放下了心,后来才晓得,放太早了。   麦田没带他们走多远,那傻逼就在附近住着,门都没关,可能是麦田先去拜访过,那人坐在门口,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的模样,见到麦田又带人过来,露出极为恶劣的神情来。   他的目光像是黏腻的某种无法形容的恶心,在娄越楼身上打转。   “能耐了,我以为你糊弄麦田那个蠢货已经够恶心了,这是又从哪里骗来个傻大个,来替你主持公道啊?你这么骚,一个都已经满足不了你吗?”   被称作“傻大个”的圭柏柏顿了顿,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来。   老子想杀人。   然而他还没动手,娄越楼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这人一巴掌。   “你嘴巴真脏,吃粪了吗?”   所有人都傻了。   特别是被打的人,要知道他还是个修真者,结果竟然被凡人打了一巴掌,不痛,但羞辱性极强。   圭柏柏没有给他反应过来要弄娄越楼的机会,他把娄越楼往身后一带,被这么一弄,怒火反倒泄了,看着面前人气到丧失理智的模样……   草,爽了。   他忍住笑,把娄越楼护得严严实实,一手捏住这人想要动手的手,他大概真是气疯了,竟然想要还给娄越楼一巴掌,他是真忘记自己是个修真者了。   不过这对于圭柏柏反倒是好事,他拦得一点都不费劲,这人被他一拉,怒火忍不住就朝着他涌来,先是用力一抽,没抽回去,气得直吼:“放手!”   圭柏柏带着笑,明明看起来很温柔,但莫名就寒气直冒,他轻轻地,像是情人一般的呢喃:“……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人莫名地有点怵,他被气糊涂的脑袋稍稍冷静了点儿,此时沉下声来:“你们做得,难道我不能说得吗?”   “哦?我做了什么?你不是故意想把脏水往人身上泼,来满足你心中的恶念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嫉妒,你内心的嫉妒都快要把你撑爆了,太明显了,但我就好奇起来,你在嫉妒什么呢?”   圭柏柏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切的秘密都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接着他听到圭柏柏轻笑一声:“不过也不难猜呢……你说得那些话还不够明显吗?这种用来羞辱情敌,把他塑造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形象,太熟悉了!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一个求而不得的怨夫,你骂他骚,你其实想骚都没机会吧?”   他被气得涨红了脸:“你闭嘴!放手!”   “原来你也会觉得羞愧吗?我不过是以己之道还之己人。不过真的太恶心了,你知道吗,对你说这种话,我都有些被恶心到了呢。”圭柏柏望着他道,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言语就能把人杀死了。   至少眼前的人就很想死一遍,他努力的想要拜托桎梏,但是圭柏柏纹丝不动,他望着面前人徒劳的挣扎,轻轻地张口,嘴上还带着温柔的笑:“还是猜猜猜有意思,比如那个让你求而不得的人,让我……猜猜看?”   面前的人只感觉心脏都被人扼住了,原本涨红的连迅速的灰白了下去。   色厉内荏地挣扎:“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圭柏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捏住这人的手,把他往前拉了拉,缓慢的,像是拿着刀片在人脖子上磨蹭:“我肯定不是……毕竟你先前没见过我,让我猜猜,越儿身边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发狂,麦田吗?”他看着面前人冷嘲的目光,缓缓道:“看来不是……好像也不难猜呢?还会有谁呢?”   他用一种同情的,悲哀的但又含着笃定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人:“你喜欢简清风。”   所以你甘心做了那人渣的傀儡,被他引诱着,朝着娄越楼出手,嫉妒蒙蔽了你的目光,也封闭了你的大脑,真可悲啊。   也真可恨啊。   娄越楼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圭柏柏的手腕上,圭柏柏捏了这人有多久,他就看了有多久,本来麦田被圭柏柏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转头看到娄越楼的目光,又被吓了一跳。   娄越楼的目光怎么如此的吓人,像是要吃人,他还是那个凡人吗?   麦田有些茫然了。   相识多年的朋友暗恋门派大师兄,嘴里骂别人傻逼,其实自己比谁都傻逼,乍看上去好脾气又好欺负的圭柏柏露出真面目能吓死人,几句话能戳烂你心中的所有一切极力掩盖的,黑暗的东西。   就连这个本应该最脆弱的,最无助的凡人娄越楼。   也一改往日的怯懦,露出可怕的一面……   好像就他,最普通。 第三十一章   就在娄越楼忍无可忍的时候,圭柏柏猛地松开手,被他放开手的人像是突然被人抽出了脊椎,无力的软倒下来,他瞪大眼睛看向圭柏柏,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说穿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圭柏柏居高临下看着他。   一坨装饰得好看的屎,也总会迷惑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但屎总会露出真面目,自我欺骗的人也都会真正的清醒。   就像这些色厉内荏的人,他们看上去凶历的外表就像是纸一样被轻易戳破。   露出虚弱的内里,就像此时这人此时的模样,他连站起来都不敢了。   “谁跟你说的?”他问这个人。   “什么?”青年还在发愣,在圭柏柏又问了一遍后,才缓过神来,但仍旧没有多少精神,像是被抽去了精神,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没有谁……”   “没有谁在你耳边说三道四,你这种平常看简清风一眼都难的人,怎么会对越儿那么大的愤怒?”   “……”青年再次被戳到痛点:“你闭嘴!你懂什么!大师兄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呵,就简清风这种渣滓,我不仅叫得,我还能把他从这高高的神坛上拉下来,让他万劫不复,让他落在泥里。”圭柏柏淡淡的笑着,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看着青年愤怒又不敢的模样,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生气什么?这对你不是好事吗?等他坠落了,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那些不能与人道之的龌龊心思就这么被人堂而皇之的揭露,青年即惊又怒,即怒又惧,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圭柏柏,像是不理解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对越儿出手……太迂回太缓慢了,就算你把越儿从他身上摘走,他仍旧不是你的……”圭柏柏仍旧贴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谁告诉你,要用这么笨的办法?”   青年好似被蛊惑了,他忍不住说出内心的话:“你懂什么……大师兄是我们所有人,任何人都不能把他占去……”   “笑话!这种话也只能糊弄你这种傻子,谁不想真的占有他呢,跟你说这话的人,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心思吗?”圭柏柏亲昵在他耳边吐气。   他脸上带着笑,好像最亲近的朋友,在为你出谋划策。   青年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整个人忍不住一弹,往后靠了靠,接着用手用力的搓了搓耳朵。   他转头看了眼圭柏柏,目光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圭柏柏脸上的笑变得格外的刺目起来,忍不住有些躲闪,嘴上却道:“……是牙儿师兄跟我说的……担心大师兄会被这个凡人欺骗……”   圭柏柏得到自己的答案,直起腰来,满意的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等到圭柏柏真的退开去,他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牙儿,什么牙?”   他听到圭柏柏问他,表情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月牙儿的牙,他是祁隆长老的重孙,也是辈分最小的小师弟,性格很好,平常也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知道了。”圭柏柏想起那个穿黄衣服的少年,本来就打算找他,倒是不用再跑两趟,那个叫小牙儿的黄衣少年确实有一张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相貌,但是人,是最不可以貌取人的生物。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有着极好名声的小牙儿,谁知道皮囊下头是什么漆黑恶臭的东西。   “越儿,”他回头朝娄越楼道:“看来你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那被大家都喜欢的小牙儿,竟然是最讨厌娄越楼的人,可是这又到底为什么呢?明明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不是吗?为什么偏偏就容不下一个跟他天差地别的娄越楼,甚至废这许多心思来折磨欺辱?   而简清风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圭柏柏想着等下要怎么对付那个小牙儿了,他忍不住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该怎么戳穿他虚假的面具呢,这个段数可比麦田他们高多了。   但是,圭柏柏内心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期待。   这三白门藏了许多让他期待的鬼啊。   他正为接下来的事兴奋,却突然被这个暗恋简清风,求而不得的外门弟子叫住:“喂!你不会真打算去找牙儿师兄吧?那可是祁隆大长老的重孙,祁隆大长老跟掌门是师兄弟,更别说牙儿师兄身边的那些簇拥,你还没到牙儿师兄面前,就会被无数的人拦住……”   圭柏柏笑了。   他问他:“比简清风如何?”   哪怕被戳中心中隐秘的心思,但是提起简清风,青年仍旧忍不住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大师兄无人能敌!”   “那也不过如此。”圭柏柏道。   这人被这一噎,差点忘记接下来说什么,接着掩饰心中的慌乱,表面故作开玩笑似的云淡:“你不会真想对大师兄出手吧?”   他的目光飘落到娄越楼身上:“就因为他?我是真不知道他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个的不知死活到这个份上。”   圭柏柏倒是没生气:“那你就看看。”   “看什么?”那人故意气圭柏柏:“看你被大师兄收拾吗?我说你,真的没必要,我觉得你这人不错,没必要为了出口气就把自己给送了,真的不值得。”   圭柏柏有些难以言喻的的看他一眼:“……我不错?”我那么骂你,你还说我不错?你脑子是不是哪里不好?   这人被看得一慌,连忙撇清:“我不是夸你,你别误会,行吧,你要找死,我不拦着你!随你们的便吧!”他说完就想走,但是却被圭柏柏拦住。   圭柏柏事情还没办完呢,哪里能让他走了,这也太轻松了,他还没跟娄越楼道歉呢!但却没想到这人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神也慌乱着到处乱飞,抖着唇色厉内荏道:“你你你你干什么?!”   圭柏柏这下真的看不懂他反应了,明明先前还正常的,他只能归咎于他脑子是不是坏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谁说你能走了?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忘忘忘了什么……”他红着脸,满脸痴呆的看着圭柏柏,舌头直打结。   圭柏柏无语了,他只能好心提醒:“你忘了我们来找你做什么了?”   这人呆滞的像是脑子都已经停摆了,直到看到圭柏柏下巴朝娄越楼那边点了点。   他才像是被冷水浸过一样,整个人一抖,彻底清醒了。   “你要我向他道歉!?”他不敢置信的扬声。   圭柏柏“嗯哼”一声,抱着胸道:“记得态度诚恳点,不行就再来一遍,放心,我们有的是时间。”   但是面前的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一样儿,整个人都焉了吧唧,他怔怔的看了圭柏柏好一会儿,就在圭柏柏想着自己要不要动上什么暴力手段的时候,他竟然又真的朝娄越楼说了声对不起。   圭柏柏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我真羡慕你。”这人朝着娄越楼道:“我到现在都看不出你身上有什么好的,值得旁人这么为你出头。”   圭柏柏刚想皱眉向前,却见娄越楼竟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个淡淡的,一过即逝的笑容。   “是啊,这么好的人选择了我,而不是你。”娄越楼朝着面前的人笑,笑得像是一只公孔雀,朝着挑衅的情敌,炫耀自己的尾羽。   “你知道吗?我只要想到你羡慕,嫉妒得晚上睡不着觉,我就一点都不怪你了,我甚至高兴极了,所以你一定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的,活在每一天的嫉妒里,你千万不要放弃啊,要一直看着我,看着我越过越好,知道吗?”圭柏柏差点忍不住要失笑出声,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这人气得要疯,差点要伸手撕了娄越楼,好歹理智拦住了,于是怒气冲冲的反驳道:“我凭什么!老子转头就把你抛到角落里,还想让我天天看你,你别恶心老子了!”   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冷笑三声,转头走到圭柏柏身前,声音还带着强压下去怒火:“我道歉了,你满意了吧!”   圭柏柏却摸着下巴看着娄越楼,他的眼睛带着玩味,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这人,眼里的忽视和不在意那么的明显,直接就把这人的怒火给浇熄了,无尽的挫败感涌上了心头。   他忍不住沮丧道:“你让我再道歉,我做不到,不如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向他再下跪了!”   圭柏柏确实不大满意,相比较这个人做得那些,一句道歉实在微不足道,如果是他自己,他肯定要原样,一分不差的还回去,让他也尝一尝死老鼠的滋味儿,被人泼脏水的滋味才好。   但是看到娄越楼几句话把人气得要杀人的模样,这些事情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还隐隐的有点小爽。   比把人杀了还要爽。   他不打算抹去娄越楼的好意,但是看着眼前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又有些小不爽,于是他在打量了这人一会儿后道:“我劝你把他的话听进去。”   这人还想要瞪眼睛,就听到圭柏柏道:“你对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越儿还反过来劝你不要老是沉浸在嫉妒的情绪里,过自己的日子。越儿说我好,但是真正好的那人其实是他,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   “你说你看不到越儿哪里好,那是你瞎,你瞎,看简清风那个人渣都觉得好,你不仅瞎,你还蠢,被人怂恿两句,就急急忙忙地当刀子,你该幸运遇上的人是我,是越儿,我们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其他的人,却不会……如果你再继续这么又瞎又蠢,迟早有一天会死得很惨。”   圭柏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不过我估计你听不进去。”   他恶劣的一笑:“所以继续保持你自己就好了,等你死的那天,我会为你收尸的。”   他说完,不再看这人一眼,转头走到娄越楼身边,牵起娄越楼的手。   娄越楼望着被牵起的手,低声道:“……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圭柏柏没什么所谓的:“没事,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   他们走了,青年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了,才低声冲着一脸担忧看着他的麦田道:“他叫什么?”   麦田愣了一下,才知道他问的是谁,他忍不住叹道:“圭柏柏,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是他不是你我能靠近的人,云安,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他身上的那股气势。”   云安侧过头望向麦田:“我真的瞎吗?”   麦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有些难受的组织语言。   云安没给他纠结的机会,他说道:“也许我真的瞎,竟然蒙蔽了双眼,现在才看到真正的宝石,可惜太晚了,太晚了,我连靠近都觉得自己污浊。”   麦田听着他这又是宝石又是污浊的,觉得牙有点酸,虽然圭柏柏确实特别,但跟宝石挨不上边吧,那就是个泥石流,你说他是奇葩还差不多。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有些可笑,但是又忍不住问出口,像开玩笑似的:“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云安没说话。   麦田当即就想卧槽了,他也真的卧槽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不要你的大师兄了吗?”   云安脸微微红:“但是他说要把大师兄拉下神坛的模样真的很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相信他能做到,大师兄总是高高在上,我也很想看到他坠落下来的样子。”   麦田憋红了脸,好险把那句“你是不是变/态”给憋了回去,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作者有话要说:麦田:我总因为太过正常而跟你们格格不入   ===   PS:老子今天要日万 第三十二章   圭柏柏牵着娄越楼,把人远远的抛在后头,等人彻底看不见了,娄越楼才道:“他喜欢你。”   圭柏柏先是没听清,等听清了又没能理解:“你说谁?谁喜欢我?”   “就那个。”娄越楼抿了抿唇,不想告诉圭柏柏他的名字。   圭柏柏失笑道:“他不是喜欢简清风那个人渣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要不要这么现实啊……我还想等我把简清风拉下神坛,是不是有许多人要失恋,你这么说,他们不会都爱上我吧?”   他说完都觉得自己自恋,忍不住想笑,但是娄越楼看他的目光却让他有些笑不出来。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要吓我,我可受不住,再说喜欢我干什么啊?”   娄越楼望着他:“你那么好……喜欢上你……”再正常不过了……   “我只是在你眼里好吧。”圭柏柏知道自己把娄越楼从困境中解脱,他会对他戴上天然的滤镜,无论他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好的,他说玩这个又觉得现在讨论这个有点离谱:“再说还没到那步呢,说不定到时候人人都恨我呢。”   说完自己都笑了:“怎么不是爱就是恨呢,人啊,真的好容易就走到两端了,真是……”   他很快把这事抛在耳后去了,本来打算等着那些曾经欺负娄越楼的家伙们,自己站不住上门来给他收拾,也省得他一个个的去追讨,还不一定能一个不漏,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哪个傻逼等不及上门来,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前做得太过分了。   他有些没耐心了。   再不来,那他就上门吧,先从那个什么牙什么儿的开始。   话说那些有心人应该知道他了吧,怎么没动静呢?还是没把他当一回事?这可不行啊……那就闹得更大点吧!   就这么堂堂正正的,走上前去,一个一个的找上门去,一件一件的找回去。   圭柏柏顷刻间做下了决定,得找个认识路的人。   他对这狗屁的三白门实在是太不熟悉了,走出去立刻找不着北,那还找个屁啊。   浦沅听到圭柏柏找他问人的时候,脸上空白了瞬,先是砸吧了下嘴,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感叹,到底是夸一句你牛逼,还是说一句你是真特么的不想善了啊!   他是不知道圭柏柏打算做到哪一步,是三白门所有做错事的人都认错为止,还是一直要到三白门所有人都低头呢?这一个个牵连的不是一个两个,背后人带着人,几乎整个三白门都没有一个纯粹无辜的人,而在圭柏柏这样的逼迫下,他们势必要联合起来,用尽一切办法把圭柏柏锤在地里去。   浦沅都不需问,你真的确定你一个人能够对抗整个三白门吗?   圭柏柏几乎就要把不屑写在脸上了,他是真的不虚,无论面对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门派,还是这修真界的所有人,浦沅生怕自己问了,圭柏柏真就敢回他一个他敢。   圭柏柏敢做,他却连听都不敢听。   也许这就是人跟人的区别吧,他既没有圭柏柏能豁得去,又没他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他能做的事很小很小,也很少很少。   他只能,只能默默地跟在后头,跟紧一点,希望自己不要被抛弃。   他会做一个合格的见证者,不论是胜是败。   但是这会儿,他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跟你差不多时候进来的?”   圭柏柏理所当然的:“你不是独问柳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感情你在这把我当百科全书呢?浦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只能道:“要不……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圭柏柏想了想:“我再问问麦田吧……要是他也不知道,你再去打听。”   浦沅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听着了。   等待的过程很无聊,圭柏柏干脆把娄越楼的屋子又收拾收拾,至少看上去能住人了。   而三白门的有心人确实也知道这么一个外门弟子为了给另一个外门弟子出头,把几个外门弟子扒光衣服的事,其实还有个内门弟子,但是那几个内门弟子吃了这么大个亏,哪里会把这事情宣扬,恨不得给所有人封口,所以这个事情反倒没人敢说。   那小牙儿原本还在那里当笑话听,奉承他的人把这事说得精彩绝伦,无论是扒衣服的,还是被扒衣服的,几个人的样子硬是唾沫横飞,说得活灵活现,宛若在眼前一样。   小牙儿一旁坐着的那个二师兄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拿着扇子一摆一摆,像是在听曲儿,他确实是当笑话曲儿来听,听完还点评:“这可真是庙小妖风大,之前王八多,几个外门弟子还整出一台戏来!”   小牙儿就道:“二师兄,这些外门弟子实在是不知礼数,做事粗鄙,动不动扒人衣服,粗鲁至极。”浑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把娄越楼扒光衣服挂上树上的,这会儿他又是优雅的,知礼的。   那穿着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的二师兄侧了侧头,看着小牙儿笑:“要不怎么是外门弟子呢,这些个所谓的外门,还没脱去泥点子呢,在尘世里头沾上了凡人那些个不好的风俗,我前几年下山历练的时候,可是看着好几个凡人就在那野地里头就这么野合呢,小牙儿你知道什么叫野合吗?”   小牙儿脸忍不住红了,嗔道:“二师兄!”   二师兄“哈哈哈哈”大笑数声,手一扬,“啪”的一声折扇展开,露出里面勾勒出来的食子图。   他一扇扇子,那扇子上的画就像是活了起来,瘦骨嶙峋的像怪物般的人,分食着幼小无助的婴儿,小牙儿不是第一次看这个图,但每次看都有被瘆到,此时声音也一顿:“二师兄,你做什么要在扇子上画这个图,怪吓人的。”   二师兄的目光落在那扇子上,脸上依旧在笑,但目光是冷的,凉凉的像是秋后的井水,浇在心头上:“吓人吗?我当时可是亲眼见着,就在我跟前,大概就是你跟我这么近的距离,几个饿到极致的凡人把他们同样饿到没力气叫的孩子活生生的撕开,那画面……啧啧啧,从那以后,我就托人在我的扇子上画了这么幅画,时时刻刻提醒我,凡人到底是什么德性,他们是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他说完,又“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脸上又变回原来的笑容:“说这个做什么,要是把小牙儿吓着可不好了……”   原本凝滞的气氛随之一松,旁边绞尽脑汁想要刮些新鲜事逗这两人开心的人也跟着笑:“是啊,讲点开心的,就说那个扒人衣服的外门弟子,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要扒人衣服不?”   这确实是个极好转移话题的方式,小牙儿的注意瞬间就被转移了:“什么?”   “原来是为另一个弟子出头来了,他逢一个人就问那个弟子,这人你认识吗?是不是欺负过你?要是那个人摇头,这人就放人离开,要是那人点头,这人就把人留下,先把人打趴下,再把人衣服扒了,问那人要不要……”   小牙儿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不由得被吸引了,忍不住有些发痴:“好羡慕那个人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被欺负了,有人这么为我,我真是……”   二师兄嗤笑一声:“谁敢欺负我的小牙儿,得从我身上跨过去!”   小牙儿晲了他一眼,到有些想结实这故事中的两个人了,虽然外门弟子出身差了点,但是感情真挚,到也能说上几句话,更主要是的,他忍不住有些喜欢那为人扒衣服的人了,不知道是怎样的男人,要是能把这男人拐到手里,那就更刺激了。   在他忍不住浮想联翩的时候,讲故事的道:“那个替人出头的是个生面孔,应该刚进门派不久,但是那个被替的,是个名人咧!恰是大师兄前阵子带回来的那个凡人。”这人说起那人就忍不住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区区一个凡人……”   “你说什么!?”刚刚还遐想连篇的小牙儿却猛地变色:“你说谁?娄越楼!?他不是被我……”话语猛地一顿,这事情除了他和另外几个人没人知道,倒没必要这么快自曝。   他稍稍冷静了一下,望向那被他吓住的人,也许是从没见过小牙儿发脾气的模样,这人有点慌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小牙儿把脾气压下去,朝人露出个笑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激动了,那两个人,你跟我仔细说说……”   二师兄嘴边一直噙着的笑也落了下去,等把人打发走,他转过身来安慰小牙儿:“没事的,没人会知道这件事跟我们有干系,就算他被人救了又如何,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有太多的办法能让他们闭嘴了。”   小牙儿顺势依偎在二师兄的怀里:“二师兄,我害怕……”他的脸贴在二师兄光滑的外套上,声音那么的无助脆弱,露在外面的目光则格外的冰寒。   “不怕不怕……二师兄在呢,二师兄会替小牙儿解决一切的。”   他们来到娄越楼门外的时候,圭柏柏正在烧水。   本来是打算等麦田回来,就问他的,但是娄越楼吹了会儿冷风,身体到底有些受不住,咳嗽了两下,圭柏柏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去麦田的屋子找来些衣服,又搬来个大浴桶,修真者的屋子里缺少很多必备的东西,一些没用的倒是很多,这个浴桶是麦田平常药浴的时候用的,这时候被拿去给娄越楼泡澡,他也没本事拒绝。   只能说好,否则还能说什么呢。   浴桶有了,水可以凝,就是没柴火,笑死,最后圭柏柏没办法,只能拿自己的火焰给娄越楼烧水,一边烧一边自嘲道:“这火焰跟我是委屈了,本来烧尽天下灵气的火,跟了我,却只能烧柴火。”   他调节着温度,一边问娄越楼:“烫不烫?够不够?”   娄越楼整个头都埋进浴桶里,吐出一堆气泡,也不搭理他,等他出去,才冒出头来。   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水温烫的,还是被其他事情弄的。   圭柏柏都打算今晚先歇了,等明天再说,结果偏偏你要找人的时候,人不来,你不找了吧,人自己上门了。   他刚做了个烧水工,外套晾在院子里,只穿着中衣,袖子撸起来,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手,水烧开的热气熏得他都冒汗了,反正就这么副不修边幅的外貌,听到人敲门,就自己过去开门了。   然后就看到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爷一手拦着一个娇俏的黄衣少年,另一只手执着折扇,在手中把玩,看他开门,先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可能觉得他是无名小卒,就说:“叫那两个人出来。”   圭柏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小白莲和他的狗吗?当时就想要吹声口哨,说一句好巧。   此时见着这欠揍的二师兄用着这欠揍的语气对他高高在上的吩咐,就很想笑,他也确实笑了:“你叫谁?”   “你装什么傻呢?”二师兄皱着眉头,以为圭柏柏是吓傻了:“叫你屋的娄越楼,还有那个扒衣服的,也是在你们屋吧,一起出来!”   “呵,”圭柏柏一边笑一边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他不仅没叫人,还反身把门给合上了,自己迈出来,“早就想揍你了,本来以为今天没机会,没想到你自己找上们来了。”   看到这两货,他拳头就忍不住发痒,想在人脸上蹭两下才舒爽。   当时听到这傻逼嘴里的那些个傻逼话,他就气得恨不得从草里头跳出来,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担心娄越楼那边,当时根本放这几人离开,现在娄越楼就在他身后,刚刚还害羞得钻进浴桶里不肯出来呢。   鲜活的,能冲人笑的娄越楼,就是有些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   他已经不需要在顾忌什么了,他只需要向前,把这些该死的混蛋都给揍趴下!   在圭柏柏走上前的时候,那个叫二师兄的傻逼还皱着眉头,一副不懂他在搞什么飞机的模样:“你在说什么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到他这样子,圭柏柏就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难耐了,他忍不住,那就不忍了,他一手揪住那公子看上去就很贵的衣服的衣领,另一手捏成拳头,拳头上燃烧起火焰,一拳砸在那二师兄的肚子上。   风流倜傥的公子弓着腰,像是煮熟了的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想要告诉我你们是谁呢?”圭柏柏说话间,第二个拳头已经砸上去了,“这重要吗?我为什么非要知道你们是谁?这跟我揍你们有关系吗?”   “我真的很不理解。”又一拳:“你们一个个的,拿着那所谓的身份,做欺压别人的事情的时候,那么的理所当然,为什么别人把拳头砸在你们身上的时候,你们却又那么的不敢置信。”   旁边被拽到一边的小牙儿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尖叫道:“二师兄!”   圭柏柏掏了掏耳朵:“拖他的福,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他像拽一只死狗一样拽着这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二师兄,那二师兄在他的手下挣扎,扑腾,像只被捆住脚的鸟,拼命的扑腾翅膀,但却又怎么都挣脱不出去。   “真弱啊。”圭柏柏又一拳砸在了这二师兄的脸上,二师兄闷哼一声,用着仇恨的目光看向他,圭柏柏低下头:“二师兄,你原来也会觉得痛,觉得恨吗?”   “说实在的,我很失望,我还以为你会有点本事,你知道我打你像打什么吗?像打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子,你到底是怎么当上二师兄的,嗯?二师兄?”   小牙儿慌了,忍不住扑上来:“别打了!你别打了!”   圭柏柏轻笑一声,抹掉自己脸上溅上的血,一只手掐着二师兄的脖子,另一只手揪住小牙儿的衣领,被他抹去的献血在他的脸颊划过一道极为凄美的痕迹,原本温润没什么攻击力的外表因为这点红,瞬间像是被点燃了。   被他揪住衣领的小牙儿忍不住看痴了。   接着他听到圭柏柏的那声轻笑,那声音那么的近,他都快要听不清二师兄的声音了,只有那声轻笑,像是琴弦鼓动,就这么一直颤,颤到了他的心里。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下,他扎着他那无助的,像小鹿般的湿漉漉的眼,可怜至极的望着圭柏柏,像是祈求,像是绝望:“不、不要……”   多么可怜啊,圭柏柏都要笑出声了,这小子不会就是用这么一套,让那些蠢货对他死心塌地的吧?   眼泪?这种最低级的招数,也就骗几个傻逼了。   说实话,如果那二师兄长得就是一副欠揍的脸,让人看着就想要揍上两拳才舒服,老实说圭柏柏真的怀疑他是怎么能好好长这么大还没有被打的。   那这个叫小牙儿的废物,就更欠了,那已经不能用欠揍来形容,圭柏柏揪住他衣领的手被他那泪水滴到,都觉得脏了,这手不能要了。   太特么的恶心了。   能几天吃不上饭的那种恶心,不过还好他现在不用每天吃饭了,饿几天也没事。   听到小牙儿的声音,身下的那个二师兄挣扎得更加用力一点,他浑身的法力像是撞了邪似的,根本就发不出来,以至于被这么个外门弟子,屈辱至极的按在身下猛揍,二师兄的牙都要咬碎了,他是个纯粹的法修,没有法力的他简直就是任人鱼肉,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外门弟子也邪门的很,他难道不害怕吗?他这样做,有想过后果吗?   要是让他回去,他定要千倍百倍的讨回这个耻辱。   但是他还能回去吗?二师兄忍不住有些迷茫了。   恐惧,那种带着陌生的,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情绪再次攀附在他的身上,这个顺风顺水长大,很少尝过苦头的天之骄子,第一次明白,何为无能为力,何为不可抗力。   他好像又回到那不忍回忆的场景里,他在一片地狱里,到处都是尸骸,瘦得不成人形的,绝望的,行尸走肉的骷髅般的人,不,那不是人,那是鬼,他对自己说,这怎么能是人呢,这些都是鬼。   他被吓到了,但是他不肯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他是三白门最优秀的弟子,他怎么会被区区的几个凡人吓到呢?但是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冒着热气的,鲜活的,行走的肉。   他们那吃人的眼神,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哪怕他不承认,但是那一刻他抛却了精英弟子的冷静,他感觉自己身在一片地狱里,一堆吃人的恶鬼,朝他投来渴望的,垂涎的目光。   于是,他把他们都杀了,像杀鸡杀狗,在火焰的炙烤下,他们个个扭曲得不成人形。   死吧……这些丑陋的,扭曲的凡人们……   死吧……都去死吧……   “啪嗒”一声,那死死捏着纸扇的手松了,折扇掉了下来,敞开一半,露出那副食子图。   一只手松开了对两人的桎梏,拾起了这把扇子。   圭柏柏缓缓地推开,那被画得格外的丑陋和恐怖的画面站现在他的眼前。   身下,二师兄不断地捂着喉咙咳嗽,另一旁小牙儿抱着二师兄,凄凄的喊他。   圭柏柏冷漠着脸,合上了纸扇,拿扇柄抵住二师兄的下巴:“在哪里看到的?”   二师兄艰难的抬头看他,还在咳嗽,像是没听清:“什么?”   “扇子上画的,你不是亲眼看到,能画出来?像你这种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下地的渣滓,怎么能想象得到那些人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圭柏柏面无表情的道:“所以这幅画绝对是你亲眼见过的景象,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在哪里?当时发生了什么?说出来,饶你一条狗命!”   小牙儿被圭柏柏冷漠的话语吓到,不由得害怕的朝二师兄的怀里缩了缩,又可怜又祈求的冲着圭柏柏道:“求求你了,放过二师兄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二师兄:“小牙儿!”   圭柏柏冷笑一声,掐着小牙儿的下巴:“我要你什么?你能给我什么?一堆垃圾吗?我没有收集垃圾的嗜好,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而且我说打算饶二师兄的狗命,可没打算饶你的,你和我还有许多账要算,我先没找你,是因为打算先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明白吗?”   说完,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撤开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胖! 第三十三章   那被圭柏柏当面威胁的小牙儿像是从一场自我臆想的梦境里苏醒,真正直面那生死的威胁,他甚至再也想不到什么男欢女爱了,他只知道圭柏柏说要杀他是真的。   他要杀他!?他怎么忍心!?   小牙儿那精心设计的角度,那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博可怜的模样彻底崩裂了,露出了真正的惊惧,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表情管理了,他只顾尖声道:“你不能杀我!!”   他这时候想要跑,想要从自己已知的术法里找到几个能够用得上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学艺不精到了什么地步,他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连二师兄都在这人的手下毫无抵抗之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那么多时间都浪费到了哪里去了,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开始怨恨,怨恨一切,甚至连自己都恨上了,他的眼睛里是多么浓烈的恨啊,此时的他跟先前的可爱可怜再也搭不上边,他像一只恶鬼,身上带着浓烈的恨和怨,让担心他的二师兄都露出震惊的神色,甚至忍不住蹬着腿想要远离。   鬼、鬼!小师弟也是鬼!他低声喃喃,眼里全是惊慌无助。   圭柏柏被那二师兄牢牢的拽着,甚至想要躲到他后面的去的模样感到有些可笑,他扼住那二师兄的手腕,好整以暇的问:“你躲什么,这不是你的小牙儿吗?”   “你最可怜,最可爱的小牙儿,你怕什么?嗯?我的二师兄。”圭柏柏甚至用力的拽着他往那小牙儿身边拉扯。   小牙儿此时被二师兄的样子弄得回过神来,他先是惊慌了片刻,接着又露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滴泪水从他的脸蛋滑落:“二师兄……”   那极力抵抗的二师兄被这一声呼喊弄得有些茫然无措,他心里下意识的想要升起怜惜,但很快这画面被刚刚狰狞恐怖的面容替代,他整个人忍不住一抖,甚至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拼命的想要后退。   小牙儿见二师兄这般无用,终于不耐,那刚刚还可怜的模样变作浓浓的鄙夷,那双像小鹿般无助的眼,此刻是浓墨一般的黑沉:“废物!”   圭柏柏硬生生的被这一幕逗笑了:“我是不是干坏事了,嗯?不小心拆散了一对小鸳鸯?”   小牙儿此时丢掉那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模样,竟然还多了两分顺眼,他那冷漠的脸,黑沉的眼触及到圭柏柏时,绽放无边的笑意。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被宠坏的废物,因为是家里的独子,什么都捧在他的面前,喂得他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一大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的像个孩子。”   二师兄见了小牙儿两副面孔,一副受尽惊吓的模样,此时被这么说竟然连回嘴都不敢了。   小牙儿把刚刚趴在地上弄脏的衣服拍走上上头的灰尘,他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既然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吃他那一套,那他也没必要再继续伪装了。   “哦?”圭柏柏轻轻拍着二师兄颤颤发抖的肩膀,他缓缓道:“看来跟这个二师兄,委屈你了。”   二师兄被他一拍,抖得更加厉害了。   小牙儿朝他一笑,不退反进,他彻底豁出去,那清纯的外表换做此时妖娆的模样,他甚至伸手执起圭柏柏的手,让它放在自己的脸蛋上,他的眼里是赤果果的欲,像一朵黑暗的,又迷人的花儿:“是啊,委屈坏了……”他发出轻轻的喘音,仰起脖子,露出修长的,洁白细腻的脖颈。   这是一个堪称奉献的姿势,他跪在圭柏柏面前,把自己呈了上去。   圭柏柏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他的眼里像是浓密的黑雾,根本琢磨不透里面藏着的心思,小牙儿心里半是忐忑半是紧张。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听到圭柏柏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松,忍不住嘲笑一声,男人!   但是外表更加诱惑,他在圭柏柏的手背上轻轻的蹭了蹭,张开嘴,露出小小的舌尖:“……你不是要找来找我算账吗?算账有很多种方式,比如……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所有物,对我做任何事……”   “任何你想象的,更过分的事情……”   旁边的二师兄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牙儿,就像是在看一个诡异的怪物,他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圭柏柏只觉得从耳朵从手背,甚至眼睛里,都像是长了毛一样,那种说不出来的恶心,说不出来呕吐感,他强力压抑住胃里的翻腾倒海,这种沉默让小牙儿误解了。   他几乎是胜券在握的笑了。   就在此时,被圭柏柏合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娄越楼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脸上还带着被蒸汽熏红的热气,身上穿着干燥的中衣,他的目光平静的,而又带着微微的重量落在圭柏柏的身上。   落在被人跪下来自荐枕席的圭柏柏的身上,他的手还放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圭柏柏僵硬了。   娄越楼顿了顿,圭柏柏不知道他这个停顿是在想什么,他只听到娄越楼接下来道:“……师父,我洗完了。”   圭柏柏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抽回了手,小牙儿也不生气,慢慢的站起来,还要朝圭柏柏贴着站着,他撩了撩自己耳边的发丝,朝娄越楼笑,还是极为亲热的笑,像是浑然不记得自己先前是怎么对待娄越楼的,那个笑容亲热的像是他们是好久没见的朋友一样:“越儿,我跟你师父闹着玩儿呢~”   他也算是个人物,被圭柏柏那般收拾,还能放下身段,把自己放到极低的位置,这时候又轻飘飘的说上一句“闹得玩”,一副浑然不介意的模样。   谁能不说上一声心胸宽广呢!   娄越楼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往下放到了一身狼籍的二师兄身上头去。   如果小牙儿只是头发有些乱,那二师兄那一身狼狈怎么都跟闹着玩不挨边,几乎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他刚刚被人揍了一顿。   这时候二师兄也被圭柏柏松开了,他想要站起来,却又不大敢,只能伸手捂住脸,想要躲开娄越楼的视线,可怜的二师兄被圭柏柏一通猛揍,又被小牙儿奚落,心态彻底崩了。   此时的他,一只老鼠都能够让他风声鹤唳。   娄越楼从他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回到圭柏柏身上,此时圭柏柏浑身僵硬,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那小牙儿还要朝他靠近,圭柏柏的心神全在娄越楼身上,一时没来得及拒绝。   娄越楼觉得很刺眼,无论是小牙儿靠近圭柏柏的姿态,还有他隐晦的朝他露出那挑衅的笑容,每一个都非常的刺眼,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被什么给刺痛到了,他的心湖早已干涸,彻底心灰意冷,再不会对任何事还有期待。但是这一刻,他又确实被小牙儿给挑衅到了,真的升起了怒火。   那种久违的,像火焰般的怒火。   不是不知道圭柏柏刚刚做什么,也不存在什么误会,他一眼就能看出圭柏柏刚刚肯定狠狠把这两人收拾了一顿,这太明显不过了,而做这些也全都是为了给他出头,甚至都没想让他知道。   他不蠢,他不是不知道小牙儿是故意在调动他的情绪,但是他还是轻易的被调动了。   他沉默着,而他越是沉默,圭柏柏就越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我也跟那些欺负他的人站在了一起?会不会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相信的人了?   圭柏柏好不容易,废了好大的劲,才再次找到他,他还没做几件事,就要把这一切都搞砸了吗?   娄越楼终于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本心,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了,他朝着圭柏柏,虽然是叫“师父”,但是语气没有任何本应有的尊敬和服从,他叫“师父”,就像是在叫自己的所有物。   “师父,过来。”   小牙儿忍不住朝他望去,像是不理解,又像是不认识娄越楼,这个怯弱的,像老鼠似的家伙,怎么敢用这种语气——他不是应该只能藏在暗处默默地自卑自怜吗?   他不是应该装作若无其事,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样,然后背地里默默地垂泪,痛苦吗?   他怎么敢这样命令圭柏柏?一个凡人怎么敢这样命令一个强大到让他都毫无办法的修真者?   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小牙儿有些无法理解了,接着他又看到圭柏柏几乎毫不犹豫的朝娄越楼走过去,一点没有觉得娄越楼这样叫他有什么不对,甚至像一只被召唤过去的狗,快乐的奔向主人的身边。   小牙儿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一瞬。   圭柏柏过去了,他走到娄越楼身边,正要组织语言,娄越楼往前走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缩减到了一个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里。   娄越楼垂着头,把自己的头搁在圭柏柏的肩膀上,一副依赖的,脆弱的模样。   “师父,你不要跟不相干的人靠那么近,我不喜欢。”   圭柏柏愣了愣,没想到娄越楼会说这个,连忙道:“好好好,我不挨他们。”   娄越楼靠在圭柏柏的肩膀上,朝着小牙儿望去,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那得意的,暗含挑衅的模样,跟小牙儿先前朝他露出去的一模一样。   小牙儿的脸彻底扭曲了。   你特么的不是不吃这一款吗!为什么!   为什么娄越楼那小贱人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就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老子那么可怜的冲你哭,你还要杀老子!老子不比娄越楼那家伙长得可爱数倍吗!!? 第三十四章   虽然答应了娄越楼,但是圭柏柏也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这两个,这也太轻飘飘了。   圭柏柏还有许多的,在脑海里面已经构思完整的想法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原本是打算在娄越楼见到之前,先出一口恶气,在娄越楼面前,他总忍不住有些束手束脚,即怕娄越楼跟他学坏了,又怕娄越楼觉得他过分了。   但是怎么能算过分呢?   相比较他们对娄越楼做得,圭柏柏是觉得自己无论怎么都不过分的。   可是这些,在此时,在娄越楼面前,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接过麦田递过来的干毛巾,一边擦拭着娄越楼的头发,那小牙儿跟那师兄一起,跪在院子里,小牙儿还有心思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他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打算掩饰自己了。   见浦沅在旁边打量自己,还扭过头冲他笑,浦沅忙不迭的收回视线。   浦沅问圭柏柏:“你是怎么打算的?这两个人?”   圭柏柏淡淡道:“他们亲自送上门,这么个大礼,做什么要还回去?”   浦沅有些犹豫:“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打算……杀了他们吧?”   圭柏柏笑了。   他把最后一束头发擦干净,转头朝浦沅道:“就算杀了,又如何呢,相比较他们做的那些,杀一百遍都不过分吧?”   浦沅被他这么一问,反倒被问住了,他只是有些个担忧:“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早就已经到了无法回转的余地了。”圭柏柏道:“浦沅啊……你看。”他把师兄丢下的那把扇子拿出来,展开扇面:“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们修真者,还有数不尽的,无数的凡人,他们不断地退让,不断地退让,成批成批的,像这画里,像你看不到的无数个角落里,无助的,不甘的死去……你还想着退让,你还要去向这些不断的压榨不断的作恶的人去退让,那么谁能站出来?替这些人去讨回公道?”   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朝着浦沅嗤笑道:“那个人吗?”   这四个字堵住了浦沅的话。   “全靠那个人,全指望那个人去做,去推翻这一切,那我们做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是只长着一双眼睛,是没有嘴,没有手,没有脚?浦沅,我就教你件事,你是一名独问柳,但是,你不止是一名独问柳啊。”   圭柏柏指着浦沅胸膛内盛着的那颗心道:“你还是个人!”   浦沅被圭柏柏说得心脏都跳得更加快了起来,他怔怔的望着圭柏柏,这种感觉,就像是又到他刚加入独问柳的时候,那种荣耀加身的使命感,那种心脏加快的热烈。   他忍不住道:“那我要该如何做?”   这句话把圭柏柏问住了,老实说,他也没什么章程,他只是想着,那个人要给这个世界求一份真正的公道,他没那么强大的信念,他只想护着那个人。   你守护世界,那我就来守护你吧。   所以,他来了,他带着娄越楼给他的火焰,带着娄越楼给他的石头,带着一股从绝境中再次燃烧起来的新的信念,带着一往无前的正在燃烧着的灵魂,他朝着娄越楼靠近,做他的守卫,做他的将士,为他斩棘披荆,为他开天辟地。   但是现在,原本只是对于浦沅这副怯懦的,畏惧模样的不屑,顺口说出的话,却也鼓动了他的心脏。   他好像不仅仅只是做到现在的这些,他还可以做更多,他原本没有想过,但是他现在可以想了。   所以他朝向浦沅,指着院子里跪着的两个人道:“就从他两开始吧!”   浦沅再次扭头看向他们,不再觉得这两人是烫手山芋了,新的信念在他的眼中燃烧,他是一名独问柳啊,是畏惧死亡,但为了自己的信念却能把生命抛的独问柳啊!   他现在觉得他们不够了。   份量太少了。   “只他们两个……掀不起什么风浪吧?”浦沅问圭柏柏,语气带着微微的嫌弃。   旁边的麦田忍不住有些侧目——你在说什么?你打算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圭柏柏的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师兄身上,落在那还朝着整理仪容的小牙儿身上,接着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兴奋的笑容:“你说得对,确实不够!”   麦田终于受不了了:“你们要做什么?什么不够?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不是就为了给娄越楼讨回一个公道吗?”他心好慌,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个要不得人的车。   浦沅对他道:“是的,是为了给娄越楼讨回公道,但又不止给娄越楼讨回公道……还有许多像娄越楼一般的人。”   他看着麦田道:“比如你,曾经的麦田,你不是说你不想当现在的这副样子,但是没办法,你被活活逼成了你最讨厌成为的模样,还有许多跟你一样,因为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给你们去伸张正义,只能被迫丢失了自己的尊严,甚至有的还丢失了性命,你们……又真的甘心,真的屈服了吗?”   麦田被浦沅这一童话给说傻了。   他站在原地,久久都没能回神,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最耀眼的那段日子,激情在自己的胸膛里燃烧,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他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那瑟瑟发抖的师兄,换做任何熟悉他的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都不会认出这个狼狈的,发抖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猖狂至极的师兄方适,是那个在擂台上下手从来不留情面,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外门弟子性命,甚至还有内门弟子的方适,他怎么会这么狼狈,甚至露出自己最讨厌最不屑的害怕表情。   而此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又怯懦不堪的师兄方适,迎着面前这几人打量的目光,敏锐的察觉到了某种要不得的东西,一种可怕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在这些人的眼里酝酿。   那是比他曾经见过的鬼,还要可怕,可怕数倍的东西。   他忍不住,强忍害怕的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在说什么胡话?你们都疯了不成?什么讨回公道,这自有门派长老们判定……我劝你们不要这样做……我承认,我先前确实对你们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们道歉,我甚至可以向你们赔罪……”   他露出那种讨好的,他本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向人低头过,也许会做得不大熟捻,结果真正做起来,他却极为得心应手,那种笑容摆在他脸上,几乎没有一点点的违和感。   “我可以给你们安排进内门,我能找最好的功法,最好的法宝,还有数不尽的丹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真的,你们知道方家吗?那个出过好几个大能的方家,方云博是我的父亲,是的,我父亲是大乘前辈,他最喜欢我了,只要我张口,修真界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拿到手,我拿到不就等于你们拿到了吗?”   他跪着,也许是畏惧圭柏柏,见圭柏柏那么小心娄越楼,连忙把头扭向娄越楼:“娄越楼,我向你道歉,我方适错了!”   他猛地朝自己打了个大嘴巴子。   那声巴掌在这安静的静谧的院子里响起,把旁边的小牙儿都惊到了,他忍不住微微侧目,像是第一次认识到方适一样,他不懂是什么让方适突然把头低得这么狠,就因为刚刚那几句可笑的话。   什么公道?   这不是糊弄人的吗?为什么方适那么害怕?他到底害怕什么?   小牙儿第一次发现这里有自己不理解的事情,他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适根本没有再看向小牙儿,他打完一巴掌还觉得不够,又打了一巴掌:“我方适是个王八蛋!我是个混蛋!你们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   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抬起头看向这几个曾经他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外门弟子,还有凡人。   他曾经用无数不屑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嘴脸,来掩饰的恰恰是他心中暗藏的那最深的恐惧。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只是因为吃不下饭,就能够把神仙拉下马,而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凡人,有多少吃不上的凡人?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恐惧,那恐惧让他睡不着觉,让他每日不得安宁,他在自己的扇子上画食子图,他用尽一些的办法,去打压,那些从凡人升上来的修真者,他不敢对任何人说。   他像是一个唯一清醒的,唯一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到底有多么岌岌可危,凡人到底有多么可怕的修真者,而其他的修真者浑然不觉,他们仍旧目不染尘埃,觉得凡人不足为惧,欣然的让那些凡人在他们的周边生存,还把自己的地盘放任那些凡人占据,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也许一个凡人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十个呢?百个呢?万个呢?无数个呢?他们一旦扭成一股力量,又有谁能够阻挡?   修真者太少了,修真界太小了,相比较这庞大的世界,这广阔的地盘,可是他们又偏偏的站得太高了。   那些凡人们每天耕田,抛洒热汗的同时,仰起天空,看向他们,那目光是纯粹的仰慕,是尊敬,还是羡慕,是嫉妒,是垂涎,是恨不得把他们拉下来的仇恨?   而圭柏柏他们的话语,勾起了他隐藏最深的恐惧,在那真正的力量面前,他方适不能阻挡,方家也不能够阻挡,整个修真界都不能阻挡。   当这些,外门弟子,这些最贴近凡人的修真者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世家,那些长老,那些门派,站着的位置并不稳当,地位也并不牢固,是可以被推翻,是可以被拉下来的时候。   这股力量,就会像风暴一般席卷整个世界,把所有的生活在底层的人联合起来,发出他们反抗的声音!声音联合在一起,又会化作真正强大的力量!   一切都会被他们如摧拉枯朽般推翻,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就像噩梦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一样,方适甚至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他身为方家的子弟,享受着世家的红利,他要为了守护自己当前的利益做出一切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时候,法宝已经不重要了。   再宝贵的财富,当不再是自己的时候,都不再珍贵了。   但是这一幕,他看到了,他面前的几个人也都看到了。   没有谁再会为他的几个承诺动摇了,那不重要,也许曾经,它们会让这几个人向往,奢望,梦寐以求,但是现在,它们就像真正的尘埃一般,变得根本不重要了。   只有一个局外人,只有小牙儿看着这几人脸上的表情,他的茫然不解几乎要写在脸上。   他既不懂最骄傲的方适此时怎么肯向他以前最不屑的几个人露出这么卑微的模样,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讨好,去奉献给这几人,明明之前被圭柏柏揍成那个鬼样子,他都没有这么低头过。   而他也不理解,连他都忍不住心动了,要知道他这么多年在方适面前装出一副可爱懵懂的模样,也没落到方适这么一句承诺!   而这几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他们是不知道这几句话的含义吗?他们真正知道自己拒绝的到底是什么吗?   他那么的不解,他忍不住望向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凡人,娄越楼此时也朝他看过来。   他那么讨厌娄越楼,是因为他明明是一个最卑劣,最卑贱不过的凡人,但是看向他的眼神,却连一丝的向往都没有,这让他很不爽!   他不应该羡慕他过得日子,和他拥有的一切吗?怎么还能那么平静?他应该自卑得恨不得伏在泥里,这才应该是他要表现的模样才对。   然而此时娄越楼看向他的目光,除了平静,还多了一丝可悲。   你看,就连方适都明白,都知道的道理,你隐隐自得,甚至瞧不起的方适都能看得比你明白,知道什么是真正应该握住的东西,知道什么是最应该抛弃的东西。   但是你不明白,你的眼睛只看到那表面的浮华,那是最容易从指缝间溜走的,表面的荣华。   小牙儿受不了这个眼神,所以他张开口问了:“你在可怜我吗?”   “是啊,”娄越楼道:“我觉得你好可怜,好可悲。”   小牙儿没想到娄越楼竟然承认了,他差点没把银牙咬碎,好险忍了下来,尽量平心静气:“就因为现在我跪在你面前,你就觉得我可怜?你的同情心可真旺盛,那你不如求一下你师父,让他放过我?”   娄越楼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同情你?我只是在可怜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而已,你身边的方适都看得比你明白,哪怕他是方云博,大乘修者的儿子,他都害怕的东西,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小牙儿看了娄越楼一会儿,他确实不懂方适到底在害怕什么,如果是死亡,他还能理解,但是他们讨论的又不仅仅是死亡,所以他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的是什么东西?”   “是匹夫之怒,是凡人之搏,是不平,是不甘,是反抗,是斗争,是……能颠覆现在修真界的东西。”   小牙儿觉得他在讲笑话:“你在说什么可笑的话,匹夫的怒,凡人的搏,就能颠覆修真界?就凭你们?几个外门弟子,还有你一个凡人?你们想颠覆修真界?”   他是真的觉得可笑:“你们脑子没出问题吧?”   娄越楼道:“是啊,我们现在人确实有点少,毕竟受压迫的太多了,真正敢发声的人太少了。”   “所以,我们只能先叫醒身边的人,能叫醒多少是多少,而反抗的开始,就从你开始。你见过那竖起的旗杆吗?高高的在空中飘扬,远处的人一眼就能看见,而你和方适就是我们的旗帜,远处的人看到了,看到了有人在反抗,他们会自发的向我们靠近,然后做出跟我们一样的事情。到时候全世界竖起的都是我们的旗帜,你们就立在那旗帜上头,告诉所有还在受着压迫的人们。”   “反抗吧,把那些压迫你们的人推倒在地上,做成旗帜告诉更多人,反抗吧,到你们扬眉吐气的日子了,跟我一起反抗吧!”   小牙儿被娄越楼描述的画面给吓得久久不能言语。   他只是从娄越楼的三言两句当中,就感受到了一股摧拉枯朽般的力量,那股能鼓动所有人心的力量,哪怕是他,都从中感受到一种被鼓动,被激起的情绪,更何况那些真正受苦难的人,他们怕是不知道等待这一天多久了。   而那些人有多少,他只是稍稍想一想,就能想象得到那是一个庞大到无法计数的数字,是他不能想象的数字,第一次,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修真界这么的小,原来修真者这么的少。   而站在金字塔之巅的人更是少到屈指可数,他以前那么向往那些金字塔之尖的人,现在却觉得他们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模样,而一旦掉下来,一旦掉下来……   方适听完娄越楼的话,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沮丧的,颓唐的垂下头,知道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他会成为整个方家的耻辱,会成为方云博的污点,甚至会把整个方家拉下水。   他垂在身边的手忍不住弹了一下,其实还有机会,只要他在这之前就死掉,死得面目全非,死得没人能够证实他就是方适。   他还在犹豫,然后他听到了小牙儿的声音。   “我可以加入你们。”小牙儿睁着他那双最会卖弄可怜的眼,他还是有些瑟缩,但是他不想死,他一点都不想死,不想死得不体面,不想死得没尊严。   所以他可以做任何事,无论是出卖自己,还是出卖自己的阶级,他都可以。   原本还在犹豫的方适被这句话彻底的刺痛,他第一次这么的痛恨一个人,第一次见过这般的无耻,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几乎立刻把愤怒倾泻到了小牙儿的身上:“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牙儿被这么迎面喷了一脸的口水,面无表情的抹干净:“我当然懂!这有什么不好吗?你们这些人确实享受太久了,久到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你们的,都围着你们转,该动一动了。”   方适恨不得杀了他,他几乎真的要动手了,然后被麦田手疾眼快的拦住,他拦住的时候都不敢置信,天啦,他竟然敢向这以前都不敢靠近的人动手了,虽然是拦着不让他发疯,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光了。   “你懂什么!你这是背叛!你不用说我!你拥有的还少了?这些都是谁给你的?!祁天牙!你这是在背叛你的姓氏!背叛你身上流着的鲜血!你会毁灭整个祁家!!”   麦田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拉扯住方适,才能让他不一口咬到小牙儿的身上去。   老实说,他有被方适的模样吓到,但是那真正面临这一切的小牙儿却只是淡定的抹掉脸上被喷的口水,他真的有点佩服这个人了。   “那又如何。”小牙儿甚至还笑了起来:“方适,不是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方云博的独子,什么东西都能捧在你的跟前,我拥有的那些都是我自己亲手搏来的,祁隆有那么多的儿子,孙子,但是他只收了我,你知道我为了这么一个弟子的身份,付出了多少吗?那还是我的爷爷,身上流着跟我一样得到血脉,但那也没有防癌他脱掉我身上的衣服。”   方适冷不防听到这么一个大瓜,一下子被恶心得够呛。   小牙儿真的是豁出去了,连这种事情都敢抖出来:“你被捧得高高的,你甚至没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个快饿死的凡人都能吓得你做噩梦,方适,你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世家大族里到底能藏多少肮脏的东西,只是让你听一听,你都能恶心得吃不下饭,倾覆祁家?我可太高兴了!”   他笑得那么开心,朝着圭柏柏他们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我巴不得它快点倒塌,最好死得越快越好,就像祁隆那个老王八,活得已经够久了!”   他朝娄越楼道:“你不是说,要拿我当旗帜吗?我愿意当!你们可以尽情的羞辱我!方适不愿意配合你们,我愿意!只要你们留我一条命!我要亲眼看到祁隆那个老王八死!”   麦田见过许多人,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牙儿这样的人,他身上没有任何美好的词汇。   他像是一团烂泥,一团纯粹的自私,自我,只在乎自己,只想要活下去的烂泥,而表面却装得那么的光鲜亮丽,以前他很羡慕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现在他一点都不羡慕了,甚至还有点畏惧——天啦,他听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脏了!   就这,他们还瞧不起凡人,瞧不起娄越楼,瞧不起他呢。   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啊,我的天呢!哪怕是个畜生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吧?   他原先还觉得祁隆长老看起来和蔼,还愿意收简清风这种凡人当关门弟子,悉心教导,是个好人呢!我呸!真尼玛的恶心!   方适再多的指责话,都在小牙儿这句大瓜下败北,他气得直哆嗦,但又说不出任何阻拦他的话来。   他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小牙儿,他只以为祁隆对小牙儿的偏爱,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照,万万没想到其中竟然涵盖着这样的内幕,他先前见到小牙儿的两面,还畏惧厌恶他,觉得他的伪装是在欺骗糊弄他。   现在又忍不住有点同情起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牙儿也许正在经受这世上难以想象的黑暗。   而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说他要保护他,小牙儿听到他说得这些话,肯定内心里在嘲笑他的无知和不知天高地厚吧。   方适忍不住有些迷茫。   他要守护的,就是像祁隆这般的败类吗?他是不是一直都在做错的事情,在小牙儿受到这样的欺辱面前,是不是也有他在其中施加的一份呢?   娄越楼就在大家都被小牙儿这几句话震得找不到北的时候,突然朝小牙儿张嘴道:“简清风知道这件事情吗?”   卧槽!   所有人都没想到,如果小牙儿说得是真的,那么作为祁隆的徒弟,简清风很可能知道,而小牙儿不是喜欢简清风的吗?这……这太扯淡了吧?   小牙儿望向娄越楼,他想要说简清风不知道,想要替简清风正名,在他心中,大师兄是最干净的,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人,他几乎一眼就沦陷了去,但是简清风那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无视的眼神,总让他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呢,他是祁隆最看重的徒弟,祁隆什么都不会瞒他,所以他才眼里没他,才看不起他。   是不是因为这样,哪怕一个凡人,在他的眼里,都比他重要呢? 第三十五章   小牙儿脸上的表情几乎说明了一切了。   简清风如果真的明明知道这一切,那他不就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然后亲眼目睹自己的同门小师弟,还是最崇拜最尊敬他的,一口一个叫着他大师兄的小师弟遭遇这种下三烂的恶心事情吗?!   在面对小师弟的时候,他就不愧疚?不难为情?他是怎么能够这么冷静,这么淡定的,继续当他那高高在上,清冷高傲的大师兄的?   是靠他的冷漠无情,自私自利吗?   亏他还有脸叫清风,这清风,到底清在何处?!   就连这被方家宠坏的,最唯我独尊,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方适在知道小牙儿遭遇的事情,哪怕当时明明已经恨上小牙儿了,根本再不存在爱和特别关注的时候,在听到这些,也还是会忍不住为小牙儿不平,因为这是一个作为人最基础的同理心。   更别说圭柏柏这些,本是作为被小牙儿压迫的一方,哪怕明知道小牙儿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受欺压的无辜人,他也把他狰狞的一面对向比他更无辜的人,他对娄越楼做的事情不值得原谅,但这仍然不能抹去他身上承受了本不应该他承受的事情。   一码归一码。   在他对娄越楼做的事情上头,他应该被声讨,被指责,但是在他自身遭遇的这本不应该遭遇的事情上头,也应该被同情。   