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时日无多了[无限流]》作者：若鸯君 　　文案： 　　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那一天，路栀做了一个梦。 　　梦里多是破旧阴暗的建筑，掉落的墙漆、挥散不去的血腥、还有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透明身影。 　　【欢迎来到“梦魇”】 　　一双冰冷的眼睛横亘天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这里是恶鬼之乡，你要完成任务，逃离这里。否则，你将被恶鬼吞噬，永远也无法醒来】 　　路栀：……就这？ 　　脸色青白的吊死鬼就在头顶吐舌，路栀淡定地当着它的面坐下：“快点吧，我赶时间投胎。” 　　吊死鬼：“……” 　　后来，路栀还是不得不投身于梦魇之中，开始这场疲于奔命的游戏。 　　他遇见形形色色的恶鬼，有因天灾惨死，有因人祸而亡，它们中大部分没什么区别……只有一个格外特殊。 　　【学长的脸好好看，喜欢。】 　　【学长身上的味道好香，喜欢。】 　　【学长的腰好细，喜欢】 　　【学长……哭起来真好听，喜欢】 　　路栀：…… 　　①恐怖灵异无限流。 　　②身患绝症心态佛系看淡生死随缘受x阴森森黏人爱撒娇经常不做人也确实不是人的恶鬼攻 　　③年下，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无限流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栀，黎零 ┃ 配角：接档文《我家人鱼他超凶》求收藏！ ┃ 其它：年下，he 　　一句话简介：其实还能苟很久 　　立意：携手一心，共渡困难 第1章 路栀 　　霖城，路宅。 　　路宅是路父多年前购置的一套豪宅，精心设计的庭院绿竹流水，青石小阶一路绵延，直抵玄关。 　　这套宅子很得路父喜欢，曾是他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而在去年，这里迎来了一位新女主人，也是路父的第二任妻子。 　　叮。 　　门铃响起，管家打开大门，在见到门后的来访者时，微微一愣。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肤色略有些苍白，像久不见光的玉瓷。但是身形修长，有种格外清隽的书卷气质。 　　此外，年轻男子微挑的眼尾下点着一颗小痣，那双眼眸如光华内敛的墨玉，用漂亮来形容也不为过。 　　管家：“……少爷，您回来了？” 　　“李伯，”路栀的嗓音微沉悦耳，像林间潺潺的溪流，没有特别的波澜，“他在吗？” 　　——管家将路栀迎进屋时，路父正在用餐，旁边坐着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小儿子，一家三口欢声笑语不断，显得其乐融融。 　　而当路栀踏入餐厅，目光在半空中与路父交汇时，路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转眼消失。 　　路栀：“父亲。” 　　“……” 　　路父皱起眉头，视线停在路栀身上，过了几秒才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个家了！” 　　路栀平静地回答：“我来收拾妈的遗物，收拾好了就走，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不知道是他话中的哪个字触到路父雷点，他当即一拍桌子：“你说什么！你——” 　　“哎呀，”路父旁边，年过三十的美艳妇女轻拍他的手背，慢声细语，“孩子那么久才回来一趟，你还凶人家。” 　　她从善如流地安抚完路父，又对路栀微微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语气温柔得有些刻意：“小栀，吃过饭了吗？你难得回来，先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顿饭吧。” 　　路栀道：“不用了，我赶时间。” 　　他没去看路父脸色，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二楼，才知道他母亲的东西早就被移出主卧，安置在一个空房间里。 　　路栀在门口停顿几秒，抬步走了进去。 　　曾经熟悉的东西再次出现在眼前，熟悉的人却已离他远去，而现在，楼下隐约响起欢笑声……是他的父亲，和新的妻儿。 　　路栀垂眼，沉默地将母亲的遗物一件一件收好。过了一会他忽然抬头，看向门口的管家。 　　“李伯，相册呢？” 　　“相册？”管家怔了一下，“夫人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相册……我记得相册也在这啊？” 　　路栀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柜子，微微蹙眉：“没有，我找不到了。” 　　管家回忆一会，神色微变：“我想起来了！” 　　他看看路栀，犹豫几秒，还是开口： 　　“几天前，小少爷闯进过这里，还把这弄得一团糟。” 　　“相册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 　　话音未落，路栀已经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相册？什么相册？” 　　——楼下餐厅，美艳妇人望着面前目光冰冷的年轻男子，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相册，”路栀的嗓音仿佛凝结冰霜，“上面都是母亲的照片，现在它丢了。” 　　“几天前，路澄进过存放母亲东西的房间，他应该知道相册在哪里。” 　　餐桌另一边，路父的小儿子路澄正在大快朵颐，好像完全没听到路栀的话。 　　“……哦，是那个啊。” 　　美艳妇人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随即露出无奈又惋惜的神色，冲路栀摇摇头。 　　“不好意思啊，小澄当时贪玩，把那本相册带了出来。我没认出上面的人，还以为是他从外面捡来的旧册子，就让人丢了。” 　　路栀：“……什么？” 　　他周身的气场骤然一沉，美艳妇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缩： 　　“对不起啊小栀，我是真的不知道，小澄他也还小，不懂事，你都是大人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和我们计较吧？” 　　她说完，委委屈屈地朝路父抛了个眼神。路父不耐烦地挥手：“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东西了，丢了就丢了，怎么了？” 　　“……那本相册上，有母亲年轻时的所有照片，还有我和她的合影。”路栀紧紧盯着自己父亲，一字一句道，“如果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路父眉头拧在一起，好像根本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所以呢？不就是几张破照片吗？” 　　“……” 　　路栀没有说话，他突然有些头晕。 　　就像过去一个月以来，他每天总会犯的头晕一样。 　　餐厅里气氛凝滞，路父满脸冷漠；美艳妇人嘴上说着对不起，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还有她的儿子，脸上也浮现了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 　　这一切在路栀眼前旋转扭曲，模糊成混乱狰狞的虚影，他只觉世界天旋地转，忍不住闭了闭眼。 　　下一秒，黑暗将他吞没，他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 　　三个月后，医院。 　　“路先生，您确定要办理出院手续吗？” 　　路栀的主治医生望着面前清隽苍白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病服下的锁骨突出，路栀轻轻颔首，清悦的嗓音添了几分疲惫与沙哑，只是依旧温和：“是的，这几个月多谢医生的照顾了。” 　　主治医师闻言暗叹口气，心想可惜了，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却患上这样的绝症。 　　2026年，一种新型病症在社会上出现，名为ST综合征。 　　该病症来源不明，只知道患病之人在最初会频繁头晕胸闷、心脏剧痛，而后演变成咳血昏迷——最终，患者将无缘无故失去大部分身体机能，沦为一个植物人。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并且因为出现的时间太短，目前还没研究出解决的方法。 　　也就是说，ST综合征是不治之症。而自从路栀的家人得知他患上的是ST综合征后，三个月间，再没来医院看过他一眼。 　　“既然这样，我待会给您办个手续，帮您通知一下您的家人，接您出院……” 　　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栀却有些走神。他注视自己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双手，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先生，路先生……？” 　　医生的话语，不知何时远去了。 　　雪白的病床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上的病服也变成还没入院时穿的衣服……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路栀猛地抬头，发现这一瞬间，他所处的环境不再是医院，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暗沉的天空阴云盘旋，瓦黄断墙破碎坍塌，他就坐在一堵断墙下，远处，是被灰雾笼罩的未知区域。 　　路栀：“？” 　　他已经死了？ 　　这么快？ 　　【欢迎来到“梦魇”，路先生。】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路栀头顶响起，仿佛精心设计过的程序，不带一点情绪。 　　【您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死。】 　　【不过，再过几分钟就不一定了。】 　　路栀：“……” 　　路栀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在做梦。 　　【您的脑子很正常，也没有做梦。】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与此同时，天空中裂开一只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深渊凝结而成的实体。 　　【您只是被选中进入这里，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仅此而已。】 　　路栀与天空中的巨大眼睛对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奇异的景象他居然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些似曾相识。 　　路栀：“你刚才说，这里是‘梦魇’？” 　　眼睛回应:【是的。】 　　路栀又道：“梦魇是什么地方？” 　　【梦魇是无数恶鬼盘踞之地，每一只恶鬼都拥有一个小世界，名为“恶鬼之乡”。】 　　眼睛毫无起伏地说着。 　　【而作为进入梦魇之人，你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完成相应的任务，逃离恶鬼之乡。】 　　【如果失败……】 　　眼睛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随后才继续说下去： 　　【如果失败，你会被恶鬼吞噬，或是开膛破肚，或是生吞活剥……总之，你将凄惨地死在这里，永远也无法获得解脱。】 　　它的声音机械而漠然，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睥睨路栀，像一尊邪神，倨傲地等待路栀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惊惧胆颤。 　　然而路栀只是平静地与它对视，片刻后：”哦。” 　　“好老的套路，似乎只有几年前的小说才会这么写。” 　　眼睛：【……】 　　眼睛：【如果你觉得这是小说，那么现在在你身后的，又是什么？】 　　它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自路栀身后掠过，仿佛厉鬼冰冷的吐息，瞬间激起他脊背的寒意。 　　路栀回头，看见一个白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断墙之上，细长脖颈拖着半截麻绳，面色青白、眼睛凸起，从嘴中吐出长长的猩红舌头，就悬在自己头顶。 　　这是一只吊死鬼。 　　路栀的目光落在吊死鬼脸上，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新奇的东西，还多打量了几秒。 　　随即，他对眼睛道：“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眼睛淡漠地回答：【不，是你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路栀点点头：“知道了。” 　　他抬手，苍白修长的手扶住断墙，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大病未愈，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有些吃力，眼前微微发晕。 　　路栀定了定神，吊死鬼就在他头顶阴冷吐舌，他面不改色地仰起脸，冲它伸出一只手。 　　“来吧。” 　　吊死鬼：“……？” 　　吊死鬼原本嚣张的吐舌动作一顿，狰狞而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里，浮现些许呆滞。 　　眼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一旦你在这里死去，那么现实中的你，也会死亡。】 　　“无所谓啊，”路栀道，“我本来就要死了。” 　　ST综合症是不治之症，一旦患上，就和死没什么区别。 　　这三个月里，他早已接受现实，之所以选择放弃治疗出院，也是准备找一个地方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挂念之人了。 　　“被鬼吃掉也挺新奇的，我还没试过。”路栀道，“来吧，别耽误大家时间，快一点。” 　　吊死鬼：“……” 　　眼睛：【……】 　　路栀见他们没有反应，干脆自己往吊死鬼这边走了一步。 　　吊死鬼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对它这么热情，吓了一跳，飞快后退一大截。 　　路栀：“别跑啊，我是人，你是鬼，难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他见吊死鬼又要跑，索性直接抓住它的手臂——他本以为鬼魂应该没有实体，没想到这一抓，还真让他抓住了。 　　于是揪着这只吊死鬼，不肯松手了。 　　吊死鬼：“？？？” 　　吊死鬼仿佛受到某种巨大惊吓，开始拼命挣扎，非常努力地想要挣脱路栀桎梏。 　　奈何不知怎么的，它居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挣开路栀，只能像一条上了砧板的鱼，蹦来蹦去，无能狂怒。 　　眼睛：【……】 　　眼睛憋了一会，再次开口：【如果你愿意进入梦魇，完成任务，那么，你就可以活下去。】 　　大概是为了引诱路栀动心，它的声音变得低缓轻慢，仿佛恶魔的低语，充满蛊惑的味道。 　　毕竟，它知道眼前这个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寿命，就像其他沉沦于梦魇的“玩家”一样，有必须沉沦于此的理由。 　　【不仅如此，完成的任务越多，你在现实中的寿命也会越长，只要你愿意，甚至能拥有无限的生命——】 　　永生，对于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世俗之人往往无法挣脱欲望的漩涡，所以，这个人一定会—— 　　“前提是，我得先从恶鬼手里逃脱吧。”路栀道，“刚才不知道谁说，如果失败，我就会被恶鬼开膛破肚、生吞活剥？” 　　他说到这里，好看的眼尾扬起，冲天空中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所以还是算了，我现在就死，不给你添麻烦了。” 　　眼睛：【……】 　　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人！ 　　……好气！ 　　气死了！！ 第2章 温馨的小家（一） 　　天空中的眼睛气得宕机了。 　　路栀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再次出声： 　　【来到梦魇之人，是无法轻易回去的。】 　　它的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无情，至少客气了不少。 　　【想要回去，你必须进入副本，完成所有任务。】 　　眼睛慢吞吞说着。 　　【而且在所有任务完成之时，你还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无论这个愿望是什么，它都会实现——并且，是在现实中实现。】 　　路栀眼帘一跳：“包括……复活一个人？” 　　眼睛轻哼，仿佛在陈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是的，包括起死回生。】 　　“……” 　　路栀松手，吊死鬼就像漏气的气球，“咻”一声从他手中溜走了。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眼睛没吭声。 　　路栀见状轻笑：“我猜，是想先把我吓得痛哭流涕，再施恩一般抛出这个条件，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吧。” 　　“好幼稚，只有小孩子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你今年三岁吗？” 　　眼睛：……啧！ 　　它不喜欢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眼睛冰冷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翻涌起不快，但路栀并没有理会它，此时的他正在思索。 　　他并不完全相信这只眼睛的话，毕竟对方既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可以为了将他拉进这个世界，主动示弱。 　　这只眼睛和这个世界都如深渊一般不可预测，但如果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现在的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是个将死的人，生死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如果这个世界是假，也不过一场梦；如果是真，他本就一无所有，可以放手一搏。 　　况且，他想得到那个许愿的机会。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母亲。 　　如果真的可以起死回生……那他能再次见到他的妈妈吗？ 　　他……想妈妈了。 　　鸦羽般的眼睫垂落，掩住那双墨色眼眸中的情绪。片刻后路栀抬头，直视天空中的眼睛：“我应该做什么？” 　　眼睛还是没说话。 　　下一秒，路栀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被施加魔法，一下子穿越无数空间与时间，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路栀：“……” 　　谢谢，他快吐了。 　　这只眼睛明显报复心极强，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他带到这里，但此时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泛起一阵反胃。 　　路栀捂住嘴，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ST综合征早就将他的身体耗空透支，过去的三个月里，他已习惯忍耐痛苦。 　　“你还好吗？” 　　一道轻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路栀抬眼，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别墅，而在他身边，还坐着几个人。 　　沐寒佳打量面前这个苍白清隽，有几分书卷气息的年轻男子，并不意外于他的突然出现。 　　毕竟，他们都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等到路栀抬起头，她看见那双漂亮如墨玉，眼尾点缀着一颗小痣的眼眸，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句。 　　真是好看……就是有点病恹恹的。 　　这样的人，恐怕活不了太久。 　　沐寒佳的眼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惋惜。 　　这个时候，路栀胃里的恶心感消退不少，也终于缓了过来。 　　冷汗湿润他的黑发，落在苍白脸颊边。他对沐寒佳轻轻点头，回应她的善意：“谢谢，我好多了。”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从周围掠过，飞快摸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栋上世纪的别墅。 　　大门合拢，两侧的华丽烛台散发柔软光泽，将墙壁映出火光的暖色。客厅地板铺着深色地毯，沙发面前，是一座巨大壁炉。 　　壁炉大到能容下一人藏身，却没有点燃，因为它被一道厚重而带有缝隙的铁门锁住，铁门需要钥匙打开，只是现在并不见钥匙。 　　客厅旁边就是餐厅，中间有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楼，二楼的部分长廊朝向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副画框。 　　路栀眼尖，一眼就看出那画框里是小孩子的涂鸦，稚嫩简陋的线条勾勒出两个高高的大人，一个穿裙子的少女，还有一个略矮的小男孩——应该是一家四口。 　　长廊中间还有一口布谷鸟钟表，钟表指向晚上六点五十，也就是他们现在的时间。 　　此时，所有人都聚在一楼客厅，路栀左手边是刚才关心他的沐寒佳，沐寒佳旁边坐着一个瘦弱的白裙女生，眼珠乱转，写满不安。 　　他们对面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生扎着利落马尾，男生穿着衬衫，两人的表情都很自然，尤其是女生，正兴致勃勃地四处观察，好像在体验一场新奇的游戏。 　　情侣右边，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独占一张沙发，他的身材魁梧，眼中闪烁着虎豹似的凶光，看起来不太好惹。 　　最后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缩在另一张沙发角落，鼠目獐头，黑豆似的眼珠子里充满戒备与算计。 　　路栀收回目光，算上他自己，这栋别墅里一共有七个人。 　　客厅里气氛沉默，没有人开口。 　　【叮】 　　机械的提示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下一秒，一道冰冷的声音随之落下。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这个声音和刚才的眼睛不同，更加机械木然，也更像一道系统程序。 　　【副本：温馨的小家】 　　【温馨的奥德森一家藏着恶鬼，七天之内，消灭恶鬼，活下去】 　　【规则一：安东尼是个乖孩子，会在十点前乖乖入睡】 　　奥德森？安东尼？ 　　路栀留心听着，他本以为之后还会有规则二或者规则三，结果系统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显然，给他们的提示已经结束了。 　　“……既然这样，不如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路栀旁边，沐寒佳率先开口。 　　“我叫沐寒佳，之前做过舞蹈老师。” 　　她说完，目光投向身边的白裙女生，女生受到她的鼓励，怯怯张嘴：“我，我叫楚岚岚，今年在读高三。” 　　“我叫祝霏！”她们对面，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大大方方地抬头，“这是我男友，赵川野。” 　　赵川野拉着女友的手，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们一笑。 　　独占一张沙发的男人语气沉沉：“邵健豪，无职业者。” 　　“……胡混。”戴着眼镜的男人托了托镜片，“公司职员。” 　　到这里，路栀之外的所有人都完成自我介绍，于是他们的注意力齐齐落在他身上。 　　路栀：“路栀，是个大学老师。” 　　“顺便问一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眼睛虽然告诉过他这里是“梦魇”，但他其实并不清楚“梦魇”到底是什么。 　　而且，刚才系统的声音响起时，客厅里的其他人神色自如，好像并没有为此惊讶或者困惑。 　　也就是说，他们都很熟悉这里？ 　　“……你都到这里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胡混一副怀疑的模样。 　　“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不可能，梦魇不会有这种疏漏。”沐寒佳道，“只有自愿报名的人才能加入梦魇，你在来这里之前，应该已经和系统交流过了吧？” 　　路栀点点头：“你们都是自愿进来的吗？” 　　“当然了！”祝霏兴奋起来，“只要通关游戏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这样的好事，怎么能错过！” 　　路栀：……游戏？ 　　他还记得梦魇和他说过，任务失败会被恶鬼吞噬。而一旦死在这里，将再也回不到现实。 　　这样残酷的规则，怎么也不像一场游戏。 　　就在他还想继续询问时，二楼走廊上的钟表突然打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头布谷鸟从里面弹出，发出尖细的叫声。 　　“布谷，布谷。” 　　众人抬头，发现钟表里的指针已走到七点。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来——餐厅的长桌上，突然摆满各种精美的菜肴。 　　而在刚才，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 　　菜肴香气实在诱人，胡混咕嘟咽了下口水，直勾勾盯着长桌：“看来是到饭点了。” 　　楚岚岚小声嘀咕：“可是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能吃吗？” 　　祝霏：“这只是个游戏，我们还要待七天，没必要饿着我们吧？” 　　她之前其实并不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那香气就饥肠辘辘，像饿了十几天似的，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于是第一个站起来，拉着男友赵川野抢先占了两个位置。 　　餐桌上菜肴丰富，有滴着蜂蜜的金黄面包、焦香四溢的烤乳鸽、洒满胡椒的鲜嫩牛排、酸甜香郁的番茄浓汤……无一不在诱惑众人味蕾。 　　祝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烤乳鸽，眼睛顿时睁大。 　　“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 　　牙齿破开乳鸽焦香外皮的瞬间，鲜嫩的肉汁流进嘴里，伴随着浓郁至极的肉香充盈口腔……一下子，她被这美味冲昏大脑，埋头开吃。 　　有祝霏在前，其他人也放下戒心。他们和祝霏一样，一闻到那食物的香气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都迫不及待要享用美食，填饱自己的肚子。 　　除了路栀。 　　他望着满桌的美味，没有一点要开动的意思。 　　“怎么了？” 　　沐寒佳注意到他没有动作，好奇发问。 　　“不吃饭吗？” 　　路栀摇摇头：“我不饿。” 　　“而且，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出现得太诡异了。” 　　他这句话算是个提醒，沐寒佳闻言，原本拿起半块面包的手一顿，将面包放了回去。 　　她旁边的楚岚岚见她这样，也赶紧收回了手。 　　“哼。” 　　他们对面，胡混叉起一块牛排大嚼，斜眼睨着路栀。 　　“病恹恹的，说的话也这么难听，饿死你算了。” 　　路栀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已经说出，至于接不接受，就是别人的问题了。 　　夜色笼罩屋宅，墙壁的烛光温暖跳动，流金般淌在餐桌的菜肴、还有柔软的地毯上。 　　这样的画面，确实像一个温馨的家。 　　然而，也只是“像”而已。 　　钟表的指针爬到八点，布谷鸟和刚才一样跳出来准点报时：“布谷，布谷。” 　　这一刻，路栀忽然偏过头，目光精准无误地直指一楼紧闭的大门。 　　在布谷鸟尖细的叫声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借着夜色，飞快逼近这栋房子。 　　下一秒—— 　　咚。 　　咚。 　　咚。 　　是敲门声。 　　沉重缓慢的敲门声突兀响起，打破原本温馨平静的夜晚。 　　祝霏的面包噎在口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咚。 　　咚。 　　咚。 　　又是三道敲门声，机械而重复，重重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可以，进来吗？” 　　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 　　尖细，生涩，阴冷，像某种不会说话的怪物，偏偏要模仿人的腔调。 　　“……” 　　餐厅里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屋内与屋外安静下来，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再无动静。 　　就在众人以为门外的东西离开，悬起的心要稍微放下一点时…… 　　砰砰砰！ 　　砰砰砰！ 　　巨大的拍门声爆发，看起来只有美观性的脆弱大门登时震动起来。 　　胡混一个哆嗦，摔碎了手中一个碟子，又因为一口肉排卡在喉咙里，眼角飙泪，脖子硬挺挺伸着，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砰砰！砰砰砰！ 　　拍门声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不能说是拍门，更像某种体型庞大的怪物，一下一下撞击大门。 　　大门剧烈摇晃，连带着地板震颤，天花板中间的水晶吊灯叮哐碰撞，餐桌的碗碟也乒乓作响。 　　从地板到墙壁，整栋别墅仿佛垂死的老者呻吟战栗，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坍塌，将屋内众人压成肉泥。 　　祝霏发出一声尖叫，抱头钻进男友怀中，赵川野手忙脚乱地抱住她，目光惊惧无比。 　　楚岚岚紧紧攥住沐寒佳衣角，沐寒佳还保持镇定，轻声安慰着她。 　　胡混早就被吓得钻进桌底，就连邵健豪也死死抓住一根叉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虽然他们之前只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但在这样真实的场景面前，他们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被压成一滩肉泥，或者被外面那个东西杀死。 　　毕竟，在这里死去的他们将失去实现愿望的机会，而谁又知道游戏里的痛感是否真实呢？ 　　疾风骤雨般的撞门声一直在持续，屋内众人好像被架在火上，忍受着煎熬的酷刑。 　　“有个问题。” 　　在这样漫长而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中，他们忽然听见一道清悦的男声。 　　“它打算撞到什么时候？” 　　这个声音很好听，语气也很平静，犹如混乱中的一剂镇定剂，让众人的心稍稍一定。 　　沐寒佳扭头，对上路栀沉静而不含什么波澜的眼眸。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眼睛，她心底积攒的恐惧忽然一下子消散不少。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路栀瞥了一眼墙上的布谷鸟钟表，继续说道。 　　“换个有点力气的成年人来，也能把这扇门踹开一条缝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立刻望向大门。 　　刚才的他们只顾着害怕，都没注意过周边环境。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薄薄的大门虽然被不断撞击，可是始终稳固坚密，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这个发现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仿佛绝境之人遇到一丝生机，高高悬起的心脏一下子坠了下来。 　　沐寒佳抚了抚胸口，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可不相信是系统好心，给他们提供了一栋牢固的安全屋。 　　路栀望着还在发出“砰砰”响声的大门，语气不变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因为它没有得到我们的回应。” 　　“最开始它不是问了我们一句，‘可以进来吗’？” 　　听路栀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回想起来——在敲门声刚响起时，他们的确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当时因为恐惧，他们中没人敢出声，更别提答应了。 　　而像是同样听到路栀的话，撞门的动静停顿一秒，随即更加猛烈。 　　别墅仿佛遭遇十级地震，路栀面不改色：“别急，别生气，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众人：“……” 　　好家伙，直接嘲讽起来了！ 　　人能忍，不是人的东西忍不了，于是撞门的动静更加狂风暴雨，好像发狂的巨人，下一秒就要把整栋别墅掀翻。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众人渐渐发现一切真如路栀说的那样，无论外面的东西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撞开那道看似轻薄、并不坚固的大门。 　　为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他们吗？ 　　在他们生出这样的疑惑的时候，撞门的动静突然停下了。 　　就像来时那样突兀，它消失得也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别墅就再次归于一片寂静。 　　“……” 　　短暂的沉默后，祝霏试探着张嘴：“结，结束了？” 　　路栀忽然扭头，定定地盯着她。 　　祝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她很快又发现，路栀并不是看她。 　　他的目光掠过祝霏身侧，落在她的后方。 　　祝霏背后，是一扇窗。 　　一扇对着别墅花园的窗户。 　　夜色笼罩之下，那扇窗户后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窗户开了。” 　　刚刚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胡混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这么说。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向那扇窗户，发现窗户依然紧闭，松了一口气。 　　因为笃定外面的东西无法进入这栋屋子，此时的他状态相当放松，还以为是身边人在吓自己，想也不想就张嘴： 　　“别吓人了，有本事它就从窗户……” 　　路栀：“别说话！” 　　胡混：“……进来啊。” 　　路栀没能阻止他将后半句话说出。 　　而在见到众人一下子将目光投向自己后，胡混还有些不满：“怎么了？我没说错——”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煞白。 　　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刚才的声音……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 　　那生涩又诡异，像是刻意模仿人的腔调说出的声音，分明和最开始敲门的“东西”，一模一样。 　　而他，已经做出了回应。 　　“……” 　　一瞬间，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从胳膊上冒出，胡混背后发凉，僵着脖子，甚至不敢回头。 　　仿佛尖尖的指甲刮过玻璃，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下一秒，那道尖细阴冷、腔调古怪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谢，你。” 　　咔哒。 　　在胡混等人惊恐至极的目光中，窗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无风自开。 　　——窗外，一片漆黑。 第3章 温馨的小家（二） 　　咯吱。 　　咯吱。 　　伴随着窗户打开，钻入众人耳中的，是某种虫豸攀爬窗框的声音。 　　但他们知道，那绝不会是普通的虫豸。 　　“呜呜，呜呜呜……” 　　隐隐约约的哭声从窗缝飘进，像是某个年轻女子哀怨的哭泣。如果是虫豸，又怎会发出这样的哭声？ 　　咯吱，咯吱……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颗头颅阴森森地探进窗户。 　　那是一只洋娃娃。 　　蓬松的栗色卷发披散肩头，它穿着破破烂烂的粉色长裙，缝在眼眶里的两颗纽扣脱落，被丝线连接，一晃一晃。 　　就像两颗掉出眼眶的眼球。 　　它的嘴巴大大咧开，以鲜红棉线缝合，像在无声大笑。 　　然而，众人听到的却是女性低低的哀泣，尾音幽怨阴凉，仿佛含着无尽的怨恨。 　　在这样的深夜里，这哭声简直令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呜呜……呜呜……” 　　洋娃娃从窗外的黑暗爬进屋内，抬起脑袋，那双脱落的纽扣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一个人—— 　　离窗户最近的祝霏。 　　随即，它以谁都没有想到的速度，直直朝祝霏扑了过来！ 　　“啊！！” 　　祝霏尖叫一声就要往后躲，赵川野条件反射地挡在她身前，慌乱抬头—— 　　在他头顶，洋娃娃用红色丝线缝合的嘴巴骤然裂开，露出里面锋利细密、层层锯齿一般的尖牙。 　　刹那间，赵川野脸上血色全无，他惊恐睁大的瞳孔中倒映出洋娃娃近在咫尺的森森寒牙，就像看见死神的镰刀挥至自己面前。 　　而他，甚至没有可以躲避的时间。 　　要死在这里了。 　　这是赵川野心底唯一的念头。 　　阿霏，对不起…… 　　就在洋娃娃的利齿要撕碎赵川野的脸庞，巨大绝望将他吞噬的瞬间——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从赵川野后方伸出。 　　下一秒，那只手猛地掐住洋娃娃脖颈，指节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洋娃娃狠狠往地上一掼！ 　　洋娃娃重重摔在地上，却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的要从地上弹起—— 　　噗嗤！ 　　一柄锋利的餐刀刺穿洋娃娃头颅，鲜血当场迸射两米高，从头到脚泼了赵川野一身。 　　赵川野：“……” 　　死尸般腐烂的腥臭味蛮横冲进鼻腔，他眼前一黑，差点没被当场熏晕。 　　“阿野！” 　　祝霏惊叫一声，死死抱住自己男友，拖着他要逃离餐厅。 　　其他人也惊慌退散，只有路栀还留在原地，冷静地将餐刀从洋娃娃头颅拔出，又重重刺进它的体内。 　　一下，又一下，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回响于寂静的餐厅里，路栀苍白的脸侧溅上几滴鲜血，落于眼尾的小痣边。 　　烛台火光跳动，勾勒出他冰冷而没有表情的侧脸，垂落的眼睫沾染血沫，在烛火之中，近乎邪异。 　　众人：“……” 　　鲜血泼洒于地板，缓缓淌开。餐厅外的他们不敢开口，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 　　——直到洋娃娃的身体不再抽搐，如一块烂布般瘫软在地，路栀才松开手，任由那柄染血的餐刀叮哐落地。 　　鲜血浸湿手掌，沿着指尖滴落。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进入梦魇后，他的身体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原本被ST综合征折磨得虚弱透支的身体，似乎悄然回退到三个月前的状态，并且定格了下来。 　　否则，在经历了那样痛苦而漫长的病痛后，他是绝对没有力气将这只怪物制服并杀死的。 　　……这算是加入梦魇的某种优待吗？ 　　“你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关切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路栀抬头，对上沐寒佳浅色的双眼。 　　此时，其他几人都已退到客厅，也许是惊惧于路栀刚才的模样，根本不敢靠近。 　　只有沐寒佳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路栀望了眼自己满是血污的掌心，对沐寒佳说了声“谢谢”，并未握住她的手，而是借着旁边的餐桌站了起来。 　　沐寒佳飞快瞄了眼地上的洋娃娃，发现它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收回视线，没有多看。 　　“我们去沙发那边吧，你需要休息一下。” 　　路栀摇摇头：“等等。” 　　他弯腰拎起地上的洋娃娃，径直向那扇打开的窗户走去。 　　窗户后面依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路栀将洋娃娃丢出窗外，只听一声闷响，是洋娃娃坠地的声音。 　　他谨慎地观察几秒，确定没有别的动静，才关上窗户。 　　咔哒。 　　窗户锁死，路栀正要离开，下一秒，脚步猝然停顿。 　　他回头，目光落在窗外，脊背绷紧，一动不动。 　　窗户正对花园，因为已到深夜，偌大的花园静静沉浸在夜色之中，不见一丝月光。 　　而路栀知道，在这片黑暗里，藏着什么东西。 　　就在刚才，一道冰冷森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视线穿透层层黑暗，锁定屋内的他。 　　——危险、侵略、占有、野心勃勃。 　　尽管这样的视线只出现了一瞬间，但还是被路栀捕捉到了。 　　也许，那是一只恶鬼。 　　一只虎视眈眈，凶相毕露，准备将他拆骨剔肉、吞吃入腹的恶鬼。 　　它就藏在那片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一个时机。 　　“……” 　　路栀后退几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窗边。 　　客厅沙发，众人围坐在那里。赵川野身上鲜血还没洗净，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所以独占一张沙发，除了祝霏没人靠近。 　　等到路栀过来，祝霏豁然起身，拉起赵川野的手，冲他深深弯腰。 　　“谢谢，谢谢你！” 　　在这之前，她只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可她没想到这个游戏会这么恐怖。 　　如果刚才，她的男友真的被那只洋娃娃撕碎……就算系统说过他们能在现实中复活，这样的死亡也足以给他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是你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你，那我和阿野……” 　　“等一下！” 　　突兀的男声插了进来，直接打断祝霏的道谢。 　　祝霏扭过头，看见胡混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望向路栀的眼神充满戒备与提防。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沐寒佳微微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如果不是你……” 　　“刚才是刚才，我现在要提的是另一件事！”胡混梗着脖子，“实话实话，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每个进入梦魇的人都很清楚这里的规则，只有你什么都不了解。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又不肯动筷……” 　　沐寒佳：“这有什么问题吗？新人本来就对梦魇不太了解，更何况他只是没胃口——” 　　胡混：“我还没说完呢！接下来才是让我怀疑的地方！” 　　他托了托镜片，眼底闪烁着令人不喜的猜忌。 　　“八点，那个怪物敲响大门，你居然在敲门声响起前先一步看向门口，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它要来。” 　　“后来，那个怪物要从窗户进来，也是你提前看向窗户，就像你知道它会出现在那里一样！” 　　“不仅如此，在面对怪物的时候，你居然也不害怕，甚至能单手杀死它！” 　　“明明对这个游戏根本不了解，明明只是个新人，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么多？甚至能够预知怪物的到来？”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鬼，只是伪装成玩家，潜伏在我们身边？！” 　　“……” 　　胡混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是咄咄逼人。而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客厅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你在说什么啊……” 　　祝霏呆滞地开口。 　　“路栀怎么可能是鬼？如果他真的是，早就被系统抓出来了……” 　　胡混一拍桌子，把祝霏吓了一跳：“你可别把系统想得太好！万一他就是系统给我们安排的内鬼，用来淘汰我们呢？” 　　“要知道一旦被淘汰，我们可就没有许愿的机会了！什么飞黄腾达一夜暴富，统统实现不了了！” 　　祝霏听到这话又安静几秒：“可是，他怎么看也不像一只鬼啊。” 　　胡混：“如果能被轻易看穿，那他也不用伪装了！” 　　“而且，就算他不是鬼，之前那些未卜先知的举动，他又怎么解释？” 　　“大家都是正常人，凭什么就他不一样？难道他是充了钱，是氪金玩家不成？！” 　　“……” 　　祝霏不再说话，而是看向路栀。 　　不仅是她，客厅里的其他人也将视线投向路栀，等待他的回答。 　　路栀面对这些心思各异的视线，坦然开口：“我也不知道。” 　　胡混说得没错，在那只诡异的洋娃娃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可是，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能力，甚至如果不是胡混特意指出，他都不曾意识到这点。 　　至于为什么不害怕那些怪物……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对死亡并没有多少畏惧，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 　　只是，路栀的回答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足以打消他们的怀疑。 　　“你说得这些谁信啊！”胡混大声囔囔，“还是说你自己也心虚了！” 　　沐寒佳：“喂，你是不是过于胡搅蛮缠了？说到底你也没什么证据吧！” 　　胡混眉头高高抬起：“我刚才说的难道不是证据？要说没有证据，他才是无法证明自己的那个人！” 　　他说完，环顾四周：“你们觉得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 　　没人回应。 　　但也没人否认。 　　甚至连祝霏和赵川野，都保持了沉默。 　　胡混见状，十分得意地挺起胸膛：“既然这样，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二楼走廊的钟表，忽然打开。 　　“布谷，布谷。” 　　布谷鸟尖细的报时声从二楼落下，众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沐寒佳旁边的楚岚岚忽然开口：“九点了！” 　　沐寒佳见她神色紧张，有些疑惑：“才九点，还早啊。” 　　“……不，不是这样的！”楚岚岚揪住衣角，不安地道，“你们还记得系统说过的规则吗？” 　　她这么一说沐寒佳才想起来，系统确实给过他们一条规则。 　　【规则一：安东尼是个乖孩子，会在十点前乖乖入睡】 　　这栋屋子住着奥德森一家，安东尼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孩子，他听从父母的话，每晚都会按时睡觉。 　　沐寒佳并不觉得系统会给出无用的规则，也就是说，身在这里的他们也得遵守这条规则。 　　而现在，距离十点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 　　哗啦。 　　鲜血在水流的冲刷下顺着指缝流走，浴室里的路栀似有所觉，抬眼直视面前的镜子。 　　灰蒙蒙的镜面映出他的脸庞，除了他之外，这里没有第二个人。 　　就像刚才多出来的那道视线，只是他的错觉。 　　“……” 　　路栀盯着镜子看了几秒，转身走出浴室。 　　他的指尖仍有黏腻触感残留，不是因为鲜血，而是因为他碰过那只洋娃娃。 　　明明应该是布和棉花填充而成的娃娃，摸起来却光滑细腻，温软轻弹……就像在抚摸一张人皮。 　　这个发现令路栀的心情有点小糟糕。 　　浴室外是一张厚重的大床，大床四角沉沉压着地毯，与地板几乎没有缝隙。 　　床头挂着一幅画像，画像里，削瘦高挑的黄发男人挽着一位栗色卷发的温婉女子，脸上带有微微笑意。 　　因为年代久远，这张画像有些斑驳掉色，男女主人的那点笑意也被模糊，悄然染上几分无法言说的诡异。 　　这也是没人愿意住主卧的原因。 　　奥德森一家一共有四个房间，除主卧之外，还有一间粉红色的女生房、堆满玩具的男孩房，以及客房。 　　不久前，他们在客厅抽签，沐寒佳和楚岚岚抽到男孩房间，胡混邵健豪的是女生房间，祝霏和赵川野则是客房。 　　而没人想住的主卧，就落到了路栀头上。 　　经过胡混那一番话，其他人或多或少对路栀生出几分戒备，对于这样的分配结果并没有异议。 　　只有沐寒佳想为他说话，但被路栀阻止了。 　　他知道沐寒佳的好意，只是没必要为了他与其他人争执。 　　主卧安静无声，路栀站在床前，认真打量那张画像。 　　画像中的新娘，奥德森一家的女主人拥有一头美丽的栗色卷发，碧色眼眸温婉多情。 　　那只洋娃娃，也是栗色卷发。 　　路栀目光偏移，落在床边的梳妆台上，那里摆着一只精美的梳子。 　　他拾起梳子，注意到细密的梳齿里，残留一根纤长笔直的黑发。 　　而婚纱照里的男主人，是黄色短发。 　　梳妆台上还有一些那个年代的化妆用品，从瓶口液体的凝固程度来看，不久前还有人使用过它们。 　　路栀转身，主卧摆着两个大衣柜，一个塞满乱糟糟的男性衣物，另一个则是女人整齐漂亮的衣裙。 　　他的手抚过女主人的衣柜，发现自己指尖多了一些灰尘。 　　此时，距离路栀进入主卧已经过去几十分钟，他算着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上床休息。 　　大床上有两只枕头，却只有一床被子，路栀枕着其中一个，偏头望向另一边。 　　一般来说，经常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多少会在枕头或者床单上留下痕迹。 　　很快，路栀从另一只枕头底下，摸到一根纤长乌黑的头发。 　　就和梳子上的头发一样。 　　到这里，路栀心里已经多了一些猜测。他平躺在床上，安静地阖上双眼。 　　第一个晚上安稳度过，没有危险，也没有死亡。 　　早上八点，众人在一楼见面，发现昨晚被洋娃娃鲜血染红的餐厅一夜之间光洁如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而精致的餐点，已经摆上餐桌。 　　明明昨晚刚饱餐一顿，但在见到那些精美且花样繁多的点心后，众人发现他们又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像几个月没有进食。 　　直面过洋娃娃的赵川野和祝霏尚且心有余悸，邵健豪和胡混却毫不避讳地坐在餐桌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点心。 　　片刻后，赵川野和祝霏还是扛不住那难熬的饥饿，加入了他们。 　　沐寒佳按了按肚子，饥饿的感觉并不好受，她能够忍耐，楚岚岚却不行。 　　她才高三，身体还很瘦弱，不知道为什么要进入梦魇。 　　而现在，因为连续饿了两餐，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身体也微微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 　　沐寒佳暗叹一口气，她和楚岚岚之前并不认识，只是昨天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楚岚岚就紧跟着出现了。 　　当时楚岚岚的脸上写满恐惧不安，于是沐寒佳走过去，向她打了个招呼。 　　从那以后，楚岚岚就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了。 　　不远处的餐厅里，邵健豪几人正在大快朵颐，他们昨天也吃了这里的东西，直到今天早上都没事。 　　想到这里，沐寒佳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然，我们也去吃一点……” 　　咔哒。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见不远处，窗户打开的声音。 　　——路栀没有靠近餐桌，他推开一扇窗户，想要检查昨晚被他丢出去的洋娃娃。 　　就像他想的一样，窗外别说洋娃娃的尸体，就连一点血迹都不曾残留。 　　是被系统刷新了，还是说，洋娃娃根本没被他杀死？ 　　路栀垂眼沉思的时候，一道男声从旁边插了进来。 　　“喂，你想干什么！” 　　餐厅里的胡混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 　　路栀没理胡混，他的目光偏移，又落在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口井。 　　花园里的井。 　　在花蕊盛放，绿藤蜿蜒的花园里，这口井显得尤为突兀。 　　“……” 　　路栀定定地盯着那口井看了一会，忽然一脚踩在窗框边，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其他人吓了一跳，沐寒佳更是第一时间冲到窗边，想拉住他：“路栀！” 　　路栀没有回应她。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口井上，听不到别人的声音，更看不到其他东西。 　　井中仿佛藏着某种东西，也许是诱惑人心的妖灵，也许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而现在，它已经彻底篡夺路栀心神，如同残忍且自信的猎手，自得地目睹猎物踏入自己亲手设下的陷阱。 　　路栀一步步走到井边，弯下腰—— 　　井口深邃黑暗，连阳光也透不进井底。 　　这一刻，路栀黯淡无光的墨色眼眸里，忽然再度亮起光泽。 　　感官回笼，意识清醒，他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井，猛的意识到了危险。 　　就在路栀猝然起身，想要远离这口井时—— 　　一只苍白而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从井底而来的潮湿水汽沾染皮肤，迅速蔓延开来。路栀颤栗了一下，这一刻他仿佛被阴冷毒蛇缠绕的猎物，无法呼吸，甚至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腰间一软，他控制不住地向下跌去，坠入井底。 　　像是预料到猎物的自投罗网，一双手臂环过他的腰间，寒意沿着两人相触的地方肆意弥漫，路栀颤抖的指尖想要推开那人，却因为力气飞快流逝，手腕只能无力垂落，软软搭在那人身上。 　　他眼睁睁看着井底深邃的黑暗中，睁开一双属于恶鬼的、极夜般的眼眸。 　　毫无温度的吐息拂落耳畔，冰冷的唇有意无意磨蹭温暖颈侧，贴着纤薄血管，利齿轻咬，似乎下一秒，就会刺穿脆弱的动脉。 　　路栀仰起脸，无助战栗。井口微弱的光从他眼中飞速流失，他正在下沉，沉入恶鬼的深渊。 　　井底的恶鬼品尝着猎物的温度，状若亲昵地抵住路栀额头，在他耳畔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抓到你了。” 第4章 温馨的小家（三） 　　别墅大门打开，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不紧不慢踏了进来。 　　他抱着一个人，姿态轻松，好像怀中不过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沐寒佳豁然抬头：“你是谁？！你——”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形一滞，声音也僵在喉咙里。 　　不仅是她，屋内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眼神从最初的愕然变成迷茫……最终，一片空洞。 　　吱呀—— 　　别墅大门，缓缓合上了。 　　。 　　“路栀，路栀……” 　　意识缓缓坠入井底，被冰冷的水淹没。模糊的人声自水面落下，沉至路栀身边，隐约而遥远。 　　“路栀……醒醒……” 　　水流无声地环绕过他，像藏起自己珍贵的宝物，细密而珍惜地将他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学长，该醒了。” 　　轻扬低缓的男声落于耳畔，温柔如情人间的呓语，却清晰可闻。 　　流水骤然退去，世界的喧嚣回归，路栀睁开了眼。 　　他枕在一个人的腿上。 　　那是个眼眸极黑、肤色极白的青年。 　　青年正垂眼注视路栀，见他醒来，冲他微微一笑。 　　虽然嘴角缀着笑意，但那浅薄的笑意，却未达深不见光的眼底。 　　就像长久盘踞在潮湿黑暗中的阴冷生物，哪怕暴露在光下，也未能褪去周身森寒冷涩的气息。 　　不过，他的声音却又轻又甜，尤其是喊路栀的时候，语气就像浸了蜜糖。 　　“学长。” 　　路栀：“……”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是谁？ 　　第二反应，他怎么会躺在这人腿上？ 　　是昏过去了吗……因为ST综合征，他确实会经常没缘由地昏迷。 　　可在进入梦魇后，他的身体已经回退到三个月前的状态，不至于那么虚弱。 　　还是说，之前发生过什么？ 　　之前……他刚刚睡醒，从房间里出来，检查了一下窗户。 　　然后……然后呢？ 　　路栀眉心蹙起，有什么零碎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他努力地想要抓住其中一角—— 　　青年忽然抬手，冰冷修长的手指贴在路栀额间，轻轻按揉他的穴道。 　　“学长又头疼了吗？”青年声音温温柔柔的，“我给你揉一揉。” 　　路栀微怔。 　　青年黑夜般的眼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这一刻，他脑海中那些零碎画面化为烟云，转眼消散。 　　他什么也没记起来。 　　那双漂亮如碧湖山水的墨色眼眸浮现些许茫然，被青年捕捉，令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几分。 　　像藏在心底见不得光的果实，悄然孕育出一株阴暗的枝丫。 　　“路栀？” 　　试探的女声响起，是蹲在旁边的沐寒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刚才你差点掉进井里，还磕到脑袋，让我们担心了好久。” 　　路栀愣了一下：“我掉井里了？” 　　也是因为听到沐寒佳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躺在青年腿上……立刻坐了起来。 　　原本被他占有的温度离开，青年微微眯眼，深黑眼眸里划过一丝冰冷的不快。 　　沐寒佳忽然打了个哆嗦，心说怎么突然变冷了，搓搓手臂：“是啊，好在黎零拉住了你，不然你就真要摔下去了。” 　　路栀：“黎零？”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他下意识往青年那边看了一眼。 　　黎零眉眼弯弯，与他对视：“学长，下次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我会心疼的。” 　　路栀：“……学长？” 　　他原本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学弟，但望见黎零那双深黑如夜的眼眸，又有些恍惚。 　　曾经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学时，确实有个关系很近的学弟。 　　那是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他偶然认识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两人一见如故，聊得很投缘。 　　自那以后，那个男生就天天黏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学长”地喊他。 　　后来……他们大学毕业，各自去往不同的城市，他的家里又遭逢变故，很少再有联系。 　　而现在，黎零眉眼含笑，目光专注，深黑眼眸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模样和当年那个乖巧黏人的学弟……逐渐重合在一起。 　　“学长怎么了？是磕到脑袋，把我给忘了吗？” 　　黎零大概是见路栀迟迟没有说话，又凑过来，眼神里带了几分委屈。 　　“你说过，不会忘记我的。” 　　路栀回神，看着黎零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没有忘了你，”路栀声音温和，“只是我刚刚醒来，脑子还有点懵。” 　　黎零“哦”了一声，像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 　　他低头，冰冷脸庞埋在路栀温暖颈侧，在这个人看不到的地方，眼眸猝然深如墨染，没有一丝眼白。 　　然而，他的动作却十分亲昵，像撒娇一样，黏着路栀轻轻蹭了一下。 　　“我就知道，学长不会忘记我的。” 　　旁边的沐寒佳：“……” 　　糟糕，眼睛要被闪瞎了。 　　在这之后，路栀从黎零口中得知他们昨天刚刚重逢，在这个副本里认出彼此，晚上还睡在一起。 　　路栀并没有这段记忆，但沐寒佳有，除她之外的邵健豪等人也有。 　　他们并未对黎零的出现产生过怀疑，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个青年确实是和路栀一起来到梦魇的。 　　“学长肯定是磕到脑子，不太清醒了。” 　　黎零有点心疼地抬手，再次轻按路栀额间。 　　“要不要再躺一会？我守着学长。” 　　他的手指像浸了冰水，没有一丝温度。 　　路栀微微一默，随即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被磕傻了似的。” 　　黎零说他是为了检查花园里的洋娃娃尸体才不小心在井边摔倒，而当他问及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的时候，黎零只是摇头，表示那里什么都没有。 　　此时胡混他们还在餐厅里吃早饭，路栀看了眼墙上的布谷鸟钟表，发现指针已经走到九点，这些人还没吃完。 　　路栀：“我想搜查一下这栋房子。” 　　黎零微笑：“好，我陪学长。” 　　胡混赵川野几人听到这话，依旧木然地坐在餐桌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点心。 　　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沐寒佳：“……” 　　好混吃等死的一群人。 　　她拉着楚岚岚来到路栀身边：“我们也去。” 　　话音刚落，一道阴冷森寒、仿若零度之下的视线盯住了她。 　　沐寒佳登时毛骨悚然，蹿起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当她想去探究那道视线的来源时，却只见到黎零言笑晏晏地跟在路栀身旁，两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是错觉吗？ 　　沐寒佳在原地愣了几秒，直到楚岚岚询问，才回神跟了上去。 　　应该，只是错觉。 　　—— 　　二楼走廊，挂着一个画框。 　　画框里是一幅简笔画，用小孩涂鸦般的线条，勾勒出一家四口。 　　高高瘦瘦的父亲，丰盈美丽的母亲，穿着粉色洋裙的姐姐，还有可爱的弟弟……以上，是路栀的脑补。 　　而实际的画中，线条歪歪斜斜，人物扭扭曲曲，除了两只眼睛一张嘴外，根本看不出太多人物特征。 　　尽管如此，路栀还是能通过身高猜测出他们的身份——妈妈比父亲矮一点，姐姐又比妈妈矮一点，最矮的就是弟弟，才到姐姐肩膀。 　　画画的人似乎格外喜欢姐姐，其他三人的眼睛和嘴巴都是两点一横，只有姐姐，特意在脸上涂了两个蓝色圈圈，像是两只大大的蓝眼睛。 　　这就是奥德森一家。 　　“如果没猜错，弟弟应该就是安东尼。” 　　路栀道。 　　“先去他的房间看看吧。” 　　沐寒佳没有意见，虽然二楼有好几个房间，但她并不想与路栀黎零分开。 　　毕竟，分头行动意味着风险，她可不想真的被“分头”。 　　安东尼的房间是很普通的小男孩房间，昨晚沐寒佳和楚岚岚就睡在这里。 　　进入房间，首先入眼的就是满地玩具，各种积木乱糟糟堆在地上，时不时还能从角落里翻出一只断手断脚的小木偶，或者半根画笔。 　　安东尼的小床靠着墙壁，和主卧不同，主卧的大床沉沉压着地板，几乎没有缝隙，而安东尼的床底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 　　路栀半跪在床边，弯腰观察了一下这段距离：“可以藏下一个人。” 　　沐寒佳：“没人会藏在这里吧，太明显了，外面一眼就能看出来。” 　　路栀想了想：“万一不是人呢？” 　　睡在这个房间的沐寒佳：“……好的，可以跳过这个话题了。” 　　因为路栀的左手撑着地板，所以难免会沾上灰尘。 　　当他起身时，黎零拉过他的手，一言不发地为他擦去指尖薄灰。 　　路栀笑了笑：“谢谢。” 　　黎零依然没说话，只是盯着路栀苍白修长的五指看了几秒，似乎很满足这只手重新变得干净，这才肯放开。 　　路栀：“……” 　　不知为什么，刚才那几秒间，他忽然有种黎零要将他的左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吞吃入腹的幻觉。 　　是错觉吗，还是…… 　　路栀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像什么也没察觉到那样，继续搜寻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可以搜查的地方其实不多，从床底到衣柜都找过一圈后，剩下的只有抽屉。 　　而恰巧是在这个抽屉里，几人翻出一本残缺的日记，还有一只小小的药瓶。 　　日记只有薄薄半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墨水早已褪色，日期模糊不清，内容也只剩下只言片语。 　　不过在这些只言片语里，也藏着关键的信息。 　　【今天，新爸爸搬了进来，他带着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有一把猎枪，一个会跳出布谷鸟的表。】 　　【我不喜欢他，但他送了姐姐很多漂亮的新裙子，还带我去打猎。】 　　【我们猎到一头小鹿，妈妈说，我会喜欢上他的】 　　…… 　　【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送了我一只八音盒，八音盒上面的小人会转圈圈，像妈妈一样漂亮】 　　【我喜欢八音盒】 　　【可是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了，姐姐很难过，爸爸也很难过】 　　…… 　　【今天爸爸带我去打猎，教我开枪】 　　【他说，希望我能快点长大，这样就能保护妈妈】 　　【如果我长大了，妈妈就能好起来吗】 　　…… 　　【妈妈今天又没有起床】 　　【我把八音盒放到她枕边，祈祷她的病明天就好】 　　【明天起床，妈妈会像以前一样，对我笑吗】 　　残缺的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书页从中间撕开，剩下的内容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看来奥德森并不是安东尼的亲生父亲，而是继父。”沐寒佳道，“安东尼有个姐姐，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因为日记残缺，内容丢失，他们并不清楚安东尼的母亲最后是否病愈，更不清楚她的病从何而来。 　　路栀放下日记，打开从安东尼抽屉里找到的小药瓶，瓶底躺着几片白色的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这是安东尼吃的药，还是他母亲的？ 　　他们不得而知。 　　路栀道：“再去姐姐的房间里看看吧。” 　　从安东尼的日记里，众人知道他还有个姐姐，名叫柯琳娜。 　　柯琳娜的房间以粉色点缀，她似乎很喜欢粉色和洋娃娃，床头枕边摆着几只睫毛长长、眼睛大而精致的娃娃。 　　她也很喜欢蓬松的裙子，衣柜里都是蓬蓬的漂亮衣裙，像是年轻少女钟爱的款式。 　　也就是说，安东尼尚且年幼，柯琳娜则快成年了。 　　路栀几人没在这里找到日记一类的东西，却在柯琳娜的抽屉中，翻到了和安东尼房间里一样的药瓶。 　　药瓶里同样只剩下几片药，显然快被吃完了。 　　“他们姐弟都要吃药？”沐寒佳有些诧异，“难道他们一家有遗传病史？” 　　路栀道：“既然这样，妈妈的房间里应该也能找到同样的药瓶。”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到床边。 　　这个房间被邵健豪和胡混抽中，床上只有一只粉色枕头，被睡得凹陷下一部分。 　　邵健豪体格健壮，胡混不敢与他争抢，所以睡枕头的应该是邵健豪。 　　他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而在这只枕头底下，路栀也找到一根黑发。 　　不是邵健豪的。 　　这根黑发纤长、笔直、充满光泽。 　　就像昨天晚上，路栀在主卧的枕头还有梳子上发现的黑发一样。 　　“……” 　　路栀观察黑发的时候，沐寒佳和楚岚岚已经因为他刚才的话走出房间，停在门口等他。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黎零两人，不过因为房门敞开，门口的两个女生还是能看清屋内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黎零忽然上前一步，似乎很好奇路栀手上的黑发，也想靠近观察。 　　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步，却好巧不巧，挡住门外沐寒佳两人的视线。 　　房间安静无声，黎零和路栀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交叠，其中一个悄然覆盖另一个，缓缓蠕动，像在无声吞噬。 　　黎零紧紧盯着身边的人。 　　那双深黑眼眸中，路栀的脖颈纤细优雅如天鹅颈项，白皙的肌肤下，游离分布着脆弱的血管。 　　温热甜美的血液，正在血管里涌动。 　　黎零喉结滚动一下，古井无波的眼底，某种晦暗正在孕育。 　　下一秒，他忽然张嘴，凑近路栀脖颈—— 　　路栀在这时回头。 　　黎零飞快闭嘴，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看起来乖巧听话，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路栀：“？” 　　路栀沉默几秒，开口：“我有发现了。” 　　黎零“哦”了一声，眨眨眼：“学长好聪明。”随即又露出好奇的神色：“是什么？” 　　路栀没有回答，而是环顾四周。 　　这是姐姐柯琳娜的房间。 　　柯琳娜喜欢洋娃娃，喜欢蓬松的裙子，还有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 　　而她的黑色长发，却出现在了主卧。 　　主卧是柯琳娜的母亲和继父奥德森的房间。 　　那里挂着一张婚纱照，婚纱照里，美丽的栗色卷发披散在女主人肩头。 　　——他们昨晚遇到的洋娃娃，就穿着蓬松的粉色长裙，披着一头栗色卷发。 　　一个隐约的猜测，自路栀心底浮现。 　　现在，他准备前往主卧。 　　他想在那里找到一些东西……证明自己的猜测。 第5章 温馨的小家（四） 　　主卧。 　　路栀昨晚已将主卧检查过一遍，现在，他要找的是之前没时间留意的地方。 　　衣柜深处，抽屉缝隙，地毯底下……在搜遍这些角落之后，果然有了新发现。 　　“在这里！” 　　楚岚岚细瘦的手指伸入抽屉缝隙，摸到什么东西，一点点揪了出来。 　　众人凑过来围观，在她掌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 　　牛皮纸上有墨水笔留下的字迹，只是和安东尼的日记一样，因为时代久远，早已褪色不少。 　　而尚未褪色的笔迹，说得好听是龙飞凤舞，说得难听就是鬼画符，根本认不出来。 　　沐寒佳：“……这不会是药方吧？” 　　她当然不是因为牛皮纸上的鬼画符才推断这是一张药方，而是因为她在这张纸上，嗅到了淡淡的药味。 　　路栀：“确实是一张药方。” 　　他从这些潦草的字迹中，辨认出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词。 　　“洛达芬，一种抗精神病药物，二十世纪研发问世，名字沿用至今。” 　　说到这里，路栀取出从安东尼和柯琳娜房间找到的小药瓶，倒出两片药。 　　下一秒，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低头，轻轻尝了一下两片药的味道。 　　沐寒佳、楚岚岚：“？？！” 　　她们都被路栀这个举动惊到了，就连黎零也微微眯起眼睛，抓住路栀手腕。 　　青年的掌心就和他的眼神一样毫无温度，路栀却很淡定，轻拍黎零手背，笑意中含着安抚：“没事，这只是普通的药，是洛达芬。” 　　之前他就觉得这些药片眼熟，现在浅尝过味道，才终于确定。 　　“……你确定是洛达芬吗？”沐寒佳瞠目结舌，“不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药？” 　　路栀颔首：“我以前吃过这种药，所以能确定。” 　　沐寒佳一下子不说话了。 　　虽然不清楚洛达芬具体有什么作用，但她也听说过，这是一种抗精神病药物。 　　路栀居然吃过……至于原因，就不是她方便细问的了。 　　旁边的黎零忽然开口：“好吃吗？” 　　路栀看他：“？” 　　黎零指了指他掌心里的药：“闻起来像糖，所以好吃吗？” 　　路栀沉默几秒，道：“糖和药不一样的，不能随便吃。” 　　黎零“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路栀的错觉，他居然从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分失望？ 　　……所以他的学弟连糖和药都分不清吗？ 　　想到这里，路栀忍不住抬手，摸摸黎零额头。 　　旁边的沐寒佳、楚岚岚：“……” 　　这是把黎零当傻子了吗？ 　　黎零却没明白路栀的意思，还很喜欢他温暖的掌心贴着自己，慢吞吞挨着蹭了蹭。 　　之后，路栀对黎零他们解释道：“洛达芬能让人精神稳定，但过量服用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甚至可能产生幻觉。” 　　沐寒佳听到这里，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会致死吗？” 　　如果有人利用这点，故意加大药量…… 　　路栀摇摇头：“那得至少一整瓶的药量，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环顾四周，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们还没找到妈妈的药瓶。” 　　到现在，主卧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找遍，剩下的只有…… 　　路栀目光游移，忽然落在一个地方。 　　大床与墙壁之间，还隔着一道窄窄的间隙。 　　路栀单膝压在床上，一只手探入那道间隙之中。 　　间隙很深，一直延伸到床底，路栀摸索了一会，终于从缝隙里摸到一个被遗弃在床底、沾满灰尘的药瓶。 　　药瓶里只剩下两三片药，从外观颜色上看，和安东尼柯琳娜服用的洛达芬没什么区别。 　　沐寒佳：“看来安东尼母亲确实有祖传的家族病，还遗传给了两个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闻起来不一样。” 　　沐寒佳一愣：“什么？” 　　黎零并没有看她，而是扫了眼路栀掌心里的药，语气带着几分嫌弃：“闻起来很苦，不像糖。” 　　在沐寒佳惊讶的目光中，路栀捏碎一片药，发现白色的药片被碾碎后，里面的粉末居然是淡黄色的。 　　路栀微微蹙眉，又凑过去，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这一次，他终于确定：“的确不是洛达芬。” 　　洛达芬无色无味，这个瓶子里的药片则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酸涩。 　　尽管如此，这种药也在外观上和洛达芬极其相似，如果不是碾碎了细细辨认，根本察觉不出来。 　　沐寒佳：“难道安东尼的母亲还患了另一种病……不，不对。” 　　她忽然发现，这两种药都用同样的白色药瓶装着，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明明是两种药，为什么要用相同的瓶子装？他们不怕弄混吗？ 　　还是说，有人希望它们被弄混呢？ 　　路栀转着手中的药瓶：“安东尼母亲的药，应该是被人调换了。” 　　“而且，”他微微一顿，说出自己在昨晚就生出的猜测，“她已经去世，死于谋害。” 　　“……” 　　沐寒佳听到这话迟疑一下，道：“有没有可能，这位女士还活着？” 　　路栀看着她，沐寒佳转身，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支精致的管状口红。 　　“你们看，这支口红的盖子蹭到了膏体，还很新鲜，并没有凝固。” 　　沐寒佳道。 　　“不仅如此，其他化妆品的瓶身上也有新鲜的液体或者粉末残留，可以看出直到不久前，它们都还被人使用。” 　　路栀点点头：“是的，确实是这样。” 　　“但是，使用这些化妆品的人未必是安东尼母亲。” 　　沐寒佳：“咦？” 　　路栀道：“主卧有两个衣柜，昨天我检查过，奥德森的衣柜很干净，他妻子的衣柜却已经落尘，说明很长时间没人打开。” 　　沐寒佳捏着下巴：“那可能是因为安东尼母亲病重，长久卧床……” 　　路栀：“可是一个病重卧床，虚弱到根本无法起身的人，又怎么使用这些化妆品呢？” 　　“……” 　　沐寒佳不说话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房间里我没找到安东尼妈妈的痕迹。”路栀道，“反而找到了另一个人的。” 　　他抬手，掌心里静静躺着几根细长笔直的黑发，是他从梳妆台上的梳子，还有枕头底下收集来的。 　　“黑色的长发……”沐寒佳忽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难道——” 　　路栀：“是的，在姐姐柯琳娜的房间里，也有一模一样的黑发。” 　　“……” 　　在这之后，路栀取下床头的画像，从画像背面发现了两个名字。 　　奥德森，温妮莎。 　　奥德森是安东尼和柯琳娜的继父，而温妮莎，应该就是这对姐弟的亲生母亲。 　　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温妮莎死于谋杀，她生前所服用的洛达芬被人调换，致她死亡的正是调换后的药物。 　　而在她去世后，她的女儿柯琳娜住进主卧，用着母亲的化妆品，和自己的继父生活在了一起。 　　调换药物、杀死温妮莎的，可能是奥德森。 　　可能是柯琳娜。 　　当然，甚至可能是安东尼。 　　住在这栋屋子里的其他三人，都有嫌疑。 　　恶鬼，也许就在他们之中。 　　从主卧离开后，路栀发现黎零一直看着他。 　　不说话，就只是盯着，一声不吭。 　　路栀：“？” 　　黎零的眼眸深黑如夜，没什么波澜。 　　无声地对视几秒后，路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些特别的情绪……比如，求夸奖。 　　说起来，刚才就是黎零认出温妮莎的药并不是洛达芬，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就要靠尝味道来判断了。 　　那个药可是杀死温妮莎的药，就算只是浅尝一口，风险也极大。 　　想到这里，路栀眼尾扬起：“刚才多亏你了，你真厉害。” 　　黎零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我也觉得。” 　　然后牵住路栀的手，心情很好地晃了晃。 　　旁边的沐寒佳：“……” 　　她捂住了楚岚岚的眼睛。 　　楚岚岚：“？” 　　之后几人又检查了剩下的客房，还有一楼的客厅餐厅，可惜的是，哪怕搜遍整栋房子，他们也再没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直到布谷鸟的指针走到晚上七点，尖细的报时声响起，他们才发现，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离系统给出的七天时间，还剩下六天。 　　一楼客厅，沐寒佳瘫在沙发上，不想再挪动半点。 　　这栋房子很大，超乎她想象得大，所以才搜查一遍，就耗费了他们一天的时间。 　　“是漏了什么地方吗？” 　　另一边，路栀望着面前搜集来的线索，若有所思。 　　三个药瓶，半本残缺的日记，以及温妮莎死亡的事实——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收获。 　　但是，太少了。 　　一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藏在这栋房子里……藏在他们不曾探寻过的地方。 　　路栀忽然抬头，盯着一个地方。 　　沐寒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房子的大门。 　　沐寒佳：“……” 　　她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见路栀开口：“那道门，可以打开吧？” 　　“门外，还有地方吧？” 　　沐寒佳：“？？？” 　　她发现路栀说着说着还要往门口走去，吓了一跳，赶紧蹦起来按住他。 　　“等等等等！你忘了昨晚那个洋娃娃吗！”沐寒佳震惊，“而且今天早上你从窗户出去，也差点死在井里啊！” 　　她根本就没想过还有走到外面去这个可能，毕竟洋娃娃就是从外面出现，路栀也是在外面遇险。 　　这不正说明屋子之外，是一片危险的禁地吗？ 　　路栀听到沐寒佳这番话，冷静地思索几秒：“也是。” 　　沐寒佳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的下半句话： 　　“现在确实太晚了，明天再出去好了。” 　　沐寒佳：“？” 　　所以重点是这个吗？ 　　她还要说什么，按着路栀的手臂就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扣住了。 　　这只手冷如冰块，冻得她一哆嗦，赶紧将自己的手从路栀身上缩了回来。 　　黎零一声不吭地挤进沐寒佳和路栀中间，对路栀微微一笑：“明天我陪学长出去。” 　　路栀正想说“好”，旁边就响起一声冷笑。 　　“哼，我就知道他不对劲。” 　　餐桌上，胡混一边往嘴里塞肉排，一边用鄙夷的眼神斜视他们。 　　“等着吧，他迟早有原形毕露的那天……” 　　沐寒佳直接打断他的话：“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别一边混吃等死，一边还要指点江山！” 　　早餐结束后，餐桌上的几人没有离开，更没有帮他们忙的意思，而是等着午餐、晚餐——一天下来，他们什么也没做，光顾着吃了。 　　胡混听到这话一怒，当即梗着脖子嚷嚷起来：“你说什么？！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口肉排呛在气管里，拼命咳嗽，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旁边的祝霏和赵川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挪远了。 　　另一边，黎零看似随意的目光从胡混身上掠过，不冷不热道：“他经常找学长麻烦吗？” 　　“倒也没有，”路栀道，“不用理他，他大概是个傻的。” 　　晚上九点，众人各自回房睡觉。黎零寸步不离地跟在路栀身后，和他一起进了主卧。 　　大床有两只枕头，却只有一床被子。路栀看看被子再看看黎零，有点奇怪：“昨天我们是怎么睡的？”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零慢悠悠开口：“学长躺在我怀里，我抱着学长，然后……” 　　路栀：“？” 　　黎零轻笑一声：“好吧，是我把被子让给了学长。” 　　“毕竟学长身体不太好，不盖被子的话容易着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认认真真地补了一句。 　　