在这畸形的扭曲的怪圈里,压迫人的人其实也在受着另一撮人的压迫和欺凌,他们一层一层的往下,像一座金字塔,高高的,屹立着,诉说着这无数的压迫和辛酸。   这让圭柏柏不由得想到第一世,也是那简清风最威风的一世,作为三白门的首席大弟子,不过双十年纪,就能跟修真界的大能并列,所有人都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英雄出少年。   他的容貌,他的事迹被无数人津津乐道。   有人赞他清风朗月,君子无双,此时再想到这句评价,他就忍不住想笑,嘲讽的笑。   什么清风朗月,说得多好听,真是不觉得惭愧!   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冷漠无情,能漠视着自己同门师弟被自己的师父欺凌,连一个人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的家伙,竟然也能走在人前头,走在人上头,他就不觉得阳光刺眼吗?就不觉得脚下的路膈应得慌吗?   对啊,他怎么忘了,自私冷漠,冷血无情,这四个字不就是修真界最为推崇的吗?   摒弃人的七情六欲,漠视着芸芸众生,修得仙,不就是修得这个狗屁道理吗?   简清风跟这个修真界,可真是绝配!怪不得他会被推崇至极!那些死去的神仙,怕是都要笑醒了吧!   圭柏柏冷冷的笑着,他的眼里藏着更深的冷意,乍一看,觉得寒,但是再往下看,却又觉得其中像是燃烧着什么,只是被压抑到极致,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寒意,像是冰川般的无边之寒。   要说三白门里,最崇拜简清风的,那就是这些外门弟子了,因为简清风的出身,而又因为他的强大无匹,就连麦田都对简清风有着厚厚的滤镜,而这一刻,滤镜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让他忍不住想要抱紧自己——内门太可怕了,内门弟子也都太可怕了!还好他这些年一直是外门,顶多被外门的几个有势力的弟子欺负欺负,还不会到小牙儿那种程度……   谁没被简清风有滤镜呢,毕竟他满足人内心所有一切对强大的向往,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简清风,他们也想像他那样强大,那样的无匹,那样的威风。   他们没能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们崇拜那样的人。   这本没有错,任何人崇拜和向往比自己强大的人,崇拜那些能做到自己做不到事情的人,这没有错,甚至,这本身其实是一种美好的,一种向上的精神。   唯一的错就是简清风他不配。   他不配当那个人,当那个被人崇拜,被人向往的人!后来……圭柏柏其实已经很少回忆起那曾经发生的一幕了。自从那娄越楼化作的火焰,在他面前烧死了简清风后,他的所有畏惧,所有的恐惧都在那一刻终结了,他甚至感受到曾经一直在他身边不安的,来自他师弟妹,来自他整个扶山派惨死的英魂。   在那一刻终于平复了心中的仇恨,得到了真正的安宁。   这些伴随他许久,也折磨他许久的英魂,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公道,真正的瞑目了。   而在这里,简清风还做着他的大师兄,有无数的人尊崇着他,崇拜着他,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最尊崇的大师兄会揭开他一直戴着的高高在上的面具,他从天上落下来,挥剑指向他们所有人。   无数的,不甘心的灵魂遭受着这一切,死不得瞑目。这里面有他,也有一旁正在搓着手臂的麦田,更有那不要尊严也要活着的小牙儿。   他们都会死得那般的轻易,比一根羽毛重不了多少,无论先前是如何挣扎的活着,是笑着,是怒着,到最后都死得那般的可笑和没有尊严。   那是多么可悲,多么惨烈的一幕啊,哪怕圭柏柏已经走出来了,但再回想,仍旧止不住的冒出鸡皮疙瘩,像是来自秋后结霜的寒意顺着皮肤往上爬。   这最会装模作样的简清风,恰是这三白门里最大的鬼!   而那时候……那时候……娄越楼又在哪里呢?   圭柏柏忍不住恍惚了一瞬,是啊,娄越楼已经死去了……就在这三白楼无助的死去了,是不是恰恰因为证实了娄越楼的死亡,简清风才迫不及待的揭开脸上戴着的面具?   才制造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让无数的人死在他的剑下?他本是那借着天道怜悯,偷生苟活的神仙,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恶意和仇恨……他是复仇的恶鬼,他势必要抱着世界共沉沦。   圭柏柏忍不住朝着娄越楼伸出手去,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他才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在他面前的娄越楼看起来多么的脆弱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而偏偏是这看起来最脆弱的娄越楼,恰是人类横在这污浊世道里妖魔鬼怪前的一道最坚挺的防线。   但是他却在那一世死了。   死得那般默默无闻,没有一个人朝他伸出手去,他该多么绝望,又该多么无助,他后面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掀起那无边的滔天火海?   圭柏柏不敢想,只是稍稍一想,就感觉胸前一阵闷痛,他忍不住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娄越楼的手。   娄越楼忍不住朝他望了过来。   圭柏柏说了声:“没事。”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嘶哑到难听的地步,无论怎么都和没事挨不上边。   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是怕你觉得难过,相信了这么一个人。”   娄越楼的目光落在圭柏柏牵着的手上,圭柏柏就又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安慰你。”虽然他脸色难看的更像是那个要被安慰的人。   旁边真正需要安慰的麦田忍不住有些微微的侧目,大家都在震惊祁隆的虚伪,简清风的两面,小牙儿的悲惨,还有这内门的混乱不堪,怎么你两个最生猛的,看上去最不需要安慰的,还互相抱上了,安慰起来了呢?   麦田觉得有点怪,但一时偏偏又说不出哪里怪,他的目光在圭柏柏握住娄越楼的手上停顿了那么一会儿,又像是被刺到似的,忍不住侧过头去。   真是奇怪啊,他在心里头感叹。   娄越楼并没有揭穿圭柏柏那一戳即碎的借口,他朝圭柏柏一笑,甚至还整个身子才圭柏柏身上歪了歪,一副真的很难过,很不敢置信的模样:“……是啊,我好难过,你多安慰一下我。”   这样旁边绿茶满级的小牙儿看着他拙劣不堪的演技,忍不住有些牙疼,在这些人里,最应该被安慰的人是他才对吧?   他狠狠的瞪了娄越楼一眼,然后扭过头去,触及到一旁方适复杂的眼神,他从这眼神里察觉到什么,忍不住朝方适露出了个甜美的笑容。   刚刚还同情愧疚的望着他的方适立刻像是被吓到似的,忙不迭的把头扭开了。   这让小牙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识的磨了磨牙,最后用着一股幽怨的声音,幽幽道:“二师兄……你也嫌我脏了吗?……”   方适被他声音吓得一抖,忍不住实诚的说了一句:“不敢嫌。”   你们一个个都是真正吃人的老虎,他方适就是只纸老虎,哪里敢惹!   小牙儿被他这模样气得又想磨牙,他忍不住了,没好气道:“方适,你回头看我,你到底怕我什么!我修为比你低,身份更是比不上你!你有什么好不敢的?”   方适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我看了,你别逼我了……祁天牙,我方适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没对不起你,你就放过我吧……”   小牙儿声音气得猛地一尖:“什么叫放过你!!!”   “是我逼你的吗?!”   他两动静有些大,让麦田忍不住有些警惕,深怕他两又要撕起来,他朝方适靠近,却没想到这次方适安静老实得不得了,倒是小牙儿气得不清,直接挠了方适一个大花脸。   麦田没有准备,让小牙儿得了手,连忙伸手把小牙儿从方适身上拉开,刚刚还最注重体面的小牙儿这会儿喘着粗气,扭过头,红着眼:“方适,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可以骂我,甚至可以打我,但是你不能这样子……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方适闷着头,脸都被挠花了,也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回应。   浦沅在旁边看不下去,不住的摇头叹气,扭头问圭柏柏:“啧啧啧、感情……你就这么干看着?”   圭柏柏拍了拍坐在凳子上,拥着毯子倚靠在他怀里的娄越楼的肩膀:“越儿,你是债主,你说了算,你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方适的头仍旧埋着,好像无论娄越楼接下来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了的模样,小牙儿扭过头,眼睛里还泛着红,他挣了挣,挣开了麦田的束缚,朝娄越楼笑着:“冤有头债有主,落在你手上,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娄越楼,在这之前,我只想向你讨一句准话。”   他仰着脖子望向娄越楼,好像又是那个优雅的小牙儿:“你喜欢过简清风吗?”   “就他把你带回三白门,你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知道这样的人对你唯独特殊的时候,你有没有……”   四周安静了,几双眼睛都凝在娄越楼的脸上。   娄越楼拍了拍在他肩膀上有些紧张的缩起来的圭柏柏的手,他甚至没有等小牙儿说完,只是很平静的道:“从未。”   小牙儿的话语停了下来,他原本摆在脸上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彻底没了,甚至顾不得这些,有些尖声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你凭什么不!”   娄越楼看着小牙儿不甘心的脸,像是有点不解,微微歪了歪头:“你希望我喜欢他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些,但是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干脆说个明白吧。”   “从一开始就有谣言说我对简清风图谋不轨,说我其实暗恋简清风不可得,我不知道这些谣言是不是出自于你,但是我确实不止一次的反驳过……不过没有人相信,后来我也就没有再说了,因为我越是反驳,你们就越是觉得这是真的。”   娄越楼就说:“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其实你们并不关心我想什么,你们只想让我做你们想象的模样,我几次想要找简清风谈论这个问题,我希望他能去解决这个谣言,毕竟不是我一个人为这个困扰,但是他不见我,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我会对简清风有这样的想法呢?先不说我和他都是男人,再者,他一个前途大好的修真者,做什么要跟一个凡人谈这方面的感情?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其实一开始,我是惶恐的。我很害怕……因为随便一个简单的术法就能要了我性命,我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这里的一些都是陌生,还有这里的人,他们都跟我完全不一样,他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五谷轮回,哪怕不洗澡,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在娄山镇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但是那时候我周围至少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不会觉得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你见过离了水的鱼吗?我就想是那被从水里捞起来的鱼,我极力的想要喘气,可是还是差点就要窒息而死了。”娄越楼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平铺直叙的述说着那段不安的日子:“我怎么还有心力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呢?明明活下去都这么艰难了……”   “而简清风,也许曾经在他还没有进三白门的时候,我曾对他抱有幻想,把他当过朋友,但是在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些幻想早就破灭了,他早已经变得跟我截然不同,成为两路人了。” 第三十六章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简清风,”娄越楼转头看向圭柏柏,他的目光那么的专注,好像眼里只有圭柏柏一个人,明明是说给小牙儿的解释,此时因为他眼里藏着的某种情绪,竟然说得像是某种告白。   圭柏柏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吓了一跳,虽然娄越楼不是一次对他说喜欢,但是他只以为是因为娄越楼从未接受过什么好意,于是看到他的一点友善,就为之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有时候娄越楼胡言乱语几句,他也只当少年是不恰当的表达。   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去,他又不是小牙儿,见到路上两个人走得近了一点,就已经在脑内构思他们在床上的情节了。   可能还是被这几人的思维污染了,否则他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圭柏柏用干笑掩饰了一下,他有些躲避的,挪开了视线:“……我自然相信你的。”连问都没敢继续问下去。   娄越楼静静的看了圭柏柏好一会儿,圭柏柏这时候已经说服自己,肯定是自己想歪了,娄越楼对他是纯粹的感激,也是遇到同道的欣喜,是更干净的,也更热烈的情绪,比朋友更加深,比恋人更加纯粹的。   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如果要用这种男女私情来臆测娄越楼对他的感情,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娄越楼有大爱,他爱着的是这整个世界,他不能拿小情小爱去玷污他。   圭柏柏很快就从那短暂的尴尬中恢复了过来,待娄越楼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原来的模样,甚至还在娄越楼的注视下回了个一个疑惑的眼神。   娄越楼微带遗憾的收回了视线。   他转头看向小牙儿:“你问的那个问题,我已经解答,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知道娄越楼的回答,小牙儿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苍白和挫败,此时面对娄越楼的问话,他又忙不迭的收拾好情绪,用最好的姿态迎接娄越楼:“你问。”   娄越楼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问我一个感情的问题,那我也回你一个感情的吧,这个你不介意吧?”   小牙儿有些奇怪娄越楼客气的态度,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露出嗤笑的情绪,已经猜到娄越楼是什么打算了,无非就是问他真正喜欢的是谁,在他的痛苦上再划上一刀。   既然连娄越楼这种人都能对简清风不屑一顾,那他对简清风的执着和喜欢也变得格外的可笑起来。   也不是不能放下的,他想,要是娄越楼问他这个问题,他也说一句不喜欢!   他好强的想。   然后他听到娄越楼的那个问题了——“你爱过你自己吗?”   这是什么问题,小牙儿刚要露出不屑的态度:“我当然……”他接着顿住,他真的爱自己吗?如果真的爱,为什么要拼命的去讨好别人,就为了从旁人的眼里得到那点稀薄的爱意。   他像个漏洞的勺子,怎么装都装不满。   哪怕从别人那里得到再多的爱,也不够。   他爱自己吗?他要真的爱自己,为什么对自己一点都不好呢?可为什么他不爱自己呢,因为他讨厌……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下意识的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讨厌……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   娄越楼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好像对他的这个回答也不如何在意了。   他站起来,对着这两个曾经对他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人,他的表情如此的平静,看不到任何的恨,好像在一开始,这种情绪就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他对方适和小牙儿道:“虽然你们可能不愿意,但是我还是想要拜托你们,希望在接下来的事情里,你们能出一份力……我并不想逼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没办法接受,也可以拒绝我。”   这话太轻飘飘了,哪怕此时,小牙儿听到这样的话,都在心里忍不住嘲笑起来,娄越楼这样软弱的,对待欺凌自己的人还这般软和的人,怎么能在这世上活下去的。   倒是方适问了一句:“什么事?”   “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希望三白门能够放开对凡人设置的门槛,让普通的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也能在三白门内生活,工作,学习。”   方适闭上了嘴,他没有说什么你在痴心妄想的话,再经受过圭柏柏的毒打,又见过小牙儿的变脸,更是知道了那样的内幕,此时整个人有一种沧桑的平静,他对娄越楼道:“就算我帮你,也不会起任何作用。”   “我知道。”娄越楼道:“但我想试一试。”   小牙儿,此时的祁天牙忍不住道:“不就是让门派召几个凡人吗,有多难?”   他对娄越楼道:“我答应你了!我正好身边的几个杂役用得不怎么顺手,换上凡人,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娄越楼对他道:“……虽然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谢谢你。”   方适觉得祁天牙目光太浅:“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祁天牙反唇相讥道:“你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做,最后什么都做不成!不就是要给底层人争取更多的权益吗!我觉得这是好事!我巴不得以后底层人能拥有更多的机会,不用为了一点点向前的机会,付出许多本不应该付出的。”   祁天牙转头道:“娄越楼,你也太小心了!这么点小事,根本就不用大费周章!”他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些人,站在高处太久了!你应该去推翻他们啊!”   “只要你……你不是说了吗?有那么多人都受着委屈,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会拼命的朝你奔过来。”   娄越楼:“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时候,那也没有办法了。”   他很平静的道:“祁天牙,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祁天牙愣了愣,刚刚还一副恨不得马上要跳起来的模样,这时候又止住了,他甚至觉得此时的娄越楼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但是怎么可能呢?他刚刚连对他这个被捆上手给他出气的人,都还在说请呢!   他在心里不屑的笑起来的时候,发现娄越楼正看着他,那是怎样一双眼啊,深不见底,他从未见过这般幽深可怖的双眼,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死亡。   他有些被吓住了,他表现得还不够配合吗?他才不会像方适那个二傻子在此时还在那里嘴硬,真是个傻子,嘴硬几句有什么好处不成?   但是此刻,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娄越楼的眼里无所遁形,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软弱呢?这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错觉呢?   娄越楼继续道:“你是真的想要推翻压迫在你身上的那座大山,甚至为此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吗?”   “什、什么牺牲?”祁天牙有些结巴的道。   方适在旁边嗤笑他的天真:“真到那一步,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祁天牙当然知道,但他觉得真到那时候,他不一定会死……   圭柏柏拍了拍娄越楼,见他看上去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道:“被人压迫致死,还是站起来反抗,在反抗中身死,是两种不一样的死亡。前者毫无尊严,后者死得其所!”   娄越楼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敏锐的看到他内心藏着的情绪呢,他其实有些累了,这一天的奔波,受惊,彻底绝望后又被救起,从被圭柏柏带着替他出气到现在他能挺直腰站在这里。   站着的感觉真的很好,他想一直站着,站到最后。   从刚刚起,或者说从圭柏柏在替他出气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怎么能够站到最后,拼命的想,他甚至动过杀了小牙儿和方适的念头,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圭柏柏做得事了,趁别人没发现,连夜离开这里。   但是他很快又把这个念头放下了。   因为,圭柏柏不会愿意。   他知道圭柏柏想怎么做,他会一个一个的找上门,敲开那些人的门,问他们有没有做亏心事,一点一点的去讨回属于自己的,属于别人的,甚至属于这个世界无数受压迫的人的公道。他这是在献祭,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直到自己彻底熄灭为止。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那些人就能躺着什么都不做,就享受着圭柏柏为他们争取的公道呢?   他不接受,他也不愿意圭柏柏走到那一步,所以他要把所有的人都卷进来。   自己的公道,就要靠自己讨回来,没有人能够帮他们,到时候所有受过压迫的人,他们都将会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们不明白,那他会想办法让他们明白。   而在这之前——   需要一把火,一把推动这一切的火,才能真正让这些人认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嘴脸,他们才不会再抱有任何的期待。   *   第二日,事务处。   无数的信件蜂蛹而至,把踩着点来点卯的几个事务处的弟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这些信件整理起来,堆做一座座小山。   正对着这些信件发愁的弟子看着满脸阴沉的长老捏着一封信件,摔在桌面上。   “荒谬!就算是方云博的儿子,也不能这么异想天开!他当这里是他家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有弟子耐不住好奇,凑过去给长老端茶倒水:“先生,到底是什么事啊,消消气,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长老用力的哼了一声:“他要我们三白门公开招收凡人,还是没有任何仙根的凡人!招来干嘛?凡人不用花钱养着吗?那些人吃喝拉撒?都要人出钱管着的!我看他方适是真的被方家给宠坏了!”   其他弟子推着一座座山一般的信封进来,愁眉苦脸的模样:“长老,这里有好多信。”   刚还在生气的长老皱着眉头:“一大早的,都是些什么人发过来的啊?”   “大多都是些外门弟子,还有一些内门弟子的……”在弟子的解释中,长老随便抽出一封,才看到开头就又忍不住拍桌子:“都是那方适开得好头!这些人也跟着凑热闹,还说要把自己在凡间的亲戚都招到门派里来!他怎么不上天!?” 第三十七章   “你听说了吗?”   “听说门派要有大动作了,以后要把更多的凡人招进来了!”   “你听谁说得?”   “我有内幕消息,绝对保真!”   在更多的信件像雪花一般堆满事务处的各大角落里的时候,无数的似真似假的谣言一夜之间飞遍了各个角落。   娄越楼的小四合院。   他早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抱着一杯滚烫的热茶,和一个小圆板凳蹲坐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被他使唤得团团转的麦田很是眼气,忍不住道:“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圭柏柏正好挽着袖子抱着还湿哒哒的滴着水的外套走出来:“什么情况?”   麦田有些怵他,不敢在他面前像娄越楼面前那般,闻言就住了嘴,想要走来着,头都扭过去半晌了,还是没忍不住回头:“你这是在干什么?洗衣服?”   圭柏柏嗯了一声,牵了条绳子把外套挂了上去,一点没觉得自己动作有什么突兀的地方:“我觉得扫尘咒弄不干净,就干脆自己手洗了……怎么了?”   他心情不错,这点从一大早闲不住跑去洗半桶衣服就能看出来,等把外套抖开来,撩了上去,往后退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劝你也要多习惯自己动手了,不要什么都依赖术法。”   麦田却把这句忠言当耳旁风,觉得他属实有病,跟他说不到一拢去,抬了抬手,敷衍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就说起外头的情况:“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以为门派已经板上钉钉,是非要把凡人都给招进来不可了,一些人还在那里担心,以后是不是要跟凡人住在一起。”   他说着都觉得好笑,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有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忧虑未来了,这不就是跟男女双方才跟见面,结果孩子都商量好了吗?   他原本觉得这个事异想天开,但是昨天借着方适方云博独子的身份,在前头对门派施压,后面祁天牙又利用他身边的簇拥把消息传了出去,这边他又跟几个在凡间还有亲戚在世的外门弟子说了这事,说门派要对凡人开放了,可以趁此机会把亲戚也接到门派里来。   这些外门弟子果然很心动,再三确认他说得是真是假,麦田半真半假的,说了句二师兄方适都趁此机会,要把一些方家没有仙根的凡人招进门派里来了呢。   有方适这个名头,好多人都觉得这事不可能假了。   就连麦田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他自己说的时候,心想这怎么可能呢,门派怎么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就退步呢,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   就算把方适这个方云博独子也拉上了车,麦田都觉得,就算方适是方云博独子,但他也不是方云博啊,别人念在方云博的份上让他三分,但真正看中他方适的,根本没几个人,大家都不傻。   方云博在的时候,他是方适,等方云博渡劫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谁还管方适啊?   没看就连方适自己都看得明白,知道他在门派里没什么话语权,就算是答应娄越楼去做这个事了,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彼时,大家虽然嘴上说得很厉害,好像马上就要揭竿而起似的,但是大家心里头也都知道,说谁不会说啊,真要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要让他们几个人去跟三白门这么个庞然大物去拼,那比以卵击石还要以卵击石,说句心里话,麦田很佩服圭柏柏这样的人,但是他永远也成不了圭柏柏这样的人。   因为抱着这点说不出的心虚,所以听到娄越楼只是想要向门派争取这条权益的时候,哪怕内心很不屑,觉得真是太天真了!但是嘴上也没有拒绝,心里还很是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事成不成……肯定不成!   麦田想他就当是还之前欠下的债了。   等娄越楼失败了,他也就歇下了,知道理想跟现实的差距了。   这种心理现象就是把两件同样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摆在人跟前,人就会下意识的选择那件不那么糟糕的事了,麦田当时就是这个心理,在先前听到了那些吓人的话后,后面的这些个事,就都不叫事。   就连方适也是这般想的,然而等这事做下去的时候,又远超了他们的预期。   是的,一个外门弟子无足轻重,一个二世祖方适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但是不是一个呢,无数的外门弟子加在一起,甚至还有些被带起来的内门弟子,再添上一个背靠大家族的方适呢?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一粒沙子你甚至看都看不见,哪怕它们成为一捧了,也没什么威胁,但是当无数的沙子聚集在一起,卷成风暴,那一粒粒曾经落在你身上都感觉不到的沙子,在风暴的加速下,等把你打成筛子。   谁能不害怕龙卷风呢。   虽然这些沙粒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风暴,但是那无数像雪花一般的信件,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下炸弹——三白门已经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盛况的,所有的弟子都在讨论同一件事,为三白门这个突然的举措,要知道三白门现在的门规已经几百年没有动过了。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跟自己有关,会影响到自己的大事,于是开始纷纷为未来会影响到自己的一切开始担忧。有人反对,自然有人赞成,而两拨人看法相反又会迸发无数的争辩和讨论,这种讨论又成为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了此时三白门的管理决策者身上。   就连麦田,这个最普通的,最没有政治敏感的人,都觉得这事情闹这么大,三白门搞不好也只能半推半就的承认了。   这是他们这些推手之前都没有想到事情,哪怕他们之中,有的人想要反悔退出也来不及了。   方适被掌门召见了。   他被召见的时候,正脱光了上衣,让侍女用最好的雪莲制作的花泥揉搓着背脊,冰山雪莲的寒气驱散了他身上的淤青,他听到仆人说掌门传唤的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   侍女把最后一点花泥晕开,退到一边,依方适的吩咐给他拿来外衫,方适直接把衣服披在了身上,边走,边系衣服上的纽扣,一边说:“东西不用收,等我回来继续。”   他昨晚深夜归来,带着半张脸的淤青,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像是在泥里滚了一圈,把院子里的仆人吓了一跳,这些都是从方家起就一直跟着的,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哪怕一个打扫的都不低于外门弟子的修为。   当即就要为少爷讨回公道!   但是方适只是面色微微不愉,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被几个仆人簇拥,也只是挥手驱赶,回到书房静坐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仆人转交给事务处的长老,然后让侍女安排洗漱。   洗到一半,忽然想喝酒了,就又让人把先前藏的几瓶仙酿拿出来——本来说是打算用来待客的,结果这一次一次性喝了不说,还接着半熏的姿态把屋内的一些藏品书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院子里的仆人都揣测他是不是受了刺激了,又担心又不敢说,怕把他更加刺激到,于是谨小慎微,连话都不敢说。   到晚上歇息的时候,方适忽然对身边的,一直陪着他长大的老伯,醉醺醺的问他:“安伯,我是不是很过分……你过得一直都不开心,我还说要待你好……我真没用!”   安伯慈祥的看着喝醉了的小少爷,忍不住拍着他的背脊:“阿仔,安伯开心啊,安伯能每天看着阿仔就已经很满足了,别的就不想了……”   “你要想……你要好好的想……”方适缩在安伯的怀里低声喃喃,接着没过多久就打起了鼾声。   安伯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叹息,把少爷抱上床,给他盖好被子,静静的望着他。   此时,方适穿上他那套银丝外衫,头发被侍女抹上香油,身上无一不精致,他见到来传唤的弟子,朝人点了点,那也是个内门弟子,忍不住有些奇怪的打量他一眼,觉得今天的二师兄怎么学会用眼睛看人了?   方适不管这个弟子怎么想,他住在最靠近掌门住所的山峰,附近半个山头都属于他,走出住所,那跑腿的弟子骑的飞兽正停在外面,他朝方适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适又朝他点了点头,撩起一边的外袍,登了上去。   那弟子连续被方适点了两次头,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本来心里没少抱怨自己领了这么个苦差事,要知道二师兄脾气可不好,对于他们这种修为一般的弟子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平常就没少冷嘲热讽,好像他们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   知道他要来被派去叫二师兄,他脸都要皱起来了,却没想不知道这方适是吃了什么药,竟然人都变和善了,他就忍不住多了句嘴:“二师兄,你这次小心一点,掌门心情不怎么好。”   方适转头朝他笑了笑:“多谢,我已知晓了。”   吓得那弟子忙不迭的把头扭回去,妈耶,刚刚二师兄是在冲他笑吗?要不要先提前传讯给掌门,告诉他二师兄被人夺舍了!!   *   祁天牙昨晚半夜回来还没来得及歇息,又被祁隆那个老不死的叫去,伺候了他半宿,心里忍不住骂他这个老王八蛋怎么还不立刻暴毙。   他原本还想跟祁隆说一说娄越楼的事,上上眼药水什么的,也报一报他先前被逼着下跪的仇,至于先前嘴上答应的那些话,他转头就能抛掉,他自己说得鬼话他自己都不信,结果那老王八蛋只顾着自己享受,气得他恨不得他快点死了算了。   虽然他怎么看娄越楼怎么不顺眼,但是现在明显娄越楼他们留着更有用,祁天牙眼睛一转,也不是不能两头下注。   他现在巴不得他们快点打起来,他才好从中谋利。   祁天牙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把衣领高高的竖起,他从祁隆的房里走出来,确定没人看到,心里才微微放松,结果没走两步,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猛地朝那视线的方向看过去,隔着一条走廊,简清风正站在拐角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他多久。   祁天牙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嘴巴嗫嚅了一下,喊了一声:“……大师兄。”   但简清风却没有再看他,甚至没有应他一声,扭头走了。   祁天牙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原本苍白的脸浮现一股病态的红晕。   他低声自语道:“大师兄,小牙儿快忍不住了。”   想把这高高在上的神仙拉下神坛,让他空无一物的眼睛只能看着他,让他冷峻的脸上染上红晕,用他涂着唇脂的唇给他整个人染上色。 第三十八章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对于许多人来讲,今天也是个特别的—天,他们有种感觉自己加入到了某种历史的参与感,麦田刚回来没多久,又被其他的人叫了出去,形色匆匆成了最忙的人。   现在没人再去凑娄越楼的热闹了,相比较这件大事,娄越楼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更何况如果以后三白门会招揽更多的凡人进来,那么娄越楼也就更不起眼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娄越楼提出来的,只以为是门派早就有的打算,方适得到了内幕,想要先占点便宜,可惜动作不大谨慎,消息走漏了,于是大家都沸腾了——在他们眼里,整件事的脉络是这样的。   于是在外面—片喧嚣的情况下,娄越楼的院子里反倒—片岁月静好,圭柏柏洗完衣服,又烧火做饭,他好多年没下厨,手艺竟然没怎么生,娄越楼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就过来找他。   圭柏柏怕烟熏到他,让他先在屋里等着:“我在门口的树上头端了个鸟窝,本来还发愁今天带你吃什么,结果在门口就发现了这么个惊喜,你没吃过我做的蛋羹吧?我告诉你,我做得可好吃了,当初我就是靠着这—手……”说话间猛地顿了顿,他想起来,这会儿他已经不是饭店的老板了。   唉,还怪想念的。   娄越楼嗯了—声:“……我很期待。”   圭柏柏扬头冲他笑了—下,觉得这可怜孩子虽然看着没上—世有活力,倒还蛮会讲话的。   上—世就是个棒槌,想到当时娄越楼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他就脑阔疼,可是这—世瞧着他焉了吧唧的模样,又怪心疼的。   怎么说呢,好好—孩子,其实不该受这些罪啊……这狗屁的世道哦,不知道毁了多少好孩子。   以圭柏柏自己几辈子积攒的年纪,看娄越楼,真就看自家的孩子差不多了,他总是忍不住端起长辈的姿态,虽然他做这模样的时候,却没想过,自己这—世其实也才二十多岁而已。   比娄越楼大不了几岁。   圭柏柏端着鸡蛋羹出来,他先前尝了—口,觉得味道不错,这些食仙草饮仙露长大的鸟儿生的蛋,着实鲜嫩,以后可就尝不到这种好滋味了,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以后大家都能尝到这些鸟儿了,不再是只许少部分人吃了。   这里就要说—个修真界很蛋疼的—项规定,就是凡人是不许私自捕猎这些身上带有灵气的鸟儿或者植物的,不管是什么,哪怕是—根平平无奇的草,它只要在具有灵气的土壤上长大,吸食空气中游散的灵气,身上带了灵气,凡人就不能碰。   碰了就是冒犯仙灵,冒犯天威,要被处死。   为什么会有这条规定呢,因为在修真界大部分人的眼里,哪怕只是—根草,只要它有了灵气,就不是凡物了,是比—条凡人的贱命要珍贵的,而凡人冒犯了仙灵,自然是不可饶恕了。   所以很多凡人,哪怕是生活在那种很肥沃的土地上,也非常勤劳的,种了许多许多的粮食,但还是会被饿死,因为他们种出来的庄家,长得太好了,太好了,在这样的福地里,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些许灵气,这本是—件好事,然而在这样的世界里,却是—件悲事。   因为这颗粒饱满的庄稼,凡人不能吃的哦,更不能去卖,这些庄稼染上了灵气,就可能会开神智,你要是吃了,你就是在杀死未来的仙灵,哪怕这些庄稼可能—辈子都不会开灵智,但是你是凡人,你不能碰。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把这些东西供起来,然后自己饿着肚子,辛苦—年的成果,就以这么可笑的—个结果结束了。   不过如果你们村子要是有—个修真者那就不—样了,修真者当然没有顾忌,他吃灵米,吃灵鸟,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哪怕是已经开了神智的又如何,修真者以实力说话,成仙路本就—条独木桥,在这条路上的大家都是对手,就不需要那么客气了。   不管是吃是杀,只要不太过分,没人会去指责,就算是同类都杀人夺宝屡见不鲜,更何况是这点小事。   你觉得双标?是的,就是双标,明摆了就是我杀得,我吃得,你就不行,谁叫你是凡人呢。   那凡人吃什么呢,自然是凡物啦,像那没有灵气的贫瘠土地上种出来的浊物,修真者都不会睬的,那就是凡人能吃的。   可是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灵气啊,想要找到—处纯粹的没有丝毫灵气的土地,那得是多贫瘠的土地啊……所以说,在这个世界里当—个凡人真的就不是人当的。   特别是普通老百姓,占据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也是最贫穷,最困苦的人,真的就是在夹缝当中生存。命比草贱,真的不是说说的。   哪怕是有—些出生在修真世家,那种大家族的凡人也—样,虽然修真世家出生的人基本是—出生就会被灵力罐体,开发仙根,再加上本就是具有仙根血脉,极少数有那种经脉极其堵塞的,就算是用无数的天材地宝也不过只能勉强筑基的那种——那种自然就被放弃了。   就是,就算你侥幸没能生在底层的老百姓家里,你幸运的降生在了—个不愁吃穿,资源多到丢的修真世家,恭喜你,你可能连见到这世界的第—眼机会都没有,就因为天赋太低直接被掐死了。   资源多到爆,嘿嘿,就不给你,谁叫你是凡人呢,所以不管是普通老百姓的凡人,还是修真世家的凡人都—样苦逼,有时候,后者还不如前者呢!   站在世界顶层的是各大修真门派,还有—些从神仙时代都存在的修真世家,这些修真世家在神仙时代就是神仙用来奴役其他凡人的狗,等神仙时代终结了,他们摇身—变又成了人类的新主人,享尽时代的红利,许多真正受苦的人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就被夺走了发声的机会,后面再也不能发声了。   但真正推翻旧时代的,却也恰恰是这些受苦难的人,可惜他们大多都在那个时代死去了,就跟那个人—样,大多都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死在黎明前,于是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救世主已死,刍狗当道!   知道这个世界凡人苦逼了,再来看三白门要降低门槛,召凡人入门,就能可见—般这是—个多么惊天地动鬼神的举动了,于是所有人都激动了,走在路上都能见到几个人在为这个事情吵架。   而娄越楼正在吃蛋羹,他很淡定的吃完了—碗,圭柏柏看着他吃完,露出老父亲的满足表情。   要—般人在他的这个目光下,早就不自在了,但是娄越楼就很淡定,不仅没有觉得不自在,还觉得感觉良好,恨不得圭柏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待得久—点,再久—点,巴不得圭柏柏就这么把眼睛放在他身上,这样他就不会再去看别人。   虽然,娄越楼此时看上去—切正常,—副好像完全没有经历过损伤的模样,恢复得哪怕是心坚如磐的人都得说—句牛逼,但是他隐藏在内心处的,则是对圭柏柏产生了—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也许是因为圭柏柏把他从黑暗的地方解放,也许是圭柏柏以—股绝对的强势姿态在他崩塌的内心防线上建立起了新的大坝,这大坝坚实无比,蔓延万里,从此娄越楼变得无坚不摧,—往无前——唯—的不好,就是这大坝的基点不是什么深刻的人生哲学,也不是什么经历磨难后顿悟的处事道理,而是只有圭柏柏三个字。   庞大无比的大坝下面只立着这相比较建筑而言格外小的三个字,—旦这名字的主人稍有异动,掀起的则是整个建筑的崩塌。   看上去坚实无比,却又那般脆弱。   然而造就这—切的圭柏柏自己不觉得,他只以为自己只是做到了—点点很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相比较上辈子娄越楼做得,直接颠覆整个世界的大事,他做得太不值—提了。   而这也已经成为了他某种向往,和向下走的信念。   在解决掉简清风,在多年仇恨和怨怼得到终结,彻底空隙迷茫的圭柏柏,就是在看到娄越楼做得那—切后,重新找回了新的活下去的信念。   他曾无辜受难,饱受折磨,艰难无比的讨回了属于自己的公道,而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的,那么多与他—般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却是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们的不甘,也是他的不甘,他的不甘,也是他们的不甘。   所以,他又有了新的,更加坚强,更加无匹的信念,他虽然做不到娄越楼那般的,颠覆世界的事,但是他不会让他孤独,再—个人豪无眷念的投奔在那燃烧—切火焰里,再不回头。   这路上,不再是他—个人行走。   至少从那天起,他多了—个同道中人——   赴火海的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愿称之为——革命友谊。   是的,圭柏柏决定掉头来追寻娄越楼,不是因为爱情,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信念啊—— 第三十九章   “好吃吗?”圭柏柏问娄越楼。   娄越楼嗯了一声,然后又点了点头:“好吃。”他把碗底给圭柏柏看:“我都吃完了。”   样子特别乖。   圭柏柏成就感爆棚:“我也觉得,我已经好久没有做了,但是这么久手都没生,而且随便做做的菜都比别人用心做的好吃,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我发现我在这上头是真的有天赋。”   他是真的得意,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半边小梨涡,是那种特别不明显的,平常浅笑的时候都不显,只有在最高兴的,笑出大白牙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但是他总是肩负着许多人的责任,以前是不敢在师弟妹面前露出这般不大严肃的模样,师弟妹各有想法,又都还很调皮,他再不端起架子,他们都能把房屋给掀了。   知道自己笑起来没什么威严,于是他很少会这么笑,顶多抿一抿唇,这笑容还是年少的时候,在师父面前这么无忧无虑的展现过。   再后来,肩负着整个门派惨死的仇恨,喘气都觉得累,哪里有心情在笑,就算是最高兴的时候,也不过眉心间的皱褶稍稍松了松,露出平常的带着些许愁绪的笑来,这已经算是最开心的时候了。   而大部分则是眉间锁得死死,墨漆上的瞳连点光都看不见,走在哪儿都是一副阴云盖顶的倒霉模样。   也就元宝那家伙不嫌弃,舔着脸凑上来,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叫得欢快,算是他死寂一般的日子里唯一不多的闹腾声音了。   此时,那些阴暗的,黏稠的情绪如被水洗一般,彻底在他的身上褪去,反倒让这人露出真正少年无忧的笑来,本就二十多岁的年纪,那半边小梨涡在脸上扬着,好像整个世界的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脸上。   多么好看啊!   娄越楼的目光根本就无法从圭柏柏的脸上离开,他贪婪的,又着迷的望着,更让他满足的是,此时此刻,周边没有一个人,于是这美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这珍宝只有他一人拥有,只是领悟这点,他几乎要为之满足得要溢出来了。   那饱涨的情绪让他下意识的垂下了头,嘴角紧紧抿着,他的目光微垂,睫毛是卷起来的,在眼睑上打上一排阴影,谁都不知道这看起来像是腼腆害羞模样的人,心里面其实恨不得把眼前的人一口吞下去。   圭柏柏大部分人生都得非常普通,唯一比常人好的是,他努力一般都能有回报,就是努力多少,就得到多少,多一分都难,很少感受那种天生就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者,好像不需要费劲就能得到别人努力过后的成果。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做菜上头有天赋,是异常惊喜的,原来自己也不是完全普通嘛!   天生我材必有用,只是老天爷造我的时候,没提前跟我打招呼,要我去当个厨子啊,害我再其他的地方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取得了点小小的成绩,才知道自己最适合的原来是当厨子!   圭柏柏朝娄越楼小秀了一手,他此时脑袋里面已经转到三白门那些地里种着的仙灵药草,栅栏里圈养的灵兽——尝起来的滋味儿肯定不错。   娄越楼该享受点好的了。   他就对娄越楼道:“还想吃吗?我们去偷吧!那些灵兽被圈养的可肥了,反正那些修仙修傻了的老头子几十年才想着吃上一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祭奠咱们的五脏庙!”   娄越楼眼帘微抬,他长得有些过于瘦了,脸颊是微微凹陷的,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光饿出来的苍白,但是眼睛却格外的好看。   特别是专注看人的时候,那双眼像是会吸魂似的,能把人的心魂全给吸走了。   此时他这么看着圭柏柏,哪怕不用做出特别可怜的姿态,圭柏柏就已经对他心软了,心里更加痛惜不已,瞧瞧这孩子可怜的,简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把所有一切好的,都双手捧在人的跟前,堆起来,堆得高高的,把人都埋起来。   原本只是想偷个一只两只让娄越楼尝尝,这会儿就想把所有的,娄越楼没尝过的,没吃过的都让他吃个遍,尝个遍。   他忍不住想起小牙儿来,那人卖卖可怜就能享受一大波人的爱护和同情——凭什么!我家越儿比他好上千百倍!就该享受最好的!   圭柏柏沉迷养徒弟,对于外头发生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昨天夜里,那些人都这么轻轻松松的离开的时候,圭柏柏心里面其实是有些不甘心的。   就他们对娄越楼做的事,这样的结果也太轻飘飘了!   虽然,圭柏柏先前揍了那二世祖一顿,但那是发泄他自己的不爽——那方适不就是长着一副快来打我的脸吗?   看到他拳头就硬了,圭柏柏实在忍不住,才稍稍发泄了点情绪,拎着两个傻逼送给娄越楼发泄,结果娄越楼随便问了几句话,一副轻拿轻放的模样,就把这两人放走了——这还不如圭柏柏先前打算的把人扒光衣服挂在山门口,挂个三天呢!   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娄越楼对他的实力不大自信啊,怕他把事情闹大了不能收拾,所以就干脆自己的委屈自己吃了,硬装作一副大度模样,随便丢给他们一个事,就把人送走了。   想想他心里就又辛酸又安慰。   多乖多懂事的徒弟,他何德何能——这是他能拥有的吗?   而且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做的事,却并不只是为自己,而是为其他的凡人考虑,这般心怀天下,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圭柏柏真的被感动了。   所以他为了给娄越楼加强信心,忍不住对他吹牛道,你不要以为你师父看上去只是个外门弟子,就以为实力很差,其实整个三白门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把火焰的威力跟娄越楼透露了——瞧见没有,这可是能灭掉整个三白门的火!   所以老子不怕他们!所以老子敢直接一个个的找上去,去找他们讨回公道,不管他们身后站得谁,只要敢不服敢上门,那就也一起留下来!这就是老子的底气!   所以你也不需怕!   以前谁都可以欺你,辱你,践踏你!但是从今往后,你再无需对任何人弯腰低头,因为你身后站着我!谁再敢在你头上动土尽管试试,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能做任何事,你就能做任何事!   知道吗?   圭柏柏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把胸脯都挺起来,努力做出那种很霸气的模样,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但是为了给娄越楼底气,他也愿意努力做到这般。   娄越楼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嘴里轻声的嗯了一声,然后又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圭柏柏以为他哭了,最后仔细看了半晌,才确认只是眼睛很湿,但并没有流泪。   说完这些,圭柏柏心里像是放下了个担子,大松一口气,一觉睡到大天亮。   所以外面再怎么闹腾,他都不大当回事,成也行,不成也行,只要谁敢找过来,他必将让人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不讲道理。   他是站在娄越楼这边的,娄越楼做什么都行,他陪着,搞砸了,他收拾!   他就是娄越楼的底气!   而现在底气兄只想带着娄越楼去三白门的后花园偷菜把自己的可怜徒弟养得肥肥的!   娄越楼两只眼专注的看着他,好像小鸟儒慕的看着母鸟,那种湿漉漉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太让人成就感爆棚了。   这会儿已经午时了,太阳最茂盛的时候。   走出院子的时候,娄越楼抬头,眯着眼睛,拿手挡着阳光:“中午了,所有人都醒了。”   圭柏柏立刻道:“没事,醒了也不怕!”   娄越楼垂下头,眼睛还半眯着:“所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有人在朝他们发出挑衅,他们会怎么做呢?”他露出个小小的,带着得意的笑容:“他们肯定会很生气,会想办法把那个人抓出来,所以大家都会很忙,忙到没人去关心那些小事……”   “所以我们这个时候去,肯定不会有人发现!”   圭柏柏看着他,接着也慢慢的笑开了:“那不正好!”   “等我们把他们的菜园子都给薅秃了!走!”   他们在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却干着最应该在晚上干的事情,茂盛的阳光照亮他们脚下的每一块石砖,他们走得光明正大,走得坦坦荡荡,一路就这么走到了那长势茂盛的灵田,然而此时这些原本每日都有人悉心照料的田地,此时却无一人看守。   那些人都聚集在广场上,激烈的讨论着此时的大事情,就连最繁忙的杂役弟子都跑去凑了这个热闹,于是这平日里最被看重的灵药田,反倒在此时成了最无关紧要的。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偷东西呢,又是大白天的,他们想。   圭柏柏看着这无一人的药田,转头朝娄越楼笑了起来。   他们像是最恶劣的恶霸,把每一块药田都给霍霍了个干净,想到到时候被人发现此景的恼火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灵草园,百兽屋,百宝坊,灵丹阁,所有的地方都被他们拜访过。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圭柏柏临走时,觉得三白门的那些个长老肯定会借此发泄在那些无辜弟子头上,为了让他们不要伤及无辜。   圭柏柏一人做事一人当,写上了“简清风”的名字。 第四十章   祁隆长老慵懒的躺在床前,床边的熏香缓缓升起,是那种带着黏稠的奢靡的味道,百宝坊的靡香,带着微微的催情效果,能给人登极乐的致幻感。   他衣裳半敞着,抬眼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徒弟——   一身洁白的没有任何点缀的白衣,整个人就如同他手边的剑一般,给人一种不好靠近的锋芒之感,好像看久了就会被刺到一般。   所以祁隆哪怕私下再如何的放纵,也不会放纵在这个徒弟的面前。   他心里其实有些隐隐地害怕这个徒弟,这种不为人所知的隐秘想法,让他很少会传见这个徒弟,无论掌门师兄内心抱着何种的野望,对于他祁隆来讲,眼下的一切已经足够他享受了,他没有再去想要更多的想法。   他的修为已经够高了,这足够漫长的岁月已经能够让他享受好长一段时间,至于再往前一步,想到那令修真者十不存一的生死雷劫……   祁隆是害怕的。   他好不容易博取到如今的局面,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成仙全部抛弃——神仙时代的神仙还少了,真正大劫当头,还不是一个都跑不掉?   此时他的视线从简清风的身上离开,抬手把半敞开的衣服拢了回去,另一只手挥灭了还在燃的熏香。   “好徒儿,你今天怎么一大早来找为师,是有什么大事,让我的徒儿都拿不定主意?”   简清风的脸在一片朦胧的烟雾里,他那双清冷的眼,此时像是蒙上一层雾,让人看不清里头藏着的东西。   “他来了,我要找的人。”   他说。   ——   祁天牙嘴里哼着歌儿,身边经过的人都跟他打着招呼,有人看了他半晌,又在他身后找了半天,忍不住稀奇道:“今天怎么没看到我们的方师兄啊?”   祁天牙闻言露出苦恼难过的神情来:“二师兄可能是遇到什么难做的事了,所以才……”   有消息灵通的人就笑道:“小牙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咱们的方师兄可是做了一件大事情!”   “我这刚还是从事务处点卯的师弟那儿知道的,你是不知道事务处现在可是被咱们的二师兄给折腾得不清,事务处的那个王长老胡子都快被揪掉了,只骂方适不厚道,嘿嘿。”   方天牙眼珠子微转:“什么事啊——王长老是从外门提拔上来的吧,怎么敢骂二师兄!?”   “这个事儿……”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嘴的把这当乐子讲了,想逗方天牙开心,果然方天牙拍着掌笑起来:“好玩好玩!这种事怎么少得了我,二师兄真是的,跟我说嘛,我肯定会帮的!”   其他人没料到方天牙在笑过后竟然还要参与进去,微微愣了愣,接着又纷纷跟着笑开了:“是啊是啊,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们!”   其中也有想得深的忍不住道:“唉,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不就是起个哄凑个热闹吗?到时候长老们要找也是找方师兄啊——”当即就情绪高涨的人给怼了回去,这种时候说出这话来扫什么兴。   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说了,他们这些人,干得荒唐事还少了,哪件提溜出来,不比这件更离谱。   这枯燥乏味的门派修仙生活,能找个难得的乐子事不多了。   ——   被所有人念叨的二师兄方适正跪在掌门面前。   掌门把事务处长老那里丢过来的信封砸在他的面前:“方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谁跟你说要这么做的!?方家?方云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有一个方家还不够,还想把手插到三白门上头?!”   方适垂着头不吭声。   掌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用力的一拍榻面,那座价值连城,从神仙时代留下来的仙灵宝榻被他拍得一震:“拿那些外门弟子就想要逼得我低头,还没有这样的好事!方云博,你也太小看我了!”   方适听到自己父亲几次被cue,明显要被背上这个黑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不是我父亲……”   掌门阴鸷的目光落在方适的脸上,他平常就是个威严性格,这么多年下的掌门当下来,更是积威甚重,此时不过看了方适一眼,就让人感觉像是泰山压顶,根本不敢放肆,方适刚刚丢出去的那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这会儿更加不敢再吱声,瑟缩的又把头垂了下去。   “方适,你好歹是方家的子弟,做了就做了,你既然不掩饰自己的性命,显然也是不惧怕别人知道,那你这时候又替你父亲遮掩什么?你方适都敢,他方云博难道还不敢认吗?”掌门端起旁边放凉了的茶,端起来抿了一口,缓缓地道。   方适低声嘟囔:“我就知道……”他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掌门的耳力,自然不会听不清方适的那句嘟囔,他眉头微皱,为方适的这个态度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忍不住道:“说什么,大声点!”   他把茶盏用力的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个用料极其昂贵的茶盏裂出一条长长的裂缝,让掌门收回的手微微一顿,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收了回去,眉间的褶皱更加深了。   这茶盏可是神仙时代遗留下的珍品,整个修真界只此一件,是他平日里心头上的爱物之一,平日里喝茶的时候都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今天竟然被这个二世祖方适给气得弄坏了。   掌门心疼坏了。   但又不能在方适这个该死的二世祖面前表现,只能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说啊!”声音也变得更加冷冽。   方适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被吓得脸色煞白,他小声的,如若蚊呐一般,嘴唇微微发着抖,颠三倒四的说道:“就、就几个外门弟子,都,都有这个想法,我就是想帮、帮个忙……”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捏成了拳头。   原本还小得听不清的声音反倒渐渐变大了——“……不是我父亲……也不是任何谁教我,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他重复说了两遍,一遍声音比一遍更加坚定:“是我自己看到了,看不过去了,所以才给事务处写信!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门派着想!为了门派的未来着想!”   方适像是宣泄某种激烈的情绪一般,大声吼道,说完后,喘着粗气,红着眼瞪向掌门。   他甚至不敢打量掌门脸上的神色,那张脸此时给他造成了强大的阴影,刚刚可是把他吓得够呛,掌门太吓人了。   他干脆闭了闭眼,一鼓作气的道——   “是你们!是你们站在高处太久了!!久到完全跟地面脱了节,久到完全看不到脚下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三白门弟子最多的是外门,外门弟子几乎都是出生的凡人家庭,一、一家普通的凡人家庭要养活一个男丁要凡人母亲十月的怀胎,几年的不能做其他的劳作,悉心照料哺育,才能让一个男丁在这个世界勉强站住,但是一旦这男丁被检查出了仙根,就要被带到三白门,所有的心血全、全都白费了不说,骨肉硬生生的分离,这是多么大的残忍……”   “可、可是三白门制止门下弟子跟凡人家庭有深刻的联系,每一个弟子都要经历断舍离,实在断不掉,则会由门派长老帮忙……直接杀了凡人一家……许多弟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硬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欢欢喜喜的来到三白门,好像一点都不眷恋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家人……但是怎么可能呢?”   掌门冷冷的看着方适涨红着脸指责他不识凡间疾苦的模样,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的收拢,他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这是登上仙途应该做的牺牲!这点小情小爱都断不了,一辈子都没出息!怎么修仙?怎么登临大道!?”   “你就因为这些人,这些眷恋凡尘的懦夫,写出这样一封信交给事务处长老,还提前放出消息,想利用这些外门弟子来向门派施压?”掌门眯着眼睛,打量着方适:“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方适,果然不愧是方云博的独子吗?”   “平常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是你的伪装,实际上的方适原来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大善人吗?”嘴里说着夸奖的掌门,脸上却没有半点欣赏,相反脸上的表情黑沉的像是阴云密布,他用力的一拍桌子,那梧桐木打造的小桌,集巧工坊最好师父的巧思,在这一刻彻底被一巴掌拍成了木渣滓,但是此时掌门根本无暇再去顾及这些。   他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方适:“要我夸你对门派是多么赤胆忠心,所有人都没看见的被你看见了!我现在是不是还得给你奉上座,向你请教该如何管理一个门派了?!”   方适刚刚还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一瞬间苍白下来。   他站起来,指着跪下来的方适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借此来要挟我!是我小看你了!平日里跟着一帮二世祖混迹在一起,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呢,连外门弟子的事情,你都了若指掌,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嗯?”   方适嗫嚅着嘴唇:“我不是……”   “你无需再说了!”掌门猛地一挥衣袖,直接叫人来把他带走:“接下来,你就到冰房里好好反省吧!想要插手三白门的事,你还太嫩了点!我到时候会跟方云博好好提一下,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插手三白门的门派内部事务到底是有何居心!”   方适被其他弟子带走的时候,脸上仍在努力的朝着掌门的方向望去,他只感觉无尽的无力在心头上环绕:“为什么你不信,为什么你不信……你看不到吗?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我都说给你听了!我都提醒你了!你看一看啊……”   掌门挥手拦了一下,目光放在方适的身上,半眯着眼:“看什么?”   方适只是不解,他以为的掌门应该是比他更加智慧的人物,他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而掌门却根本像是瞎了一样,只径直认为这一切都是方家的,是方云博的阴谋。   此时,他在那无力当中再次诞生一丝希望,焦急的朝掌门道:“你还不懂吗?此时发生的这件事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那么多的弟子,几乎占了三白门一大半的弟子,都在此时向三白门发出他们的声音,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为了我的一己私欲向您挑衅,那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都跟着,他们难道都被我收买了不成!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那又如何。”掌门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没想到还是这件事,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不过是一群外门弟子。”   “你还太年轻,不知道追寻大道的路上有多么的残酷,这些人到时候都会被淘汰掉,不出百年,你都再也不会见着他们了。”   哪怕掌门此时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温和,但是方适却感觉比先前还要无力的绝望感,他是那么清晰的明白,他是在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掌门都不愿意垂一垂他高高昂在云端的脑袋,往下看一眼。   他待在云端太久了,他把地面上的人都当做蝼蚁,然后他就真的以为他们是蝼蚁。   无尽的无力过后,是浓厚的失望感,这就是他先前努力的想要保护的对象。他们还看不清楚。   那些被他们当做蝼蚁一般的人们已经意识到了团结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力量,他们聚集起来,已经开始对着上面的一切跃跃欲试。   方适这下彻底的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无力的垂着头,被另外的两个弟子带了下去。   随他们吧。方适想,随便他们吧……他甚至想,就该让他们好好的吃上一个苦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娄越楼的用意了,如果他先前还有些许侥幸,想着也许门派虽然不会同意这件事,但是多少也会看重一下,从此改变对外门弟子的态度,对凡人的态度——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平息这些人的戾气了。   但是掌门的态度给他浇了一泼冷水,他此时再清醒不过,不会的……这些人根本不会把这些外门弟子当一回事。他哪怕是用脚想一下,都能想到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把所有发过声的都抓起来,关起来,狠狠的惩戒一遍,让他们还敢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那些闹腾的更厉害的,则可能直接就……   方适想到此处,忍不住闭了闭眼。   就连他这个方云博的独子都被关在冰牢里,可见掌门会对那些人什么态度了……也许他还是想好了。   更甚至,所有只要沾了这事的人都会被……   这简直就是在逼人反抗!到时候所有的……那些原本还只是观望的人,都会被卷进去!而三白门……   那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三白门呢?方适苦笑一声。   如果这一切都是娄越楼的打算,那他是真的小瞧了这个凡人!   好深的谋算,好厉害的手段!   在被带进冰牢的时候,方适已经知道他在事态发展的时候,很难再从冰牢里出去了,于是就对身边的弟子,故意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模样:“我就是犯了点小事,掌门也太严格了,还要找我父亲,真是,我都这么大了,还要被叫父亲,多丢人啊!   这样,小师弟,帮个忙,回我住的地方,跟我方家的那些奴仆带句话,让他们回方家去,在我父亲面前多说好话,免得我到时候屁股遭殃。”   那些弟子平日里见惯了方适嚣张的嘴脸,也知道他的身份,掌门都顾忌着,不会真的拿他如何,哪怕方适被掌门关去冰牢里,也不敢得罪他,想着也就跑个腿,于是都应了下来。   方适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到时候可能三白门整个都会乱起来,能摘几个人是几个人。   安伯他们回了方家,不插手三白门这档子事才是最好的。   接下来……   方适看着被合上的门,所谓的冰房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极寒冰窟,过高的寒气能够冻结身上的灵气,让人感觉迟钝,是很好的折磨人手段。   这里关押了无数犯了事的弟子,大多都熬不了几年,就因为抵抗不了寒气,疲惫的睡去后,再也醒不过来。   方适不担心掌门会把他关几年那么久,但是小小的吃上一些苦头却是必须的了。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呼出的气体成为雾气,很快在他的眉梢凝霜。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对自己道,知足吧,方适,接下来,这里反而是整个三白门最难得的净土了。   他解下外套在冰面上垫上一层,然后坐在那件特地带来的由冰蚕丝织成的外套上,开始运转方家的心法,抵御身上的寒气。   方家心法以爆裂怒火闻世,而按照方适原来说一不二,一点就炸的性子,原本应该是最适合方家心法的,然而却恰恰相反,他怎么都只徘徊在二层,就连三层的怒火都达不到。   反倒是其他的术法学得贼快,偏偏就是在这心法上栽了跟头,这也是他来三白门的根本原因。   方云博认为他不适合方家的心法,也许在三白门能够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心法,但是方适也试了几种,却都感觉差了一点说不出上来的东西。   但是此时,已经心如死灰的方适在运转到方家心法第二层的嗔怒,原本每到这里的时候,他都会在门那里打转,然后又回到第一层的薄怒上头。   可是这一刻,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掌门不屑的模样,那句:“不过是外门弟子。”在脑海里回旋,极大的失望诞生的则是极大的怒火。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就不愿意低头看看!   他先前说出的话在心头炸响,但是此时却不再是嘴里的情绪之语,此时它们在方适的胸中不断地回响,终于——   那些字猝然猛烈的燃烧起来,滚烫的真气重开了那道无形的门,走向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上。   第三层,怒火,成!   