“着凉的话，我会心疼的。” 　　路栀对上黎零那双含笑又专注的眼眸，没说什么，心底却陡然涌起一丝暖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路程垂眼，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微微掩住眸底的情绪，片刻后他神色自如地抬头，道：“被子还挺大的，我们可以一起盖。” 　　黎零眼中的笑意加深：“好，都听学长的。” 　　于是两人就一起躺在床上，枕着两个枕头，盖着同一床被子。 　　沉默，无声的沉默。 　　黎零阖着眼，被子确实很大，他和路栀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尽管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心脏的跳动、还有流淌于体内的鲜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 　　黎零忽然转身，不再是平躺的姿势，而是侧躺着，面向路栀。 　　他在黑暗中注视这个人，深邃的夜色融于那双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阴暗正在孕育，悄然生出枝丫…… 　　下一秒，无光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路栀平静柔和的嗓音： 　　“对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大概是不想让黎零为难，他很快又添了一句：“如果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没关系。” 　　黎零沉默一秒，深黑眼眸中的晦暗淡去，和常人无异。 　　他依然注视着路栀，一只手抬起，落在路栀身侧。 　　“因为好玩。” 　　这个人比他温暖，盖着被子，那边的被窝也是暖烘烘的……而他这边，则如冰窟般没什么温度。 　　黎零的回答倒是路栀没预料到的，他怔了一下：“这里真的是一场游戏吗？” 　　黎零冰凉的手掌摩挲路栀身侧的床单，好像这样就能汲取这个人的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知道，”他回答道，“不过……如果学长死在这里，我肯定会好好地给学长收尸的。” 　　路栀：“……”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黎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于是默默拉起被子，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我要睡了，晚安。” 　　黎零却不打算就这么入睡：“学长怕鬼吗？” 　　“鬼？” 　　路栀想了想。 　　“我并不害怕恶鬼。不过，有些小鬼可能比恶鬼还难缠。” 　　黎零眉头稍抬：“小鬼？” 　　“是啊，恶鬼上来就是要吃你的，不会藏着掖着。可是有些小鬼却会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算计着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路栀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说。 　　“偏偏你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还得时刻提防着，很烦。” 　　黎零：“……” 　　黎零十分自信地想，肯定不是在说我。 　　随即在被子底下拉住路栀的手，轻轻晃了晃，语气软乎乎的： 　　“学长别怕，我会保护学长的。” 　　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珍藏在我的怀里，不会放开的。 　　他默默想着，指尖触及路栀的温暖手指，嘴角又悄然扬起几分。 　　—— 　　十点，夜色笼罩整栋房子，钟表弹出报时的布谷鸟，眼睛猩红如流血。 　　稀薄的月光吝啬洒落长廊，落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起先一动不动，直到布谷鸟尖细的报时声停止，才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一步。 　　主卧，路栀呼吸清浅，似乎已经入睡。黎零侧躺在他旁边，阖着眼，一只手落在他身上。 　　是个护食的姿态。 　　房间安静无声，毫无征兆的，黎零睁开了眼。 　　极夜般的深黑在瞳孔中漫开，吞噬眼白，深暗无光。 　　这是一双属于恶鬼的阴冷眼眸。 　　门外的影子：“……” 　　它默默移开了。 　　。 　　祝霏失眠了。 　　也许是晚上吃得太多，有点撑，躺下之后她总觉得肚子胀胀的，不太舒服。 　　旁边的赵川野发出沉沉鼾声，换做前两天祝霏还会觉得安心，现在却发现自己听着这鼾声，好像有点无法入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不行，一定要在十点前睡着。 　　祝霏蜷缩起身子，用枕头堵住自己一只耳朵。 　　她尽量催眠自己不去在意男友的鼾声，闭着眼睛，在心底默默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只洋娃娃，两只洋娃娃，三只洋娃娃…… 　　不，不对！她为什么要数洋娃娃！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九十九只羊，一百只羊…… 　　…… 　　毫无困意。 　　祝霏有些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睡不着？ 　　应该还没到十点……不过，就算过了十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毕竟昨晚大家都没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十点前睡着，也会有失眠的人吧？ 　　祝霏尽力安慰自己，思绪飘散，意识游离。 　　在这胡思乱想中……她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她的身边，赵川野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之前已经习惯了的鼾声忽然消失，四周一下子静悄悄的……有些过分安静了。 　　深夜的房间，偶尔会让人莫名恐惧。 　　明明是自己白天经常待的卧室，但当夜晚降临，黑暗蒙住视野，熟悉的房间，一下子变得陌生无比。 　　枕边的洋娃娃眼神诡异，闭合的衣柜悄悄打开，床底下出现陌生的呼吸声……这些幻想曾在祝霏年幼时，令她整夜不曾合眼。 　　没关系，没关系…… 　　祝霏的心底开始发慌，不断安慰自己。 　　肯定还没到十点，肯定有人没睡着的。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祝霏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赵川野的鼾声，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活人。 　　有那么一瞬间，祝霏甚至想张嘴，喊出赵川野的名字。 　　……但是不行。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吵醒自己的男友。 　　不过，既然不能吵醒……那么看一眼，总是可以的吧？ 　　只要一眼，她只是想确认身边还有人陪着自己，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漆黑的屋子里…… 　　想到这里，祝霏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悄悄睁开了眼睛。 　　也就是这一眼，令她全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黑暗之中，她看见一只惨白而指甲尽断的手……就搭在自己床头。 第6章 温馨的小家（五） 　　一只惨白的手从床底伸出，悄无声息地搭在床头。 　　祝霏控制不住地张嘴，下意识地要尖叫出声—— 　　但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仿佛被乱麻堵塞，身上也像压了千斤巨石，她说不出话，更动弹不得。 　　无法求救，无法逃跑，她的五指剧烈痉挛，圆睁的眼睛溢出泪光，在绝望中，无声呼喊自己男友的名字。 　　阿野，阿野…… 　　看看我，阿野…… 　　祝霏的哭声没有落入睡死的赵川野耳中。 　　与此同时，那只惨白且指甲尽断的手，动了。 　　它悄无声息地缩回床底，还没等祝霏来得及庆幸，一颗头颅就从床下森森冒出。 　　那是一只洋娃娃。 　　它穿着破破烂烂的粉色长裙，栗色卷发乱糟糟披散，两颗脱线的纽扣眼睛一跳一跳，嘴巴用鲜红棉线缝出大大笑脸。 　　是曾被路栀“杀死”的洋娃娃。 　　而现在，它再次出现在祝霏面前。 　　“呜呜……呜呜呜……” 　　伴随着洋娃娃的出现，女人哀怨的低泣飘荡在屋内，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直直钻进祝霏耳中。 　　这只恶鬼哭泣着，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了她。 　　祝霏想要摇头，想要后退，想要抛弃尊严地求饶……但此时的她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洋娃娃向她爬来。 　　随即，洋娃娃咧开嘴角，露出里面层层锯齿般，足以将她撕碎的尖牙。 　　阿野，阿野，救救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 　　我不想死，不想死…… 　　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直到那森寒的利齿就在眼皮之前，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祝霏终于绝望地闭上眼睛，无声痛哭。 　　阿野…… 　　她在崩溃中，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阿野……对不起……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霜白的月光割开昏暗长廊，落进那双漂亮而清冷，盛满月辉的眼眸之中。 　　——路栀。 　　洋娃娃：“……” 　　路栀一出现，洋娃娃的仇恨值瞬间拉满，就连嘴边的祝霏都不顾了，发出一声尖啸，径直冲向了他！ 　　半空之中，这只恶鬼的头颅猝然开裂成两瓣，雪白的寒牙露在外面，活生生就是一台绞肉机。 　　路栀右手背在身后，几缕墨发微微垂落于眼尾的小痣边，墨玉般的眼眸沉静而不起波澜。 　　眨眼间，洋娃娃已经扑到他面前，那森寒利齿离他的脸庞只有不到一寸……路栀突然侧身，后退半步。 　　他的反应极快，洋娃娃一下扑空，柔软的身躯立刻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上半身硬生生拧过半圈，再次朝路栀裂开嘴—— 　　然后，它被一层厚厚的布料兜头包住，视线漆黑，利齿也短暂失去作用。 　　洋娃娃：“？” 　　路栀并不是空手而来，他在出发之前，还从温妮莎的衣柜里拽了一件最厚重华丽的长裙。 　　对不起了，温妮莎女士。 　　路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飞快用衣裙层层裹住洋娃娃，如同擒住一条毒蛇，将它狠狠往地上一掼！ 　　洋娃娃重重坠地，剧烈扑腾，发出尖厉愤怒的叫声。 　　只是，还没等它来得及从那堆厚重繁杂的衣料中挣脱，就被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住，头颅被迫顶着地面，再也无法抬起。 　　路栀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恶鬼，抬手，五指之间，一柄餐刀寒光闪闪。 　　月光下，他清隽的脸庞，没有一点表情。 　　—— 　　当赵川野惊醒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祝霏就泪流满面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场动静还惊醒了其他人，毕竟洋娃娃被杀死时的惨叫声太凄厉，想忽视都难。 　　走廊上，原本精美华丽的衣裙浸透鲜血，还多了数个破破烂烂的洞。 　　而里面的洋娃娃尸体，已经消失了。 　　在被路栀“杀死”的时候。 　　对此路栀并不意外，毕竟这只恶鬼能再次出现，就说明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看来，必须得用特殊的方法…… 　　他若有所思，又将染血的餐刀擦干净，收起。 　　这把餐刀还是他昨天从餐桌那里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派上了用场。 　　“学长。” 　　黎零走过来拉住路栀的手，尽管这次路栀用长裙裹住了洋娃娃，鲜血并没有迸射得太夸张，但他的双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血污。 　　黎零蹙眉，好像不太高兴。 　　路栀：“还好，我没有受伤……唔，你要不要松个手，省得把你的手也弄脏了。” 　　黎零绷起一张脸：“不要。” 　　他顿了顿，又道：“我才不嫌脏呢。” 　　随即紧紧抓住路栀的手不肯松开，带着他往前走。 　　哗啦—— 　　冰冷的水流淌出，主卧浴室里，黎零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路栀洗去指间血污。 　　路栀总感觉哪里奇奇怪怪：“其实我自己来也可以的。” 　　黎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忽然委屈：“学长是不是嫌弃我？” 　　路栀：“……没有。” 　　黎零这才高高兴兴，给他洗干净了手。 　　“学长漂漂亮亮的，手也很漂亮。” 　　从浴室出来，黎零还语调愉悦。 　　“所以一定很好吃。” 　　路栀：“？” 　　他看着黎零，黎零也看着他。 　　片刻后，黎零无辜地眨眨眼：“我有说什么吗？” 　　路栀非常肯定：“你有。” 　　黎零：“哦。” 　　然后把脸往路栀肩上一埋。 　　开始装死。 　　路栀：“……” 　　这个学弟哪里都好，就是奇奇怪怪的。 　　哪里都奇奇怪怪。 　　另一边，其他人陆陆续续从房间里出来，胡混和邵健豪都被洋娃娃的动静惊醒，脸色很不好看。 　　而在看到走廊上那一大滩血迹后，他们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也就是说，是你没在十点前睡着，才招来了那只鬼娃娃？” 　　胡混粗声粗气地道。 　　“你自己不遵守规则，急着送死，为什么还要拖累我们！”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赵川野道，“阿霏只是失眠了，她也不想这样，更不是故意的啊！” 　　祝霏低着头，小声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 　　胡混才不想听她的话，蛮横地打断：“所以呢？我管你们有什么理由，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大家都被吵醒了，就因为你们两个没守规则！”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你们让我们怎么办？万一待会还有怪物出现，我们都会被害死！” 　　“你们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破坏我的任务，让我错失许愿的机会？我一家老小都等着我飞黄腾达，一夜暴富，你现在害我出局，不就等于要害死我一家人吗！” 　　“你们两个真是太过分了！太自私了！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不顾别人的人？不，你们根本算不上人，是撒旦，是恶魔！！” 　　“……” 　　在胡混不讲情理的连番轰炸下，本就不擅长理论的赵川野和祝霏彻底懵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们……” 　　他们慌乱地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而胡混的态度实在太咄咄逼人，让他们根本不敢反驳。 　　只能像两个被老师当众教训的学生，鹌鹑似的缩在沙发一角，满脸不安与惊惶。 　　楚岚岚悄悄看了沐寒佳一眼，沐寒佳无声摇头。 　　她并不喜欢这对情侣，之前路栀帮了他们，他们却因为胡混的几句挑拨，转眼怀疑路栀。 　　现在，这两人也该尝尝被针对的滋味了。 　　胡混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祝霏与赵川野，托了托眼镜，镜片底下闪过一抹恶毒的光：“我看，就该把你们丢出去，省得那怪物再找上来！” 　　“如果还留你们两个违反规则的人在这，我们肯定会你们害死！” 　　这话一出，祝霏和赵川野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现在还是深夜，昨天鬼娃娃就是在屋外出现，要是把他们丢出去，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虽然这只是一场游戏，系统说过他们还能在现实中复活，可是这里的死亡，也是接近真实的死亡！ 　　更何况，那只鬼娃娃杀人的方式，可是将人活生生撕碎…… 　　就在祝霏与赵川野心生绝望，甚至想要开口向胡混求饶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落了下来。 　　“这是八个人的任务，不是一个人的。” 　　说话的人是路栀，他刚刚洗净手上血迹，回来听见胡混最后两句话，直接开口。 　　“他们不该被恶鬼杀死，也不该死在你的几句话里。” 　　——一见到路栀，祝霏和赵川野就仿佛见到自己的救世主，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路……路哥！” 　　祝霏赶紧站起来，再度冲路栀深深弯腰。 　　“谢谢你救了我！这是你第二次救下我们，真的非常感谢！！” 　　赵川野也紧跟着站起，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不起啊路哥，我们之前还怀疑过你……我们知错了！你能原谅我们吗？” 　　他们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听信胡混的话怀疑路栀，就无比后悔。 　　如果路栀真的是鬼，又怎么会一次次从那只鬼娃娃手中救下他们？ 　　这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 　　对于祝霏和赵川野的道歉，路栀只是摇摇头说了声“没关系”，随即和黎零一起坐在沙发上。 　　祝霏和赵川野赶紧远离胡混，选了个离路栀近的位置坐下。 　　胡混：“……”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一直没发声的邵健豪忽然张嘴，“离天亮还有很久，如果那怪物又出现怎么办？” 　　路栀早就考虑过这点：“我们可以聚在一起，如果它再次出现，我能提前感知到。” 　　今晚他之所以能救下祝霏，就是因为他提前感知到了危险逼近。 　　邵健豪没有意见，胡混却忍不住囔囔起来：“凭什么要听你的？” 　　路栀平静地与他对视：“你也可以回房间睡，自便。” 　　胡混：“……” 　　“我们听路哥的！”赵川野立刻出声，“路哥在哪我们就在哪！” 　　祝霏：“我也是我也是！” 　　“学长。” 　　还没等路栀回应这两人，黎零就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在路栀肩膀上。 　　“我好困。” 　　他嘟囔着，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 　　“学长抱我睡吧。” 　　其他人：“……” 　　路栀笑了起来，发现这个学弟有的时候还可可爱爱的：“你都多大了，还要人抱着睡。” 　　黎零“哦”了一声：“那我抱学长睡吧。” 　　路栀：“？” 　　路栀道：“不要。” 　　旁边的祝霏和赵川野对视一眼。 　　又默默挪远了一点点。 　　钟表指针走过十二点，客厅一楼，众人将就着打起地铺。 　　不过，在遭遇刚才的事情后，祝霏和赵川野根本无法入睡，其他人也一样。 　　路栀其实睡不太惯地板，床单很薄，地板的寒气一阵一阵渗进来，让他忍不住往黎零那边挪了挪，想靠着取暖。 　　黎零眉眼弯弯，张开双臂。 　　路栀发现黎零身上更冷。 　　飞快挪远了。 　　黎零：“……” 　　【叮】 　　忽然之间，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路栀耳边响起。 　　【第一个晚上驱逐恶鬼，获得五积分】 　　路栀：“？” 　　第一个晚上驱逐恶鬼。 　　现在才给积分？ 　　路栀抬眼，虽然他头上是天花板，但隔着那道屏障，他似乎依然能看见天空之中，那只横亘长空的巨大眼睛。 　　眼睛里一片木然，写满不乐意。 　　路栀忍不住开口：“是你故意拖着不想给吧。” 　　眼睛不吭声，当没听见。 　　路栀又道：“积分能兑换什么东西？” 　　这次是系统回答：【可以兑换相应的道具。】 　　路栀：“比如？” 　　系统平缓而无起伏地道：【生锈的不锈钢脸盆、半瓶脱发洗发水、需要指纹解锁的翻盖老人机、上吐下泻安眠药，发光招鬼小彩帽……】 　　路栀：“……” 　　路栀冷静地道：“有什么用吗？” 　　系统：【没有什么用呢】 　　路栀：“……” 　　路栀嗓音温和下来：“知道了。” 　　“滚。” 第7章 温馨的小家（六） 　　系统麻溜地滚了。 　　天空中的眼睛阖上，同样消失在云层之下。 　　沙发上，祝霏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张嘴：“路哥，你刚才说什么？” 　　路栀微怔：“你们没听见？” 　　祝霏呆滞摇头：“没有啊。” 　　他们只能听到路栀在自言自语，还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路栀沉默几秒，道：“刚才系统提醒我，因为第一天驱逐恶鬼，我获得了五积分。” 　　“积分？还有这种东西？”沐寒佳抬起脑袋，“能兑换什么道具吗？” 　　路栀摇摇头：“都是一些没用的道具。” 　　他把那些道具说了，众人听完，都是一片无语。 　　“……这也太坑了，”沐寒佳道，“不过，系统刚才说你驱逐了恶鬼？” 　　她又联想到什么：“我记得系统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七天之内除掉恶鬼，活下去。” 　　楚岚岚眼睛一亮：“也就是说，那只洋娃娃就是恶鬼！如果能杀死它，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有些高兴，纷纷向路栀投来期待的目光。 　　要知道，路栀可是两次杀死鬼娃娃的人！ 　　在他面前，恶鬼也不是很厉害嘛！ 　　路栀却没有盲目乐观：“我们还没找到杀死它的办法，否则它也不会再次出现。” 　　“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我们又不是小说主角，也许明天一不留神，就团灭在这里了。” 　　众人：“……” 　　这是人话吗？ 　　“学长。” 　　黎零从被子里露出头，蹭着路栀肩膀，懒洋洋搭下眼帘。 　　“好困，学长再不睡觉，我就要亲你了。” 　　路栀：“？” 　　最近的祝霏几人听到这话，立刻把脑袋缩进被子里装鹌鹑。 　　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知道了，我就这睡。” 　　路栀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总感觉这个学弟经常在言语上占自己便宜。 　　他们过去也是这么相处的吗？ 　　……不太记得了。 　　路栀换了个姿势躺下，黎零又在这时凑过来，挨着他耳边悄悄道：“学长别怕。” 　　路栀还以为黎零要说些安慰人的话，结果下一秒—— 　　“学长要是死掉的话，我还是会好好保管学长的。” 　　“……” 　　路栀望着黎零笑眯眯的样子，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有点麻木。 　　他发现黎零每次提到自己的死，好像都挺高兴。 　　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这个人的恶趣味。 　　路栀食指屈起，在黎零额头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乖，好好睡觉，别说话。” 　　然后翻身，背对黎零阖眼入眠。 　　“……” 　　黎零摸了摸自己额头，隐约能感受到路栀手指残留的温度。 　　只是这点温度，还不足以让贪得无厌之人满足。 　　黑暗之中，苍白阴沉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眸，盯着路栀墨发间漏出的一点白皙后颈看了许久……最终慢吞吞凑过去，挨着他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晨，没怎么睡好的众人在一片香气醒了过来。 　　餐厅的长桌依旧堆满美味可口的点心，祝霏揉揉自己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的胃，本想和之前一样去吃早饭，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路栀。 　　“路哥，你不吃点东西吗？” 　　她记得之前路栀说过，这些食物不太对劲。 　　如果是在之前，她并不会在意，可是昨晚路栀又一次救下她和男友……她现在十分相信，路栀是有些不一样的。 　　路栀摇摇头：“不吃。” 　　在闻到这些食物香气时，他同样会有那种抓心挠肺的饥饿感，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而且，仅仅是饥饿感而已，在患上ST综合征的三个月里，他早已习惯忍耐。 　　祝霏听到这话明显浮现犹豫的神色，与赵川野对视。 　　赵川野咕嘟咽了下口水：“可是我们已经吃了几天，都没有问题啊……” 　　话音刚落，路栀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赵川野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壮男子，来到这里几天，他的体格未见削减，只是脸庞凹陷，眼底乌青浓重，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饿难耐、瘾君子一般急切渴求的光。 　　他很饿，饿得受不了了，现在就迫切地想用点心填满自己的胃，最好有多少来多少…… 　　像是猜出赵川野此时的想法，路栀平静开口：“你没觉得，你们现在就很不对劲吗？” 　　“……” 　　这话一出，祝霏和赵川野都是一愣。 　　好像迷雾中见到灯塔，他们原本模糊的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 　　对啊，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饿？ 　　明明每天三餐都不落下，每顿饭都吃得很饱，往嘴里塞了很多东西，可为什么他们还是这么饿？ 　　他们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总不能是空气吧？ 　　…… 　　还，还是听路哥的吧。 　　于是这顿早饭，祝霏和赵川野都痛苦地按捺住自己，没有去碰。 　　倒是胡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餐桌边，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 　　他好像根本听不进路栀的话，或者说故意要和路栀对着干，大嚼大咽，嘴里发出响亮的吧唧声。 　　邵健豪有几秒没吭声，强行把自己的脑袋从面朝餐桌的姿态移开，转向路栀：“我们今天做什么？” 　　路栀道：“我想去房子外面看看。” 　　邵健豪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 　　昨天以前，他只以为路栀是个病殃殃的小白脸，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不过现在……是他看走眼了。 　　别墅大门紧闭，路栀在沐寒佳等人忐忑的注视下，推开这道门。 　　门外是一片花园，精心打理过的繁花青藤沐浴在阳光下，安宁又美丽。 　　如果不是经历了第一晚的鬼娃娃敲门，沐寒佳等人应该会很乐意在这里晒晒太阳，喝喝茶什么的。 　　只是现在，他们走进这片静谧的花园，只觉提心吊胆，处处埋伏着危险。 　　路栀环顾四周，在花丛间发现一口井，微微蹙了下眉。 　　黎零语气含笑：“学长小心，别摔着了。” 　　路栀有些疑惑：“我之前怎么会差点掉下去？” 　　明明井口并不低矮，而且十分显眼…… 　　黎零眨眨眼：“因为当时我在学长身边吧。” 　　路栀看向他。 　　黎零脸不红心不跳：“因为我长得好看，学长看着我走神了，所以才会摔倒。” 　　路栀：“？” 　　他道：“我才不会看你走神。” 　　别墅前面是花园，后面还有个院落。路栀先检查了一下那口井，发现井底早已干涸，是口枯井。 　　除了这口井外，花园再无特殊的地方。 　　于是几人绕到后院，发现这里有一个存放杂物的房间，以及一小片树林。 　　树林面积不大，一眼能够望穿。几棵树中间搭起小小的树屋，树屋离地数米，唯一能上去的木梯坍塌大半，只剩下几根粗绳在空中晃荡。 　　因为树屋离得稍远，所以路栀先走到杂物间门口。 　　杂物间的大门敞开，里面没有窗户，透不进一丝光亮，只能借助外边的光线隐约窥见屋内一排排木架。 　　而在那些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似乎又藏着什么东西，冷冷地盯着外面的人。 　　赵川野和祝霏停下脚步，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们……不会要进去吧？” 　　路栀：“你们可以待在门口，我进去看看。如果发现不对，立刻告诉我。” 　　这句话话音刚落，黎零就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学长别想丢下我一个人，”黎零道，“我要和学长一起进去。” 　　沐寒佳犹豫一下：“我也去吧，别看我这样，还是练过一些防身术的。” 　　她扭头安抚了一下楚岚岚，让她和祝霏他们待在一块，随即便跟着路栀黎零走进杂物间。 　　昏暗笼罩整个房间，路栀花了几秒适应这里的光线，才看清一排排木架上，摆着一个个大小一致的皮质箱子。 　　这些箱子没有上锁，但都积起厚厚的灰尘，沐寒佳试探着打开一个，灰尘乱飞，害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咦，是空的？” 　　——这个箱子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路栀和黎零对视一眼，将剩下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杂物间的木架上摆着数十个这样的箱子，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是空的。 　　沐寒佳有些失望与诧异：“这是在耍我们吗？” 　　路栀思索几秒，忽然抬手，指腹在箱子厚厚的积灰上抹过——借着昏暗的光线，他辨认出箱子顶部刻有一个特殊的符号。 　　“你们过来看。” 　　路栀飞快擦去其他几个箱子顶部的积灰，果然，每个箱子上都有不同的符号。 　　黎零：“看不懂，好丑。” 　　“这好像是印第安语，”路栀沉吟道，“我之前做过相关研究，在查询资料时接触过一些印第安语……不过，也只是粗略了解。” 　　沐寒佳惊奇地“咦”了一声：“原来你真的是大学老师啊！” 　　她还以为这个身份是路栀随便编来糊弄他们的呢！ 　　路栀微微一默：“不像吗？” 　　沐寒佳缓缓摇头。 　　路栀：“……现在你知道了。” 　　“是的，你说得对。”沐寒佳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那你能翻译出上面的文字吗？” 　　路栀摇摇头：“我只能辨认出几个符号，还没到翻译的程度。” 　　沐寒佳倒也不失望：“没事，我们先把这些箱子擦干净，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符号吧。” 　　路栀没有意见，正要再度抬手，就被黎零在半空中截住了。 　　“学长别动，”黎零指腹贴着路栀指节轻轻磨蹭，不紧不慢地给他擦去指间积灰，“太脏了，让我来吧。” 　　他的五指冰凉，指腹与路栀相贴时，犹如毫无温度的细蛇，蜿蜒缠住路栀手指，不肯轻易放开。 　　而当擦干净那些灰尘，目睹路栀的五指再度变得干净白皙，黎零微微弯起了嘴角。 　　“……” 　　不知为什么，路栀突然又生出了眼前这个青年要在这个昏暗的杂物间里，将自己的五指吞吃入腹的错觉。 　　他很喜欢我的手吗？ 　　不对，这个想法怎么奇奇怪怪的。 　　路栀当即收回手，想了想，又在黎零脑袋上轻拍一下：“不准吃手。” 　　黎零：“？” 　　黎零与路栀对视，眼神还有点无辜：“我才没有。” 　　他说完，状似随意地垂眼，目光飞快掠过路栀修长手指，眸底划过一丝暗光，转瞬消失。 　　此时，旁边的沐寒佳已经擦干净好几个箱子，并且非常淡定地无视了旁边两个人。 　　黎零说不让路栀动手就真的没让路栀动手，并且没怎么见他动作，转眼间，那些落尘的箱子变得十分干净。 　　就像路栀预料的那样，每个箱子顶端都有一个特殊的符号，像是某种印第安部落的语言，只是他了解不深，并不能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翻译出来。 　　于是只能出去，询问其他人会不会印第安语。 　　“印第安语？”赵川野摸了摸脑袋，“这……路哥你看我们像印第安人吗？” 　　“……那个……” 　　祝霏旁边，楚岚岚犹豫一下，慢慢抬起了手。 　　“我……我应该会一点。” 　　——一分钟后，楚岚岚站在杂物间的木架前，脑袋不安地左右偏移一下，又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落在箱子上面。 　　“别怕，”沐寒佳安慰她，“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如果真有危险，大家都会保护你的。” 　　楚岚岚点点头，鼓起勇气盯着那一排排符号辨认数秒：“我好像……的确认识这些文字。” 　　沐寒佳正好奇她一个高中生怎么会认识这些，就听见她解释道： 　　“去年暑假，我跟着爸妈拜访美洲丛林的一个印第安部落……额，我爸妈是在世界各地旅游的学者，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跟他们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 　　“那个印第安部落位于丛林深处，基本上与世隔绝，因此还保留着很多古时候的文明。而这些箱子上的文字，就是它们部落里使用的文字。” 　　”妈妈经常和部落里的人交流，也教过我一些他们的文字，所以……我应该是能翻译出来的。” 　　沐寒佳笑道：“叔叔阿姨真厉害，教出来的女儿也很厉害。” 　　楚岚岚听到这话反而沉默下来，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落，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很快的，她再度仰起脸，除了眼角微微发红之外，没有其他异样。 　　路栀轻轻蹙眉：“你还好吗？” 　　“还，还好啊……就是这里有点灰尘，进眼睛里了。” 　　楚岚岚飞快擦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木架上的箱子：“这上面的每个符号都类似于一个字母，要连在一起才能组成一个单词。” 　　之前清理箱子的时候，黎零和沐寒佳有意没改变它们在木架上的位置，而现在，楚岚岚靠近箱子，认真地辨认起来。 　　“它们好像是按顺序排列的，毒药，死亡，额，怪物……” 　　紧排在一起的箱子组成一个个词语，楚岚岚磕磕绊绊地读出来，就像小学生在做一篇初中的阅读理解。 　　路栀：“似乎都是偏向负面的词汇。” 　　楚岚岚：“是的。” 　　她的目光沿着顺序下落，停在最后一排箱子上，“咦”了一声。 　　“这排箱子好像组不成单词……不，不对。” 　　她蹲下来，犹豫一下，抬手，移动其中一个箱子。 　　明明箱子里空无一物，楚岚岚却觉得它沉重无比，咬着下唇，吃力地将这个箱子挪到左边，和旁边的箱子换了个位置。 　　随后，她盯着这一排箱子上面的符号，喃喃出声：“这个顺序就对了，我见过这个词。” 　　“这是……撒图鲁。” 　　“撒……图鲁？”沐寒佳道，“听起来像个奇怪的人名。” 　　楚岚岚陷入回忆：“那个部落里，撒图鲁的名字被刻在一些祭祀用品上，不过，那些祭祀的东西已经被遗弃了。” 　　“妈妈告诉我那个部落曾经有过信仰，只是在多年前被他们抛弃……也许那个被抛弃的信仰，就是撒图鲁。”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异响。 　　沉闷，尖锐，刺耳，仿佛指甲刮挠墙面——就来自楚岚岚刚才调换顺序的箱子后面。 　　几人：“……” 　　楚岚岚离箱子最近，听得也最清楚，那声音响起得突兀，令她当即汗毛倒竖，差点没摔坐在地。 　　路栀飞快上前一步，扶起楚岚岚，蹲在旁边观察。 　　黎零不紧不慢地一步跨过来，也蹲在路栀身边，歪过脑袋看着他。 　　被楚岚岚调换位置的箱子在木架最后一排，下方贴近地面，背后则是一面墙壁。 　　一面红砖砌成的墙壁。 　　咯吱。 　　又是一声异响，从箱子后面的墙壁响起。 　　这面墙里似乎封着什么东西，正缓慢地，用指甲一下一下刮挠墙面。 　　楚岚岚被吓得面色发白，直往沐寒佳身后缩。 　　沐寒佳虽然也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保持住镇定，竖起手指放在嘴前，示意她别出声。 　　楚岚岚捂住嘴巴，紧张地注视路栀，心里暗暗祈求他能和以前一样找出解决的办法。 　　一片安静中，尖尖指甲挠过墙面的声音格外渗人。 　　路栀静静地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忽然开口：“照这个速度，也许再过十年都挖不穿这堵墙。” 　　沐寒佳、楚岚岚：“？” 　　这是重点吗！ 　　挠墙声停顿一秒，猝然加快些许。 　　咯吱咯吱—— 　　令人发毛的声音在杂物间游荡，听得沐寒佳和楚岚岚直想捂住耳朵。 　　路栀回头，眼神温和：“你们先出去吧。” 　　沐寒佳本想摇头，但见到楚岚岚害怕发颤的模样，还是改了口：“别怕，我先送你去外面。” 　　她拉着楚岚岚走后，昏暗的杂物间里只剩下路栀和黎零两人。 　　挠墙声还在持续，黎零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路栀身上。 　　当沐寒佳和楚岚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黎零忽然眯了下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某种晦暗正在酝酿。 　　与此同时，他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好像活了过来，如同一头蠕动的怪物，缓慢而悄无声息地，逼近路栀的影子。 　　黎零眼中多了几分兴味，显然非常期待路栀的反应。 　　但路栀完全没有反应，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墙壁上。 　　黎零兴致勃勃地等了几秒，发现路栀真的没看他。 　　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 　　地上的影子缩回去了。 　　与此同时，路栀移开那个空无一物，却又莫名沉重的箱子。 　　之前楚岚岚就移动过它，但那个时候，箱子后面什么都没有。 　　而现在，墙壁上突然多出一个暗格，暗格没有上锁，随手就能打开。 　　指甲刮挠墙面的声音忽然变大，在那暗格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打破墙壁，从里面出来…… 　　路栀抬手，修长的手指抵住暗格。 　　咔哒。 　　下一秒，暗格打开了。 第8章 温馨的小家（七） 　　咔哒。 　　暗格打开。 　　乍一看，后面依然是红砖砌成的墙壁。 　　但很快的，路栀发现那并不是墙壁……而是一团红色的、肉块般的东西。 　　血红色的肉块挤成一团缩在暗格之后，仿佛有某种生命力般，还在微微蠕动。 　　这样的画面简直令人头皮发麻，路栀偏过头，与黎零对视。 　　黎零接到他的目光，轻笑道：“学长别怕，我在呢。” 　　路栀“唔”了一声。 　　其实他并不害怕，只是好奇暗格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的血肉，还是…… 　　路栀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把手伸进去，会不会摸到什么东西？” 　　如果换做其他人在这里，也许会大惊失色地阻止他。 　　但黎零只是笑眯眯地望着路栀，语调轻快上扬：“好啊，我们试试吧。” 　　指甲挠墙的声音早在暗格打开时消失，路栀盯着那团血肉看了几秒，抬手，缓缓伸了进去。 　　这时，沐寒佳独自一人从外面进来，见到眼前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 　　她当即想冲上来阻止，但路栀只是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动。 　　他的手指已经没入那团血肉之中，触感滑腻黏稠，令人恶心。 　　——就像在搅动一团新鲜的、刚刚从人身上割下的肉块。 　　路栀面色不变，也没有收回手，直到整个手掌都没入这堆肉块里。 　　突然间，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好像是……一把钥匙。 　　“找到了，确实有东西。” 　　路栀勾住那把钥匙就要缩回手，沐寒佳看着他的手腕即将脱离那团恶心的肉块，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时，路栀的动作忽然一顿。 　　他不动了。 　　沐寒佳原本放下的心一下子提起，甚至大气不敢出：“怎么了？” 　　路栀：“有东西抓住了我的手。” 　　说这话时，他依然面不改色，不见一丝惧意。 　　但是，那团嵌进墙壁的肉块里确实有一只干瘦嶙峋的手，铁钳般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这只手的力气很大，甚至让路栀有种被利刀切割手腕的痛感，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掌会在这里，被齐根截断。 　　就在沐寒佳弄不清状况，心里发紧之时，忽然听见路栀清雅沉静，波澜不起的嗓音：“你们立刻出去，把这里的门锁上，不要靠近。” 　　沐寒佳登时浑身发凉，一颗心也重重坠了下去：“那你……” 　　话还没说完，另一只冰凉的手已轻轻圈住路栀手腕。 　　路栀回头，发现黎零靠了过来，姿态随意地将脸贴在他肩上，是个亲昵撒娇的动作。 　　他的吐息落在路栀颈侧，像寒气一样毫无温度，不过路栀已经习惯，并不难受。 　　黎零的指腹轻蹭路栀手腕，同样没入那团血肉之中……也就是这一瞬间，路栀手腕间的钳制消失了。 　　那只死死箍住他的鬼手悄然退去，再也找不到痕迹。 　　黎零轻轻松松地握住路栀的手背，手指嵌入他的指节之间，是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就这样将路栀的手从那团血肉里带了出来，而他们的手一脱离暗格，暗格就“砰”地合上，与墙壁严丝合缝紧紧黏在一起，撬都撬不开。 　　路栀的手指依然干净无尘，好像暗格之下什么都没有。 　　沐寒佳赶紧围过来：“还好吗？没受伤吧？” 　　“没事。” 　　路栀摇摇头，看向黎零。 　　黎零微微扬起下巴，眼里亮晶晶的。 　　