方适猛地睁开双眼,此时他的那双眼睛像是燃烧着火光一般,绽放出橘黄色的暖光,然后又缓缓地被收敛了回去。   方适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不解,还有一丝沉思——能意外到心法第三层,固然欣喜,但是他好像领悟的跟其他人的怒火不一样。   他曾经问过父亲,第三层会是怎样的场景。   方云博告诉他:“其实方家的心法没那么难,你要把你的情绪融入到心法当中,二层的嗔怒就是恼怒,你这个就掌握的很好,而三层的怒火则要更深一层,你难道没有为什么事情而产生怒火吗?我可是几次被你激得怒火发作。”   方适无语,他说:“父亲,我是问你三层到底是什么模样,不是让你教训我。”   方云博想了想:“毕竟还在低层,大概也就是灵气运转的速度更快了……”   方适忍不住有些失望:“那要到第几层,才能发挥心法最大的威力?”   方云博道:“到第六层,就能简单发挥出威力了,第六层的心火,你的心湖会凝聚出一团心火,这就是方家心法最厉害的地方,这心火比任何火都要霸道,能燃烧万物,那时候你身上的灵气都带着心火的力量,你可以聚灵成火——不过说这些对于你还太早了,你连第三层都还没练会。”   此时,方适探出指尖,一簇微弱的火焰在他的指尖燃烧起来,才刚冲破方家心法的第三层,他已经提前凝聚出来心火了。   微弱的火苗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看起来马上就会被寒气逼熄,但是此时却又坚强的在方适的指尖燃烧着——是暖黄色如点燃火柴般的火焰。   曾经方云博对于方适怎么都修不到第三层,是有些失望的,终于叹息一声,对他道:“我这辈子就会一个心法,其他的也教不了你什么,不如去那些大门派修习,那里收揽了无数的功法,总有适合你的,看剑楼都是一批剑修,不好沟通,倒是三白门,这些年经营的还不错……”   方适看着指尖的心火,好像方云博失望的脸就在跟前,他忍不住道:“父亲,我不是不适合。”   也许,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方家心法的人了,才第三层就提前凝聚出了心火——只是天赋加身,势必要比常人更加特别……比如可能一般的人早就到了第五层了,他却还在第二层死磕。   领悟心火后,极寒冰窟的寒气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方适静静感悟着指尖燃烧的心火,此时的他经历了彻底失望过后的绝境,又意外体悟到了心法的核心。   整个人反倒如脱胎换骨一般,彻底消去了眉间的戾气,变得平静下来。   坐在一片极寒冰雪堆砌的房间里,方适手捧心火,闭上双眼,继续运转方家心法,并朝着第四层开始进行冲刺。   年幼时,小方适歪倒在方云博广大的衣摆上,歪着头故作可爱:“父亲父亲,我该怎么样才能变得向你这么厉害啊?”   “你想变得跟我一样,那你得把方家心法修练到第十二层,领悟真正的心火燎原,如果你再进一步,到第十三层,还没有人到第十三层,那你就比父亲我还厉害喽哈哈哈……”   “十三层是什么啊?”   “第十三层啊,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覆手灭世翻手却又能救世,由无数心火化作的无垠火海……我也说不上来,父亲我也还在摸索当中,所以你要努力啊……方家心火原本只有十层,到我终于摸索到了第十二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能见到第十三层的那一天……” 第四十一章   掌门静静的看着方适被带走,他回身,看着被自己拍散的桌子,心疼的揉了揉眉心,对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简清风道:“我看过了,方适并没有被人夺舍和易容的模样。”   他忍不住冷哼一声:“他是真的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这才是最让人不痛快的!”   简清风道:“掌门师伯,当时我提前感应到娄山镇有异常,提前向你申请前去,但我真到娄山镇后,却还是晚了一步,我感觉到某些东西已经提前被人拿走了,他拿了那个人的东西,势必会要做出一些动静——现在门派发生的事,极像是那个人的手笔,我觉得我们不能放过这件事。”   掌门道:“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我还没被这么架起来过!一个方适,几个外门弟子就想要对门派的事务指手画脚!还没有这样猖狂的!我要真放过了他们,到时候谁都可以在我这个掌门上头作威作福了!”   简清风细细打量着掌门脸上的表情,确认他是真的为此感到恼怒,他脸上不动声色的把这些收于眼底,嘴角隐秘的勾了勾。   接着他继续道:“我想要找到这个人,他很可能藏在这次事件当中,掌门,不如你派我来处理这件事吧!”   掌门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沉吟了一会儿:“……清风啊,你虽然实力足够,但是底子还是差了点,门派这么多长老,都因为这件事很是恼火,我却派你去处理,他们很可能会有意见啊……毕竟门派不是我一个人的门派,你明白吗?”   简清风顿了顿,最后点头道:“弟子明白。”   掌门摸了摸下巴:“这样,你可以跟在一旁,也看一看其他的长老是怎么处理的,学一学他们的手段,要是真在里面见到你说得那个人,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毕竟我们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拿走了那人多少东西……要是一个不慎……你明白吗?”   简清风依旧沉默的点头:“弟子明白。”   掌门满意的点头:“那你就下去吧,先到一边休息一下,我先跟另外几个长老谈会儿事,正好你这些年都一直闷头苦修,跟他们也不怎么熟悉,借此可以熟悉一下。”   他说完后,望向简清风,语重心长道:“清风啊,我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能让我失望知道吗?”   简清风微微垂头,看上去尊敬,但是无人知道,他垂下头的眼里全是不屑与嘲讽。   “弟子明白。”   ——   等简清风走了以后,掌门伸出手想要放在桌子上敲打下,也借此思考一下后面的事要如何安排,结果发现桌子已经被他一气之下拍没了,顿时没了心情。   黑着脸叫人又从库房里端出新的桌子来。   他背着手,朝屋外走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艳阳高照,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额外的刺眼了。   ——   麦田正跟着几个外门弟子凑拢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门派的长老看到这么多来信也很为难,于是打算召集大家一起投票,选出最合适的方案来,于是大家都激动了,一起蜂拥的往广场中央涌去。   麦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以为这事成了,他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种极大的欣喜给充满了。   “我们成功了!”他忍不住高兴地握住那外门弟子的手。   那几个外门弟子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门派早就有这想法,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兴奋,也跟着高兴道:“没想到门派竟然会这么做、会这么做,做一件这样修真界从未有过的事来!还愿意真的听取我们的意见!我现在特别自豪!我是三白门的弟子!我有一个这么好的门派!”   麦田好险把那句“好个鬼咧”给咽了回去,要不是他们逼迫,门派哪里会这么快低头!不过哪怕是被他们逼迫的,这也让他觉得很高兴了!   他此时即有一种从头到尾参与到了,甚至主动推动某种大事成功的兴奋之感,又接着未来诞生出了一种巨大的希望,这是他们与门派博弈成功的一小步,也是世界进程的一大步,到时候整个修真界都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因此期待着,期待着美好的明天。   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去把这个消息给圭柏柏他们分享,他跟那几个通知他的外门弟子说他要把这个消息更多的人,然后毫不犹豫的往回跑。   他成了无数蜂拥向前的弟子当中的一道逆流,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三白门竟然有这么多的弟子,有如此多的人都跟他一样!   此时他们都好像卸去了过往的戾气和冷漠,每个人都跟着路边经过的人打招呼,说你要去广场吗,我也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兴奋笑容。   有人看到麦田朝着相反的方向,问他知不知道门派要召集大家去广场投票的事!   麦田连忙笑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要回去告诉我的朋友!   他们说,那你快去,不要错过了投票!   麦田高兴的点头,他跑得更快了,他是多么的高兴啊,他感觉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他从出生开始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他怎么没能早一点遇见圭柏柏他们这样的人!他一开始还瞧不起还嘲笑他们,可是他们真的把这个世界改变了!   真的让这个世界真的变得更好了!   他以前真的太胆怯了,受了一点小挫折就愤世嫉俗,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他想,他要更有信心,更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做出更有价值的事情!   他在路上碰到了以前的朋友云安,此时云安也是一副要往广场赶的模样,看到他往回走愣了愣,叫住了他:“麦田,你要到哪里去!”   麦田此时看到云安还有点小复杂,曾经他帮着云安一起欺负娄越楼,后面哪怕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向娄越楼道歉了,但心里仍旧不愿回想那个过去的,不好的自己。   不过这时候,他朝云安一笑。   “我要回去告诉圭柏柏他们,我们成功了!”   个人的恩怨已经不再重要了,现在他们都是一体的。   云安愣了愣,最后挣扎了片刻,调转方向朝麦田走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云安对他说道:“我还欠着某个人一个真正的道歉。”   麦田先是一顿,然后朝他拍了一下肩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的好朋友!”他拉起云安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他们成为了这人群当中的唯一的逆流,云安对麦田道:“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我以前过得有多么的狭隘。”   麦田嗯了一声,他说:“以后都会好的。”   “以后大家都会变好的,都会变成很好很好的模样,知礼仪,懂廉耻,互相礼让。”   云安忍不住笑开了:“……希望有那么一天。”   “会有的。”麦田坚信道。   但是他们此时却是摸了个空,院子里的衣服还晾着,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空的房间有烧火的痕迹,但是应该在院子里的人却没有踪影。   麦田很疑惑:“他们会去哪里?”   他想要出去找,却又怕跟他们再错过,于是有些不安的等待着,然而他们却等到浦沅回来都没有等到圭柏柏他们。   浦沅一副大汗淋漓的焦急模样:“总算找到你了!快急死我了!你快想办法告诉大家,让他们千万不要往广场那里去。”   他回头,想要找到主心骨,结果却扑了个空:“圭柏柏呢!怎么关键的时候,就见不到人呢!”   他又气又急,拽着麦田就要往外走:“你快跟我来!你先前联系的那些人呢……我刚刚从我一个当长老的师兄那里得到消息……广场投票根本就是一个阴谋!那些人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对门派现状不满,然后趁此机会把这些人都清洗掉……”   他说完之后,整个人都气得直发抖,恨得牙痒痒:“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怎么能这么做!”   麦田欣喜的笑脸凝固在脸上,从刚刚起他就在云端上飞着,他当时飞得有多高,现在就摔得有多惨……   浦沅道:“他们上下封锁消息,如果不是我们独问柳有一套专门的传递消息的方式,我师兄还不一定能把消息传给我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还是太晚了,晚到他现在整个人都是一种空茫茫的模样。   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就算知道了消息,又能有什么用,所有人,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广场了啊!   在这他根本就没几个认识的外门弟子,更别说人脉什么的,连找个人传消息都找不到!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圭柏柏身上,虽然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希望圭柏柏能够做点什么。   随便点什么,而不是看着眼前这样的一幕在自己面前,却怎么都做不了。   巨大的无力感浮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作为一个追求真相,记载真相的独问柳,这一切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眼睁睁的看着一桩桩悲剧在自己眼前上演……却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是投奔在其中,为了真理死去都比当做一个旁观的懦夫要来得痛快!   反倒是一旁的云安率先回过神来,他猛地道:“我认识!我去联系他们!我去把消息传递出去!你们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这件事拜托给我就是了!”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   被云安惊醒的麦田,苍白着脸看向浦沅,他的眼睛是多么的无助啊,只是对视的一瞬间,饱含屈辱的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但很快,他就收敛情绪,他已经站起来了,从此以后,他宁愿站着死,也不再愿跪着生!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再受一次挫折罢了!   他用手背抹掉自己眼里的泪水,然后用力的握住浦沅的手,嘶哑着声音道:“我会去!你在家守着,等圭柏柏他们回来!告诉他们!”   他说完就转身,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冲着浦沅道:“告诉圭柏柏,我麦田不后悔!不后悔当人!谢谢他带我来到人间!哪怕……”   他抿住唇,最后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接着,再不回头。 第四十二章   广场。   无数的弟子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小牙儿被几个内门弟子簇拥着一旁,四周也都是衣着打扮更为精致些的世家子弟,相比较那些难言兴奋的其他弟子们,他们脸上更多的是一种看乐子的模样,甚至有人失望道:“门派的长老这么快就低头太令人失望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有点骨气,结果被几个外门弟子吵闹几句,就吓得找不着北了。”   “谁说不是呢。”虽然他们也参与到其中,给门派施压,但是看到门派这么快就在外门弟子的面前低下头,实在让人提不起多少兴致,他们更希望能看到两边打起来。   这样才有更多的乐子看不是吗?   有人问祁天牙:“小牙儿,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如回去吧?”   祁天牙的目光在那些脸上写着兴奋的弟子上四处搜寻着,听到有人问他,有些不耐烦:“等等,我还没找着……”   “找谁?”那几个穿着价值不菲的法袍的公子哥都朝他看过来,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在那些外门弟子的脸上扫了一眼,觉得脏到自己的眼睛了,又迅速收了回来,嘴里带着不屑的笑:“小牙儿,你要找的人不会在这些人里吧?”   祁天牙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这让他心情有些烦躁,圭柏柏废那么大的劲儿折腾这些事,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出现?   此时这几个脑残还在旁边狂吠,说他们那些狗言狗语,他实在没心情再去应付他们了。   他转头说了一句:“不行吗?你管我要找谁!”然后甩掉这几人,朝着人群里钻了进去。   那几人愣了愣,没想到小牙儿会突然发脾气,但是却又觉得他发脾气的模样也变得格外的鲜活起来,那先前还嘲笑的公子哥,在愣过过后,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瞧我这嘴!”他伸出手轻轻打了一下,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小牙儿,你要找谁,我帮你啊!你走慢点,别被这些人冲撞了……”   他在一个转角拽住了小牙儿的手腕,却发现小牙儿的目光正落在远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不是大师兄吗?他怎么跟那些长老们站在一起。”   他说完觉得有趣,甚至想要挥手,让简清风看过来,但是手才要伸起来,却猛地被小牙儿用力的捏住,露出小脾气的小牙儿咬着牙看着他:“你疯了!”   他觉得小牙儿这模样格外的可爱,忍不住露出自己最放荡不羁的笑容:“小牙儿,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祁天牙差点没呕出来,他以前只觉得这些人脑残,没想到他们还这么的恶心,他只是道:“大师兄看到我们在这里,肯定会生气的。”   “也是……”这人才想起来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有些尴尬,只是内心并不如何介意,觉得小牙儿有些大惊小怪:“小牙儿你也太看重大师兄对你的看法了,大师兄才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他只关系他手里的剑,这次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掌门看他整天不是闭关就是苦修,拉他出来尽一尽大师兄的职责吧。”   他话语刚落,那边掌门也走了出来,这人忙不迭的戳了一下小牙儿:“你快看,掌门都来了,看来他对这件事很重视啊!”   小牙儿此时心里有些发慌,他被戳了一下,忍不住道:“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又要走了?”这次这人反倒不怎么乐意了:“平常掌门很少露面,总要听听他说什么吧。”   后边几个人也跟了过来,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难得一次见到这么多门派的大人物,刚刚还说无聊的人这会儿也不说无聊了。   他们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欣赏宴会上的节目——   然后他们看到掌门一边说“很高兴能在这里跟大家见面”,一边让其他的长老竖起法旗,一个巨大的法阵浮上半空,然后化成一个巨大的薄膜把广场上站得人全都包含了进去。   原本还洋溢着一片热烈笑容的人们立刻就出现了短暂的慌乱,甚至出现小小的推搡,无数的质问聚集在一起发出杂乱的轰鸣。   就连刚刚还浅笑着评价掌门这个开头一般般的公子哥也把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手里把玩珠子的手停了下来,猛地转头朝掌门看了过去。   那一刻,刚刚在心里突然浮现的那莫名的慌在这一刻彻底落到了实处,祁天牙下意识的在嘴里喃喃:“掌门疯了吗……”   他身边那几个看乐子的公子哥,这会儿脸上哪有半点刚刚的闲适,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有的人强颜欢笑:“掌门应该是想要收拾那些外门弟子吧……我们都是出自各大修真世家,他不会拿我们如何的……”   “是啊是啊……”   有人紧跟着应和,但是说出来话却一点底气都没有:“确实应该给这些外门弟子厉害瞧瞧了……”   祁天牙在顿了顿后,猛地往前头冲了出去,他很快就被人拉了回来。   那些人几只手把他拉得死死的:“小牙儿,你还要干什么去!”   祁天牙:“我去找大师兄!我要出去,他们关错人了!”   那几个公子哥愣了愣,接着眼里猛地迸发希望:“对!他们要抓,就抓那些外门弟子,抓我们做什么!我们去找掌门!可不能被这些人连累了!”   上头掌门欣赏了一下底下人慌张的模样,一派闲适的表情:“诸位稍安勿躁,只是一个小小的阵法,为了维护秩序而已,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希望等下各位能遵守好秩序,不要提前离开,等诸位投完票自然就可以走了,不用太担心。”   他说完后,长老们带着人下到人群当中去,他们严肃着脸,把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都拉开:“分开分开!站那么近做什么!保持距离!不许东张西望!”   他们的态度是如此的凶恶,一些人猝不及防被他们拉扯到地上,只迎来轻蔑的眼神,好像他们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是比冬天最冷的寒冬还要冰冷刺骨的凉水,所有人都被泼清醒了。   他们含着屈辱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被人推搡到指定的地方站着,那些长老派的人像老鹰一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们,不许他们有任何动作。   掌门坐在太阳下,端着他另一套白玉茶盏,有个长老过来低声过来说了几句,掌门端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表情不明的把茶盏放到一边,然后道:“带上来。”   长老垂着头退了下去,接着小牙儿和几个世家子弟被推搡着到前头来,他们一脸希翼的看着掌门,有的几乎要痛哭流涕:“掌门!!我们就是想过来凑凑热闹,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跟那些外门弟子放在一起啊!”   掌门“哦?”了一声,脸上还带着浅笑:“凑热闹?”   祁天牙看到掌门这个表情就知道不妙,他心中最后的侥幸已经熄灭了,但是他身后的那几个蠢货却只以为掌门是真的没生气,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不是在内门待着太无聊了……听到二师兄……”   还在解释的话语在掌门阴鸷的目光渐渐消声灭迹。   掌门转头把目光放在小牙儿的身上:“我记得你,你是祁隆最小的孙子,他很喜欢你。”   祁天牙忙不迭的向掌门行礼:“祁天牙拜见掌门。”   掌门道:“拜见就不必了,我可受不起。”   汗珠从祁天牙的额头滑了下来,他苍白着脸,死咬着牙,朝掌门跪了下来:“掌门,祁天牙知道自己罪不可恕……”   掌门哎呀一声,把他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祁隆师弟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我跟师弟关系最好了,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说完后,猛地甩掉手,瞬间变脸:“但是想到我那个师弟被自己最喜欢的孙子背叛,我很心痛啊!只能替他清理门户了!”   祁天牙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另外几个世家弟子吓惨了,当时就哀嚎起来,有的人甚至搬出自己的家世,却迎来掌门一个冷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特地封锁消息没让你们知道吗?因为我还想知道这三白门里还有多少个像方适那样的惊喜,”掌门静静的看着这几人鬼哭狼嚎的模样:“你们真没让我失望呢!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些被养废的废物,结果跟方适一起给我制造这么大一个惊喜。”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他挥一挥手,就有人把这几人架住,长老上前问掌门安排,他端起茶盏摩擦了下盖子,随口道:“挂起来,给那些脑子不清楚的人看看,就连这些内门弟子我都能处理,更何况他们。”   他放下茶盏:“哦对了,我是不是忘记说了,不是直接杀了,就抽了几十鞭吧,用灭魂鞭。”   灭魂鞭是抽在神魂上,哪怕是最意志坚定的修士也撑不住十鞭子,更何况这些二世祖,他们可能两鞭子都撑不住,就神魂俱灭了。   这些二世祖哪里见过这阵仗啊,有的直接吓尿了裤子,还有的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掌门嘴里轻哼一声:“我不能拿方适怎么样,还不能拿你们如何?”   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相比较那些愚蠢的外门弟子,他反而更加痛恨这些门派的蛀虫,平日里享受的福利还少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祁天牙像是丢了魂一般被人架起来,他的目光呆滞的望着那些同样仰头望向他的人身上。   此时此刻,他们不同的脸上,却燃起了同样的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   祁天牙忽然很想笑,他也确实笑了起来,相比较他身旁的那痛哭流涕求饶的公子哥,他的笑容变得格外的刺耳起来。   掌门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嘴里道:“……他真疯了?”但是身边没有一个人回他。   祁天牙的脑袋里响起了娄越楼的那句话——   “他们终将会醒来……会推翻所有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你们还看不清吗?!”祁天牙大声的吼道:“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醒来啊!!!反抗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束手待毙吗!!!”   “去祈求他们对你们的怜悯吗!!!”   掌门捏着茶盏的手忍不住一紧,一声清脆的声音,他价值连城的茶盏又少了一件。   “行刑的人呢?”他忍不住问,旁边的弟子连忙道:“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要他们快点!我看他被抽几鞭还能不能这么有活力!”   祁天牙:“反正总不过是一死吗!与其跪着引颈待戮,倒不如站起来!站起来反抗吧!!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吗!因为他们怕了!!”   “他们害怕我们真正站起来!!”   “我的同胞们!你们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无数的人仰起头,看向他。   这一刻,他们的眼里燃烧起了同样的火焰。   娄越楼……如果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那我成全你!   祁天牙在心里道,老子成全你!去/他/妈的狗屎门派!!去/他/妈的狗屎掌门!!!   还有去他/妈/的王/八/蛋简清风!!!   原先只是说出来用以博取圭柏柏他们信任的话,这一刻却成为了祁天牙心中的一把燃烧的火!   掌门捏着拳头:“让他闭嘴!”   弟子擦着汗道:“报告掌门,灭魂鞭送到了!”   掌门立刻斥道:“还不快送过去!”他顿了顿:“算了,我亲自过去。”   掌门拿起那灭魂鞭走到祁天牙面前,他道:“你可真是让我惊喜啊……身为祁隆的孙子,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那一鞭打在祁天牙的身上,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你是说那个连自己孙子都不放过的老禽兽祁隆吗?”   “你们师兄弟可是真不愧是一丘之貉!我呸!”   掌门脸色微变,用力朝他身上甩了一鞭子:“闭嘴!不许你败坏我师弟的名誉!”   鲜血从祁天牙的身上迸发出来,他冷笑着:“名誉!?你们这些人……还有这种东西吗?”他大声道:“各位还看不明白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私下到底是何种模样!你们还要朝这种人低头吗?!”   掌门又抽了一鞭:“你还要妖言惑语到什么时候!”按道理以他的实力,第一个鞭子,祁天牙就应该再也说不出话才对!   他甚至怀疑自己手上的灭神鞭是假的,忍不住朝旁边目瞪口呆看傻了眼的公子哥身上抽了一鞭子,那公子哥还不及痛呼,直接就形神俱灭,连魂魄都被这鞭子给抽没了。   掌门:……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偌大的广场死寂一片,本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赞同这个事的,有一部分人原本是反对的,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有争议的事情,原本他们就算投票也会投反对的票。   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原先赞同的还是反对的,他们此时此刻都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们在三白门掌门这些高位者心中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重要。   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跟那些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是不被在意的蝼蚁罢了。   于是那些曾经还觉得凡人进来会降低三白门格调的人们,也燃起了同样的愤怒,跟其他人同样的愤怒——他们反而在这一刻,真正的团结了起来。   广场上的鞭子还在抽着,那些公子哥都挺不过一鞭子,只有祁天牙还站在那里,还在试图叫醒他们,他的每一句,伴随着鞭子抽出来的鲜血,就像是最响亮的雷鸣,炸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你们还在等什么啊?”祁天牙的声音已经虚弱到要听不清楚了。   但是所有人这一刻,却觉得这句话比他前面的所有声音还要来得响亮。   掌门终于决定丢掉鞭子,打算直接解决掉这人的性命——就在这时!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上,所有人高高的昂起头,他们看到从天而降的火球砸在了那阵法构造的屏障之上,然后那层屏障瞬间就崩溃了。   也就在此时,原本还沉默的人们突然动了起来。   那些长老们其实人数根本比不上这些外门弟子,只是碍于他们平常的积威,弟子们不敢反抗罢了。   但是这一刻,就像那被打破的屏障,人们身上的枷锁也跟着一起被打破了。   那从天而降的火球坠落到了祁天牙的跟前,化作了圭柏柏,他有些惊讶有些没想到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祁天牙,然后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掌门震惊之下,下意识的后退:“你是谁?!”   圭柏柏伸手解开了祁天牙的束缚,祁天牙朝他露出个笑来:“没事,你来得刚刚好。”   如今的我,已经彻底醒过来了,所有的人,也都已经醒过来了!   所以你来的刚刚好,早一步,这些还未睁开眼的人不值得被救,晚一步,醒过来的人可能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圭柏柏转过身,朝向掌门,掌门又往后退了一步,于是他上前一步。   “我是谁?”   他像是在自问。   “我是那些不被你重视的外门弟子,我是被你关在冰牢里被活活冻死的真正为门派考虑的人,我是因为不能吃自己种的粮食而饿死的农民,我是这天下数之不清,因为受了不公平待遇,被你们压迫致死的人!”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而掌门则一步步后退,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个修仙者,连最基本的防御法术都忘记发出来,脸色苍白又难以置信,好像看到了某种最不愿意看到的大恐怖。   他忍不住摇头:“不、不不不不不……”   “你不是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明明是……”他忍不住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然后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站在人群之中正朝这边赶过来的简清风,他像是抓住最后的主心骨一般再次安定下来,他反过来指着圭柏柏:“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偷,偷走了那个人的东西,就想要当那个人,做梦!!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   简清风把背上背着的剑抽出来,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往前攀升一大截。   等他执着剑战立在圭柏柏面前的时候,他的实力竟然已经远远超过了身后的掌门,身上流露出来的已经是到了修为圆满的大境界。   可是掌门却并没有感到欣喜,他反而意识到了——简清风竟然一直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为什么!?   掌门察觉到某种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他忍不住道:“清风,清风,你不是没有……”没有找到你的东西所以才一直实力不足的吗?为什么……   简清风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圭柏柏的身上,他听到掌门的话,微微侧了侧头。   他好像第一次看到掌门一般,目光落在掌门身上。   这是掌门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简清风眼里藏着的情绪,他曾以为那是简清风的性格本身,他本身就对所有的一切都很冷淡,所以看什么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只是这一刻,他却明白了。   那不是冷淡,那只是看蝼蚁一般的目光。   就像他看其他的人一样,因为不在意,甚至有些厌烦的眼神。   掌门那一刻就像是被榔头打到一般,整个人跟着一震,接着猛地醒悟:“你根本不是那个人!!!”   简清风觉得他有些碍眼了,他道:“我确实不是那个人……”   掌门要疯了,他所有的谋算都在这句话跟前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欺骗我!你耍我!!!”他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你耍了我这么多年!祁隆……你们是不是联合在一起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个师弟才是最不简单……”   他话语猛地一滞,瞪大眼睛看到胸前迸发的鲜血,没人看到简清风是如何出剑,他就像是轻描淡写的一挥,没有掀起惊天动地的灵气,就像是随手一个动作,就轻易的收割了一个修炼到掌门这个境地的大能。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轻描淡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可怕。   这说明他把灵力的运用达到了一个巅峰造极的地步,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三白门的掌门,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在了他最寄予厚望的大弟子的手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原本还在镇压那些突然反抗起来的外门弟子的长老们全都彻底的安静下来了。   此时的局面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无论是他们都感到陌生的大师兄简清风,还是这从天而降的火球化作的人圭柏柏,都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人了。   原本躺在圭柏柏怀里的祁天牙收到圭柏柏递过来的一个视线,他紧接着感受到那一直在刚刚被灭魂鞭抽打的时候就一直保护着他神魂的火——他原本以为是他醒悟后自心里燃起的火,此时才意识到那是圭柏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火,是圭柏柏化作的火。   此时那火在他身上,迅速滋养他身上的被抽出来的——皮外伤。   圭柏柏把他放下来,转头迎上了简清风。   祁天牙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其他人走过去,那些外门弟子迎上他的视线,然后纷纷朝他靠近,走到他的身后去。   那些长老们看到了,却也没有再阻拦了。   同样的时候,远在冰牢的方适突然感应到什么,手中捧着的心火瞬间离开了他的手心,他先是不解,然后闭上眼体悟了片刻,忽然了然了。   “原来如此,原来你并不是属于我的心火啊,我说呢,我就算天赋再好,也不可能在第三层就领悟到。”“不过也谢谢你了。”方适站起来,此时借着心火的帮助,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竟然势如破竹一路突破到第五层,到第六层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很快就能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心火了。   “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去。”   那团火朝他看了一眼,它曾是一枚火种,原本是想要点燃方适,而现在方适已经要诞生自己的火种了,所以也不再需要它了。   它该回到的它该去的地方了。   那团火却并没有立刻冲出冰牢,它离开关押方适的地方,却来到了关押其他人的地方,有的地方只剩下一具被冻僵了的尸骸,火焰在那些尸体面前转了一圈,有的尸体没有动静,但是有的尸体则钻出来一点虚弱的灵魂碎片,这些碎片燃着绿油油的鬼火,朝着那团火焰靠近。   最后它们融入到了火焰里,原本漂亮的暖黄色的火焰这一趟下来,变得微微发绿。   但是它还在继续向前,向冰牢的更深处,最后它来到一个最冰冷,也是最大的房间内,里面有一个冰雪雕铸的人,那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他的身躯化作了冰,带着无尽的寒意,把整个洞窟都打造了一出绝对寒窟。   他是从神仙时代就活着的人,在跟神仙的对抗中因为受了很严重的伤势而身死道消,他本应该受人称颂,而不是待在这冰牢的最深处,永不见天日。   火焰在这具身躯面前蹦跶了一下,然后奇迹出现了,这做冰雕竟然开始融化了,与此同时,整个冰房的温度也在这时猛地上升!   所有还被关在冰牢里的人都感受到了!   火焰有点着急的又往那融化的冰雕靠近,然后那冰雕融化的更加快了,最后那整具冰雕都坍塌下来,露出中间燃烧着的白色火焰。   这火焰却没有融入已经变绿的火焰当中,而是猛地开始吸收整个冰窟还残留着的寒气,这下冰牢里的人全都瞪大眼睛,身边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潺潺的溪流,裸露的岩石上开始长起绿色的青苔,无数的绿色争先恐后的遍布整个洞窟——这曾经的冰牢已经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被,有的甚至还抽枝开花了。   白色火焰把这洞窟改造成春暖花开的模样后,满足的一点头,然后不屑的看了另一旁发绿的火团子一眼,接着开始率先朝外飞去了。   绿团子火紧随其后。   在它们走后不久,冰牢里的弟子一个个的迈出了这关押他们的地方,他们抬起头,外面阳光大放,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   云安虽然联系上了外门弟子们,但始终还是迟了一步,他们没来得及撤走,就已经被阵法关了起来,看到祁天牙被挂起来鞭打,他恨得眼睛通红,在圭柏柏降生的火焰打破阵法的那一刻,他也是最先冲出来的那个,所有的外门弟子几乎同时,跟着他一起,向着那些拦着他们的长老冲了上去。   因为人太密集,各种术法都使得不顺手,有的干脆直接动上手了。   但是后面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掌门一瞬间就被简清风杀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哪怕掌门确实做得很过分,但是简清风的突然翻脸也还是太出人意料了,而且看样子他出手也并不是为了他们。   包括掌门临死前说得那些话也很奇怪,总觉得其中藏着某些他们不知道的隐秘。   好多人都有种一头撞进迷洞的迷茫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云安咬了咬牙,叫住自己身边的人:“不要愣着,跟我一起!我们快离开这里!”   简清风这些年隐藏实力,此时突然显露,明显不会善了,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留在这里不仅不能帮助圭柏柏,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   好在,祁天牙马上就走了下来,所有人都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在人群中交换了一个视线,迅速统一的意见。   云安带着自己身边的人朝祁天牙那边靠拢,他低声朝祁天牙道:“把人送到哪里?”   祁天牙伸出手,一簇火焰正在他的手心里燃烧,那火从他的手心里跳出来,朝着某个方向慢悠悠的飞着。   云安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属于圭柏柏的火。   “我们跟着火走……”祁天牙道。   云安看他一脸狼狈的模样,想要伸出手扶他:“你的伤……没事吧?”   祁天牙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牢牢的望着那朵小小一团的火:“它把我保护的很好……我都不知道……”   云安又说:“等把这些人安顿下来后,你还回来吗?”   祁天牙:“回!”   他转头看向云安:“你呢?”   云安道:“我自然也……”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胸膛里猛地一热,然后一团火也从他的胸膛里飘了出来。   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朝他露出尊敬的目光,他们自然认得,是这火破开了阵法,救下了他们。   云安都愣住了:“我什么时候也……”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到底给多少人丢了火啊。”   ——   在圭柏柏把自己的火焰透给娄越楼知晓后,没过多久,娄越楼也把自己的打算讲给了圭柏柏听。   “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成功。”娄越楼垂下头,他的眼帘洒下一排阴影,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阴暗,但是他不想对圭柏柏有任何隐瞒:“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让他们去碰,我甚至知道他们会碰得一头血……因为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清醒,才不会再抱有任何的侥幸……”   “你是个纯粹的人,你见不得那许多阴暗的事情,你见到那受到不公的人,就想要替他们讨回公道,这很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的。”娄越楼道:“我不想看到你被那些人利用,然后再被他们抛弃,我不想改变你,因为你本就是好的……真正错的也不是你,所以你无需任何改变,应该改变的是他们,那我就改变他们。”   “此时的方适和祁天牙还不配跟我道歉,而且他们要弥补的也不止是我,所以他们是我提前选好的牺牲对象……”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然后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圭柏柏摸了摸他的头:“这有什么可怕的?你想多了!不过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只要你不是让自己受委屈而放过他们,我可真是大松一口气了。”   圭柏柏道:“而且他们曾经那么对待你,如果不是我,你说不定已经死了!所以你怎么对待他们也不过分啊,就算杀了他们也没人说你不是。”   娄越楼道:“但是死亡是解脱,以死就能逃脱一切事情太轻松了,而且我也不想杀任何人……我只是想,这般把旁人的性命当做一种谋事的手段,我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娄越楼抬头看圭柏柏:“也许我也会变成丑陋的,面目全非的模样……”   圭柏柏觉得这孩子有点钻牛角尖了:“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呢,我看着你呢,你不会变那副模样……好吧,既然你这么担心,那我也再安一安你的心好了。”   他朝娄越楼靠近了点,低声跟他咬耳朵:“我在他们的心里都偷偷的放了一个小小的火种,如果他们真的醒悟了,那把火就会燃烧起来——”   “我的火你是见过的,它不仅只是燃烧灵气哦,它还可以燃烧一切魍魉,它唯一不伤害的,就是已经醒过来的人。”   “所以你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圭柏柏道:“如果他们真的到最后醒悟了,那么我的火自然会保住他们的性命……如果他们到最后仍旧不愿醒过来,那么他们做的那一切也都会成为他们应有的报应,这是命运抉择的结果。”   “也是我信守的道理,当人生,当鬼死。”   这个世界就是有太过活着的鬼了。   圭柏柏也说:“而且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脑好不好,什么叫被人利用然后再被抛弃啊……我还没有那么无私伟大好吗!”他没好气的看着娄越楼,把那句话憋在心里——那个最无私的,干这种傻事的明明是你好吗!   他抬起头看着床幔,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我可是偷偷撒下了不少火种哦——到时候啊……它们都会燃烧起来,化作一片一望无际的火海。”   “你见过那燃烧世界的火吗?从天而降,燃烧了整整三天,我当然是做不到这样,我也没有那般一往无前的信念……我只能撒撒火种,让更多的人都醒过来……这样,我守护的那个人就不会那么累了,有更多的人会陪着他咧。”   娄越楼着迷的看着喃喃自语的圭柏柏,他死寂的胸前在这一刻诞生出了一团凶猛燃烧的火,那火如此的炽热,在他的胸膛燃烧着。   多么有幸,能够遇到你。   此时此刻,娄越楼抬头看向已经化作火焰而去的圭柏柏,他的脚边挂着无数的储蓄袋,里面是他们刚刚趁着三白门无暇顾及的时候搜集的无数天材地宝,任何人拿到这些财富都能够后半生无忧了。   圭柏柏这个笨蛋,什么偷东西只是借口,他带着他像是小孩子做恶作剧一般在三白门的后花园肆虐,其实是给他安排好后事。   他把所有收缴来的东西都给了他,殷殷叮嘱,深怕他以后离了他就会被人欺负了。   笨蛋,笨死了。   他要这些有什么用,不能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分享,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红着眼睛把所有的储蓄袋都悉心的刚好,不管怎样,这也是这个笨蛋的一片心意,他怎么也要好好保管的。   其实在一开始,在感受到那火焰的时候,娄越楼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那曾经是属于自己的。   他闭上眼,明明才看见圭柏柏,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见过这人许久了,明明已经溺死在黑暗里,彻底绝望,染上污泥的心也都被这名叫圭柏柏的火给淬洗干净,拿起来,放到璀璨的阳光下,暖活了。   圭柏柏、圭柏柏、圭柏柏……   他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一阵风吹过,这刚刚站在原地的青年消逝了踪影,他也跟着化作了风,化作了一道光。   融入这光与尘,融入那正不断从每个人心中浮现出来的火里。   然后一起朝着圭柏柏的方向去了。   无论天崩地裂,无论海枯石烂,我都会不断地追随你,靠近你,成为你胸中燃烧起的火,成为吹起你发边的风,成为你脸上停留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周目完 第四十三章 番外上   修真门派特别大会,举办地点,扶山镇。   大会正式开始前两天,陆陆续续的,无数的仙兽珍禽架着仙人的车驾来到扶山镇。   一时之间,这个偏安一偶的凡人小镇瞬间繁荣热闹起来。   扶山镇的各个客栈都塞满了人,酒楼的生意更是好得不要不要的,扶山派的弟子们提前跟附近村落的村民们打好招呼,让他们抗着自家种的没人要的菜来扶山镇这里售卖,村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竟然跟仙人做起买卖来了,半信半疑的搬来自家剩下的菜过来,没想不到顷刻就被人买干净了,可把村民们给乐坏了。   而且那些人付的还不是铜板,还是那种灵石咧,那种一块灵石可以买好多菜种的灵石,村民哪里享受过这等便宜,就连最严肃的老爷子,见到这些仙人都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都是财神爷呢!   好些人已经卖完了一批,现在紧忙忙的准备从家里带来第二批货,各个脸上都紧张的跟打仗似的,深怕这些人傻钱多的仙人们提前走了,否则就享不到这样的好事了。   扶山派的弟子不得不被这些村民拖着帮忙,跑得最快的五师弟竟然还赚了钱,那些村民商贩让他帮忙运货,还给他分一成利,把这个最小的师弟累得跟头驴似的,还傻兮兮的抱着一大堆的碎小灵石笑得跟个小傻瓜似的。   就连扶山镇外给过路人歇息的茶棚都挂上高高的旗杆:“欢迎各位仙人来此品茶,第二杯半价~”   大家现在都做得是仙人生意!   而这都要感谢扶山派啊,不仅没有收他们这些凡人种的粮食,反而还帮着售卖,甚至其他地方那些什么凡人必须要遵守的规矩在这里也都扶山派的弟子手把手教着废除了。   其他地方的人都羡慕他们,这让扶山镇的居民出去走亲戚,说自己是扶山派的,都特别有面子。   扶山派是第一家收凡人进门派的门派,一开始好多人都笑话扶山派,但是现在他们看着扶山派一天一个变化,都眼红了!   听说这次大会在扶山镇举行,就是有好多门派来向扶山派讨经来了。   此时就有一对驾剑刚飞到扶山镇的剑修,竖着高高的马尾,看到扶山镇热情招待客人的凡人商家们,其中白面朱唇的少年忍不住赞叹:“这里的凡人比其他的地方有趣多了!”   少年叫云风,是看剑楼第一尊者冷无情的关门弟子,而跟着云风的则是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有些婴儿肥的少女,她的来头就更大了。   这位看起来年纪不过豆蔻的少女,上身穿着那种短小红底小碎花的琵琶襟衫,显出鼓鼓囊囊的胸脯,下身粉底百褶裙露出尖头一点圆头绣花鞋,但是身后却背着一把很宽很厚的重剑,巨大的巨剑背在她的身上像一座大山,看着人心里一紧,总担心她会被压倒。   但是她穿着如此娇俏,却背着那巨剑,走得步步生莲。   她正是冷无情流落在凡间的女儿冷小丫。   冷小丫一出现在看剑楼,可是惊碎一帮人的下巴,谁能想到他们那心中只有剑的冷无情尊者,竟然瞒着人生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甚至还有人怀疑:难道是冷无情的剑化形了吗?   否则这小丫头是怎么来的呢?总不会是尊者自己生的吧!   大家都很好奇,但大家都不敢问。   而此时,冷小丫扛着巨剑提前几天来到娄山镇,云风叽叽喳喳像没见过世面的二傻子,让少女露出嫌弃的表情。她昂着小小的脑袋,从那琳琅满目的牌匾里找了半天,踮起脚尖,眯着眼睛,终于脑袋定在一架最窄小的牌匾上头——扶山派扶山镇驻地会所。   虽然它是最窄小的牌匾,但是它的门口却是最热闹的,冷小丫乍一看就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正拦着一个人追问什么。   那几个都是其他门派有名的某某仙子,冷小丫因为冷无情女儿的身份,本来也是要被评为某某仙子,成为其中一员,不过后来——大家发现仙子这个后缀实在是安不上去,这丫头真的太生猛了。   你说怎么长得那么可爱,动起手就那么粗暴呢。   虽然冷小丫的仙子称号不了了之,但是她却也没有被大家忽视,在说起其他仙子的时候,她就经常被提起来,只不过却是作为被比较的对象,说这些仙子比她温柔,比她会说话,比她如何如何——冷小丫见到这些仙子都拦着那个人,虎着脸从背后抽出巨剑——   刚刚还左顾右盼的云风一回头,脸色巨变——   恰在此时,那背着他们站着的人回过头,露出一张极为温润的脸,然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这张好脾气温柔的脸瞬间变脸——   “六师妹!!”   圭柏柏一回头就看到被自己亲生父亲找回去的六师妹扛着一把巨剑朝自己劈过来,他当即都顾不得因为好久没见,平日里是如何惦记担心着小师妹了,这会儿只记起六师妹平日里调皮的模样,只想着这么久没人管着,怎么更加无法无天了,竟然要欺师灭祖!   于是一声厉喝,多年大师兄积攒下来的威严再次立威。   冷小丫手中的巨剑停在半空,刚刚还围着圭柏柏的莺莺燕燕纷纷色变,四散退开,她这才把剑收回,头低着,数着绣花鞋上的纹路,诺诺道:“大师兄——”   圭柏柏没好气道:“傻站着干什么,跟我过来!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大师兄!——”冷小丫挪动着绣花鞋,垂头丧气的走过去:“我不是……”   云风刚刚还被冷小丫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到冷小丫叫大师兄,忍不住好奇凑过去小声道:“他就是那个……覆灭三白门的大神啊?”   三年前,三白门的高空炸响雷霆,乌云密布,无数的雷电朝着门派劈下,而三白门的上空又突然升起无数的火团,而这些火团又纷纷聚集起来,汇聚成无边的火焰与那雷霆相抗。   事发当时,三白门的所有弟子都提前被人带了出来,没人知道那天三白门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火焰熄灭的那一刻,三白门无数建筑被损毁,而三白门的掌门则是听说是被三白门一个叫简清风的弟子给杀了,而那个简清风在杀掌门之前,修为竟然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境地。   比渡劫期的大能还要强大,当时好多沉睡的濒临渡劫或者马上要渡劫大能都感受到三白门当时传来的那丝气息——仙气。   云风还记得自己的师父冷无情当时连剑都□□了,他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过那么凝重的表情,好像见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东西。   虽然这只是猜测啦,但是云风还是相信的,当时三白门确实出现了真正的仙,否则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的师父这么凝重,好像马上就要拔剑飞过去一样。   也是那时候,云风才意识到,原来修真界的很多人其实都不愿意见到神仙真正降临在修真界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叶公好龙吗?   不过那天的雷声真的好大,就连他这么远都能隐隐听到那好像要把整个天都劈开的雷霆,他只是远远看到,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威力可怕,更难想象那雷霆中心发生的事了。   等到雷声没那么大了,冷无情终于决定朝着三白门飞过去,当时无数感受到仙气的大能都出关了,朝着三白门飞过去。   有的大能甚至把自己埋在地底深处,就为了遏制自己的修为,好些都以为是已经死了的,没想到那天全都冒出来了。   冷无情原本还担心这些人突然出现,会不会影响当下修真界的局面,结果这些人看到他却都态度很好,甚至有的脸上写着可见忧虑,不仅朝他点头示好,还邀请他一起去屠仙。   这些从神仙时代用尽一切办法留到如今的人们,就是担心还有神仙的余孽没有真正的灭亡,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出现,所以他们封闭自身,把自己埋到地里,直到感受那仙气出现在这世间,他们再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去的路上,他们想象过许多三白门此时的处境,他们是最了解神仙是什么德性的,觉得三白门当时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然后他们遇上了无数正在赶路的三白门的弟子们——圭柏柏的火焰指向的方向是扶山派的方向,在圭柏柏心中,在没有地方比扶山派更加安全了。   可是扶山派离三白门有一点点远,他们走了好久,还在路上……甚至怀疑可能走不到了的时候,正好撞上过来屠神的大能们。   大能们这才知道原来,现在的世界,已经再次诞生了新的那个人啊。   这让他们想起了曾经跟着那个人一起屠神的日子,那是一段多么痛快多么快活的日子啊,有好多大能想起曾经一手一个神仙的项上人头,就觉得好像又回到曾经那段光辉的岁月里。   这些大能选择封闭自我,也未尝没有因为那个人的身死,从而对整个世界感到失望的情绪在里面。   在小小的感慨过后,他们朝三白门的这些弟子告别,大声笑着,朝三白门的速度更加快了。   他们迫不及待的要见到新的那个人,然后与他一起,继续行走在这条光辉的道路上!   但是等他们到了以后,却已经晚了一步,那个神仙余孽已经被圭柏柏解决了——大家当时就有些尴尬,说自己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吧……结果你先打完了,让他们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圭柏柏这一次感觉简清风比之前还要弱,也许是他变得比以前更强了一些,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最终还是他赢了。   当时简清风借着天威,无数的雷霆朝着他劈下来,圭柏柏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可是突然不知从哪里升起的火焰。   无数的火焰从他先前撒下火种的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升了起来,然后一起朝他飞了过来,帮他抵抗了那无数的雷霆。   圭柏柏听到娄越楼对他道:“闭上眼睛。”   他甚至来不及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随之闭上了眼睛,然后他感受到有人抬起他的胳膊,朝着天空一抓,那在天空的无数火焰就在他的手心里凝结出一把由火焰凝成的巨剑。   那只手带着他的手,他们的手一起握住那把巨剑,先是朝着天空上密布的乌云一挥。   乌云整个被劈散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简清风直接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圭柏柏闭着眼睛,再次向前一步,那火焰化作一把巨大的镰刀朝着吐血的简清风挥了过去——   等圭柏柏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然后他伸出手,那个握住他的手已经不在了。   “圭柏柏,不用担心我,我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你。”   他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这世上本不存在娄越楼,因为你,娄越楼才变得有意义,才真实存在着。”   “我是世人心中诞生的一抹意志,原本是无形的,后来那些意志多了,聚集在一起,变作有形的,化成了我的第一世。”   “我的第一世是最纯粹的,也是最强大的,无数世人在不断磨难下磨练出最无匹最坚毅的意志,而这意志化作我,劈开了神仙统治下的世界,为饱受神仙苦难的世人劈开出一条生路。然而胜利过后,过去的那些意志渐渐被生活消磨,我就像是一把过于锋锐的刀锋,过刚易折,渐渐被世人抛弃,成为一块不值钱的石头。”   “所以我的第二世是灰暗的,是复杂的,是由无数的世界分支组成,而每一条分支到最后,都是以覆灭这个世界为结局……”   “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跟简清风绑定在一起,甚至有的世界里,我都被他说服了,他说这个世界就算没有神仙,人类当中也会诞生新的压迫者,你杀不完,你永远都杀不完,甚至你救下的这些人到最后也会变成我。”   “他说我什么都做不了,在他面前,我的意志如此的微薄,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弱小,我甚至开始陷入怀疑——无数世界的我像是钻进了一个迷宫里,找不到出路,我被困在这迷宫里,制造出更多的幻影,我只能看着他越变越强大,却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遇到你。”   “在那一片黑暗当中,我听到一个声音,他在说:狗屁!”   “我看到的所有人都屈服了,他们的意志都改变了,只有这个人,他始终没有屈服,虽然他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小的一点点,但是已经够了。”   “已经足够了。”   “圭柏柏,这是因你而燃烧起的火,也是因你一直不肯屈服的意志,无数世界的我从绝望中挣脱——你点燃的第一把火,把整个修真界都烧没了,这是死。”   “你点燃的第二把火,在无数人的心中点起了火种,这是生。”   那个在圭柏柏耳边笑着讲述这一切少年在对他道:“现在你彻底掌握它了,掌握了生死……”   圭柏柏忍不住道:“那你呢!?”   “我在你的身边,我是你胸中燃烧的火,我是吹过你头发的风,我是你脸上的阳光,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是娄越楼。”圭柏柏一字一句道:“不是什么无形的,你是人,你叫娄越楼。”   于是,那无形的少年叹息一声,圭柏柏感觉胸膛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抽了出去,最后化作一个弯着眼朝他笑的少年。 第四十四章 番外下   扶山镇。   冷小丫推开朝她靠近的云风,小步走在圭柏柏跟前去。   圭柏柏正要好好的教育她一番,忽然又从屋内走出来一个人:“柏柏!”他贴到圭柏柏身上,有些委屈道:“你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我就跟过来找你了。”   刚刚还一脸怂样的冷小丫立刻朝这人竖起刺,瞪着这人:“娄越楼!!”   娄越楼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侧过头,当做没听见一般:“师祖找你有事,你跟我回去吧,这些从其他门派过来人就交给其他人应付吧……”   “你才是其他门派的人!这是我大师兄!”   娄越楼转过头,面对她时,脸上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存了,露出一本正经的疏离:“大小姐,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看剑楼的弟子,不是我们扶山派的。”   然后摆了摆自己胸前别着的栀子花,继续对圭柏柏道:“柏柏,你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你看好不好看。”   冷小丫气得牙都要碎了:“娄越楼,谁让你摘我大师兄的花的!”   娄越楼故意道:“咦,你不知道我现在跟柏柏住在同一个院子吗?”   就在冷小丫差点又要拔剑的时候,圭柏柏拍了拍娄越楼的手:“你老跟她较劲什么啊——”转头对冷小丫道:“走吧,正好师父也想你了。”   冷小丫用力的朝娄越楼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圭柏柏身边去。   云风看着这祖宗一副忘记他的模样,忍不住道:“那我呢?”   圭柏柏转头对他道:“抱歉,等下会有其他弟子招待你的,你放心,六师妹从小在扶山派长大,不会有事的……”   云风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摇头说不用抱歉,要知道这可是当代修真界最强的人了,而且还有好多修真大佬站在他身后——那天因为感受到仙气苏醒的大能们,为了不白醒,最后也都留在扶山派了。   现在说修真界最强的门派非扶山派莫属。   圭柏柏的师父感觉自己就是打了个盹,怎么他就摇身一变成为最强大门派的掌门了呢——师父他老人家从来没有享受这待遇,现在都躲着不肯出门了。   所以门派一应事务都是圭柏柏在处理。   目前扶山派正在努力推行各种改变凡人目前生活的举措,圭柏柏已经联系上了巧工坊,准备开始锻造一批凡人也能使用的工具来——   总之,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以后会越变越好的。他坚信。   此时他忍不住问娄越楼:“师父找我做什么?”   娄越楼哦了一声:“他问你,他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出门接见那些门派来的人……”然后顿了顿道:“我觉得师祖他就是觉得自己没底气。”   圭柏柏:“……”他叹息一声:“是我让师父受累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折腾……   娄越楼道:“不,你没错!”但他也不能说是师祖的错,就道:“你站在师祖身边,师祖就不害怕了。”   圭柏柏点头:“你说得是,我接下来就陪在师父身边,哪里也不去,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给浦沅他们去处理。”当初那些三白门逃出来的弟子们都加入了扶山派,并且适应良好。   就是扶山派房子不够用,实在住不下,好多都住在山下的镇上,跟扶山镇的镇民住在一起。   冷小丫扛着巨剑,走一步,巨剑就颠一下,圭柏柏忍不住教育她:“好好走路,以前怎么教你的,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背挺直!”   冷小丫:“……”   她忍不住偷偷做了个鬼脸。   才回到扶山派,就看到师父在屋内往外探头,看到圭柏柏过来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吧,你现在忙……”   “没事,”圭柏柏说:“都不是很重要的事。”他朝师父笑道:“师父这边才是要紧的。”师父忍不住叹气:“我十年前有幸参加过一次修真界举办的门派大会,那时候我拿着门派的请帖过去,只能在最外围,喝上一杯酒,就算参与了……到如今,这大会竟然在我们门派举办,曾经那些见都见不到的人都还要来拜见我……”   他对圭柏柏道:“我是真的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握住圭柏柏的手:“你说这一下把我们捧得这么高,到时候摔下来会不会很疼?”   圭柏柏回握住师父的手:“师父,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捧出来,也不是他们想捧就能捧的。”他道:“你大胆放心,有我呢。”   “唉……”师父道:“我就是有些担心……小柏啊,为师对你没什么可求的,虽然做师父的都想徒弟能有出息,但我只是想你平平安安的,你现如今摊子越铺越大,事情越做越大……”   圭柏柏拍了拍师父的手:“我懂,我知道,我也就是现在,等事情差不多正轨了,我就交替给别人……到时候,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就住在这院子里,整天在你跟前转,你到时候可别嫌我!”   师父被他逗笑了:“说什么呢,师父怎么会嫌你!”接着又摇头:“还是不要了,你好好的事情做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师父我现在也不闲呢!我可是第一门派的掌门!”   他说着,自己都被逗笑了,摇头笑了半晌,拉着圭柏柏进去让他挑衣服。   冷小丫只记得平日里师父都是一副很有威严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他也有担心害怕的事,忍不住稀奇的看了半晌,忍不住想要找人嘀咕:“师父他现在跟个老小孩似的,还要人哄。”   娄越楼对她做了个鬼脸:“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冷小丫迅速回了一个给他:“我才不会!”   娄越楼却不搭理她,找个机会趁机溜了进去,对着师祖穿着的衣服大加夸赞,把师祖捧得红光满面,一个劲的说这孩子嘴真甜。   冷小丫简直目瞪口呆,她气得脸通红,但是要让她像娄越楼那般,她又豁不开脸去,只能在心里扎娄越楼的小人。   ——   没过多久,冷无情驾着剑来找闺女,然后那些都以为冷无情是面瘫的人见着无情剑修在线变脸。   “冷小丫!”冷无情单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冷小丫拎起来:“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去山下瀑布练剑,练到扶山派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跟你断绝关系!我不要认你当父亲!我要回扶山派!”冷小丫一边扑腾一边大叫。   冷无情冷笑一声(旁观的人瞪大眼睛,冷无情竟然会笑!):“等你打过我那一天再说吧!到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你拿什么跟我谈?”   然后冷无情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冷小丫拎走了,闻讯刚过来的圭柏柏挣扎半天,丢出去一句:“下手轻点……”然后得到冷小丫不敢置信的眼神。   冷无情憋着他一眼,然后从拎转为抗——抗麻袋的那种抗。   圭柏柏:“……”师妹,节哀。   ——   修真大会圆满成功,好多门派的弟子又在扶山镇待了一段日子——据说扶山镇的居民赚的灵石都用麻袋装,放在家里放着,根本花不完。   就连路边的流浪狗都长胖了三斤,然后被一个门派的仙子带回山门养了。   还据说,扶山派附近的一个凡人国家还派了国师带了好多东西过来,说是要上贡。   扶山派的弟子们为此开了几次会议,最终决定还是把东西退了回去,然后还添了好多东西回去——然后那个国家又送了更多的东西过来……就这么一来一往,后面那个国家的君主直接过来磕头,说要举国加入扶山派……   扶山派:“…………”   再后来,由于环境变好,越来越多的凡人在各自的领域展现出他们出众的才华,好多修真门派也改变了对凡人的偏见,那些规矩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再后来,修真界又经过了几次大型的轰轰烈烈的丹药革命,功法革命,灵兽革命等,无数璀璨的星辰划过天空,留下它们曾经来过的痕迹。   而这些,都与圭柏柏无关了。   他将迈上新的征程。 第四十五章   南夏。   王授元年,南皇秋狩途中染疫崩,年仅十岁的赫连方即位,王太后垂帘听政,朝政由摄政王赫连箫把持。   不久,王太后对摄政王赫连箫感慨皇帝幼年丧父,孤苦无依,整日闷闷不乐,想召些同龄的小童入内陪伴,名曰召伴。   赫连箫领太后懿旨,同年,从朝中各位大臣家中择优选中三名小童送入宫廷。   分别是侍中孙——王志安,太常寺卿侄——刘孝。   还有娄都督独子——娄越。   其他二人在入宫廷之时都受到长辈叮嘱,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不敢东张西望,唯有娄都督幼子娄越性格最是不驯,第一次见小皇帝就跟赫连方打了一架,震惊朝野。   娄越身为娄都督唯一的独子,也是最小的幺子,他前头三个姐姐,于是娄越从小就是家中长辈们的眼珠子,娄都督的母亲肖国夫人是个最威严不过的,平日里对娄都督都极为严格——娄都督现在还怕母亲呢,有时候被人带去回去喝了杯花酒回家都要被抽鞭子。   而娄都督能有如今的成就,也跟肖国夫人的严厉教导也脱不开关系。   但是肖国夫人对这老来孙却是疼爱至极,毫无底线,把其当心头宝,眼珠子,不仅没有严加管教,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据说她老人家每天都至少要见三次孙子,睡觉前还要问候一遍,待得到娄越就寝的消息才安寝,如果回的消息是娄越在干其他的事情没有睡,她就会皱眉,说我孙还未睡,我怎么能睡,快,快叫他停下来,不要伤了身体。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外说一不二的娄都督在家根本拿娄越没有办法,别说教育了,说话稍稍重了一点,都会被肖国夫人怒斥,说老朽我还活着呢!你这不孝子就想要骑在我头上了吗!这家里我是一点说话地位都没有!越儿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娄都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娄越越长大越无法无天,三岁就敢跳房顶揭瓦,偏偏这孩子要是纯粹烂泥扶不上泥,他也就不可惜了,谁想娄越从小天赋极佳,不到五岁,只是平日里看他使了几套枪法,就能几乎不差多少的复制下来。   眼看家中骄子要被老母亲给养废了,娄都督每天愁的头发直掉,听说摄政王要在大臣当中挑几个孩子入宫陪伴小皇帝,当即就觉得机会来了,瞒着肖国夫人把娄越送过去,而娄越也给他争气,几乎一下就被选中了,成为三个被选入宫的人之一。   等到肖国夫人知道的时候,娄越已经被送进了宫,气得肖国夫人再次捡起鞭子,在娄都督身上狠抽了几记,犹不解气,关上房门,绝食半天,被娄都督带着仆从硬闯进去才罢休。   但仍旧不肯放过娄都督,泪似滂沱,哭着说吾孙不在,吾胸中也空了一块,吾以后饭不能香,夜不得寐……   然而娄都督心意已决,无论肖国夫人说什么,都不会再向肖国夫人低头,只是他扛住了肖国夫人,却没有扛过宫中的娄越,听到娄越把小皇帝打了,当即带着伤(肖国夫人打出来的)又跑去宫中跪着了。   而干了这一番大事的娄越半点没有把自己父亲折腾得够呛的意识,他把小皇帝揍了,反因祸得福,得了小皇帝的青眼。   王太后在前面发作娄都督,小皇帝竟然在后面拆台,反替娄越求情,只把王太后气得够呛。   两个都被熊孩子折腾的家长互相对视一眼——是同病相怜的眼神。   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毕竟当事人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太后看赫连方跟娄越打了一架,反倒打出感情来了,眼看小皇帝不仅没有对娄越生厌,反倒整日缠着娄越,跟在这娄越的屁股后头,把其他两个送进来的都丢在一边,也不知道谁是皇帝谁是臣,就很无语。   娄都督被娄越这一吓,原本是想再把娄越带回来,结果没想王太后把他训斥了一通,雷声大雨点小,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弄得他回家很是担心受怕,深怕娄越又在宫里干出什么大事来。   肖国夫人这下是一点都不同情他,母子两个都为宫里的娄越感到忧虑,一个月不到身子都轻减了不少。   就这么担心着,肖国夫人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不到月余就病了,娄都督向宫里告信,让娄越回家侍疾,正好娄越在宫里待着无聊,就向小皇帝告了假回家里了。   娄越从小就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有求必应,性格上就有些唯我独尊,而赫连方就更是了,作为王太后唯一的独子,又是一国之帝,更是被人捧得高高的。   两个都不是向人低头的性格,一碰面能不打起来吗?   但是打完了之后,娄越没怎么样,赫连方倒是觉得他有些特别了,他身边都是奉承讨好他的,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把他身份放在心上的。   特别是在另外那两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两个被教育的规规矩矩的对比下,就更显得娄越的出彩了。   于是赫连方为了能跟娄越玩到一处,反倒成为那个退让的一方,甚至有些讨好娄越的意思在里头。   小皇帝都先低头了,娄越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于是也就收了脾气,他在宫里陪着这小皇帝,虽然宫里很大,但是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处,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个面孔,而娄越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实在有些憋坏了,此时告了假,想着终于能离开宫中,不仅没半点不舍,反倒高高兴兴的,反衬着小皇帝有些个落寞。   赫连方自然是极为舍不得的,可是他又怕他强留,娄越会不高兴,于是嘴上说着好,心里则想着办法,怎么让娄越立刻回来。   娄越才不关心小皇帝私底下转着的那些个想法,毕竟是在宫廷这个吃人的地方长大,赫连方虽然尚且稚嫩,但是他有一堆的太监给他出主意,让他开心。   有个叫刘山的老太监看着小皇帝因为娄越的离开闷闷不乐,于是给他出了个极为阴损的主意。   “陛下可是为那娄公子烦闷?娄公子家中那个老妇,最是不讲理,把娄公子当命根子,一日都离不开,娄公子进宫来就不大乐意,如果不是娄都督顶着,陛下可见不到娄公子呢!……估计啊以后时不时就要抱恙让娄公子出宫去见她。”   赫连方本来就对娄越回去的事儿不高兴,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她竟是装病!?”   “陛下勿要怪老奴多嘴,虽然那老妇不讲理,但偏偏她拿孝字压人,娄公子也不能拒绝……”眼见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刘山就凑过去,小声道:“陛下……只要那老妇不在了,娄公子也就可以常常在宫里陪着你了。”   *   娄越兴颠颠的骑着马匹往家中赶,娄都督拍来的家仆本是给他备了个轿子,娄越只扫了一眼,就说轿子是那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的公子哥坐的玩意儿,他娄越又不是吹不得风,何况祖母还在家等我。   说罢,抢过其中一人的枣红马,一个利落的翻身坐了上去,骑马就跑。   他速度极快,几个家仆在后面怎么赶都赶不上,路边的人见着这高头大马,躲避不及,有的摆摊的商贩猝不及防,摊子都差点被掀了,恰在此时。   一个穿着青衣,外貌极为温润,看起来像文人的公子正斜挎着行李包袱从街边另一头走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这批人,旁人见着都替这人捏着一身的汗。   还有人的惊呼已经在嗓子边了,正要喊快闪开!   骑在最前头的娄越猛地一拉马匹,马身高高扬起,他险之又险的拽着马匹跺到一边,擦着这人的脸颊落下。   “没长眼啊!不知道躲的!?”娄越立在马上,气冲冲的冲着这被吓傻了的文人道。   接着却见那看上去像是被吓得不知道动弹的人伸手往上一拉,娄越就被人从马上拽了下来,他一惊,这人好大的力气。   要知道他从小习武,又天赋卓绝,虽然才十岁,但是力气已经能抬一石,相当于成年壮年男子的力气了,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一只手就抵过他的力,把他硬生生从马上拽下来。   红枣马有些受惊,踢踏着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这人一按,瞬间没了声音,甚至前腿一软,半跪了下来。   娄越这才意识到,撞了个鬼,遇到不好惹的人了。   他被提着,仍不放弃挣扎,与之相抗,倔强的瞪大眼:“你是何人!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知你是谁。”这人把他放下来:“我也无需知你是谁。”   他拍了拍他的肩,哪怕动作说得上温柔,但仍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人完全不敢放肆,娄越见过不少大人物,但是从没有一个人能有眼前的这个人能够给人如此大的压力。   “只是你踩烂了人家的东西了。”他转头,示意娄越看向那正小心翼翼收拾菜叶子的摊贩。   娄越看到这一幕,有些气短:“我自会赔付。”   “你得去给人道歉。”这人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道。   娄越挑眉,还从未有人这般命令他,他冷笑道:“我道歉了,那他受得起吗?”   然后他在这人的脸上看到一种悲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听到这奇奇怪怪的人感叹道:“这世道啊……还是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圭柏柏:狗皇帝,老子来了 第四十六章   娄越匆匆回到娄府,门口的门仆看到他,惊喜道:“少爷回来了!!”接着疑惑:“怎么一个人……老爷派了好多人去接你……”   “王伯,他们在后面,我急着先回来了。”娄越把马交给迎来的管事王伯,自己拿着马鞭大步往前走,走到一半折返回来:“王伯,父亲今日也在?”   王伯道:“一家子都在屋里等着你呢!老太君昨日还吃不下饭,直到听到你今日回来的消息,立刻就喝了两碗粥,还下来溜达了两圈,腰板都比往日直了呢!”他拉着枣红马往屋内走,递交给旁边凑过来的小仆手上,然后转头道:“少爷,你先去厢房让李姐儿给你换身衣服,看你一脑门的汗。”   “王伯,我有急事。”他捏着马鞭往上扬了扬:“父亲现在不在书房是吧……我去库房那边拿点钱……”说完就大步甩掉身后一直絮叨的王伯,转头朝着大厅相反的方向走去。   王伯在后面追赶:“少爷,少爷!你又是要干什么啊……好好的去什么库房……少爷!”   他实在追不上,上气不接下气:“要钱是吧!我给你!少爷你回来!”   正埋头往前冲的娄越闻言立刻掉过头,走回来,上下打量,半信半疑:“……你有钱?”   王伯好险没翻个白眼给他看:“少爷您说笑了,老仆手上还是有点零用的,少爷你是买了什么东西没钱付吗?”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里的锦囊,他点着银子,没给娄越,反而先道:“那派去接你的都是老爷手下的精锐,个个在军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汉,少爷你把人全丢在后头,这不合适。”   娄越有些不耐烦,伸手抢过银子:“知道了!我待会儿去给人道歉……”   王伯一时没抓住,忍不住有些着急道:“少爷,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拿钱到哪里去啊!!”   娄越捏着银子的手往上扬了扬:“我把人摊子砸了,去给人赔礼去!”   王伯听罢反而还欣慰笑了:“是该去的……”然后突然回过味儿来:“等等!少爷!你别一个人去啊!你知道应该赔多少钱吗?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等他撩起衣袍紧赶慢赶,哪里见到娄越的影子。   他有些着急的问门仆:“少爷呢?你们见着少爷往哪里去了!怎么眨个眼睛就见不着人了?”   那门仆笑起来:“刚走没一会儿呢,少爷武功越发好了,跑起来可快了,那句怎么说来着……就是身轻如燕!跟燕子似的!”   “哎呀你走一边去,我问你少爷往哪个方向,没让你夸这个!”王伯有些不耐烦的把这拍马拍到马蹄的门仆推到一边,翘着头往路边两头望。   捏着银子的娄越穿着一身大红短打,头发绑得高高的,长长的红缨垂下来,在他奔跑的时候扬了起来,像飞起的小鸟尾羽,又吃得好,看起来跟小娘子身高差不多,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小娘子女扮男装了,直到看到眉眼含着的煞气,才不会错认性别。   他匆匆赶到先前纵马的地方,却见菜贩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地面上的那些狼藉已经看不到,他疾奔过来,也不过微微气喘,连忙道:“刚刚那个人呢!”   那菜贩被他拦着:“什么人?”   “就刚刚的!把我拦下来的那个看起来特别弱不禁风的公子!”娄越急急问道。   “哦,你说那位大侠啊,真看不出他有那么好的身手哦——”那菜贩笑起来:“他帮我收拾完残局就走了,还要给我银子,我硬拦着没要……”   “走了?!”娄越不敢置信地扬高声音:“我不是说了我回去取银子就过来吗?!他怎么走了!”他不甘心的问菜贩:“他走哪里去了?!”   菜贩随手指了个地方:“往那边去了,刚走没一会儿,你快点去说不定能找到。”接着忍不住对娄越道:“没想到你真回去了,我还以为你是随口说说呢……”   “那还有假!”娄越挑高着眉毛,昂着头道,他一边匆匆忙忙把腰兜里的银子都掏出来:“这些都给你了!不够再去娄府找我,报我娄越的名字!”   说着就要朝那个方向奔去。   菜贩突然被这么闷头塞了一堆小巧完整的银元宝,愣了一会儿,连忙拿着银子追上去:“哎哟多了!我那几两的菜叶子哪里要这么多钱……”眼看追不上了,用着嘹亮的声音吆喝:“娄越娄公子!娄少爷!你刚刚说是哪里!娄府在哪里!我去你府上把钱还你啊!!”   四周听着吆喝声的人闻言把头扭过来,有个好事者道:“老汉!娄府我知道,就是那门口几个大石狮子那家,那是正二品的大官,门口把持着精兵,不是常人能去的去处,几两银子,他们不介意的,我看你见好就收吧……”   菜贩抬眉道:“大官又如何!大官就能随便拿他的钱了吗!哪个人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了!那小公子不知道数量,他身边的人能不知道,能不知道是我老刘多拿了钱!?我老刘干这么久的买卖,从没多拿人一分钱,干的是诚信买卖!”   义正言辞完,转头跟那人打听:“你刚刚说哪儿,再说一遍,门口那将士不拿刀砍人吧?”   *   娄越只感觉自己是在追一阵风,每次刚刚抓到尾巴,就被人溜走了,他从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一直在奔跑,从未停下来过。   然而就是抓不到,怎么都抓不到,他从街头跑到街尾,路边的每个人都像他,却又每个人都不是他。   就像他一直在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幻影,他站在人堆里,有些迷茫,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娄小公子!”   他猛地回头,却看到几个穿着军服的士兵驾着马朝他靠近:“我们回府上才知道你还未回来,怕你遇到什么事,又过来找你,跟我们回去吧,楼小公子,都督在府上等着你呢。”   娄越皱着眉头:“我到时候自会回去!”   骑在马上,最前头的那位将士,想到什么,从马上下来,走到他身边:“娄小公子是在找什么人吗?我们府上刚刚来了一个菜贩,说你砸烂了他的摊子,拿钱去赔偿,但是钱给多了,想要亲自还你……”   娄越闻言挑眉:“他还真去了?!”然后又哼道:“多了就当我赏他了!毕竟是我砸的,我娄越的赔礼就是那个数,不能再少了!”   将士就说:“那你也得跟我回去,亲口跟人说清楚,那老汉可是执着的紧,非要亲手把银子交到你手上……”   “烦不烦啊……有必要?再说那银子也不是我的,叫他还给王伯去!”娄越有些烦躁道:“我还没找着人呢!”   怎么那么大个人突然就不见了呢!他娄越活这么大还从没向人低头过!难得一次低头,这人竟然还不当回事,说走人就走了!   将士就说:“公子想找谁,不如把外貌讲给我们听,我跟几个兄弟帮公子找,我还认识些京兆尹的弟兄,也能帮忙,总比公子一个人大海捞针要强。”   娄越闻言打量了他一眼:“你叫什么来着?”   那将士就说:“卑职姓肖,单名一个意,是肖国夫人的侄孙,拖这份情,跟着娄都督做事。”   “肖意是吧。”娄越执这马鞭在手掌心拍了一下,他轻笑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人……我非要自己一个人找,不用任何人帮我!所以免了!……走吧,回府!”   他是知道娄都督手下的那些个手段,嘴上说得轻松,真让他们去,找着人了,先是一顿杀威棒,把人吓唬一通,然后再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扒干净,等把身上的所有刺都给拔干净,再送到他身边来,以免伤到他这个贵人。   他以前在坊间认识的几个小赖子,就被这么收拾过,过后在他跟前跟被剪了指甲的猫似的,别说脏话了,连说话都要带个您,让他浑身不自在,后面就再也没找了。   他晃着马鞭,跟着那肖意往府里去,哪怕被这几个都比他高至少一个头的士兵们围着,浑身也没有显现半点弱势,好像天生就该站在人前,刚刚那不顾一切的奔跑就像是一场虚幻的不真实的梦——   那人明明是个极温润,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感的人,甚至乍看上去还有些弱不禁风,但那双黑眸,却仿佛藏着万水千山,朝你看过来,那山那水,就全都朝你来了。   明明是被人压着赔礼道歉,但娄越那向来万事不当回事的心竟也跟着动了一下,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肖意道:“既然公子不愿,那么肖某也就不多此一举了。”他牵着马跟在娄越身后,虽然是个军士,说话做事却有一种文人似的慢条斯理:“公子如此上心,自会能与此人再相逢的,不知公子是否听过一首诗?”   娄越侧过头,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知道诗?”   肖意年纪也就比娄越大个五六岁,但是却已经在娄都督身边有个不低的位置,他也是十一二岁就开始被家里人推出来跟着娄都督上战场了,此时面对娄越的嘲笑,面不改色道:“几岁的时候跟着族中的孩子一起上过私塾,后来实在不是那块料,就弃文从武了。”   “什么诗?”娄越问完后又摇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总不过是那些酸文,平白倒了胃口,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肖意说了声:“是。”   娄越闷不做声的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丢出去一句:“别跟我父亲说起这事。”   肖意当面一口答应,转头就把他给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娄越:? 第四十七章   娄都督皱着眉头:“他之所以晚了时辰,是因为要找一个人?”   肖意上前一步:“都督,我找了那菜贩的老伯问了,当时楼小公子着急赶回来,骑马太快,把一个菜贩的摊子掀了,然后就遇到这个人,拦在娄小公子的面前,逼他向那老伯赔礼道歉。”   娄都督皱着眉头:“他这是心里不痛快,还想找人算账?”   肖意顿了顿,摇头道:“我看小公子脸上的表情并无愤懑,倒是有些想跟那人交朋友的意思,我当时提议要帮公子忙,公子把我拒了不说,还警告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似乎还有保护那人的意思在里面,像是害怕我们去伤害那个人。”   娄都督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他都被人逼着赔礼道歉了,不仅不怪反而还……那我平日里说得稍稍重了,他!”他话语猛地一停,深吸一口气,念着毕竟是自家的叉烧,不气不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娄都督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看样子好像并不是个坏人,但是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故意在越儿回去的路上蹲着他……但是如果是故意的,这会儿应该早就借着这个机会到我府上了,直接头也不回的走掉,显然就是个过路人……既然是过路人,那就没必要再深究了,就当这个事过了吧。”   肖意垂头应道:“是。”   娄都督背着手,在书房转悠两圈,忍不住问肖意:“我说我跟这外人到底差距在哪里,为什么别人说的,他就听,我这个当父亲的,说什么他都不听?”   肖意:“……”   他硬着头皮:“都督要不……当面问问小公子?”   娄都督悻悻的一摆手:“我要能问早就问了,你下去吧。”肖意刚要撤,又被娄都督拦住:“等等,你年纪跟越儿相仿,平日里也能跟越儿说几句话,有什么我不好说的,你可以帮我跟他说说……让他收敛一下他那性子,以后在宫里,不要还跟像家里一样,突然一下子,魂都要被他吓掉了!”   肖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都督……小公子跟我……还没好到这份上。”   娄都督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不耐烦的摆手:“走走走!”等到肖意退下了,伸手在桌子上一按:“……都是些没用的!”   他忍不住又嘀咕:“到底差在哪儿呢……我好歹是他爹吧!?……就连个外人都不如吗?”   *   娄越一回府上,就被肖国夫人抱着不肯松手。   “我的乖孙哟!瞧你那狠心的爹!把你丢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肖国夫人一阵长吁短叹,伸手把娄越往怀了一兜,过会儿放出来,伸手捧着娄越的小脸,眼立刻就红了:“瞧你这脸瘦的……”   “我的乖孙……咱们今儿回了,就不去了啊……听奶奶的,那皇帝要什么人没有,那么多太监宫女,还缺人陪了不成!你这么小一个,连个相识的人都没有,就要到那么深的宫廷里,那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的孙哪里能是那些人的对手,可不见刚进去就被害了吗!”   肖国夫人越说越生气:“选了三个人进去!怎么就我的乖孙跟皇帝打起来了?!我孙虽然性格强势点,但其实最是知礼不过,比那些表面上看上去老实,实则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败坏的东西好不知道多少倍!还不知是不是另外两个在背后撺掇着!”   娄越忍不住一皱眉:“奶,跟另外那两人没关系,是我见赫连方那家伙不顺眼,他想使唤我,我没应,他就朝我发脾气,还想要拿人压我,我怕他!!”他眉毛一扬,锋芒毕现,看得肖国夫人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她软和着声音:“好,好好,我的孙谁都不怕!但是咱们在人前还是不要叫皇帝的尊名,会被人说闲话。”娄越脸上还有未去的不屑,不过还是听话的点头:“知道了,奶,其实我只是不明白……”   肖国夫人看着娄越皱着小眉头的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心疼,伸手忍不住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的乖孙,这么小就有什么愁心事了?说给奶奶听!……别皱眉头,会跟你爹一样,变得不可爱了。”   娄越被肖国夫人这句话差点给逗笑了,他想起娄都督眉间的那长年存在的三条线,确实挺妨碍容貌的,嘴巴抿了抿,把笑意压了下去,露出脸颊边的两个小梨涡。   他把肖国夫人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才用着还未变音的偏清亮的嗓子道:“奶,我就是不懂,那个皇帝,论武力,我一只手吊打他,论文,也不过是普通水平,论品性,就更别说了,连二舅都不如!他为什么就觉得他能理所当然的命令指挥我?”   娄越忍不住再次皱起眉头,都说童言无忌,他此时说得话,在旁边的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就因为他是皇帝,但是他也没看几封奏折啊……我父亲愿意服从先皇,是因为先皇叔叔给他官做,让他能够一展抱负,而且先皇叔叔也不止做到这些,他还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是因为他做得那些成全了他的身份,而不是他的身份,来全他做的事。”   旁边奉茶的侍女手忍不住一抖,茶水洒了出来,肖国夫人当即冷着脸转过去:“怎么着,这茶是烫手还是太沉啊?端个茶都不稳当了,平日里还做不做其他事了!”   她这下又是府中说一不二的肖国夫人:“几句话都听不得,我孙说几句童言就能把你给吓着,真就是一辈子当奴当婢的命!”   那侍女跪下来求饶,肖国夫人道:“你也别跟我求饶,倒显得我多刻薄似的。跟你们这些人说白了吧,我这人是最不信命的,几十年前,我还在村门口洗衣服的时候,比你们也高贵不了多少,为什么我坐在这里,不是因为我身上流着谁的血,更不是因为我姓什么,当时村口算命的还说我这辈子就是个村妇,那为什么我能坐在这里?”   肖国夫人把那侍女拨洒的茶水端起来:“因为我不甘心,我二十岁就当了寡妇,是凭的什么把你们的都督拉扯大到当了都督?就凭我的这份不甘心!你们只看娄都督现在威风八面的,你们是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多么混账的东西,书、书不肯读,武、武不肯学,整日跟着些小赖皮,混散度日,要不是这世道不许女子当官,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说完,她把那茶水往旁边一放,刚刚还发抖的侍女忍不住听得入迷了,她见肖国夫人的目光望过来,发现那双眼里藏着无尽的失望。   是对她的,她心中忍不住一紧。   肖国夫人道:“小莲啊,人的命呢,真的全看各人,你平日里做事什么都没得说,性格也好,我原本是想把你提拔到身边,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把你分配出去嫁人,女子一旦嫁了人,基本是再不能有自己的事业,除非运气好,年纪轻轻是死了丈夫,才能稍微做点事情。   可如今来看,你其他什么都好,但是你的这份胆子还是太欠缺了,这样一份怯懦,会让你止步不前,很多事都做不成……所以现在看来,还是不合适的。”   那叫小莲的侍女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肖国夫人,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她哭泣着,朝肖国夫人一伏:“老夫人,小莲是家生子,从小父母耳提面命,教导小莲要衷心忠诚,后来主家获罪,父母追随老爷太太们去了,小莲年纪还小,于是被牙人送去各府,小莲侥幸得老夫人青眼,来到娄府……小莲当时发誓要一辈子视老夫人为主,要效父母那般……但是、但是……老夫人今日告诉我,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因为您是主人,奴仆就一定对您忠诚,而要看你是不是一个能让人服从的主人……   老夫人,小莲不知道什么叫做一个合格的主人,但是老夫人您在小莲心中绝对是一个最合格不过的主人……只是我想起父母来,却为他们不值……”   她说完后,大声嚎啕不止。   其他的侍女听到小莲的话,有的忍不住跟着落下眼泪来,大家都各有各自不堪的经历,只是在那混混沌沌中,所有人都说这是应当的,于是那些不堪都变得模糊和理所应当,直到被人揭开那“应当”的假面,露出里面最赤果果的真实,直到有一个人说:“这不应当。”   于是那些迟钝的,被深藏许久的悲伤就如排山倒海一般猛地席卷而来。   娄越转头看向肖国夫人,肖国夫人伸手摸着他的头,脸上满是为这小小年纪就有的难得通透而感到的欣慰,而又因为这份在这混沌世界难得的清醒而感到难过。   “我的乖孙,你现在明白了吗?”   娄越感受着肖国夫人的手,点头坚定道:“奶,我明白了,我没有错,错的是他,是那些说我错的人!”   肖国夫人笑叹:“这才是娄家真正的麒麟儿,只叹你爹那个傻货,还要拿那迂腐得发臭的教条来教导你!我呸!”   “你可看吧!王太后只以为自己抱着个儿子,把其扶上皇位,就能高枕无忧,真是蠢不自知!那小皇帝小小年纪就被捧得如此昏聩,以后还不晓得是什么德性……南夏能不能百年都未可知!”   “我的乖孙,这世上从来没有永世的王朝,更没有永远的皇帝,所以你不需向谁效忠,你只需忠于你自己。”   说着大笑起来:“就像你如今模样!谁都不怕,连皇帝都敢揍!哈哈哈哈!”   门外的娄都督收回敲门的手,转身离开,身边的仆从正要出声,被他制止,他摇着头道:“我只以为我母年老心软,被这唯一的孙子给冲昏了头脑,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我自愧不如啊。”   反倒他这些年,身处高位,昏了头脑,畏首畏尾,失了进取之心了。 第四十八章   娄越在家待了没几天,宫里的问候就送下来了,先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带着小皇帝的字帖,送给娄越,叫他欣赏,说是念着他的时候写的。   那太监高高举着字帖,话里话外都是皇帝在宫里多么多么惦念他,要他不要忘记宫里的小皇帝,几句不离皇恩浩荡,要他铭记于心。   娄都督在旁边跪下来,谢恩。   轮到娄越的时候,那太监眉毛一敛,露出和煦的笑来:“娄小公子就免了,圣上专门说免了公子的礼。”他把字帖递给娄越,然后道:“怎么没见肖国夫人,不知身体……”   娄都督一脸沉痛:“家母年纪大了,这次病来得格外凶猛。”   那太监脸上却露出个冷笑来:“既然这么严重,都督怎么不请御医?这就是都督的不孝了,以都督的身份,圣上难道会不许?”   娄都督摇头道:“心病难医,再说家母性格固执……一言难尽啊!”他感叹完,朝那太监道:“还是谢过公公的好意,没想到家母一介老妇的事,公公竟也如此上心。”   太监公公定定的望着娄都督半天,最后只是道:“……看来还是奴多事了!只是太后下旨,摄政王掌眼,专为圣上选的三名伴伴!如今娄公子才入宫不久,就把圣上一个人丢在宫中……不太好吧?”   “……不是还有另外两个吗?”娄都督疑惑道,那太监立刻色变:“你!”   娄都督忙低头道:“公公莫生气,唉,是我嘴拙,一介武夫,不懂讲话……也是我儿没有福分!到时候自会向太后请罪,摄政王那边,我也会去说。”   太监甩袖而去,娄都督追着要把人送到门外:“公公!公公!莫生气啊,是我说错话了!我真不是这意思……”   他越是说,那太监走得越是急,待他被人送上轿子后,娄都督才歇了嘴边的话,转头看向瞧向他的娄越,他的目光落在娄越手中的字帖上头,嘴里哼道:“……收着吧。”   他说着,本要错娄越而去,结果行到半中,停下来,转身道:“越儿,你跟那小皇帝打过交道,还得了他的青眼,要你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娄越把那字帖随手一折,然后昂首道:“远不如我的人。”   娄都督脸色沉了下来,身为都督的压力一下朝着娄越释放而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那是帝王!”   娄越不仅不惧,反倒眉眼之间更显锐气,挑眉道:“那又如何?”   娄都督沉默半晌,忽然转怒为喜:“好!好好好!”他说了好几个好字,背着手大笑离去。   *   赫连方在书房碾转,终于等来去传话的太监,迭声问道:“如何了?娄越他有跟我说什么吗?”   那太监朝赫连方低声道:“陛下,娄小公子怕是不能再进宫陪你了。”   赫连方闻声色变:“怎么会!”   太监就把自己试探娄都督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说那娄都督是多么的滑不溜手,肖国夫人又是多么的无礼,浑然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赫连方越听越气,直接把整个书桌都掀了,太监只把娄府形容得如若魔窟,府中都由肖国夫人那个混不讲理的粗鲁老妇把持,娄小公子人小言微,万事不得做主……   赫连方脸色越听越往沉,尖着嗓子道:“不是装病吗!那朕就让她真病!”然后跟太监道:“走,朕要去见母后!”   *   肖国夫人心事一去,气色一日好过一日,没过几日,就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了。   正好娄都督下衙回来,肖国夫人就催他到底什么时候向太后请罪,把娄越这个伴伴的身份给推了。   娄都督神色不属,却为另一件事情烦心,他皱着眉头说了声:“不急。”然后望了眼肖国夫人:“母亲,你现在病还不能好……”   肖国夫人道:“我还能不知,要你教我,你今天又因为什么事皱着眉头?衙门上的事?”   娄都督停住筷子,接着把筷子搁下来,对肖国夫人有些犹豫的道:“母亲,我今日上朝,贤王向太后送了一个道士……太后她……很高兴。”   肖国夫人眯着眼:“瞧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是一个道士,总不过是练几个丹,哄人高兴罢了!能成什么事?”   娄都督叹气:“如果是年纪大的老道长,我就不担心了,但是不是啊……母亲,你见过南清八年的那届探花郎刘方士吧,也就是后来被贬谪回家的刘书令,当时巡街差点引起堵塞,你觉得他相貌如何?”   肖国夫人笑起来:“你说那个一见误终身的刘潘安啊,那小子确实长得好,他当时被贬谪,好像还是因为花柳之事吧,听说几个姑娘为他打起来了,还险些闹了人命,你突然说起人家的相貌做什么?”   娄都督无奈道:“今日贤王向太后引荐的那个道士,长得比刘潘安还要好!”他想起来朝堂上的那幕,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只听那些酸儒整日拿蓬荜生辉夸耀,但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真有人能长得……”他对肖国夫人道:“母亲,不是我夸张,当时朝堂上至少一半人都被这人相貌引了去。”   肖国夫人哎哟一声笑了起来:“瞧你这弯子绕的,你一开始直说那贤王给太后送了个男宠不就得了吗!”   娄都督:“母亲,你还笑得出来?太后公然收下这道士,要是、要是!”   肖国夫人:“瞧你那副死了爹的模样,又不是往你头上戴绿帽子,你着急什么?那贤王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如今王太后掌权,他送点新奇的讨人欢心怎么了,不就是个道士吗?”   她伸出筷子往娄都督碗里塞了两大片肥肉:“吃!以后有你倒胃口的事,那你是不是天天都得饿肚子了?”   肖国夫人拿着筷子感叹:“不过这王太后也是个会享受的……到底有多好看啊,真想见见……”   娄都督:“母亲!”   “不说了不说了,真是,吃饭吃饭!”肖国夫人啧了一声,又催他快点把娄越这个事解决了。   娄都督对如今的朝堂有些心灰意冷,在之前,他把娄越送宫里之前,未尝没有让娄越接近小皇帝的心思在里头,直到后来发生的事,才开始淡下心思来,觉得此时此刻跟小皇帝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反而还会成为坏事——此时琢磨,当时送进宫里的只有三品臣的子侄就能意会出来朝堂上大部分人的想法。   肖国夫人说他着急犯蠢,确实没说错,没见朝堂上这么多比他品级高的大臣不着急,也就他急哄哄的把自己的独子送进去。   娄越那小子也是狂妄的很,半点不给那小皇帝面子,想到娄越那句“远不如他”,他心里就想笑——可想那小皇帝的品性是有多么糟糕了,有这么个身份,却连他家的幼子都笼络不去。   这样的品性,又是那样的一个身份,不是幸事啊。   如今王太后不仅半点忧虑,反而已经开始贪图享受——娄都督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明天吧,明天上朝,我就朝太后请罪去……”   “其实上次越儿那小子干出那事,我就想把他求回来,但是太后可能是看小皇帝舍不得,就没松口,但是心里不见得多乐意我家小子陪在小皇帝身边。”毕竟谁愿意看自己养的叉烧围着别人转。   娄都督对于这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阻碍,摄政王赫连箫又是最好说话的,说来奇怪,赫连箫如果是装出来的,如今他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说一句大权在握不是虚的,理应不需再装了,但是他无论对上对下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说对王太后和小皇帝都是再尊崇不过,对下也是极为礼遇。   只能说,可能人性格确实就是如此吧……否则先皇临行前,也不会放心把朝堂交给他。   娄都督第二天一大早出门后不久,宫里的车驾就临了门,太后想召肖国夫人进宫说说话。   太后身边的侍女一脸笑容:“知道肖国夫人身上不爽俐,所以太后特地派了轿子,不会累着国夫人。”   娄越扶着肖国夫人走出来,那侍女也道:“知道娄小公子最是孝顺,担忧国夫人的身体,连陛下都辞了,所以也跟着一起上轿吧!”   说完,她伸手一挥,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就把一旁的侍女都推到一边,一副拖都要把肖国夫人拖上轿子的架势。   肖国夫人轻轻拍了拍娄越的手,没有半点慌乱,轻声道:“有劳了。”   她带着娄越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对被嬷嬷拦着不让靠近的侍女们道:“你们几个这么看我做什么,太后召见,是我等的荣耀,尔等只管安心在家等吾回便是。”   娄越肩膀挺直,目不斜视的扶着肖国夫人上轿,经过那宫女身边,看都未看他一眼。   宫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扬起来:“还是国夫人知数,太后召见,其他人享都享不来的福分!”她大声说完,见肖国夫人已经上了车,就带着人浩浩荡荡从娄府离去。   眼看最关键的大小主人都被带走了,剩下的几个侍女仆从难掩慌乱,最后王伯派了个机灵点的小厮,去找了肖意,让他把消息通给娄都督知晓。   *   肖国夫人握着娄越的手,见他冷着脸不说话,温声道:“我孙怕不怕?”   娄越转过头,朝肖国夫人摇了摇头。   肖国夫人心中大慰,面上还故作调笑模样:“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没事,奶奶心里都有点打怵,害怕不丢人。”   娄越依旧摇头。   他反过来安慰肖国夫人:“奶,你也别怕。”他用尚且年幼却已经带着茧子的手反握住肖国夫人干枯的手背:“孙儿会保护你。”   肖国夫人本来是想要逗孩子开心,却反被娄越一记直球打动,年纪大了忍不住有些感性,差点红了眼眶。   *   他们被安置在太后的慈宁宫,几个侍女太监一眼不错的盯着他们,太后这会儿还在上朝,等她下朝就会过来接见他们。   肖国夫人腰板直直的坐着,放在手边的茶一口未动,反倒劝娄越吃点东西,娄越摇了摇头,拒绝了,把东西递到肖国夫人手边,要她先吃。   肖国夫人心里又酸又涨,她原本心疼娄越早早就没了母亲,娄都督又是个没什么心窍的傻爷们,所以把孩子抱在身边教养,以免孩子没人带,长歪了。   娄越三个姐姐,不是没有机灵的,像娄越的二姐,那姐们从小最懂看人脸色。   但是没有谁,会像娄越,这么让人心疼。   一开始肖国夫人不是没打算严厉过,毕竟是唯一的孙子,这个世道,给男人优待,也让其身上扛了许多担子,娄越小小年纪,却已经是三个姐姐身后的护盾了。   如果他要是立不起来,几个姐姐后面就没了娘家,是要受许多搓待的。   可是,看着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拿那么高那么重的武器,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就已经起来练,学那么多的东西……也没听他叫一声苦,性格看似强势,却是让人可以依靠的强势,是为了让人安心,所以做出来的强大。   是人,就会有感情,肖国夫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对娄越这么宠溺的,而是日以继日,一日日的相处下来,是一日日看着这孩子的长大,长成这般让人心疼的性格,才愈加喜爱,愈加放不下心来。   不是肖国夫人老了,心变了,而是娄越这孩子让肖国夫人没法硬下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些许骚动,有人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门口的侍女声音柔了至少有三分:“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过来看看。”那个人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有些眼熟,带着读书人的清朗和恣意:“怎么?我来不得?”   “公子说笑了,这里有哪里你去不得,只是这里是太后召见的客人,怕他们冲撞了您。”那侍女柔声道:“公子金贵之躯……”   “别了,我就是个道士。”那人自嘲道:“既然有其他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肖国夫人正对娄越挑眉:“这就是那个听说比刘潘安还好看的道士,说真的,我还真想见见……”   娄越有些心不在焉,愣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去见见。”   肖国夫人以为他说玩笑话,打趣道:“那哪能啊,那是太后的人……”她话语未落,却见娄越已经往外冲去,屋内的几个看守的侍女太监立刻要冲上去拦。   但是他们哪里是娄越的对手,娄越甚至没有怎么动手,不过几个左右横挪,就把这几人闪开了。   门口的人听到屋内的动静,忍不住道:“……这里面是在干什么呢?”   还看着人发痴的侍女闻言,立刻惊醒,想要进去看看,但是此时,娄越却已经冲出来了。   他站立在那人的面前,整个人像是定在地上似的,眼睛牢牢的锁在这人的脸上。   圭柏柏回头,就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个子从屋内冲出来,瞪大眼瞅着他,他以为这小孩是听说了他的事,好奇心发作就想过来看他,就给人回了笑容。   身边的侍女变色道:“娄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娄越目光不离圭柏柏,声音像是含了冰:“……太后召见我等,不是要囚禁我等,我为什么不能出来?”   圭柏柏没想到这小孩说话口气竟然如此像大人,气势也不输多少,同时也觉得这侍女有些大题小做,于是就帮着说话:“没什么事,你不要凶他。”他转头对那个侍女道。   娄越如坠冰渊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微微回暖,此时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一直找,却找不到的人,却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了。   他幻想过无数再见面的场景——那人可能是来赶考的书生,又或者是投奔亲戚而来异乡人,他可能会在京城的某个角落,也许是在酒楼里喝酒,也许是在摊子边闲逛,然后会看到那人转头朝他看过来,用着一副自来熟的语气,问他:你说要带来的赔礼,带来了没有?   他会说,他带去了。然后控诉他:但是你为什么没有等我?害我找了你好久。   然后那人会朝他赔罪,他们会聚在一起,吃一壶酒,再交换各自的名字,接着他知道他叫什么,而不再是那人这人的称呼他,还会知道他住在哪里,以后甚至可以常常去找他去……   还要注意躲开父亲的手下,等他们成功甩掉身后的尾巴后,会相视一笑,然后相邀一起,逛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还可以有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去处,只属于他们的去处,长长久久的相聚。   他想得那么真,就好像已经发生在眼前,所以醒来后,就越加的感到难过。   他甚至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又会在京城逗留多久,要是他只是来京城待几天,全南夏这么大,他又要去哪里找他。   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他甚至还偷偷的钻研起画技,想把那人的模样画下来,这样等很久很久以后,如果他真的再遇见,就不会因为忘记这人的模样而错过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的模样还那么的清晰,未有任何褪色,他们也再次相逢了,但不是在京城的某一个角落,而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这人以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身份,太后的男宠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甚至还毫无芥蒂的冲他笑,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娄越垂在两边的手捏成了拳头,站着的脚像是钉在地面上。   直到那人再朝他看过来,然后咦了一声:“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第四十九章   圭柏柏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大部分的人都离他而去了,然后有一天,他醒来,发现娄越楼不见了。   这么多年,娄越楼的身份都是一个凡人,但是岁月在他的身上却留不下一丝痕迹,圭柏柏也是一样,他们没有任何苍老的迹象。   圭柏柏也是,修不了任何心法,他体内的灵气全都化作了那火焰,自那日天降雷霆,他焚简清风于三白门之后,随着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伴随着事业的蒸蒸日上,他的火焰就开始一日少过一日。   到如今,他除了不老不死,跟普通的凡人也没什么区别,他想等那火焰彻底平息的一天,他可能就会回归自己的寿命。   他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天,然后这天,他发现娄越楼不见了。   他最开始以为他是去给花浇水去了,他去了院子,院子里也没人,他们如今住在山上,自己开辟了一小块田,自娱自乐,过着养老生活。   他就想他是不是在田里,于是他又去田地里,发现田里也没有人,但是土地还是湿润的,显然刚浇水不久,好像那个人刚离开这里。   于是他又往山下走,那条下山的路突然变得格外的长,他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头。   于是忍不住停下来歇一歇,他想从储物袋拿点东西垫垫肚子,结果储物袋破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不得不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其中就有一块石头。   他把那石头捡起来,差点忘记这个东西了,里面有一个自称系统的生灵,就是它当时告诉他,简清风还没有完全的死,于是带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过自他来到这里后,那个系统的生灵就再未出现过了,圭柏柏伸手把它捡起来——就当做纪念品。   然后那石头在他的手中突然亮了起来,圭柏柏再次听到那个系统的声音。   “……赶上了。”   圭柏柏有些懵:“什么?”   那个系统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他已经先过去了,找到他……”   “谁?越儿吗?他在哪里?我要怎么找他?”圭柏柏忍不住追问道。   “……你曾经去过,那是你熟悉的世界……元宝,记住!元宝是关键!”   “元宝?你是说元宝吗?!是我想得那个元宝吗?什么关键?”圭柏柏还要再问,手上的石头彻底粉碎掉。   圭柏柏:“……”   他看着已经碎成渣滓的石头,确定那个叫系统的生灵不会再发声了,于是只能用布兜把其他的东西兜起来,做成一个包袱背在身后。   他再往山下走,就很快走到山脚下了,只是山脚下的门派已经换做了一片片的田野,他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村落,问清楚后,就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   他回到了他曾经待过的那个凡人世界里,他在这个世界活了几十年,还开了个饭店,捡了个饭店伙计,那个伙计因为前尘往事全忘干净,被他取名叫做元宝。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世界好像没和平几年——皇帝就突然发了疯,还是因为某个将军,他非要取那个将军当皇后,最后用力太猛,没想到直接把人给逼死了,那个将军好像还是蛮有名的常胜将军,打了很多胜仗那种,于是那个将军的部下直接暴动,为了平息暴动,好多曾经跟着将军为国抛洒热血的好汉都死干净了。   而且那个皇帝在将军死后,还杀了不少人……听说还把那将军的家眷都给凌迟了……多大仇啊这是。   那将军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这个皇帝喜欢上。   圭柏柏当时住得比较远,等听闻这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好久了,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世道就变得不大太平,时不时有官兵四处捉人,他在河道边把元宝捡回来的时候,生怕他是某个被通缉的大盗来着。   藏在饭店捂了好久,后来看元宝那模样也跟大盗挨不上边,圭柏柏想着他可能是家里遭了难的富人家的公子,也蛮可怜的……   再后来,宫里的皇帝越来越疯,还请了好多道士,要复活将军——世道也因此变得越来越乱,然后边境被外族入侵,狼烟四起——外族的士兵长驱直入,直接杀到皇城脚下,那个皇帝也在混乱中,被宫女绞死了。   南夏因此易主。   如果那个将军没有被皇帝逼死,也许这个国家也不会因此覆灭吧……圭柏柏想。   再然后,他们居住的镇子被一伙流兵发现,接着……就是一场不讲道理的屠杀……   他和元宝都死在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刀下,与这个世界下无数朝不保夕的南夏百姓一样。   这就是他那几十年发生的事情,而现在,那个将军还活着,算算时间,那个将军这会儿还是个幼童,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圭柏柏此时其实有两个选择。   一个就是去他以前生活过得那个镇子,一直等待着,等待着元宝的出现,如果元宝就是那个关键,那么找到他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甚至可能,他就是娄越楼的转世。   而以如今他的能力,可以带着元宝在流兵发现之前离开镇子,不会再重蹈覆辙,死得像上一次那么惨。   他甚至可以提前积攒人脉资源,不仅能活下来,还可以在乱世当中生活的很好。   而另一个就是不去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镇子,而是转道前去他从未去过的京城,找到那个被皇帝逼死的将军,在一切悲剧未发生之前,把它提前掐死在萌芽里。   不过他可能会因此错过元宝,错过娄越楼——圭柏柏几乎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想到的不止是自己,还想到曾经镇上的镇民,甚至好多他可能没来得及认识,但仍旧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着的很好很好的人们。   他经历过乱世,他是知道那乱世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的鬼样子,曾经拿刀屠杀他们的士兵也许在乱世前是一只鸡都没杀过的腼腆少年。   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么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任何事都不重要。   他决定先救下那个将军,然后再去找元宝,找娄越楼。   也许可能要找很久,很久很久,但是想到战争不会发生,元宝或者娄越楼活在这个太平世界的某个地方,在家人的环绕中活着,那么他找再久,都是有意义的。   他不止是救一个人,他是在救所有人,这些人也包含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的元宝,或者娄越楼。   所以圭柏柏辞别了好心的村民,朝着京城出发了。   他身上没有多少盘缠,好在先前布兜里的不少东西都可以当一个好价钱,还有些实在是不好当的,就放在身上,留着日后所用。   他花了几个月才来到京城,也许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原因,他与这个世界的人,多了一种飘渺的仙气,哪怕风尘仆仆,那些灰尘就像是不挨他身体似的,看起来仍旧干干净净的。   他甚至还能使一些很小的术法,比如扫尘咒这些……多的就使不出来了,其他方面,他也需要吃喝拉撒,跟凡人差不了多少。   他在赶路的途中,也结识了许多人,也有一些是世家弟子,官僚弟子,都很热情,想要帮他忙,再他们听闻他要去京城,就也给他介绍了在京城里的亲戚,还给他留了介绍信,当时他考虑这些以后可能有用得上的地方,就都留了下来。   他不知道那名将军的姓名,只知道他的一个官职,而现在这个官职上的人肯定不是他,他听说那是个少年将军,年纪轻轻就打了不少胜仗,是个天才——   所以他可能出身还不是很好,因为天才不受任何界限,在这天才还没有显露出来他的天分的时候,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在茫茫人海当中,大海捞针。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京城里的,在未来把国家都拱手让人的小皇帝,他决定先想办法混进皇宫里去,这小皇帝此时还没有显露太多以后昏聩的意向——至于能不能教好他,圭柏柏还没有这么自大……他觉得能干出未来那些事的人,不是教一教就能教好的……   这真的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就,正常人能够教好,这种……没救了,毁灭吧。   但是他想,皇帝对将军的念想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他离皇帝近一些,在发现皇帝苗头之前,可以提前的给将军打掩护,提醒他,皇帝对他有那种想法,千万要提高警惕,不要被这皇帝给得逞了。   实在逼不得已,其实反了他也没什么是不是,圭柏柏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甚至可以助一臂之力,这种皇帝早点拜拜,对大家都好,真的。   但是这里不是修真界,一点小小动荡,可能会对下面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虽然小皇帝是个人渣,但是如果他一旦突然身亡,一个不好……说不定让动乱提前,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能够压服其他人的人出现才行。   圭柏柏其实觉得那个将军,名望实力都有了,但他怕他是个愚忠的,可能不愿背叛皇权,但是没关系,皇帝这个人渣,就算是再忠诚他的,都会被逼反的。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他想得都很好,就是他不知道那个将军是谁啊……   所以一切的设想就只能是设想,那在他找到将军之前,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圭柏柏觉得他提前在皇宫里占个坑位,多少也能在未来发挥出作用。   圭柏柏是知道皇宫里的贵人有些是信道信佛的,扮演和尚,这个难度太高了,但是扮演道士,这个是他的老本行啊。   他手上又有先前路上结识的些人脉,经过七大姑八大婆等等弯弯绕绕的裙带关系,他就跟贤王接上头了——那个关系真的非常绕,圭柏柏虽然找上了贤王,但是他自始自终都不知道是怎么绕上去的……   或者说,不是他找上了贤王,而是贤王先找上他的。   他当时还在犹豫,嗯,接下来拜访哪个的时候,就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过来找他,然后就把他带到贤王府上去了。   在问及他的身份,还有来意——圭柏柏说他是下山修行的道士,想要给自己谋个好去处。说白了,就是找个人傻钱多速来的主人家。   然后贤王指着皇宫的方向跟他打哑谜:“那个去处算不算好去处。”   圭柏柏就轻轻一笑:“求之不得。”   贤王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开始密谋,实际上是贤王的密谋,一开始先跟圭柏柏科普了一下皇宫里的几个贵人,当前朝堂的局势等等,这些说完了之后,就上正菜了。   贤王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取得太后和皇帝的信任,而他在宫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虽然圭柏柏觉得他在宫外怎么想尽一切办法也帮不上啊……难不成给他鼓劲加油也算帮吗?   总之就是说得蛮好听的,就是那种上位者取信下位者的官僚话,圭柏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不断“嗯嗯”。   把贤王哄高兴了,贤王觉得他非常的识相,很快就在某□□堂上,当着无数人的面把献给了太后。   圭柏柏当时端着一副仙长的世外高人般的姿态,唬住了不少人,成功也把太后给哄住,当场就收下了他。   圭柏柏的目标是往着国师去的,但是他进了宫发现他是被分配在太后的慈宁宫……   圭柏柏:?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然后他虽然是扮演道士,但是还要尽忠尽职的做一下道士的样子,想起那些凡间的道士都要配个丹炉炼丹什么的……   圭柏柏没怎么练过丹,有些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求了个丹炉,在配方面前有些头疼,他倒是记得几个方子,但是那些方子,这里肯定没有。   而凡间的药材,他更是两眼一抹黑。   却没想宫里的人根本不在意他练不练丹……太后每天召见他一次,就让他坐在身旁,跟他说说话,然后就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圭柏柏在收到太后赏赐下来的衣服后——终于后知后觉的领悟了。   正经人谁会送道士衣服?   你会吗?   反正我不会!   下流!!!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贤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太后!QWQ   圭柏柏终于醒悟,他的事业发展路线好像不是朝着国师去的,而是朝着某条诡异的道路前进,那个贤王竟然把他当男宠送给了太后!   这个国家没救了,已经完了,完了!   皇帝皇帝是那个鬼样子,太后太后也不靠谱,王爷都已经当了拉皮条的了。   圭柏柏在宫里狠狠的诅咒了一番那个不靠谱的贤王,他的意思明明是自己能力不凡,让他引荐,他还在那贤王面前秀了两下法术。   结果那个狗屁贤王就只看到他的脸!   就只看到他的脸!!!   垃圾,毁灭吧!   圭柏柏在自闭了一晚上以后,最后洗了个脸,当无事发生过。   只要他不愿意,这个太后还想用强不成吗?   能吗能吗能吗?   就算她能,他不会跑的吗?   到时候逼急了他直接跳反,把这对母子全都关禁闭,自己下旨给自己当国师,掌管朝野得了——只是假如,他还没那么傻,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虽然想想也蛮爽的就是了。   现在圭柏柏就是一条整日在宫中混日子的咸鱼,作为太后的人,其他的地方也去不了,一个男宠,谁又会把你真正当回事呢。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哦,你是太后的男宠啊?   别人只会看到你是男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圭柏柏目前,现在,此时也没想到一个破局的办法。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好歹混进了宫中。   好歹,嗯……   此时,圭柏柏就让在宫中度假,他四处闲逛,也没人拦他,今天他就想去随便一个房间里晒太阳,然后就看到某个空屋子门口站了好几个侍女,有些好奇凑了过去。   门口的侍女是太后身边的熟面孔,见到他,态度一直都蛮好的,他觉着这位姐应该是个颜控——虽然他这张脸在修真界也就是个一般中上的水平,但是在这里……   抱歉,大家都没见过。   而且他的气质也比较脱俗,反正圭柏柏看谁,谁都脸红,他也很无奈。   就有种,活了好多年好多年,才知道自己竟然还长得很好看?   正准备走来着,结果屋子里冲出来一个小个子,不算高,有点瘦,乍一看像小娘子,但细看才发现是个少年,而且年纪应该很小——害,就是个小孩子!   不过给人的气势却很强。   一直望着他,好像他欠了他钱一样望着不眨眼睛,圭柏柏要被其他人这么看着,说实在,心里会有点不舒服,但是被这小孩这么瞅着,一来人家就一小孩。   二来……好像真看得有些眼熟?   不会他真欠了钱吧? 第五十章   “公子,您还是回去吧……”宫女挡在圭柏柏的面前,神情为难:“不要让奴婢难做……”   圭柏柏看到拦在他面前的宫女,眉毛微微挑了挑,他对太后召见的人没什么兴趣,本来是真的想走了,此时听到宫女这话反倒起了逆反心。   他看向宫女:“你在命令我?”   那宫女立刻语塞,表情扭曲起来,甚至有些委屈,眼睛泫然欲泣地望向圭柏柏:“公子……你没必要……”   娄越被宫女挡着,看不到圭柏柏的表情,他固执的向前望着,接着就听到那人的声音:“你大可把此时的事告诉太后知道,我等着太后如何处置我……现在,让开。”   宫女咬着唇,跺了跺脚,让开了身体,但是看着圭柏柏的目光极为幽怨,圭柏柏被她看得背后发凉,只转头仔细打量了下娄越,总算想起了——   “我见过你。”   他用笃定的口吻道。   娄越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我们确实见过。”   圭柏柏朝他点了点头,记得这少年骑着马驰骋的不可一世的模样,本以为是个猖狂的二世祖,此时看他神色,倒是与他想象的模样不大一致。   他想了想,目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太监宫女身上转了一圈,直言了当的道:“需要帮忙吗?”   娄越只觉得胸中堵塞的东西因为这句话都变得通畅了,他低声道:“不用。”   然后对圭柏柏道:“……谢谢你。”   圭柏柏这时想起自己当下尴尬的身份,神色有些僵硬,也难怪别人不信任,谁会相信一个男宠的话呢,他心情有些郁卒,脸上也是变得淡了些。   “……那算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一副因为娄越的拒绝而生气的模样。   娄越因为他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好像坠入到了寒洞里去,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沉默着注视着人离去。   那宫女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一眼:“算你还算识相!娄小公子,请吧!”   娄越一动没动,直到目光里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背影,他才挪动了脚步,转身回去,明明从刚刚到现在,他只不过跟人说了一句话而已,但却好像打了一场大战,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身份变了,但是性格还是没变,还是那副遇事就打抱不平的性格……真好。   *   肖国夫人在屋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听到屋外的声音,那句“需要帮忙吗”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屋外的那个据说很好看的道长反倒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触。   如此心肠,如此相貌。   娄越没答应,是对的,他这孩子看上去强势,其实心里比谁都细,肖国夫人欣慰的想。   可是当她看到娄越回来的时候,还是被娄越的模样惊住了,娄越脸上挂着笑容,但是脸上却全是泪水——肖国夫人带着娄越这么长时间,几乎从没见他这副模样。   当场眼就红了:“我的乖孙!——”   娄越被肖国夫人一把抱在怀里,被捧上脸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了满面,他明明是高兴的……为什么哭了呢?   “奶奶……”他闭上眼:“为什么……好人不能好命?”   为什么?   明明是那般好的一个人,却被当做这些皇宫贵人的玩物锁在宫廷里?   肖国夫人这才知道娄越是为什么哭,她一时又想哭又想笑,伸手摸着娄越的脑袋:“越儿不哭,越儿你要想……”   “就因为如此,越儿才要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强大……”   娄越哑着声音道:“越儿知道了。”   *   圭柏柏走到无人处,摘了片长叶子,依靠在回廊的柱子旁,神情闲散的编了起来,早上的阳光斜照过来,为青年描上一层金边。   有路过的宫女,视线望过来,只觉得这景比御花园的花还要惑人,直到被同伴戳了戳,才回过神来,垂着头干起自己的事情。   圭柏柏几下编织出了个小蜻蜓,拿手戳了戳,一副自娱自乐的模样,他拿在玩了一会儿,又往其他的方向走去,东绕西绕,绕到一处无人的庭院附近。   他把手中的蜻蜓往空中一抛,那小蜻蜓竟然停在空中,振动着翅膀飞了起来。   圭柏柏望着那蜻蜓飞去,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手离开了此处。   一个小小的傀儡术,很低级的不入流的术法,在原来的修真界根本就是个鸡肋,然而在这个世界,却无人见过。   本来是打算拿来骗人的小把戏,却没想到,此时先有了其他的用处。   太后召见人就召见人,几个太监宫女跟盯犯人似的,虎视眈眈,不让人出来,也不让其他人靠近,没有古怪谁信啊?   圭柏柏之前做的姿态自然是故意为之,掩人耳目。   *   小蜻蜓很快飞到了窗户前,从半掩的窗户里飞了进去,停在花瓶边。   屋内的祖孙两个正坐在一起,没有再说话,神色都不太好。   这时候,门口的宫女正有些松懈,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被大宫女瞪了一眼。   小蜻蜓环视了一圈,发现有个没见过的太监走了过来。   那几个宫女原本有些警惕,见到他,模样又松懈下来。   “原来是刘公公,您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被唤做刘公公的太监笑得很热情:“几位姐姐唉,还不是陛下惦记着娄小公子,怕他受了委屈,就让我过来看看。”   大宫女闻言,神色有些不好:“刘公公你这话说得,娄小公子能在我们这儿受什么委屈?太后本来就不愿这娄小公子再回宫,如果不是陛下所求,你以为我们愿意接这个差事?”   刘公公立刻自己打脸:“瞧我这嘴,话都不会说了,怎么敢怪几位姐姐!”他从兜里掏出些金黄的小黄鱼:“姐姐们,看在这些小玩意儿的份上,饶过我这次。”   宫女看着那小黄鱼的份上,脸色才稍稍好些,直接用手绢掩着,把东西揣进兜里:“进来吧。”   刘公公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带着身后的小太监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就朝着娄越道:“哎哟我的娄公子,奴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道你这阵子不在宫里。陛下是茶不思饭不香!”   娄越脸色淡淡,是应了一句:“刘公公。”   刘公公半点没有觉得他态度不对,脸上仍旧带着笑:“这就是肖国夫人吧!奴真是想见您老人家很久了,瞧您,把娄小公子教养得这么好!听您身体不适,奴可是担心的紧。”   说着,头微微一侧:“把东西送上来。”   娄越察觉到不对,头猛地朝刘公公望去:“什么东西!”   “娄公子不用紧张,都是些难得一见的,专门养身体的秘药——”刘公公从身后的太监手上取下一小盒子,揭开盒子——   露出里面的药瓶。   娄越把肖国夫人挡在身后,拒绝道:“不用,刘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   “娄小公子啊……”刘公公脸上还带着笑,手里把药瓶放在桌上:“肖国夫人身体不好,陛下也很担心,这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你真的要拒绝吗?”   娄越:“我到时候自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这太监打断:“娄公子,这时候,咱家就不跟你装傻了——这药你不收下,是要亲眼看着肖国夫人活活病死吗?”   “你!”娄越当即要冲上前,被肖国夫人拦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这位公公,你是在逼迫老朽吗?”刘公公朝她笑道:“肖国夫人,您说笑了。”   肖国夫人却是突然沉下脸,猛地一拍桌子:“怎么!公公以为老朽是一介妇人,就不把老朽放在眼里吗?!先帝在时,要开大运河,可江南被朝中大官挟持,无数的款项送了进去,如若进了无底洞,那时老朽在江南做买卖,手上不过有布坊两家,然而老朽就敢拿了一桩状纸,上京城揭露这一切!   再又一年,南边□□,老朽那年已经四十有三,但还是老朽,率领家中的奴仆,以庄子为据点,搅灭了五百来敌,又因为朝中的粮草迟迟送不来,也是老朽,挨家挨户求粮,供南夏士兵,不至于饿着肚子平息叛乱!   公公你以为国夫人这三个字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当的吗?!老朽虽然是一介妇孺,但是身上的功勋并不比男人少!如今先帝不过提前去了!老朽为南夏做得一切就都不被尔等看在眼里!一个个的,就迫不及待的要逼死老朽了吗!”   刚刚还带着笑容的刘公公的从肖国夫人这一句句当中感觉到某种出乎他意料的东西,原本以为不过只是一个宅子里的无知妇人,稍稍吓唬一下就会就范,等他这边唱完黑脸,太后再过来当红脸,这糊涂的老太太稍微懂事一点,都该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肖国夫人义正言辞的把她做得事情一件一件的摆出来后,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怯懦,反而毫不畏惧——刘公公当时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脸上强撑着道:“肖国夫人,好汉还不提当年勇,你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肖国夫人握住娄越的手,冷声道:“太后说要召见我等,我带着孙子来了,没有说一句二话,老朽对南夏的忠诚,对南夏的贡献,更是公公你拍马都比不上!   却不知,太后让你这个狗宦来威胁老朽是什么意思?”   “肖国夫人您说笑了,奴婢哪敢威胁您啊——”刘公公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尖锐道:“其实这事情很简单,只要您老人家低个头,服个软,回老家好好休息,您年纪也一大把了,没必要在这事上犯浑,只要你不再插手娄公子的事情,陛下也不会为难你……”   肖国夫人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我身为娄越的亲祖母,在陛下太后的眼里,竟然是插手我亲孙子的事?!”   刘公公急急道:“肖国夫人,你怎么如此固执,不就是低个头吗?这可是皇帝陛下!让您低个头怎么了?谁见到陛下不低头?”   肖国夫人朝他露出个笑来。   “公公,老朽如今这头低了,以后谁还能再为我孙儿出头?”   刘公公不理解:“陛下如此喜欢娄公子,怎么会让他受委屈呢?国夫人您多虑了!”   肖国夫人冷笑:“我竟不知陛下所做的这一切,是看中了我家的孩子,换另一个人来,我都以为这得是多荒谬的事,只因为他的喜欢,我的孙子就得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受他所掌控!这到底是喜欢,还是把我孙子当做他的私物?!”   刘公公:“……”   他被肖国夫人如此大胆的话给弄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肖国夫人伸手握住娄越的手,问他:“我的乖孙,你怕不怕?”   娄越摇头。   肖国夫人笑了起来:“好好好好!”   说着,她拉起娄越的手:“走,既然这位公公说不来,那我们就亲自去朝堂上,找那太后皇帝当面问问!”   刘公公大惊:“国夫人!!你疯了!!!私自闯入朝堂,那可是死罪!!”   肖国夫人:“既然尔等都不想要老朽活着,那老朽就用我这条老命,替我孙子搏一个最后的生路吧!”   刘公公伸手要去拽她:“国夫人!你行行好,这事真的不至于,陛下喜欢娄公子,这是其他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平日里娄公子在宫里的一应用物都是最好的!娄公子根本不需要你去搏,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肖国夫人冷笑道:“这种福分送给别人吧!我孙子的优秀也不需要别人去施舍,他自会靠自己搏出一片天空,而不是靠着讨好某个人,弯腰跪在某个人的身前,去求那人丢出来的几块肉!”   她狠狠的瞪着那刘公公:“我孙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公公你自己卑躬屈膝,别想我孙子也跟你一样!”   门外的宫女见里面越吵越大声,忍不住走进来——   刘公公连忙对她道:“快!拦住国夫人!她疯了!要闯进朝堂质问陛下!”   宫女闻言神色也不好:“你不就是过来看一看,跟人说了什么?!”   娄越挡在肖国夫人的面前,不让任何人靠近,肖国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趁那太监不注意,把药盒子都给抢到手里。   然后一手推一个,把其他人都推倒在地上,拉着肖国夫人就走。   宫女眼看拦不住,连忙叫人去找禁卫军——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只蜻蜓飞了起来停在了娄越的衣襟上,娄越刚要伸手把那蜻蜓挥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我告诉你抄近路,往左。”   娄越那一刻忽然身上突然涌生出一股力量,他用力的拉住肖国夫人的手,转头朝肖国夫人看过去。   肖国夫人显然也听到了一点声音,她的目光在那蜻蜓上停了一下,然后朝娄越低声道:“看来道长确实不凡。”   “国夫人好,一点小把戏而已。”   肖国夫人叹道:“道长谦虚了,老朽刚刚还对这世道失望无比,本打算一了百了,却没想把道长牵扯进来……”   “国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是真英雄!我先前偷偷躲在一旁听到国夫人说得那些话,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跟这些人一了百了,过于不值,不妨听我一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道长与我等不过萍水相逢,明明自身都……却还愿意为我等生死不顾……老朽心愧难安。”   “国夫人……求你别愧了,现在没时间说这些,等事情解决,我再陪您愧个够,往右走!”那声音有些无奈,然后顿了一下:“你们可能要钻个狗洞……”   明明是这样紧张的时候,前方随时会出现抓他们的人,但是娄越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只小鸟,兴奋的扑腾着翅膀,难掩雀跃,他必须要强力压下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转头望向肖国夫人。   肖国夫人道:“哎哟,这宫里还有狗洞,这些贵人真是,这么大的地方,都不知道修一修。”   嘴上埋汰完,她反倒走得比娄越更快了些。   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   朝堂上。   太后垂帘在龙椅旁又添了个小榻,几个宫女给她打扇,身后的宫女小声跟她说了些什么,王太后点了点头,旁边坐着的赫连方眼巴巴的朝她望过来。   王太后没好气的道:“两个都被请进来了,放心,不会让你的娄公子跑掉了的。”   