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路栀墨色眼眸漾开笑意，像日光洒落涟漪的湖泊：“你真厉害，夸夸你。”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心情很好地拉着路栀的手晃来晃去。 　　片刻后，门口的楚岚岚等人终于等到他们出来。 　　“路哥！”祝霏和赵川野齐齐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路栀点点头，摊开掌心，在他的手中躺着一把青绿色的钥匙。 　　“这是从里面找到的。”他道，“应该能打开某个锁住的地方。” 　　别墅里并没有上锁的房间，倒是客厅的巨大壁炉被厚重铁门锁住，无法打开。 　　路栀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壁炉。 　　他回到客厅，试图用这把青绿色的钥匙打开壁炉的铁门，可惜没有用。 　　不过他也没有失望，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探索——外面的树屋。 　　众人来到树林边，仰头观察树屋，发现小小的屋门的确是被锁住的。 　　只是，现在有个问题。 　　原本有个木头楼梯通向树屋，现在却已损毁大半，只剩下几根绳子悬在半空，离地尚有半米高。 　　而树屋距离地面有三四米的高度，又建在几棵大树中间，要爬到门口只能靠这几根绳子，非常有难度。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路哥嘛！ 　　赵川野心里划过这个想法，下意识看向路栀，发现路栀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说话。 　　赵川野：“……” 　　他愣了几秒，忽然意识到第一次见到路栀时，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就是病殃殃的美人，一看就很容易咳血晕厥的那种。 　　当然，现在的路栀依然是这个模样，只是因为他接连两次杀死恶鬼，救下赵川野和祝霏，导致他们都下意识忽视这点了。 　　对啊，路哥好像生病了，身体不太好……他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才加入梦魇的吧？ 　　赵川野咳嗽一声，小声道：“那个，我也爬不上去。” 　　别看他体格壮一点，可是要靠这几根绳子爬上三四米高的树屋，也太难为他了！ 　　路栀沉默无言。 　　实际上，他最不擅长的就是体力活。 　　包括但不限于，长跑，游泳，还有爬树。 　　路栀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黎零。 　　黎零双手一摊，眼中写满无辜：“我也不会。” 　　“……我学过攀爬，我来吧。” 　　目睹这一切的沐寒佳好笑又无奈地开口，向楚岚岚借了根发绳，将自己的长发束起，扎在脑后， 　　她带上那把钥匙，抓住其中一根绳子，先试探着拽了拽，确定结实后用力一蹬，整个人借着那根绳子，轻巧而熟练地爬了上去。 　　路栀微微惊讶，随即提醒道：“小心，如果有异样立刻跳下来，我们会接住你的。” 　　沐寒佳：“好，我会多留意的。” 　　几分钟后，沐寒佳爬上树屋，地面上的邵健豪突然出声：“我也去。” 　　他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不然就像一个透明人似的，毫无存在感。 　　他的自尊心让他忍受不了这点。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邵健豪就借着那根绳子刷刷爬上树屋。 　　咔哒。 　　青绿色的钥匙钻进锁孔，树屋的门果然应声而开。 　　沐寒佳谨慎地站在门口观察几秒，发现屋内空间不大，不过几步就能走个来回。 　　树屋没有窗户，四处堆放着零散的积木玩具，一张小小的桌上还摆着一只八音盒，和半本落尘的笔记本。 　　沐寒佳意识到什么，刚想拿走笔记本，邵健豪已先一步钻过去，把它攥在手里。 　　树屋要容纳两个成年人还是有点困难的，沐寒佳却不想那么快离开：“我们再找找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邵健豪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在树屋里搜寻起来，搜来搜去也没什么搜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这里似乎除了玩具就只有玩具。 　　邵健豪：“可以走了吧。” 　　“走吧。” 　　沐寒佳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找到笔记本的桌子，发现上面的八音盒还挺精致，并且和其他杂乱堆放的玩具不一样，它是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的。 　　就在沐寒佳想着要不要把八音盒拿走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呵。” 　　“……” 　　她回头看向邵健豪：“你笑什么？”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邵健豪脸色有点难看：“我没笑。” 　　他话音刚落，阴冷的低笑再度响起。 　　“呵。” 　　这次，两个人都听到了。 　　一下子，沐寒佳汗毛倒竖，邵健豪已带着笔记本夺门而出，抓着绳子要跳下树屋。 　　沐寒佳也顾不得那八音盒，紧随其后。 　　就在她要冲出树屋时，身后又一次响起那怪异阴森的冷笑，离她很近，几乎就贴在她的耳边。 　　她当即拽住绳子，也就在这一刻，她的脚踝忽然一凉。 　　沐寒佳低头，看见一只指甲尽断、毫无血色的手，抓住自己的脚。 　　…… 　　一个人影从树屋坠下，路栀尚未看清是谁，已做出反应，冲了上去。 　　路栀身后，黎零的眼眸一瞬间深黑无比，瞳仁边缘，甚至隐约染上一丝血红。 　　路栀接住了沐寒佳。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接住从高处坠落的沐寒佳，犹如接住一片羽毛。 　　路栀：“？” 　　另一边的楚岚岚和祝霏赶紧靠近，帮他将沐寒佳扶了起来。 　　沐寒佳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能安然无恙地落地，愣了一下，直到黎零拉住路栀手臂，面无表情地轻轻按揉起来。 　　“学长，有没有弄疼你？” 　　听到这话，沐寒佳当即回神：“糟糕！你的手有受伤吗？对不起，我——” 　　“没事，我不疼。” 　　路栀看着给自己按摩手臂的黎零，摇摇头，又对沐寒佳道： 　　“对了，你怎么会摔下来？” 　　沐寒佳神色一变：“树屋里有鬼！它刚才抓住了我的腿！” 　　“！” 　　众人抬头，树屋屋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路栀蹙眉，“抱歉，我刚才什么都没察觉到。” 　　之前几次洋娃娃出现时，他都能提前感知到，只有这次没有。 　　“不关学长的事，”黎零在旁边不冷不热道，“这次的鬼都没出现实体，最多算是个小骚扰。” 　　沐寒佳愣了愣：“好像也是……刚才我的确没看见那只鬼娃娃。” 　　随即她又道：“而且你根本不用道歉，我还得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想起自己刚刚从树屋摔下还心有余悸，毕竟那可是三四米的高度，就算不伤及性命，可能也会腿断骨折。 　　要是在这里受伤的话…… 　　沐寒佳不敢再想，一边隔得远远的邵健豪道：“东西已经拿到了，我们可以走了。” 　　“是啊！”赵川野就等着这句话，他刚才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东西从树屋里爬出来，“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大家转身—— 　　发现胡混居然就在他们几米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祝霏“咦”了一声，胡混却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跑。 　　祝霏：“？” 　　这人好怪！ 　　路栀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们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胡混悄悄跟上他们了。 　　这个人果然惧怕落单与死亡，哪怕被那堆食物诱惑，也还是出于求生欲跟上了他们。 　　几人回到屋内，赵川野和祝霏立刻关上大门，省得外面有什么东西进来。 　　路栀看看身边的黎零，发现他的学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路栀轻声道：“你生气了吗？” 　　黎零一声不吭地抬眼，眼眸沉沉，毫无情绪。 　　路栀就知道他的学弟是不高兴了。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 　　路栀沉默不语，回想起刚才的经历。 　　之前还好好的，似乎……是沐寒佳从树屋上摔下，他冲过去接住她之后，黎零才开始不和他说话的。 　　想到这里，路栀微微怔了一下。 　　是因为他不计后果地冲出去救人，让黎零担心了吗？ 　　因为担心，所以才生气？ 　　“……” 　　路栀眼中浮现些许笑意，放缓了声音：“我下次不会那么不小心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黎零依然没吭声。 　　路栀凑过去：“还是不高兴吗？” 　　黎零与他对视几秒，忽然道：“学长下次再这样，我就——”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了。 　　路栀：“什么？” 　　黎零没有吭声，深黑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随即语气正常道：“学长亲亲我，我就原谅学长。” 　　路栀：“？” 　　这转折也太突兀了！ 　　黎零仰起脸：“不亲我我就不消气！” 　　路栀：“？？？” 　　那你还是别消气了。 　　他默默地转身走了。 　　客厅里，几人围坐在沙发边，中间摊开一本笔记本。 　　树屋里的笔记本是安东尼剩下的日记，不过依然是残缺的，只有半本。 　　在这本落尘的日记上，安东尼稚嫩的笔迹再次落入众人眼中。 　　【今天，妈妈不见了。】 　　【爸爸说，他去过很多地方，妈妈也会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等着我们过去。】 　　【我不懂爸爸的话，但是我很想妈妈。】 　　…… 　　【姐姐一直在哭，爸爸给她做了一只洋娃娃，和妈妈一模一样。】 　　【看着洋娃娃，我好像看见了妈妈。】 　　…… 　　【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再也不会送我八音盒了。】 　　…… 　　【八音盒坏了，妈妈好久好久没有回来了。】 　　【如果我乖乖吃药，乖乖睡觉，妈妈会回来吗？】 　　…… 　　【昨晚睡觉的时候，我看见门外有个影子，是爸爸吗？】 　　…… 　　【那不是爸爸】 　　【妈妈回来了】 第9章 温馨的小家（八） 　　日记到这里就缺失了。 　　客厅里没人说话，路栀沉默地推敲日记内容，若有所思。 　　安东尼的母亲温妮莎拥有一头栗色卷发，他们几次遇到的洋娃娃，也有一头栗色卷发。 　　安东尼说，洋娃娃很像妈妈。 　　他还在深夜看见过门外的人影……那道人影，会是洋娃娃吗？ 　　是安东尼妈妈吗？ 　　路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他第一次接触到那只鬼娃娃时，就觉得它摸起来的触感很不对劲，滑腻真实，就像在抚摸一张人皮。 　　每次杀死洋娃娃后，那滑腻的触感还会在他指间停留一段时间……让他甚至以为自己杀了一个“人”。 　　也许是路栀盯着自己的双手有点久的缘故，黎零慢悠悠凑过来，手掌覆住他的手背，将他修长的五指都包容在自己掌间。 　　路栀抬头，与黎零对视，黎零冲他眨眨眼。 　　于是路栀微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 　　另一边，赵川野猛的拍了下大腿。 　　“肯定是那个继父害死安东尼他妈，又将他妈做成娃娃，丧心病狂地送给这对姐弟！” 　　“然后，心怀怨恨的妈妈活了过来，回来报仇了！” 　　“等等！”胡混道，“又不是我们杀的她，冤有头债有主，她不能去找她老公吗！” 　　沐寒佳幽幽地道：“也许她已经把奥德森杀了，才来找我们。” 　　胡混：“……” 　　路栀忽然开口：“为什么？” 　　沐寒佳：“什么？” 　　路栀：“假设娃娃真的活了过来，为什么它能活过来？” 　　赵川野：“额……因为这是个玄幻世界？”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鬼魂”在梦魇实在太平常，他们都下意识忽视了恶鬼出现的原因。 　　路栀沉默几秒，看向楚岚岚：“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撒图鲁可能是某个印第安部落的信仰？” 　　撒图鲁是他们在杂物间发现的诡异存在，在路栀的印象里，他们就是先发现这个特殊的名字，而后才出现了异样。 　　楚岚岚点点头：“应该是他们是曾经的信仰，但不知为什么被他们遗弃了。” 　　“而现在，这个名为‘撒图鲁’的存在出现在了这里。” 　　路栀的手指落在安东尼的日记间，指着其中一句话。 　　【爸爸说，他去过很多地方。】 　　“奥德森去过很多地方，也许其中就有那个部落，他又在部落里接触到撒图鲁，将它带了回来。” 　　路栀道。 　　“那个诡异的洋娃娃之所以会出现，很可能就是受到了撒图鲁的影响。” 　　死人当然不会复生，死去的魂灵会寄宿在一只洋娃娃身上，必然也有自己的原因。 　　沐寒佳“嘶”了一声：“难道说撒图鲁是某个邪神，奥德森信仰邪神，出于某种目的才杀了温妮莎？” 　　“邪神毕竟是邪神，所以死后的温妮莎灵魂依然不能解脱，又变成了那只鬼娃娃？” 　　胡混凉凉插了一句嘴：“谁说杀人的一定要是奥德森？” 　　“你们之前不是说，那个姐姐在她妈死掉以后就和自己继父厮混到一块去了吗？我看啊，肯定是这个贱人早就看上了她继父，甚至不惜对自己亲妈下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栀打断了：“母亲去世，弟弟年幼，在这样的处境下，如果奥德森真的想做什么，仅凭柯琳娜一人也很难反抗。” 　　安东尼的日记里，他的姐姐柯琳娜在母亲死后，伤心得一直哭泣。 　　因此，路栀始终觉得柯琳娜并不是主动与奥德森在一起，很大可能是被逼迫的。 　　谋害温妮莎的人应该正是她的丈夫奥德森，但这里面应该还藏着什么隐秘的枝节，还没被他们找到。 　　除此以外，杀死恶鬼的方法也始终没出现——这是他们逃离这里的关键，是最重要的线索。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一半了…… 　　“路栀？”沐寒佳留意到路栀的神色，开口，“你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路栀正要说话，一道冰冷的系统音就在他们头顶响起。 　　【规则二】 　　【安东尼要听爸爸的话，每天按时吃药】 　　众人：“？” 　　他们刚来到这里时，系统就给出过第一条规则，即每天十点要按时睡觉。 　　现在都第三天了，第二条规则才出现？ 　　路栀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可能推动了某种关键剧情。” 　　安东尼的两本日记，再加上之前他们搜集到的线索，已经揭露出一部分真相。 　　尽管他们还没猜出完整的真相，但它确实模糊地浮于水面之上，待人发现。 　　所以，新的规则也随着剧情推动，出现了。 　　“等一下，”赵川野又惊又疑，“第一条规则是要按时睡觉，第二条规则……我们不会要吃药吧？” 　　没人回答赵川野，因为这个疑问同样悬在众人心头。 　　而在当天晚上，他们的担心应验了。 　　餐桌再次摆满香气诱人的菜肴，在那股熟悉又煎熬的饥饿感出现的同时，众人面前多出几片薄薄的药片。 　　药片颜色淡白，没有特殊气味，路栀先嗅了嗅味道，又给黎零闻了闻。 　　黎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苦，不难闻。” 　　路栀便对其他人道：“是洛达芬。” 　　温妮莎、安东尼还有柯琳娜所服用的药物，正是洛达芬。 　　祝霏按着肚子，强迫自己忍耐难熬的饥饿，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这里不对劲了：“我们吃的话，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路栀安慰道：“放心，只是轻量的话顶多嗜睡一点，不过量服用就没有问题。” 　　祝霏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犹豫，不敢吞下那药片。 　　但是，她也不想承受违反规则的后果，上次她就因为没在十点前入睡，被那只鬼娃娃找上了门。 　　如果当时没有路哥，我现在早就“死”了，还要被送回现实，失去许愿的机会…… 　　祝霏目睹路栀平静地吞下药片，一咬牙，自己也将那两片药塞进了嘴里。 　　吃下药后，路栀倒不见有什么不适，旁边的黎零却“啧”了一声，蹙起眉头。 　　路栀立刻看向他：“怎么了？” 　　黎零不怎么高兴：“好苦，不像糖，一点也不甜。” 　　他很勉强地含着那药片，既不满意又不情愿，还有点生气，把脸埋在路栀肩上。 　　路栀看着这个气呼呼的学弟，有点想笑，下一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很喜欢吃糖吗？” 　　黎零认真地想了想：“我没吃过糖，但我知道糖是甜的。” 　　路栀微微一愣，想起第一次找到洛达芬药片时，黎零就在旁边问过他这是不是糖。 　　可是，他怎么会连糖也没吃过？ 　　路栀看着黎零，黎零也看着他，深黑眼眸不见什么特殊的情绪。 　　片刻后，路栀微微笑了一下：“那回去之后，我给你带吧。” 　　黎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 　　他拉住路栀的手晃了晃，语气美滋滋的：“学长要说话算话，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了。” 　　路栀：“好。”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向周围的人：“你们知道怎么回去吗？” 　　刚刚吞下药的沐寒佳“啊”了一声：“做完这个任务之后，我们就能回现实休息几天了。” 　　“不过，因为之后还有新的任务，我们会被随时召唤回来——这是系统说的。” 　　路栀沉默一秒。 　　为什么系统什么都没和他说过？ 　　餐桌上的菜肴依然散发着勾人的香气，但不知是因为刚刚咽下那难吃的药，又或者是路栀白天的话，其他人都忍着饥饿，没有靠近那里。 　　胡混左顾右盼，见周围众人都吃下那片药，再不情愿，也只能强逼着自己吞了下去。 　　晚上八点，众人早早上床，只为了让自己别在十点之前还没睡着。 　　路栀和黎零回到主卧，黎零似乎还想着路栀答应给他带的糖，心情很好地拉住路栀的手不肯放。 　　两人在床上躺下，路栀感受着黎零没有温度的手掌，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黎零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身上老是凉凉的，”路栀给他拉了拉被子，“多盖点被子，别感冒了。” 　　黎零沉默几秒，忽然凑近路栀。 　　“学长让我抱着，我就不凉了。”他笑眯眯地道，“学长身上暖乎乎的，我可喜欢了。” 　　路栀：“……” 　　路栀就当做没听见，非常淡定地扯过被子，蒙住黎零的脑袋。 　　黎零被闷在被子里，嘴上还要不停地叭叭：“学长好小气，不肯让我抱，生气了也不肯哄我，学长根本不关心——” 　　路栀：“不给你带糖了。” 　　黎零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路栀嘴角扬起：“睡吧。” 　　说完，他就阖上了眼睛。 　　主卧安静无声，黎零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一眨不眨地注视路栀。 　　路栀呼吸清浅，纤长眼睫垂落，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黎零盯着他看了一会，回想起白天的一些事，深黑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这个人是他的，就算被人染指，也只能由他来染指。 　　但是，这个人的目光总是不在他身上，会被另外的东西分走……让他很觉得很烦躁。 　　要用什么方法，让这个人“留下”呢？ 　　眼眸深黑、肤色苍白的青年若有所思，思了半天也没思出什么东西，只能抬手，以一个护食的姿态，将他身边的人圈了起来。 　　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 　　吃下那药片后，胡混总感觉胃里不太舒服，一阵阵犯恶心。 　　他躺在床上，没有枕头，因为唯一的枕头被邵健豪抢走了。 　　这里是安东尼姐姐柯琳娜的房间，粉红色的少女床要挤下两个大男人着实困难，邵健豪体格又格外高大，因此胡混只能蜷缩在靠墙的角落里， 　　他听着邵健豪粗重的鼾声，在心里怒骂野蛮人，睡觉都不让人安生。 　　然而，内心骂得再大声邵健豪也听不到，胡混只能翻了个身，侧躺着捂住自己耳朵。 　　因为位置狭窄，他的膝盖还顶着墙壁，墙壁与大床间有一道漆黑的缝隙，不长，只有半掌宽。 　　晚上吃下的药片好像卡在他的喉咙里，那股恶心感还没消散，胡混紧紧闭眼，想要强行让自己入眠。 　　只是越是这么想，他就越睡不着，脑海里总是零碎散过一些想法。 　　这个破地方，我真是不想待了。 　　如果不是为了钱，为了爸妈，我才不会来到这里，还被这些人瞧不起，真是气死了！ 　　等着吧，等我飞黄腾达，一夜暴富，我就能把爸妈接出来，这些人也不会看不起我了！ 　　他们肯定会后悔的……肯定！ 　　胡混越想越兴奋，似乎已经遇见到不远处的未来，他高高在上，接受着其他人讨好的模样。 　　然而，也是因为沉浸在兴奋中，他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二楼长廊上，布谷鸟准时从钟表里弹出，却没有发出尖细的“布谷”叫声。 　　无声之中，胡混忽然觉得身上凉凉的。 　　似乎有股凉风不断从哪里吹来，他没有被子可以盖，只能再度翻身，平躺在床上。 　　身侧就是大床和墙壁的缝隙，缝隙漆黑，胡混没有往下看，因为他知道床底下肯定是空的。 　　邵健豪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胡混却睡不太着。 　　他清醒地睁着眼睛，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逐渐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很安静，太安静了…… 　　黑暗中的寂静容易滋生和放大某种想法，不知从何时开始，胡混不敢动了。 　　他僵着后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甚至屏住了呼吸。 　　其实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动。 　　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双眼睛。 　　就在他旁边。 　　就在那道床缝里。 　　他的床底下……藏着一个“人”。 第10章 温馨的小家（九） 　　不知是不是吃了药的原因，路栀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梦境里闪过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场景跳转，他一会身处某个纯白的房间，一会出现在一场葬礼上，一会又站在摩天轮下，牵着一只小小的手。 　　光怪陆离的画面闪烁，如流沙溢出指缝，他竭力想去抓取，却什么也留不住。 　　一场乱梦结束，他从梦中惊醒时，还在深夜。 　　冷汗打湿黑发，凌乱落在苍白脸侧，路栀眼前发晕，强撑着坐起，仓促间冰凉的指尖似乎摸到什么细滑的东西，却没来得及在意。 　　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逼近。 　　。 　　柯琳娜的房间里，胡混浑身发冷，仿佛身陷冰窟，无法动弹，更不能呼吸。 　　他的眼睛大睁，放在身边的手指剧烈颤抖，却始终不能从原来的位置移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如虫豸攀爬墙壁，是来自床缝之间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从床缝里爬出。 　　胡混嘴唇不停哆嗦，眼角渗出几点泪水，那张惊恐的脸庞之下，翻涌着无法出声的凄嚎。 　　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 　　爸！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救救我！！ 　　然而，撕心裂肺的哭嚎终究无法被人听见，一侧的邵健豪仍在沉睡，鼾声大作。 　　胡混眼眶欲裂，在他的崩溃的余光中，一颗头颅，从漆黑的床缝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洋娃娃。 　　栗色卷发散在肩头，它穿着破破烂烂的粉色长裙，裂开的嘴里，露出电锯齿轮般，足以碾碎骨骼血肉的寒牙。 　　胡混猛的张开嘴。 　　他本该被那森寒的利齿碾碎，在极端的痛苦中发出一声撕裂胸肺的惨叫。 　　然而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他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旁边一扯！ 　　猎物消失，洋娃娃眼中猝然暴起凶光，但来人的动作比它更快，在拽开胡混的一瞬间，厚重的被子已经兜头蒙住洋娃娃脑袋，将它狠狠压下！ 　　在洋娃娃的利齿还没来得及撕碎层层布料之前，路栀已经像上一次那样，毫不犹豫地举起餐刀。 　　黑暗中，他的脸庞依然苍白，眼眸却沉静如墨湖，倒映出潋滟的冷光。 　　…… 　　噗嗤，噗嗤。 　　利刃一下下没入血肉，腥臭味在房间里弥漫，直冲鼻腔。 　　身上千斤的桎梏消失，四肢再度能够动弹，胡混尖叫跳起，踩着邵健豪滚下了床。 　　于是邵健豪也发出一声惨叫，一下子醒了过来。 　　沐寒佳闻声冲出房间时，就见路栀拿着一柄血淋淋的餐刀，出来洗手。 　　沐寒佳：“……？” 　　沐寒佳迟钝地看看他背后的房间，迟钝地看看他手上染血的餐刀，迟钝地看看他的脸。 　　路栀面无表情：“无他，唯手熟尔。” 　　沐寒佳：“……” 　　沐寒佳无言以对，只能鼓掌。 　　哗啦—— 　　安静的洗手池边，冰冷的水流冲走指间的鲜血，路栀脸上不见血色，额头也微微冒出细密的汗水。 　　他之前一直精神紧绷，此时放松下来才发觉大脑昏沉胀痛，仿佛脑子里有一口不断震响的钟，一撞一撞，难受得要命。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异样，恐怕和他睡前服下的药物有关。 　　路栀定了定神，苍白手指扶住额头，又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学长。” 　　黎零脚步无声地从黑暗中走出，眼眸深黑，语气不带波澜。 　　他的手贴在路栀额前，掌心温度依然冰凉，却如同一剂镇定剂，镇住路栀乱如麻绳的思绪，连带着精神也稳定几分。 　　路栀只觉终于缓了过来，对他笑了笑，张开手掌：“手洗干净了。” 　　“……” 　　黎零没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人看。 　　路栀眼睫纤密，眼形修长，在微挑的眼尾之下，还有一颗小痣。 　　此时，一滴鲜血溅落眼尾的小痣边，仿佛滴垂的血泪，连带着那颗小痣也有种异样的鲜妍。 　　黎零手指轻抬，指腹贴上那枚小痣，轻而软地磨蹭一下，顺便抹去了那点血迹。 　　直到确定这个人身上不再沾染血污，黎零的心情才好了几分，开口：“学长的眼睛真好看。” 　　路栀还在想自己要不要礼貌地说声谢谢，就听见他的下半句话：“要是能收藏起来，一定更好看。” 　　路栀：“？” 　　他没忍住，抬手敲了一下黎零额头：“胡说什么。” 　　黎零：“我才没有胡说。” 　　他的语气还很认真，又低头挨着路栀的手掌蹭了蹭，像是在撒娇。 　　可那双深黑的眼眸还在直勾勾盯着路栀眼睛。 　　似乎真的很想把他的眼睛拿去“收藏”一样。 　　不过，这样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目光只出现了一瞬，在路栀察觉之前，黎零神情又恢复如初，继续挨着他的手掌轻蹭，显然很喜欢他掌中的温度。 　　路栀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发现黎零还在黏糊糊地蹭他，总感觉两个人这样奇奇怪怪的，便收回了手。 　　“走吧，今晚还没过去呢。” 　　原本占有的温度消失，黎零不太高兴地挑了下眉，但想到这个人总归还在他的身边，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路栀洗个手也就一分钟的时间，此时其他人都醒了，因为不敢乱走，都蹲在二楼走廊上。 　　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显然和路栀一样，做了很多混乱且令人头疼的梦。 　　上次鬼娃娃袭击祝霏时，他们都毫无所觉。现在胡混遇鬼，他们也都在睡梦之中，根本不知道危险来临。 　　在意识到这点后，众人心里或多或少生出些后怕和凉意。 　　如果没有路栀，他们恐怕要到天亮才会发现胡混的尸体。也许在这之后，他们中又会有人无声无息地死去，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但路栀却拥有某种神奇的预知能力，能提前察觉危险到来。就像海上的灯塔，在黑夜中也能照亮潜藏于海浪下的礁石。 　　一下子，众人看向路栀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而一见到他的出现，一个身影就扑过来，要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路栀没看清那是谁，只是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躲开这个人。 　　“路栀！路哥！” 　　扑过来的是胡混，他虽然扑了个空，但不影响发挥，下一秒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就真的要被那只鬼娃娃吃了！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再也不故意和你做作对，再也不故意杠你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说什么，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你就是我亲哥！是我亲大爷！！” 　　路栀：“……” 　　路栀道：“我好像还没那么老，你不用哭了。” 　　胡混依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五颜六色，相当精彩。 　　洋娃娃锯齿般裂开的巨嘴还在他的眼前，他尚未从恐惧中逃脱，只觉得自己一闭眼，那只鬼娃娃就会向他扑过来，用血淋淋的牙齿，撕碎他的脸。 　　这种恐惧太过真实，就像让他亲历了一场死亡。也是此时他才发现——哪怕明知这是一场游戏，在面对恶鬼时，他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与勇气。 　　如果没有路栀，他真的会被这只恶鬼杀死，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在这里……随后，被驱逐出这个游戏，永远失去实现愿望的机会。 　　这样的结局令胡混悚然，他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就像个小丑，可笑又不自量力的小丑。 　　胡混还在嚎啕大哭着道歉，路栀一时间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眉眼淡漠地道： 　　“我并不喜欢你，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胡混哭声一噎。 　　路栀转向其他人，他知道祝霏几人还在疑惑自己救下胡混的原因，语气不变，就像在陈述事实： 　　“如果他死了，我们就少了一份可以和恶鬼对抗的力量。而人数越少，对恶鬼就越有利。” 　　“所以，至少在最后的决战前，我希望尽可能保存我们的力量。” 　　“……” 　　祝霏与赵川野互相看看对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们并不喜欢胡混，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厌恶，毕竟这个人之前不仅恶毒得想把他们赶出屋子，还几次三番带节奏搅混水，格外招人烦。 　　因此，对于路栀救下胡混这件事，他们还有点遗憾与不解——如果胡混死在这里，他们不就不用见到这个讨厌的人了？ 　　不过路栀的一番话点醒了他们，他们毕竟在做一个需要众人合力完成的任务，胡混的死对他们都没有好处，至少在任务完成前是这样。 　　至少……在任务完成前。 　　祝霏和赵川野看见了彼此眼睛里的东西。 　　“……对对对！路哥说得对！”胡混见其他人不说话，赶紧狗腿子地附和起来，“还是路哥明理！说的话就是和我这种蠢货不一样！” 　　路栀：“……” 　　胡混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他今晚违反了规则，超过十点都没入睡，所以才会遇到那只鬼娃娃。 　　而在不久前，他还拿这个排挤针对同样违反规则的祝霏。为了不让祝霏几人指责自己，他赶紧转移起了话题。 　　“路哥，我们之后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能怎么办啊？” 　　祝霏才不想放过他，双手抱胸，挑着眉头阴阳怪气。 　　“不知道是谁故意违反规则，招出那个恶鬼，我们大家都要被这个人害死了，我现在可怕死了呢。” 　　胡混：“……” 　　自己曾经拿来指责祝霏的话又被怼了回来，他哑口无言，下意识向路栀投去求助的目光。 　　路栀面色淡淡，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胡混。 　　一时间，胡混脸色涨红，憋了许久，终于瓮声瓮气地憋了个“对不起”出来。 　　祝霏幽幽道：“没听见，这么小声是没吃饱饭吗？” 　　胡混：“……” 　　他终是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 　　祝霏哼了一声，扭过了脸。 　　路栀正要开口，旁边的黎零忽然靠过来，脑袋轻抵他的肩膀，懒洋洋搭着眼帘——虽然没吭声，但明显一副“我好困我要睡觉”的模样。 　　路栀摸摸他的脑袋，道：“和上次一样，大家暂时在客厅待一夜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我猜测，那只洋娃娃今晚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楚岚岚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沐寒佳笑道：“我记得上次那个鬼娃娃只出现了一次，之后就没再现身了。” 　　她发现鬼娃娃的出现是有规律的，只有在他们触及到特殊的剧情，或是违反规则时才会出现。 　　上次除了祝霏，他们都在十点前入睡，之后还是因为外界的响声才被惊醒——所以在主观上，他们确实没有违反规则。 　　不过沐寒佳心里还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恶鬼刚被路栀杀死，就算复苏也需要时间，所以他们才能平稳地渡过一晚。 　　不管原因是哪个，直到天亮之前，他们应该还是安全的。 　　既然要在客厅打地铺，众人纷纷回房抱被子。路栀走在通往主卧的路上，有些沉思。 　　在一次又一次“杀死”那只洋娃娃后，他发现这个恶鬼并不强，尤其是他已经掌握对方弱点，要处理它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是“处理”，不是真正的“杀死”。这个恶鬼显然很难用普通的方法除去，总是会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现在，距离任务结束只剩下三天……这三天时间，真的足够吗？ 　　路栀垂眼，目光落在自己双手间。就在这时，他旁边响起了黎零不紧不慢的声音：“学长在担心什么？” 　　路栀目光上移，看见黎零贴过来，眉眼弯弯，嘴角噙笑：“别怕，就算他们都死了，有我在学长也会没事的。” 　　路栀总有种他又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的预感：“可是如果没有同伴，仅靠我们两人也很难完成任务吧？ 　　黎零歪头：“为什么一定要完成任务，我觉得学长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路栀还没品出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见黎零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死了就死了，死光了，学长身边就只剩下我了。” 　　说到后面，眼眸深黑、体温冰凉的青年嗓音逐渐放低，语气缱绻而轻飘飘的，仿若羽毛飘落，亦如情人呢语。 　　“到那时，我还是会陪着学长的。” 　　路栀：“？” 　　路栀一脸严肃：“小同志，你的思想有点问题。” 　　黎零眼睛眨巴眨巴：“什么？” 　　“我觉得你很需要去洗洗脑子。” 　　路栀双手握住黎零肩膀，摇得他整个人晃来晃去。 　　“晃一晃，看看里面会不会掉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来。” 　　黎零：“……” 　　黎零一动不动地被路栀晃了一会，突然有点委屈巴巴。 　　“学长好像在骂我。”他道，“我明明在和学长讨论很认真的东西。” 　　路栀：“唔，你继续说，我继续听。” 　　黎零总感觉他的语气像在哄小孩，一下子不怎么高兴了。 　　他盯着路栀看了几秒，开始叭叭：“学长似乎并不怕死。” 　　“每次去救那些人的时候，你都不在乎自己会遇到什么，更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路栀心说没办法，毕竟我都快是个死人了，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黎零话锋一转：“不过，这是件好事。” 　　他笑吟吟地道。 　　“因为这样的学长，应该活不了太久。” 　　“真是太好了。” 　　等你死后，我就可以把你留在这里。 　　眼眸极黑的青年在心中低语，小小的期待就如淤泥里生出的新藤，肆意蔓延。 　　永远留在这里……变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藏品。 　　根本听不见黎零心声的路栀：“？” 　　这是人话？ 　　不过他也没生气，而是心平气和道：“无所谓，我本来就活不久。” 　　黎零高高兴兴地道：“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学长脸色特别不好，看起来就像是快死了。” 　　旁边刚好路过并且刚好听到这句话的沐寒佳：“？”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话也太好听了，简直不像人话。” 　　黎零很认真地点了下头：“谢谢夸奖。” 　　沐寒佳：“……” 　　她看了路栀一眼。 　　这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惋惜。 　　像是千金大小姐被憨憨恶霸糟蹋，好好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惋惜。 　　路栀：“……” 　　黎零牵住路栀的手，微笑着晃了晃。 　　路栀收回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总觉得自己这个学弟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奇奇怪怪的。 　　于是忍不住摸摸黎零的额头。 　　黎零又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这个样子乖乖的，路栀的心微微一软，继续和他牵着手往前走。 　　只是在即将到达主卧门口时，路栀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不对，”他脸色微微一变，“我刚才起床的时候，好像——” 　　他还记得自己被噩梦惊醒，强撑着坐起时，似乎在主卧的大床上摸到了一种细滑冰冷……根本说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那时，他顾忌着有人遇到危险，没有去细究，而是冲出了房间。 　　而现在，黑暗的主卧房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静待他的进入。 　　黎零见路栀一动不动，开口：“学长？” 　　路栀：“里面有东西。” 　　他说出这句提醒，谨慎地踏前一步。 　　下一秒，一声惨叫响起。 　　这惨叫并不是主卧深处传来的，而是来自另一边——柯琳娜的房间。 　　路栀和黎零闻声赶到时，就见胡混一屁股瘫在床边，死死抱住想要逃离这里的邵健豪的腿，嘴里不断蹦出尖叫，却根本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有鬼！有鬼！路哥救我！” 　　他一见到路栀几人，就慌乱地指着大床一边大喊。 　　“那里有鬼！我看到了！我刚才看到了！” 　　邵健豪被他缠得脱不了身，大怒道：“什么鬼！你放开我！！” 　　路栀没去管他们两个，快步来到床边。 　　胡混指的地方是大床与墙壁间的缝隙，而在刚才，那只洋娃娃也是从这里爬出。 　　路栀单手撑着床沿，弯腰—— 　　在床缝里，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11章 温馨的小家（十）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出现一秒，随即便从路栀眼前消失了。 　　速度之快，甚至让他以为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片刻后伸手，探进床缝之间。 　　在胡混惊恐的目光中，路栀从床缝里捞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软趴趴的洋娃娃。 　　破破烂烂的洋裙裹在身上，它披着一头栗色卷发，用红色丝线缝出微笑的嘴巴，而在嘴巴上面，是蓝色画笔涂出的两只大大的眼睛。 　　这只洋娃娃和他们之前遇到的鬼娃娃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它的眼睛。 　　它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黎零：“好丑。” 　　他的语气还有几分嫌弃，似乎不乐意让路栀拿着这个丑东西，伸手要接过来。 　　路栀却道：“等等。” 　　之前他触碰到那只鬼娃娃时，只觉它的皮滑软细腻，真实得就像一张人皮。 　　而现在，这只洋娃娃只是用布条和棉花缝成，不会动，软趴趴地待在他手里，画笔涂出来的蓝色眼睛一片空洞。 　　路栀仔细检查这只洋娃娃，手指在碰到它的腹部时，微微停顿一下。 　　“里面有东西。” 　　他发现洋娃娃身上还有数道针线缝合的痕迹，于是取出一直随身携带、刚刚还用来“杀死”鬼娃娃的餐刀，挑开洋娃娃肚子上的缝合线。 　　缝合线被拆开，露出洋娃娃身体里填充的棉花，在一团雪白的棉花间，有些许地方染上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路栀刚想把棉花全部掏出来，就被黎零轻轻挡住手：“脏兮兮的，学长别碰。” 　　他取过布娃娃和路栀手中的餐刀，不让路栀动手，自己用餐刀挑开洋娃娃肚子里的棉花。 　　暗红的棉花被一点点挑开，藏在里面的东西也终于出现在人前。 　　那是一柄染血的银制小刀。 　　刀身上的血液早已干涸，却并未褪去，而是长久地保留下来。 　　不用别人说，就连胡混也知道这刀有问题，小心翼翼凑近一个脑袋：“这，这刀不会杀过人吧？” 　　路栀没有说话。 　　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温妮莎死于药物，杀死她的人，显然并不需要这把刀。 　　而且单纯一把刀也看不出什么，他试着从洋娃娃身上找出别的东西。 　　这只洋娃娃应该就是安东尼日记里记载过的，自己母亲去世后，继父奥德森做来哄姐姐柯琳娜的娃娃。 　　之前几次出现的恶鬼也是依托于这只洋娃娃的形象，和它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鬼娃娃没有眼睛，这只洋娃娃，却特别用画笔涂出了蓝色的眼睛。 　　眼睛……是什么关键吗？ 　　路栀沉思几秒，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出了门。 　　他记得二楼走廊里挂着一幅画，画中的柯琳娜……是有眼睛的。 　　黎零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和路栀一起来到走廊中间的画框前。 　　画框装着奥德森一家四口的画像，在简陋稚嫩的图画里，姐姐柯琳娜被画成细长的火柴人少女，圆圆的脑袋上，还有两只大大的蓝色眼睛。 　　一下子，路栀的神色微微变了。 　　主卧床头有一张新婚夫妻的画像，他记得在那张画像里，柯琳娜的母亲温妮莎拥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在这之前，不管是鬼娃娃还是洋娃娃，路栀都觉得它们更像温妮莎。 　　而现在，他忽然发觉比起温妮莎……这只洋娃娃恐怕更像柯琳娜。 　　柯琳娜喜欢粉色，还喜欢漂亮而蓬松的长裙。 　　洋娃娃就穿着破烂却蓬松的粉色长裙。 　　柯琳娜的眼睛是蓝色。 　　洋娃娃的眼睛也是蓝色。 　　安东尼在日记里说过，妈妈去世后姐姐不停地哭，所以爸爸才给她做了这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洋娃娃。 　　现在看来，这只洋娃娃和温妮莎相似的地方只有那头栗色卷发，而它更多的特征，却与柯琳娜重合。 　　奥德森仿造自己妻子的模样制作了一只洋娃娃，却给它画上继女的眼睛，穿上继女的衣裙。 　　这栋深宅别墅里的恶鬼形象依托于这只洋娃娃，那么，他们遇到的恶鬼到底是温妮莎……还是柯琳娜？ 　　洋娃娃肚子里的染血小刀，取走的又是谁的性命？ 　　一时间，路栀心底划过许多想法。 　　再抬眼时，他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我有个猜测。” 　　黎零笑道：“学长说什么我都听。” 　　“我想，柯琳娜可能用这把小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我们之前遇到的恶鬼并不是她的母亲温妮莎，而是她本人。” 　　路栀道。 　　“温妮莎死后，奥德森对自己的继女流露出了觊觎。那时安东尼还年幼，为了自己的弟弟，柯琳娜不得不委身于这个恶魔。” 　　黎零：“既然这样，为了那个弟弟，她又怎会轻易去死？” 　　路栀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从柯琳娜被奥德森胁迫，到她死亡的这段时间里应该还发生了某些变故，这些变故导致柯琳娜心如死灰，甚至选择轻生。” 　　“而这一切可能又和安东尼有关。他是日记的主人，是这一切的旁观者，同时也是深陷这里的人。” 　　路栀说到这里看了眼黎零手中的洋娃娃，心想杀死恶鬼的方法，可能已经出现了。 　　“这只娃娃，还有这把刀都由你保管吧。” 　　黎零有点嫌弃：“好丑的娃娃，我不要。” 　　路栀笑了起来：“最好别弄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们应该是很关键的道具。” 　　黎零闻言望了路栀几秒，似笑非笑：“学长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它们毁了？” 　　路栀与他对视，墨色眼眸平静淡然：“为什么要怀疑你？” 　　“……” 　　黎零眼中光芒微动，随即弯起嘴角：“既然学长给我，那我就好好收着。就像学长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他说完，又飞快冒出一句：“我好乖，学长夸夸我。” 　　路栀：“才不夸你。” 　　黎零：“？” 　　黎零憋了几秒，没忍住挨着路栀轻轻蹭了一下：“为什么？” 　　路栀笑吟吟的：“你之前不说人话，一点也不乖。” 　　他还记着小本本呢。 　　黎零：“……” 　　路栀：“委屈也没用，还有一个地方我没去呢。” 　　他要去的地方是主卧。 　　现在还是深夜，路栀从一楼端来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和黎零一起踏进主卧房门。 　　沐寒佳几人同样跟了过来，他们刚刚得知之前遇到的鬼娃娃是柯琳娜，在极度的惊讶之中，又听说路栀醒来时，曾在主卧的床上摸到某种冰凉细滑、不似人的东西。 　　烛台火光无规则地跳动，映出主卧大床柔软的被面，不见什么异常。 　　赵川野眼珠子转了一圈，摸摸脑袋：“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啊，路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路栀没有说话，径直掀开床单。 　　赵川野张开的嘴巴一下子僵住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床单之下，是一片漆黑。 　　这片黑色并不是某种液体，而是黑色的头发。 　　一根一根、一簇一簇，密密麻麻，纠缠得难舍难分的头发。 　　它们从床缝底下钻出，如一条条细小的蛇肆意游走缠绕，堆积虬结成耸动的蛇群，占满大半张床。 　　路栀：“……” 　　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枕着这么一片乌漆漆的头发睡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黎零勾着他的手指轻晃，语气还十分轻松：“学长放心，它们都没碰到学长，我作证。” 　　路栀：“……谢谢，没有被安慰到。” 　　他在床边蹲下，试着用银制餐刀勾起其中一根发丝。 　　这根黑发长而笔直，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一个人。 　　柯琳娜。 　　柯琳娜有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那样的长发曾出现在主卧的梳妆台与枕边，现在，又如毒蛇般缠满整张主卧大床。 　　路栀观察着这团黑发，发现它们从床缝里钻出，根部一直延伸至地板，就像地上生出的枝叶。 　　他可以确定之前几晚黑发并不存在，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异变，恐怕和他们白天找到的线索有关。 　　当他们搜集到更多线索，让真相逐渐展露时，系统不仅给出新的规则束缚他们，也让他们所处的环境发生异变。 　　想到这里，路栀起身，对众人道：“我想把这张床搬开。” 　　柯琳娜和安东尼房间里的床铺都与地板隔着一段距离，但主卧不同，这里的大床厚重，四角沉沉压着地板，与地面几乎没有缝隙。 　　不过，虽然大床看着很沉，但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这张床还是被搬开了。 　　那团黑发失去可以攀附的东西，枯藤般萎缩在地，又仿佛有某种生命力般慢慢缩进地板里，消失不见了。 　　一道小小的暗门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 　　暗门没有上锁，很轻易就能打开，下面是一格格可供攀爬的铁栏杆，一路延伸至地下的黑暗中，宽度仅供一人通行。 　　在这之前，因为有大床遮挡，没人能发现这道暗门。路栀也没想到明明主卧在二楼，却藏着这样一道通往地下空间的机关。 　　他看了黎零一眼。 　　黎零心领神会：“我陪学长下去。” 　　“什么？要下去？！” 　　一道声音插进来，是胡混。 　　“路，路哥，我不想下去！这里面黑漆漆的，鬼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路栀看向他，发现不仅是胡混，他旁边的赵川野等人也露出犹豫的神色，显然十分恐惧这个突然出现的未知地道。 　　路栀道：“既然这样，你们留在上面，我和黎零下去探个路。” 　　他也无法保证这个地下空间是否安全，目前来看，还是让其他人留在上面更稳妥些。 　　胡混巴不得他这么说，当即应声：“好啊好啊，谢谢路哥！额，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就赶紧上来吧。” 　　赵川野没吭声，他虽然觉得让路栀和黎零两个人下去实在不地道，可是他还有女朋友，为了祝霏的安全，他也不愿意轻易涉险。 　　路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嗯，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如果我和阿霏能完成所有任务，成功许下愿望的话，那我就把拿到的钱分给路哥一些，就当是对他的谢礼了。 　　赵川野在心里默默说着，低下脑袋，没有去看路栀。 　　邵健豪也没吭声，一片安静中，沐寒佳皱了下眉：“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路栀，今晚的胡混和之前的祝霏都会死去，而剩下的人仍在睡梦之中，对同伴的死亡毫无所觉。 　　那只鬼娃娃也许并不难对付，但他们之中只有路栀能提前察觉危险到来，在他们还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做出反应。 　　没有路栀，他们或许早就死了，或许依然能找到日记本、找到这只看似关键的洋娃娃道具。 　　但他们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两条以上的同伴性命——在梦魇里的性命。 　　所以，她愿意跟着路栀，哪怕知道前方可能存在危险。 　　比起这些人，她更相信路栀。 　　“沐姐去的话……我，我也跟着沐姐！”楚岚岚磕磕巴巴地道，“如果里面还有那种印第安文字，我也能帮上你们的忙。” 　　路栀看着她们，最终点了点头：“走吧，一切当心。” 　　四个人沿着那一格格铁栏杆楼梯，攀至地道深处。 　　当脚底再次踩到实地时，他们才发现这下面真的有一片地下室般的空间。 　　深红的砖块堆砌成墙面，这里透不进外部光线，只有两侧墙壁的蜡烛微弱发光——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蜡烛能够燃烧。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而腥臭的气味，像是各种腐烂物综合在了一起，楚岚岚忍不住掩鼻，压抑住呕吐的冲动。 　　这个深藏于别墅之下的地下室大得出奇，几人才走几步就觉得这里如迷宫一般，简直摸不清南北。 　　昏暗的烛光摇曳，路栀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声音。” 　　沐寒佳：“什么？” 　　她和楚岚岚起初根本没听见，过了几秒，才渐渐捕捉到一丝异动。 　　是哭声。 　　微弱的哭声自墙壁一侧传来，像是少女低低的啜泣，飘荡在昏暗的地下室里。 　　沐寒佳与楚岚岚浑身紧绷。 　　那哭声起先很轻，从远远的地方飘来。但很快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呜呜，呜呜……” 　　烛光忽明忽暗，墙壁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路栀没有犹豫：“跑！” 　　四人扭头就跑，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地下室内。与此同时，少女低泣声戛然而止。 　　地面的影子幕布般拖起，从里面钻出一只栗色卷发粉色长裙的洋娃娃，猩红丝线缝合的嘴角上扬，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逃跑的几人，发出一声尖厉的怪笑。 　　它飞快地追了上去，而路栀四人也没能跑出多远。 　　他们被堵住了去路。 　　——面前过道的尽头，是一道厚重上锁的铁门。 　　沐寒佳：“怎么办？前面没路了！” 　　路栀气喘吁吁，他的体质本就比旁人孱弱，刚才的奔跑对他来说极度消耗体力，此时他气息未平，根本不能回答沐寒佳的话。 　　偏偏这样要紧的关头，黎零还能在他耳边戏谑地轻笑：“学长喘得真好听，多喘点。” 　　路栀：“……” 　　与此同时，鬼娃娃也追到他们面前，在见到路栀的那一刻，它再度发出一声尖啸，扯开巨嘴，半颗头颅随之裂开，露出层层电锯般的利齿，绞肉机般向路栀扑来！ 　　它要在这里，杀死所有人！ 　　路栀本能躲开，但这里地形狭窄，他刚刚消耗大量体力，尽管反应已经够快，却还是慢了一步，要被鬼娃娃的利齿撕裂脸颊—— 　　也就是在这一刻，黎零微微扬起嘴角，眼眸深黑一瞬，又恢复如常。 　　鬼娃娃身体忽的一坠，第一次扑空，势头却没有止住，身体在半空中拧过三百六十度，以闪电般的速度再次冲向路栀。 　　几乎只在眨眼间，鬼娃娃足以搅碎血肉的利齿再度逼到眼前。 　　沐寒佳惊出一身冷汗，路栀却有了足够反应时间，沉静着眼眸，清晰无比地吐出三个字：“柯琳娜！”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开，鬼娃娃的身形居然一下僵在半空，硬生生停顿了一秒。 　　也正是这一秒，路栀猝然发力，单手掐住它的身躯，指骨青筋暴起，餐刀由眼眶没入，贯穿它的头颅！ 　　鬼娃娃发出尖啸，爆发的巨大力气瞬间挣开路栀，就在这时沐寒佳扑了上来，用全身力气压住这只恶鬼，令它无法逃脱。 　　路栀立刻回头：“那把刀！” 　　话音刚落，黎零已将一柄染血的银制小刀递了过来。 　　他的脸上不见焦急，从刚才起就显得从容不迫，似乎这只恶鬼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路栀并没有留意黎零神色，接过小刀，毫不犹豫地再度插入鬼娃娃头颅！ 　　这把染血的小刀正是他们从那只洋娃娃肚子里剖出的刀，在路栀的猜测中，柯琳娜正是用这把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要赌，赌这把小刀，也是能够杀死这只恶鬼的刀！ 　　刀刃没入头颅，鬼娃娃当即爆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加愤怒痛苦的尖啸，尽管如此，它的身体依然在剧烈挣动，利齿甚至割破了沐寒佳手掌。 　　居然还没死！ 　　这把刀好像根本没用！ 　　沐寒佳大惊，路栀亦是微微变色。 　　这把小刀明显已经重伤鬼娃娃，但依然不能将它彻底杀死。而如果它不死，他们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 　　还差一点……到底差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路栀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抓起黎零手中的洋娃娃，同时拔出插在鬼娃娃头颅的刀—— 　　他低声道：“对不起。” 　　下一秒，染血的小刀，刺进洋娃娃蓝色的眼睛之中。 　　噗。 　　洋娃娃用布条和棉花做成的身体被轻松捅穿，那双明明是画笔涂上去的蓝色眼睛里，缓缓流出两行刺目的血泪。 　　与此同时，剧烈挣动的鬼娃娃嘴巴猛然大张，这一次，没有尖啸，什么都没有。 　　它的身体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在地上。 　　它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洋娃娃。 　　一只破碎的，失去眼睛，毫无生息的洋娃娃。 　　“……” 　　地下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沐寒佳瘫在地上，被割破的手掌缓缓流出鲜血。 　　楚岚岚冲上来，撕开自己的裙角给她包扎。所幸那伤口并不太深，很快就止血了。 　　沐寒佳呆了一会，轻声道：“结束了？” 　　她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亮：“我们杀死了恶鬼！我们成功了！” 　　这只恶鬼果然不强！他们成功了！没费多大力气就杀死了它！ 　　“……” 　　路栀沉默几秒，脸上不见欣喜，甚至没有特别的神色。 　　“如果我们真的杀死了恶鬼，”他道，“那么，为什么系统还没给出提醒？” 　　沐寒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浑身发凉。 　　就像由高处坠入深湖，一瞬间，她几乎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有两种可能。”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栀的嗓音如水沉静，不含半点情绪。 　　“第一，我们并没有真正地杀死这只鬼娃娃。” 　　他微微垂眼，望着地上破碎的娃娃：“但是很显然，我们成功了。” 　　“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从一开始，我们要杀死的恶鬼就不止一只。” 　　“这栋屋子里……藏着其他恶鬼。” 第12章 温馨的小家（十一） 　　同样死在这栋房子里，为什么只有柯琳娜变成恶鬼，她的母亲温妮莎呢？ 　　还有奥德森，安东尼……他们是否也死在这里，一起变成了恶鬼？ 　　一时间，众人只觉不寒而栗。 　　支离破碎的鬼娃娃静静躺在地上，锯齿般锋利的牙齿消失不见，脑袋歪斜，脱线的纽扣眼睛断裂。 　　此时的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洋娃娃。 　　路栀弯腰想捡起这只娃娃，指尖碰到的同时，他的眼前闪过什么画面。 　　——粉色的房间里，一位湛蓝眼眸，黑色长发如瀑的少女抓起小刀，狠狠插进自己眼中。 　　路栀：“……” 　　画面很快消失，鬼娃娃也在他指尖化为一堆破碎的布条，随风散去。 　　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躺着一枚钥匙。 　　路栀拾起钥匙，意识到什么，走向过道尽头的铁门。 　　钥匙插入门锁之中，轻轻转动，只听“咔哒”一下，铁门应声而开。 　　路栀心道果然。 　　他们刚才被这道铁门堵住去路，如果没能杀死鬼娃娃，他们都会死在这里，更无法打开这道门。 　　从他们踏入这个地下室起，就已经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学长。” 　　黎零拉起路栀的手，指腹轻轻蹭过他的指节，似乎想蹭掉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刚才有受伤吗？” 　　“没有，”路栀摇摇头，转向旁边的沐寒佳，“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沐寒佳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走吧。” 　　几人推开铁门，发现后面藏着一个房间。 　　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把老式猎枪，旁边还有三发子弹。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沐寒佳眼都亮了，冲过去捧起猎枪：“居然有枪！我们有武器了！” 　　路栀不咸不淡地道：“大战之前必有补给。” 　　沐寒佳：“……” 　　她的脸色一下子苦了起来。 　　除了猎枪之外，众人还在房间找到半本落尘的笔记本，以及一尊奇怪的雕像。 　　雕像以香气独特的木头刻成毒蛇缠身、身姿曼妙的女性，她面带惑人微笑，张扬的手臂攥着一只心脏，心脏的红色颜料染在手臂之间，仿若鲜血流动。 　　楚岚岚紧紧盯着雕像女人的脸庞，声音飘忽：“她好美……就像天使一样。” 　　不仅是她，她旁边的沐寒佳同样露出痴迷的神情。 　　她们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性，哪怕这个女人只是一尊木头雕像，那张魅惑的脸庞也强烈地撼动着她们心神。 　　这一刻，她们甚至想将自己的心脏挖出，献给这位天神一般美丽的女人。 　　“醒醒！” 　　雕像忽然从眼前消失，年轻男子清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昏沉时的古钟鸣响，瞬间驱散堆积在脑内的阴霾。 　　沐寒佳和楚岚岚一个激灵，眼中再度清明。 　　“……发生了什么？”楚岚岚愣愣的，“我们刚刚……” 　　路栀看了眼手中的雕像，微微蹙眉，放在身后挡住沐寒佳与楚岚岚的视野。 　　“你们刚才看得太入神了，”他道，“就像被它诱惑了一样。” 　　雕像一不在眼前，沐寒佳就清醒过来，她回想起自己刚才居然还想挖出心脏来献祭这个雕像，当即一阵胆寒。 　　“这个雕像肯定有问题！”她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只有我和岚岚受到了影响？” 　　路栀按了按额头，目光投向黎零。 　　他在第一眼见到雕像时，就觉得它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不过除此以外，这尊雕像对他来说并没有特别之处。 　　虽然不知道黎零为什么也不受到影响，但这好像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黎零却误会了路栀的眼神，弯起眉眼，凑到他耳边和他说悄悄话：“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学长喜欢我，所以才没被那个东西诱惑。” 　　路栀：“？” 　　他刚要出声反驳，黎零又振振有词起来：“我也喜欢学长，我觉得学长可好看了，比那个东西漂亮多了。不过我也很好看，不然学长为什么……唔。” 　　路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黎零不吱声了，而是冲路栀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又乖巧。 　　就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那个……”另一边，楚岚岚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可以再给我看看那个雕像吗？” 　　她见路栀望向自己，又补充一句：“我想看看这个雕像身上有没有关于撒图鲁的印记。” 　　路栀想了想，遮住雕像的脸，放到楚岚岚面前。 　　女人美丽的脸庞被遮挡，它也失去了诱人心神的能力。楚岚岚上上下下观察一会，忽然“啊”了一声：“果然！” 　　她指着雕像底部，那里有一个独特的单眼印记：“那个部落也有这样的符号，它同样代表撒图鲁这个名字，也就是说，这尊雕像就是撒图鲁！”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到底是谁将这尊雕像放在这里，放在这栋屋子的地下深处？ 　　路栀垂眼沉思：“既然奥德森的猎枪在这里，那么这尊雕像应该也是他带过来的。” 　　安东尼日记曾提到他的继父有一把猎枪，还用那把猎枪带他打猎——现在，这把猎枪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撒图鲁之所以会被曾经的部落抛弃，很可能是因为部落的人发现它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尊危险的邪神。” 　　路栀指节轻叩桌面。 　　“但奥德森并不清楚这点，他被撒图鲁诱惑，将它带了回来，供奉在地下室里。” 　　沐寒佳：“所以谋害温妮莎，对柯琳娜下手的事情，也是他在邪神的蛊惑下做的？” 　　路栀摇摇头：“一个人的恶并不能贸然推到他人身上，但柯琳娜死后变成洋娃娃一样的恶灵，应该是受到撒图鲁的影响。” 　　他现在已经确定那只鬼娃娃就是柯琳娜，毕竟在碰到鬼娃娃尸体时，他的眼前闪过了柯琳娜自杀时的画面。 　　随后，几人翻开那本有些眼熟的笔记本，就和他们想的一样，这是安东尼的日记。 　　这段日记写自温妮莎去世后，只是和之前日常的风格不同，仅仅是开头第一段，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我的家里，藏着一只怪物】 　　【每到晚上十点，它就会出现在我的门口】 　　【这个时候，我会装成睡着骗过它】 　　【我不敢告诉姐姐，我不想让姐姐也害怕】 　　…… 　　【今天晚上，怪物又来了】 　　【我缩在被子里，捂住鼻子，不敢出气】 　　【我好想妈妈】 　　…… 　　【我现在趴在床上，写下这段话】 　　【今天晚上怪物没有出现，太好了，我想它之后都不会出现了】 　　这段话似乎才刚刚写下，就被划去了。 　　紧接着，是日记的最后一段话。 　　【怪物还在】 　　【它在我的床底下】 　　——到这里，安东尼的日记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 　　众人：“……” 　　短短几段话，他们读起来却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不对啊，”沐寒佳有些诧异，“上一段日记的最后，安东尼不是说自己妈妈回来了吗？” 　　路栀沉默几秒：“也许那并不是他的妈妈，而是他在日记里记载的怪物。” 　　“只是那只怪物刚出现的时候，被安东尼认错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眼中划过清晰的厌恶，过了几秒，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有个猜想。” 　　“安东尼日记里的怪物，到底是真实的怪物，还是……” 　　路栀没有说下去。 　　沐寒佳与楚岚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一下子变了。 　　有的东西明明披着人皮，却形同怪物。 　　甚至，比怪物更可怕。 　　【规则三】 　　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突兀响起。 　　【晚上十点，不要看着床底下】 　　众人：“……” 　　第三条规则，终于出现了。 　　可是，为什么不能看着床底下？ 　　十点之后藏在他们床底下的，会是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安静许久，路栀按了按额头，在沉默中翻开日记最后一页。 　　啪嗒。 　　一把纯黑色的钥匙掉了出来，还有一张薄薄的相片。 　　路栀拾起那张泛黄的相片，里面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削瘦高大的黄发男子与栗色卷发、碧色眼眸的温婉女子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前站着一位黑发蓝眼的少女，还有一个黄色卷发的男孩。 　　显然，这就是奥德森与温妮莎一家。 　　那时的温妮莎一家还笑得幸福而美好，丝毫没有发觉恶魔已经携带着恶意与不幸，潜伏在他们身边。 　　路栀合上日记，过了一会开口：“安东尼的日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也来过地下室？” 　　沐寒佳想了想：“可是他怎么搬开主卧的床？那张床很重，他还是个孩子呢。” 　　路栀颔首：“也是，不过这里可能还有一条入口。” 　　和相片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把黑色钥匙，他拿起钥匙，发现周围并没有需要开锁的地方。 　　也许在外面，这把钥匙能派上用场。 　　房间里再无其他线索，他们准备带着找到的东西离开这里。 　　路栀总觉得那尊雕像十分诡异，想自己拿在手中以防危险，黎零却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这个给我，学长拿枪吧。” 　　路栀一怔：“可我不会开枪。”他还想让黎零拿枪呢。 　　黎零眨眨眼：“我也不会，所以还是我拿着雕像吧。” 　　路栀又看向旁边的沐寒佳和楚岚岚，沐寒佳摊手：“我们也一样，我拿日记吧。” 　　最后雕像还是由黎零拿着，猎枪则被路栀抱在手中。 　　众人往前走了一会，黎零扭头看向路栀：“学长的手酸不酸？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还好，”路栀笑道，“也没有那么娇弱。” 　　如果是现实世界中的身体，他还需要靠每日的药物来维持，但进入梦魇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定格在一个稍微好点的状态，只是比普通人孱弱一些。 　　黎零“哦”了一声，原本想牵住路栀的手，但见他双手抱着猎枪，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拽住路栀衣角。 　　沐寒佳在后面看看这两个人，忽然想起刚才他们讨论各种线索时，黎零始终没说话。 　　不仅是刚才，之前每一次讨论，黎零都没有插过嘴，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似乎并不在乎任务能否完成，唯一能让他在意的只有路栀。 　　他也从不和其他人交流，基本上每次说话都对着路栀，也只对着路栀。 　　加入梦魇之人一般都有强烈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有黎零……不知是不是因为沐寒佳看不透他，她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和他们不太一样。 　　黎零的所作所为全是围绕着路栀一人，除此以外，根本没有别的目的性。 　　换言之，他给沐寒佳的感觉……并不像这场游戏里的玩家。 　　沐寒佳心底翻涌过诸多想法，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算了。 　　她想。 　　有的时候太过多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现在看来，只要有路栀在，黎零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地下室很大，众人在里面绕了许久，终于绕到了疑似出口的地方。 　　一格格铁栏杆嵌在深红的砖墙上，沿着铁栏杆往上爬，是一道暗门。 　　这个出口和他们进来时的入口很相似，只是当众人爬上栏杆顶端，才发现上面的暗门根本打不开。 　　“怎么回事？”沐寒佳震惊道，“他们把我们锁起来了？” 　　路栀轻按额头，片刻后才开口：“不，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他观察了几秒这个出口，道：“这不是我们刚进来的地方，我们走错了。” 　　这样看来，地下室有两个出入口，只是他们眼前的这个已经被封死，甚至没有可以用钥匙打开的地方。 　　之后几人只能原路返回，路栀靠着自己的记忆成功找到之前的入口，而当他们再次从里面爬出时，赵川野等人已经在房间里坐等很久了。 　　“路哥！” 　　一见到路栀出现，赵川野和祝霏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 　　他们有许多的问题想问，路栀抬手止住，直接将自己在地下室的经历说了出来。 　　赵川野等人：“……” 　　他们呆住了。 　　“什，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祝霏梦游一般地张嘴。 　　“这里不只一个恶鬼……奥德森那个混蛋还供奉着一个邪神……也就是说，之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恶鬼？！” 　　胡混崩溃地喊了出来：“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来那么多时间！” 　　显然，留在上面的人都接受不太了这个事实，如丧考妣。 　　“布谷，布谷……” 　　安静的房间里，布谷鸟的报时声忽然响起，沐寒佳左右环顾一圈：“几点了？” 　　路栀扯过床单蒙住撒图鲁雕像，不让别人看到它的脸，随即向门外走去。 　　在路过走廊的画框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张一家四口的简笔画里，代表柯琳娜的少女双眼被粗黑画笔画上一个大大的叉。 　　就好像她的存在，已经被抹去了。 　　路栀微微蹙眉，目光偏移，落在旁边的布谷鸟时钟上。 　　现在是第四天的凌晨三点，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 　　这栋屋子里还藏着其他恶鬼，就像胡混说的那样，他们的时间真的够吗？ 　　一丝阴霾笼上路栀心头，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黎零的声音。 　　“学长，”黎零跟过来，语气懒洋洋的，“我好困，我想睡觉。” 　　路栀看着他温和地道：“你要是困就去躺一会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黎零：“我不，我要抱着学长睡。” 　　路栀：“？” 　　黎零无辜地与他对视，神情里还带着一丝理直气壮：“我就要和学长一起睡，学长今晚一直没合眼，也该休息一下了。” 　　路栀微怔：“其实我还好……” 　　黎零忽然靠近他，嗓音轻飘飘的，如羽毛拂落路栀耳畔：“学长，我和别人不一样，不用在我面前逞强。” 　　“……” 　　路栀不说话了。 　　其实他从那场混乱的梦境中惊醒后就一直很疲惫，大脑昏昏沉沉，太阳穴也隐隐作痛，像有根针扎在里面。 　　只是他强迫自己忽略了这点，更没在沐寒佳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但他没想到，黎零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学长累了的话，随时可以靠着我休息。” 　　黎零抵着路栀额头轻蹭，语气黏糊糊得像撒娇，又含着一丝缱绻。 　　“有我在，学长什么都不用担心。” 　　路栀心里一暖，仿佛有股热流淌过心口。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黎零又眉眼弯弯地补了一句：“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趁学长睡着的时候偷偷吃掉你的。” 　　“一口都不吃。” 　　路栀：“……” 　　这是什么惊悚的话。 　　他正要感动呢。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按了按额头：“好吧……只是要等等。” 　　“还有一件东西，我想弄清楚。” 　　路栀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黑色的钥匙。 　　这是从安东尼日记里掉出来的钥匙，只是在地下室里，他们没有找到需要开锁的地方。 　　而路栀清楚地记得，这栋屋子里有个地方一直被锁着。 　　——客厅里的壁炉。 　　这座壁炉十分巨大，几乎占满大半面墙壁，在见到它的第一眼，路栀就意识到这里面能藏下一个人。 　　只是，这座壁炉目前无法使用，因为它被一道厚重的铁门挡住了。 　　铁门间有一格格缝隙，但缝隙很窄，只能容许一只手通过……也许，是为了方便添加柴火。 　　门上还有一个锁孔，路栀试着用钥匙探入其中，只听咔哒一声。 　　铁门打开了。 　　路栀与黎零对视一眼，黎零就蹲在他旁边，显然并不关心壁炉，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路栀心下一定，轻轻拉开铁门。 　　厚重的铁门打开，一股陈年积攒的腥臭与炭焦味扑鼻而来，令路栀当场色变。 　　味道可以忍受，但壁炉里的景象，却是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血肉的残渣混合着灰屑，黏附在壁炉内侧，几缕毛发散落角落，四处可见带着暗红血迹的深深抓痕。 　　这座壁炉里，曾发生过一场惨案。 　　路栀掩鼻，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依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黎零轻轻伸手，打算扶住路栀。路栀却摇摇头，后退一步，自己借着旁边的沙发站直了身体。 　　他盯着壁炉一侧，哪怕已经过去许久，他也能看清壁炉里残留的毛发颜色。 　　是黄发。 　　在安东尼的日记里，夹着一张相片。 　　里面只有两个人是黄发。 　　一个是安东尼，一个是他的继父奥德森。 　　“有人被困在这个壁炉里，活活烧死。” 　　路栀低声道。 　　“那个人是奥德森……还是安东尼？” 第13章 温馨的小家（十二） 　　壁炉静静敞开，刺鼻的味道引来楼上的人。 　　他们在见到壁炉里的景象后，同样意识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几个承受力弱的，如胡混祝霏都当场吐了出来，缩回房间里再也不敢冒头。 　　路栀关上壁炉厚重的铁门，现在的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只是，还差最后一步。 　　不管惨死在这个壁炉里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恶鬼。 　　路栀揉了揉疼得快要炸开的太阳穴，心想在这之前，他可能确实要休息一下。 　　黎零温温和和的嗓音飘了过来：“学长别想这么多，先睡一觉吧。” 　　路栀点点头，低声道：“如果出了事，立刻喊醒我。” 　　黎零：“我才不呢，我直接扛着学长跑。” 　　路栀：“……” 　　“好了，知道了。”黎零轻笑一声，“都听学长的。” 　　主卧显然是不能睡了，好在客厅还有一张远离壁炉的沙发，路栀在沙发上躺下，黎零就在他身边，亲昵地拉住他的手。 　　“学长睡吧，我陪着你。” 　　路栀实在很累，轻轻回应一声，几乎是一闭上眼，就沉沉睡去了。 　　客厅里安静无声，路栀眼睫覆落，垂在身侧的五指修长白皙，被黎零拢入掌中。 　　黎零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喉结滚动一下，张嘴。 　　他的牙齿尖尖，几乎能一秒破开脆弱的肌肤，刺入血管之中。 　　路栀无知无觉，呼吸清浅，仍在沉睡之中。 　　“……” 　　黎零想了想，藏起利齿，又无声地对路栀比了个口型。 　　他仗着沉睡的路栀听不到这话，更看不到他的口型，说完就弯起嘴角，拉住路栀的手不放了。 　　。 　　这一次，没有梦到混乱的场景，没有那些杂乱的画面闪烁，路栀睡得很安宁。 　　直到他被一声惊叫吵醒。 　　“这是什么东西？！” 　　一楼餐厅，胡混盯着餐桌，脸色臭得仿佛吞了一吨苍蝇。 　　“这些天我就吃这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沐寒佳扯了下胳膊。 　　“嘘！”沐寒佳食指竖在嘴前，压低声音，“路栀还在睡觉！” 　　胡混扭过脑袋，沙发边的黎零刚好抬起古井无波的眼眸，瞥了他一眼。 　　胡混：“……” 　　他突然觉得自己要死了。 　　不过那股极其恐怖的目光很快消失，因为路栀睁开了眼。 　　他记得自己睡前明明躺在沙发上，睡醒之后，居然枕着黎零的腿。 　　黎零正低垂视线，笑眯眯地看着他。 　　“学长还难受吗？要不要再睡一会？” 　　路栀：“……” 　　路栀揉揉额头，发现睡了一觉后他的精神舒缓不少，头也不疼了。 　　“不用，我好多了。“他坐起身，没忍住又看了眼黎零，“你的腿不酸吗？” 　　黎零摇摇头。 　　路栀又沉默几秒：“谢谢……不过其实，我睡沙发也行的。” 　　他总觉得自己枕着另一个男人的腿睡着这种事情……哪里奇奇怪怪的。 　　虽然之前他也和黎零睡一张床，可那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床，就像胡混和邵健豪，他们也是睡一起的。 　　黎零听到这话，同样沉默几秒。 　　眼神立刻委屈下来。 　　路栀：“？” 　　黎零：“学长嫌弃我。” 　　路栀：“等等，我……” 　　“学长就是嫌弃我，”黎零委屈巴巴，“我陪着学长，还怕学长睡不好给学长膝枕，眼巴巴地等学长醒来，学长就这么嫌弃我。” 　　路栀：“你……” 　　“学长解释也没用，我不听我不听。”黎零一点也不高兴地打断，“我不高兴了，我伤心了！” 　　路栀：“……” 　　路栀哭笑不得地改口：“好吧好吧，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黎零一声不吭地凑过来。 　　路栀有点没弄清他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哦。” 　　黎零这才心满意足，蹭了蹭他的掌心。 　　哄完这只闹别扭的学弟，路栀才注意到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他最初以为这是壁炉散发出来的，后来才发现，这味道来自餐厅。 　　这几天来，每到三餐时间，餐桌上都会出现丰富的菜肴，香气勾人。 　　而现在，这些精致的餐盘上依然摆满各种“菜肴”……比如白花花的蛆虫，还有各种腐烂的爬虫死尸。 　　“什么玩意啊！” 　　祝霏简直要崩溃了。 　　“我们之前吃的就是这个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不仅是她，胡混、赵川野还有邵健豪都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冲到厕所里吐了起来。 　　他们在这一天遭受到的变故，恐怕比一年遭受到的都要多了。 　　呕吐的声音隐隐传来，沐寒佳站在客厅里，心情复杂。 　　她既是同情祝霏几人，又庆幸自己和楚岚岚听了路栀的话，没碰这些“佳肴”。 　　旁边的路栀则微微蹙眉，早餐的异变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和之前主卧床底生出黑发一样，他们的四周，确实在发生某种不好的改变。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抬步向二楼走去。 　　黎零跟上，沐寒佳和楚岚岚也跟了过去，几人来到二楼的柯琳娜房间，才一进门，沐寒佳脸色就变了。 　　昨晚之前还粉嫩漂亮的少女房间，此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大片大片干涸的暗红血迹泼洒在墙面、地上，血红刺激眼球，这里就像是发生过一场谋杀。 　　“怎么会这样？”沐寒佳面露惊讶，“是因为柯琳娜的恶灵被我们除去了吗？” 　　“这应该……是她自杀时的样子，”路栀道，“这栋屋子正在逐渐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看到它原本的模样了。” 　　几人默默地在柯琳娜房间门口站了一会，转身返回客厅。 　　“对了，你之前是不太舒服吗？”在回去的路上，沐寒佳想起路栀刚刚睡了一会，关切地问道，“是因为吃了那个药吗？” 　　路栀摇摇头：“应该不是药的问题。” 　　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在规则的束缚下吃了药，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并没有太大反应。 　　不过，他想起自己在吃完药后，做了一场混乱至极的梦。 　　那场梦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梦中惊醒后，他就一直头疼。 　　是因为……他梦到了什么吗？ 　　路栀蹙眉，就在他试图回想起梦中内容时，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布谷，布谷。” 　　二楼走廊，布谷鸟钟表的时针已经走到八点。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面前都浮现了一枚薄薄的药片。 　　