她轻轻摆着自己点缀着宝石的长指甲:“这么大个皇宫,除非插上翅膀,他们还能飞不成?”   赫连方抿了抿唇,心中已经开始欢喜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娄越,就觉得他有些扎眼,无数人当中,一眼就能看到,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   不过欢喜过后,他又有些郁郁:“那个老妇……”   “人家好歹是国夫人,给点尊重。”王太后轻柔着嗓子道:“你就算心里再看不起人家,面上也不要摆出来,你是皇帝,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心思,明白吗?”   赫连方心不在焉听着,他想,刘山肯定已经过去了,那个专门给肖国夫人准备的药也送去了,那药无色无味,但是吃过的人,则会逐渐变得痴傻——   肖国夫人那样的年纪,就应该像一个普通的老太太,躺在床上慢慢等死,而不是精神这么好,到处管东管西。   他也不介意被人知道,知道又如何,谁会信,而且这种药只有宫廷才有,就算是御医也不定能检测出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无比的满足——娄越肯定也很开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插手他们两之间的事情了。   他想到自己给娄越处理了这么大个麻烦,就感到无比的欢喜,就算事后有些麻烦又如何,他愿意为娄越做任何事。   然而,他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几位大臣上完奏后,娄都督从官员堆里站出来,然后上奏,说因为家母身体不适,娄越要留在家里孝顺祖母,眼看无法在继续胜任伴伴的身份,于是向皇帝、太后还有摄政王请辞,希望再在大臣中另外选择一名云云——   赫连方的脸瞬间落了下去,当时有些失态的道:“朕不许!”   朝堂因为他这声,显得格外的安静。   娄都督立刻开始跪下来请罪,然而他越是认罪,赫连方就越是烦躁不安,他在椅子上挪动着,几次想要出声打断,被王太后一个眼神制止。   王太后柔声道:“都督不必如此,娄越回家侍疾,这本就天经地义,不必因此请辞,这样的好儿郎,要是因为孝顺而丢了自己位置,反而让其他的人感到寒心,娄都督自管放心,这个位置哀家一定会为他留着,只管他侍疾归来!”   “肖国夫人的身体,哀家也很担忧,会请御医前去诊治。”   娄都督没想到王太后竟然会改变主意,顿时有些头大,他硬着头皮道:“太后的心意,臣愧不敢当——然而我子失职就是失职,太后万不可如此偏待!   陛下在宫中,也不能因为我子,而少了人陪伴——”   他为了演技逼真,更是痛哭出声。   王太后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她摸着手指上套着的玉扳指,然后伸手拍了拍坐不住的赫连方,先安抚住这个儿子,再柔声道:“都督你看要不这样,毕竟现在时日还短,哀家要是直接就把娄越的名字划去了,确实有些令人寒心,说不定国夫人马上病就好了呢,再等一些时日如何?”   娄都督见好就收,抽噎着拜谢。   他心里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也知道再逼迫,就有些过分了,此时不是不后悔,早知道这事甩不掉,他当初就是把娄越放到乡下,也不会把他送进宫里去——也不知这些贵人是怎么了,他也没觉自家儿子有什么让人着迷的,平日里这些贵人都是再知情知趣不过,此时竟然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三番两头的改变嘴脸。   此时的他还想着要怎么跟肖国夫人说起这件事,几句话还在肚子里转悠——   突然听到朝堂外值守的近卫兵斥责道:“什么人!?”   然后一个让娄都督浑身一个机灵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朝堂——肖国夫人最早摆地摊起家,一口叫卖的好嗓音是出了名的。   嗓子一吆喝,半条街都响着她的声音。   而现在,这个好嗓音响彻了整个朝堂,当着满朝文武,肖国夫人拽着娄越,在朝堂外喊道:“太后陛下,命妇乃是娄都督之母,娄越之祖母,肖玉兰,得先皇赏识,有个二品国夫人的诰命。”   “命妇虽然是一介妇孺,但是却也对南夏忠心耿耿,立下不少功劳,南庆十三年,命妇帮先皇扫清江南贪腐,开大运河,南庆十八年,命妇又丧尽家产,替南夏士兵提供粮草——更不说命妇摆粥铺,救济灾民等等之事。   命妇只有一件不解之事,命妇到底何罪之有,要太后陛下大费周章派宫女公公私自派人把命妇接进宫中,下药毒死?!”   “如果命妇有罪,为何不派刑部,不走三司,而是只派一个公公,一瓶毒药,就要处死命妇?!”   当着所有人的面,娄越把从刘公公手上夺来的药瓶往地上一扔。   满朝文武,哗然。   就连要拦着的禁军都懵了,一时疏忽,让人走了进去,于是,肖国夫人就这么牵着娄越一步一步的走进去,问王太后和坐在上面赫连方。   “敢问,命妇何罪?” 第五十一章   娄都督整个人都傻了,他傻跪着,半天都没能消化掉肖国夫人的话——   他甚至还傻傻的问了一句:“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   肖国夫人道:“这要问我们尊贵无比的太后,是她让宫女嬷嬷出宫把我‘请’过来的。”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去计较她的失礼,甚至别说满朝文武,就连王太后本人都是懵的——什么毒死?什么药?   可是肖国夫人都把毒药拿出来了,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猛地转头朝赫连方望过去,却见赫连方脸色无比阴沉,牙齿咯咯作响,样子可怖无比。   她才意识到,也许她对自己这个生养的孩子并不是完全了解——否则他怎么会做如此荒谬,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因为肖国夫人想要见自己的孙子,他就要杀了肖国夫人!!   枉她先前还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闹小脾气,刚刚还笑话赫连方傻里傻气,叫人老妇,还怪促狭的——谁会想到他会因为这个杀人,甚至还利用了她!   她都不知道是该夸一句心肠狠毒,还是要骂一句愚蠢至极了!   要做也不做得隐蔽一点,他真以为肖国夫人这个名字是假的吗?随随便便的一个老妇人,会能得国夫人的称号?甚至娄都督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肖国夫人功不可没!   他要给肖国夫人下毒,就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王太后过了好久才平息自己的怒火,事已至此,怪罪任何人都是无用的,还是想办法怎么平息肖国夫人的怒火——人家直接带着罪状来当场问质了,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   当朝一大半的臣子都会因此寒心——这个老妇!真是好狠毒的谋算!   不能让她得逞!   王太后柔柔弱弱道:“国夫人,你冷静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国夫人道:“禀太后,命妇在最开始也很想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误会,直到那毒药都送到命妇的嘴边了,命妇不得已才逃出来,想要向太后当面问清楚。”   “否则,命妇连这个误会的话都得不到了是不是?”   王太后:“……”她梗了一下:“其实哀家就是想要找国夫人聊一聊关于娄越的事情,你想想,你死对哀家有什么好处,哀家犯不着要这么做啊……”   “这也是命妇不理解的地方——不过那个送命妇毒药的公公确实不是太后的人,他自称刘公公,是陛下的人……”   赫连方终于忍不住怒道:“荒谬!你在质问朕不成!你一个妇人,谁准你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就算朕要杀你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朕是皇帝,朕想让谁死,难道谁还能说不吗?!”   满朝死寂,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小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王太后心里哀叹一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然后痛哭道:“……是哀家管教不当,让肖国夫人受委屈了……”   赫连方猛地侧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后:“母后你!”   王太后觉得此时哪怕坐在这位置上是个木头,都要比赫连方来得要靠谱——至少不会扯后腿。   她几乎有些怜爱的看着赫连方——是啊,你是皇帝,但你还只是一个什么本事和权利都没有的皇帝,很抱歉,你想要谁死,谁还真不一定能死。   哀家都还没说话呢!   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掌权了再说这个话吧!   然而肖国夫人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立刻跪下来,借着赫连方的这句话,一句一句的哭诉,听得旁人都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小皇帝也确实……太不讲理了些……   人家什么都没做,你做什么要逼死人家?就因为看人不顺眼?这也太离谱了吧?还是个宅在家里,对谁都没什么威胁的老妇人……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一切,大家都是不敢信的。   没见娄都督这会儿还浑浑噩噩的,完全没有醒过神来呢。   大家不由得有些同情的看向他——有个太厉害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瞧这一件件做得事……虽然大家看得确实痛快,也愿意沉默的站在肖国夫人的身后,但是皇权还没那么容易被推翻,小皇帝再不靠谱,他仍旧坐在那张龙椅上。   只要他流着赫连氏的血脉,他仍旧是皇帝,除非他做出令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才会被逼下台——但这种事太少了,太少了。   历史上更多比小皇帝还要荒谬的皇帝都坐在皇位上,坐得比谁都踏实。   果然肖国夫人在站稳道德至高点后,很快就见好就收,以退为进,向太后请辞,娄都督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神来,紧随其后,也要告老还乡。   太后虽然比谁都想要一口答应,但是明面上是不能这么做的。   她只能一口银牙咬碎,还要替肖国夫人说话,说这怎么行,然后不仅没能批这个辞呈,还要给人各种优待——毕竟人家才是苦主。   肖国夫人自然也没有应,最后双方拉锯过后。   以肖家一家子离开京城,娄都督从都督改为镇东大将军,驻守边境告终。   太后心里已经不是不满意,而是已经不满意到极点,但她目前却并没有好的办法,一来对方实在是毫无错处,相反她这边满头的辫子,全是弱点。   她到最后仍旧有些不甘心,想要把人留在京城,甚至还说要提爵位,只要留在京城,她有的是办法能磋磨这一家人,但是在边境,那天高皇帝远,她连人都见不着——   赫连方也不甘心,他又说:“朕不许!你们走可以!凭什么把娄越也带走!?”   但是他的不甘心在此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大家都选择性的忽视了他的话,大部分心里都想着,这小皇帝的脑子是不是不好?   娄都督本来还浑浑噩噩,这会儿也不浑浑噩噩了,自家老娘把后路都给他安排好了,离了京城,这坐在皇宫里的太后皇帝就算是再看他们不顺眼,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先前是真的被肖国夫人吓了一跳,差点就以为今天无了,没想到绝境逢生,太后好歹……还算……能讲理。   那个小皇帝说得那是什么话哦……   想到那句话,娄都督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皇帝……这还没长大,就这副模样,要是一旦长大呢?   原本娄越应该对这件事是满意的,但是在刚刚赫连方发疯的时候——他真的差点,就差点想要点头了。   是啊,要不……他就留下来吧,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奶奶和父亲都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否则奶奶今天做得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要是他们真的是贪生怕死,害怕皇权的人,当时肖国夫人压根就不会带着他来朝堂上质问当朝太后。   就像那个刘公公说得——你做什么要闹这么大,只要你低个头,这事大家都好。   而肖国夫人没有选择低头。   这是对的,因为一旦你低了这个头,退了一步,之后就是步步退,直到某一天退无可退的地步。   娄越就是有些小小的可惜——道长还在皇宫里,他才见了一面,以后隔着那无数的山水,一个在遥远的边境,一个在深宫当中,再想见面,难如登天。   他有些眷恋的摸了摸兜里的小蜻蜓。   等我,我会回来的!   回来把你从这皇宫里接出来。   *   下了朝后,赫连方气得朝王太后发脾气:“母后,你为什么要向那老妇退让!!”   王太后这会儿对赫连方已经气过去了,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压根就不再抱希望了,既然不抱希望了,那么那些情绪也都是多余的。   她有些怜爱的看着自己的这个蠢儿子:“不退,难道真的能杀了她不成吗?”   “为什么不行?”赫连方道:“朕连个想杀的人都杀不得,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不行!”王太后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你想杀人,杀几个宫女太监都随便你,但是肖国夫人不行,朝中的大臣也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傻孩子,你把人杀光了,谁替你治理国家,守卫国家,靠你身边的那几个太监吗?”   她欣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指甲,对他道:“对了,你身边那几个太监,你也不用留了,到时候我会帮你处置了,怂恿你做出这样的事,真是损人不利己。”   今天遇到这么些扫兴的事,指甲也变得不好看了,无视了赫连方无能狂怒的模样,心想着如今皇帝也十岁了,差不多可以招一批秀女,尽快诞下子嗣才是。   这个已经废了,看能不能培养下一个吧。   *   肖家一家子得了太后的许诺,行动得飞快,几乎拿了调令就上路了。   娄都督,哦,此时应该叫做娄将军了,他已经在私下问过肖国夫人无数次当时发生的事情,但仍旧乐此不疲的继续再抠每一个细节。   “母亲,你说那个被送进宫的道长,竟然还是个真的有本事的,还在当时帮过你?”   肖国夫人有些没好气:“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唉,就是有些不敢置信,说来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此人,儿子就要见不到你了,要是没了您,儿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没了老娘就过不成日子了!?”肖国夫人恨铁不成钢:“咱们现在是一口气把太后和皇帝都给得罪了个遍,就算其他的大臣同情我们,会给我们方便,但是指望他们的那点良心可不顶用,指不定这些墙头草哪天就把我们给卖了,你可快点经营点自己的人脉!”   娄将军有些悻悻,感觉自己是老娘手中的一头驴,她想往哪赶就往哪敢:“知道了,母亲。”   肖国夫人道:“今日我们被逼离开京城,但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娄将军道:“当然啊,我每年都会回来点卯的嘛——”   肖国夫人有些无语:“谁跟你说这个,而且谁让你这么老实,叫你回你就回啊?你是不是傻!我们都走了,还能回来?”   她决定放弃这个几十年都没变聪明多少的傻儿子转头朝频频回头往京城望的娄越:“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到时候要看越儿。”   娄越坚定道:“我会回的!还有人在等着我!”   娄将军感觉这话说得怪怪的:“谁等你?哪家的姑娘这么瞎?”   娄越没有搭理他。   他们离开京城,经过比较险峻的山峡之时,就在娄家一家警惕前方是否会有敌人冒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一白色灵鹿驮着一人从那怪石之上居下而望。   娄越当即丧失本有的冷静,像个真正的孩子大呼:“是道长!他来找我们了!”   他把放在怀里的蜻蜓拿出来,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来护送你们东去。”   那声音道。 第五十二章   王授三年,羌族叩边,见人就杀,所过之处,民不聊生,边境无数村落因此被屠尽,娄将军收到边境的告急消息的时候,羌族已经杀进境内数十里地。   年方十三的娄越自请攘敌,被娄将军怒斥小儿胡闹,然后娄越趁其不意,私赴战场,领三百仆兵,斩羌族五百余。   战事结束,友军姗姗来迟,来援的将军吴,对娄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能力大为震惊,赞其英雄出少年,写文书于娄将军,要招安娄越。   娄越化名越楼,自称是绿林之人,平日靠山吃山,干得是劫富济贫的买卖,突逢外敌来犯,于是带上自家好汉,自请御敌于外。   娄将军不知其情,大喜,对其过去过往不究,朱笔一批,直接授予校尉职,领千人。   随着越楼小校尉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越加夺目,场场告捷,娄将军对其喜爱至极,一手提拔他到五品郎将,成为最年轻的小郎将。   羌族被打退后,娄将军亲自给小郎将授官,授官当日,父子两相见——   两目相对,当着无数将士面前,他们最英明神武不过的娄将军直接操起旗帜卷起来当棒槌追了他们的天才小郎将跑了大半个操场。   然后他们才知道这天才小郎将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落草起家,回头是岸的强人,而是娄将军嫡亲的独子,真可谓虎父无犬子,小娄将军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出息,娄将军后继有人啊——   然而娄将军并不这么觉得,他说这小子怎么最近乖乖的不给他闹幺蛾子,老老实实待着庄子里,原来全府上下都瞒着他一个人,这臭小子好大的胆,敢私自带人前往战场,要是一个不慎!娄将军想想就觉得后怕。   他今天不好好打他一顿,枉为人父!   否则还不知道这家伙还能给他闹出什么样的动静!   王授五年,朝廷下发的正式文书下来,年方十五的娄越以一干受嘉奖的将士一举成为整个南夏最年轻的中郎将。   同年,南夏遭遇从未有过的大暴雨,无数地方受水患所苦,洪水淹没无数镇子村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各地无力赈灾,纷纷向朝廷递奏折,请朝廷赈灾。   太后派中书令为钦差大臣,领其余善水患大臣一同前往各地治水赈灾,宫内有一道士柏,听闻此事,向太后毛遂自荐,因其相貌不凡,很得太后宠幸,于是也被派去,协同钦差一起。   道士柏领太后懿旨,身份超凡脱俗,并不受钦差管辖,其余大臣都以他为佞臣,言行之间颇有微词。   然则道士柏并不以为意,到灾情所在之地,天空暴雨不止,眼看水面越涨越高,赈灾的各位官员正在想办法尽力疏散被困在洪水里的灾民,可是因暴雨,最善水之人也不敢在这般的天气救人,就在僵持之际。   道士柏站出来,言他可让雨停。   几位大臣又惊又疑,不敢信他,但又无计可施,于是还是尚书王拍案,让他一试何妨。   当日,道士柏立阵坛于河边,施法当日,雨渐小,三日后,雨停,太阳出。   一战成名。   道士柏后又显各式神通,点石成兵,折纸化船,救无数百姓,被百姓尊为招阳道长——意思他能把太阳招来……   因为他的能力,原本还对他有些许微词的几位大臣,都一改原来的看法,反而对他很是尊崇,言语之间也不再冷硬,变得极为热情。   消息传到宫廷内——王太后大喜,当即要把他立为国师。   因为他的功绩,朝中大臣竟然没有任何反对,任命就通过了,于是道士柏成为昭阳国师,有国师府,享一品大臣俸禄,但地位却是超脱于外,不受中央管辖。   甚至能跟太后平起平坐那种,见太后都不需要拜礼。   自成为国师后,昭阳国师也并没有闲着,在他的影响下,南夏推行了不少有利于百姓的实惠政策,而随着政策真正惠及到百姓后,他在民间的声望也一日好过一日。   坊间甚至流传知昭阳不知皇帝的流言。   又三年过去。   自圭柏柏送娄家一家往东那日起,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这八年,娄越在边境已经成了京城都知晓他名声的天才将军,而圭柏柏也成功从最差开局——由被献进的男宠成为如今南夏说一不二的昭阳国师。   当时献他于太后的贤王自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在圭柏柏获封国师不久,他就带了无数礼品来告罪来了。   贤王也知晓,以圭柏柏的本事,如果不是这些年被困在宫廷,早早就闯下赫赫名声了——他不仅没对人有恩,反而还害了人,现在人靠自己的能力奔出头了,他也不是傻的,当即过来磕头告罪了。   圭柏柏知道贤王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很单纯的蠢罢了,赫连氏这条血脉,也就赫连箫稍微正常一点,但是赫连箫太好说话,他这个摄政王当得就像个和事佬。   算了,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圭柏柏并没有太难为贤王,他甚至没有跟贤王说什么话,如今今非昔比,他也无需把贤王放在眼里——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无论是提高农田的生产力,还是工具的改进,甚至当前教育的改革等等……都比拿捏一个愚蠢的王爷要重要许多。   宫中的王太后只关心她能不能舒舒服服的坐在她的位置上,指望不上,赫连方就是个脑子被浆住了的棒槌,有他没他无所谓。   圭柏柏如今化被动为主动,他自然不希望其他人再给他整些幺蛾子——但是想要颠覆皇权并不是一日之功,他能以一世外之人的身份,掌握如今的权势,已经是他三年来,没有丝毫懈怠,做到极致的成果了。   这是一个缓慢的,需要很多耐心的过程,他尽量做得更小心些,这样对下面造成的伤害也更小一些,他想尽量做到一个平稳的过度。   这天,   圭柏柏熄了灯,结束了一天的事务,准备进行歇息,就在这时,屋外的小童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师安寝了吗?”   圭柏柏刚刚把屋里的人赶出去,散开头发躺下,他听到声音坐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有些懒散的倚靠着,问道:“什么事?进来吧……”   穿着道袍的小童走了进来,他是洪灾里与家人走散的幼童,不知姓名,只有个小名叫做石头,圭柏柏身边许多小童,都有着这种身份,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神仙压在上头,也没有修真者的欺凌,但是天灾人祸并不少。   好在圭柏柏有一个国师府,收了许多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人,有幼童,有女人,也有男人,有身患残疾的人也有老人。   本来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国师府,最后被他经营的像个难民营,好在大家都比较自得其乐,因为都有各自的不幸之处,反倒对当下的一切都极为珍惜。   石头跟他道:“国师,福安镇的人回来了。”   福安镇是圭柏柏以前住过的地方,他在那里开店,生活,捡到了元宝。   圭柏柏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人手后,就安排人驻扎在福安镇,看到似元宝模样的人,就把消息传给他,如今已经第三个年头,离他捡到元宝的时间还差两年,所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此时他躺在床上,想着还是见一见,就坐起来,把脱下的外套又披上:“这个时候?”   石头走过来,要服侍他穿衣,被他拒绝了,圭柏柏把胸前的头发往身后一撩,懒得束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跟石头道:“你看小厨房的火熄了没,要是没熄,就叫王嫂把夜宵也给我备一份来。”   石头僵硬了一下,被圭柏柏注意道,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们每天聚在一起吃夜宵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石头不敢应声,闷着头匆匆跑掉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圭柏柏看他那副模样,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灯,提着往外走去。   这些年,他也并没有少去对边境的关注,在娄越的名声越来越大之际,他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个被皇帝逼死的将军没跑了。   让他更忍不住在意的是他的姓名。   娄越,娄越楼只差一个字。   但是圭柏柏并不敢那么直接的下判定,因为娄越跟娄越楼的性格差距甚远,在他印象里,娄越楼是一个依赖着他的小可怜——   而娄越则是少年气盛的天才少将军。   也许要等到见到元宝才能确定……但是圭柏柏如今改变了这么多,还能不能再在原来的地方捡到元宝,他并不敢肯定……   圭柏柏举着灯,从福安镇来的人已经在隔壁屋子里等着他了。   见他走进来,几个人都站起来,这几个人也都是洪灾里的难民,被他救助过,后来选择跟着他的一些人之一。   他们之前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跟了他以后,原本说要跟他一起信道来着,被他拒绝了。   圭柏柏自己都是个假道士,他都不信教,还让别人信教。   他说:“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然后就有一个人把兜里藏着的属于元宝的画像拿出来:“国师,我们找着这个人了。” 第五十三章   他们是在赶集的时候见到元宝,这几人驻扎在福安镇,其实都有各自的经营,有的开店做生意,有的摆地摊,平日里也跟福安镇的百姓,过着正常的生活。   因为福安镇地处偏僻,外地面孔少,所以来了几个生面孔,还是很好识别的,比如元宝这张脸,本来就记得滚瓜烂熟,冷不丁瞅见,那个赶集的商家记下元宝等人歇脚的地方,就忙不迭的安排其他人盯着,自己慌忙的赶过来——因为都不是什么受过专业训练的,所以处事有些潦草。   从福安镇赶过来,小说也要花个几天的功夫,等他们把消息传给圭柏柏,也不知人跑了没有。   圭柏柏没有指责他们,只是在听到元宝是跟着一批虽然装作是行商,但却漏了许多马脚,一看就像是有猫腻的人一起到的福安镇。   他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跟这几人说,这事就到这了,让他们不用再继续盯着了。   正好。石头把夜宵盛了上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有的做道童打扮,也有的就是普通的小厮模样,嘻嘻哈哈的拱在一起,跟圭柏柏作揖,说他们不是故意每天晚上偷吃东西的。   福安镇的几个人还认识一两个,因为圭柏柏的模样看起来也不是很严重的样子,于是心情也放松了些,接过呈上来的清汤面,拾起筷子,一边指着其中一个小孩道:“这是那个乞儿吧,如今收拾得这么干净了。”   那被叫做乞儿的,先前是街边讨饭的,也不知遇到什么事,被人打得一身伤,奄奄一息的倒在臭水沟里,路边的人都捂着鼻子远远绕开走。   圭柏柏以为是什么东西,过去看了眼,发现是个人,等扶起来后,发现还有半口气,就把人捡了回来,那时候国师府还没几个人,宫里分配的太监宫女见他捡了个尸体,都捂着鼻子不敢靠近,生怕染上疫病。   圭柏柏只能亲手给人收拾,洗干净,换身衣服,把伤处都换上伤药,他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只是懂点简单的护理知识,当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结果这小乞儿求生意志顽强,自睁开眼后,就一日好过一日,第三天就能自己进食,再两天后就能下床了。   等彻底恢复好后,圭柏柏才知道这人是个哑巴,天生就不会说话。   他给他取名听声。   既然不能说话,那就听吧,听这世间万物的声音。   听声很喜欢这个名字,别人叫他的时候,他会转过头朝人笑。   这会儿,听到人叫他乞儿,他就闭紧嘴巴,甚至把头扭到一边去,一副拒绝的姿态。   直到圭柏柏说了句:“听声,他叫听声。”   听声扭过头,冲着圭柏柏笑。   圭柏柏把面端起来,对福安镇的人道:“人家有名字。”   他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但是先前叫乞儿的人就莫名的感觉有一股压力,忙不迭的朝听声道歉,听声仍旧抿着嘴,不搭理他。   倒是他旁边站着的小童替他回答:“听声哥喜欢别人念他的名字,你多叫他名字,他就原谅你了,听声哥最好说话的,你不要惹他生气,不然我们都会不高兴的。”   于是大家都叫起听声来,有人夸这名字好听,听声就红着脸露出高兴的笑容。   他笑着把大家吃完的碗都收拾起来,另外几个小童见状忙不迭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边叫这听声哥,我来帮你,一边又不好意思的朝圭柏柏笑。   见圭柏柏没说什么,几个孩子又一窝蜂的带着碗碟冲了出去,远远还夹杂着几句“听风哥,你今天陪我上厕所好吗”的话。   圭柏柏让福安镇的几人去附近房里歇息,他提着灯往外走,此时夜已深,天上的星辰格外的亮。   国师府的灯也熄了,只有几个守夜的人揉着眼睛强撑,看到圭柏柏走出来,连忙要给他行礼,被圭柏柏摆手拒了,他头发还披散着,此时再叫其他人来给他收拾,怪麻烦的,而且人也已经睡下的。   但是那来到福安镇的元宝,实在让圭柏柏很想一探究竟,如今这南夏的浮华下到底藏着多少暗流,他不希望再有其他的变故,在这本就飘渺的王朝上再添上一笔,并不是他对这赫连家的王朝多么牵挂。   这国家也并不是赫连氏的所有物,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百姓的国家。   赫连氏可有可无,但是百姓不能再受颠簸了。   三年前的洪灾,好多受灾的百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他废了这许多劲,才让一些百姓重新回了口气。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更是在暗地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杀了不知道多少挡在他前方的人。有的也是受人期待的大好青年,对上孝顺长辈,对内疼爱妻儿,对外也尊师有道,不过是手软了点,贪了一笔银子罢了,在这个王朝,谁不贪呢?   圭柏柏提着灯,朝着黑暗中走去。   越儿,神仙明明已经被我们杀光了,就连那最后余孽,简清风也死在你我的剑火之下。   我努力平衡修真界跟凡人之间的不对等,我提高凡人的待遇,我压制修真界门派的发展,我掐断了那条求仙路,我让世人再不敢成仙。   可是为什么?   还是有这许多人,仍旧还在受着压迫,就如同曾经的你我一般?   *   天上的星辰坠落,坠下地面,化作一只白鹿,跳跃着落在圭柏柏的身前,朝他撒娇的蹭了蹭,圭柏柏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头。   八年前的那天,圭柏柏忽然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于是已经干涸的心田再次汇聚成无形的火焰,连接着这广袤土地上的百姓,连接着天上无数的星辰。   他指天问路,于是星辰化鹿,白鹿一日千里,天上地下,他无处不可去,再无束缚。   这天地的意志,在万年前,是顶着雷霆,剑指神明的巨人。   在千年前,又是可焚尽一切的滔天火海,到如今化作天上的星辰,地上的白鹿。   然而无论它如何的改变,如何的变化,有一点从未改变,那就是它一直向着压迫反抗的脚步。   圭柏柏坐在白鹿上,那白鹿轻灵跳跃,载着他消失在天边。   有打更人正好目睹这一幕,打更的锣掉落在地面上,久久未能发声。   *   福安镇。   数天的路程,圭柏柏骑着白鹿不过片刻就到了,他摸了摸白鹿的头,从它的身上下来,那白鹿回头依赖的拿头顶了一下圭柏柏,眷恋的看着他离开,最后转身朝着天空奔去,一眨眼间就消失了身影。   圭柏柏手里仍旧提着在国师府书桌上的那行灯,他身上的外套都没系着,像是一个半夜出来上厕所,刚从家里出来的公子哥。   在客栈门外盯梢的两人揉着眼睛,有人半夜灌水灌了太多,实在憋不住,跟另一人打招呼:“我去后面方便一下,你先盯着。”   另一人说:“你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呵欠,目光仍旧不离客栈的方向,嘴边没什么意识的嘀咕:“也不知道掌柜他们见到国师没有……”   那个说是要去方便的人短促的叫了一声:“国师……”   “小声点,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不是要去方便吗?怎么还不去……”这人一边低声骂着一边回头,就看到他刚刚念着的国师大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整个人都嗡的一下,傻了一会儿才结巴着:“国、国国国师……你怎么……”   圭柏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身后那捂着小腹不知道要不要再去的人摆了摆手:“你快去吧,我替你。”   那人做了个要哭了的表情,最后还是小急难忍,匆匆丢了一句:“谢谢国师。”头也不回的跑了——大概再没有在要偷摸去溜小号还被顶头上司抓包的时候更加社死的了。   他解裤腰带的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绝望.jpg。   圭柏柏对另一个仍旧傻愣的人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国国国国师……”这人口吃直接好不了了:“大大大大人……”   于是圭柏柏决定换一个好答一点的问题:“还在这里吗?”   “在在在在在……”   圭柏柏点了点头,就提着灯要往客栈去,身后看着他要过去的人瞪大眼睛,疯狂的想要“但是”。   “但但但但但但……”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急得要发疯。   圭柏柏适时的停下来,转过头望向他。   也不知是那个关节打通了,他那突然患上,直接晚期的口吃一下又突然好了:“但是!他们今晚不在这里……”   然后又用力的皱着脸反驳自己:“也不是不在,是一部分人留守在客栈,另一部分人昨天离开了。”   圭柏柏提着灯笼,对他道:“继续。”   这人深吸了好大一口气:“画像上的那个人应该是这批人的领袖,他们虽然扮演的行商,但是装得实在不像,我倒是觉得……他们像是……强人……”   他小心的看了圭柏柏一眼,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们来福安镇应该是先过来采点,然后一部分人留下来里应外合,另一部分人回去召集山寨的人……”   他深信不疑:“他们肯定是要抢福安镇!” 第五十四章   听完分析,圭柏柏神色未动,这让刚刚还—脸肯定的人忍不住露出忐忑的表情。   圭柏柏朝他点头:“知道了。”他说:“辛苦了,你今天就盯到这里吧,回去睡吧。”   “可是……”那人怕圭柏柏不当回事,忍不住想要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圭柏柏回头对他道:“接下来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你就到这里吧。”   于是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这人露出犹豫又挣扎的表情,点了头后,都已经要走了,临到头又回头后冲着圭柏柏道:“国师是带了人过来吗?”   圭柏柏举着灯笼,站在门外,他披散着头发,目光朝向客栈,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回头,只是道:“不。”   “那……”   圭柏柏道:“我—个人就够了。”   *   他看着国师—步步的踏进黑暗中,只有身前的灯照亮—点前路,后来那点光也暗了下来,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回过神来,直到同伴上完厕所回来,问他:“国师呢?”   “走了。”他说。   “去哪里了?”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回应:“去对面了……”   同伴“啊?”了—声,接着又不敢置信:“—个人?”   他咽了口口水,点头道:“—个人。”   *   圭柏柏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他等待了—会儿,又抬手敲了—遍,这时终于有人应了,里面传来衣服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声警惕的“什么人!?”   圭柏柏能听到隔着门板,有人的呼吸声,正贴着门板,朝他做站着的地方警惕的放缓。   还有轻微的,皮革贴着衣服划过的声音,金属从被包裹着的皮革中□□——那些声音都在圭柏柏的耳边放大,接着他开口道:“昭阳国师,圭柏柏。”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些细微的动作全都停下来,像是被这句话给震得失去了反应,直到过了—会儿,才有—声低声的骂音,接着扬声道:   “国师大人怎么会在这里?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国师大人明明待在国师府……”   “你知道?”圭柏柏挑了挑眉。   “我……”这人还要说,被人拦住,这时另—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兄台,有什么事不妨直言,没必要冒名国师大人的名讳,国师大人心地宽广不计较,但不代表其他受了他的恩惠的人会不计较。”   圭柏柏“哦?”了—声:“你受过我的恩惠?”   “你怎么还……”前—个人有些忍不住怒声,再次被另—人压下来:“我想这件事没必要跟你说吧,不说三年前的救济洪灾,两年前的捉拿贪腐,多少人得了国师大人的实惠,又何止我们这些?”   圭柏柏顿了—下道:“……你们的口音像是戊己那边,又带有—些京城的口音,你们是从边境来的?”   “我说你……”这人的声音再次被打断,刚刚还好声说话的人声音冷了些:“兄台,到此为止吧,我们可以当—切都没发生过,你再继续问下去,就走不了了。”   圭柏柏却是饶有兴致的:“无妨,让我继续猜猜,我当国师后不久,清理了—些尸位素餐的官僚,里面正好有—批被拦下的军备,我顺手把它发放了,还补贴了些许……”   里面那人道:“国师大人英明神武,对国师大人顺手为之的事情,但是对于当时少食少穿的我们却是雪中送炭,那年总算过了个暖和年……”   “你们果真是边军?为何会在这里?”圭柏柏问。   里面沉默了许久,半晌没有回应,最后传来—声叹息:“抱歉,但我们实在不敢相信您的身份。如今您既然已经识破了我们,只能留下你了,等少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门板被从里面拉开,在—片黑暗中,圭柏柏被拉了进去,紧接着门板迅速合上,屋内十几个人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个人吹燃火折子,点着桌上的灯烛。   这客栈的大堂的桌子都被这些人利用起来,搭建起—个小的战壕模样,这些人就在这小战壕内合衣躺着入眠。   圭柏柏打量了—下,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店家呢?”   其中—个形象要偏清俊的人回了他:“给够了银子,告诉他,客栈我们包下来,让他这些天不用在客栈里待着,还有小二厨娘这些—并被请走了。”   圭柏柏:“很警惕,但是还不够很绝,你不怕他们把你们卖了?”   “都是小老百姓,没有这样的胆子,我们已经给够了封口费,他很明白这些够买他几条命了。”这人打量着圭柏柏,实在确定不了:“你到底是谁?”   圭柏柏从那战壕上搬下来—个椅子,自己坐下来:“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副在自己家的从容模样:“少将军又干什么去了?”   这人张了张嘴,接着又闭上,对圭柏柏的语气还是比较礼貌:“抱歉,我们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知道,除非真的确定你就是国师大人。”   “好吧……”圭柏柏也不介意的模样:“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亮之前。”这人对圭柏柏道,然后席地而坐,坐在圭柏柏的身边,显然是打算在这之前—直守着圭柏柏。   圭柏柏好奇道:“你们不用什么东西把我捆起来?要是我跑了怎么办?”   这人本来眼睛都合上了,听到圭柏柏的声音又睁开:“……如果你真的是国师大人,那么不管用什么东西都困不住您,如果你不是……就算什么都不做,你也不会从我们这些人的手中逃出去。”   圭柏柏叹道:“真是自信啊——”接着他站了起来:“但是天亮太久了,我天亮之前要回到国师府,否则国师府的人见到我不在,他们会很着急的。”   他—动,房间里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锵锵锵——十几把刀被他们抽了出来,但是在这些都被为首的人制止,他盯着圭柏柏:“……你要怎么证明……”的身份还在嘴边,接着就失去了声音。   明明客栈的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拿插梢插上,但是此刻,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外面的风吹了进来,而与风—起进来的,还有那柔和的朦胧月光——   和那站在月光下的人,他的身上都像是披上了—层光织作的纱衣,更映衬出他那仙容的夺目,仿佛立刻就要顺着那光—起飞去—般,接着这月光下的神灵,转头朝他们所有人望过来,所有人的刀剑都哐哐当当的砸在地面上。   这非人的能力。   还有这超脱凡俗的姿容。   他真的是昭阳国师。   为首的人大受震撼,接着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眼前人半跪行礼:“卑职中郎将肖意,拜见国师大人!”   “肖意,我知道你。”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落,不染尘埃,这让他的额头近乎于贴在地面,丝毫不敢抬头。   “你是肖国夫人的娘家侄子,八年前,跟娄将军—起赴边……”圭柏柏有些疑惑:“你应该见过我才对。”   肖意苦笑道:“只是居高而下看过国师大人骑着灵鹿的身影,但容貌并没有真正的清晰看见……”   圭柏柏点了点头:“所以—时不敢认,我能理解,我不怪你,只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肖意此时再不敢隐瞒:“禀国师大人,自国师大人那日护送娄将军—行人东去后,娄将军就—直想把国师大人也—并接到边境去,只是当时羽翼未丰,又因为边境当地门阀错综复杂,所以就……   他顿了顿,继续道:“直到这三年,才算真正立稳脚跟。”   肖意从怀里递出—叠信封:“这些都是少将军整理出来的名单,还有三年来边境人口的数字……还有,羌族虽然这些年被少将军压着打,但是却并不能掉以轻心……”他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要—口气把所有的都说完了,想打自己嘴巴——   到时候少将军说什么?   肖意—个急刹车踩住,话锋—转:“……少将军—直惦记着国师大人,每日都想着去京城把国师大人从太后的手上救出来……直到后来国师大人建立国师府,他才没有再念这事了,但是,少将军—直想要替国师大人做些什么,这已经成了他的—个执念。”   他说道这里才松了—口气,小心的抬了抬眼睛,然而却看不清圭柏柏的神色,深怕被察觉到,又把头埋下来,继续诚恳道:“如今边境的条件转好,少将军就想……”   他犹豫着,不知道要如何说。   圭柏柏问道:“就想什么?”   肖意深吸—口气:“就想去京城见—见国师大人……少将军也知道,他如今是定不能出现在京城的,朝廷几次召娄将军少将军回京,都被娄将军找理由推掉了,如果他此时出现在京城,太后—定会想各种办法把他留在京城。”   圭柏柏刚刚借着烛光,看清了这些人的模样,元宝并不在其中。   “然后呢?”他问。   肖意急声道:“国师大人,千万不要因此怪罪少将军,他—路上都非常警惕,就连容貌都做了改变,如今少将军专门为了以后进京城方便,特地给自己经营了—个新身份……原本是打算等到京城后,再、再告诉国师大人知晓……”   “什么身份?”圭柏柏转身问道。   *   娄越看了看地貌,点了点头,他—宿没睡,也没见困意,反倒精神奕奕:“背靠河,又是关隘,是个好地方,易守不宜攻。”   他身后的人望着娄越,欲言又止:“少将军,真、真要当强盗啊?”   “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身份。”娄越道:“我们需要在境内安插—些我们的人马,边军太边缘了……耳目闭塞,京城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边军才知道。”   “如今皇宫里的赫连方已经快要冠礼了,王太后先前还能拿主少国疑说事,现在这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了,而且如今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已经要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不管谁胜谁负,京城都要闹—阵子……   国师……”   他朝向京城的方向,最终止住声音。   十八岁的娄越已经长成,被边境风沙日夜吹打,仍旧没晒多黑的白皙皮肤,以前就唇红齿白,这会儿长开了,更加艳丽,那少年就显露的锋芒,更是毕露,像是长剑抽出剑鞘,锋锐不可挡。   此时已经考察完毕,他们要准备回去,身后的人把—样薄如蝉翼的面皮递到娄越的手上,娄越—边把药水倒在面具上面,借着火光和河面,把边边角角按严实了。   那艳丽的脸立刻收敛在普通清秀的面容之下。   恰好正是元宝的脸。 第五十五章   他们从山上下来,娄越忽然站住,伸出手制止后面的人继续上前。   “少将军?”   娄越回头望了一眼,那声音立刻改成:“少当家?”   “情况不对……”娄越眯着眼看着镇子方向:“镇里的人出事了!”   身后的人立刻严肃起来,娄越道:“着几个好手,跟我摸进去探明情况。”他快速吩咐道:“剩下的人留守,一个时辰我们如未归,不必等待,迅速回边镇!”   “少将……少当家!你留下吧,我跟阿虎前去!”   “你是当家的,我是当家的?!”娄越厉声道:“我没教你,听令行事吗?”   其他人不敢反驳,只是纷纷想要跟娄越一起,娄越干脆自己随手点了几个:“你、你你……剩下的好好待着!”   他眯着眼睛,看着夜色。   “走!——”   *   “国师大人。”肖意小心的转头朝向圭柏柏:“我只知道少将军朝这边去了,至于哪个方向……”他顿了顿道:“再往前,说不定跟少将军他们错过了,不如就在这等吧?”   圭柏柏仰头看着星空,没有回话。   天上的星辰在野外大放,仿佛整片星空朝你压下来,似乎伸手就可摘星。   这是通往山上的小路,路边有蟋蟀虫鸣,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是风吹动树梢,还是有什么东西穿过——圭柏柏闭上眼睛,所有的声音都在那刻放大了。   “大人?”肖意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就在这时,跟这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铮!——”,弓弦拉动的声音,圭柏柏猛地睁开双眼,往左侧迈进一步,一只手捏住了那朝他身侧射出的箭矢。   肖意看到箭矢猛地失声,过了会儿才站起来,想要挡在圭柏柏面前,朝两端树林呼喊:“是少将军吗?!少将军!!不要——”   *   射完箭的娄越放下手,旁边的人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模糊的两撮人影,有些遗憾道:“少当家,你射偏了。”   娄越面无表情的按住止不住发抖的手,低声道:“……太远了。”   “少当家,现在怎么办?”扒拉着叶子,眯着眼透着月光打量着路口站着的两人,因为太远太黑,只模模糊糊看着是两人,其中一人衣服还是偏深色的,根本不好辨,倒是另一人穿着一身白,较为显眼。   “就两个人,要不我们直接就……”有人提议道,然后扭头朝向娄越的方向看过来。   娄越低头摸着弓,头垂着,无人能辨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似是陷入某种情绪当中,过了一会儿才回应道:“再看看……以防是陷阱。”   “不过这两人确实有古怪,少当家那一箭射那么远,他们竟然还不走,说不定真是故意引诱我们过去的。”   娄越的手不再发颤,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低声重复了其中那两个字:“……引诱?”   “少当家?”那人以为娄越有其他的想法,不敢再发表意见,连忙转过头来,结果却听到娄越低声说了一句:“……那我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   “???”此人脸上不禁竖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最终还是虚心请教道:“少当家的意思是?”   娄越把弓背回背上,然后从树上跳下来:“我一个人过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少当家!?”当时几个人就惊着了,娄越回头,朝他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碰到自己的脸,摸了摸,忍不住笑了。   忘记自己现在身份是个假身份了。   他本是想要撕开,但突然又改了主意,嘴里丢出一句:“算了。”   他现在不是少将军娄越,而是少当家越楼。   越楼本是迈着步子疾走,接着越走越快,然后飞奔起来,昏暗的视野完全阻碍不了他的脚步,他藏在深夜里的眼,就像是某种狼性动物,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   肖意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心里忍不住有些发虚起来,他扭头朝圭柏柏道:“国师大人……少将军肯定不是有意的……”   圭柏柏好整以暇地:“你怎么能够肯定射箭的就一定是你的少将军呢?”他摸着箭矢:“也许这夜里,还有其他的人,也未可知。”   肖意闻言,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国师大人,你说得有道理,这里太危险了,烦请您跟我先回镇上等着,有弟兄护着,不会出事。   少将军回来,自会向您告罪。”   “不,危险的不是我。”圭柏柏收回放在箭矢上的视线,转头对肖意道:“而是你。”   肖意:“……”   圭柏柏微微勾起嘴角:“所以该回去的也不是我,而是你……”   肖意的脸上僵了僵:“国师大人,您说笑了……”他自是不可能放心留圭柏柏一人在这里,自己先回去的。   然而下一秒,箭矢再次飞来,这一次的方向却完美的避开了圭柏柏,笔直的擦过肖意的脸,再次钉在了树干上。   肖意:“…………”   他望着箭矢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听到圭柏柏一脸真诚的对他道:“真的,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肖意:“……国师大人,您还是跟我一起走——”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飞来的箭矢打断,这一次是贴着他的脖子扎在了树干上。   圭柏柏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从树林里钻出一个脸上抹着油彩,手里拿着弓箭的青年,他体态轻盈,几步就从灌木上越过来,一边拿箭比着肖意,一边朝这里靠近,脸上挂着玩味:“……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肖意一眼难尽的看着这个青年,闭了闭眼睛。   接着,他顶着青年威胁的目光,没有灵魂的张开嘴:“……你是……何人……知道我们是谁吗?”   “哦?你们是谁?”虽然说的是们,但是他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在圭柏柏的身上,眼里是肆无忌惮的打量:“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   肖意听到这句,忍不住露出惊悚的表情。   “谁家走丢的宝贝吧?”青年顶着肖意惊悚和暗含警告的视线,依旧把这句说得上轻佻的话说完了。   肖意的人都快被吓没了,他忙不迭的尖声打断:“放肆!你怎敢!怎敢如此说国师大人!这是……昭阳国师!你好大的胆子!”   肖意一边硬着头皮骂着这个青年,一边疯狂给他递眼色:少将军,你疯了不成!你当真以为国师大人认不出你吗?   圭柏柏望着这张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了,算起日子来,大概有几百年了吧,人生……有几个百年呢?   大部分人连一个都没有,很多人的生命都只是匆匆走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就如这张脸的主人。   元宝。   怎么会想到给人起这么个名字呢?   谁不喜欢元宝啊,金灿灿银灿灿,他取这个名字,其实想法很朴实——“希望你能给我转运吧,我已经够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也算是勉强积了功德吧。   哎,元宝,嗯,你就叫元宝吧,以后给我赚好多个元宝。”   “算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啊。”   “元宝知道了。”   *   有时候他曾想过——   如果那些灾厄不曾降临在他们这些人的头上,是不是他们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是骄傲的,是恣意的,是站在人前,被人称羡的。   而不是蜷缩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苟延残喘,行尸走肉的过着每一天,发冷发臭。   他有时候看到别人家有了喜事,忍不住也想跟着沾一些快乐,一些鲜活气,好让自己不那么死气沉沉,看上去像是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没得招惹晦气。   那时,元宝在干什么?   他拿着算盘,拨动着上面小圆珠子,跟他说:“老板,别坐那儿了,干点活儿吧。”   哦,他在认真的忙活自己的事情。   “你就半点不羡慕?”圭柏柏好奇的问他。   “不羡慕。”元宝头也没抬道。   圭柏柏认真的打量着元宝,元宝放下算盘,无奈的回应他的视线:“老板,你在看什么?”   “哦,我就想,你要是没失忆,应该是比那中榜的举人还要耀眼的人吧。”圭柏柏一边思量一边道。   这种处变不惊,感觉不是一般人。   但又该是何般模样,圭柏柏那时还未曾想象,也许是登上金銮殿的状元郎,又或是年纪轻轻就有几百亩土地的地主少爷?   看上去光鲜靓丽,但又像是虚幻蜃景,轻易就能被戳碎。   直到此时,这模样才具现在眼前,鲜活的,踩着地的,踏踏实实,怎么都戳不破的,甚至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痞气。   那青年身上未有元宝那股深藏的疲惫,强作欢喜的笑容。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脆弱。   像狂肆正常的灌木,张牙舞爪的在你面前,甚至还有种欠揍的味道在里头。   灾难未曾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真好。   圭柏柏如今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如今的一切,与那场无妄之灾有何关系,更别说对此诞生感激。   灾难就是灾难,那些说灾难磨练人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真正磨练自己的,从来都不是欺辱,折磨和灾难,而是救赎,信仰和勇气。   “是吗?”青年的目光仍旧不离圭柏柏:“国师大人……”明明四个字却被他故意拉长,说得格外轻佻:“竟长得如此模样……”   肖意觉得少将军正在作死的线上疯狂试探,他有种体悟到娄将军的心情,虽然孩子优秀,但真的是熊啊!何况少将军更是从小熊到大那种!   然后他听见圭柏柏张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国师大人想知道我的名字吗?”青年已经走到圭柏柏的面前,他微微侧了侧头,露出玩味的笑容:“知道了我的名字,国师大人可要对我负责哦——”   他半身向前倾了倾,原本只到圭柏柏胸口的少年此时已经盖过了他半个头,他微微闭着眼,像是在感受面前人的气息。   鲜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不是他妄想出来的。   八年了。   他终于再次亲眼看到了他。   娄越低声在圭柏柏的耳边道:“越楼,国师大人,记住了吗?”   八年,我以为你会陪我一起,待在边境,却没想那漫长的,又短暂的一路,再见却隔了八年。我日盼夜盼,等待着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视野里,就像那日你骑着白鹿,从天而降,像守护神一般,护佑着我前行。   然后我决定不等了。   我来了。 第五十六章   娄越,越楼——   娄越楼。   原来是这个意思。   圭柏柏轻轻扬起嘴角,他先是叹气,接着还是忍不住笑了,他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心中一直空虚的一块,在此刻终于踏实下来——   再接着就被这个名字梗给逗得,差点失了自己的应有的仪态。   娄越后退一步,他望着圭柏柏笑得开心模样,伸手捻起他胸前的一束发放在鼻尖嗅闻,露出尖锐的小虎牙,阴气森森的道:“国师大人,我的名字很可笑吗?”   圭柏柏本来已经止住笑,闻言又想笑:“确实……挺好笑的……”他忍不住有些气喘,心里也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越儿这名字整的,深怕他认识不出他是吗?   娄越:“……”他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手指用力的研磨着发丝,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那可真是、在下、的、荣幸!”   嘴里说着荣幸,但是说得人已经气得梆硬,拿着发丝的手背都起了青筋,却又小心的不扯到圭柏柏,圭柏柏稍稍动了动,牵扯到头发,他就顺势甩开手,圭柏柏都没感觉到头发有被拉扯到。   接着他就被娄越的手抓住手腕,火烫的,像炭火一般的手心圈住了他的手腕,以一股绝对的姿态,头却扭到一边去,没有迎接圭柏柏瞧过来的视线。   朦胧的月光是最好的掩护,没人能看到娄越发烫的耳多,他用力的握住圭柏柏的手腕,却又不敢真的太用力收紧,明明只是触碰到一点温凉的皮肤,却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像烧起来似的。   娄越不敢望向圭柏柏,他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刀,指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肖意。   “滚!”他张开嘴,声音森冷得像是刀尖上的锋芒——戳得肖意脸皮生疼,他整个人都懵了阵,不敢置信的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娄越的刀尖因为这声质疑往前扬了扬,带着刀身上的腥味一起朝着肖意逼来,他不敢再试探娄越的刀尖,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我走我走,我立刻就走!”肖意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不知道又发什么疯的少将军,又转头看完全处之世外的圭柏柏,最后努力为自己争取道:“国师大人,我回去会立刻带兄弟来救你的,你放心——”   娄越眉毛一扬,才向前迈了一步,肖意跟被狗撵似的,手脚并用,一下子跳了起来,也不知是使得哪门的轻功,一下跳了好几步远——等他停下来,看到娄越还站在原地,也许是自知自己的表现有些丢脸,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国师大人——你,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   他不敢再试探娄越的耐心,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然后头也不回的逃窜走,一边跑一边伸手轻轻的打自己的脸。   没出息的玩意儿!竟然把国师大人一个人丢下了——不过少将军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他不理解.jpg。   *   娄越后退一步,回身把刀收回刀鞘,他握着圭柏柏的手,手指下意识想要缩紧,又猛地惊醒似的放松,最后顿了顿,嘴唇下意识的抿紧了一些。   感谢黑夜,无人知道此时的少将军脸红的跟猴屁股差不了多少。   娄越喉咙发干,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另一只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终于做出一副自然的模样:“国师大人,你的属下就这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是不是不大好?”   “他不是我的属下。”圭柏柏动了动被那火烫掌心圈住的手,立刻感觉到手腕被攥紧了些,忍不住道:“你手好热……”能不能松手?感觉好奇怪……   他不过是下意识的一句抱怨,但是面前的人却想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一弹,圭柏柏感觉圈着他手的掌心下意识的松开,他刚想要顺势抽回来,就被更加用力的抓住,这一次那掌心不再是握住他的手腕,而是整个盖在他的手背上。   这个经过战火洗礼,长得高大□□的青年,也有一双大手,把圭柏柏养尊处优,没做过什么重活细嫩的手包裹得严严实实,手背都能够感受到硬茧粗糙摩擦着他皮肤的触感。   “你……”圭柏柏有些恼了,不打算再放任青年得寸进尺,准备用力的抽出手,却又被人猛地放开,娄越甚至猛地后退一大步,跟他拉开距离,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的道:“你的手好嫩……”   圭柏柏:“……”   圭柏柏:“???”   你特么有种再说一遍,他都要气笑了,脸上的笑容变成那种带着冷意的温柔:“你刚刚说什么?谁嫩?说谁?”   外放的气息让背后地面上的树叶都在震颤。   娄越:“……”   娄越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我嫩,我的手嫩。”   圭柏柏脸上的笑容这才收回来:“算越……”顿了顿继续道:“越楼你识相。”身后哗啦啦的声音也安静了。   娄越又巴巴的靠了过来:“……”他再想伸手,迎着圭柏柏的视线停在半空,嘴里嘟囔道:“……好凶。”   圭柏柏当即又想“呵”,他的冷笑都摆在脸上了,结果没想到娄越放着被他盯着的手不动,另一只手趁机偷鸡牵住了他摆在身边的手,不再是刚刚的包裹,而是毫不犹豫的,十字相扣的那种牵。   并迅速抓得死死的。   娄越得意的扬眉毛:“……国师大人,我的手……这次不热了吧?”   岂止是热,都快要烧起来了,圭柏柏感觉到从脚底传来一股麻意,一路过电到后脑勺,他这下是真的有些被搞毛了,当时乖乖不惹事,最懂事最省心的越儿去哪里了!   这尼玛谁家的熊孩子!   “你放不放?”圭柏柏威胁他。   娄越:“国师大人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我怕我一放,国师大人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呵,”圭柏柏冷笑一声:“谁给你的勇气跟我谈条件?”   “我也不知道……”娄越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也许是国师大人吧……我这么对待你,你怎么还让我这么个胆大妄为的登徒子好生的站着?”   圭柏柏:“……”他一脸冷漠道:“你也知道你胆大妄为。”   “是啊……我还想知道,国师大人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我的气。”娄越觉得胸口的心都要跳出来,他深怕这声音暴露出来,被圭柏柏听见,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   圭柏柏:“……我现在就生气了。”   “……那看来还不够生气。”娄越几乎整个人把圭柏柏拥在怀里,他贴着圭柏柏耳边道:“国师大人……我的胸口热吗?”   圭柏柏:“…………”玛德,当时就不该无心说出那句话,怎么被这小子一说出来,就感觉那么下流?   话说这家伙在边境不是一直打仗吗?打得是葡萄架子吗?   他有些想要生气,又有些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心里像是被人挠似的,有些痒,有些发毛,还有些想笑……   “热你个头!给我滚!”   他忍不住笑骂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肖国夫人可都是再正派不过的人,你跑来跟我说这些话,也不怕肖国夫人知道了罚你去跪祠堂。”   “……柏柏,”娄越叹息一声,有些不甘心的道:“……你做什么要拆穿,这样就不好玩了。”   “谁跟你玩,你能不能给我正经点。”圭柏柏见这小子心还不死,忍不住挣脱了一下。   “我很正经啊柏柏。”娄越委屈的嘟囔:“你这么多年没见,都不想我吗?”   圭柏柏无语道:“……想也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啊……”娄越松开手:“每天都想着柏柏,想他在宫里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有没有不开心……每天都想要长上一双翅膀飞到京城去……”   “打住,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欺负吗?”圭柏柏真的不能理解:“当时是我救的你,不是你救的我吧,我以为你会对我的实力有点信心。”   “可是还是会担心啊……没看到就会担心,每天夜里都会梦到,柏柏一个人,在破败的房屋里,浑身是伤,朝我看过来,向我求救,我每次都发了疯的奔过去,可每次都在身前的时候就扑了个空。”   娄越这次用力的环住了圭柏柏的身体,他弯下腰,头垂在圭柏柏的肩膀上,像孩子一般撒娇蹭蹭,发出满足的喟叹:“……柏柏,我这次没有扑空了。”   圭柏柏:“……”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有挣扎:“……边境的消息不至于那么落后吧,我以为我当国师的消息,天下人皆知。”   “就是因为如此……”娄越低声道:“我才更心疼了……柏柏为了当这个国师,肯定付出了远超过我想象的……”   “其实也没……”圭柏柏身上有某个人的力量一直庇佑在身边,他勾起笑容:“星星在保护我。”   “真好。”娄越也露出笑,他后退一步,仰起头道:“是天上的星星吗?”   圭柏柏望着娄越,“嗯”了一声,是身前的这颗星星在保护他。   “星星要一直保护柏柏啊!”娄越仰头对天上的星辰道。   圭柏柏望着眼前的这颗星星道:“他会的。” 第五十七章   娄越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圭柏柏讲,他十三岁上战场,第一次就打了个大胜战,给这年轻的天才小将无以的信心,从此战马所及,无一败绩。   这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是自己违背了军纪,瞒着娄将军上战场,但是能打出那般的成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的,他也曾彷徨过,也曾想自己是不是冲动了,但是事情到了身前,敌人的刀尖已经对准了他。   要么引颈待戮,要么挥刀相迎,他选择了后者,接着不断地挥起自己的刀尖,所过之处,无有能敌。   “柏柏,你给我的那个蜻蜓,被我弄坏了。”娄越掏出胸前护着的锦囊,里面躺着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的枯叶,他拿出来,给圭柏柏看,然后提要求:“你能再给我个新的吗?”   圭柏柏没想到他还存着,有些无语:“……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是我随便折的。”他劝娄越:“你把这个扔了吧,我以后给你更好的。”   “我不。”娄越不高兴的把锦囊收回去:“我不丢。”他警惕的看了圭柏柏一眼,好像深怕他把东西丢了,手里捏着死死的,又细心妥帖的放回胸前放好,之后才松了口气,但神色也不大好。   “柏柏根本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圭柏柏无言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道:“随便你。”   “那你要给我什么更好的?”娄越又问。   圭柏柏道:“你不是有那破烂就够了吗,还要什么更好的?”   娄越:“……”   娄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道:“这不冲突。”   圭柏柏勾了勾嘴角,夜里的风吹过来,他道:“人不能太贪心,有一样就够了。”   娄越:“……”他干脆耍起赖:“我就贪心。”   “那句怎么说来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圭柏柏转头往一个方向走去:“所以,你只能要一样……”   娄越连忙追上去:“我成年了,我都要!”   圭柏柏打量着娄越的脸皮,衡量他的厚度:“……成年人不代表着可以无耻。”   “我有齿。”娄越装傻,咧出一口白牙,指着自己牙齿朝圭柏柏道:“柏柏,你看,我牙齿好不好看?”   圭柏柏:“……你牙齿没你的脸皮厚。”   “因为我带着两张脸。”娄越凑近了一些,臭美道:“柏柏,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长得有多好看。”   圭柏柏第一次见人在他面前炫耀这个,他闻言有些兴味道:“哦?多好看,比我如何?”   娄越:“柏柏,你这样会没朋友。”   圭柏柏走到一个小坡上,他抬头,天上的星辰突然有一颗往下坠落,大放光明,他在这片光辉下回头:“是吗?可是很多人想做我的朋友。”   娄越忍不住有些看痴了,他心里涌现出一股莫名的酸楚,但是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柏柏就不孤单了。”   他脸上笑得很开心,努力做出为此高兴的模样:“……这样我就放心了。”   “可是我只想跟一个人做朋友。”圭柏柏朝他伸出手,星辰在他身后化作白鹿,那白鹿踢踏的蹄子,朝圭柏柏撒娇的蹭了蹭,然后又转头朝娄越拱了拱。   娄越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圭柏柏道:“越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娄越整个人都像是僵硬了,他涨了张嘴,又把手放上去,接着反手握住了圭柏柏的手,用力的握住:“柏柏……”   他坐在圭柏柏的身后,那白鹿半跪着,温驯的等他们都上来后,才又站起来。   娄越的小腿肚下意识的收紧,他咽了口唾沫,贴着圭柏柏的耳边又喊了一声:“柏柏……”   圭柏柏以为他是害怕,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怕,你掉不下去的……”   说话间,白鹿已经猛地跃起,一步跨上了天空。   娄越这下已经无法掩饰自己胸前鼓胀的心跳声:“……柏柏,你、你……”   圭柏柏握住娄越的手:“白鹿通人性,不会让你摔下去,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柏柏,”娄越终于从不断收紧的喉咙吐出一句话:“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圭柏柏有些不能理解。   “你说,你只愿意跟一个人做朋友……”娄越的头紧紧的贴着圭柏柏的脖颈间,那心里的酸楚像是发酵了,化作满涨的欢喜,熏得他眼睛也酸涩起来:“那……那个人是我吗?”   “啊……”圭柏柏道:“我觉得,差点辈分……”   娄越刚刚还酿起的情绪又化作问号,他愣了愣:“……什么?”   圭柏柏道:“我说,朋友应该是平辈之间吧,我跟你差了些辈分,我应该是娄将军那一辈……”   娄越:“???”   他忍不住失声:“你想当我爸爸???”   圭柏柏忍着笑意:“也不是不行。”   娄越出离愤怒了:“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想!”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把圭柏柏整个都掐在自己的怀里:“你见过……”   他低头咬住圭柏柏的耳朵,恶劣的笑起来:“咬你耳朵的儿子吗?”   圭柏柏没想到娄越会这么幼稚,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耳垂被湿漉漉的含住,吸吮,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儿子没见过,这一般是孙子干的事。”   娄越哧哧的笑了起来:“……你再骂我一句?我喜欢你骂我。”   圭柏柏骑在白路上,感叹道:“我只见过三岁孩童因为说不过,动嘴咬人,超过三岁的还没见过,娄越,你让我长见识了。”   “能让国师大人长见识,是娄越的荣幸。”娄越道:“娄越还有许多想要让国师见识的。”   “大可不必。”圭柏柏敬谢不敏:“我不想被你带到同样的年龄上。”他已经来到云层上,云层下方则是南夏的土地,无数的百姓在这片土地上生活。   “越儿,你敢看下面吗?”他问道。   “有什么不敢的。”娄越往下望去,他看到到点点灯火,那是垂在屋檐下的灯笼,从高空往下望去,则是一点荧光,在这片深夜里,像是一片星河,长在地上的星河。   “那是地上的星星。”圭柏柏道:“我庇佑着他们,他们也庇佑着我。”   娄越终于明白星星的含义,他笑了起来:“我打仗也是为他们,那些要欺凌他们的,都被我打跑了。”   “你打跑的只是一部分。”圭柏柏说:“是能看见的,但还有你看不见的,一直在欺负我们的星星。”   “是什么?”娄越好奇的问道。   “是世家,是王权,是贪官污吏,是地主乡绅……”圭柏柏垂头看着这世间,娄越侧过头看着他。   看到圭柏柏转头朝他看过来,他才缓缓的露出个笑:“这样看来,我们的敌人好多哦……”   “是啊。”圭柏柏道:“我们的敌人一直在变……一直存在……他们总是变换着各种的形态,唯一没变的是他们行为。”   “吃着人肉,喝着人血,就像山林里横行霸道的大老虎。这天下的压迫者不管变作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可是他们无论如何掩饰伪装,但最终会露出他们嗜血残暴的一幕。”   娄越蹭着圭柏柏的脖颈,嘟囔道:“不管他们怎么变,我都会打跑他们。”   圭柏柏听到这句话,露出了笑容:“是啊……不管这世界如何变,你始终没变。”   “柏柏?”   圭柏柏带着娄越继续往前飞:“你想要在福安镇建立自己的地盘,不是不行,但是太慢……”   娄越的身子下意识的一紧,接着露出无辜的笑容来:“柏柏,我在你眼前是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说呢?”圭柏柏忍不住笑了起来,何止是秘密,他连娄越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都知道。   “反正我也不打算瞒着你,知道就知道。”娄越发出小小的抗议:“就是……柏柏,你可不可以照顾一下我……那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圭柏柏挑眉:“男人?”   娄越对这个疑问句感到极大的羞辱:“难道我不男人吗?”   圭柏柏:“动不动就咬人,你跟我说你男人,娄三岁?”   娄越:“……”   “我……”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不甘心,想要再说什么,最后露出丧丧的模样:“柏柏,你是不是在装傻?”   圭柏柏:“我装什么傻?”   这句话比刚刚那句话给娄越的打击还要大,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提不上劲,唉声叹气:“……是我的问题。”   圭柏柏:“???”   圭柏柏:“什么?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跟我在这里打什么哑谜?   娄越:“……”   他转头道:“柏柏,你看那月亮好圆!”   圭柏柏:“你转移话题的模样好生硬,有什么东西不能跟我直说?”   他有种自己儿子长大了,跟自己有代沟的郁卒感:“是边境那边教你的?”他努力的想再次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本地的风俗?”   娄越最终败在了圭柏柏的依依不饶下。   他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柏柏,你是不是没有喜欢的人?”   “什么?我有啊。”圭柏柏想着这是什么问题:“我喜欢的不就是你吗?”   娄越被这一记直球再次给击中,好在他脑袋此时还算清醒,虽然已经开始有些犯晕了,他忍不住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苦笑道:“你说的喜欢跟我说的喜欢肯定不是一个喜欢。”   圭柏柏觉得他这句话拆开来每一个字他都懂,但是为什么合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喜欢还分你我的吗?不都是喜欢吗?”他有点生气了:“你跟我说说区别在哪里?”   娄越干脆也豁出去了。   “你说你喜欢我,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吗?”   “会啊!”圭柏柏觉得真的冤枉,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越儿,不想娄越楼,他们陪伴了几生几世,怎么会没感情,就算养条狗,都有感情的好吧!   他还给自己加筹码:“不仅会想,还会担心,担心你是不是又在哪里受苦,没有我在你身边,又被人欺负死了怎么办?”   娄越心里想着这不跟我一样!他心里刚要雀跃,又被自己狠心压了回去——别自作多情,要是真是他想得那种,圭柏柏怎么此时还有脸跟他较真这个问题!?   娄越狠狠的吐了几口气,才把自己心里的情绪压下去。   好家伙,这问题不是在折磨圭柏柏,是在折磨他自己。   他继续开口道:“那你喜欢我,看到我身边有其他人,你会吃醋吗?会不开心,会只想我只跟你一个人好吗?”   圭柏柏想了想——越儿对其他人露出依赖的,儒慕的表情,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跟着别的狗跑了?!   “会啊!!”圭柏柏这一次加重了语气,甚至还很愤慨:“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不喜欢我!还想对别人好,你没良心!”   娄越又忍不住要飘,最后狠狠的掐了下手臂才清醒,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拼命对自己说——你别自作多情!他根本不是那意思!   他再次吐出几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说:“那好,就当你跟我说的喜欢是一个意思——   你会想牵我的手吗?”   娄越伸手牵住圭柏柏的手,不等圭柏柏在信誓旦旦的丢出来一个“会啊”,继续加马力道:“会想亲我吗?”   他垂头在圭柏柏的耳廓上轻轻一吻。   圭柏柏:“…………………………”   娄越后一句,是贴着圭柏柏的耳朵,用气音说出来的,圭柏柏听完之后,直接忍不住脸爆红。   “你!”他忍不住想要恼怒,结果手还被人抓住,一动就带着娄越的手一起动,反而跟人贴得更近了:“你怎么能!”   对你爸爸有这种想法!   圭柏柏没啥爱好,但沉迷养成经营无法自拔,一直以家庭大家长自居,看着自己辛苦养成的崽长成,长得又优秀又懂礼,就特别有成就感。   而第一次养崽失败,就是栽在元宝手上头。   那带着血腥味的吻——还好紧接着他就归西了,不用再面临接下来尴尬的一幕。   拒绝的话,怕伤感情,不拒绝,怕伤身……   不过好在圭柏柏向来会自我安慰,换个说法就是自我麻痹,他觉得可能是当时环境所激,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导致元宝的思想一时走岔了,把亲情误认为是爱情,临到死前,就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   包括自己吻。   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是圭柏柏把自己说服了。   后来在修仙界,娄越楼虽然说了几次喜欢,但第一次他已经化作火海归去,第二次,他陪伴在他的身边,却从未踏雷池一步。   他的一些越线的举动,圭柏柏也没多想,他一生投奔在信仰当中,并没把感□□当做是一件重要的事,放在心上。   相比较而言,他把娄越楼看作信仰的化身,看作英雄,他崇拜他,又心疼他,向往他,又守护他。他觉得这是比情爱,更加深刻,更加重要的感情。   至于情爱之事,他连着两世都因为这情爱之事,受了那无妄之灾,心中已经默默地把其看作猛虎野兽,不敢靠近,更不想牵涉其中。   那情爱,就像洪水猛兽,能把人变作面目全非的模样,忘记了自我,丢掉了自尊,疯疯癫癫,可怕,真的可怕。   圭柏柏从未想过,娄越楼会对他有其他的感情。   直到娄越,也就是元宝,再次做到了,刷新圭柏柏世界观的事情。   圭柏柏当时就是拒绝,他满身满心满脸的都是拒绝——他恐感情久矣,结果你竟然想跟他谈感情,什么都可以谈,唯独感情是不可以谈!   娄越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说失落那肯定失落,但心里打了个底,也就没有那么失落。   他甚至还笑着:“你看,我说我们的喜欢不是一个喜欢。”   圭柏柏:“……”他觉得肯定是这个世界哪里有问题,否则娄越一个跟他八年前见面的小屁孩,八年后再见,就跟他想谈恋爱——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他很不理解,主要是娄越楼在修真界陪伴他那么久都从来没这样,怎么这个世界成了娄越就这样:“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   娄越:“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那时候你才多大!你才十岁!”圭柏柏有些懵了:“你懂什么情爱?”接着想起某些世家府上性教育都比较早,有的男童八九岁就开蒙了,甚至第一次初精就有暖房丫头教事。   当时忍不住就有种自家乖崽被养歪的恼怒:“谁教你的这些?我不相信肖国夫人会这样教你!是哪个带坏你!?我去找他去!”   娄越:“我自己就知道了——”他忍不住叹息:“柏柏,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什么乖孩子吗?要不是当时因为得罪了太后,去了边境,又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你,我跟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其实区别不大,早就逛起花楼,说不定现在还能有两个红颜知己。”   圭柏柏一时失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可这也……”   他又道:“你那时候还小,可能是小孩子弄不清……”   “我不可能到现在还弄不清,柏柏,我从见你那一刻起,到现在八年了……你跟我说,那是我年纪小产生的错觉吗?”娄越苦笑道:“你是在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自己?”   圭柏柏:“…………”   娄越:“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知道,你没有必要迁就我,我会待在边境,你也可以在京城做你的国师,你没必要感到难为,我不会来京城打扰你。”   “打扰个屁!”圭柏柏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别跟我在这装可怜博同情,我说让你滚了吗你就想跟我两不相见?到底是我狠心,还是你狠心?!”   娄越:“……我不是……”他这会儿简直有口难辩,还有点因为没料到圭柏柏这个反应,有点被骂懵了。   “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你,想让老子这么容易放手,没门!”圭柏柏狠狠的道:“跟老子回去,容不得你说话的份。”   娄越张开嘴又闭上,最后只能安安静静的当个鹌鹑。   圭柏柏又不得劲:“怎么又不说话?刚刚没人拦着你,不是叭叭说得可起劲了吗?现在我没让你闭嘴,你在这跟我装什么死?”   娄越弱气道:“我怕你听到我的声音,会觉得心烦。”   圭柏柏“呵”了一声:“算你又自知之明。”接着他又道:“但是我现在相比较心烦,更想骂人。”   娄越乖乖的“哦”了一声,躺平任骂:“那你骂吧……”   “你不说话,我一个人骂给谁听?”圭柏柏冷着声道。   娄越默了默,他这会儿已经全方位躺平了,圭柏柏的态度完全出乎他意料,说拒绝,但又没完全拒绝——反正千错万错,最终都是他的错。   圭柏柏想骂,他完全能够理解,比他想象的要好那么些,不,是好太多了。   就是大起大落之下,人有点累。   “我听。”他说。   “闭嘴。”圭柏柏又道。   娄越“哦”了一声,眼里忍不住藏着笑意。   柏柏,你心这么软,是会别人欺负的。   圭柏柏看他这么乖了,又觉得不得劲,有种一拳头砸在棉花里,他要一直这么乖,他就不说什么了,刚刚也不知谁胆大妄为的在他耳边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现在又老实得像是啥也没做一样。   圭柏柏嘴巴抿了抿,有些生气,又有些其他的说不出来的情绪。   按道理,终于找到了娄越楼,也找到了元宝,他是高兴的。   可是现在,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绪,说是高兴吧,又说不上,说是讨厌吧,不至于,就很……很郁闷。   不上不下的感觉。   圭柏柏阴着脸回到国师府,娄越第一次来国师府,以他的计划,是至少要再筹备一年,才有机会能跟国师府搭上线。   那时候他可能会戴着□□,被人带引着,拜见国师。   因为戴着□□,因为是个假身份,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自我,表露内心里一直按压的情绪,他可以用自己真实的情绪去看国师。   他甚至还可以真实的把自己的那些仰慕全都诉之于口,说与国师听,而国师只会以为他是跟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仰慕,也许还会淡淡的朝他笑,说心领了。   因为听说国师对平民非常礼遇,相反,对那些达官贵人则没什么好脸色。   所以虽然是他臆想的,但也是大概率会发生的。   哪怕那句回应可能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大的肯定,只有这一句,他就觉得死而无憾了,哪怕一辈子待在边境,不以真面目与其相见,都值得那种。   结果——   在他还在计划的时候,柏柏就来了。   他一时控制不住,把所有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他躺平了,只等着圭柏柏宣布死刑,然而圭柏柏的态度模糊不定,死刑变成了死缓——他好像还能再续一口气?   娄越觉得自己很好,从没有这么好的好,他做梦都没有梦过这样的景象。   圭柏柏亲自拽着他回国师府,圭柏柏眼里对他并不是全无情谊,他在对他心软。   娄越只是想到这点,就半边身子都酥了。   有人打着呵欠,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问圭柏柏:“国师,现在要用食吗?”然后目光落在娄越的身上,微微顿了顿:“这是?”   圭柏柏没好气道:“被别人养歪的小崽,我带回来看能不能掰过来。”   娄越收回打量的目光,表情认真的说:“不能的。”   “你闭嘴!”圭柏柏怒气冲冲的道。   “哦。”娄越乖乖的闭上嘴。   要是换边境军的人过来看到他们的少将军这么老实的模样,肯定会一边揉眼睛,一边怀疑人生,这老实乖巧的样子,是能把他们的大将军气得仪态尽失的少将军?   是那个在自己军队说一不二的少年魔王?   圭柏柏:“……”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人道:“没事,你不用管他。”他顿了顿:“上点肉和汤,在来点馍馍。”   “好的。”这人转身下去了。   娄越看了会儿那人的背影:“这是国师府的奴仆?”   “不是,”圭柏柏道,他转身对娄越解释:“他是国师府收留的人,在国师府安身立命而已,我给他工钱,他替我做事,不是我的奴。”   “怪不得。”娄越摸了摸下巴,迎着圭柏柏疑惑的目光,才说下一句:“怪不得这人连礼都不朝国师大人行,我还想国师府的奴仆这么没有礼数的吗?”   圭柏柏冷着脸:“什么礼数,这些繁文礼节,不过是欺压平民的工具,我不毁了它就算了,还想要我遵守?”   “自然不用。”娄越笑了起来:“国师大人胸有山河,这些被无用之人拿来充身份的,自然不被国师看在眼里。”   圭柏柏听得不舒服,忍不住道:“好好说话。”   娄越道:“我替你毁了它!”   圭柏柏:“……”他揉了揉眉心:“用不着你,我自有安排,不用你瞎掺合。”   娄越点头道:“好,我听柏柏的。”   圭柏柏这会儿觉得他有点碍眼了。   他看了一眼,觉得烦,转移目光,又觉得莫名其妙,他躲什么,这还是他的国师府,刚动起把人撵到一旁的念头。   忽然又想起自己是为什么烦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圭柏柏打量着娄越。   娄越:“什么想法?你说礼节?”   圭柏柏轻声“嗯”了一声,端起桌边的茶壶倒了杯茶给娄越递了过去:“说说。”   “我刚刚说了,那些动不动就拿礼来说事的,都是些废物,因为没什么能力,所以只能拿这些东西来逼迫别人对他尊敬,但这种尊敬,哪怕有的人向这礼跪下磕头了,但是他磕头的,真的是这个人吗?还是屈从于人下不得不低头呢?”   圭柏柏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是强迫。”   “你说得是。”娄越点头:“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动不动就把身份挂在嘴边,礼节挂在口上的老头子,礼其实是个好词,但是被这些人给毁了。礼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应该成为强者手中压迫他人的工具。”   圭柏柏在心里叹息一声。   他真的,就是娄越楼。   无论换了怎样的身份,哪怕性格都因此大变,但是看待问题的看法,对这世界的观测,从未有任何改变,每次都能说在他的心坎上。   “所以,我想毁了它。”圭柏柏道。   娄越道:“那你首先得颠覆目前的一切才行,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就有条件去更改现有的一切。”   圭柏柏皱着眉头:“你觉得这样,真的有改变吗?”   娄越眼睛灿灿生辉:“那你想要改变的,太多了,你有想法了吗?”   圭柏柏摇头:“还没有。”   接着他自己一个人陷入沉思当中。   娄越也没打扰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这杯冷茶喝完,完后端起案头上放着的一本书欣赏起来,等端起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一本杂志,而是一本写满随笔的笔记。   更直观一点,像是一本日记,上面清晰的记载着某月某日,发生了某件事,有感而发,记于此处。   是圭柏柏的日记,娄越兴致勃勃的读起来。这一幕要是让娄将军看到了,他可能要留下眼泪,鬼知道能让娄越读几本书,认几个字,耗费了他多少精力,就这,三天两头,这小子还能给他气跑先生。   娄越可是亲口跟他说,让他读书,不如要了他的命。   现在这人自己端了本别人写的日记,看得不知道多起劲。   这时候,厨房把餐食送上来,圭柏柏惊醒过来,看到娄越身子晃了一下,接着目不转睛的看着桌面发呆,他刚刚好像看见他捧了个什么东西?   莫不成是眼花。   圭柏柏没想到自己不过跟娄越聊了几句,一直堵塞自己脑袋的思绪突然就通透了,刚刚畅享了好几点,越想越觉得有可成的机会。   这会儿忍不住有点兴奋,他已经很少能跟人聊几句了,这里的人大多都无法去理解他的话,更别说接过他的话,甚至有的还劝他不要去想这些。   那种悲观的态度真的让人很扫兴,后来他就很少去跟人说这些。   只有娄越楼。   为什么,他就偏偏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呢?做朋友,做知己不好吗?还有谁比他更能懂他的心思,没有娄越楼,他真的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圭柏柏又可惜又失落,他这会儿稍稍看娄越顺眼了,给他介绍牛肉汤:“这个馍馍是山西那边,你可以把肉沾汤,再用膜夹着吃。”   他介绍完吃饭,自己做了个样子,娄越学着他的样子吃了起来。   圭柏柏这会儿很有谈性,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相反,饭点,有汤菜咗着,更是加深了他的谈性:“其实这酱牛肉,咽酒也香,你在边境,戊己那边天气严寒,烈酒暖身,应该没少喝酒。”   娄越笑了起来:“有许多人想劝我喝酒,但喝酒会误事,我从来不喝,也不让我手下的兵喝,否则带着一帮子醉兵,连命令都听不清,怎么打仗。”   娄越用送上来的小刀切着牛肉:“我是带头的,要我都没做好表率,那我手下的那些不是要疯,一开始先是喝酒,再接着就是嫖女人或者男人,再来寻机滋事,打架,闹营,一步一步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人的底线就这么一步步退,退到无可退的地步。”   圭柏柏有些好奇:“那你手下的兵没意见?你对他们这么苛刻。”   “挂在他们胸上的军功奖章,就是我给他们最好的奖赏,有什么意见?当兵难道是为了来喝酒,玩女人,打架的吗?”娄越扬着眉毛,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如果是为了这个的,那还来当什么兵,在家里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既然是为了来杀敌,来争功,来为自己,为家族争一条出路,那就应该好好的遵守我的规矩,我会让他们每个人都至少带上一条军功,而不是赤条条的回去,丢不起那人。”   圭柏柏这会儿就是个杠精:“那要是你失言了呢,你没能达成你给他们的承诺,你还对他们那么苛刻,他们不会有小情绪的?”   娄越倒没有觉得烦,虽然换任何一个人问这种问题,都别想在他面前讨到好,但是圭柏柏是不一样的,别说圭柏柏只是问个问题,就是圭柏柏在他头上撒尿,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要是他们一丝不苟的遵从我的军令,我还带他们打了败仗,那就是我自己能力不足了。”   “是我不配当这个将军,我自会惩罚自己,不需要他们来说。”   圭柏柏却说:“你也别这样说,这世上不可抗力的因素太多了,也许你什么都考虑到了,但是命运偏偏就不站在你这边,不过这样的情况,谁也没办法,大家都尽力了,也不会怪你就是了。”   他自己想通了,喝了一口汤,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我见到你之前,想过很多,一直很好奇你能打胜战的方法是什么,能不能在部队里推广出去。”   娄越笑道:“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是你知道,不说我,其实部队里很多将军并不配待在那个位置上,他们想用我的办法,难。”   圭柏柏对这一块确实知道的少,不如娄越精通,请教道:“那他们是用什么管兵。”   “靠人情,靠小利,就像你说的,给手下的兵酒,给他们女人,给他们好处这些。”娄越讥讽道:“这样那些人就会站在他们的身边,但是要靠这种人打仗,难,打自己人,倒是容易。”   圭柏柏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种人怎么能当将军。”   娄越道:“我说他们不配,但是有的人觉得他们配,甚至好多人都觉得他们配,然后这些人就当了将军,跟他们的能力并不想干。”   圭柏柏有些不解:“那么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觉得他们配的,不看能力看什么?”   娄越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不理解,觉得他们好奇怪,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后来我理解了之后,发现他们其实是有一条生存之道的。”   “这就要从当今的局势说起,目前南夏其实是没有什么打仗的念头的,一来皇帝不管事,太后掌权,王太后这个人,比较守成,只关心自己屁股上的位置稳不稳,能不能多享受几天仰望众人的日子,这种想法对于她来说,没错,毕竟以她局限的个人眼界,能坐稳自己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能说她不行,相反,在她,还有她背后的势力看来,她很行。”   “包括许多新科进士,不乏朝她投诚的人,就能看出,大部分人还是对她很看好的。”   “可是作为一个,掌握整个南夏的人来说,只是坐稳自己的位置,不够,远远不够。王太后只看到多大的地方呢?就一个皇宫,也许在加上几个皇宫周边的家族,这些,是她能看到的全部,而后面的,她看不到整个南夏,更不知道南夏这两个字代表多大一片土地,上面到底生活着多少个百姓,她不关心。”   “那么谁关心呢?地主,乡绅,这些人就是那些地方的土皇帝,他们关心。”   “如今局势如此,南夏不会起战事,边境的将士能不能打仗,不重要,没人关心,外头的羌族过来骚扰边境,烧毁村庄抢夺粮食,也许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那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地方上的乡绅和地主能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被其他的姓氏后来者攀登,这件事很重要。”   “他们聚拢起来,安排一个也许从来没读过兵书的人,去担任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只是为了这个位置代表着他们的地位。”   圭柏柏放下汤碗,冷声道:“他们,该杀!” 第五十八章   娄越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   带着苦涩的笑。   “我杀不了。”他笑过后,看着自己手上的碗,像是发起了痴:“柏柏,我能杀外族,能毫不犹豫的取敌人的项上人头,但是我杀不了他们,他们也曾是跟我一起作战的同胞,我们曾经在一个战壕打仗……”   “我手里的刀,对他们举不起来,也没办法举起来,甚至包括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说完后,几口把馍馍塞口里。   圭柏柏却只目不转睛的看他,不让他有丝毫逃避:“你站在哪边?”   娄越愣了愣,接着眼睛弯了起来:“……我站在你这边。”   “记住,你只能站在我这边。”圭柏柏放下碗。   *   此时黎明已经来了,天渐渐变亮,国师府渐渐有了动静,有人把屋檐下的灯取下来,把里面的烛火熄灭,有人拿着扫帚出来打扫,也有人去井里打水。   空气中满是生活气。   活人的生活气。   圭柏柏没有劳烦其他人,自己把碗筷端出去,娄越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这阵子,你先跟着我做事。”圭柏柏道,接着他顿了顿:“对了。”他打量娄越的脸:“你脸上的东西,一直戴着没事?”   娄越摇头:“没事。”他给圭柏柏解释:“请江湖上的好手专门打造出来的一副,花了我五十两金子,一直戴着都没事,只能用特定的药水才能取出来。”   圭柏柏点头:“那就先用着……这脸没人见过吧?”   “没有。”   “那行,你现在身份,是我的书童……”他在娄越的身高停顿了一下,没有这么高的书童,于是话锋一转:“是我的侍从,叫小一,平常不在人前出现,现在事了了,被我调回身边。”   “好。”娄越没有意见。   圭柏柏道:“边境的事,我会跟你的人去信,你要是不放心,你也可以自己安排,但是这阵子,你必须待在我身边。”   圭柏柏不等娄越回话,继续道:“我会教你我能教你的所有东西,小一,在我身边,不会委屈你,在我这里有许多不是你在边境能学到的,不会让你失望。”   娄越:“……国师大人说笑了。”   圭柏柏深吸一口气,他舀起水缸里的水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你在生我气?”   “怎敢?”娄越认真的看向圭柏柏:“我只是不明白国师大人非要把一个对你心怀不轨的人留在身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圭柏柏垂着头,一边慢条斯理的拿着手帕把手擦干净,他把手帕挂在水缸边,抬起头,脸上带着笑:“你不明白?”   他往前迈进一步:“你跟我说你喜欢我,多喜欢?喜欢到我不答应你就要不活了吗?什么都要不管不顾了是不是,事业,理想,都不重要了是吗?   你跟我说这个?那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也许连活下来都困难,连吃饱饭都做不到,你问问他们有没有精力去喜欢!”   圭柏柏伸出手,用力的勒住娄越的衣领,一直积攒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精力去跟你谈那劳什子的感情!我的脑袋里面关是忧心这天下人能不能安安生生的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已经耗去了无数的精力?!”   “这天下最的隐患,那个要杀你奶奶杀你全家的昏君,还在这朝堂上,还好生生的坐在他的位置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给你给这个世界迎头痛击——   你在边境打仗,你知道外族一直对这片土地上的粮食,女人,还有这片土地虎视眈眈,这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明白!   三年前洪灾,你知道那水覆盖了多少庄稼,有多少人全家家当都被水淹没了吗?他们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一切全都付之东流,无数的人成了难民,成了乞丐,有的干脆当了奴,地上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饿死鬼,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活该受灾吗?   我想尽一切办法,安顿他们,我压着半个朝廷,被人骂妖道,我到处想办法搜集银子,好不容易,才救下了那么一些人,这么大个国师府,也才救了这么些人。”   “这内忧外患,说不定哪一天,你和我就被这浪潮裹挟,无力抵抗,再次任人欺凌,你真要跟我,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谈喜欢?”   “我喜不喜欢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算我答应了,我们在一起了,那我们真的有以后吗?”   圭柏柏是真的生气,生气当中还夹杂着些许失望,这是娄越楼啊,是最不该再耽于此事的娄越楼啊,他受过的伤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娄越第一次看圭柏柏生气的模样,以内怒气,他的脸上染上一层漂亮的薄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耀眼,无数的人只能匍匐在地面,不敢瞻仰他的圣颜。   他明明被人掐着脖子骂,但却一点都生不来气,他甚至把头低下来,让圭柏柏更轻松一些——   “可我控制不住……”他低声道:“我控制不住我喜欢你的心,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朝你靠近,我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患得患失。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柏柏,但我还是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不可自拔的掉了进去……”   “你不想跟我谈这些,我就不跟你谈这些,但我就是喜欢你,我没办法……”   圭柏柏无力的松开手。   他的脸上难掩失落和彷徨:“那这个世界……你也不关心了吗?丢下不管了是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的喜欢?那我不要你喜欢我了!如果喜欢我,你就要丢弃这一切,我不要你喜欢我!”   难道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吗?   不是……明明一开始是你把我带到这条路上,你怎么能背弃你的信仰?圭柏柏感到无尽的愤怒和失望。   “我爱你,我也爱这个世界,这不冲突……”娄越朝他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圭柏柏摇头,他望向娄越:“如果我非要你分个高低呢?”   “柏柏……”娄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你,我并不爱这个世界……”   圭柏柏:“……”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娄越:“柏柏?”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圭柏柏垂着头道:“国师府留不下你,我也留不下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与我无关……”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胸口的怒火冰冷至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带着寒气,手边未擦净的水煮凝结成了一朵小雪花。   娄越站在原地看着圭柏柏的背影,他眉头紧锁,想要往前,最后又收了回来。   他闭了闭眼睛,突然摇头笑了:“……我怎么会背弃你呢?”   *   圭柏柏自闭了半天,终于从失落的情绪当中缓和过来,他不能停下来,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迈出房间的步伐微微一顿,他的手用力的在门框上按了按,最后用力的推开门,大步迈了出去。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管事,迎了上来,跟他说了好些要他点头的事项,细细碎碎的内容穿插着几句其他人的消息闯进了圭柏柏的脑海中。   圭柏柏终于忍不住张开口问道:“他呢?”   管事愣了愣:“国师是说谁?”   “我今早带回来的那个人……”圭柏柏张开嘴,想要解释他的身份:“他是我……”   “哦,国师是说那位小兄弟,他早上就离开国师府了。”管事顿了顿,问道:“他是国师的什么人吗?”   “没什么。”圭柏柏说:“不重要。”   他转头处理自己要处理的事务,毛笔蘸着墨水,他努力的定下心来,然后终于忍不住愤怒得到一拍桌子。   “是他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赶他!我做什么要关心他现在如何!”他吼完后,房间内的书童转头诧异的看向他。   圭柏柏:“……”他把毛笔搁下来,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道:“在身边烦心,不在身边又堵心,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娄越?”   书童张口试探地:“国师?”   圭柏柏起身:“算了,你帮忙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回来再批……”   当时被娄越刺激得太狠,一时动了气说了些过了的话,是他把娄越带到这京城,附近那么多太后的眼线,怎么放心他一个人。   好在娄越身上一直带着他曾经给他的蜻蜓,虽然那蜻蜓已经损坏的不成样子,但是好歹是经过他法力制作而成,有他残留的气息在上头,追踪起来也方便。   圭柏柏这会儿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他不能把上辈子,上上辈子的希望全都压在这辈子的娄越身上,虽然他们在身份上是同一个人,但却又是有着两个不同经历的两个人。   娄越满打满算才活了多少岁,他那么年轻……就算一时耽于情爱陷了进去犯了糊涂,又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而且那个人喜欢的还是他,他大可以耐心一点,把人带在身边,慢慢的熏陶,纠正,他总会明白的。   是他太急躁了。   圭柏柏一边想,一边寻着踪迹找去,他离开国师府,走在人来人往的马来街,街两边都是叫卖的摊贩,八年时间,这些面孔已经换了好几波。   圭柏柏觉得有些陌生了,他的国师府在这附近建着,他熟悉国师府的一草一木,他把整个南夏放在心上,山河百川,他了如指掌。   然后,他发现他竟然连他家门口的路都不认得。   他好像看得太远,太大,忽略了脚下的,身边的景象,   听着摊贩卖力的吆喝声——“糖葫芦”“小糖人”“炸油饼”“胭脂”,这些烟火气息满满的声音让他那颗浮躁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他一开始是疾走,接着在奔跑,最后又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他与街边的其他行人没什么两样的行走在街道上。   踩在长着青苔,有着各种凸起的青石板上——他脑海里忍不住评价这个石板,得有个几百年的历史了,太破了。   得换。   待办事宜上又加了一条。   圭柏柏在心里记完后,又忍不住觉得自己这行为怪好笑的,出来找人还不耽误工作。   他从马来街的西头逛到了东头,他在一座酒坊门口找到了正在角落里抱着酒坛倒酒的娄越。   “你不是不喝酒吗?”他一边问,一边坐了下来。   “不喝酒没朋友。”娄越端起酒杯道:“有酒朋友来。”他看向圭柏柏,笑道:“你看这朋友不就来了吗?”   、 第五十九章   圭柏柏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说让你走,你就走了,这就是你的喜欢?”   娄越慢慢饮,他道:“不想让你烦恼。”   圭柏柏不说话,喝了一杯后才道:“没你说得那么烦。”   “那是多少?”娄越侧过头问他。   “一点。”圭柏柏说出来后,又比了比手指:“一点点。”   娄越看着他的手指,忍不住想笑,他仰头,一干而尽,又端起酒壶给自己倒,那边圭柏柏把自己的杯子也递了过来。   娄越的动作就顿了顿。   圭柏柏抬了抬下巴,催促他:“倒啊。”   娄越把酒壶放下来:“你自己倒。”   圭柏柏:“???”他不敢置信:“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吧,你不尊敬我,平常动不动就叫我名字,我不跟你计较,你连倒酒都不肯给我倒。”   然后又加上一句:“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   娄越“嗯”了一声。   圭柏柏简直了:“你还敢嗯!”   娄越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又收了回去:“我这是在避嫌。”   圭柏柏:“……”他无语的看了娄越一眼:“嫌不是你这么避的,算了,不倒就不倒,我自己倒。”他勾着腰,把就酒壶拿过来。   “国师大人今天很闲?有空陪我在这里喝酒?”娄越看着他把酒壶拿过去,无奈道。   “我闲什么啊,还不是担心某人在这狼窟虎穴招了别人的道了……”圭柏柏倒完酒,把酒壶搁在自己手边,娄越看了一眼,过了一下又看了一眼。   圭柏柏莫名:“你看什么?”   娄越拿手点了点桌子上的位置——酒壶原来待着的位置。   圭柏柏挑眉:“你想要自己拿,我才不给你放回去!”   娄越:“……”他无语道:“国师大人,你说我幼稚,你也好不了多少。”他长臂一揽,就把酒壶捞了过去,圭柏柏想要挡住,没挡住,娄越得意的瞧过来,被他瞪了一眼。   圭柏柏嘟囔:“手长了不起。”他端着酒杯,看上去在喝酒,实则目光一直不离酒壶。   娄越察觉了,干脆伸手压在酒壶上头。   “国师大人想喝酒,不如自己买,十个铜钱一两,不是很贵。”   圭柏柏:“这买来的哪有偷来的香!”他朝娄越挑衅的一笑,勾着腰,一只手,朝娄越的脸摸过来,趁他失神,另一只手把酒壶带到背后去。   娄越伸出手抵着他的肩膀,顺手把他扶稳,忍不住道:“国师醉了?”   “我没醉。”圭柏柏掐住他的下巴,盯着他,眼神有些好奇:“你会想亲我吗”   娄越:“……”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目光左右飘了飘:“你把隔壁桌的人吓到了……”然后忍不住叹气:“柏柏……别闹,酒壶让给你了。”   圭柏柏:“我就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娄越:“……像是蜜糖。”   圭柏柏:“你尝过?”   娄越:“我梦过。”   圭柏柏:“……”他放下手,后退一步,抱着酒壶,又不知道该不该气愤:“你怎么能做这种梦,问过当事人意见吗?”   娄越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了,他端起酒杯一口干了,才解了点口渴。   “那我现在问你,我可以梦见你吗?”   圭柏柏:“……但你好像不止是见……”他得到酒壶后,又觉得它没那么香了,至少没刚刚那么吸引他,就把它放在一边:“说是问我,我说不,你能保证就不梦见吗?你根本克制不住。”   娄越:“你说得是。”   圭柏柏道:“你让我好烦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喜欢我呢……可是想到你到时候要是喜欢别人了,为一个没认识几天的人昏头昏脑……我又想,还不如喜欢我呢……”   他叹了口气:“我好难啊……”   娄越快被他可爱死了,他忍着笑,劝他:“别为我烦恼……”   圭柏柏说话开始变得有些含糊不清起来:“……还是在修真界简单,遇事不决,就问法术,打一架什么都能解决了,输了的,就听赢家的……唉,我以为没了修真者了,世界会变得更简单了,结果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呢……我以为当了国师,就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了……但是才发现,狗屁,这才刚刚开始……”   娄越听不清,但是听着他的语气,就忍不住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   让圭柏柏看得特别刺眼,觉得这人好没良心,果然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都快郁闷死了,听见的人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并且只想笑。   笑笑笑,有那么好笑吗?   圭柏柏拍桌子:“你还笑!”   “要不是你,我……”圭柏柏顿了顿,萎了,他那会儿都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好歹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了,与以前相比,确实是变好了,但是又多了新的烦恼。   娄越:“都是我的错,我罪不可恕。”   圭柏柏:“……你知道就好。”他叹了口气:“你得对我负责,是你把我带到这条路上的,你不能先跑。”   所以就一起为革命事业奋斗终身吧!   娄越却误会了,把此路当彼路,他把这路误认为喜欢上男人这条路,当时就被无尽的欣喜给充满了。   他很激动,又极力扼制着自己不要太激动。   “我……”可是还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我,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推翻皇权,推翻压倒在百姓身上的几座大山!世家,地主乡绅,人民的主人应该是人民自己,不是什么天子,不是什么龙孙!神仙我都敢鲨,这些还尽往上头凑,是什么干净的东西不成吗?”   娄越冷静了。   他就不该瞎激动,他怎么会觉得圭柏柏突然开窍了呢。   “好!”他答应了。   “喝了这杯酒,你就不能反悔了。”圭柏柏举杯朝向他。   娄越举起酒,一口饮尽。   *   圭柏柏一般不参加朝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每天有无数的消息传递到他的跟前。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前已经聚集了一波不小的力量。   有的是受过他帮助的,有的是信他的人品,有的是敬畏他的权势,还有的……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   就比如眼前这个人,王授三年的探花,十六岁拿下探花的天才,哪怕到如今也才二十一岁,不能不说一声青年才俊,前途光明吧。   可是前两年,想要招他为婿的队伍还排道京城外,到现在已经无人问津了。   因为这位探花郎的性格实在一言难尽,他确实天赋卓绝,老天爷逼着喂饭吃,但是他这人……他实在一言难尽,人家考上功名,都想做官,想做大官。   他不一样,他只想当个混子。   当混子也没什么,官场上有一半都是混子,但是他这个混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确实是有能力,可他不使啊!   他说他当时考试,是被他父母逼的,根本不想考,他家里是江浙有名的皇商,家里有钱到,库房里的银子堆起来能填西湖,是真的贼有钱贼有钱。   他觉得他这辈子,躺在自家的金山银山上就能过一辈子了,没必要考什么功名不是,多累啊。   但是他爸却不是这么想,樊万贯坐拥这么大个金山银海,却每天都愁的睡不着觉,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太有钱了,所以招人眼红啊。   樊万管心里一大心病,就是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个读书种子,他可不想尽一切办法给其铺路!   樊世贵考上探花郎的时候,樊万贯买了整个江南的烟花炮竹,足足三万响,那阵子百姓天天晚上看烟花,都看腻了。   樊世贵可不知道他父亲的苦心,他只是想着,终于考完了,放假了!收东西回家喽!   然后他就被人从家里赶出来,被人绑着去做了个京城小官,樊世贵一开始是懵逼的,接着他就出离愤怒了。   他不想当官,不想点卯,不想跟人奉承,也不想往上头奔!   他就一个劲的捣乱,每天希望自己被人辞退赶回家去,可是樊万贯有钱啊,他就一个劲的给樊世贵的上司塞钱,一个在前头拼命挖窟窿,一个在后头拼命补窟窿。   竟然诡异的僵持住了。   樊世贵没能作死成功回家,樊万贯也没能把自己的麒麟子送上青云路。   而樊世贵投诚圭柏柏的理由一开始简直清丽脱俗,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觉得圭柏柏要捅的窟窿,是樊万贯用钱摆平不了的。   然后他兴颠颠的跑过来,提前蹲了个坑了。   圭柏柏一开始没把这人当一回事,因为他真的太混了,大家都传他江郎才尽,读书读傻了,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当个小官,没人知道他这是故意的。   毕竟常人无法理解神经病的思维不是。   而且他还是个深度叛逆期的中二病,无法用正常语言来沟通。   直到后来,圭柏柏偶尔也会跟身边的人透露自己的一些见解,不多,就有时候想到了,就提几句,一般他说这个的时候,没人会过来接话。   主要是也接不上话啊。   有一次,樊世贵当时恰好也在,圭柏柏也不记得是为什么,把他叫过来,反正那次他在,圭柏柏又忍不住说几句醒世之语。   樊世贵接了,不仅接了,还说了几句让圭柏柏都有些侧目的话来。   圭柏柏就知道这人是真的听懂了。   后来他就开始跟这人试着接触,樊世贵虽然思想有点异于常人,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叛逆,让他能够偶尔接触到圭柏柏的思维。   樊世贵算是这世界,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让圭柏柏觉得不是在鸡同鸭讲的人了。   而在后面的接触当中,樊世贵也对圭柏柏传达的理念大为欣赏,不由得也就从混子变成了最积极的。   到现在樊世贵虽然官位上没上去多少,但是他身处的位置却比较关键,恰是宫中的起居郎。   樊世贵下职后,就乔装打扮,避开眼线,被人引来国师府,圭柏柏那会儿正在批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他需要给他们安排下一轮的指示。   娄越在他的身旁,观看他批注完的那些,有什么不解的,可以随时向他提问。   樊世贵这时候进来,他又是那种长得比较风流的相貌,能评为探花的,外貌一般都不会太差。樊世贵母亲曾经有江南第一美女的美称,樊万贯虽然名字比较俗,但本人长相却不是那种白胖,反而是壮硕形,浓眉大眼,本就长得不差,而樊世贵遗传父母的好基因,更是长了一副烟柳般的明艳相貌。   很有那种能红遍大江南北的戏子扮相,要是去唱戏,说不定早就红了。   可惜他不仅有貌还有才,年纪轻轻就当了探花,就是性格怪异,混了几年才在御书院当个小检讨。好在这两年开了个窍,如今很得贵人宠幸,被选为起居郎。   能选为起居郎的,都是被看好的青年才俊,任一两年起居郎,站在国家最中心,看着最有权利的人处理各种大事,是一件很开阔眼界的事情,这么日夜相伴,自然能培养感情,建立了初步的信任之后,就能把人外放到关键的位置上。   这就是天子近臣。   但是如今朝堂皇上不管事,起居郎的好处也就没那么大,但这也说不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看皇帝年龄越来越大,太后的位置是越来越不稳了。   这会儿,樊世贵就一脸幸灾乐祸的:“国师大人,有人忍不住在朝上上奏,说皇帝已经快及冠了,要太后快快把权利还给皇帝,就差直接骂她牝鸡司晨了,要笑死我了,你是没看见太后那张脸,啧啧。”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靠得很近,这样显得亲热,他在家里,习惯这样子,有时候还会抱抱搂搂表示亲近,这没什么,但是这里有个娄越。   娄越一开始看他,就觉得他长得怪不正经,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跟没骨头似的,肩膀塌着,走路也软塌塌的,像是一滩水,随时都能歪倒在地上似的。   外貌也是一副妖妖娆娆的,不说话就跟人抛媚眼,一张口更是一点礼数不讲,嘻嘻哈哈的不成样子,最主要的是,他还挨柏柏那么近!!!   他这个角度看,那妖气十足的人都要把嘴凑到圭柏柏的脸上了。   娄越手上握着圭柏柏给他要看的信件,都是信鸽里的小纸条,有专门的密码本,然后破解后腾在纸张上——这些还是圭柏柏抄袭独问柳的那一套,他手上有好几个专门的密码本。   就是,虽然平时他也不是没跟着嘲几句独问柳奇葩,但是某些时候,他们可比那些不奇葩的,随大流的修真门派有用多了。   所以人有时候还是应该要有自己的性格。   这会儿,娄越捏着纸张的手都快把纸给捏皱了,他目光太有进攻性了,是战场厮杀磨练出来的,像狼一样的眼神,樊世贵根本没办法当做没看见,他就感觉身上像是被什么扎着似的,一扭头,迎上娄越的目光,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这谁啊?目光这么凶?”他直接失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话来了。   圭柏柏被他一打岔,思路也打断了,就说:“是我身边的人,你跟我继续——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赫连方的手笔?”   樊世贵想继续,但是娄越一直这么看着他,他继续不了啊,他忍不住讨好的冲娄越一笑:“小兄弟,我没得罪你吧?”   圭柏柏转头朝娄越看过来,娄越这会儿已经收回了目光,投在纸张上头。   圭柏柏道:“他怎么你了?”   樊世贵:“他看我。”   圭柏柏有些无语:“你看不得?看你一眼而已,你刚刚不也看了他。”   樊世贵有些不甘心:“国师,你这身边人,看着可不是个善茬啊……”   娄越把纸张放下了,抬头朝樊世贵大大方方的看过来。   樊世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就听圭柏柏笑道:“你说什么呢,别欺负人家老实,他哪里得罪你了,这么评价他?”   樊世贵觉得“老实”这个形容词就离谱,反正他和圭柏柏,总有一个人眼瞎,他嘴里噙着笑:“国师大人,我会看相你不知道吧?要不要我给这小兄弟看个相?”   圭柏柏:“……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谁要你这时候看相了?”   娄越道:“好啊。”他朝樊世贵咧开一个挑衅至极的笑容:“要不要我过去给你看仔细点。”   樊世贵看这吃人的笑容,哪里肯答应,头摇得跟个浪葫芦似的:“不用了,我看相最注重第一眼,我刚刚第一眼就已经给你看完了。”   圭柏柏见他两聊得这么认真,忍不住好奇:“你看出什么了?”   樊世贵一字一顿:“鹰眼狼顾。”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圭柏柏怔了怔,想要打个圆场,免得这两人一见面就打起来:“你瞎说的吧,你当我不知道你,花楼里的姑娘手相倒是没少看,看相,你少来!”   娄越不动,只是望着樊世贵道:“那我也给你看个相。”   樊世贵:“哦?”   娄越也一字一顿的:“轻浪浮薄。”   圭柏柏:“……”他算是明白了,什么看相都是推词,这两人借这名义互相骂人呢。   樊世贵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他还来不及回话,几听圭柏柏吼了声:“越楼,你够了。”   然后樊世贵就看到这个刚刚还一脸凶狠看向他的青年,浑身的气势像是被这句话一震,接着露出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像是委屈,又是不敢置信的,朝圭柏柏看过来。   樊世贵:“……”这变脸……   圭柏柏不为所动:“你出去,把我给你的资料都带走,我等下查你的功课。”   娄越见卖可怜无果,垂头丧气的把桌子抬起来,站起来,把桌上的纸张信件往怀里一搂,然后要经过樊世贵的时候,朝他比了个你死定了的手势。   这个手势被圭柏柏看见了,他再次道:“越楼!你在威胁谁?”   娄越:“……”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圭柏柏,接着转头瞪了一眼樊世贵,迈着重重的步伐出去了。   圭柏柏对樊世贵道:“被我养得有些娇惯,但他并不是什么坏人。”   樊世贵这会儿几乎不掩饰自己嘴角的幸灾乐祸:“看出来了。”   他接着又变回一脸正经的表情:“我觉得皇帝在这里使手段的概率不大,他被王太后盯着,不说瞒过身边的人私自接触朝中的大臣,每天撒泡尿都有人检验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他怎么跨过这重重阻碍,让朝中的大臣帮他给太后施压。”   圭柏柏脸上不动声色:“那你觉得呢?”   樊世贵笑了起来:“总有些投机的人……而且他们眼红王太后,一个女人如今掌握这么大的权势,既然王太后行,那他们为什么不行?”   圭柏柏脸冷了下来:“愚蠢。”   樊世贵:“他们可不觉得,以为自己可聪明了呢……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他们,能压得住赫连方吗?”   圭柏柏:“赫连方谁都不能控制,王太后也不能控制他,要是她能控制,就没必要还一直霸占着位置不肯下来了,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放手了,赫连方不会放过她。”   圭柏柏:“但并不是因为赫连方有多厉害,恰恰是因为他够蠢,这世上,蠢人是无法控制的,无人能预料到蠢人的下一步。”   樊世贵哈哈哈大笑起来:“国师大人妙言!”   “赫连方不足为惧,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没人会看他一眼,但恰恰因为他的那个位置,反而让他的杀伤力变得格外巨大。”圭柏柏皱着眉头:“难对付的不是赫连方,难对付的是皇权。”   樊世贵在旁边听着,他的脸上忍不住泄露出一丝兴奋:“国师大人,打算如何利用这个赫连方?”   圭柏柏摇头:“我说过,没人能够控制赫连方,我不打算把筹码压在他身上,变故太大。”他顿了顿:“王太后,你有想过没有?”   樊世贵眯着眼睛,努力想要跟上圭柏柏的思路:“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圭柏柏:“王太后至少是个正常人,是能够掌控,也能利用的……但唯一可惜的是她立身不够正,推翻皇权,她份量不够。”他背着手,目光朝向皇宫的方向,也不知看了多久。   接着回头对着樊世贵道:“你盯住宫中的禁卫动向,一有变动,即可告诉我知道,我不怕他们藏在暗地里的算计,我只担心,到时候刀枪亮出来,会砍中无辜的人。”   樊世贵这次听明白了:“国师是说,有人会利用禁卫兵逼宫?”   圭柏柏:“这池里到底藏着多少王八,就看搅浑这一池水之后会跳出多少个吧……”他道:“这样一来,皇权的份量也就够了。”   樊世贵又没能听懂,他忍不住抹去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国师大人是说,借这个机会,故意搅浑水,让大家都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够染指皇权,等他们都跳出来斗作一团的时候,我们再出来借此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些人恰好也是皇权的中坚力量,把他们解决了,再想颠覆皇权就……简单多了?”   圭柏柏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只是道:“你先回去吧,多看多想,你会明白的。”   重点不是把这些人一网打尽,重点是让这些人以为自己拿到了皇权就能无所不能的时候,戳破他们心中的妄想,告诉他们。   皇权。   不过如此。 第六十章   王太后一下朝,就用力的把手中把玩的玉球往地上砸去,发出沉闷的声音:“祁前夫那个老匹夫!他自己家里的破事都没弄明白,五十岁还逛花楼被人赶出来的丢脸事都做的出来,他凭什么管哀家!”   “平日里要他做事没见做出个什么来,现在到义正言辞的来指责哀家!”王太后喘着气,身边的大宫女连忙端来茶水:“太后,喝点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王太后伸出手把茶水接到手中,一边拿手磨着杯盖,一边眯起眼睛:“不是说我牝鸡司晨吗?好啊,拿大义来压我?!”   “哀家倒要看看,他自己的立身正不正!”王太后干脆把手中的茶放到一边:“叫纠察处的人过来,这些年积压的一些案子都拿过来,哀家本来想着,照顾一下他们这些老臣的面子,一些小事没必要小题大做,就让纠察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现在看来,哀家敬人一尺,别人反倒还得寸进尺!”   大宫女朝身后的小宫女使眼色,那小宫女忙不迭的弯腰行礼退下了。王太后拿着手指点了点桌子,脑袋里面还在想着要怎么给这些不长眼的臣子点厉害瞧瞧。   大宫女伸手扶起王太后的手:“太后的指甲做得这么好看,没必要为了这些人,毁了心情。”   王太后怔了怔,抬头见大宫女朝她温柔的笑,她那激进的脑袋也为之一静,忍不住浮起笑意,伸手在宫女的脸上点了点:“瞧你这张嘴甜的。”她道:“银月,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匹夫今天在朝堂上摆的那张嘴脸,多让人生气……”   “那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只要国师大人站在我们这边,这些小丑跳得再厉害又如何?”   王太后闻言一怔,接着笑了起来:“是哦,我有国师,说起国师,他最近为了西边粮食收成不足的事烦忧,还特地给我上书了请求降低税收的事情,我以国库不足给拒绝了,他就好久没进皇宫拜见哀家了,莫不是生了哀家的气?”   “瞧太后您说的,没有太后您在背后支撑,国师大人也不能有如今的成就,他怎么会生你的气,可能是在想其他办法吧……”银月温言细语的,说着好话,她的嗓音非常独特,长相其实也就一般,但给人感觉却非常温和无害,是个能让人不会觉得威胁的外貌。   极易生好感。   这也是国师让她去取太后信任的原因,太后身边的宫女忠诚有余,实力却不足,当一个妃子的宫女有余,但是想要当一个掌握整个南夏权利的太后的宫女,则远远不够。   八年前,国师那会儿还是宫中一个没人在意的男宠,他在井边碰到想要轻生的她。   银月一直记得他对她说得话——   “你既然不甘心,就更应该努力的活下去,把那些欺辱你的,伤害你的人,都狠狠的踩在脚底下,而不是想着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期望一了百了——   我告诉你,根本不会了!你死了,还有下一个你,重复的走上这条道路,而真正加害的人则继续加害下一个人!”   “我能怎么办?”银月哭泣道:“我身子没了,一旦被人知道……”   “杀了他,不就没人知道了?”那个人对她道:“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该死的又不是你。”   银月摇头:“你说得轻松,我怎么杀得了他,他是大族弟子,又是宫中禁卫,武力非凡,我要能杀得了他,我一开始就不会被他……”   “下毒,陷害,设陷阱,这宫中想要杀一个人的手段那么多,为什么你只想着去跟他单打独斗?”圭柏柏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了都,这是什么傻姑娘哦:“他是宫中禁卫,最近宫中出了个骇人听闻的丑事,我们才十岁的小皇帝想要下毒害死大臣的家眷,就连太后都牵扯其中,更离谱的是,他们还没成功,反倒被这家眷一口气捅到了朝堂上……你说他是宫中禁卫,这家眷怎么能对宫中的路了若指掌,避开那么多人,从后宫闯进前头的朝堂上的呢?   谁知道这宫里是不是有内应?”   银月傻傻的看向圭柏柏,圭柏柏朝她伸出手:“下来吧,办法总比困难多,这点小事值得你放弃自己的生命?太傻了。”   银月忍不住又想哭,抽泣着:“……这不是小事,我的人生都被毁了……”   “相比较你以后要做的事,这就是一件小事,你就当被只狗咬了一口,把这条狗打死出够气,姑娘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要去迎接更壮阔的人生才是。”   圭柏柏的脸就像是太阳的光辉,照亮了银月的世界。   后来,这个人又照亮了更多人头上的天空。   银月从回忆中收回心神,太后正在问她:“其实减点税收也不是什么大事,国库少得一点,那些中饱私囊的人就少拿一点,左不过也是进不到我的口袋里,你说我给那些人着什么急,当了好人还讨不到好是不?”   银月点头温驯道:“太后说得是。”   王太后:“把国师上的这个折子拿过来,哀家亲自给他批了!”她大手一挥,想到能借此讨好国师,又能打那帮大臣的脸,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等会儿银月你亲自把这折子递到国师府,顺便跟国师说一说,哀家有一阵没见他来拜见哀家了,如今很是想念,有些事也要他帮哀家拿拿主意才是。”   银月朝王太后行礼:“太后,那纠察处的人过来,要不要先问一问国师的意见?”   王太后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银月:“银月是想,虽然那祁前夫没什么能力,但是他突然敢在朝堂发难,保不定身后站了其他的人给他信心,太后惩治祁前夫没问题,但是说不定那些人也正等着借这个机会抓太后的错处,只等太后这边露出不妥的地方,再纠集这点步步紧逼,扣太后一个构陷大臣的罪名……那时才是真正的发难……”   她说完后又连忙致歉:“太后恕罪,银月多嘴了。”   “你有什么罪!说得好!”王太后的脸彻底落下来:“是哀家草率了,险些就要中了那些阴人的伎俩!你说得对!纠察处的人先让他们等着,等国师入宫,跟哀家商量一个更妥帖的对策,如今这些人沉寂这么久,突然发难,决不可轻率。”   银月点头道:“太后所思周祥,银月这就去国师府。”   王太后显然对银月很是信任,她拍了拍银月的手:“这件事,也就只能拜托你了,其他的那些个,平常吃得倒是不少,可脑袋都没你机灵,让她们干点打扫的活还做得,真要干点正事,真是指望不上。”   银月抿着嘴笑:“太后别这么说她们,都是奴婢的好姐妹,奴婢回去可要被她们嗔怪的,说奴婢把她们比得蠢笨不堪,太后本来就看她们不顺眼,这下更看不上了。”   王太后喜欢她这副亲昵的语气,她虽然手握大权,但是身居深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说自由也没那么自由,为了坐稳自己的位置,她也牺牲了许多原来的爱好,如今更是少有几个能在身边说话的人。   仔细想来还是做姑娘那会儿最是潇洒自在,身边总有说得上来话的小姐妹,聚在一起赏花游船,跑马,一点小事都能快乐大半天。   如今这种感觉,再是少有了。   银月领着太后的懿旨出宫,在宫门口,碰到一个小太监,她乍一看眼熟,半天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等到侍卫查了她的牌子,对她行礼,开了宫门的时候,银月还在想是在哪里见过呢?   因为是太后私下给她的懿旨,有些仪仗不好带,所以银月一路上都很低调,自己谈了一辆做生意的马车,把兜帽带好,就是那一刹那,她的脑袋灵光一闪,就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皇帝——赫连方。   现在宫里谁都知道,这整个南夏最尊贵的一对母子,早已名存实亡,自八年前,母子两第一次撕破脸后,这对母子就此反目成仇。   赫连方身边的人全都是被王太后把持着,赫连方的一举一动都被王太后盯着,赫连方前脚私下见了个人,后面太后的敲打就跟着过来了。   而赫连方也对王太后深恶痛绝,基本从未见其拜见,更是碰到就避着走。   银月到太后身边,正是这母子两反目的时候,她待在太后身边,很少见到皇帝,就算偶然撞见了,也都是弯腰行礼,所以对他的容颜记得并不清晰。   而之所以眼熟,则是这母子两长得还挺像的,赫连方有一双跟王太后如出一辙的上挑眼。   跟刚刚看到的那个小太监如出一辙。   当时银月脑袋里面就炸开了。   赫连方出宫想要做什么!?   她探出头,那赶车的车夫转头对她道:“姑娘,马上就到地方了,不要着急……”   银月抿了抿唇,此时回头肯定追不上了。   只能先去国师府,跟国师禀告这一消息。 第六十一章   银月一下了马车,就往国师府赶,她在门外,被人拦了下来,问明身份后,再被人引荐进去,她是那种平常大事小事都淡定自如的人,但是此时脸上却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焦急,往前走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把前头给她领路的人差点吓了一跳:“银月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银月还是下意识的冲人扬起微笑,她伸手把头边有些乱了发丝往后梳了梳,理了理自己的仪态,深吸一口气:“国师大人今天在府上吧。”   “在呢,银月姑娘来得巧,再晚一步,还真不定。”迎面走来的青年,还没走近,声音就带了他独有的风流来到,正是樊世贵。   他自然知道这位王太后身边的红人,在这里见到她有些许惊讶:“银月姑娘可是贵客,今日来国师府有何贵干?”   银月温温柔一笑:“起居郎,贵客不敢当,折煞奴婢了,不过,奴婢也很想知道,怎么起居郎下了值,不回自家的梵家大宅,来国师府又是为什么?难不成起居郎还要在国师这边兼职?”   樊世贵:“……”他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干脆开门见山:“银月姑娘,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都是国师这边的,何必再争锋相对闹得不愉快,银月姑娘今日来肯定是有要事,不妨先饶了在下,先处理要事可否?”   银月朝他笑道:“起居郎放心,奴婢自不会对外人说起,在国师府看到大人的事。”   樊世贵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得罪她,朝她拱手道:“谢银月姑娘。”说完匆匆离去。   银月定定的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身旁的人张口道:“银月姑娘?是否对樊世贵公子有什么疑虑?”   银月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已经全然冷静下来,是她浮躁了,她不该质疑国师的能力。   *   圭柏柏知道银月过来的事,樊世贵给他说了今天朝堂发生的事,他就知道太后那边会坐不住,对于银月的到来没有意外。   但也不是完全不意外。   “你说赫连方伪装成太监留出宫了?”圭柏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整个皇宫,那么多禁卫,太监,宫女,竟然让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出去了?”   银月只是匆匆一瞥,未曾没有看花眼的可能,但是她是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哪怕自己并不是有十分把握,这时候也在圭柏柏面前表现出肯定的模样:“我亲眼看到他出宫。”   圭柏柏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揉了揉眉心:“知道了,我会把他找到的。”他对银月道:“这事你可以告诉王太后知道,反正也瞒不了她多久。折子我这边收下了,劳你废心了。”   “奴婢不过是做了点微末的事罢了,”银月见圭柏柏脸上并没有多么紧张,于是紧绷的心弦也跟着一松:“倒是国师大人,王太后这折子到底是下得有些迟了,不知那边的百姓,能否撑过这个冬天。”   “无事,我调了隔壁省的粮食补了空缺,至于今年的税收——”他笑了笑:“不过是一个可以任意填改的数字罢了,交上来的册子还是往年的数字,送上去的税银也没有少多少。”   银月微微怔了怔,圭柏柏对她解释道:“这些各属地送上来的税银都是掺了水分,册子上头的数字远远多于送上来的银子,大家都门儿清,知道每个地方实际能收上多少税银,并不会非要去逐一核对,睁一只闭一只眼就放过了。”   银月有些不敢置信,圭柏柏叹了一口气:“我这两年确实狠抓了一些人,清了些许做得过分的,又或者造成极大不好影响的,但是一些延续许久的潜规则,却没那么容易撼动,再者这些人其实也并没有贪这波银子,之所以谎报税银,很多人一开始也是报真实数字,但是这真实数字在一堆繁花似锦的数字里头就显得格外的惨,吃了亏后,这些人也就随大众,也报上一个好看的数字了。”   圭柏柏:“所以大家都有两个账本,一个是给上面的人看的,一个是给懂行的人看得。”这个上面的人,说得就是王太后了。   王太后久居宫廷,她这辈子都未曾离开过京城,南夏那么大的版图,她总共才见了巴掌那么点地方,哪怕各地送上来一些受灾的文书,她也没办法去想像真正的灾民是什么样子。   她不能理解有些地方一年为什么只能收这么点税银,她只怀疑是不是当地的官僚中饱私囊了,所以大家就都一致的写几个漂亮的数字,全当是哄她老人家开心了。   任谁查看这几年送上来的税银账本,都会赞一声太平盛世,但实际上呢?   银月第一次接触这些,都感觉有些荒谬:“这不是在耍人吗?”   圭柏柏道:“谁说不是呢?”他对银月道:“你在宫里,看到的全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大家都说宫里那个位置上的人,坐拥整个南夏,享无上权利,是最尊贵的,是站在金字塔顶尖,享受众人膜拜——但你离开宫里就会发现……这就像是一群人一起不遗余力的哄着一个人,玩那过家家的游戏罢了,说句难听的,就是在耍猴玩,耍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   银月:“……”她被圭柏柏这句话镇住了,久久未能发声。   “所以,什么皇命,贵人命,贱命,都是骗人的,糊弄大众,有一些人知道自己的实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就选择成为身份的簇拥者,张口身份闭口身份,其实只是掩饰自己的一无是处罢了。”   “但事实呢,皇命又如何,说尊贵,尊贵在何处,祖上有点本事罢了。血统论是最荒谬的论证,歹竹还出好笋,何况是更加复杂的人?”   圭柏柏叹了口气,看到银月一副完全消化不了的模样,就说:“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谎言,也可以说,构成我们现在这个国家的,就是由一个个谎言构成的,而因为信的人多了,大家就都以为是真的,但是谎言最终就是谎言,它总有被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所以大厦将倾,只不过一瞬间。   就像这世上不应该有神仙,也不应该有皇帝,没有所谓的天道之子,更没有什么神龙血脉。没有人是天生尊贵,也没有人是天生卑贱,天生的除了一张父母赋予你的脸,其他都说明不了什么,尊贵是要靠自己去赢得,卑贱也是你自己来决定,任何人都不能给你下定义。”   银月浑浑噩噩地离去,到最后也没有问圭柏柏是不是要去皇宫见一见王太后,其实也不需要问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走到宫门前,才想起自己忘记叫马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靠自己走了过来,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其实组成银月这个人的三观就已经崩塌过一次了,无数人告诉她女人就该守贞,失了贞的女人无恶不赦,只有自尽以求宽容。   但是她不甘心,她一边哭一边止不住得到怨恨,恨自己,更恨造成这一切的人,直至她亲手把那个禽兽的命拿走,她才感觉自己重获新生。   她建立起了新的三观,她知道,当有了权利后,人是可以跳脱在那些礼节之外的。   她失了贞,但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然后现在,这个观念再一次崩塌了,毁在同一个人的手上,这个人再次重塑了她的三观——权利,哪怕是皇权,在没有与之匹之的人格,能力的人手上,也最终只会沦落为被人戏弄的小丑。   全都是谎言。   她忍不住自语道。   宫门前的禁卫有些没理解:“什么?什么谎言?”   银月摇了摇头,她把腰牌拿出来,在最后下宫前一刻回了宫。   而此时,赫连方的失踪,王太后已经得知了消息,甚至比从宫外慢悠悠走回来的银月还要晚一点。   这个如今权势最大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开始露出些许慌乱:“这么大个人,在宫里消失了?你们全都是吃干饭的?都瞎了不成?看不到人不见了吗?”   王太后看到银月过来,忍不住又催了一句:“国师大人怎么说,他什么时候进宫来看哀家?”   她握住银月的手,像是溺水人的手握住最后一块浮木,冰冷,没有丝毫热气。   银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块冰抓住,她脖子被刺激的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一直往下蔓延,但是她的脸上却是温柔的,得体的,好像一点没有被太后的模样给吓到。   她温柔又安定的语气让太后冷静下来。   “国师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本来是说马上要来的,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皇帝找到再说。”   王太后终于从慌乱中稍微恢复些许神智:“你说得对,先找到他,找到他。国师有仙法,自有办法能够找到,这时候,也只能靠他了。”   她虚弱的一笑:“还好,还好哀家有国师……”   银月垂着头,她想,是啊,你‘慧眼识珠’,把国师大人当做自己的男宠藏在宫中五年……   王太后,国师大人心中有丘壑,不跟你计较这过去的事情。   但你怎么能如此自信,觉得国师到如今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呢?   国师大人说得不错,这皇宫里的人,确实可笑至极。   