【规则二】 　　【安东尼要听爸爸的话，每天按时吃药】 　　众人：“……” 　　他们没想到，昨天晚上吃过药后，今天的他们还要吃药。 　　不过，因为这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的样子，大多数人都没有太大抗拒——除了路栀和黎零。 　　路栀沉默地服下药片，旁边的黎零则非常非常不情愿，很勉强地将药片硬塞进嘴里。 　　“苦死了。” 　　他的脸色难看，一点也不高兴地黏着路栀一通乱蹭，嘴上还在不满地抱怨。 　　“好难吃好难吃！我要学长给我糖！” 　　路栀被他这个模样逗笑了，摊开掌心：“可是我现在没有糖。” 　　黎零拧起眉头没吭声，冰凉脸颊贴着路栀颈侧，整个人赖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像只刚被拎去洗澡的大猫。 　　路栀又好笑又有丝丝心疼，温声安抚他：“我下次一定给你带，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黎零想了想，干巴巴地开口：“我要学长喜欢的那个味道。” 　　路栀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点点头：“那我给你多带几种。” 　　黎零一下子满足了。 　　过了一会，他似乎又觉得路栀身上有好闻的气息，在他的发间轻嗅，黏糊糊的，像刚洗完澡的大猫又找到了自己的猫薄荷。 　　路栀：好像有点太黏人了。 　　于是把这只大猫轻轻扒拉开了。 　　“我们之后怎么办？” 　　沐寒佳余光瞥见去厕所呕吐的祝霏几人慢慢回到客厅，询问道。 　　“总不能一直干坐在这里。” 　　路栀与她对视，忽然眨眨眼。 　　沐寒佳：“？”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路栀开口：“我打算今晚十点，等恶鬼上门。”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说“我今晚要去逛街”。 　　沐寒佳：“……” 　　好不容易缓过来，刚回到客厅的赵川野等人：“？？！” 　　黎零望着路栀，眼中多了一份笑意。 　　面对众人的目光，路栀面色不变：“之前恶鬼每次出现，要么是我们推动了特殊剧情，要么，是违反了规则。” 　　特殊剧情只能靠探索触发，而现在，这栋屋子从里到外都被他们探索过一遍，再想触发未知的特殊剧情，显然十分困难。 　　“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与其一直被动，不如主动把握时机。” 　　路栀继续道。 　　“况且我们并非没有胜算，现在我们手上还有猎枪与神像，这两件关键道具应该能帮上我们的忙。” 　　他之前其实就有想过靠违反规则来触发恶鬼，但这个方法只能在任务后期使用，因为前期的他们既未摸清恶鬼身份，手上更没有道具，贸然违反规则，只能是死路一条。 　　除非有一定把握，他也不会这么涉险。 　　“……” 　　听完路栀的话，其他人有好一会没吭声。 　　客厅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沐寒佳轻轻抬起手。 　　“那么……有谁会开枪吗？” 　　—— 　　夜晚。 　　安东尼的房间里，薄薄的床单铺在地板上，路栀与黎零共枕而眠。 　　当然，他们谁也没睡着。 　　旁边的大床上，沐寒佳、楚岚岚与祝霏三个女生睡在一起，床对面的两个大衣柜里，缩着邵健豪胡混还有赵川野。 　　衣柜门敞开一条缝，邵健豪端着猎枪，黑洞洞的枪口从缝隙里探出。 　　他是所有人之中，唯一会用枪的人。 　　“布谷，布谷。” 　　布谷鸟的报时声隐约传来，与此同时，路栀抬眼，目光直指掩上的房门。 　　往常钟表里的布谷鸟声音尖细，这一次却莫名有些沙哑干涩，像机械卡了壳。 　　但是，路栀并不打算出去查看。 　　因为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咚咚咚。 　　路栀指节轻叩地板三下，这是一个提醒，屋内所有人精神一振，身体绷紧。 　　邵健豪的手指落在猎枪扳机之间，深吸一口气。 　　十点到了。 　　“布谷，布谷。” 　　布谷鸟的报时声没有停下，那干涩粗哑的叫声飘荡在黑暗的长廊，像一口索命的丧钟。 　　路栀紧紧盯着门口，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毫不怀疑虚掩的房门之外，站着一个漆黑的影子。 　　当屋外的恶鬼闯进，离门最近的他将成为诱饵。 　　而邵健豪的枪口，也会在第一时间指向恶鬼脑门。 　　无形的紧张弥漫开来，屋内众人没有一个出声，都屏住呼吸。 　　然而，过了一会，屋外除了布谷鸟粗哑的报时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 　　袖子忽然被拉了一下，路栀扭头，与旁边的黎零对视。 　　尽管屋内暗沉无光，但他依然能看见黎零深黑的眼眸中，浮着些许笑意。 　　路栀意识到了什么。 　　在他们找到安东尼第三本日记之后，第三条规则也与之而来。 　　【规则三】 　　【十点之后，不要看着床底下】 　　而床底的位置，正在路栀背后。 　　“……” 　　路栀在沉默中，回头望向床底—— 　　床底下，三颗头颅正死死盯着他。 　　“它在床底！” 　　黑夜炸开惊雷，恶鬼在祝霏几人的尖叫声中掀翻大床，直立而起。 　　路栀的瞳孔中倒映出恶鬼身形，它有着狼一样的粗壮身躯，脖颈顶着三颗头颅，三张类人的脸庞。 　　其中一张脸含着微笑，一张脸面露狰狞，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而现在，这只恶鬼离他不过一尺之距。 　　路栀眼眸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开枪！” 　　嘭！ 　　衣柜门被踹开，邵健豪果断端起猎枪，瞄准恶鬼脑袋—— 　　他发现这个恶鬼，有三个脑袋。 　　邵健豪：“……” 　　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在这一刻，他已经按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子弹迸出激烈火花，撕裂空气—— 　　恶鬼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歪了下三个脑袋。 　　众人：“……” 　　空枪了！！ 第14章 温馨的小家（十三） 　　意识到自己空枪的一瞬间，邵健豪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他听到自己的心声。 　　子弹只剩两发……他们全完了。 　　下一秒，他的手臂被扯动，赵川野拽着他和自己女友，撒腿狂奔。 　　“愣着干什么，快跑！” 　　之前路栀就和他们说过，如果不能见面就解决掉恶鬼，立刻逃出房间，别待在太狭窄的地方。 　　房间中间，布谷鸟报丧般的钟声不知何时停下，那只拥有狼人身躯、顶着三颗脑袋的恶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动，但路栀已经拉起黎零的手，向外跑去。 　　他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件东西，是那尊撒图鲁的雕像。 　　在此之前，他们有想过是否要提前摧毁这尊邪异的雕像，但无论他们使用什么手段，或是刀劈或是摔砸，都无法破坏它。 　　这尊雕像显然并不普通，一般的方法根本伤害不了它。 　　在路栀成功拉着黎零从门口跑出的那一刻，黎零忽然回头，深黑眼眸倒映出恶鬼僵立原地的身形，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吼——” 　　愤怒粗犷的狼嚎自背后响起，路栀没有回头，而是反应飞快地拽过房门，“砰”一声关上，从门外锁住。 　　他知道，房间里的恶鬼动了。 　　与此同时，布谷鸟钟表里，一只浑身染血，只剩半个身子的无头布谷鸟跳了出来。 　　明明没有头颅，这只布谷鸟依然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声音粗粝干涩，仿若丧钟报时。 　　刚刚还庆幸恶鬼没动的胡混惊叫起来：“它怎么又活了！” 　　他话音刚落，安东尼的房门就被一只漆黑爪子劈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三颗头颅的恶鬼从里面探出半个身躯——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命中恶鬼中间那颗狰狞的头颅……但是，毫无作用！ 　　它破门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路栀回头，走廊一侧的邵健豪端着枪，脸色已经煞白。 　　只剩最后一发子弹了！ 　　“暂时别开枪！” 　　路栀道。 　　“跑！” 　　安东尼的房间靠近楼下，众人第一反应就是往楼下跑。 　　胡混眼看那恶鬼就要破门而出，什么都顾不得了，推开身边最近的赵川野就冲了过去。 　　赵川野怒骂一声，赶紧拉着祝霏跟上去。 　　很快的，其他人都跑到一楼，只剩路栀和黎零垫后。 　　在奔跑的过程中，路栀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那只恶鬼出现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们，而是停在原地，直到他和黎零最后离开房间，它才恢复了动作。 　　为什么会这样？ 　　还是说，刚才有某种力量，控制住了那只恶鬼？ 　　“小心！” 　　沐寒佳的声音忽然响起，路栀眼中出现什么东西，猝然停住脚步。 　　此时所有人都待在客厅，只有他和黎零因为垫后的缘故，还在楼梯中间。 　　而离他们几步外的一楼楼梯口，一团浓雾般的黑影悄然浮现，堵住他们去路。 　　这团黑影的身体像是轻飘飘浮在半空的黑纱，从黑纱里伸出密密麻麻的婴儿小手，在这些婴儿小手的上方，是一张双目紧闭、惨白而悲悯的美丽脸庞。 　　路栀心重重一坠。 　　他没想到第三只恶鬼，会在这时出现。 　　“路栀黎零！快跑！” 　　沐寒佳急切的提醒就在耳边，但已经晚了。 　　伴随一声狼嚎，那只拥有三颗头颅的狼人恶鬼撞开残破的房门，转眼冲到楼梯！ 　　与此同时，黑纱缠身的恶灵也发出一声尖啸，无数婴儿小手张开，朝楼梯中间的路栀黎零猛扑过来！ 　　两只恶鬼的嘶吼重叠在一起，被围堵的路栀退无可退，扭头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 　　这个时候，黎零居然还微微扬起嘴角：“学长——”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下一秒，黎零视野旋转，身体失重，在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他的后脑原本要磕在楼梯上，却被一只手轻轻托住了。 　　——路栀将黎零压在身下，在恶鬼逼近的最后一刻，用自己身体挡在他上方，紧紧护住了他。 　　黎零：“……” 　　客厅里，邵健豪猛地端枪，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朝哪边扣动扳机。 　　楚岚岚发出一声啜泣，沐寒佳也绝望地闭上眼。 　　她们毫不怀疑，路栀与黎零会被那两只恶鬼活生生撕碎。 　　就连路栀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片刻之后，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耳边很安静，甚至没有恶鬼嘶吼。 　　“……” 　　路栀睁开了眼。 　　一片黑雾从他身上掠过，寒冷得就像冬日里飘落的雪。 　　那只黑纱缠身的恶鬼径直与他擦肩而过……扑向三颗头颅的狼人！ 　　在撞到狼人的同时，雾气般的黑纱猝然散开，无数只婴儿小手撕扯狼人血肉，那张悲悯而美丽的脸庞也变得狰狞无比，充满怨恨。 　　路栀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曾经在主卧的婚纱照上，见过这张脸。 　　……温妮莎。 　　没有过多犹豫，路栀当即起身拉住黎零：“快走！” 　　黎零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愣住了，居然一动不动。 　　“怎么了？” 　　路栀回头看他。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太久。” 　　“……” 　　黎零定定地盯着路栀，一言不发。 　　那双极黑的眼眸之中，似有路栀看不分明的情绪翻腾涌动……片刻后，归于平静。 　　黎零微微一笑，指节嵌入路栀五指之间，紧紧扣住了他。 　　“好呀，”他的嗓音甜腻腻的，像浸了蜜糖，“我都听学长的。” 　　路栀和黎零刚从楼梯上逃离，缠住狼人的温妮莎恶灵就消散了。 　　也许是因为狼人恶鬼更强大，温妮莎的恶灵无法拖住它太久——尽管如此，也还是对它造成了一定伤害。 　　鲜血淅淅沥沥从狼人身上滴落，它发出野兽般的粗重喘息，三颗头颅上的所有眼睛，直勾勾盯住一楼众人。 　　咔嚓。 　　路栀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低头看见自己手中，原本无法摧毁的撒图鲁雕像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细纹。 　　而这条裂开的纹路，正位于撒图鲁手捧的心脏之上。 　　“……” 　　路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又被另外的声音打断了。 　　“布谷，布谷。” 　　报丧的钟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狼人恶鬼仰头长啸，向他们扑了过来！ 　　路栀：“散开！” 　　众人仓皇奔逃，狼人却好像看不到其他人，直直冲向路栀。 　　沐寒佳瞥见路栀手中雕像，心念一动，当即出声：“路栀！把雕像抛给我！” 　　路栀一听到这话就明白其中意思，高高抛出那尊雕像，任其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 　　沐寒佳跳起来，接住雕像。 　　狼人当即扭头，又向她冲了过去！ 　　沐寒佳心道果然，旁边的楚岚岚立刻张嘴：“沐姐！快给我！” 　　他们发现，狼人只会攻击拥有雕像的人！ 　　接下来，雕像在所有人手中击鼓传花，狼人频频发动攻击，却始终无法碰到任何一人。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沐寒佳的心却一点点紧了起来——因为过去这么久了，狼人的动作始终没有变慢。 　　再这样下去，只是空耗时间。 　　这只恶鬼的体力好像永远不会耗尽，而他们只要一个失误，就可能命丧其中。 　　必须快点找到破局的办法，不然…… 　　雕像由祝霏抛至自己手中，沐寒佳接住，目光飞快搜寻离自己稍远的人。 　　“雕像给我！” 　　路栀的声音落入耳中，她寻声望去，惊讶地发现路栀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狼人此时的位置正在楼梯边……离路栀不过几步之距！ 　　沐寒佳全身绷紧，没有第一时间抛出雕像，而是等到狼人冲向自己，几乎快逼至面前时——用尽全力，将雕像重重一掷！ 　　“咚”的一声，雕像落地，刚好落在路栀面前。 　　狼人扭头，三颗头颅上的六只眼睛死死锁住路栀。 　　路栀毫不犹豫捡起那尊雕像，这一次他没有把雕像丢给别人，而是转身冲向另一边！ 　　在刚才的几轮躲闪中，他逐渐发现一个规律，隐约猜出杀死这只恶鬼的方法。 　　现在，他要赌，赌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赌这只恶鬼，将会死在他们手中。 　　狼人愤怒的嚎叫就在身后，路栀却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来到二楼走廊，那口布谷鸟钟表前。 　　布谷鸟钟表依然发出沙哑粗粝的“布谷”声，一下一下，与狼人重重的脚步重合在一起。 　　路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撒图鲁雕像：“听说你砸不坏？” 　　撒图鲁美丽的脸庞上依然挂着那邪异诱惑的笑容，张扬的手臂间，攥着一只血红的心脏。 　　路栀微微一笑：“刚好，给我当锤子吧。” 　　雕像：“……” 　　此时，狼人已经逼至路栀身后，狰狞利爪闪过寒光，眼看就要撕碎路栀—— 　　路栀毫不犹豫，高高扬起手臂。 　　哗啦！ 　　坚硬的雕像与脆弱的钟表相撞，一瞬间，钟表玻璃尽碎，从中间裂开两截。 　　那只断头的布谷鸟伴随断裂的钟表砸在地上，碎成一地散落的零件。 　　也是在这一刻，狼人的身体如钟表停止的时间……被定住了。 　　不知何时躲在二楼走廊里的邵健豪突然端起猎枪，枪口直指狼人心脏！ 　　砰！ 　　他扣动了扳机。 　　猎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没入狼人胸口，贯穿心脏！ 　　血花从狼人胸口爆开，在它脖颈之上，那三张各不相同的脸庞凝固成了同一个表情。 　　那是困惑、愤怒、与绝望的综合体。 　　下一秒，这三颗头颅，齐齐滚落在地。 　　咚。 　　一声闷响，狼人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皮肉飞快凹陷，转眼间，变成一具腐朽的僵尸。 　　“……” 　　邵健豪松手，猎枪坠地，他抹了把脸，还有些惊魂未定：“……结束了？” 　　路栀低头，沉默地看向手中撒图鲁的雕像。 　　咔嚓，咔嚓。 　　这尊美丽而又邪异的雕像身上裂开一条又一条细纹，尽管它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诱惑的笑容，但随着细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这样的笑容也显得狰狞可怖。 　　最终，这尊雕像再也维持不住自身的形态，从头到尾裂开成两半，碎为一地残渣。 　　路栀松了一口气：“暂时结束了。” 　　这只恶鬼，已经被他们杀死了。 　　黎零走过来，轻轻拉起路栀的手，给他拂去掌心一些残留的木渣。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的眼尾弯起，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差没哼歌了。 　　路栀看着黎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被狼人追逐的时候他的学弟也是这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丝毫不在乎自己正身处险境。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高兴？ 　　路栀有些想不通，而这个时候，还有一些人也想不通。 　　“……怎么回事？” 　　狼人已死，其他人慢慢回到二楼，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它……它怎么就死了？” 　　赵川野望着开出最后一枪、成功打死狼人的邵健豪，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谁料邵健豪只是一摊手：“我不知道，是路栀让我这么做的。” 　　几分钟前，路栀让他埋伏在这里，当狼人停止动作时，瞄准它的心脏开枪。 　　赵川野几人的脑袋又齐刷刷转向路栀。 　　路栀迎上他们询问的视线，开口：“我们刚才遇到的狼人，应该是奥德森的恶灵。” 　　就凭温妮莎恶灵对狼人的仇恨，他也能猜出这只恶鬼的身份了。 　　而且，在刚才的那几轮躲闪中，他发现奥德森的恶灵并没有足够的智慧，它只会盲目地追逐雕像，就像一具傀儡。 　　“和柯琳娜的恶灵不同，奥德森的恶灵明显被人控制，控制他的应该是撒图鲁，而控制的途径——就是这个布谷鸟钟表。” 　　路栀抬手，指向地上的钟表碎片。 　　赵川野震惊：“什么？我还以为这只是一面普通的表！” 　　路栀摇摇头：“最开始奥德森的恶灵出现时，你们是否听到了布谷鸟的报时声？ 　　祝霏“啊”了一声：“确实！我记得是有的！” 　　她记得很清楚，这只恶鬼是伴随布谷鸟的报时声一起出现的。 　　“在我们发现奥德森的恶灵后，它有段时间一动不动，钟表的报时声也在那时停止了。” 　　路栀道。 　　“当报时声再次响起，奥德森恶灵开始追逐我们，却遇到温妮莎恶灵的袭击——那个时候，因为它无法动弹，报时声又消失了。” 　　“之后每一次追逐，一旦奥德森恶灵停下动作，报时声也会消失。它总不可能是个讲究人，喜欢战斗时自带音响吧。” 　　“所以那时我就在想，比起它在控制钟表，更像是钟表在控制它。” 　　所以，他砸碎这只报时的钟表，奥德森恶灵也如他猜测的那样，钟声停止，无法行动。 　　“我懂了，”沐寒佳摸摸下巴，“可是，为什么只有打中心脏它才会死？” 　　明明之前邵健豪还开枪打中奥德森恶灵的一颗脑袋，按理来说，那也是致命伤。 　　“撒图鲁的雕像无法摧毁，这点我们之前已经试过了。”路栀道，“但奇怪的是，当温妮莎的恶灵伤到奥德森恶灵时，雕像居然裂开了一条缝。” 　　“也就是说，撒图鲁和奥德森之间的确存在某种联系，而这尊雕像最引入注目的一点，就是它手中的心脏。” 　　撒图鲁雕像并没有特殊的色彩，唯一有颜色的，就是被它捧在手中的心脏。 　　这颗心脏是血色的，仿佛被鲜血染红。路栀第一眼看到这尊雕像，差点以为它捧着一颗真实的心脏。 　　所以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心脏。 　　“当然，如果没有毁去钟表，只用猎枪击中心脏的话，我们也无法杀死这只恶鬼。” 　　路栀道。 　　“就像我们杀死柯琳娜的恶灵时，既需要用到柯琳娜自杀时的小刀，还需要毁去她生前拥有过的洋娃娃。” 　　他微微停顿，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杀死一只恶鬼，需要两件与恶鬼生前关联的道具。” 　　在安东尼第一篇日记里，奥德森搬进这个家的第一天，带来了一把猎枪，一面布谷鸟钟表。 　　这就是与他关联的东西。 　　如今，奥德森的恶灵已经彻底消灭，不知它背后的邪神是否也随着雕像一起化为虚无。 　　“……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成功了！”胡混忽然惊喜道，“我们杀死了所有恶鬼，可以——” 　　他还没说完，就被沐寒佳木然地打断了：“你听到系统的提示音了吗？” 　　胡混愣住了。 　　对啊，系统的提醒呢？ 　　他们不是杀死了奥德森的恶灵，为什么还没有“任务完成”的声音？ 　　还是说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能杀死所有恶鬼？ 　　“……” 　　一时间，杀死奥德森恶灵的欣喜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在这片无声的恐惧中，路栀抬头望向二楼画框，那里挂着一家四口的简笔画。 　　柯琳娜的恶灵消失时，画中的她双眼被抹去。 　　而现在，象征着奥德森的高大男子的心脏部位，被画笔涂上一团漆黑。 　　象征着温妮莎的女人脸庞，也蒙上一层灰色。 　　这幅一家四口的画像里，唯一安然无恙的人……只剩下安东尼。 　　路栀沉默无言，这时黎零忽然靠过来，轻轻蹭了下他的脸庞。 　　路栀：“？” 　　他看看黎零，不太理解自己学弟突然亲昵的举动：“怎么了？” 　　黎零：“学长不用管我。” 　　说完，又高高兴兴地贴着路栀蹭了蹭。 　　像只黏人的大猫。 　　路栀：“……” 　　路栀拍拍黎零脑袋，又俯身，轻碰奥德森恶灵的躯体。 　　当他的手指碰到这具无头躯体之后，庞大的躯干迅速干瘪，转眼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路栀眼前浮现一段画面。 　　——一个高瘦的黄发男人惊恐地在地下室里奔逃，随即，被一只狰狞的利爪抓住头颅，撕成数截。 　　路栀：“……” 　　奥德森生前是被另一只怪物杀死的，死在这栋屋子的地下室里。 　　但据他所知，这栋屋子还有一个人被困在壁炉之中，活活烧死。 　　既然奥德森死在了地下室，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安东尼。 　　路栀走到一楼，望着那个巨大如恶兽之口、能吞噬一人的壁炉。 　　为什么会是安东尼？ 　　害死他的人……又会是谁？ 第15章 温馨的小家（十四） 　　客厅，壁炉前。 　　上一次打开壁炉时，里面还黏附着残留的血肉毛发，这一次，偌大的壁炉居然光洁如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栀微微惊讶，他原本已经做好迎接扑面的腥臭味，没想到什么都没有。 　　黎零蹲在他旁边，语调微扬：“真好，学长不用弄得脏兮兮的了。” 　　厚重的铁门打开，又关上。钥匙插入铁门锁孔，轻轻转动一下。 　　“咔哒”一声，铁门锁死，整个壁炉被彻底封锁。 　　到这里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路栀想了想，试着再度转动钥匙。 　　嘭！ 　　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壁炉内部打开，原本锁死的铁门也弹了出来。 　　路栀与黎零对视一眼，拉开铁门，发现壁炉下方空荡荡的，居然另有空间。 　　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壁炉下方似乎是一个入口，一格格铁栏杆整齐排列，通往黝黑的地下。 　　路栀：“……我记得上次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封死的出口。” 　　沐寒佳站在他后面，面露震惊：“所以那个出口就在这里？” 　　也就是说，地下室一共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在二楼主卧，一个在客厅壁炉。 　　路栀再度关上铁门，转动钥匙，这一次，铁门锁死，壁炉底下的出口也被封死。 　　经过如此反复的实验后，他得出结论：“壁炉里有个机关。” 　　“转动第一下钥匙，里面会被上下封死，这时可以作为正常壁炉使用。” 　　“转动第二下钥匙，壁炉下方的出口会和铁门一起打开，这时可以通过这里前往地下室。” 　　路栀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隔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如果有人刚好在地下室，想从这里出去。当他快要爬上来时，又有人掐好时机转动钥匙，锁上铁门……” 　　那么，巨大的壁炉会被上下封死，那人只能困在壁炉之中，无法逃出。 　　厚重的铁门中间还有一格格缝隙，正好可以塞入柴火，点燃壁炉…… 　　尽管路栀没有说下去，众人也想到了后续。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只觉背后发寒。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这个方法杀死安东尼的恶灵？” 　　片刻后，沐寒佳低声开口。 　　“毕竟……如果不杀死它，那死在这里的就会是我们了。” 　　就像柯琳娜，哪怕她生前只是个无辜又可怜的少女，但死后变为恶灵，也曾几次想夺走他们的性命。 　　也许在死去的那一刻，他们就被撒图鲁这个邪神污染，不受控制，不再是生前的自己了。 　　路栀沉默几秒：“要杀死一个恶鬼，应该需要两件关联的道具，只靠壁炉恐怕并不行。” 　　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微微一顿。 　　他记得安东尼的日记里，曾经反复提到过一件东西。 　　八音盒。 　　——安东尼生日那天，他的母亲温妮莎送他的八音盒。 　　这只八音盒频频地出现在日记里，仅仅是个巧合吗？ 　　路栀望向其他人：“你们有人见过一只八音盒吗？” 　　沐寒佳愣了一下，旁边的邵健豪已经出声：“我见过，在外面的树屋里。” 　　上一次，他和沐寒佳爬上外面的树屋，找到了安东尼的第二本日记。 　　而在树屋里，他们还发现一只精致的八音盒。只是那时柯琳娜的恶灵突然出现，他们没来得及拿走就慌忙逃出去了。 　　现在，柯琳娜的恶灵已死，也许他们可以拿走那只八音盒了。 　　沐寒佳：“我可以再回去……” 　　她话音未落，路栀已经抬眼，锐利的目光直指向她——落在她身后的屋子大门上。 　　他沉声道：“有东西来了。” 　　众人：“……” 　　寒意沿着脊背蹿起，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大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漆黑浓稠的夜色。 　　在那片夜色里，站着一只高大又畸形的怪物。 　　它拥有瘦长的躯干和瘦长的四肢，脑袋小小的，上面是一张木偶似的孩童脸庞，嘴角高高弯起，发出咯咯笑声。 　　“咯咯，咯咯……” 　　它的脑袋晃晃悠悠，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从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咚。 　　一只烛台，砸在它的脑袋上。 　　丢出烛台的人，是路栀。 　　众人：“……” 　　怪物：“……” 　　它当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孩童般的叫声，迈动长长细腿，向路栀追了过去！ 　　路栀：“快走！去拿八音盒！” 　　他扭头就跑，目的很明确，是二楼主卧。 　　他要通过二楼主卧的地下室入口，把安东尼的恶灵引进去，一直引到壁炉出口！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些路线！ 　　安东尼的恶灵直直冲向路栀，胡混就在路栀几步外，眼见这只恶灵冲过来，大脑空白，下意识也跟着路栀跑。 　　转眼间，路栀黎零还有胡混，都被那只怪物追上了二楼。 　　众人：“……” 　　沐寒佳：“愣着干什么！快去拿八音盒！” 　　—— 　　“咯咯，咯咯……” 　　地下室里，每走一步，安东尼的恶灵就会发出古怪的笑声。 　　那笑声由远及近，就按路栀预想中的那样，始终紧跟着他。 　　只是他没料到，黎零和胡混也会跟上来。 　　地下室前路漫长，路栀本就体质孱弱，没过多久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脏一抽一抽的，仿佛挤满铅块，泛起尖锐的疼。 　　汗水打湿额发，他捂住心口，就像之前医院里无数次治疗那样，在沉默中忍耐这份痛楚。 　　再撑一会，过了前面的两个转角，就是…… 　　这时，黎零轻轻牵住他的手：“学长，要我抱你吗？” 　　路栀扭头看他，发现和气喘吁吁的自己相比，这个人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 　　忽然间，他有点酸。 　　“你……其实没必要跟上来……” 　　“我不，”黎零嗓音甜津津的，“学长去哪我就去哪。” 　　他不等路栀说什么，又凑过来，在路栀耳边轻笑一声：“学长之前救了我，我要以身相许呢。” 　　路栀：“……谢谢，不用了。” 　　他又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胡混。 　　胡混明明没病没痛，身体素质却比他还差，一开始几人还跑在一条线上，现在却落后路栀好几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死的样子。 　　而安东尼的恶灵，就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 　　路栀立刻冲胡混伸手：“拉住我！” 　　胡混哼哧哼哧地喘气，没说话。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脑子一抽，跟着路栀跑了。 　　现在，他的腿很酸，脑袋很晕，已经快跑不动了。 　　但是那个恶鬼还在他后面……如果被追上，他就要死了…… 　　死在这里，就无法实现愿望……不能让爸妈过上好日子了…… 　　胡混紧紧盯着路栀，开始缺氧的大脑却无比清醒。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必须，必须要有个人替他……拖延时间…… 　　他要活下来……他一定要活下来……为了爸妈…… 　　胡混拉住路栀的手。 　　下一秒，他用尽自己剩下的全部力气，推开路栀！ 　　将他推向自己身后，推向那只恶鬼！ 　　路栀趔趄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失去平衡。 　　与此同时，安东尼的恶灵，那只四肢细瘦、木偶一样诡异畸形的怪物，忽然拉长了脖子。 　　它的脖子一下子变得面条一样又细又长，猛的向前蹿了一米多，阴测测地贴在路栀脖颈边，发出“咯咯”笑声。 　　在胡混惊喜的目光中，这只恶鬼头颅裂开，从里面伸出一根布满尖刺的触手，瞬间贯穿路栀头颅！ 　　噗嗤。 　　血花溅起，鲜血迸射，胡混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太好了。 　　我会记住你的恩情的，不过活下来的人，是…… 　　诶？ 　　痛，疼痛，从胸口蔓延。 　　胡混呆滞低头，看见那根原本应该贯穿路栀头颅的尖刺触手……撕开自己的胸口。 　　触手摇动着，仿佛有某种生命那般，开始咕嘟咕嘟吸取他的血液。 　　“啊——！！！” 　　胡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拼命地向前伸手……一秒之后，皮肤凹陷，血液抽空，他变成了一具干尸。 　　一具死不瞑目的干尸。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干尸扑通倒地，被尖刺触手一圈一圈缠绕，一点点拖向远处。 　　路栀：“……” 　　他站在原地，有那么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明明是他……被安东尼的恶灵抓住了。 　　为什么死的人，是胡混？ 　　“学长。” 　　冰凉的手轻轻贴上掌心，黎零亲昵又温柔的嗓音落在耳边。 　　“该走了。” 　　“……” 　　路栀与黎零对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黎零的眼眸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就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深邃噬人。 　　咯吱，咯吱。 　　细碎的咀嚼声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路栀下意识想要回头，又被黎零轻轻遮住眼睛。 　　“学长别看，”黎零道，“那个东西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走吧。” 　　他牵着路栀的手，带他继续向前跑去。 　　而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咀嚼声停止，“咯咯”笑声又开始回荡在地下室里。 　　一路上，路栀始终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胡混的死，让他彻底明白了一点。 　　安东尼，那个在日记里无助哭泣的小男孩，早已死去。 　　就和柯琳娜一样，他的灵魂在死后被撒图鲁污染，堕落为恶鬼，只剩下杀人的本能。 　　如果不除去它，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它杀死。 　　“前面左转……就是壁炉出口了。” 　　在经过一道拐角，路栀忽然开口。 　　黎零笑道：“学长记性真好。” 　　他们向前跑去，没过几步，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黑影。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干涸在他身下，他的肢体扭曲，头颅好像被巨力劈开，裂成数截。 　　路栀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猜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奥德森。 　　他死在地下室里，死状惨烈。 　　而壁炉出口，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咯咯，咯咯……” 　　恶鬼摇摆着木偶般的身体，从转角追了过来。 　　它的头颅依然裂开，那根吸干胡混所有血液的尖刺触手还在空中摇晃，在路过奥德森的尸体时，停顿一下。 　　下一秒，它狠狠抬脚，碾碎奥德森仅剩的躯干。 　　路栀和黎零则趁着这个机会，爬上了出口。 　　壁炉的出口敞开，守在上面的沐寒佳听到声音向下一望，当即欣喜万分：“是他们！快！准备好！” 　　路栀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快要爬出壁炉时还趔趄一下，差点摔下去——被后面的黎零牢牢托住了。 　　沐寒佳和赵川野赶紧把路栀拉出来，双脚刚踩上地面，路栀就顾不上喘气地开口：“胡混被杀了。” 　　众人色变，这个时候，安东尼恶灵古怪的笑声又从下面飘了出来。 　　“咯咯，咯咯……” 　　路栀当即回头，看见黎零已经轻轻松松地爬了出来，提起的心才微微一定。 　　“咯咯，咯咯……” 　　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下一下，叩击在众人的心脏上。 　　当壁炉露出一颗裂开的木偶头颅时，沐寒佳终于忍不住出声：“关门！” 　　嘭！ 　　厚重的铁门在众人的推动下，重重合拢！ 　　与此同时，沐寒佳用最快的速度把钥匙插进锁孔，用力地转动一下。 　　咔哒！ 　　铁门锁死，壁炉上下皆被封锁！ 　　安东尼的恶灵被困在了里面！ 　　“吼——” 　　一下子，这只恶鬼的嚎叫痛苦且尖锐，明明壁炉没有点燃，它却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开始重重撞击壁炉铁门。 　　在它愤怒地撞击下，厚重铁门令人心惊地变形，似乎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地破开。 　　路栀：“八音盒呢？” 　　“这里！” 　　祝霏忙不迭地把一只小盒子塞给了他。 　　时隔多年，八音盒早已落尘，但当路栀拂去尘土，扭动发条时，八音盒居然还能奏响悠扬的音乐。 　　那音乐落在安东尼恶灵的耳边，却令它更为愤怒，尖利的爪子狠狠劈下，铁门瞬间凸出三道清晰的爪痕。 　　眼看铁门就要支撑不住，沐寒佳也终于维持不住冷静：“怎么办？这个八音盒好像根本没用！” 　　路栀没有说话。 　　消灭柯琳娜的恶灵，不仅需要用柯琳娜生前自杀的小刀重伤它，还要破坏柯琳娜生前拥有的洋娃娃。 　　消灭奥德森的恶灵，不仅需要用猎枪击中它的心脏，还要砸碎布谷鸟钟表。 　　无论消灭哪只恶鬼，都要破坏与他们相关联之物。 　　而现在…… 　　路栀望着壁炉里安东尼恶灵血红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随即，他松手，八音盒重重坠地。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断裂声，音乐戛然而止。 　　壁炉里的嚎叫与撞击，也如歌剧落幕，转眼寂静无声。 　　下一秒，火焰，在壁炉里燃起。 　　没有惨叫，没有痛哭，一场平静的大火烧灼一切，壁炉里安东尼的恶灵颓然倒地，木偶般的四肢散落，脑袋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它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木偶。 　　一缕青烟从壁炉里飘出，袅袅在空中荡漾，模糊了路栀的眼。 　　他看见一只木偶般的怪物在壁炉里痛苦地嚎叫翻滚，而壁炉之外，一位黑发蓝眼的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路栀：“……” 　　真相，终于浮现在他眼前。 　　多年前，奥德森与温妮莎结婚，身为旅行家的他给温妮莎的子女带来礼物，同时，也带来一尊邪神的雕像。 　　温柔与友善都是表象，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满怀恶意。 　　温妮莎有家族的祖传病，她和两个孩子都需要定期服用药物。奥德森利用这点，悄悄调换了自己妻子的药物。 　　于是不久后，温妮莎病重去世，在她死后还没一个月，奥德森就对自己的继女流露觊觎。 　　柯琳娜无法反抗继父的暴行，为了尚且年幼的弟弟，只能低下头颅，选择屈从。 　　她就像失去了眼睛的洋娃娃，美丽空洞，任人摆布。 　　阴霾笼罩温妮莎一家，恐惧与恶意肆意滋生，成为撒图鲁的饵食。 　　而最年幼的安东尼，也无法摆脱悲剧的泥潭。 　　当奥德森的毒手伸向了他，姐姐与继父间肮脏的真相展露，这个曾经天真的男孩坠入噩梦，又在现实中绝望。 　　一直旁观着、如同旁观一场游戏的邪神将垂怜的目光投落于他身上，赐予他“祝福”。 　　一个怪物，诞生了。 　　怪物为复仇而来，双眼燃起熊熊怒火。奥德森在惊恐中逃进主卧的地下室，最终，被愤怒的怪物杀死在出口。 　　但当怪物试图攀上出口，从壁炉里爬出时，客厅里不知情的柯琳娜却误以为恶魔降临了人间。 　　她在惊恐中锁上壁炉，不顾怪物的呼救，点燃了一把火。 　　直到熊熊燃烧的火焰焚尽怪物躯体，她才发现，那是她心爱的弟弟。 　　在阴差阳错中，她亲眼目睹了弟弟的死亡。 　　最终，绝望的少女回到房间，将锋利的刀刃，没入自己眼眶。 　　那位早早死去、美丽柔弱的母亲，也只能无助地旁观这一切，在无声中，默默哭泣。 　　邪神则面露微笑，满足地吞下所有灵魂。 　　它就像一滩充满恶意的淤泥，任何灵魂坠入于此都会被污染，最终沉至泥底，堕为邪恶。 　　于是，鲜活的生命逝去后，这里成了恶灵盘踞的死宅。 　　它们早已记不得自己生前，只是麻木地徘徊于此，寻求鲜血、收割生命。 　　它们变成了恶鬼。 　　这就是这栋屋宅之下的真相。 　　【恭喜玩家初次通关】 　　机械的系统声响起，对于赵川野祝霏他们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接下来，请玩家成功逃生】 　　……什么？ 　　成功逃生？ 　　众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颤。 　　轰隆—— 　　天花板的吊灯叮哐作响，餐桌盘碟坠地碎裂，整栋屋子剧烈摇晃，眨眼间，即将坍塌。 　　路栀：“快走！去门口！” 　　别墅的大门已经敞开，门后并不是漆黑的夜色，而是一团皎洁白光。 　　那里，就是这场名为“梦魇”的游戏出口！ 　　路栀话音刚落，离门最近的邵健豪已经一个箭步，率先冲进那团白光里。 　　“快走快走！” 　　赵川野拽着女友祝霏的手臂，同样头也不回地跑进白光之中，脱离这个游戏。 　　沐寒佳：“路栀！你还不走吗？” 　　路栀看向旁边的黎零，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起黎零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地注视他。 　　“你们先走吧，”路栀开口，“我这就过去。” 　　沐寒佳点点头：“那我们现实再见吧。” 　　“沐姐！” 　　少女的呼喊就在旁边，沐寒佳扭头，对上楚岚岚紧张又不安的目光。 　　于是沐寒佳笑了笑：“下一次，我们还是一起做任务吧？” 　　她们牵起彼此的手，一起踏进白光之中。 　　等其他人都离开，路栀向黎零伸手：“走吗，我们一起？” 　　黎零：“好啊。”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 　　砰！ 　　天花板的水晶灯坠地，玻璃溅碎满地，地板开裂，墙壁赫然布满细纹，并且迅速扩大。 　　这栋屋子，真的要塌了！ 　　路栀当即拉住黎零的手向门口跑去，也在此时，一个女人阴冷的笑声清晰飘入他耳边。 　　路栀回头，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毒蛇缠身的女人从阴影里浮现，眼瞳如蛇竖起，背后张扬的四只手臂间，各攥着一颗鲜血流动的心脏。 　　……撒图鲁的真身！ 　　这个邪神居然还没死！ 　　路栀神色不变，此时他和黎零已经跑到出口前，只要再迈出一步，仅仅是一步—— 　　黎零忽然停住了。 　　路栀同样停了下来。 　　他无法再往前了。 　　黎零的手无比冰冷，如同寒冰里的生铁，紧紧锁住路栀手腕，令他根本无法挣脱。 　　路栀回头，墨色眼眸中，倒映出黎零的身影。 　　这个肤色苍白、眼眸极深的青年弯起嘴角，语气依然亲昵，一如往常。 　　“学长，你知道吗？” 　　”死在这里的人，是永远也无法离开的。” 　　路栀：“……” 　　寒意如攀附的毒蛇，自脊背一点点蹿起。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甩开这个人的手，后退一步——在他背后，就是离开的出口。 　　但是，他动不了。 　　在黎零出声之时，他们的周围已安静下来。 　　地板不再震颤，开裂的墙纹合拢，溅落的水晶灯碎片停在半空。 　　原本摇摇欲坠的别墅仿佛被刻下静止符，定格在一个瞬间。 　　就连邪神撒图鲁也停滞在原地，妖艳姣好的脸庞，浮现木偶般的僵硬。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对路栀微笑，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出令人悚然的话语。 　　“学长早就怀疑了吧？” 　　“只是，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路栀：“……” 　　黎零低头，冷冰冰的脸庞轻轻贴上路栀脸侧，亲昵着，含笑注视他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眸。 　　“真好，这样的学长太天真了，天真到会轻易害死自己。” 　　他毫无温度的指腹轻蹭路栀眼尾的小痣，随即，十分珍惜地遮住了路栀眼睛。 　　视线陷入黑暗，路栀只觉一股冰冷、危险的气息包裹住了自己，如毒蛇缠身、坠入冰窟，他微微张开唇，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黎零拥住了他，像是天真的孩童终于拥有了自己心爱的、渴盼已久的玩具，埋首于他温暖的颈侧，在他耳畔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学长……留下来陪我吧？” 第16章 幸福小村（一） 　　“路先生……路先生？” 　　陌生的话语由远及近，路栀睁开了眼。 　　意识回笼的一刹那，眩晕、恶心、心脏仿佛悬坠铁块，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 　　路栀捂住胸口，眉头蹙起，垂落的眼睫轻颤，在沉默之中，忍耐着这份不适。 　　他知道，这是ST综合征发作的症状。 　　“路先生？！” 　　一只手扶住了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身边，面露担忧。 　　“你确定要出院吗？以你现在的状况，我不认为……” 　　医生的话语，又逐渐远去了。 　　因为路栀有些愣神。 　　忍耐过刚才的不适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身穿白衣的医生与护士，还有空气中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他在医院里。 　　他回到了现实。 　　…… 　　最后，路栀还是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的主治医生将他送至医院门口，为他拦了一辆出租车。 　　“尽管目前还没有治愈的病例，但别放弃希望，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也许不久后就会有特效药研发出来了。” 　　医生站在路边絮絮叨叨，显然还是不太放心他。 　　“总之，回去一定要注意身体，保持积极心态，多喝热水，切忌过度荤腥……” 　　路栀微微颔首，声音轻而温和：“我会记住的，谢谢医生。” 　　医生望着路栀。 　　现在逐渐入夏，他眼前的年轻男子却依旧畏凉。修长消瘦的身体裹在大衣内，漂亮的眉眼间笼罩苍白憔悴，衣领被风吹开些许，隐约能看见清减的锁骨。 　　他就像一捧落在日光下的雪，也许不过片刻便会无声消融，化为潺潺流水。 　　医生：“那么，回去的路上小心。” 　　出租车车门关上，医生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边，面带关切与忧虑。 　　直到那辆出租车载着路栀远离，他才抹了把脸，手掌缓缓下移。 　　在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微笑。 　　。 　　车窗倒映出后退的街景，路栀垂着眼，思绪渐渐飘远。 　　梦魇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独立，他明明在那场游戏里待了很久，现实里却没过去一分钟。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这段时间里他在梦魇经历的一切……却唯独忘了结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更不记得离开前发生了什么，又有谁对他说过什么话。 　　他唯一的印象，只是自己被一团白光笼罩。 　　然后，他就回到了现实。 　　“到了。” 　　司机的声音从前排响起，出租车也停在一所大学前。 　　“没想到你还是S大的学生，真厉害啊。” 　　路栀回神，摇摇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他付过车费，向司机道谢，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司机微笑地看着他离开，踩下油门。 　　再次回到自己的母校，走在熟悉的湖畔桥边，路栀只觉恍若隔世。 　　那时的他还年少，尚未经历过很多事情，他的母亲、他最重要的人也还没离他而去。 　　初夏的风拂面吹来，路栀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心口发慌，微微作疼的时候，才在湖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的身体几乎被从不间断的治疗与病痛耗空。仅仅是这么一段路程，就已有些力不从心。 　　可在梦魇里，不是这样的。 　　路栀的目光落在自己苍白指间，缄默无言。 　　在梦魇里，他远没有现在这样虚弱，哪怕体质还是比旁人孱弱一些，但也是一具健康的、没有拖累的身体。 　　……不过，那并不是真实。 　　路栀揉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对于自己的现实，他早已接受。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另一个事实——他的母亲，那个永远会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人，离开了他。所以，当梦魇对他作出那个承诺时，他明知等待他的可能只是一场谎言，依然选择闯了进去。 　　哪怕前路不辨真假，哪怕他最终能见到的只是一个虚影，他也愿意为了这点可能性，尽力一试。 　　他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路栀安静地在湖边长椅上坐了一会，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起身。 　　他去见了他以前的导师。 　　尽管上次见面已经是在半年之前，但当这位颇具名望的老教授再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学生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他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快步走了过来，“是生病了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路栀乖乖地被老教授拉着坐下：“只是一点小感冒，现在已经好多了，让您担心了。” 　　这三个月来，他住院的消息瞒住了他的好友、他以前的老师、他的同事们。 　　他只是告诉他们，他太累了，需要一场旅行。 　　老教授拧着眉头，一手提起热水瓶，一手在桌上翻来翻去：“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毛毛躁躁，我都说了，夏天别老贪凉，别仗着年轻折腾自己，到老了可有你们受的……” 　　路栀默默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一包包一次性纸杯。 　　老教授：“哦！在这！我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 　　路栀接过他手中的热水瓶：“您坐吧，我来。” 　　他为老教授的保温杯续上热水，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捧着那只纸杯子，坐在老师面前。 　　老教授望着他，和以前一样张口欲言。 　　这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原本拥有很光明的前景，可以在他的期盼下走上最好的道路……结果，却在毕业那年放弃所有机会，转身去了一所外地的普通大学，当了个普通的老师。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在那一年经历了什么，无法说出苛责的话，只是时隔几年，终究还是惋惜。 　　最终，老教授轻轻地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 　　“……还好。” 　　杯中热气袅袅，氤氲了路栀的眼睫，他垂着眼，没有与老教授对视。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向您问一个人。” 　　“您以前应该也见过他，他是和我……” 　　路栀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他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关于那个人的笑声、低语，还有亲昵的动作……他都记不得了。 　　老教授的目光带着询问，在沉默之中，路栀缓缓蹙起眉头。 　　他……要问什么来着？ 　　…… 　　最终，路栀什么也没问出口，和老教授聊了一会天，起身告别。 　　老教授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微微笑着，用纸巾擦了擦眼镜。 　　从母校出来，路栀在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想了想，又买了一包水果糖。 　　买完之后，他愣了一下。 　　自己为什么要买糖？ 　　百思不得其解，路栀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按了按微微作疼的心口，就水匆匆服下几片药。 　　不在医院治疗，他只能靠每日的药物勉强维持自己的身体，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就在路栀准备打车回到住的地方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直接挂断电话。 　　片刻后，电话再度打来，依然是刚才的名字。 　　路栀继续挂断，谁知对方格外锲而不舍，一连几个电话打过来，似乎有什么极为紧急的事情。 　　路栀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最终，还是接通了。 　　“儿子啊。” 　　手机那头，是久违的路父声音。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关切，好像十分关心路栀。 　　“我刚才去医院看你，你怎么出院了？你这个身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栀打断：“不劳费心，有什么事吗。” 　　“……” 　　路父有几秒没吭声，而后干咳几下。 　　“是这样的，最近……爸这边生意出了点问题，家里有点周转不开。” 　　”你妈当初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你能不能……” 　　嘟。 　　路栀挂断电话。 　　将那串号码拉入黑名单。 　　原本平复的心脏再度疼了起来，路栀捂住心口，冷汗泠泠落下，过了一会，才喘过一口气。 　　胸口沉闷如悬铁石，他轻咳几声，拨通另一个电话。 　　“老师，您上次是不是说过，有个关注贫困儿童教育的基金会？” 　　“我想捐一笔钱，对，就现在……” 　　话音未落，路栀周围的街道忽然寂静无声。 　　行人车辆高楼如流动的水墨画，浓稠为一团模糊的颜色，飞快褪去，只留一片空白底色。 　　路栀：“……” 　　天空中裂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下一秒，路栀眼前的空白再度染色，模糊的色块逐渐清晰，构成一个真实的场景。 　　这是一栋乡村的老屋子。 　　四周的砖墙泛黄，窗框老旧，木头屋梁交错横在头顶，靠近门口是扶手黝黑的木头楼梯，一路延伸到昏暗的二楼。 　　“咦！” 　　惊喜的女声响起，一个双马尾女生的脸庞凑近，笑嘻嘻地鼓掌。 　　“又来一个人！欢迎欢迎！还是个好看的小哥哥呢！” 　　路栀回神，发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五个人。 　　心脏的负担减轻，积疴仿若消失，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又回到了三个月前状态。 　　只是他没想到，眼睛会这么快把他拉入梦魇。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路栀左手边，另一个女生保持距离，不带什么情感地打量他。 　　“是生病了吗？” 　　她留着齐耳短发，手腕间贴着一只梅花鹿的OK绷，眼圈黑黑的，好像几日不曾入眠。 　　路栀与她对视，发现这个女生好像有点眼熟，他回忆几秒，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路栀道，“谢谢关心。” 　　女生“哦”了一声，挽了挽耳边的黑发：“我叫鹿小冰，你呢？” 　　“路栀，大学老师。” 　　刚才欢迎路栀的女生指了指自己，眼睛弯成一条缝：“温遥，今年大一，老师你好！” 　　她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容貌相仿的少年：“我弟弟温星，也是大一。” 　　这对姐弟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肌肉虬结的男人大大咧咧坐着，冲路栀吹了声口哨：“易有得，健身教练。” 　　最后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内向，戴着厚重眼镜，说话磕磕巴巴：“乔，乔松许，额，今年刚刚毕业。” 　　“真好，这样大家就算认识了！”温遥双手一拍，“能在游戏里组队也算缘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有话直说啦——我和我弟的目标是成为下一个戴伦博士！所以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不要吵架，不要拖后腿，非常感谢！” 　　路栀：“……戴伦？” 　　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温遥眨眨眼：“你不知道戴伦博士吗？他可是第一个通关梦魇的人！我和我弟之所以加入梦魇，也是因为我们很崇拜他！” 　　“不会吧，你都进入梦魇了，还不知道戴伦？”易有得双手抱胸，“我以为这早就人尽皆知了呢。” 　　路栀：“……”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就是所有加入梦魇的人，好像都知道的比他多。 　　关于梦魇，他曾经问过沐寒佳——梦魇里死亡的人，是否真的能回到现实。 　　“放心吧，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受到生命危险？” 　　沐寒佳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 　　“我在来梦魇前查过，有人确实死在了这场游戏里，但他们都好好地活在现实中，只是失去了再进入这里的机会。” 　　“网上还有这批失败的玩家专门建立的论坛，他们会在里面讨论自己的死法，而且每个人的副本都不一样，目前好像还没有重复的副本。” 　　天空中的眼睛曾经告诉他，如果死在梦魇，他将无法回到现实。 　　但在沐寒佳等人的认知中，梦魇里的死亡并不影响现实，这只是一场游戏，他们甚至在现实中见过梦魇里死去的人。 　　那么，眼睛所说的话，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吗？ 　　因为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所以眼睛对他改变了规则？ 　　温遥温星还在和其他人热切地讨论戴伦，路栀听了一会，开口询问：“那么，那位戴伦博士许了什么愿望？” 　　众人都是一默。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鹿小冰淡淡摇头，“当我们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已经通关游戏，离开了梦魇。” 　　“可惜他什么攻略都没留下，更没说梦魇一共要过多少副本。”温星忍不住插嘴，“这还是我第一个副本，希望能轻松一点。” 　　叮。 　　话音刚落，机械的提示音已经响起。 　　【玩家集齐，游戏开始】 　　【副本：幸福小村】 　　【幸福又美好的小村里藏着恶鬼，在月圆之夜到来前，找到恶鬼心爱之物】 　　路栀略有些意外。 　　不是消灭恶鬼，而是找东西？ 　　这样的任务……似乎比上一个副本要轻松一些。 　　他静静地等着，原本以为系统会像上次那样说出各种规则，结果它直接没声了。 　　所以，这次的副本也没有特殊规则？ 　　在系统彻底消失前，路栀喊住了它：“等等。” 　　系统没出声，只是“叮”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路栀：“我的积分呢？” 　　上个副本里，他因为第一次击退恶鬼获得了五积分，之后直到通关，都没有积分掉落。 　　虽然积分能兑换的道具没什么用，但他还是怀疑系统吞了他本该拿到的积分。 　　【……】 　　系统又不吭声了。 　　路栀：“别装死，我知道你在。” 　　【……积分系统维修中。】 　　过了一会，系统干巴巴地道。 　　【暂时无法使用，请玩家谅解。】 　　路栀：“？” 　　路栀简直要被这个耍赖的操作逗笑了：“真有你的，你怎么不把自己送去维修呢？” 　　系统：【……】 　　系统又装死去了。 　　路栀抬眼。 　　尽管头上是天花板，但他还是能透过屋顶，望见那双横亘天空的巨大眼睛。 　　天空中的眼睛和系统并不是同一个存在，因为它们的声音不一样，而且系统明显比眼睛更机械呆板，更像一个程序。 　　但路栀看得出来，眼睛在梦魇的等级比系统更高，也许很多系统的行为，都是在遵循眼睛的指令。 　　它还真不待见自己。 　　路栀微笑着，冲眼睛无声地比个了口型。 　　真、幼、稚。 　　他并不在意眼睛搞的小动作，毕竟这些对他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更不可能阻碍他通关。 　　再不待见自己，这只眼睛也只能忍着了。 　　眼睛：【……】 　　眼睛怒气冲冲地闭上了。 　　“好饿啊。” 　　另一边，温星摸了摸自己肚子。 　　“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听见路栀刚才和系统的对话，显然，他们都被系统刻意屏蔽了。 　　“吃什么吃，你就知道吃。” 　　温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叉腰。 　　“我们去探索这栋屋子吧！” 　　众人对她的提议没有意见，毕竟在副本开端，他们的确应该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栋乡下的老房子，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不打算外出，也不敢外出，只是在屋内进行探索。 　　一楼的东西不多，只有几张椅子、一些干农活的器具，还有一张用来吃饭的红木桌。 　　由于使用的日子久远，红木桌已经斑驳掉漆。路栀多看了几眼，确认没有自动变出食物，稍稍放心。 　　他还记得上个副本里，那些自动出现的美食最后都是什么东西。 　　一楼没找到什么线索，众人很快逛完，又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 　　这栋屋子虽然装了灯，却还是那种老式的灯泡。温遥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嗒”打开。 　　暗黄灯光吝啬洒落走廊，两边各有两个房间。 　　众人很快搜遍其中三个房间，都没什么发现。这里就像一栋普通又老旧的乡下房子，根本没有特别之处。 　　直到踏进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他们才终于有所收获。 　　这是个女生的房间，衣柜里有几件朴素的女性衣物，桌上散落几盒颜料，似乎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有画画的爱好。 　　除此以外，路栀还在抽屉最深处找到一封信。 　　泛黄的信纸展开，上面落下几行端正整齐的字迹。 　　【珍】 　　【上次见面，和你相谈甚欢。】 　　【我来这个村子写生，本以为这里乏善可陈，没想到却有别样的风景。】 　　【不知能不能与你再见一次，就在上次那个地方。】 　　【明天下午，我在那里等你】 　　书信的落款，是一个人的名字： 　　【德】 　　这是一封“德”写给“珍”的信。 　　“啧啧，”温遥展开书信，一边看一边摇头，“爱情的味道。” 　　“一个来乡下写生的男人在山野间偶遇命定的女子，对她一见钟情——多美好啊。” 　　温星忍不住吐槽：“你搁这看爱情小说呢。” 　　“就算他们有爱情，肯定也死了，分了，悲剧了。”鹿小冰面无表情，“别忘了，我们这是恐怖副本。” 　　温遥：“我只是感慨一下嘛，再怎么样他们的相遇肯定也是美好的！” 　　在这之后，众人试图在房间里找到更多的书信，可惜的是，他们失败了。 　　这里唯一有用的线索，只有这一封短短的信。 　　“什么嘛，有用的东西就这么点，”温遥不太高兴，“还不如我以前玩的密室逃生，那里给的线索可多了。” 　　众人准备出去，路栀却在这时径直走向房间角落，弯腰观察墙壁一角。 　　这个角落里，有一块漆黑的痕迹。 　　如果仔细辨别，还能嗅到焦炭的气味。 　　“你在看什么？” 　　温遥也蹲了过来。 　　“这是什么脏东西吗？” 　　路栀摇摇头：“更像是火烧后留下的。” 　　类似的焦痕不止出现在这个房间，在这之前他就留意到，这栋屋子的许多角落都有这种烧焦的痕迹。 　　“这里可能发生过火灾，”路栀道，“只是被刻意掩盖了。” 　　“这栋房子多是木质结构，一旦起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开来，里面的人也很难逃脱。” 　　温遥“啊”了一声：“什么！我之前都没发现！” 　　鹿小冰思索着道：“你的意思是，住在这里的珍可能是被烧死的？” 　　路栀：“死的人未必是珍，至少目前来看，没搜集到能证明她死亡的证据。” 　　他们第一天的线索还是太少，路栀打算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村子里看一看。 　　夜色渐深，众人又面临一个问题——选房间。 　　房间一共有四个，鹿小冰和温遥两个女生睡一起，剩下四个人抽签，温星和乔松许又先抽到了一块。 　　易有得是个健身教练，人高马大，加上这里床小，根本不可能和第二个人挤下一张床。 　　于是剩下两个房间，路栀和易有得一人一间。 　　“一个人睡会不会有点寂寞啊。” 　　进屋之前，易有得抱胸靠在门口，冲路栀挤了下眼睛。 　　“我还挺喜欢你的，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我哦。” 　　路栀：“……” 　　“停停停！” 　　温遥插进来一只手。 　　“不准骚扰小哥哥，快去睡觉！” 　　易有得哼笑一声，没理会她，视线依然停留在路栀脸上。 　　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路栀生得相当好看。大到五官，小到一根头发丝，都是冲着他的审美长得。 　　更妙的是这个人还病殃殃的，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他一只手就能摁住。 　　得挑个晚上，把这个人搞到手。 　　易有得摸摸下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令人恶心。 　　路栀目光冷了下来，转身甩上房门。 　　深夜，众人回到房间，整栋屋子被静谧笼罩，悄然无声。 　　路栀靠在枕上，阖着眼，却并未入眠。 　　他在提防易有得的闯入。 　　房门的锁是坏的，不过作为防范，门后还是抵住一把椅子。 　　如果有人推动房门，他会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口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栀有些困意，按了按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身下的床铺狭小，被褥也偏硬，躺在上面并不怎么舒服。 　　就在路栀准备换个姿势，由侧身转为平躺时，身形忽然一顿。 　　一只手，落在他腰间。 　　那是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 　　一瞬间，路栀意识到了什么。 　　他依然阖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他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却悄然向床头移去——那里，有一根漆黑的钉子。 　　入睡前，他发现房间的椅子坏了，一根粗长的钉子突出大半，于是花了点时间，把这根钉子撬了下来。 　　这根钉子是他用来防鬼的……当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防人。 　　就在路栀借助被子掩饰，指尖悄悄碰到床头，即将摸到那根钉子时—— 　　那只冰凉的手忽然抬起，伸过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腕。 　　“学长。” 　　有人贴着他耳边低语，气息冷得像冰，嗓音却含着笑意。 　　“还没睡吗？” 　　“……”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路栀原本提起的心忽然一坠。 　　就好像他身后的不是什么恶鬼，而是一个他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路栀回头，对上一深暗无光的眼眸。 　　黑暗中，苍白阴沉的青年眉眼弯起，静静地注视他。 　　两人对视几秒，路栀正要说什么，黎零已抢先开口： 　　“学长，我的糖呢？” 　　路栀：“……什么？” 　　黎零抵着他的额头轻蹭，动作亲昵，像在理直气壮地撒娇。 　　“学长答应过给我带的，我要吃糖！” 　　路栀：“……” 　　黎零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学长不会忘了吧？” 　　路栀依然没吭声。 　　黎零也不吭声了。 　　下一秒，眼神忽然委屈起来。 　　“学长好过分，说好给我带糖，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还信了学长的话，放学长走，眼巴巴地等着盼着，结果一颗糖都吃不到！” 　　“学长骗我，我再也不相信学长了，再也不理你了！” 　　越说到后面黎零的语气就越幽怨，到最后直接委屈得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不肯抬头，更不肯吭声了。 　　像只蔫了吧唧的大猫。 　　路栀：“……” 　　路栀似乎有点摸不清状况，看看这个赖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动的学弟，想了想，起身。 　　他从床头摸到一个袋子，拆开，里面是一颗颗五颜六色、包装精致的糖果。 　　黎零一下子抬起了脑袋。 　　“喏，”路栀把袋子递到他面前，“你喜欢什么口味？” 　　他重回梦魇时，身上带着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只有这包糖还留着。 　　黎零眼中亮晶晶的：“我要学长给我挑！” 　　路栀低头看了看，挑了一颗他觉得最漂亮的草莓味：”这个吗？” 　　黎零身体不动，张嘴：“啊。” 　　路栀沉默几秒，拆开糖果包装，送到黎零嘴边。 　　黎零咬住那颗糖，恰到好处的甜蜜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下颌压在路栀肩上，轻轻蹭了蹭。 　　“好甜，”他的尾音扬起，声音都带着一股甜意，“比那个鬼都不吃的药甜多了。” 　　路栀：“还要吗？” 　　黎零看了眼袋子里剩下的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 　　“我今天只吃一颗，明天一颗，后天一颗，这样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糖了！” 　　路栀：还是个小机灵鬼。 　　他把装着糖果的袋口封好，放回床头。 　　黎零的目光跟随袋子漂移，又落回路栀身上。 　　“学长对我最好了。” 　　他黏着路栀蹭来蹭去，高高兴兴的，像只吸到猫薄荷的大猫，不肯放过猫薄荷身上任何一处。 　　“我就知道学长不会骗我，学长最喜欢我了！” 　　路栀安静地看着这个黏人的学弟，直到黎零话音落下，才轻轻开口，说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所以，你是谁？” 　　“……” 　　黎零脸上的笑容，转眼不见了。 第17章 幸福小村（二） 　　房间里安静下来，黎零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藏品，本该被他拖入黑暗而隐秘的巢穴中，和他一起，永远见不到光。 　　可现在，这份珍贵又独特的藏品依然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只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他最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此时，这双眼睛就像月光下的墨湖，漂亮而没有波澜。 　　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 　　窗外，一轮孤月淡去，星辰隐匿，黑夜彻底无光。 　　黎零眼底的深黑悄然蔓延，吞噬眼白，化为一双恶鬼般冰冷的眼眸。 　　以他为中心，周围的黑暗仿佛突然失去了生命力，褪色为黯淡的、凝固于纸上的死墨。 　　他掠夺了所有的暗。 　　而在黑暗中心的路栀，依然无知无觉。 　　屋子里光线太黑，他看不清黎零脸上的神色，又见他久久不说话，开始猜测是不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太直接，有点伤到这个人的心了。 　　好像……有点可怜巴巴的？ 　　想到这里，路栀抬手，摸摸黎零脑袋：“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他的嗓音温和，如春风细雨，是黎零喜欢的语气： 　　“所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 　　黎零心想，还不如刚才那句呢。 　　但是，路栀的掌心温暖，有着他从未拥有过的温度。黎零低头，用自己冰冷的脸庞蹭过路栀掌心，无声将这份温暖占有。 　　“学长记性可好了。” 　　他开口时，眼中深黑褪去，周围的夜色又恢复如常。 　　“之前迷宫一样的地下室，学长都能记住离开的路线，所以学长就是不喜欢我，才记不住我。” 　　路栀一愣，迷宫一样的地下室，不就是上一个副本吗？ 　　这个人是自己上个副本的队友？ 　　可是，他刚才出现得悄无声息，比起一个人，分明更像一只鬼。 　　一只……爱吃糖的鬼。 　　不知为什么，路栀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这只鬼又爱吃糖又爱撒娇，还挺可爱的。 　　只是，为什么要喊他学长？ 　　路栀任由黎零拉住自己的手掌轻蹭，思绪有些漂移。 　　他记得自己大学的时候，确实认识一个年轻活泼的学弟，天天黏在他身边喊他学长。 　　不过因为时间久远，他已经记不起那个学弟的脸了。 　　“学长干嘛不说话？” 　　黎零见路栀没有回应，声音又委屈起来。 　　“因为我说对了吗？学长果然不喜欢我了，学长好过分，是不是有了其他人就不要我……” 　　路栀捂住了他的嘴。 　　再说下去，他都感觉自己是个花心的渣男，天天背着原配出去找小三的那种。 　　“没有忘记你。” 　　虽然这只鬼看起来乖乖的，但如果不顺毛哄的话，感觉还是会炸毛。 　　“只是刚才屋子里太黑，你又出现得太突然，吓了我一跳。” 　　路栀语气温和，发现这只鬼似乎很喜欢被他摸脑袋，于是十分大胆地又上手摸了几下。 　　“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 　　黎零“哦”了一声，好像真的被哄好了。 　　下一秒—— 　　“那我叫什么名字？” 　　路栀：“……” 　　黎零直勾勾地盯着他。 　　路栀沉默几秒，冷静地道：“王二狗。” 　　黎零：“？？？” 　　黎零一下子直起身，路栀好像看见一只大猫猫瞬间炸毛，立马改口：“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不记得了。” 　　“不过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是系统的。可能是通关的时候系统出了点故障，导致我忘了你。” 　　他毫无愧疚地甩锅给系统，黎零听完沉思片刻：“我也觉得。”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我要撕烂那只眼睛。” 　　路栀：“……” 　　好惊悚的一句话。 　　他面前的果然是只鬼。 　　“咔嚓”一声，黎零咬碎嘴里的糖，将最后一点甜味吞入腹中。 　　“学长忘记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又找到学长了。” 　　他盯着路栀，就像盯着刚才那袋糖。 　　“上个副本就是我和学长一起通关的，这一次，我也会陪着学长的。” 　　路栀：真的吗？不会陪着陪着就把我吃了吧？ 　　不过，这只鬼好像更喜欢吃糖……对我也许没什么兴趣。 　　于是微微一笑：“好，我相信你。”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路栀心想，这鬼真好哄。 　　黎零笑眯眯的，学长真好骗。 　　“对了，”路栀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喊他，“你叫什么名字？” 　　“黎零。” 　　黎零？ 　　路栀微微一怔。 　　好像……是有点耳熟。 　　“学长，”黎零又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懒洋洋的，“我有点困了。” 　　路栀看着他：“那就睡吧。” 　　身边躺着一只鬼的感觉，还挺新奇的。 　　并且，路栀有种直觉——黎零并不是他们这次副本里要面对的恶鬼，而是一种更为特殊的存在。 　　他在床上躺下，因为位置狭小，他和黎零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不知道明天天亮的时候，这只鬼会不会突然消失…… 　　路栀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旁边的黎零忽然扭过头：“学长。” 　　路栀：“什么？” 　　黎零眼眸深黑：“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对学长动手动脚？” 　　路栀微微一默。 　　动手动脚的倒没有，不过有个人看起来很想对他动手动脚。 　　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那么明天天亮，那个人就会没手没脚了。 　　“目前没有，”路栀道，“不过有你在身边，应该也不会有。”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黎零，让他心满意足地闭了嘴。 　　路栀也阖上了眼。 　　房间里静悄悄的，身边的青年体温冰凉，像一个人形冰块。 　　过了一会，这个冰块忽然翻身扒拉住他。 　　路栀：“？” 　　刚才还问有没有人动手动脚，现在就自己动了！ 　　他正想把冰块推开，忽然动作一顿。 　　黎零：“学长？” 　　路栀食指竖在嘴前：“嘘。” 　　他起身，目光指向门外，凝神屏气。 　　黑夜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 　　“我睡不着。” 　　温星双手背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游荡。 　　“来聊天吧。” 　　乔松许：“……” 　　乔松许默默地背过身。 　　温星：“讲个故事也行，你要听鬼故事吗？” 　　乔松许一动不动。 　　温星：“喂喂喂，别睡啊，求你了，我真睡不着。” 　　“那，那也是你的事。” 　　乔松许扯了扯被子。 　　“我要睡觉了……你闭嘴吧。” 　　温星叹了口气：“可是我睡不着就会想说话，不止想说话，还想唱歌呢。” 　　“我唱歌可好听了，你要听吗？” 　　乔松许：“不要！” 　　温星：“哦。” 　　过了几秒，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睡觉打呼吗？” 　　乔松许：“……” 　　乔松许用被子捂住耳朵，彻底不理他了。 　　温星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忽然闭上了嘴。 　　吱呀。 　　他听到了开门声。 　　不过不是他的门，是走廊上的。 　　寂静的夜晚里，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格外清晰。温星留神静听，过了几秒，又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喂，你听到了吗？” 　　温星小声嘀咕。 　　“好像有人在外面。” 　　乔松许一声不吭。 　　哒，哒，哒…… 　　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温星晃悠着二郎腿，心想都大半夜了，有谁会这么闲，还在外面游荡？ 　　是他姐吗？不对，他姐最怕黑了。 　　那是健身教练？还是那个好看的小哥哥？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留意那脚步声，只是听着听着，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哒，哒，哒…… 　　温星后背紧绷。 　　这个声音……怎么离他的房间越来越近了？ 　　好像，好像有人过来了？ 　　温星不再翘着二郎腿，而是翻身坐起，紧紧盯着房门。 　　哒，哒，哒…… 　　就和他想的那样，脚步声果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停下了。 　　有什么东西，正停在他的房间门口。 　　温星：“……” 　　温星捂住嘴，悄悄躺下来，戳了身边的乔松许一下。 　　“喂，别睡了。”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蚊子哼哼，“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对。” 　　乔松许依然一动不动。 　　温星：“我靠，你睡得也太快了！” 　　乔松许是指望不上了，他趴在床上，心想好在我睡前反锁了房门，不然…… 　　嘎吱。 　　房门被推开了。 　　温星：“……” 　　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用最快速度扯过被子蒙住脑袋，直挺挺瘫在床上，宛如一具尸体。 　　我靠我靠我靠！ 　　被子里，温星无声嚎叫。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找上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出去干一架？还是喊醒其他人，让他们来帮我？！ 　　一时间温星脑海里划过无数想法，最终，他也只是紧紧攥着床单，浑身僵硬，埋在被子里根本不敢动弹。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过去，被子里的温星渐渐捂出了一身汗，难受得要命。 　　……为什么没来？ 　　疑惑，从他心底冒出。 　　明明门都打开了，为什么没动静了？ 　　难道……其实没东西？ 　　温星一直紧绷的心情，忽然莫名一松。 　　对，对啊……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过去这么久，他应该早就出事了。 　　既然到现在都没动静……那是不是说明，外面其实根本没东西？ 　　刚才会不会只是门锁坏了，毕竟这是老房子，年久失修也是有可能的。 　　那……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抱着这样的想法，温星磨蹭许久……最终，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地掀开被子，悄悄往外瞄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脸上的表情猝然凝固。 　　——黑暗中，一个人影站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 　　“！！！” 　　刹那间温星差点没尖叫出声，但很快他又发现，床边的人影非常眼熟。 　　……是温遥。 　　温遥正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靠！” 　　温星大怒，当即坐起：“姐你太过分了，居然吓——”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温星张大的嘴巴就僵住了。 　　温遥的脸上，一张薄薄的脸皮脱落，掉了下来。 　　猩红的脸部肌肉裸露在半空，那两颗圆滚滚的眼球，还在紧紧盯着温星。 　　温星：“……” 　　下一秒，他血淋淋的姐姐咧开嘴角，冲他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 　　“啊——！！” 　　温星的惨叫响起时，房门被猛的推开。 　　路栀赶到门口，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床边——随即，消失不见。 　　路栀：“？” 　　鬼呢？ 　　怎么他们一来就跑了？ 　　他有些意外，而温星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滚下来，哭喊着……不对，他哭喊不出来了。 　　温星拼命张大嘴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急得手脚一顿比划，就差没蹦起来。 　　路栀刚想询问，黎零已经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 　　【规则一】 　　系统机械的声音，突兀弹出。 　　【半夜静悄悄，不要说话】 　　说完，系统还无不恶意地补了一句： 　　【嘘】 　　路栀：“……” 　　这一次，系统居然没有提前告知规则，而是等他们违反规则之后才出声。 　　就像故意设下一堵无形的墙，当你撞得头破血流，才告诉你这里无法通行。 　　