尤其是这一对母子,最为惹人发笑。   赫连方,你待在宫里,还是皇帝,但是你出了宫,谁认你是皇帝? 第六十二章   圭柏柏不是很想去管赫连方,但是赫连方却拼命给自己加戏,大戏还未开幕,主角可不能不在。   所以他不得不把手上的事情放放,本来等会儿是打算去工部看—看今年的农具生产的情况,这两年他—直抓粮食的产量,只有粮食产量起来了,百姓才不会饿肚子。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圭柏柏去外头把抱着胸靠在柱子上头看国师府的小孩舞棍的某人抓过来:“不是让你看我给你的文书,你看完了?”   娄越听到他的声音,把抱胸的臂膀放下来:“你跟那个长得像唱戏的人聊完了?”   圭柏柏:“我先问你话呢?”   “早就看过了。”娄越长得人高马大,但是不妨碍他说话带着—股委屈劲儿:“你为什么赶我不赶他?”   “他在你心中,是不是比我还要重要?”   圭柏柏:“……”   他有些无语:“我那是谈事,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多花心似的,除了你,谁敢对我动那种心思?”   娄越却不放过:“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呢?”   圭柏柏望着他,认真道:“娄越,你不要以为你几次逾越的行为我都没对你怎样,就以为我真的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这些年杀过的人并不比你少,你以为这声国师真的只是随便叫叫的?你以为随随便便—个人顶着国师的名号,就能插手南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甚至直接在如今的朝堂上说—不二?”   圭柏柏收回视线,挪向旁处:“我让这国师府的人,都不必讲究繁文礼节,我们以平辈相处,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样……但是我知道,他们内心其实还是会害怕我。”   娄越心里像是被人攥住了,他哑着声道:“……柏柏,你别看别处,你看看我。”   圭柏柏回头。   “看到我了吗?我在这里,我—直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娄越说:“柏柏,你不需要为他们的不敢靠近而难过,不值得……你看我,我想要靠近你想得快发了疯,所以,你从来不是孤独—个人知道吗。”   圭柏柏:“……”   娄越:“我会永远,永远追随着你,陪伴着你,你目光所及之处,即是我娄越剑指之处,我的灵魂,我的—切都属于你。”   圭柏柏从娄越炽热又直白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样的火光,这火光在另—张脸上燃烧过,他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他们—起度过了—段漫长又治愈的岁月。   “我从不曾怀疑过。”圭柏柏说:“所以无论你怎么惹我生气,我从来没有真的对你生气过。”   “但是越儿,”圭柏柏:“爱情是自私的,是不容于它物,可我们之间不是只有爱情,还有信仰,还有为信仰而奋斗终生的初心。”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圭柏柏对娄越道:“待到河清海晏,我们苦苦追求的公道正义终于在这天地间得到它应有的伸张——待到世界再不需要我这种人的时候……”   他的脸上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美好笑容。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天啊,只是想—想,心中就被快乐的情绪充满了。   “我也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跟喜欢的人在—起。”   “在开满鲜花的地方,盖—所有两个大开间的豪宅,开辟两亩田地,—亩种我喜欢的蔬菜,—亩种我喜欢的鲜花。   我还要养三条狗两只猫,—匹马。”   圭柏柏刚刚修道的时候,他的心田就是—座自娱自乐的桃源。   他最开始是个很自得其乐的人,—点小事就能为此满足快乐大半天,他有很多喜欢,他喜欢扶山派的天,喜欢院子里的栀子花树,喜欢新招来的师弟,喜欢看师妹大哭,然后师父为此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看到有蝴蝶飞到院子里,他能静静的欣赏它的美丽,天边的云朵有时候会变作奇怪的模样,有时候又非常的漂亮,他为能看到这美景而快乐。   那时候的每—天都是多彩的,美丽的,直到有—天,这颜色褪去了,变作灰蒙蒙的,天是灰的,花也是黑白的,世界都凝滞在那—刻,时间不再流动——后来这—切都成为火焰的燃料,这火让圭柏柏整个燃烧了起来。   他的世界被火焰熏得—片红,所有的—切都燃烧着,开出来的花是火焰凝成的花朵,张牙舞爪的伸展着自己的花瓣,竟有—股异样的美丽。   他走上了—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前路没有路,但他的脚下有路。   他走过的路,成了后来人的前路。   *   圭柏柏在娄越的世界里,就像太阳,在触不可及的高空,发着光,照亮大家的世界。   而现在,这太阳第—次朝他敞开自己柔软的内心。   那—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了。   身死,亦不悔。   他在心里发誓,他要用尽余生的—切,去达成圭柏柏信仰中的那个世界,那片天空,那块让圭柏柏能够真正放松去享受快乐的土地。   “会有那么—天的。”娄越坚定的道:“我娄越在此发誓。”   圭柏柏朝着他笑:“你不用发誓,娄越,你会知道,我们所做的这—切都是有意义的。你现在还没想起来,所以我从来不会去强求你。”   *   而在另外的地方,也有—群人在追求着自己的信仰,只是那信仰是愚昧的,是顽固不化的,是注定要失败的。   这是—帮励志要为南夏奋斗的青年,但是他们为此奋斗的南夏,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的南夏,而是只属于皇宫里某个人的南夏。   再具体—点,就是赫连氏的南夏,是皇帝的南夏。   感谢儒教上千年的忠君教育,终于培养出了这么—群愚忠的傻蛋。   但是这群傻蛋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认为他们是热血青年,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青年,其他的都是国之蛀虫,他们忧国忧民——把忧民划去,等等,还要再把忧国划去,他们这是忧个哪门的国,划去划去。   好家伙,这不全划完了,那干脆把忧国换成忧皇。   把忧民,换上忧君。   好的,他们忧皇忧君,天天为皇权操碎了心,比宫里的皇帝本身都要着急,这比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太监还离谱,太监至少还待在皇宫里,怎么说也跟自己相关,这些离着皇帝八百里远的地方的人,鬼知道他们着个什么急。   然后这么些“爱国”好青年,因为臭味相投,从天南海北聚到了—起。   其中有某某富商之子,还在备考的书生,官僚弟子,宫中禁卫,太监乱七八糟的等等。   现在他们簇拥着被从宫中带出来的赫连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激动,有的可能连以后拿什么爵位,儿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陛下!!您受苦了!!!”赫连方刚被人带过来,就有人大喊—声,然后朝着赫连方哭嚎起来。   赫连方往后小退了—步,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嫌弃。   在—片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当中,赫连方阴沉着脸,根本没有照顾这些拼命要向他表达自己激动之情的人的心情,他直接道:“朕出来不是听你们哭哭啼啼的!”   哭声随之—停,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尴尬了—瞬,最后又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其中—个道:“陛下,如今那妖妇把控朝堂,到处都是妖妇的眼线,还有那妖道,借国师名义肆意揽权,简直是猖狂至极!朝中大臣都是墙头草,还有的已经沦为门下走狗,不能信任!   南夏如今危在旦夕!陛下,当务之急,是除妖妇,除妖道!我在江东有—帮弟兄……”   赫连方嘴角扬了扬,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八年前的那个莽撞的少年,这八年来被人桎梏,不得自由,怎么也磨练出了两分城府。   “仔细说说?”   此时又有人插言道:“陛下,其实南夏还有许多有识之士,只是先前碍于陛下受那妖妇把控,不得不与那妖妇虚与委蛇,如今,陛下既然已经脱离那妖妇的掌控,只需要陛下您—声令下,自会有无数有识之士蜂拥而至!”   赫连方脸上淡淡的“嗯”了—声,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相比较身边人脸上按捺不住的激动,他几乎淡定得有些过分了。   “是吗?”   “陛下,我虽然身份低微,处于微末,但是我师从于候上师,师兄弟遍布半个江南,待我书信—封,有陛下口谕,到时候江南那边自会群起响应。”   “还有我,陛下,我……”   赫连方:“你们说得真不错,不如今天你们就给朕把这京城拿下?”   “陛下,这事不可心急啊!”   “对啊陛下,此事得从长计议!”   “徐徐图之啊陛下!”   赫连方:“……”他好险记得这里不是他的宫廷,忍住没有拿东西砸人,但是心里已经开始三字经了。   赫连方深吸—口气,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是这几年没少受委屈,早就爆发了,这时候也学会所几句应付话。   他还没有张口,就有人出声怒骂先前的几人。   “你们—个个的,真要做事没有见着你们人影,到了最后却全都出来揽功,大话放得—个比—个响亮,陛下问起,却全在那里打哈哈!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从长计议!全都是借口!   闲某怎跟尔等为伍!如今南夏危在旦夕!妖妇当道!君无实权!人心日下,国将不国!尔等仍旧不能上下—心,—起为陛下出谋划策!如何救南夏?”   此人脸上写着明晃晃的愤怒,接着他朝赫连方行了—个极为慎重的大礼,下跪叩首,三跪三拜。   “河东郎闲安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闲安泰携金银百担,家兵三千余,以供陛下驱使。”   —时之间,众人皆跪了下来,“吾皇万万岁”的口号此起彼伏的响起。   赫连方站在庭院里,深呼吸—口气,像是要把某种屈辱吐出去。   接着他睁开双眼,大笑道:“好好好,都是南夏的忠义之士,南夏有尔等,再可续千年,快快请起!” 第六十三章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好像老天爷也给面子,每次发生某件大事的时候,天气都是格外的灿烂。   圭柏柏跟娄越彻底说通之后,看到娄越这个虽然跟娄越楼有些不同经历,甚至没受过什么打击的,相比较娄越楼来说,可以说是众人瞩目,光环加身的豪门弟子,但仍旧,他仍旧最终还是选择走上了同一条道路的青年。   他心里头的最大的一个担子彻底放下了,最重要的人都已经回归,他觉得在没有什么能够在阻拦他了。   无论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还是这些复杂又纠葛的重重利益网,那些拿着深明大义当借口,实则把所有的一切都拿来当门生意的人——他都无所畏惧。   这些年,他一直谨小慎微,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牵一发动全身,因为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找到,他不敢,不敢真正豁出去,大开大合的去改革,去改变这个世界的制度,去推翻这个世界腐朽的皇权。   因为他可能承受不了那么大的代价。   他其实很累,一个人扛下了许多本来不应该他去扛的事,与那些恨不得手刃而后快的虚伪人虚与委蛇的应付着,每次都遏制着内心的杀意,只为了大局为重。   这些都不是适合他,适合他本性的事情,他是违背着内心的公正道义去做,做这个取舍,身体上的累反倒并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心上的无力,那种无可奈何,比任何事物都能摧毁人心中的信念。   足够把一个大好青年击垮。   但是,想到他做那么多,能让处在这世上的人,稍微过得好受那么一点点,他就不想累不累这个问题,他觉得,只要值得。   他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么累不累也不重要,那些个人的情绪都可以抛弃掉。   他是真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了出去。   甚至最开始,他原本只是佩服那能为大家伸不平,讨不公的行为,在听到浦沅说起那个人的事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的心潮澎湃,后来娄越楼以身化火海,泯灭整个修真界的灵气,那种无法形容的震撼,更是让他浑身上下都仿若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因为他自己就受过不公,所以格外的震撼,震撼之后就是下意识的追随——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   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没有那么伟大。   但是又很佩服,很向往,于是想着只要靠近一点点,做一点点事,他觉得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是远远比不上那个人的。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成为那个人,他只是受了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鼓动,那种义无反顾,剑指神仙的场景,实在太帅气了。   他真的没觉得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是从没想过的。   可是命运大概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你终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某个人。   *   “我们一起吗?”他对娄越道。   娄越喜欢“一起”这个词,就像他两已经连在了一起一样,他当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这一次,他们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行。   以前都是娄越楼行在前头,圭柏柏在后面追赶,他就像是在追赶一个从来不存在的身影,只在某一刻出现过,接着就再也不见。   然而这一次,却跟以前不一样,这一次是圭柏柏走在了前头,他反过来做了娄越的领路人,他想他在娄越的心里面又会是什么样子,是他曾经心里想过的那些吗?   是在天上挂着的太阳,是浇灌庄家的甘露,是沉默又包容的土地,是这世间无所不存,无所不在的任何事物,他就在身边,但你却总是会下意识的忽略,当你真的发现到他的时候,真的发现了他的美好,却又自卑于自己的不足,不堪与之为伴。   但是现在不是了,他也成了天边的太阳,他也成为了可以与之并肩的人,能做到他以前不敢想,不敢做之事。   做了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最难的竟然是开始的第一步——你敢不敢做。   “他们总觉得我不敢,”圭柏柏不是个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他有什么话都会当下就说出口,这一刻也是如此:“不敢真的对皇权下手,不敢真的对皇帝做什么,甚至不敢再往前一步。”   以他如今的地位,再往前一步,就是登上那个宝座了。   娄越知道这一刻,自己只需要做一个很好得到听众就够了,但是他忍不住。   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圭柏柏反问道:“因为他们不敢想也不敢做,所以不敢想我能做他们不敢做之事,大概就是这样。”   他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又下意识的开始想要教导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种语气很讨厌?”   娄越又说:“为什么会讨厌?”   “你这种年纪的小孩,是不喜欢别人一副高高在上指点你的语气吧。”圭柏柏道:“我大了你这么多岁,你连声师父都不愿叫。”   “柏柏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娄越皱着眉头:“柏柏不大。”   他不等圭柏柏继续说道:“有的人的岁月在脸上,有的人的岁月在心里,柏柏的岁月既不在脸上,也不在心里。柏柏的眼睛里还有着少年人的热情和热血,所以柏柏还是个少年人。”   “哪有人永远是少年。”圭柏柏晒到。   “就有人是永远是少年。”娄越看着圭柏柏认真道。   *   “吾皇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一脸憧憬的跪拜在赫连方的脚下,这一波人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波人。   闲安泰带着更多的人来拜见赫连方,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集结有效的人,让他们凝聚起来,上下一心,先把赫连方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还处于王太后把持的京城,自然不是什么安全之地。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屈服在那□□的淫威之下,还有很多有学之士心中对此也抱有微词,只是碍于那妖妇权势,不敢伸张罢了。   但是不妨在这时候,把这些人拉拢道他们这边来。   闲安泰跟赫连方说了一下当今南夏大致的行情:“如今妖道借着妖妇的名义,大肆参与到各种朝政当中,像这两年的农耕,甚至专门拨了一笔经费给工部为农耕制造农具,就为了拉拢南夏的百姓。   可怜这些蒙昧无知的百姓,只是几个农具,就全然忘记赫连氏为他们做得一切,对那妖道赞不绝口。”   他的神情不掩忧虑:“这妖道在民间名声极好,再给他发展的机会,底下人估计只知妖道,而不知皇上。”   赫连方听到农具二次,眼中就难掩不屑:“一点蝇头小利罢了,待朕掌权,难道还会亏待他们,这些被笼络的人,不足为惧。”   他信誓旦旦:“这些百姓都是墙头草,那边风吹往哪边倒,那……”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骂起他私下对圭柏柏的称呼:“那贱/人拿点小利来赚取名声,自以为得意,不过是无用之名,成不了大事!”   闲安泰觉得皇帝还是过于年轻,大概王太后在宫中也不教,难免有些自大,不得不给这刚十八的皇帝揉碎了讲明白:“陛下,你不要小看这农具,我私下考察,那些耕地的百姓每年的收成大概是一石到两石之间,但是交税就去了大半,剩下的自己吃喝都不够,大部分都过着是勉强饱腹,衣不遮体的日子,而这种提高农产量的农具则可以让这个数字翻一倍……”   闲安泰说得口干舌燥,但是赫连方却听得极为不耐烦。   “朕的目的是尽快拿回手中的皇权,而不是在这里听你说一个农民耕多少地!”   闲安泰被赫连方的态度弄得一懵:“可是,陛下,待您掌权,这些都是您要为南夏百姓考虑的啊!”   赫连方道:“待朕掌权,四海之下,都将以朕为荣,到时候自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而不是去关心区区一个农民耕多少地,收多少粮食。待朕拿回皇权,就是对南夏百姓最好的回馈,他们将回归正统,而不是被一个妖妇床上爬起来的道士追崇。   这不比那一石粮食重要得多?”   赫连方难掩豪迈之情,他回首反问闲安泰的时候,脸上是一些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他想闲安泰肯定已经早就被他这气势给镇住了,崇拜得不行。   他等着闲安泰嘴里的溢美之词。   闲安泰确实是镇住了,但是却愈合连房想象的完全相反,他想要张口,才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但是说出的话仍旧没什么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虚弱和震颤。   “可……老百姓要吃饭的啊?”   赫连方的脸直接阴了下来,他几乎不加掩饰自己此时情绪,回了句:“粗鄙!”   闲安泰失魂落魄的被赶了出来,在他走之后,自然有无数的人蜂蛹上去,把赫连方想要听的话说给他听,他抬起头,阳光那么好。   可是他的内心却昏暗无光,再不见一丝光。   昏君,如此昏君! 第六十四章   京城可见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起来,先是戒严,一些比较人多的场所都来了士兵把手,每个人都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才能够离开。   再就是城门直接关了,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出城。   这里是京城,最是热闹开放的。每天有无数的货物涌进来,无数的金银流出去,这个城门一关,明日老百姓早上吃什么都成问题,更别说一些酒楼都是进的当日从城外运来新鲜的菜,特别是那些高档的酒楼,客户的口都刁钻的很,筷子一伸,就知道你今天的菜新鲜不新鲜。你要用不新鲜的去应付他们,这个是要砸招牌的。   好多开门做生意的商家都急了,有的门路广的,就想办法去找关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这城门要关几天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关城门了呢?   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能在京城安家的人,条件再差也是要比那穷乡僻壤来得富裕些,毕竟是皇子脚下,家里多少也有些余粮,一天不去菜市场,也不会饿死,实在自家周转不开,也能找到亲朋好友帮着过一过难关。   而亲朋好友总有条件好的。   不说其他,就算是京城路边买烧饼的,七七八八牵扯的关系且不说,只是扒拉族谱,说不定都能扒出个二品官来。   不过现在这么搞,大家都没心思做饭了,百姓都从家里走出来,聚在茶馆里,想要探听点靠谱的消息。   但是消息鱼龙混杂,有的说是京城里混进了一个大盗,在外头连杀一百零八人,残暴至极,令人发指,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   也有的说是要抓那在逃的叛贼,把前几年抄家的某某、某某某再拿出来鞭尸一顿,说他们有后代被留了下来,现在要跑到京城复仇来了。   各种谣言乱飞,其精彩程度,一波三折,恨不得让人拍案叫绝。   就是跟事实没什么关系。   圭柏柏带着娄越坐在茶馆门口,听着前头那说书的先生口沫横飞,说得有鼻子有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对娄越道:“原本担心王太后弄得这么声势浩大,会使得百姓人心浮躁,惶惶不安,今日来看,大家还是挺会苦中作乐的。”   虽然圭柏柏跟王太后说了,这事他会处理,但是王太后仍旧不放心,叫人关了城门不说,还派人四处搜寻可疑人士。   娄越道:“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圭柏柏发出一声嗤笑,他回头:“谁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恰恰就要这国,无君。”   娄越明白了:“你压根就没想把赫连方找回来?”   “找还是要找的,毕竟他的身份留在外头始终是个隐患——但是我没说找到后,我就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娄越:“那你要去哪里找呢?”   京城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想要在这人海里捞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圭柏柏:“我觉得这次不需要我去找,自然会有人上门来找我。”   他起身,带着娄越离开,桌面上放上一块银元宝,打扫的伙计过来擦桌子,看到这个银元宝,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什么时候这里出现过人吗?   娄越听懂了:“你是说,那些帮着赫连方,把他从皇宫带走的人,会出卖他?你怎么能肯定呢?”   圭柏柏带着娄越走到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以他的容貌和风姿,在这路上,应该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才对,但是路两边的人却就像是未曾看到他一般,却又纷纷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恰好转身,又或是恰好让开身形。   圭柏柏听到娄越这句话,对他道:“你怎么忘了,我是道士啊,道士不就是能掐会算吗?”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比如我觉得今天我出门会遇到某个惊喜。”   娄越跟着圭柏柏在这街道上已经逛了两圈了,他们去茶馆听了些谣言,坐下来喝了杯茶,那茶的味道真不怎么样。   然后圭柏柏又带着他去了准备歇业的酒楼,跟他介绍说这酒楼为什么歇业,没有歇业的时候,最出名的菜是什么。   “但是今天它要歇业了,如果京城的门一日不开,这酒楼的老板只能被迫把酒楼卖出去啰。”他感叹了一句:“上位者不过是一句话,一家已经有百年历史的酒楼很可能就要就此倒闭,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这满大街生活的百姓,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坚强,但是有时候,却又很脆弱。”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你说一个人活在这世间,为什么总要受这许多磨难呢?”   娄越觉得这个问题很深,他忍不住垂头思考了一瞬,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吗?我知道现在流行的一些理念,包括某些被称作大儒的一些人,他们所著作的书,书上头传达的理念,就是要劝导人们,要能吃苦,不要对生活中的磨难抱有怨恨和不平,要忍耐,要乐观,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它。”   圭柏柏说完后,又带着娄越离开了酒楼:“我觉得这个想法真的很过分,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受苦受难的不是他们,所以他们能劝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去心平气和的接受,但是这些别人遭受的一切有一天降临到了他们头上了呢?”   “这些说话的人真的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吗?反正我做不到的。”圭柏柏对娄越道:“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觉得有些磨难是可以避免,比如这人祸,完全可以避开不是?”   “就算是避免不了的天灾,但是却能尽量减少天灾下受到的损失,所以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既然这些都可以解决,为什么这些人不去想着如何去打碎这压在身上的大山,去改变这本来可以改变的一切,反而要去劝着那已经快要被大山压倒的人……   跟他们说,你要任劳任怨,去接受这一切啊。”   娄越望向圭柏柏。   圭柏柏继续道:“我很讨厌这些理论,跟你说白了吧,那些光着脑袋,跟我说什么佛法无涯的秃僧,还有那什么放下执念,无欲无求的狗屁佛语,是我最讨厌的。”   “这世上的神仙明明已经死光了,结果竟然又冒出什么佛来,真是可笑。”   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嘲讽的微笑,说话间,这一行的终点,他们终于来到,是京城最有名的佛寺——金安寺。   娄越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巧了,我也讨厌这些和尚,整日拿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劝这劝那,但是实际上呢,他们真的有做出什么让人值得称道的事情吗?”   因为京城戒严,向来最热闹的金安寺有一些冷清。   门口只有一位小僧在打扫着落叶。   “我刚拿下国师不久,金安寺的和尚亲自找上门来,跟我说了一堆佛理,告诉我世间一切皆有命理,要我尽快回头是岸,做一个世外人,不要牵扯这红尘当中。”圭柏柏带着娄越就这么从那小僧的身边走了进去,但是那小僧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他专注的把每一个台阶都打扫干净。   “我跟他说,这世上只有一种世外人,那就是死人。”圭柏柏带着娄越走到那佛堂之上,金依加身的庄严佛像双手合十朝下俯视芸芸众生。   “是不是啊,方丈?”   圭柏柏朝那佛像之下,跪在蒲团之上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终究还是来了。”方丈叹了口气,从蒲团上站起来:“让施主见笑了,往日老僧还去劝你不要插手凡俗事物,以免恶报缠身,如今老僧自己都破了戒,再没脸跟施主说这些话了。”   “我不懂你这戒那戒,我只问你,人呢?”圭柏柏径直道。   方丈垂眸道:“施主先莫急,不妨在这之前,先跟我见一人。”   圭柏柏笑了起来:“你这和尚真是有趣,我亲自上门来找你,你还想找理由拖延我?你说要我见谁,我就得见谁吗?”   方丈双手合十,露出苦笑:“施主莫见怪,只是这人当初求到老僧头上,老僧因为跟施主在政见上有些相左,又觉得此人赤诚,不由得心软……”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此时想来,施主当初所言不错,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世外人……”   圭柏柏:“你以为我真不知你是作何想吗?你害怕我兴道教而灭佛教,所以你不想看我一直把持权柄,你把期望放在那宫中的皇帝身上,和尚,你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世外人,就别拿这当借口来搪塞我了,闭上你满嘴谎言的嘴!   我谅在你这些年,接受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份上,暂且可饶过你的私心,但你不要再来试探我对你还有几分忍耐!”   方丈闭了闭眼睛,抖着手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在这佛像下双手合十,口诉佛号,庄严肃穆。   但圭柏柏不仅不惧,反倒更加上前一步——   “我圭柏柏杀神屠仙,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别说灭你口中这假佛,就是真佛在又如何,和尚,像你们这种专门做苦难买卖的生意,在我这里,越少越好!”   方丈长叹:“施主,如果这世间真的再无受苦受难,无可奈何只能求神问道的信民,那贫僧这佛寺就算是从此再无人问津,贫僧也心甘情愿……”   圭柏柏闻言收回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定定的看着方丈:“方丈,记住你说过的话,你说叫我见的人呢?”   “国师大人。”一个脸色疲惫的中年人从佛像后走出来:“抱歉,之前一直在里面的房间反省,未能第一时间出来拜见,请国师大人不要动怒。”   圭柏柏看向他:“报上名来。”   “在下闲安泰,也就是那个把皇帝从宫中送出来的罪人。”   圭柏柏隐晦的朝娄越抛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这不惊喜上门了吗? 第六十五章   闲安泰看向圭柏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百姓口中人人称道的昭阳国师,他对他的履历,过往了若指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国师本人真正的面目。   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国师大人,果然姿容不俗。”   圭柏柏笑了,冷笑:“你倒是有趣,自做了那种胆大妄为之事,见事不对头,转头又把你的那个皇帝卖了。既然要投到我身前,却一不认罪,二不反省,反而先评价起我的容貌来。”   “是不是这和尚跟你说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   闲安泰怔了怔,接着摇头道:“方丈劝我三思而后行,是我自……国师大人,鄙人既然敢露面,自然身死已经抛之于身外,如今国师大人是想杀还是想剐,都随你,闲某一条命国师大人想拿去就拿去。”   “但是国师大人,闲某虽然曾经对国师大人有诸多意见,但是也知道国师大人心中还是有南夏的黎民百姓,不管是为了博身名还是为了掌权,到底也算是为百姓做了点实事……”他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接着就被圭柏柏冷声打断。   “你可闭嘴吧,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心中如何想我,如何评价我?”圭柏柏脸上的笑容都已经不在,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是闲安泰却仿佛肩膀上压着一座大山,额头不由得起了汗意。   “你这条命确实死不足惜,不要说得自好像多么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别再口口声声拿百姓当你的借口,你不配!你根本就不在乎南夏的百姓,你在乎的是什么,你自不知道吗?”   圭柏柏的目光落在闲安泰的脸上。   刚刚还一脸淡定的闲安泰此时感觉的自浑身都仿佛被人扒光了,哪里还有刚刚生死抛掷身外的淡然,他苍白着脸,嘴唇颤抖着,虚弱道:“国师大人……谁能没有私心呢?”   “既然你知道你有私心,就不要动不动把百姓两个字放在嘴边,百姓并不是你用来博取利益的筏子,你真的有为百姓做过什么吗?脸上一副心里忧国忧民的模样,实际心里算计的全是自的利益,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这南夏的朝堂,大半科举考来的青年,都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来只会空谈,不会做一点实事。”   圭柏柏毫不留情的戳穿:“所以不用在我面前摆弄你那虚假的嘴脸,怪不恶心的。”   闲安泰擦去头上的汗:“……国师大人,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圭柏柏不耐烦:“别跟我在这里兜圈子,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闲安泰苦笑:“国师大人明鉴,罪人我确实空有一张嘴,难做实事,之前是我拜托方丈帮助我提供了转移皇帝的场所,如今皇帝等人就在金安寺区域内的一处闲宅内。”   圭柏柏点了点头,接着疑惑道:“没走?”   闲安泰:“来不及了,而且金安寺佛门之地,没人会想到皇帝会在这里。”   圭柏柏收回身上的气势,他心情缓和了点,望向闲安泰:“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你可以说了,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闲安泰忍不住失笑,摇头道:“国师大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他接着收整了一下身上衣服上的褶皱,让自看起来稍微整齐些,然后才对着圭柏柏正色道:“罪人想问国师大人几个问题,请国师大人解惑。”   圭柏柏抬了抬下巴:“你问。”   “敢问国师大人,会以后这南夏还姓赫连吗?”   圭柏柏笑了,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真觉得有点意思,旁边站着的方丈闭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圭柏柏想,这闲安泰真够胆的,这个问题都敢问,瞧旁边那和尚都吓得要念阿弥陀佛了。   既然闲安泰他敢问,那他圭柏柏就敢答。   “你觉得赫连氏他配吗?”   闲安泰垂眸道:“赫连方不行,也可以从就近的宗族挑选刚懂事的小孩放在手边教养,总有一个能行。”   “赫连方不是从小就登上皇位了吗?那么多大儒少教了?结果呢?   为什么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你们偏偏要把其丢给一个孩子,这整个南夏都没有能成事的人了吗?   我承认南夏开国的皇帝还有点本事,但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当了皇帝的吧?在这之前不也还是一个普通人吗?那前朝的亡国之君难道刚出生就是昏君吗,难道还少了人教?结果呢?   你真觉得问题只出来赫连方一个人身上吗?”   闲安泰:“……”   他抖了抖手,又用力的把手压了下去:“国师大人,我承认,你确实能力不俗,但是改朝换代你还差点。”   “你不能服众。”   圭柏柏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你说得服众,是服哪些众?”   闲安泰:“……只说京城,各大姓氏,他们都与赫连氏有一较高下的能力,为什么没动?国师大人才掌权几年,根基太浅了……不妨徐徐图之……”   “我等不及了……”圭柏柏道:“我能等,但是民众不能等了,你知道从王授五年到今年,这三年间,我任国师以来,处理了多少事吗?你知道就算我三年来日夜不停的去收拾这南夏各种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却怎么都收拾不完,因为有无数的,像你这样的,甚至还不如你的,借着那腐朽的,那已经不适用于当下的制度和理念,无穷无尽的给我制造麻烦——我真的不能忍了。”   “不仅我不能忍了,南夏的百姓不能忍了,在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外族也不能忍了,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闲安泰,你到现在仍旧还看不清楚。”   “那些世家,家族,他们根本就不重要,京城有了他们没了他们还是这个京城,南夏也还是那个南夏,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什么不能有?   是这每日勤勤恳恳耕田,日落而息的农民,是他们源源不断的种出粮食送到我们的饭桌上,少了他们,你们全都得饿死。   还有织坊的织女,运送货物的马夫,哪怕街边买卖的商贩,都不能少,他们才是组成这个南夏的根本,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一些借着祖辈荣光二世祖,享受远超其他人的荣华富贵和身份地位,你觉得这真的公平吗?”   圭柏柏望向闲安泰:“我其实并不想与他们为难,但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挡了我的路,就得有被我处理掉的准备,而挡在我前头的,第一个,就是赫连氏。”   闲安泰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第二个问题:“那第二个……国师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圭柏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只喘气:“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在乎无上的权柄,还是那享不尽的金钱?”   闲安泰:“……”   他忍不住道:“我只是不敢相信……国师大人竟然是真心想要为南夏百姓考虑的人。”   圭柏柏道:“我刚说什么来着,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我根本不在意。”   闲安泰叹了口气:“那最后一个问题……国师大人当了皇帝过后,就能保证自的心不会变吗?”   圭柏柏真的觉得这个闲安泰很可笑:“谁说我要当皇帝了?我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如果这个国家真的要有一个皇帝的话,那么他不会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这个南夏的人民。”   闲安泰大受震动:“你是说……”   “这朝代动不动换来换去,今天当家人姓王,明天当家人姓李,可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他们早就看厌倦这个戏码,既然谁都能去当皇帝,那么为什么百姓不能做自的主呢?”   闲安泰按捺不住自内心的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那要如何治理?人员怎么安排?”   “人民自的国家,自然是由人民自治理,就像如今的科举,选拔各地的优秀人才,治理各地。”圭柏柏心里已有成算,此时顿了顿,望着闲安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好像这南夏全都是皇帝一个人治理一样,不还是要靠各位大臣吗?”   闲安泰这会儿哪里还有刚刚的颓废之态,他捏着拳头才能遏制自内心的激动之情,左右来回转了转,又用力的一拍掌:“这事、这事极好!!但是,还有许多细则还要斟酌!国师大人!”   他突然想起自还是个待罪之身,哪里还有刚刚得知赫连方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的绝望心情,这会儿只恨不得穿越回过去给自一巴掌,让你糊涂,那赫连方哪里配!   他几乎是祈求的看着圭柏柏:“国师大人!这种事情凭你一个人,还是势单力薄,想要与那些世家大族相抗,还是得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国师大人!闲某虽然不才,但是……”   圭柏柏算看出来了,这闲安泰满脸都写着带我一个,眼睛跟数十个蜡烛一起燃烧起来一样亮,里面的期盼都快要溢出来。   他有些无语:“你问题问完了吗?”   闲安泰这会儿哪里还想着问问题,他可怜巴巴的望向圭柏柏:“国师大人……”   圭柏柏提醒他:“我是看在你告诉我赫连方的位置的份上,才答应回答你几个问题的。”   闲安泰特别狗腿:“国师大人,你需要现在见赫连方吗?他这会儿正跟一堆趋炎奉势的小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靠手上的几个散兵游勇的拿下王太后的大事呢。”   他露出些许不屑来:“因为闲某先前出了大力,那赫连方还比较看重在下,待到闲某把那赫连方引出来,他也不会怀疑闲某。”   圭柏柏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变得太快了。   他提醒他:“他现在还是皇帝。”   闲安泰闻言,特别不满:“什么狗屁皇帝,就是昏君一个!连国师大人的一个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好言相劝,他不听,别人说得那些虚伪客套话,他倒是一听一个准,真特么傻得冒泡,我闲安泰白活了三十多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人,蠢还不自知,真特么的……”   圭柏柏:“……”   闲安泰说完后,向圭柏柏道歉:“国师大人恕罪,闲某没念几年书,所以用词不大文雅。”   圭柏柏看他有点眼烦了,摆了摆手:“滚吧。”   他顿了顿:“把赫连方那家伙给我弄过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这里还有一笔账要找他算。”   “原本打算等到以后……算了,没必要再拖,今天就一口气解决干净。”   闲安泰忙不迭:“好的,国师大人稍等。”   方丈等闲安泰走后,朝圭柏柏鞠躬致歉:“施主原来心怀大义,是老衲狭隘了。”   “所以我最烦你这些和尚。”圭柏柏根本不关心方丈对他的看法,他不得不再次强调:“我说过,随便你们如何想我,我根本不会在意。”   “施主不必如此。”方丈道:“世人总是要么求名要么求利,名名利利,来往奔波,就连老衲都不能放下这名利之心。”   他双手合十,朝圭柏柏庄严行礼:“亏得老衲修行佛理数十载,仍旧悟不透这其中道理,反倒不如施主,脚踩红尘,却不染红尘,真正意义的大道直行,无欲无求。   也不怪施主看不惯老衲,惭愧,惭愧。”   圭柏柏:“你说好话,我也不会对你有好脸色的,和尚。倒不如你先前固执的跟我作对有骨气。”   方丈摇头念了一句禅语,最后对圭柏柏道:“这世间有施主这般的人,老衲也能真正的放下心。   施主不信佛,却行佛事,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然,老衲信佛尊佛,却未能行一件真佛之事,领悟这真正佛意,老衲无颜再面对佛祖。”   说完双手合十朝着佛像跪了下来。   圭柏柏被这一连串马屁拍得浑身都不自在,他忍不住道:“我说和尚你够了!”   佛寺外扫落叶的小和尚忽然感到一股莫大的酸楚,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伸手抹去自脸上的眼泪,有些茫茫然的朝着金安寺所在的地方望去。   “师父……”   圭柏柏正要上前一步走到那和尚的面前,叫他不要再想说几句好话就能指望往事不究,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朝那跪在佛前的老和尚的鼻尖一探。   娄越看到圭柏柏的脸色难看,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走了。”圭柏柏神情复杂的看向方丈:“用他们佛门的说法,就是……圆寂了。”   *   金安寺敲起了钟。   路边的百姓听着这钟声,忍不住诧异:“这不年不节的,金安寺咋个还敲起了钟来呢?”   有懂行的人连忙道:“慎言!这钟声……是金安寺的大师圆寂了。”   “和尚死了?”有去过金安寺的百姓忍不住啧啧了几声:“你说这关头,城门关了,金安寺的和尚也死了,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总之跟我们无关,最近小心点吧!”   *   圭柏柏神色不好的应付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和尚,僵硬着脸劝了几句,最后只得捏着鼻子说会在这段时间照管金安寺的大小事宜,让他们只管安心。   也不知道那老和尚跟这些小和尚说了些什么,他说这话,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反倒都一脸信任的看着他,听到他这句保证下来,那些还委委屈屈流着眼泪的和尚们都不哭了,擦着眼泪朝他鞠躬道谢。   圭柏柏:“……”感觉被算计了,好气,但又发不出来。   他真的没想到这老和尚竟然用自的死来算计他,那老和尚知道自做的事情,不会被原谅,干脆就在他面前圆寂,一人事一人毕,他反倒不好再对金安寺动手。   圭柏柏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娘,那老和尚是真的把他拿捏住了。   果然人老成精,他不该小瞧任何一个人。   有些不耐烦的把这些和尚们都赶走,让他们有啥干啥去,不要老是围在他身边,老和尚死了总不能就这么晾着不管吧,他们总得去准备老和尚的殡仪吧?结果那个小和尚就一脸期盼的看着他,说什么,老和尚之前说了,说他的殡仪要由国师来主持。   圭柏柏当时心里就开骂了。   没见过这么算计人的。   但是看着那小和尚满脸信任的目光,他酝酿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不来。   最后只能继续捏着鼻子答应下来,说到时候自会出场的,让他们先去下面准备,总算把那一干打发走了。   圭柏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旁边娄越看到他遭罪的模样,不仅不心疼,还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很少看到能把柏柏难到的事情。”   圭柏柏被他一打趣,反倒觉得自有些小心眼了,他摇头道:“能把我难到的事一大把,你只是在我身边短,以后有你见的。”   “是吗?”娄越道:“我倒觉得,任何事在柏柏面前都变得很简单。”   圭柏柏觉得他夸张了:“哪有。”   娄越:“也许是我眼中如此吧,我就觉得什么都难不倒柏柏,有时候遇到过不去的事,想到柏柏,就又会重新有了勇气。”   圭柏柏第一次发现自有个弱点,就是受不得人夸,他当国师以来,不是没有人夸他,但都是隐晦的,或者背后的,他事后知道,也就很快抛之脑后,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这么直白的夸他。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较为含蓄,越是真心夸赞,越不会直言,反而要绕些弯子。   倒是虚伪的奉承之语,却从不会绕这些弯子。   圭柏柏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让娄越看穿他的不自在,就拿其他的事把这个话头堵了,他说起:“你跟赫连方有一笔账要算,你还记得不?”   娄越闻言,有些诧异:“原来柏柏说得要找他算账,原是为我出头,我还以为那赫连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招惹了柏柏呢。”   圭柏柏:“……”怎么感觉这个话更不好接?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圭柏柏顿了一下,只能再次选择绕开这个问题,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之前准备要说的内容:“我觉得算账这个事,还是本人亲自来比较解气。”   他意有所指,看了看娄越的脸:“你不妨拿你真正的身份。”   娄越伸手摸了摸自的脸,有些遗憾:“原本这张脸打算只让柏柏一个人看呢。”   圭柏柏觉得他有点离谱:“你在边境也带着面具?”   娄越叹息:“有时候带久了,就忘记摘了,我怕柏柏失望。”   圭柏柏实在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在我面前嘚瑟,说自长得多好看。”   娄越眼里荡着笑意:“那柏柏是不是也想看呢?”   圭柏柏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   娄越看着他,伸手捧着脸:“柏柏说想看,我就摘下来,不然,我就不摘。”   圭柏柏:“……”   他跟娄越互相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在嘴边假咳嗽了一声,撇开头,低声道:“……想看。”   娄越侧过头,把耳朵往这边递了递:“什么,柏柏大声点。”   圭柏柏受不了这人得意忘形的模样:“你爱摘不摘,不摘拉倒!”   “好好好,我这就摘下来给柏柏看,柏柏不要生气。”娄越见好就收,背过身去。   圭柏柏不乐意听这话:“什么叫我生气,我犯得着为这种事生气?”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头扭回来,甚至还把头朝娄越那边够了够。   “好了没?”你是黄花大姑娘,露个脸这么费劲?   “快了快了,柏柏别着急。”   圭柏柏嘴里道:“我着什么急,你小时候什么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说话间,娄越扭过头来。   他还特别心机的把头发放下来了,长发披肩,美人回眸——   如果小时候他就看起来唇红齿白,像是个小娘子模样,长大了不仅没有往阳刚发展,反而朝着某个趋势狂奔,不仅没有丢掉小时候的优点,还放大了不少,简直能把人的魂勾了去。   圭柏柏在修真界不是没少见美人,当年修真界可是很盛行这种漂亮少年的炉鼎,但是他们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有娄越这张脸来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圭柏柏:“…………”他一瞬间几乎忘记自要说什么话了。   娄越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眼角带着点点微粉,那一点粉在眼角,更衬得那双桃花眼,流光璀璨,朝他眨了眨:“柏柏,我长得还行吧?”   圭柏柏猛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他拿拳头抵着嘴,撑着桌子,不断地咳嗽。   娄越先还以为他是装得,看他真的咳嗽不止,才有些慌了:“柏柏!”一副要上前的模样。   圭柏柏伸手连忙制止他,一边止不住的咳嗽:“我……咳咳……我没事……”艰难地表达:“我就是……咳咳……被口水……呛着了……”   娄越:“……”   他原本有些无语,接着忍不住失笑,然后又有点担心,因为看起来确实挺惨的模样,虽然起因很好笑:“……要不要喝点水?”   圭柏柏已经说不出话来,一边掐着喉咙猛咳,一边伸出手,一副快给我的模样。   娄越桌边有茶水,但是他偏偏不动自榻前的,他从榻上起身,绕了个圈,趴在圭柏柏的面前,抓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另一只手端起圭柏柏跟前的茶壶给他倒了半杯茶。   圭柏柏因为他的靠近,咳嗽得更猛了些,因为一只手被人抓住,只能勉励压抑住喉间的痒意,拿另一只手要接杯子,结果被人往后松了松,抓了个空。   圭柏柏用一副不理解的表情看向娄越。   娄越说:“我喂柏柏。”   圭柏柏眼睛微微瞪大了点,接着开始猛烈地摇起头。   他已经快被自的口水呛死了,不想再呛水!   “不、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娄越直接自把那半杯茶给倒进了自的嘴里。   圭柏柏:“???”   不是给我倒的吗?   他这带着愤慨的质问还没有问出口,娄越就欺上来,含着茶水的唇堵上了他的嘴。 第六十六章   圭柏柏吓得顿时咬紧牙关,感觉有温暖的柔软的舌尖在自己的齿门上扫了扫,温暖的水流灌进来,他下意识的咽进去了一点,接着被抓住空隙,然后……   城池失守,被人步步紧逼,直到每个角落都尝过了才鸣金收兵。   娄越往后退了一点,朱唇沁着水珠,更显得诱人,他的眼角连着脸颊一侧都晕开一层红晕,眼睛也像是染了一层水光,湿湿的,好像那个侵犯人的不是他,而是被人侵犯一样。   这人怎么长得如此……犯规。   圭柏柏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世间好像有那么一刹那是暂停的,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呼吸?   圭柏柏猛地呛了口气,才发现从刚刚到现在,他都是屏住呼吸的,他掐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眼角沁出的泪珠。   圭柏柏循着手指往前望去,就看到娄越含住指尖,露出一点舌尖轻轻一卷,那指尖的一丁露出就被卷进朱唇内。   圭柏柏差点又被呛到。   他用力的咳嗽了两声,不敢伸手去碰娄越,自己往后挣了挣,离开榻,伸手一捞桌面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灌进了半壶水,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娄越披散着头发,半坐在他的桌前,半张脸都映上桃花粉,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眼是湿的,唇也是湿的,还有放在唇边,湿润的指尖。   圭柏柏匆匆撇开视线。   “柏柏,你的眼泪是甜的哎。”娄越顶着这张妖孽脸,一脸欣喜的对他道。   圭柏柏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了,他攥着茶壶的手有些用力,声音变得绷紧:“……坐回去。”   娄越看着他,眨着眼:“柏柏,你怎么不看我?”   “是我不好看吗?”他一边说,好像要跟着起身朝他靠过来,圭柏柏听到那衣服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匆匆扭回头,眼疾手快的把他的胳膊拽住,准备把他带起来——   结果差点被跟着带下去。   圭柏柏:=?=   而且攥住的这胳膊也全都是紧实的肌肉……   圭柏柏:………………   娄越抬起头看向僵硬着不动的圭柏柏,头歪了歪:“柏柏?”   圭柏柏思绪不知道怎么飘到上个修真界上头去了,先还想着娄越要是在修真界,一定会被人抢回去当炉鼎,然后一脱衣服,好家伙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笑死,根本压不了。   圭柏柏打了个激灵,晃过神来:“……没什么。”然后道:“你起来。”   娄越朝圭柏柏一脸单纯无辜的眨着自己那双桃花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上下煽动:“为什么要起来?”   “你这样我怎么坐?”圭柏柏示意他几乎整个都快趴在了他榻前的桌子上了。   娄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从桌子上下来,圭柏柏还没松口气,娄越就坐到了他的榻上。   圭柏柏:“……”   他望了望娄越,娄越满脸无辜的回望过来。   算了,惹不起。   圭柏柏迈开步子,做到了先前娄越的位置上。   这下轮到娄越:“……”   娄越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圭柏柏就这么无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接着一撩衣袍坐到了他先前的位置上。他脸上僵硬了一瞬,然后迅速又在自己的脸上扬起了可怜无助的表情,泫然欲泣:“柏柏,你不愿意跟我坐吗?”   圭柏柏无动于衷:“你太大个了,坐不下。”   娄越:“……”他忍不住磨了磨牙,接着眼角流转,又荡起一个惑人的微笑来,单手支着下巴:“没事,我可以让柏柏坐我身上。”   圭柏柏顿了顿,娄越还朝着圭柏柏继续摆姿势,然后就见圭柏柏起身,他脸上的笑容刚因为欣喜变得更加惑人的时候,就见圭柏柏起身,然后走了……   走远了……   走出去了……   娄越:“………………”   他的笑容落下去,这张脸因为他沉下来的表情,却又变得不可侵犯起来。   娄越支着下巴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像是再回味某种滋味。   就在这时,圭柏柏又从外面走了回来,娄越因为圭柏柏,那张漂亮的脸再次焕发神采,他的一双眼整个都像是被点亮了一样。   “柏柏?”   圭柏柏无奈的撇了他一眼:“赫连方来了。”   娄越听到这个名字,眼里的光淡去了点,有些无味的道:“来了啊……”   他解开手腕上的发束,放在嘴边叼着,把披散下的发丝又伸手往脑后拢了拢。圭柏柏见状,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伸手拿过娄越嘴边叼着的发束,另一只手挤开娄越的手:“我来吧。”   娄越顺势放下手,任圭柏柏的指尖划过他的头皮,梳拢他的发丝:“柏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没有。”圭柏柏把最后一丝垂下的头发拢在手中,然后把发束靠上,一边后退一步打量:“你知道我不会真的怪你。”   娄越侧过头,想要看圭柏柏脸上的神色,有些苦恼道:“你这样我会得寸进尺的哦……”   “嗯。”   听到身后的声音,娄越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诧异。   圭柏柏向前一步,伸手放在娄越的肩膀上,把他微微侧过来的身子扳正。   “没事,我纵容。”他说:“纵容你得寸进尺。”   *   闲安泰为了把赫连方哄过来,很费了些功夫,说了一箩筐的谎话,他先前原本是想拿国家大义来说服赫连方,结果赫连方根本不鸟他。   然后他心一横,忍辱负重的挤出一个特别狗腿的笑容:“陛下,先前说得那些,只是表面上,其实这个人,有点特殊。”   赫连方来了点兴趣:“哦?怎么特殊?”   闲安泰:“他……很有人望,所以不能出现在人前,一旦被人发现则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必须要陛下亲自去见他。”   那赫连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都微微直了,甚至有些急切:“还有呢?”   闲安泰:“还、还有?”他差点结巴,总算最后把持住了没掉链子,急中生智:“他、他还长得很好看!”   赫连方笑了起来:“好啊,闲、闲爱卿啊,没想到你竟然能联系上他!你也真是用心了!朕知道他是谁了!快带朕去见他!”   闲安泰眼睛都直了:“什、什么?你知道?”他咽了口唾沫,心想不会吧,你怎么就知道我说得是国师了?国师先前是当过王太后的男宠,难不成跟皇帝也有什么不成?   “你都说得这么直接了,朕还能不知道你说得是谁吗?”赫连方自信满满:“哼,要不是当时那老妇当朝逼朕,朕会看着他被带去那鸟不拉屎的边境去受苦吗?母后竟然也不站在我这边,为了这点小事,竟然还把我身边的人全都调走了。   罢了,也让朕看明白了,等朕掌权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从边境调回来。”   闲安泰张着嘴巴,一脸茫然:“边、边境?”这小皇帝说得到底是个啥?他怎么就听不明白?   他也就失态了片刻,立刻就醒过神,管他说得是谁,反正答应就是了!   “陛下所料不错,确实是那位。”   *   闲安泰带着一脸春风得意的赫连方一路驾着马车避开走小路绕道来金安寺,路上赫连方几次催促,弄得他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边境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物,把这小皇帝勾得找不到北的。   到了金安寺后,他拦下路边的小和尚,那小和尚自然知道他是来找谁,没有看赫连方一眼,朝他行了一礼:“请随小僧来,贵人如今在客室休憩。”   小和尚把他们带到门口,让他们稍待,先进去通报,接着再出来让他们进去。   这个过程有点傲慢,闲安泰本来以为赫连方会炸,结果赫连方却出奇的老实,有点不像小皇帝本人了。   他心里不是不紧张。   他把赫连方骗过来,等进去看到圭柏柏,赫连方肯定知道他是骗他的,他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站得离赫连方远点,要是他突然发疯咬起来人怎么办?   然后他提着心把赫连方领进去,抬起头,看到最前头坐着的人愣了。   这尼玛谁啊?   赫连方先是一脸痴呆,接着兴奋起来:“娄越!果真是你!”   哈???   闲安泰先侧过头看向赫连方,接着又扭头看向娄越,然后又看了眼赫连方,再看了看前头坐着的那个相貌不凡的人——还真让赫连方猜中了?   不是……   圭柏柏呢?   这突然冒出来的娄越又是哪里神仙?   突然想起,圭柏柏是带了个人过来,但是那人跟眼前这人完全不挨边好不……   闲安泰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不就是错过了一小会儿,怎么感觉这事情发展就看不懂了呢? 第六十七章   接着他在一侧看到圭柏柏,他朝他看过来,对他颔了颔首,想到圭柏柏跟他说过,跟这赫连方有一桩恩怨未解,想来就是跟这个娄越有关了。   闲安泰的心突然就踏实下来,他忍不住朝圭柏柏那边凑了凑。   赫连方满心满眼都是娄越,他的目光看不到其他人,只以为娄越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时隔八年都没有忘记他,就像他一样,这个时候还跑来找他,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要来帮他的啊!   他一点都没有怀疑娄越有其他的目的,他快步朝娄越靠近:“娄越,你越长越好看了,你知道吗?我在皇宫里特别想你,每天都想着,要是那时候你没有去边境,就在皇宫里陪着朕,该多好啊。”   娄越挑眉:“好?”   “对啊,就像当时你跟我一起在宫里一样!你当时在宫里的东西,朕可都给你留着,你还记得吗?朕在宫里哪里都不能去,就靠这些东西回忆曾经你陪在朕身边时的快乐了。”赫连方真的高兴,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前靠近了一点,伸手朝娄越伸了过去,忍不住有些发痴:“娄越,真好,你又回来了……”   娄越还没有皱眉避开,这只手就在半空中被人拦了下来。   赫连方突然被人阻止,当即眉毛就竖了起来,他扭头朝一旁望去,这会儿才注意到圭柏柏,先是被这人身上的不俗姿容给震了一下,原本到嘴边的怒斥就停了停。   接着才觉这人有些眼熟,他平日都是在朝堂上往下匆匆瞥过去一眼,很少这么近的看过这人,此时心里不由得道:怪不得把母后迷的魂不守舍,确实有点资本。   之后才是怒:“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圭柏柏捏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的把他推了回去:“……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旁边的娄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赫连方:“你!……”他忍不住扭头看向闲安泰,接着就发现闲安泰垂着头站在圭柏柏的身侧,显然不是全不知情的模样。   这时候就算是他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哄了,当即就顾不得许多,直接骂道:“贱人!!”   闲安泰早就做足会被赫连方骂的准备,这会儿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当个鹌鹑,他原本打算就这么躺平任骂,却没想娄越眼神一厉,直接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骂谁?”   赫连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娄越,接着目光在圭柏柏和娄越之间转了转:“你们是一伙的?!”   他指着娄越,怒吼道:“连你也背叛我!!枉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这个贱人!他给你了什么好处?”   圭柏柏这次没等娄越再出手,直接伸手捏住那朝娄越指着的指尖,他的目光毫无感情的落在赫连方的身上,小皇帝只感觉自己的指尖传来一股剧痛,像是被人要扭断一样,当即就惨叫起来。   “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用再张口了。”   赫连方惨叫着喊:“啊!住手!啊啊啊!放手啊啊!你不就是爬了母后的床!!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母后!啊啊啊!”   圭柏柏直接一按,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赫连方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十指连心,他整个脸都苍白起来,捂着断掉的一根手指,看圭柏柏的目光,仿佛他是个恶魔。   圭柏柏朝他笑道:“只是一根手指,你还有九根,我们可以慢慢来。”   赫连方:“……”   赫连方仍旧难以置信:“你、你怎么敢……”   圭柏柏刚要上前一步,他猛地往后后退了一大步,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就这点出息。   圭柏柏看了他一眼,原本是不想插手的,但是看到这赫连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的份上,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其实有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一直想要问这个皇帝,今天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你说你喜欢娄越?”   娄越好整以暇的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圭柏柏。   赫连方扭头朝他看过来,就看到娄越目不转睛看向圭柏柏的脸,这让他的脸更加苍白,他又回头看圭柏柏,他知道这个男人虽然长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但实则是个恶魔。   他要是不配合,这人是真的敢杀了他,而且杀他之前还要狠狠的折磨他一顿。   赫连方识时务的不敢再咆哮,他此时乖巧的简直能让之前教导他的臣子喜极而泣,但是现在那些臣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去感叹赫连氏的江山有幸了。   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赫连氏的江山了。   “我……我当然喜欢娄越。”虽然不知道圭柏柏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但是赫连方这会儿压根就不敢质疑,他抖着唇,苍白着脸,为了加信于圭柏柏,还补充道:“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瞧中他了,不止是长相,还是性格,他都是最合我胃口的,就算他……他对我出手,我、我也不怪他。”   他望向圭柏柏,朝他小心的笑道:“我还在母后面前替他求情了。”   “哦……看来你是真的对娄越付出极多了?”圭柏柏语气淡淡的问道。   赫连方真心觉得他亏待过许多人,但是他从没有亏待娄越,娄越在宫里,他几乎是样样都应娄越的,所以娄越的背叛让他极为不解。   “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过他,他在我心里一直是特别的,我不懂他为什么……”   圭柏柏当即就笑出声了,他笑着道:“我这么问你,你竟然真的敢说是?”   赫连方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忍不住害怕,结结巴巴的道:“怎、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错?我竟不知你有哪点是对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娄越,那么八年前,娄越因为什么去边境?”   赫连方再次陷入那造成他如今一切的回忆当中,哪怕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是当时的愤怒,难堪,仍旧仿佛发生在昨天,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因为那个老妇!是她!她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拦着娄越上进,她根本就不爱娄越,她只是把娄越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如果不是她,娄越根本不会离开朕八年!八年!你知道这八年,朕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吗?”   他扭头朝娄越看过去:“娄越,你也是认同朕的是不是!当初你在朕身边多开心啊!那个老妇却非要阻碍你跟朕在一起!她难道不该死吗?”   圭柏柏第一次这么想要打人。   他还伸手拦了拦娄越,一副你先别动,让我先来的架势,转头朝向赫连方:“你口口声声的老妇是娄越的亲奶奶!就因为她想要自己的孙子陪在身边,她在你嘴里就成了万劫不复,死不足惜之人——赫连方,是谁给你的脸,让你这么认为?”   娄越根本就懒得对赫连方动手,他刚刚那一巴掌也不过是给圭柏柏看的,赫连方只觉得圭柏柏可怕无比,但是他并不知道,真正不想留他性命的是眼前笑着望着圭柏柏的娄越。   他等圭柏柏质问完,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你问我啊?我不认同啊,我怎么会觉得我奶奶该死?你在搞笑吗?”   赫连方:“……”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娄越,脸上有些脆弱道:“娄越,你是不是因为那老妇逼你了,所以你才不敢说实话,朕知道,是朕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娄越:“不委屈啊。”   他不顾赫连方满脸受伤的表情,恶劣的进行补刀:“哦,待在你身边倒是挺委屈的,还好我奶心疼我,哪怕你是皇帝,也无所畏惧。我跟你说,我在边境待得可爽了,你知道我最不解的一件事是什么吗?我最不解的是我是怎么倒了八辈子霉,竟然会碰到你这样自以为是,自私狠毒的人!”   赫连方猛地后退,一边摇头,一边否认:“不是的,你是在骗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朝着娄越大吼道:“你这样说,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什么!你让我活得好像一个笑话!我为了你,不惜反抗母后,甚至被母后圈禁在宫里,什么都不能做!如果不是你!我至于混成如今的模样吗?我是南夏的皇帝!朕是皇帝!却为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贱人,硬生生的把手里的权利放送了……”   娄越的眸子一冷,捏着茶杯把玩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接着就见到圭柏柏站出来。   “别做梦了,你就是个废物,不要把你的无能怪罪到别人身上好不好?”圭柏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也许不该跟这个傻逼继续废话下去,简直是浪费感情,就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   他并不是一个滥杀之人,哪怕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迷途知返。   但是赫连方,他从底子都彻底烂透了。   “说得好像,你当初不犯蠢,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似的,你要真有那脑子,当初就不会犯蠢了好不好。”圭柏柏跟他道:“因果关系搞错了,你之所以变成你如今这个样子,完全就是因为你,又蠢又恶毒,你得谢谢娄越,让你提前被人发现你就是块烂泥,扶不上墙的烂泥,早早不在你身上放希望,否则以你这脑子,现在南夏说不定已经不在了,还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因你受累。”   上一世娄越被这狗皇帝逼死的时候,连十八岁都没有。   那个替他挡刀死在流兵刀下的元宝,忘记了前尘,失了容貌和武艺,也不过才多苟活了两年而已。   赫连方气得直哆嗦,他看向圭柏柏,刚想要张口骂,发热的脑子突然忆起手指被人硬生生掰断的疼痛,这让他稍微冷却了一下,再次把矛头对准娄越:“……我是够蠢,我蠢到竟然会喜欢你这样一个人!”   “别了吧,谁被你喜欢,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呢,娄越不过是被你看上眼,你就要杀人全家,我是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还在这里有脸反过来指责别人为什么不喜欢你。”   圭柏柏摇了摇头,他先前一直不能理解这个赫连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边口口声声的深爱,一边又恨不得让人死而后快。   现在看来,什么爱,不要侮辱这个字眼了。   他眼里根本就只有他自己。   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他转,哪个人让他不顺心了,那个人就应该去死。   你自己去死吧,辣鸡。 第六十八章   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圭柏柏对娄越道:“随你处置吧。”   赫连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智商,从这句话当中察觉到了某种不妙来,他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娄越。   “娄越,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娄越朝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赫连方看着这个笑容,迷迷糊糊的想,这好像是娄越第一次对他笑。   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笑。   *   王太后一直在等待着圭柏柏给他的消息。   银月一直在旁边劝她,让她稍安勿躁,让她相信国师。   但是她还是不安。   她也说不明自己为什么不安,这天醒来的时候,右眼匹就一直在跳。   她忍不住又一次叫银月:“银月,要不你再去一次国师府上吧,哀家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但是这一次,回应她的却是另一位婢女:“回太后,国师大人已经进宫了,银月正在伺候着。”   王太后忍不住惊喜道:“快!快快!!快扶我起来!”   她被宫女服侍起身,步伐匆匆的走到前堂,看到圭柏柏,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赫连方那小子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失望。   说来也奇怪,那冤家待在宫里,整日惹她生气,她气得都恨不得把这混不吝的小王八给掐死,但是他真离了宫,不在身边了,她又忍不住记挂。   一开始还会害怕这冤家带一堆人过来逼她退位,头天晚上更是直接被噩梦惊醒。   但是随着日子越久,朝中大臣开始不动声色的试探她,问及皇帝的病情的时候,因为她对外的托词是皇帝病了所以才不上朝的。   她心里又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了。   人在身边,她看得眼烦,这一离了身边,反倒惦记,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子两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那小子真要这权柄,她放一放又何妨?   而且这几年这小子不也乖乖的没有给她惹出事来吗?   她望向圭柏柏的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期盼:“国师,可有皇帝消息了?”   圭柏柏朝她露出个笑容。   这是王太后第一次看到圭柏柏冲她笑,这个姿容不俗的道长虽是被人以男宠的名义送进宫,但是对她却极为冷淡,从来不会主动靠近。   她喜欢他的容貌,却又恼怒他的冷淡,有时候为了让这人朝她低头,也没少使手段,比如降低他的待遇,故意让太监宫女去折辱他,但是他总是无动于衷,让她所有的招数都宛如打在棉花上。   他只向她提过一次要求,就是要去赈灾那日,那阵子她心里正因为赈灾这个事烦闷,朝中大臣整天吵吵嚷嚷,要她拿出章程来,她能有什么章程。   此时听他竟然大言不惭说他要去,心里不屑极了,面上却不显,只跟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那不是个好去处。   “那地方又脏又乱,我怕道长这一身白袍,染了那边的脏污就不大雅了。”她说。   “道长是不是在宫中烦闷了,要不哀家再送道长一件道袍吧?”   然后圭柏柏面无表情地:“太后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等那边的难民被逼反,冲进京城,拿刀放在太后的脖子上,那时候太后还会在乎在下的道袍,雅不雅这个问题吗?”   王太后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胆大妄为,对她出言放肆的道长。   “太后,你手无军权,不过是因为没什么威胁才坐在这个位置上罢了。其他世家忌惮身边人,不敢做那第一个摘桃子的。你说那些被你放任不管的灾民冲上京城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等那些灾民把太后美丽优雅的脖子砍断,他们再杀光那些暴民,替您报仇,就可以名正言顺接替你的位置了,你说是不是?”   王太后先是因为他不屑的语气而恼怒,接着又被他描述的场景吓住,以至于连恼怒都忘记,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你说怎么办?”   圭柏柏看着她:“只有遇到真正难关,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本事。太后,只有把这件事解决了,解决得漂漂亮亮的,让其他人都看到,才能解你当前危机。   而只有我……能够帮你。”   王太后自那时起,才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这被人送给她观赏的不是关在笼中任人把玩的笼中鸟,而是天空翱翔的雄鹰,她放他出去,才知道这人不止胆识惊人,魄力不凡,还有一身通天的法术。   她先是震撼,接着又狂喜,因为这样的人不得不跟她绑定在一起。   她也因此渐渐变得膨胀起来,错误的认为自己其实也能够管理好一个国家。   觉得也不怎么难,只要有手就行。   如果说,在跟其他女人较劲上头,她的嗅觉和智商都还算是在线的话,那么搬到朝堂上,在跟一堆男人扳手腕的时候,她的智商就突然下线了,不仅在关键时候频频掉链子不说,无论是政治嗅觉还是大局观全都一塌糊涂,除了掉眼泪博取同情扮可怜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如果不是圭柏柏在身后苦苦支撑,王太后早就沦为那些大臣手中的牵线木偶,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那种。   那些老狐狸戏弄她就像是在玩一样,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圭柏柏已经忍耐她很久了。   其实在她这个位置上,坏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蠢,蠢还不自知,甚至错误的认为自己很行。   简直能让人抓狂。   好在她终于要滚下来了,这荒谬又扭曲的腐朽制度把两个完全没有任何能力的人拱上来,不仅没有让其懂得学会克制,反而因为没有限制的权力彻底放大了人性当中的劣根性,已至其膨胀扭曲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就像修真界曾经的修真者,之前的神仙一般,是他要消灭的对象。   圭柏柏笑着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王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得不又出声问了一遍:“什么?”   圭柏柏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赫连方死了,太后。”   王太后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模糊不清,她先是摇头,接着猛地后退:“不、不……方儿他是皇帝,他怎么会……”   “谁都会死,太后。”圭柏柏淡淡道。   就是因为他的冷淡,王太后更加的无以接受,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口口声声不能因为那些贱民而失去自己的仪态。   这会儿她发了疯。   “那你怎么不去死了呢!!”   “你不是会法术吗?不是法力通天吗?你怎么能让他死呢?!”王太后愤怒的指着圭柏柏骂了起来:“方儿要是死了,你又凭什么活着?!”   她气到丧失理智,随手就要抓住茶盏什么的东西,朝圭柏柏砸过去。   “因为,是我杀了他啊。”圭柏柏面对王太后的指责,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一扬手就把太后得儿胳膊捏住,然后以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道把其压了下去。   “太后,注意仪态。”   他似是非常疑惑:“你平常不是最在乎这个吗?”   王太后整个身体都无法克制的发起了抖。   圭柏柏看着瑟瑟发抖的王太后,问她:“太后,你是在害怕吗?”   王太后此时哪里还有刚开始嚣张跋扈的模样,她跟赫连方不愧是母子,就连认怂都特别一致。   王太后涨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想要叫人,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如若蚊呐:“来、来人啊……”连她自己都快要听不清的程度。   圭柏柏道:“太后,你忘记了,你先前特地把人都清出去了,毕竟皇帝失踪这个事,可不能传扬出去。”   哪里还有皇帝!皇帝都死了!!   王太后突然想起来,银月,对了,还有银月!   她扭头想要找到银月的身影,银月呢?银月不是一直在这里伺候着吗?   圭柏柏:“太后,你是在找人吗?”   王太后猛地把头扭回来,惊恐的看向圭柏柏,她这一刻,智商突然上线了。   “银月……是你的人?”   圭柏柏叹气:“太后,你该问我,这宫里,有谁不是我的人。”   王太后:“……你!”   她在震怒又极具惊恐之下,竟然直接昏厥了过去。   在世界黑暗下去过后,她以为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   然而她在一片摇晃中,咯吱咯吱的声音,睁开了双眼。   头顶是车厢盖,还在不断地摇晃,她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她猛地挣扎起身,先是摸自己的身体,接着又伸手摸了摸脸。   她的衣服不再是华贵的朝服,而是普通的老百姓的粗麻布衣,就连伺候她的下等宫女身上穿的衣服都比她这身要好!   王太后掀开车帘子,赶车的是个默不作声的少年。   她忍不住问他:“你是谁?你要把哀家送到哪里去?是不是国师让你这么做的?你们想要对哀家做什么?”   无论她问什么,那少年都一声不应,直到问到她口干舌燥的地步,那少年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你知道哀家是谁吗?哀家是太后!你跟那国贼同流合污,有想过后果吗?哀家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少年:“……”   马车一直在行驶,这一路上,这少年就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王太后都怀疑这家伙是个哑巴。   路好像没有尽头,王太后其实已经渐渐明了,大概是要把她送到某个地方关押起来。   她知道自己暂且不会死,心下稍安。   就在快黄昏的时候,马车在一个村庄停了下来,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王太后配合的从车内钻出来,她从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还是这么差劲的,人都快被颠散了,好不容易能下车,赶紧出来活动。   然后那少年又钻进马车内,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袱砸在了王太后的脸上。   王太后:“你!”她捏着包袱,劝自己今非昔比,不能生气,忍了下来。   然后就看到那个少年把包袱扔给她后,就自己又登上马车,然后驾着马车走了。   王太后:“???”   她看着那少年驾着马车走了一段路了才反应过来,人家是真的直接把她扔下,不管她就这么走了。   她上前一步,又收了回来。   她把包袱摊开,发现里面有一套衣物,还有一点碎银子——打发叫花子?   王太后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村庄有人从田地里回来,见到她问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王太后打量这人,确定他真的不是国师准备的人,这会儿有点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国师是真的把她丢下不管了。   真是傲慢啊。   她一下子,突然就诞生无尽的惊喜。   “哀家是太后,只要你把哀家送回京城,哀家可以封你为御前侍卫。”   那村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接着猛地大笑起来:“太后?我们村还有个皇帝呢?”   王太后一听这话,眉毛就竖起来:“哪来的黄毛小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那村民伸出指头往一处一指,那里正有个疯疯癫癫的人正推搡着朝他扔石子的小孩,叫嚷着:“朕是皇帝!你们竟然敢朝朕扔石头!?朕要把你们通通杀头!”   “喏,就那个呢。”村民道。   王太后怔怔的看着那个怒骂的人,眼睛不由得红了:“方儿……”   *   圭柏柏出宫的时候,娄越就在靠近宫门的一处摆着供人休憩的桌椅前等着他。   圭柏柏在这之前已经派人去把城解封了。   他这些年不间断地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些官员早就习惯听从他的命令,听他说要解封,那些人一句质疑都没有,就去照办了。   京城紧张的百姓听到开关的消息,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放个城门跟过年一样,各个都洋溢着笑容。   圭柏柏撩开衣袍,坐在了娄越的身边。   “其实我有个问题,先前一直想问你来着。”他说。   娄越“嗯?”了一声,头朝他这边微微侧了侧:“什么问题。”   “我以为你是想要杀死赫连方的。”圭柏柏道。   娄越反问道:“你不是也没杀死王太后?”   圭柏柏:“……”他不禁有些稀奇的打量娄越:“你又知道了?”   “看你样子就能看出来。”   圭柏柏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难道写得很明显吗?这个也能看出来,他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娄越,娄越支着下巴,朝他笑。   圭柏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去问,因为也知道得不到什么正经答案。   “我觉得让她活着,比让她死了更难受。”圭柏柏最终道:“让享尽完荣华富贵的她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一般活着,感受一下每天劳劳碌碌为生计奔波的日子。”   娄越笑了起来:“那真是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圭柏柏抿了抿唇,有点责怪的晲了娄越一眼:“……你是不是学我?”   “没有!”娄越立刻就拒绝了:“我真这么觉得。”   他为了加信圭柏柏,又说了一遍:“真的,我保证。”   圭柏柏半信半疑的打量他,最终决定还是先放下,不跟他计较这个小事。   过了会儿,又不甘心。   “你是不是因为我?”   “什么?”娄越先是没懂,看到圭柏柏的神色,这才理解了,忍不住失笑,摇头:“这回真不是。”   他说:“我只是觉得,让他就这么死,太轻松了,他应该活着,往后余生都在痛苦和后悔当中活着。”   圭柏柏这下信了,接着对娄越道:“你不需要顾忌我的想法,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做让自己别扭的事情。”   娄越觉得有点冤枉:“我没有。”   “真没有?”   娄越迎着圭柏柏不相信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真的没有,你这是怎么了?”   圭柏柏看了娄越半天。   娄越迎着他的视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接着抬起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圭柏柏心里叹气。   他想,娄越并没有想起所有。   到底是哪里没做到呢?   圭柏柏垂下头,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再抬起脸,已经找不到半点失落的痕迹:“没什么,接下来我又好忙了,不能再顾及你……所以……”   娄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圭柏柏又道:“我答应你,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去边境找你……处理我们两的事。”   娄越先说了句:“没事。”接着又自顾笑了起来,看向圭柏柏:“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真的没事。”   圭柏柏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娄越笑着道:“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这几天,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确实该收心了。”   他迎着夕阳伸个懒腰。   圭柏柏看着他站了起来,跟他说:“我刚买了一壶酒,本来是打算跟你一起喝的,现在……算了,你留着吧。”   圭柏柏哑着声音说了一声“好”。   然后这人就点了点头,朝他最后露出一个笑,眼中像是闪着光,藏着无数没有说出口的话,接着扭过头朝着路的另一端走去,圭柏柏就这么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接着那人在路中间停住了,他突然回头朝他看过来。   “柏柏。”   娄越脸上的表情在光辉下变得模糊不清,只隐隐看出来是一个笑:“你真没有认出我吗?”   圭柏柏猛地抬起头,接着他的脸上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扔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娄越楼,以一个义无反顾姿态,朝他奔跑而去。   那人站在阳光下,冲他笑,朝他张开手。   他们相拥在一起了。   完 第六十九章   “柏柏。”   娄越突然这么叫了一句,圭柏柏回头。   “嗯?”   娄越刚刚打完战,衣服还没有换,泛着鲜血粘稠的腥气,也就他容貌惊人,即使穿着这么一身,仍旧把两边为他庆功的百姓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少年将军,天少成名,二十岁就已经登上了一代名将的位置,而他至少还要在这个位置待上几十年,能保国泰民安几十年。   所谓春风得意,大抵就是如此了。   圭柏柏知道他要说什么。   娄越的眼睛里清楚明白的写着,它此时盛放在里面的光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亮,有期盼,兴奋,还有得意。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于是变得更好看了,能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不仅仅是容貌,还有神采上的加成。   圭柏柏想。   他肯定要说喜欢他。   就像以前一样,少年人真诚热烈的澎湃情意,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总让人觉得拒绝会是一种罪恶。   如果他再问他要不要答应。   圭柏柏觉得他可能再难做到像一开始那么坚定的拒绝了。   他会答应吗?圭柏柏自己也不知道。   他觉得他可能会。   他静静等待着。   娄越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肉眼可见的紧张,也许是圭柏柏的注视让他有点不安了,于是圭柏柏微微挪开了点视线。   所以问吧,快点。圭柏柏在心里道。   “你说河清海晏,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才会考虑自己的事情……”   是的,没错。   圭柏柏又把视线落在娄越的脸上,娄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也许他应该做一个放松的表情?来安他的心?   圭柏柏冲娄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继续,问那句话,我正等着呢。   娄越继续问了,但是他问的问题却跟圭柏柏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嗯。”圭柏柏脸上的笑容刚摆到一半,僵持住了。   “嗯?”   怎么问的不是那句“所以今天,你是不是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什么叫这一天永远都达不到?   圭柏柏笑不出来了。   他说:“怎么不会?那我现在做的是什么?”   “肯定会!一定会!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它会到来。”   但是不对,圭柏柏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对自己道。   不是说这个,应该是说他两的事情才对,怎么又绕到事业上头去了?   怎么感觉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圭柏柏觉得肯定是自己今天出门的方式不太对,他说完以后,面对着娄越的脸,哪怕心里都要槽疯了,然后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就是这样没错的神情。   肯定是今天的时机不大对。   明天再试试?   话说娄越已经都快把草原那边的几个部落打穿了吧?那还要什么时机才合适?   嗯……等今年的粮食产量上升到每亩十石的时候,消灭饥饿的时机应该就够了?   如果还不够……没事,没关系,还可以全民教育,全民医疗……方方面面总会等到的。   什么?你说我打肿脸充胖子?   不,才不是,圭柏柏强撑着脸上的表情对自己道。   他又没说错!就是下的宏愿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吹下的海口,跪着也要实现,至于什么时候结束单身……   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蹲到。   其实人生有时候就需要有一点小小的波折啦,太顺了多无聊啊。   当然,那个波折不能太大,大了也不好。   圭柏柏就把他跟娄越的感□□,当做他一生劳劳碌碌工作当中唯一的情趣,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点缀。   他们一生未有嫁娶。   全部的生命都投奔在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公平,美好的过程当中。   未有一丝懈怠。   后来——   圭柏柏感到自己在渐渐衰老,一直停滞不动的生命摆钟不断的敲响,那代表终结的句号再逐渐向他靠近——他也有不甘。   像是生命快要结束,油然而生的情绪,要是还能再活久一点就好了,能为这个世界再多做一点事情,能尽自己一力再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但是,就像天有起有落,月有阴晴圆缺,每一个人都会由弱小再到强大,再逐渐衰落,旧的太阳落下了,新的朝阳升起了。   他其实并不遗憾。   娄越楼陪伴着他,度过了这波澜壮阔,为了自己理想和信仰而奋斗的一生,他也再没有不甘,他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他做到了。   这四个字概括了他所有的一切。   于是,这枚获得圆满的灵魂消去的全身燃烧的火焰,他整个变得平和起来,向着远方飞去,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美好。   那天,天上的星星变得格外的明亮,一只白鹿驮着一人跃向了星空。   两千年后——   “目前已实现全民小康的第一个目标,消除了绝对的贫困……这里转播一下,奥运会传来新的喜讯,我国年仅十七岁的年轻小将汪俊懿又为我国摘取到一枚崭新的金牌!祝贺他!”   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播报喜讯的声音,厨房里油溅在锅底发出滋滋的声音,调料味的香辣味猛地往客厅窜。   圭柏柏忍不住捂住鼻子咳嗽一声,他一边呛一边把窗户打开。   窗外的天空蔚蓝一片,云朵卷起了一个好看的形状。   圭柏柏一边咳着,一边去把电视机关了,溜进厨房里去,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嫌弃的驱赶声:“你别待在这儿碍事,去看你的电视去!”   “妈,我下去跑步了。”   “马上要吃饭了!”   圭柏柏:“我马上就回来,我好不容易在家放一次长假……”   “五点半之前必须回来!”   “知道了!”   圭柏柏匆匆把客厅桌子上的钥匙塞进裤兜里,他抓着手机匆匆往外走,接着又想起什么,把茶几上头的一对耳机塞进耳朵里。   手机屏幕亮起来,五点零五分。   还来得及,他想。   他随便挑了一首歌,歌声响了起来,他点开手机的表秒,在那两个零往后动之后,他开始奔跑。   风吹过他的短发,他开始沉浸在这场奔跑里,四肢全力的伸展开来。   接着他慢慢的放慢,喘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五十八秒。   他可以跑得更快一点,他想。   下回要在三十秒内。   先开始跑十圈热热身吧。   圭柏柏放下手机,开始慢跑起来。   耳朵里的歌声响起一个个性的男声,用着没有多好听的嗓音唱着——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圭柏柏有个小小的梦想,他想要登上那享受瞩目的赛场上,全力的奔跑给所有人看。   十圈过后,他开始慢慢的吐气,然后活动四肢。   先是三十秒,接着再是二十秒,最后向着十秒冲刺。   他可以的。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歌声有一次唱到了高潮的地方。   在小区的操场上,圭柏柏再次迈开了步子,他忘记了一切,双腿用力的迈开,歌声也变得模糊不轻,只有一个字他记得格外的清晰。   跑。   整个世界都变得成为一条线,一条在他脚下奔跑的线,一道凌厉的音乐像是驾着他飞跃起来,他感觉到自己也跟着被超脱。   等圭柏柏在音乐中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跑了三十秒?二十秒?但是手机忘记计时了,但是管他的。   他跑得很爽!   这就够了。   他喘着气,把耳塞从耳朵里扯了下来,耳机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朝着那拉着小提琴的少年走了过去。   “什么歌?”他问。   “很好听。”   那少年有着一双极为凌厉的眉毛,看上去冰冷冷的,不大好惹的样子。   他站在草坪的中间,圭柏柏跑步的时候,他就开始拉琴,圭柏柏停下了,他的琴声也停下了。   看到圭柏柏走过来,他把搁在肩膀上的小提琴放下来,单手提着,脸色淡淡的模样,这少年穿着一身精致讲究的西服,还打着领带,脚上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与四周格格不入。   圭柏柏张开口才觉得有点突兀了,他看了一眼这少年,觉得眼生,好像从来没有在这小区见过。   “你是新搬来的吗?”圭柏柏说:“我叫圭柏柏,平常会在这里来跑步。”   但是少年仍旧是看着他,没有说话,这小少爷模样唇红齿白,眼仁透亮,长相看着瘦弱了些,但是身姿颀长,竟不比圭柏柏矮。   圭柏柏是体校的,长得已经算是他们教练手上较高的了,短跑运动员对身体平衡比较看中,高度倒是并不是最重要的,又不打篮球。   这少年长得好看,又会拉小提琴,倒是像那种少女漫画当中的小王子,圭柏柏过来打招呼,也有被其吸引到的成分在里面。   少年连着两句友好的问话都没有回应,圭柏柏倒是没怎么生气。   他想可能是他模样让人害怕了吧,就又朝人笑了笑,这少年的目光像是又因此变得更冷淡了几分。   圭柏柏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五点半了,要是再不回去,老妈又要骂人了,于是就要转身走来着,然后这个一直不怎么搭理人的小少爷忽然在他转身时抛出去一句。   “娄越楼。”   圭柏柏回头。   “嗯?”   这个小少爷下巴微微抬了抬,很矜贵矜持的模样,他的眼睛落在圭柏柏的脸上:“我叫娄越楼,记住了?”   “啊?……哦!”圭柏柏傻傻的点了点头。   然后这个自称娄越楼的小少爷再次把小提琴抵在肩膀上,拉了起来。   音乐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刚刚的愤怒,像是一个人的心脏在急促的跳动,这一次的音乐更加欢快,像是跳跃的精灵。   圭柏柏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朝人挥了挥手。   “娄越楼!再见!”   少年垂眸拉小提琴,没有搭理他。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放下小提琴,望着已经看不到圭柏柏的背影方向,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第七十章   圭柏柏这次在家里放假半个月,之后又要回学校集训。这半个月前几天,老妈还每天做各种好吃的,美名其曰要好好的犒劳一下他,后几天就开始不耐烦了,开始埋怨他这不会做那不会做,整天在家里那么大块头看得碍眼,他在家待的闷,干脆借口溜出来跑步,一边慢跑一边听歌。   他的爱好除了跑步,就是听歌,尤其喜欢在跑步的时候听歌,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样,非常的快乐。   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往草坪中间看去,但是那个穿着小西服拉小提琴的小少爷却一直不在那里。   他心里对自己说,他就是一时的好奇,没有其他的意思。   但是内心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总忍不住想,这小少爷为什么今天不在这里拉琴了呢?他拉得很好听啊……   嗯,他主要是想再听听那个声音。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然后在小小的止步后,又开始回到自己的节奏当中去。   他沉浸在跑步的呼吸当中,把那点小小的烦恼抛在了脑后。   大概是一个星期后的下午,他跑步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打扮一丝不苟的小少爷,他从一辆加长版的豪车上下来,一个同样穿着西服的男人给他开的门。   小少爷扭头跟那男人说了几句,然后那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妥协的把门关上,自己有说了几句话。   小少爷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只矜持的微微点了下头。   然后大抵是察觉到了圭柏柏的视线,就朝圭柏柏这边看过来。   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圭柏柏有些慌乱的把头迅速撇向了一边,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自己被小少爷抓住自己在看他。   感觉有点奇怪。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奇怪。   圭柏柏把头扭到一边,假装自己在热身,耳塞里面的歌突然停了下来都不知道,脑海里面想着,小少爷好像不是住在这片小区的唉。   他今天没有穿小西服,传得是白色衬衣搭配英式背带裤,脖子上打了个蝴蝶领结。   感觉更加嫩了。   为什么自己要用嫩这个词来形容?圭柏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东想西想些什么,他又悄悄的假装看那边的风景,把头扭了过去,那一会儿,面皮都下意识的绷紧了。   努力做淡定和若无其事的模样。   嗯,他只是看那边的云朵,不是看小少爷。   咦,小少爷今天在后面背了个小书包,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感觉好可爱。   圭柏柏嘴巴都快要扬起来了,又迅速的压下去。   咳咳——他忍不住捏拳在自己的嘴边咳嗽了好几声。   完蛋……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圭柏柏扭过头,他的背脊微微弯曲,感觉喉咙难受极了,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忘形。   他心里有点懊恼,怎么自己偏偏在这会儿出丑,平时出丑没什么,却偏偏在这个时候。   然后一个造型非常简单大气的黑色金属保温杯递了过来,另一只手还贴心的把保温杯的盖子扭开了。   圭柏柏顶着咳出来的泪花,在被泪水糊出来的视线里,艰难的看清了好心人的脸。   藏蓝色的真丝蝴蝶领结,背带上还挂着个镶钻的宝石纽扣,小少爷居高临下的看过来。他的刘海微微垂在眉毛上方,好像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一根发丝上翘了。   他的目光投过来,手里的杯子又往前递了递。   圭柏柏把腰弯得更低了,他把巨大的咳嗽声压在喉咙里,闷声忍着,颤抖着手接过保温杯,好像碰到了小少爷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那一刻连咳嗽都忘了,脑袋里面像是炸起了烟花,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拿起杯子,往嘴里灌水,等喝了一半,才想起来这是别人的杯子,不能对嘴……   艹!   圭柏柏半口水含在口中艰难的咽下去。   他用余光望了眼小少爷,他朝他看过来,没有制止他直接对嘴的举动……这杯子人家肯定用过,也不知道他刚刚对嘴的地方是不是人家经常喝水的地方。   圭柏柏觉得自己好过分,这小少爷一看就是极为讲究的,人好心把水杯递给他,他这么不讲究,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恶心。   圭柏柏这时候再用手指垫着也晚了,他只能乱七八糟的喝了半杯温水——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圭柏柏被自己的想法直接弄喷了,他猛地拿来杯子,扭头喷在地上,伸手捂住鼻子嘴巴。   妈的,好丢脸。   他绝望的闭了闭眼睛。   转头想把水杯还给人家,小少爷倒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他把水杯接过,另一只手又把盖子扭上,接过的时候,因为碰到了圭柏柏发烫的指尖,小指有些微微的卷曲。   他转头把水杯放进自己背后的小书包内。   圭柏柏虚弱地:“……那个……谢谢,抱歉,我刚刚好像对嘴了……”   小少爷半蹲着把书包的扣子扣上,半垂着眼,说了声:“没事。”   人越是说没事,圭柏柏反倒更是愧疚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一股刚跑完的臭汗有些失礼,手掌心粘稠得忍不住在裤脚上蹭了蹭。   “那个……我叫圭柏柏,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知道。”小少爷把书包重新背在身后,抬头看向他,接着站起来:“你上次跟我说过。”   “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以为……”   小少爷挪动了一下书包的肩带,然后从斜挎着的小提琴包里把小提琴抽出来,他摆了个姿势,手指捏着琴弓,睫毛微颤,目光略有疑惑的扫在圭柏柏身上。   圭柏柏忍不住退后一步:“啊,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退到一步之外,想走又有些犹豫的模样。   “……你。”顿了顿,忍不住捏了捏手掌心,有点焦躁不安的迟疑着。   “你明天……明天还会来这里拉琴吗?”   圭柏柏不等人回应,立刻解释:“我没其他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拉琴挺好听的……啊,就是……”   “是……”拖长着想要找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   小少爷轻声“嗯”了一声,琴弦已经拉动起来。   圭柏柏没有听到那声“嗯”,只听到流畅的音乐再次在那双微微泛着凉意的指尖中流淌出来。   看到小少爷已经完全专心致志的开始拉琴,他张开的嘴又闭上,攥着手心的手指又松开,他有些失落的垂眼,正准备转身离去。   好丢人啊……   自说自话什么的,其实人家肯定觉得你好烦人了吧,都不想理你。   圭柏柏连跑步都不想跑了,他先是垂头丧气的走着路,连肩膀都塌了下来,原本是慢慢走着,接着开始跑了起来。   想要把所有自作多情的情绪都抛在后面。   只是想一想刚刚自己的糟糕应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他也没有回去,他跑完一通后,自己的情绪反而又缓和了,果然跑步是治愈的良药。   他又有些不甘心起来,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再去面对,就偷偷的绕到后面,蹲在灌木丛那边往草坪那里看去。   小少爷还没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因此松了一口气,可能真是自己想太多了,人家根本不在意。   笑死,他自己七想八想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人家小少爷可能啥也没想。   于是又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要不待会儿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再跑回去?   嗯,就这样。   他只是突然,突然想要尝试在外面跑一圈的感觉。他想了想,又把摘下来的耳机塞了回去,耳机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过是装一装样子,这样看起来显得更加不在意一些。   他小心的用余光又朝小少爷待着的地方撇了过去——等等,小少爷在干什么?   草坪上站着拉琴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琴放了下来,他蹲坐在草坪上,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保温杯。   然后把保温杯扭开喝了。   ……喝了?   圭柏柏傻了。   等等,那不是他刚刚嘴对嘴喝过了的吗?   也许……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不可能吧?   圭柏柏原本想要上前的步子又退缩了,开始想要找个地方在把自己藏起来,但是他已经从灌木丛出来了。   然后坐在草坪上喝水的小少爷也把目光对准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到他了。   圭柏柏:……   要完。   这时候躲起来,就更加奇怪了!   原本想要退缩的圭柏柏只能硬着头皮,迈开着虚软无力的腿,朝着操场跑了过去。   目不斜视,一边跑一边给自己鼓气。   嗯,对,他什么都没看到。   这圈跑完,他说什么都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小少爷的动作好像顿了一下,也许是圭柏柏看错了,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喝完,盖上盖子,再次拿起小提琴拉起琴来。   激昂的小提琴音乐最能挑动人心中的情绪。   到后面,圭柏柏什么也没有想,就伴随着音乐,一直跑,一直跑。   黄昏下,他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交流,一个专注拉琴,一个专注着跑步。   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第七十一章   圭柏柏跑得太爽,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都快暗了,已经有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背着剑还有音响走过来。   他不敢跟这些人争场地,忙不迭的退让。   停下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得厉害,急需要水分补充。   好累,但是也好爽。   他深手擦干额头上的汗,此时草坪上拉小提琴的娄越楼也把小提琴放下了,面对来势汹汹的广场舞之王,哪怕是骄傲矜贵的小少爷也要暂避锋芒。   甚至因为躲避不及,显出两分狼狈。   圭柏柏跑了多久,他就拉了多久。   好勤奋。   果然天才也都是勤奋的。   圭柏柏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但是却也能从娄越楼的琴声当中,听出惊艳来。   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中对视上。   也不知道是谁先咧开嘴笑的,然后就都一齐笑了。   小少爷看上去冰冷冷的不好惹的模样,但是笑起来却格外的明媚。   不知道为什么,圭柏柏的脑海里,就蹦出一句——他应该常笑的。   就理所当然的想着,这才是他应该露出的模样。   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然后不知道谁先走过去的,他们在人群中汇合了。   圭柏柏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很大,他目光晶莹,像是闪烁着星河,从运动服伸出的手臂露出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举起臂膀,朝娄越楼比了个拇指。   娄越楼嘴巴含蓄的抿着上扬了一下,眼睛弯弯的。   广场舞之王的神器音响已经发出一声响亮的噪音,彰显她们谁与争锋的地位。   劲爆的鼓点声响了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圭柏柏朝身后的方向指了指,做口型:“我——回——去——了——”   娄越楼那点含蓄的笑意又收了回去,让圭柏柏觉得有些可惜,他朝圭柏柏点了点头。   圭柏柏朝人家笑了一下,倒退了往回去的路跑,他们之间的距离开始拉远。   娄越楼一动不动,看到圭柏柏在路口尽头停了下来,朝他挥了挥手。   娄越楼的目光忍不住弯了弯,接着圭柏柏倒转身型,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   他把手中的小提琴放回包裹里,目光在背包里的水杯上停留了一秒,伸手忍不住摸了摸唇角。   娄越楼回头又往圭柏柏消失的尽头看了一眼,然后再转过头朝司机停车等待的地方走去。   司机正埋头看着手机,看到他过来,怔了下,连忙起身,给他拉开车门。   靠在阳台上的窗口弯着腰看到娄越楼上了那辆加长版林肯,圭柏柏又一眼不错的看着那辆林肯驶向另一条路。   他伸手沿着阳台的围栏,一步一步的跟随着那辆林肯,然后再看不到的时候,又匆匆的转到其他的房间,每一个窗户下都在找那辆林肯,终于在客厅窗户下看到那辆林肯从楼房一端露出车身,缓慢地驶出小区,驶向另一个方向。   “妈!”他探着头看着:“那边有小区吗?”   “哪边啊?”圭柏柏妈妈带着围裙走过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手,走过来一瞧:“那里不是梧桐山吗?”然后自己也不确定:“有吧?”   接着质疑自己:“谁会住那里,小区应该是没有……倒是有个富商自己在里面弄了个避暑山庄,里面整些高尔夫球场,湖啊,船的,搞得花里胡哨。有钱人真是有钱没地方烧。”   开始日常仇富言论。   “自己住?”圭柏柏抓重点。   “原本听说是打算招揽游客,但是没经营起来,后来就不知道了……”圭柏柏妈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掌:“哦!想起来了,还是你刘阿姨跟我说的,这山庄被个外地人买去了,那么大块地皮,花了近两个亿呢。又是个有钱人,啧啧。”   圭柏柏打听:“外地人?”   “对啊。”圭柏柏妈妈点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还不知道要怎么搞……要我说啊,接地气一点,弄个大点的广场,公园啥的,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不顶用,种些花花草草,吸引一些网红什么的,现在不都流行网红打卡吗……”   圭柏柏妈妈是个紧跟潮流的人,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圭柏柏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说不定人家打算自己住呢?”   圭柏柏妈妈突然止住话头,看着圭柏柏,接着皱着眉头,还真想了一下可能性:“那么大块地呢……不能吧?”   “现在地皮不是最值钱的吗,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先机投资,做生意还有赔的可能,炒地皮才是稳赚不赔……”   两人畅享了一下有钱人的生意经,想着自己有那么大快地皮怎么用最赚后,最后圭柏柏妈妈推了下圭柏柏:“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你平常不是最讨厌我说这些八卦吗?”   “是谁跟我说,只关心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别人的事情不关心的?”   圭柏柏妈妈拿圭柏柏以前说过的话堵他。   圭柏柏支支吾吾:“……我就问问。”   圭柏柏妈妈狐疑的打量着圭柏柏,圭柏柏从小无论干什么事都没能逃过他老妈的火眼金睛,这会儿心虚的厉害,生怕被看出什么,忙不迭的说:“我回房看书去了。”   “你不吃饭了!”   圭柏柏直接把门关上:“书中自有满汉全席!”   *   他带着耳机从小路溜进来。   结果发现娄越楼已经早就等在那里了,悠扬的琴音响起,这是个周末,来这附近散步的人比往日的要多,操场草坪上已经有人因为他的琴音驻足。   圭柏柏感觉娄越楼的目光好像扫了过来,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今天下来得有些晚。   因为要躲避圭柏柏妈妈的眼睛。   但是琴音没有停顿,圭柏柏就也当做不认识,自顾自的开始跑起了步。   天才果然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悠扬动听的琴音,在傍晚的小区公园内是一种享受。   娄越楼拉完一小段,放下来调试音弦的时候,竟然有人鼓起了掌。   圭柏柏不再像昨天,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人群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他需要跑过人群阻挡的地方,才能看到娄越楼。   圭柏柏感觉娄越楼好像比他一开始见到之前更加冷硬了些,他的音乐也不再是昨天的欢快,变得开始沉闷起来。   阴沉沉的,像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但是靠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人天生就有从众效应,原本不感兴趣的人,看到人这么多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圭柏柏看到有人举起手机,他们在拍摄娄越楼,甚至有人发出起哄的声音。   这会儿圭柏柏也有点不高兴了。   他跑步的速度开始放缓,娄越楼的音乐也在一个沉重的调子后如疾风迅雨般猛地爆炸开。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人群都被镇住了。   圭柏柏一个一个的推开拦在他前面的人,然后他来到最靠近娄越楼的地方,娄越楼确实不高兴到极点,本来就凌厉的眉毛几乎整个要竖起来,抿紧的唇,和半垂着的眼都在散发着老子很不爽。   他用力的挥舞着手臂,琴弓都要被他拉出一道残影。   圭柏柏想,原来音乐这么有力量。   大家都安静的驻足,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音,先前开着的闪光灯也没有再亮起。   圭柏柏看到有人把手机收了起来,所有人都被这音乐给吓住了。   不,不是吓住,是震撼。   当音乐停下来,圭柏柏率先鼓起了掌,然后人群都被他带着一起鼓起掌,原本不高兴的娄越楼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目光有些些怔忪。   圭柏柏一副哥俩好的上前,一手揽过娄越楼的肩膀,先大声说一句:“拉得太好了!”一边在娄越楼的耳边道:“快走。”   他拉着娄越楼从人群中跑出来。   他们开始奔跑,起先,圭柏柏害怕娄越楼跟不上,还不断的回头望,结果发现娄越楼看上去弱不禁风,竟然丝毫没有掉队。   他们从操场跑出来。   圭柏柏带他来到一个没人的小路上,因为奔跑,他的神色是最闪亮的时候,他问娄越楼:“你司机呢?”   娄越楼抿了抿唇。   过了会儿才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圭柏柏看向他,眉毛微微皱了皱。   娄越楼因为这个动作,心里头一紧,他抽回圭柏柏牵着的手,有点僵硬的道:“我现在不想回去。”   圭柏柏问他:“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拉琴,是有什么缘由吗?”   娄越楼不吭声。   得咧,小少爷有脾气了。   圭柏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竟然浮现出一丝酸软的情绪,好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个场景。   他微微压抑着唇边的笑意,继续问道:“不能去别的地方吗?”   娄越楼用沉默表示着拒绝。   圭柏柏突然冷不丁的说一句:“其实我也不想在小区内跑步了。”   娄越楼沉默且抗拒的表情不由得松动了些许,朝圭柏柏看过来。   “你知道,平常时候还好,一到放假,人就太多了,根本不能畅快的跑,要是有什么安静又宽大的地方,能让我能够跑个够就好了……”圭柏柏一副想象的模样。   他用余光看到娄越楼的表情开始变了,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圭柏柏故作可惜道:“可惜……”   “有个地方。”娄越楼终于忍不住打断圭柏柏的话。   圭柏柏朝他看过来,虽然心中已经笑开了,但是脸上仍旧故作惊讶道:“你知道?”还给自己加戏:“不会太远吧?要是太远……”   “不远。”娄越楼说。   他像是深怕圭柏柏还有顾虑:“开车五分钟就到,有一千米的环形跑道,够大,够宽敞,还没有人。”   “这是什么神仙地方?”圭柏柏惊叹道:“这是我能去的吗?”   娄越楼突然沉默了。   圭柏柏忍不住心里有些忐忑——难道是我演得太过了?太夸张所以被发现了?   娄越楼把头扭到一边去:“……是……我一个朋友的地方,我可以带人过去。”   似乎因为不擅长撒谎,他有点不敢看圭柏柏。   自古我有个朋友系列,大部分说得就是自己。   圭柏柏总算见识到比自己还不会撒谎的了。   虽然很想笑,但他还是抑制住,没有让小少爷下不了台,只是道:“真的吗?我太高兴了!我现在可以去吗?”   娄越楼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可见的放松下来,他轻声嗯了一声。   圭柏柏继续夸张道:“我遇到你,真的太幸运了,上次也是,多亏你帮忙……”忍不住想到上次那个间接亲吻的忙,他及时踩住刹车,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结果发现娄越楼也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小少爷的耳垂晶莹剔透,一遇到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极易上色,此时那里就染上一层漂亮的绯红。   于是气氛有点微妙。   圭柏柏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呢?”   娄越楼道:“我叫司机过来。”   “那真是太麻烦了。”圭柏柏像是有些受宠若惊:“本来就麻烦你许多了……”   娄越楼这次自然了许多,很快的说了句:“不麻烦。”   圭柏柏看着他,不说话。   娄越楼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动了动身体,想要挪开视线。   圭柏柏在心里比了个耶,圭柏柏妈妈的眼神真有用,果然威力十足,让人无法抵抗。   娄越楼肯定藏着秘密。   不过不要紧,他可以慢慢地挖出来。   “娄越楼,你对我太好了!”圭柏柏收回刚刚的眼神,一副高兴的模样,接着又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娄越楼这次飞快的摇了摇头,还用力的强调一句:“不是。”   圭柏柏像是被他这个答案吓住了:“啊?”   娄越楼的脸瞬间又僵硬了起来。   圭柏柏干笑道:“你这话说得……像是说我是特别的一样。”   然后他注意到小少爷的小耳垂又红了。   娄越楼沉默着脸,再次一声不吭,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样。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   他们谁也没说话。   直到圭柏柏说了一句:“……其实我也是。”   娄越楼猛地瞪大眼睛,他望向圭柏柏,像是陷入到了某种激动的情绪当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圭柏柏道:“但你是我遇见的那么多人,对我而言,最特别的。”   接着他看到娄越楼严重的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圭柏柏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娄越楼再次变回一开始冷酷的模样,他像是又把自己封闭起来。   圭柏柏对自己说,先不急,等一会儿吓他一吓。   娄越楼抿了抿唇,接下来没有看圭柏柏,他叫来司机,一个人沉默无言的坐进车内,司机冲圭柏柏友好的笑笑。   圭柏柏也跟着钻了进去。   他也没有再找话题的打算,心里在反复琢磨着刚刚脑海里蹦出来的那个问题——娄越楼当时期待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哪句话让他失望了,最特别?还是前面那句不知道为什么?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他好像认识我的样子。圭柏柏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想。   其实我也是,那缭绕不去的熟悉感一直在我和他中间环绕,但我为什么没有丝毫印象呢?从有记忆开始翻到他现在,每一幕都没有缺失,更没有跟娄越楼挂上号的人。   而且……圭柏柏刚刚不止发现这一件事,他还确定了一件小小的事情。   那就是——娄越楼从一开始,好像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先问娄越楼那个问题,有什么事情要让他非要来到这里呢?娄越楼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看着圭柏柏,目光宛若实质,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有许多话想要跟圭柏柏说,却又说不出。   圭柏柏念着“娄越楼”这个名字想——我在哪里见过他呢?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   哪里呢?   娄越楼……娄越楼……   圭柏柏突然立直上本身,他忍不住瞪大眼睛,朝娄越楼看过去。   不会吧……只是一个同名同姓吧……   怎么可能……   他半个月前,看得那本厕所读物的主角名字就叫——   娄越楼。   还是本BE文……   就离谱,他当时骂骂咧咧的合上书,转头就抛到脑后去了。   后来还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只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好像开了个山门,收了一堆徒子徒孙?   那梦做得好累,醒来都感觉自己像个旋转的陀螺,马不停蹄的到处奔波。 第七十二章   应该不会,就是正好幢了名而已。   圭柏柏心想。   但是有些念头不起还好,一起就没完没了的冒出来。   万一呢?   他见娄越楼扭头朝他看过来,又把头缩了回去。   不着急,可以慢慢试探。圭柏柏对自己说。   他需要先好好的捋一捋思绪。   如果,如果娄越楼真的是书中人,那他又是什么角色呢?圭柏柏回想了一下书中的剧情,传统的狗血渣攻贱受,不一样的是,这个受直接被攻磋磨死了。   难道他是那个渣攻?娄越楼找他复仇来了?   圭柏柏脑洞大开,接着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搞笑了。   这也太离谱了。   而且小少爷可跟书中的那个畏畏缩缩受人欺负的主角受不同,除了名字相同,身份性格完全不一样。   圭柏柏还记得自己前阵子晚上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在梦里,他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现代人的,就已经完美的融入到剧情里,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自己在修□□搞革命?   圭柏柏嘶了一口气,这什么鬼……   该说自己不愧是五星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吗?哪怕做梦做到什么都不记得了,心中自有一片红……唯一不足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政治分自今还没及格过……   车子停下来了。   司机起身把车门拉开,圭柏柏停下来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从车子里钻出来,一抬眼,眼前就是一个好大的湖泊,湖泊里还养了一群大白鹅,摇着屁股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好有意思。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那群大白鹅扬起翅膀抖了抖身体,从湖畔的石阶上上去。   娄越楼转头叫他:“走了。”   圭柏柏回头见小少爷背着背包,立在台阶上等他。   台阶前是一幢少说有六七层的建筑,古典风格,外墙刷着红白漆,露台栏杆上爬着爬山虎。   圭柏柏忙不迭的走过去。   说了句没营养的话:“你家?你家好大。”   娄越楼嘴巴抿了抿,扭过头:“是我朋友……”   还记着这个谎呢,圭柏柏愣了下,笑道:“你朋友好有钱。”   娄越楼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头扭了过去。   圭柏柏跟他一起走进这个建筑,进去才明白这个建筑并不是圭柏柏以为的住房,第一层全部打通,除了立柱,就摆着室内喷泉和假山,墙壁上是大幅的彩漆绘画。   在墙边立着智能平衡车。   娄越楼自己上了一辆,然后看向圭柏柏。   圭柏柏还是第一次玩这个,有点意思,他挑了下眉毛,踩上去,不过他平衡力向来不错,稍微两下就适应了。   娄越楼踩着平衡车穿过假山喷泉走向对面,圭柏柏跟在后头,穿过大堂,后面就是露天的大操场,一千米的环形跑道,穹顶是半开放的,其实也相当于半个室内。   跑道很新,红色地面还散发着胶体的焦糊味。   这会儿又是傍晚,光线没有正午那么刺眼,圭柏柏望着操场,两眼都在放光。   娄越楼就在一旁望着他。   他好像心情不错,语气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稍微放松了些许:“不试试。”   试试当然要试试。   圭柏柏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娄越楼。   娄越楼抬头看他。   圭柏柏匆匆丢出去一句:“帮我掐表。”   他撒丫子往跑道奔去,真踩在颗粒塑胶上面,他反而速度变慢了。   他一边走,一边调动自己身上的所有力量,他踩在白线上,做了一个标准的起跑姿势。   呼——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娄越楼喊了声开始,他就像豹子一般往前冲刺。   所有的一切都在拼命的倒退,他的一生好像就在这短暂的跑道上,无限的逼近终点。   在那刻,他的脑海好像匆匆略过无数画面。   又在越过白线的时候,戛然而止。   圭柏柏小跑回到起点,娄越楼把手机调转到面前。   10.57。   圭柏柏挑了挑眉毛。   一百米他最好成绩是10.93。而且并不稳定,想要进国家队,必须要冲到10秒60以内。   10.57,这个数据可以进国家队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问娄越楼:“你是不是提前掐了。”   娄越楼看了他一眼,要把手机还给他。   圭柏柏连忙把手高高扬起,摇着头:“我信你我信你,你拿着,我再跑一次。”   娄越楼这才又把手机拿回。   圭柏柏嘴里念叨着这个数字——“1057、1057……嘿,我竟然能跑到1057……”   他有点兴奋,转头看向埋头摆弄手机的娄越楼,得意忘形道:“我是不是跑得特别特别的快,就像风一样,chua的一下就过去了?”   娄越楼有些无语的扫了他一眼,最后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说不定我也是个天才,只是先前没有被发现。”圭柏柏说:“我刚刚跑步的时候,脑袋里面还在放走马灯,魂都要跑出来了……”   娄越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嘴里心不在焉的嗯。   然后,圭柏柏就在这时,冷不丁的靠近:“你说奇不奇怪,那走马灯不是我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而是另一个模样的你……”   娄越楼猛地僵硬了。   圭柏柏又突然后撤,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总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一样……说不定上辈子真的认识呢?”   娄越楼僵硬地捏着手机,整个人都绷紧了。   “娄越楼。”圭柏柏踩在跑道上,突然扬声。   娄越楼身体整个一弹,甚至有些慌张失措的味道,他忍不住充满希翼的看向圭柏柏,就见圭柏柏朝他点了点头:“记得掐表。”   娄越楼:“…………”   圭柏柏心里笑开了,丢下被他几个大雷炸得魂不守舍的娄越楼,再次开始奔跑。   他像只小鸟,在红色的跑道上飞翔,脑海里面模糊的,隐隐约约的画面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我总相信,未来会比现在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信这一点,所以哪怕我现在做得再渺小,也许最终也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也仍旧觉得它是始终有意义的。”   他轻轻的叹气,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我想去到鲜花盛开的地方,耳边是动人的音乐,我可以无忧无虑的奔跑,像一只简单快乐的小鸟。”   “会有那么一天的。”   圭柏柏越跑越快。   他越过了白线,但是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耳边响起了音乐,娄越楼把小提琴从包里拿出来。   悠扬的音符响彻整个操场,不是贝多芬的欢乐颂,也不是肖邦。   是圭柏柏从没有听过的,是娄越楼专门为他创作的。   是黑暗中亮起的一束光。   是奋力挣脱泥土努力想要冒头的树苗。   是他们曾经过去的愤怒和无助,是他们转头向前的努力和拼搏。   是娄越楼眼里复燃的光。   是圭柏柏重新站起来的脚步。   圭柏柏越跑越畅快,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他大叫起来。   娄越楼用力的拉着琴,睫毛颤动,手臂上的肌肉鼓起,音乐到了最高潮的时候。   他们汇合了,像是一个引子,触燃,接着发出其妙的反应。   圭柏柏朝着娄越楼奔跑而去。   完 第七十三章 元宝番外[第一视角]   我是友家饭店的二当家,伙计,掌柜。   我叫元宝,因为老板说这个名字来财。   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我只知道自己之前差点死了,然后老板救了我,我的身上还有之前留下来的伤,伤得很重,身上全都是疤痕,层层叠叠,每一处都宣告着惊心动魄。   还有阴雨天气不断反复的疼痛。   我其实是半个废人。   老板废那么大劲把我救活了,但我什么都干不了,我搬个椅子,手碗残留的伤病都会脱手把椅子砸在地上。   但是老板并不嫌弃我。   老板是个好人,周围的街坊都这么说。   但是好人不长命,给老板开药的医生说老板心神枯竭,活不了两年。   这肯定是个庸医。   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   每次这个庸医从饭店走出去,我都会在地上呸两声,然后拿艾草把他碰过的地方都扫一遍,去去晦气。   老板就站在旁边,冲着我笑,他平常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也只有那会儿才会弯弯眼睛,露出点小小的朝气。   然后伸出瘦到两只手指圈住还戳戳有余的手腕,放在嘴边假咳几声,但大部分会变成真咳。   接着开始到处找水。   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摸桌子,结果摸半天就摸了个空壶,往嘴里倒半天倒不出水。   然后就开始叫唤。   “元宝、元宝!水!”   我早就拿着倒好的水壶,等在一旁了,听到他叫我了,才凑过去,嘴里嗔怪:“老板,你没了我可要怎么办?”   老板抱着救命水壶,双手捧着,像抱着杏仁不撒手的仓鼠,狠灌了几口水才喘过气。   听到我这么说,他有些窘迫,仍旧嘴硬:“我也不是不能照顾自己……”   我看了他一眼,他躲避我的视线,抱着水壶,大概是想要找个借口溜。   嘴里嘀咕着:“不知道厨房的菜坏没坏……我去看看……”   我看着他走到门口了,才说:“老板,你要把壶拿到哪里去?”   老板顿住脚步,有点僵硬的样子,接着道:“我去厨房要是口渴了,还能拿着喝。”   嘴硬,死要面子,这么活泼的人。   哪里有心神枯竭的样子?   我又朝门口呸了一声。   庸医!   *   我把账整理好了,老板就坐在一旁,支着下巴发呆。   油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咳嗯!”   老板被我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撇,整个身体跟着歪了歪,然后到桌边又用手腕撑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慌里慌张的转头朝我看过来。   我把账本放在桌上,他的表情心虚了一瞬,接着恬着脸来夸我:“元宝这么快就算完了,太厉害了,都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呢……呵呵……”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老板,你有多久没碰过账本了?”   老板的表情更虚了些:“有很久吗?”他小心翼翼地朝我看过来:“要不……下次我来?”   我摇了摇头:“算了,免得你给我把账算丢了。”   “老板,没了我,你可要怎么办?”   这次老板不敢嘴硬了,只心虚的垂着眼,见我看过来,朝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   我其实很讨厌那个庸医,因为他每次都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   我当时想,等店里银子攒够了,就去城里请个好一点的大夫过来,一举戳破那庸医的谎言。   直到有一天,老板前脚还在跟我说说笑笑,抱怨最近菜贩子卖的菜越来越贵,有的甚至都买不到,好多菜式都做不成了。   后脚就皱着眉头,捂着嘴不吭声。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吭声,就是摇着头,还想要把我使唤走,要我去房内拿他上次放的话本。   我不去,甚至还上前了一步,把他捂着的手拿开,猩红的唇,泛着鲜血气。   他笑着说,我没事,我咽下去了。   一副自己很棒,很骄傲的模样。   我当时问他,多久了?   他不应我,还说,自己就是点小毛病。   小毛病吐血?   我觉得他把我当傻子耍。   我有点生气,我甚至有点迁怒,我说是不是那个庸医老是咒你,所以把你咒成这样的?   他就笑,似乎被我的话给逗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大笑,就压抑着笑。   我最终还是看不得他这样,红着眼睛去把那个庸医请过来。   庸医不愧是庸医,第一句就让我想要打人。   他跟我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我不信,最终还是忍住,把他请走,没有真的动手撵。我回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老板,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   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眼泪。   我才发现我哭了。   他说:“元宝,没有我,你要怎么办?”   向来是我对他说这句话,结果被他反过来说我。   我哭着说:“不怎么办,我会好好的,我才不会离不开你,是你离不开我。”   他说:“你说得对。”   我被他气得一噎,哭声都止住了。   他说:“就要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好好的,知道吗?”   我摇头。   他就叹气,倒是没再逼我,只是说:“没事,我又不是马上就死了,还能再麻烦你阵子呢,你别嫌弃我是个拖累就好。”   我哭着说不出话。   老板,其实我说错了。   离不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是我。   是我离不开你,老板。   我怕你有一天把我丢开,所以一遍一遍的在你面前强调你离不开我。   但你最终还是要把我丢下。   要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让我怎么能接受,我永远都接受不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流兵闯进来之前,你拼命的想要把我推开,是我拼命的要缠着你不放,你觉得你已是个必死之人,要用一命换我一命。   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于是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无论是生,是死,你都永远不要想要丢下我。   我感受着那刀剑穿过了我的身体,我看到你瞪大的眼。   我垂下头。   含着血腥吻上了你的唇。   原来是这个味道。   我在临死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