而作为第一个撞墙的倒霉蛋，温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没有流血，仅仅是失去说话的能力……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能再次开口。 　　于是其他人刚一睡醒，就震惊地得知了恶鬼在昨晚出现的消息。 　　“它长什么样？”鹿小冰惊讶地围着温星左看右看，“有对你做什么吗？” 　　温星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老姐：“长这样。” 　　温遥：“？” 　　温遥赏了他一个爆扣。 　　此时众人都围在一起，黎零坐在路栀旁边，对于他的存在，没人表示疑惑。 　　似乎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个青年第一天就已经出现了。 　　路栀看了黎零一眼，黎零也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几秒，路栀默默地将目光移到温星身上。 　　这个鬼……果然很不寻常。 　　他这么想着，询问温星：“可以说说昨天遇鬼的具体过程吗？” 　　他和黎零昨天陪了温星一夜，温星还对他十分感激，当即点点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昨晚的经历说了出来。 　　乔松许听后大为震惊：“什么？！我那时都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温星声音幽幽：“你何止是睡着了，简直跟睡死了一样。” 　　“不，和他无关。”路栀道，“当恶鬼找上自己的目标时，目标身边的人是察觉不到的。” 　　上个副本里，祝霏和胡混遇险，睡在他们身边的赵川野邵健豪都无知无觉。 　　违反规则之人会受到惩罚，但恶鬼不会牵连旁人，被恶鬼盯上的人也无法向旁人求救。 　　温星一怔：“那，路栀你是怎么赶过来的？” 　　路栀言简意赅：“我能提前感知危险。” 　　温星：“！” 　　不仅是他，他身边的温遥也是眼睛一亮：“那不是很厉害！” 　　鹿小冰看向路栀，沉默无言。 　　路栀摇摇头，绕过这个话题：“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撞鬼了。” 　　实际上，昨晚他在预感到危险后，也听到了奇怪的开门声与脚步声。 　　但他并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等着，直到发现危险靠近温星的房间。 　　和他不一样的是，温星在听到声音后依然开口说了话，这就是他被恶鬼找上的原因。 　　【半夜静悄悄，不要说话】 　　半夜是指晚上十二点，也就是说十二点后，这栋屋子里的人就不能说话了。 　　“可是……为什么啊？”温遥有点不解，“难道鬼也要睡觉，我们说话会吵到它？” 　　鹿小冰：“显然，有点扯。” 　　路栀沉思数秒，道：“我想去村子里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来解释这一切。” 　　和上个副本不同，这个副本里的恶鬼并没有伤人，见到他和黎零的第一反应也是消失，不是攻击。 　　也许在副本前期，恶鬼的攻击性还不强，算得上友善。 　　只是不知这份友善能维持多久，在这之前，他们必须了解到更多真相。 　　温遥：“好啊好啊，我最喜欢探索了。” 　　几人起身出门，易有得抱胸站在一边，看着路栀从他面前走过，吹了声口哨。 　　他已经想好了，今晚就潜进路栀房间，趁别人都睡着的时候把他搞到手。 　　就算路栀反抗也没关系，反抗起来，他还能更爽。 　　“宝贝，昨晚没睡好吧？” 　　计划落定，易有得张嘴，语气油腻得令人恶心。 　　“今天要是还睡不着，我很乐意……” 　　下一秒，一道零度以下的目光锁住了他。 　　易有得：“……” 　　仿佛恶兽扼住咽喉，致命的利刃悬在脖颈之上。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就像一块死木，一摊没有生机的烂肉。 　　直到那个人和路栀走远，他才终于活了过来，像条落回水中的鱼般拼命喘气，双腿一软，瘫在门框上。 　　在极端的恐惧中，他汗如雨下，又抱住自己抽筋的大腿，疼得大叫起来。 　　。 　　这个村子不大，只有零散的几十户人户。 　　明明是白天，村子的天空却始终阴沉沉的，不见阳光。 　　而更阴沉的，是这里村民的脸色。 　　一路上，路栀一行人遇到好几个村民，他们有的在砍柴，有的在织布，但无一例外都木着脸，不理会旁边的外乡人。 　　“叔叔叔叔，你知道村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 　　“阿姨阿姨，你知道我们住的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吗？” 　　“……” 　　温遥温星沿途拉住了很多村民，试图靠自己灿烂的笑脸博得好感，但遗憾的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他们怎么问，这些村民都紧紧闭着嘴，一副我聋了也哑了的模样。 　　最终，口干舌燥的温遥放弃询问，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村子真热情好客。” 　　不远处的易有得冷冷哼了一声：“一群哑巴，脸色臭成这样，看得老子真想揍他们一顿！” 　　温遥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知道这个人语气为什么这么冲，像吃了火药。 　　温星拉开她，悄悄做了个鬼脸。 　　其实今天早上，除了出门最早的温遥以外，剩下的人都看到了易有得调戏路栀，反被黎零一眼吓得魂飞天外的一幕。 　　后来易有得大概是觉得丢人，就一直臭着脸了 　　另一边，路栀留意到温遥温星的小动作，目光转向黎零。 　　黎零牵着他的手，冲他眨眨眼。 　　看起来乖乖巧巧，人畜无害。 　　但路栀知道，今天早上，黎零是真的想当场杀死易有得。 　　那时候，青年漆黑的眼眸深如寒渊，不见一丝温度。 　　为了避免血溅当场，他直接牵住黎零的手，把他拉走了。 　　不过在那之后，黎零就不肯放开他了。 　　“学长骗我。” 　　两人走在一起，黎零忽然贴近路栀耳畔，说起了悄悄话。 　　“学长还记得昨天和我说过什么吗？” 　　路栀想了想：“不记得。” 　　他们昨天说过的话还挺多的。 　　黎零微微眯起眼睛：“学长说，我不在的时候，没人对你动手动脚。” 　　“现在，那个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路栀：糟糕，果然是只凶凶的鬼，都不把对方当人了。 　　他摊手：“他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理他。” 　　说完，又微微一笑：“不过，还是很谢谢你帮我出头。” 　　黎零：“哦。” 　　他盯着路栀看了几秒，又蹦出一句：“我比他好看多了，所以学长肯定更喜欢我。” 　　“不对，是只喜欢我。” 　　路栀：“……” 　　算了，反驳的话，这只凶凶鬼又要闹了。 　　不过想起早上的事情，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别老是凶别人。”省得一不小心给人凶死了。 　　黎零理直气壮：“我才没有凶过别人呢，我可乖了。” 　　说完，又黏着路栀蹭了一下。 　　旁边的易有得：？？？ 　　路栀心想：确实，只是偶尔会露出凶凶的尖牙，平时还是挺可爱的。 　　他牵着这只可爱凶凶鬼的手，继续向前走。 　　过了一会，众人停下脚步。 　　他们前面，是一座祠堂。 　　蜘蛛网结在断开的牌匾上，深红掉漆的大门向两边敞开，门后是荒废的庭院，杂草已有半人高。 　　这座村中的祠堂，似乎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温遥：“好像……好像有点恐怖，我最怕这种地方了。” 　　她踌躇着，有点不敢向前了。 　　温星：“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而且昨天我都撞过鬼了，那鬼也没把我怎么样啊！” 　　温遥：“我当然不是怕鬼！万一……万一有蛇和虫子怎么办！” 　　“我们老家不就有这种院子，里面的蛇虫可多了！”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路栀见她神色惧怕，善意地开口，“我和黎零先进去看看，很快就会出来。” 　　这座祠堂的规模不大，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全貌。如果遇鬼，外面里面的人都能发现。 　　温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在外面等你们，要是真有鬼……我们冲进去，一起打跑它！” 　　路栀笑了笑，和黎零走进祠堂。 　　祠堂院落静籁无声，黎零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温温和和道：“学长别怕。” 　　路栀摇摇头：“我不怕。” 　　“总不可能我们刚进来，鬼就……” 　　他话音刚落，只听“嘎吱”一声—— 　　祠堂的大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合上了。 　　路栀：“……” 第18章 幸福小村（三） 　　深红掉漆的大门紧闭，将他们隔绝在这个荒废的祠堂中。 　　路栀沉默不语。 　　他被打脸了。 　　黎零微笑地看着他：“光天化日，屋门紧锁，只有我和学长——” 　　路栀：“闭嘴。” 　　他一听就知道这只凶凶鬼又要不说人话了。 　　黎零：“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路栀看向大门，祠堂内外寂静无声，听不到温星他们的动静。 　　也许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这里就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继续往前走吧，”路栀也不急着找出口，“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黎零牵住他的手：“好呀。” 　　绕过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两人来到室内。 　　祠堂内昏暗一片，只有几缕稀薄的光线从屋顶漏下，残缺的桌椅倒塌，四处结满蛛网。 　　几块红布悬在横梁间，它们曾经柔软如绸缎，现在却成了脏兮兮的烂布。 　　除此以外，路栀还在角落里找到几根落灰的红烛，上面贴着大红囍字，像是结婚用的喜烛。 　　“祠堂好像办过婚礼。” 　　路栀道。 　　“你觉得会是珍和德的婚礼吗？” 　　黎零：“不知道，不过学长最好别碰这里的东西，好脏。” 　　路栀：唔，还是只洁癖鬼。 　　他继续在祠堂里搜寻，最终从祠堂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里，瞥见一本厚厚的日志。 　　他刚想拿起这本日志，黎零已经先一步抢走，很是嫌弃地捏在手里，抖落上面的灰。 　　书页上的灰簌簌掉落，路栀微微惊讶：“你不是怕脏吗？” 　　黎零：“我才不怕脏呢。” 　　他的目光落在路栀修长白皙的手上：“我是不想学长沾上脏东西。” 　　路栀笑了一下：“谢……” 　　他的“谢”字还没说完，又听见黎零小声嘟囔：“要是弄脏了，那就不好吃了。” 　　路栀：“？” 　　黎零弯起嘴角：“骗你的。” 　　路栀：“……” 　　灰尘被黎零抖落干净，路栀接过日志，翻开第一页。 　　泛黄的书页记载着村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前几页字迹斑驳，但能根据右上角的时间判断是在几十年前。 　　最开始，日志里记载的事情都很正常，比如老王家生下儿子，老李家生下女儿，村子人口兴旺，十分热闹。 　　直到二十一年前。 　　【xx年，村中出现红月】 　　红月？ 　　路栀眼睫低垂。 　　他们的任务是赶在月圆之夜前，找到恶鬼的心爱之物。 　　这个红月，会不会正是月圆之夜？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栀往后翻了一页，发现从这一页起，日志的内容忽然诡异起来。 　　【xx年，选一女子，为村民祈福】 　　【xx年，选一女子，为村民祈福】 　　【xx年，选一女子，为村民祈福】 　　【xx年……】 　　相同的内容，只有时间不同。上一条和下一条记录之间，隔着三年。 　　每过三年，村中就要选一位女子，为村民祈福。 　　路栀的目光停在最后一条记录上，上面的时间距今已过三年。 　　也就是说，今年又是第三年。 　　一时间，路栀心里浮出不少困惑。 　　村中为何会出现红月，祈福的仪式又是什么？ 　　还有祈福之后，那些女人的结局是好是坏？ 　　这些，日志上都没有记载。 　　……看来，还需要更多线索。 　　就在他准备合上日志，离开这里时。 　　滴答。 　　日志发黄的书页上，溅开一滴血。 　　一滴从房梁落下的血。 　　“……” 　　路栀沉默抬头。 　　房梁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路栀再低头。 　　滴答。 　　书页上，又多了一滴血。刺目的鲜血沿着书页缓缓滑落，路栀挑眉，啪一声合上日志。 　　“走吧。” 　　他面色淡然。 　　“这里没有其他东西了。” 　　黎零轻笑一声：“学长胆子好大，这都不怕。” 　　“还好，”路栀平静地道，“反正没你可怕。” 　　黎零：“？” 　　他一下子盯住路栀不放了。 　　路栀与他对视几秒，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他道，“是没你黏人。” 　　黎零哼了一声，拉住路栀的手，嘴上叭叭：“我只黏学长一个，学长也只能被我一个人黏。” 　　路栀：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就要被黏死了。 　　他和黎零踏出祠堂，与此同时，一声阴冷的低笑从他们背后响起。 　　路栀回头，祠堂里依然空无一人。 　　“……” 　　他等了一会，发现真的没有东西出现，直接走了出去。 　　院落萧瑟，红漆大门依然紧闭，路栀环顾四周：“我们怎么出去？” 　　祠堂的院墙足有三米高，爬出去似乎不太现实。 　　而且，他也不擅长爬墙。 　　黎零想了想：“学长踩在我肩上，能爬出去吗？” 　　路栀：“……你太看得起我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木然，以至于黎零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关系，”他笑眯眯地道，“学长也不需要体力好，有我就够了。” 　　然后他拉着路栀，走到祠堂大门前。 　　在路栀询问的目光下，他抬手……直接推开了大门。 　　路栀：“？？？” 　　—— 　　“路栀！黎零！” 　　祠堂外，温星狂砸大门：“听得到吗？听得到就应一声！” 　　祠堂大门关上时，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 　　而现在，离路栀黎零被关在里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 　　旁边的温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都怪我！我不该让他们两个进去，是我太任性了，都是我的错……” 　　鹿小冰张嘴想安慰她，一道满是嘲讽的男声却忽然插了进来。 　　“哭有什么用，过去那么久了，那两个尸体都凉了吧。” 　　易有得看笑话似的站在祠堂门口。 　　“生前那么腻歪，现在当一对死鸳鸯不也挺好。” 　　温遥：“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反正他们又不会真的死掉，”易有得轻蔑地哼了一声，“两个蠢货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话别说的太难听，”鹿小冰皱眉，“说到底我们不都是因为害怕才待在这里，路栀是照顾我们才进去的，你怎么好意思说风凉话。” 　　“害怕”这两个字好像莫名触到易有得雷点，他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谁害怕了！你说谁害怕？！” 　　他梗着脖子，气势汹汹往鹿小冰面前走了一步。 　　旁边的乔松许吓了一跳，赶紧出声：“别打架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鹿小冰：“我才不怕他，怎么，在男人面前被吓得不行，到女生这又威风起来了？” 　　她讽刺的是早上易有得被黎零吓破胆的事情，易有得一听当即大怒，冲她的脸挥起拳头：“你——” 　　吱呀。 　　祠堂大门被推开。 　　路栀和黎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易有得：“……” 　　温星冲上去抱住易有得拳头，扭头对路栀他们喊道：“太好了！路栀你们没事！” 　　路栀的目光从他们几人间扫过，声音微沉：“怎么了？” 　　易有得没吭声，只是悻悻放下手，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重重的哼。 　　“没什么，”鹿小冰绕开话题，“你们怎么样，有遇到危险吗？” 　　路栀多看了他们几眼，摇摇头：“危险倒没有，还找到了这个。” 　　他把日志摊开，众人看过这本日志，听完他对祠堂内部的描述，都是一头雾水。 　　温星挠挠脑袋：“红月，仪式……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祠堂里有人举办过婚礼？” 　　鹿小冰托着下巴。 　　“会不会婚礼就是祈福仪式？” 　　路栀：“如果是这样，那些女子又是和谁结婚？” 　　“当然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啦！”温遥道，“德和珍可能也在这里举办过婚礼呢！” 　　鹿小冰：“……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他们又整理了一下目前的线索，得出的结论是多年前，这个村庄曾出现奇怪的红月。 　　在这之后，每隔三年，村民都会选出一个女子，举办祈福仪式。 　　珍是村子里的居民，德是外来的画家，他对珍一见钟情，在信中邀珍相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谁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恶鬼心爱之物，现在却连恶鬼是谁都不清楚。 　　“要是能找个村民问问就好了，”温遥叹了口气，“可惜这里的人都不理我们。” 　　路栀：“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也许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温遥一下提起精神：“好啊好啊，以后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众人继续向前走去，易有得落在最后，没人愿意挨着他走，都和他隔了一段距离。 　　他察觉到这点，盯着最前面路栀与黎零的背影，慢慢的，眼中翻腾起一丝怨恨。 　　都怪这两个人……都怪他们，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 　　得找个机会在其他人面前展示一下他的力量，这样他就能把场子找回来，这些人也会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和以前一样围着他打转了。 　　等找回场子后……他一定要路栀和黎零好看！ 　　易有得打定主意，刚好这时候，一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扛着一捆柴，慢慢从他们身边路过。 　　易有得伸手扯住这个村民：“喂。” 　　其他人闻声停步，回头。 　　就是这样。 　　易有得得意地想。 　　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他沉着声音，询问村民：“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告诉我。” 　　村民：“……” 　　易有得见村民神色木然，脸上表情凶狠几分：“别给我装聋作哑，你应该不想吃苦头吧？说！” 　　村民睁着死鱼般呆滞的眼睛，毫无反应。 　　“……” 　　易有得咬牙，五指屈起，沙包大的拳头在村民面前晃了晃：“我说的是真的，别挑战我的耐心！不然有你好受的！” 　　他的手臂肌肉虬结，紧攥的拳头充满力量，好像一拳就能将村民揍倒。 　　然而，村民却是一副根本不害怕的模样，双眼放空，脸上写满漠然。 　　这样的表情在易有得眼里，是轻蔑，是挑衅，是瞧不起。 　　……他居然被这么一个面黄肌瘦、自己一拳就能撂倒的瘦鸡瞧不起了！ 　　而其他人还在看着他！围观他下不来台的窘境！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易有得额上青筋暴起，脸庞僵硬如同铁铸。 　　另一边，温遥目瞪口呆，和温星小声嘀咕：“他在干嘛啊？像个傻子……” 　　尽管这个声音很小，但因为温遥离易有得最近，还是被他听见了。 　　像个傻子，像个傻子…… 　　易有得大怒。 　　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这么说他！ 　　果然，他们都瞧不起他！ 　　都是因为这个村民……都是因为这个混蛋不配合他！才让他被这些人更瞧不起了！ 　　一瞬间，熊熊怒火从易有得胸口燃起，烧红了他的眼睛，也烧断他的理智。 　　他要证明自己的强大，证明自己的力量！ 　　他不是废物！ 　　路栀：“等等，别动手！” 　　他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要过去阻止易有得。 　　但是，他晚了一步。易有得高高挥起的拳头就像铁块碰到鸡蛋，砸在村民脸上—— 　　在他怒睁的眼睛里，浮出了大仇得报、扬眉吐气般的畅快。 　　咔嚓。 　　重拳砸下，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与此同时，易有得发现自己的视角忽然转了一圈。 　　原本背对着的他的其他人，不知为什么跑到他面前来了。 　　而且，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有震惊，也有恐惧。 　　一定是被他吓到了，被他的力量震住了。 　　易有得得意洋洋地想。 　　看吧，他果然很厉害…… 　　一声尖叫，忽然打断易有得的脑补。 　　他看见几步外的温遥面露惊恐，直愣愣地指着他的双腿。 　　他的腿怎么了？ 　　易有得下意识低头。 　　哦……原来是反过来了。 　　他的上半身依然朝前，下半身却朝着后方。 　　难怪他背后的人忽然跑到他前面来了，原来是他自己把身子转过来了。 　　易有得这么想着，眼睛渐渐瞪大了。 　　…… 　　下一秒，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刺破云霄的惨叫。 　　这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 　　扑通。 　　易有得的尸体，倒在地上。 　　他下半身依旧安然无恙，上半身却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拧转一圈，腰与腿接口的断骨刺穿皮肤，血淋淋地露出一截。 　　而那个村民则木然地扛着他的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踩着易有得的尸体走了。 　　一片死寂中，系统冰冷的声音从高空落下。 　　【警告：玩家易有得伤害NPC，违反规则，逐出游戏】 　　【请各位玩家引以为戒，遵守规则，文明游戏】 　　众人：“……” 　　血腥味刺鼻，温遥捂住嘴，眼睛大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战栗。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 　　如此真实，如此惨烈，就在她的眼前，不过咫尺。 　　最初的震惊散去，留下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刚才，是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激怒了易有得。 　　易有得临死之前，也在死死地瞪着她……直到咽气，都在瞪着她。 　　那双瞪大的眼睛好像在说，你为什么害死了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姐……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温星发现温遥神色不对，把手伸向她，被她紧紧抓住了。 　　“……这里，只是一场游戏吧？” 　　温遥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 　　“他没有死掉，而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我，我也没有害死人……对吧？” 　　温星：“对啊！姐你别害怕，他没有死，只是回到现实了！” 　　“而且他也不是你害死的，是他自己要攻击那个村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之前也不知道不能攻击NPC，这一切都和我们无关啊！” 　　温遥双眼空洞：“真的吗……真的吗……” 　　显然，易有得的死状太过惨烈，又离她最近，给她造成了极大冲击。 　　路栀微微蹙眉，缓声道：“先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下。”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开口。 　　包括路栀。 　　易有得是包括胡混在内，第二个死在他面前的玩家。 　　他能提前预知恶鬼出现，却预知不到这样的死亡。 　　因为易有得和胡混都不是死于恶鬼，而是死于他们自己。 　　……等等。 　　路栀忽然怔了一下。 　　胡混……死在了他面前。 　　那个时候，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他只记得当时胡混想把他推向恶鬼，结果反而害死了自己。但对于具体的细节，他已经有些模糊了。 　　似乎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 　　在他身边，还有谁？ 　　“学长。” 　　黎零冰凉的气息拂落耳畔。 　　“在想什么？” 　　路栀回神，望着他那双深黑的眼眸，沉默几秒，摇摇头：“没什么。” 　　他在想，黎零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上个副本里，他真的和黎零一起过关了吗。 　　黎零盯着路栀看了几秒，轻笑一声：“学长是被吓到了吗？” 　　“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路栀：“……才不要。” 　　几人出发时是早上，回来时，天已暗了下来。 　　这个村子的白日似乎格外短暂。 　　昏黄的灯光黯淡，众人围坐在桌边，脚下是交错的漆黑影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依然没人说话。 　　在这片安静中，黎零一声不吭地靠过来，下颌压在路栀肩上，轻轻蹭了蹭。 　　路栀低头看他。 　　黎零语气黏糊糊的：“学长，我要吃糖。” 　　路栀心想不愧是你，这个时候还能想着糖。 　　随即“唔”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要什么味道的？” 　　“等等，”鹿小冰探过一个脑袋，面露惊讶，“这是哪来的？” 　　路栀：“现实里买的，你们要……” 　　话还没说完，他手心里的糖就被黎零统统拿走了。 　　黎零一言不发，深黑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我的！ 　　不准给别人！ 　　路栀：“……” 　　“我不吃糖，”鹿小冰摊手表示自己不和黎零抢，“只是没想到你能把现实的东西带到这来。” 　　黎零没理会她，见没人和自己抢糖，又把糖一颗颗放回路栀手心，自己选了颗柠檬味的。 　　然后又挑了一颗草莓味的：“这个给学长。” 　　路栀笑了起来：“谢谢，不过你不是不让别人和你抢吗？” 　　黎零：“学长和别人又不一样。” 　　接着又理直气壮道：“而且糖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我分得可清楚了。” 　　路栀：“？” 　　他敲了一下黎零脑袋：“才不是你的。” 　　夜色笼罩屋宅，过了一会，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乔松许突然叹了一口气。 　　“好想……” 　　话音未落，已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咚。 　　咚。 　　咚。 　　是敲门声。 　　众人望向门口，心说都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是村民吗？ 　　咚。 　　咚。 　　咚。 　　又是三道敲门声，缓慢的，一下一下叩击在门上。 　　……有点不太对劲。 　　路栀目光含了一分警惕，示意其他人别回应。 　　短暂的安静后，黑暗的屋外，敲门声再次响起。 　　“开门……” 　　“是我，开门啊……”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屋内众人随之色变。 　　温遥目光惊恐，颤声道：“那……那是……” 　　——那是易有得的声音。 　　“好疼啊……为什么把我关在外面……” 　　“快开门，放我进去……” 　　“我们不是同伴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轻飘飘的声音在屋外游荡，幽灵一般，挥之不散。 　　屋内众人一动不动，心底涌起一丝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们清楚地记得，易有得已经死了，死在他们面前，死状极惨。 　　所以现在在外面敲门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19章 幸福小村（四） 　　“开门，开门啊……” 　　“我好疼，让我进去……”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待在外面……” 　　幽幽的、充满怨恨的话语从门缝里飘进，黑暗的屋外仿佛徘徊怨灵，久久不愿离去。 　　屋内，温遥瑟瑟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回到现实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一场游戏吗？怎么会有他的鬼魂……难道，难道他真的死了？！” 　　越说到后面，温遥声音越是崩溃。温星赶紧扶住她，连声安慰：“怎么可能！姐你别说胡话！他确实是回到了现实，这点没错啊！” 　　温遥牙齿格格打战：“那你告诉我……外面那个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的鬼魂，那会是什么？！” 　　温星一下子不吭声了。 　　他既不知道现在敲门的是什么东西，又不敢开门查看，只能沉默以对。 　　“好疼……我好疼……”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 　　敲门声还在持续，伴随着那幽幽的喊声，虫豸一般钻入众人耳中。 　　鹿小冰霍然站起：“怕什么，生前都不怕他，难道死后还怕吗？” 　　她说着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拦住了。 　　路栀：“我来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前。 　　“我要进去，放我进去……” 　　“好啊，”路栀眉眼淡淡，“你进来吧，所有人都在这里呢。” 　　鹿小冰：“……”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路栀的语气很平静，但她居然莫名听出了一丝……威胁？ 　　就好像在说，你有胆子进来吗？ 　　而话音刚落，路栀就握住门把手，直接打开了门。 　　屋内昏暗的光，洒落门口。 　　这一刻，敲门声与易有得幽怨的叫声，戛然而止。 　　门口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 　　温遥缩在温星背后，紧紧闭着眼。 　　几分钟后，她听见路栀温和的声音：“没事了。” 　　屋门重新关上，四周再度安静下来。 　　易有得的声音也消失在夜色中，再也没有响起。 　　过了一会，温星还有点愣愣的：“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可能……只是系统留下的影像。” 　　乔松许托了托眼镜，开口。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梦魇只是一场游戏，就算死在这里，现实中的我们也是安然无恙的。” 　　“也许那只是梦魇的机制，如果有玩家不慎死亡，那么身为队友的我们依然能见到他的影像，就像刚才那样。” 　　尽管这只是他的胡诌，但也极大地安慰了温遥，让她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 　　只是这一天下来，他们实打实地受过几场惊吓，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是情绪低迷。 　　一片安静中，乔松许叹了一口气：“好想喝上一口热热的汤啊。” 　　温星：“实不相瞒，我也……” 　　鹿小冰：“……我也是。” 　　三颗脑袋蔫巴巴的。 　　路栀沉思片刻：“这里还有厨房，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吧。” 　　三颗脑袋一下子抬起：“好啊好啊！” 　　之前搜寻屋子的时候，路栀就留意到厨房里有一些食材。 　　一篮子番茄、一筐鸡蛋、清水、面……和上个副本突然冒出的诡异美食不同，这些都是普普通通的食材，会出现在厨房也不奇怪。 　　黎零嗅了嗅其中一颗番茄：“没坏，可以吃。” 　　路栀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那就做个番茄蛋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黎零张嘴，一口啃下去。 　　路栀：“？” 　　在黎零啃到那颗番茄前，他立刻捂住了黎零的嘴。 　　“还没洗呢！” 　　“……要洗吗？” 　　黎零睁着深黑又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闻起来酸酸甜甜的。” 　　“当然要洗，”路栀从他手里拿过番茄，“而且做成番茄鸡蛋面会更好吃。” 　　黎零：“哦。” 　　过了几秒：“这是番茄吗？” 　　”鸡蛋又是哪个。” 　　“……” 　　路栀与黎零对视。 　　片刻后他确定，自己眼前这只鬼，真的不认识番茄和鸡蛋。 　　……怎会如此！ 　　是只憨憨鬼！ 　　路栀摸摸黎零脑袋，目光里带了几分怜爱。 　　黎零总感觉他的眼神奇奇怪怪。 　　但落在自己头顶的掌心温暖，他又很喜欢，于是乖乖垂眼，让那只手停久一点。 　　厨房灶台生火，冷水烧开，红通通的番茄切成小块，煸炒出汁水，再倒入适当热水，下面条。 　　黎零在路栀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凑过来：“好香。” 　　路栀夹了一块煮的烂烂的番茄：“啊。” 　　黎零张嘴吃掉，眼睛弯了起来。 　　没过多久，面条咕嘟咕嘟煮开，被路栀盛出，分到碗里。 　　六只陶瓷大碗里，雪白的面条泡在鲜红的番茄汤汁中，铺上边缘微焦的荷包蛋，热气腾腾，勾人味蕾。 　　“好香！” 　　温星几人闻着香气过来，一个个在厨房外探头探脑。 　　“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路栀：“过来端碗吧。” 　　几人大喜，一人冲过来端了一只碗，围坐在厨房里吃面。 　　一口热乎乎的汤面下肚，白天遭受的阴霾也淡去不少。温星吃得热泪盈眶，连哥都叫上了。 　　“太感人了，路哥的手艺太好了！呜呜呜！这是我不花钱就能吃到的吗？” 　　鹿小冰：“谢谢，终于缓过来了。” 　　乔松许：“真好吃！这个和我妈做的一样好吃。” 　　受到最多惊吓的温遥没说话，但是脸庞红彤彤的，终于浮出几分人气。 　　路栀微微一笑，偏头看向身边的黎零。 　　黎零碗里的面条比其他人多一些，他吃得很安静，慢慢的，又很珍惜的模样。 　　就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热气腾腾的面。 　　路栀沉默下来。 　　随即，他夹起自己那份荷包蛋，轻轻放到黎零碗里。 　　黎零抬头。 　　“要是吃不饱，我这里还有。”路栀好看的眼尾扬起，“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 　　“……” 　　黎零眼里闪了闪：“我只要半个。” 　　他又给路栀夹了半个荷包蛋回去。 　　之后吃面的时候，路栀也频频注视黎零。 　　他发现和其他人相比，黎零吃面的姿态其实很优雅，似乎受过很好的教养。 　　但是，这个青年又缺乏很多生活常识，明显与他们的世界脱格。 　　因为是一只鬼吗？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大概是路栀的目光在黎零身上停留得有些久了，黎零慢条斯理地吃完那碗面，扭头，对上路栀的眼睛。 　　随即他道：“学长肯定是在觊觎我。” 　　路栀：“？” 　　温星大声咳嗽几下：“我去洗碗，你们的碗给我吧。” 　　乔松许：“我也去我也去。” 　　他们纷纷找借口离开，桌子上只剩下路栀和黎零两个人。 　　黎零轻轻勾住路栀手指，路栀面无表情：“你又说浑话了。” 　　“才没有呢。” 　　黎零笑得像一只甩尾巴的狐狸。 　　“学长刚刚一直在偷看我，还分给我鸡蛋，学长肯定是觊觎我的美色，想对我——” 　　路栀：“你糖没了。” 　　黎零：“……” 　　黎零一下子委屈巴巴，不吭声了。 　　他的表情变化太快，路栀忍不住笑出声。 　　黎零凑过来，委委屈屈地黏他。 　　当晚，就在所有人准备入睡时，第二封信出现了。 　　【珍】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艾饼很好吃，我想，我要给你一份回礼。】 　　【你上次说，想和我一起学画？】 　　【太好了，我们在老地方见吧。】 　　信件的落款，依然是德。 　　“恋情进展飞快嘛，”温星戳了戳温遥，“姐，你觉得怎么样？” 　　温遥：“挺好的。” 　　路栀的注意力并不在德与珍的恋情上，他更关注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在老地方相见吧】 　　“这个村子小而闭塞，如果是恋人约会，也许会选择风景好、又人少隐秘的地方。” 　　路栀道。 　　“要是我们能找到那个地方，应该能获得更多线索。” 　　鹿小冰：“那还等什么，明天出发吧。” 　　他们今天其实没有走完整个村子，只是因为易有得的变故，才不得不提前回来。 　　既然约好第二天要出门，众人都早早回房休息，因为记起昨天的规则，哪怕未到半夜，也没人再说话。 　　房间里，路栀推开窗户，仰起头。 　　天空中，一轮弯月高悬，散发皎洁月光。 　　离月圆之夜似乎还有一段时间，但绝不会太久。 　　到那时，屋子里的恶鬼还会像开始那样友善吗？ 　　路栀不得而知。 　　黎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学长，我要睡觉了。” 　　虽然还没到半夜，但他也毫不避讳这里的规则，声音困兮兮的，把脸埋在路栀身上。 　　路栀感觉他像只特别爱扒拉人的大猫，忍不住抬手摸摸：“睡吧。” 　　两人在床上躺下，过了一会，路栀听见黎零小小的声音：“学长。” 　　路栀：“唔？” 　　黎零：“明天也想吃面。” 　　路栀笑了起来：“好吧。” 　　…… 　　半夜时分，路栀忽然听到“吱呀”一声。 　　走廊上，不知哪间房门打开，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他侧耳倾听，那脚步声在走廊徘徊一会，渐渐走远，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路栀起床，先给所有人做了一碗清汤挂面。 　　黎零低垂眉眼，依然慢慢吃着，吃得认认真真，连汤底也不剩。 　　温星呼噜呼噜干完面条，满足地摸摸肚子：“赞美路哥！”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温遥精神也好转不少，好像终于从易有得的阴影里走出，变回了一开始叽叽喳喳的性子：“吃饱了！我们出发吧！” 　　众人出门，这一次，没人再拦着村民问话。 　　村子不大，从村头走到村尾也不要多少时间，路上的村民神情木然，砍柴的砍柴，织布的织布，似乎根本没发现昨天这里死了一个人。 　　众人还遇到了昨天易有得冲撞的村民。 　　他背着一捆人高的柴，慢慢从山坡上走下，目视前方，神情依然漠然麻木。 　　路栀望着村民来时的方向：“我想去那里看看。” 　　那是一片山坡，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青草丛生的坡顶，不知道后面有什么。 　　黎零：“好啊，我陪学长。” 　　众人爬上山坡，路栀最先到达坡顶，停住脚步。 　　后面追上来的温星：“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凉气。 　　——山坡背后，是一片墓地。 　　几只乌鸦落在枯枝上，静静地注视他们。 　　“……” 　　温星干巴巴地道：“风景好，又人少……额，还，还挺符合的？” 　　“符合个鬼！”温遥道，“谁会在这里约会啊！脑子抽了吗？” 　　“学长，”黎零轻笑，“要下去看看吗？” 　　路栀颔首，接到温星惊恐的目光，语气平静：“来都来了。” 　　温星：“？” 　　神特么来都来了！ 　　路栀：“或者你们也可以在这等我。” 　　“……不不不，还是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想到昨天祠堂的经历，最终，温星几人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这是一片很简陋的墓地。 　　几座木头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名字，连照片和生辰年月都没有。 　　路栀的目光从这些墓碑上一个个掠过，想在上面找到带“德”或者“珍”的名字。 　　“小时候，我听老人说过。” 　　旁边的鹿小冰忽然道。 　　“不能用手指着墓碑，如果不小心指到，一定要把手指咬出血——不然墓碑的主人晚上会来找你的。” 　　温星嘶了一声：“把手咬出血？那也太疼了吧！” 　　鹿小冰：“所以我不小心指到的时候，只是把手咬红，没敢咬破。” 　　温星：“那……鬼来找了你吗？” 　　鹿小冰摇摇头：“没有。” 　　温星刚要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鹿小冰面无表情地道：“但是连着做了三晚噩梦，噩梦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一群鬼在我家蹦迪。” 　　温星：“……” 　　不远处，枯枝上的乌鸦发出嘶哑叫声，突然飞走了。 　　“哎呀！” 　　温遥捂住自己脖子，回头瞪了温星一眼。 　　“你干嘛冲我脖子吹气啊！” 　　温星：“我什么时候冲你吹气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僵在了嘴里。 　　与此同时，温遥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不是你……那刚才是谁？” 　　温星：“……” 　　温星腿肚子直打转：“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路栀虽然没有预感到危险，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走吧。” 　　这片墓地确实有些诡异，而且他刚才检查过所有墓碑，都没找到“德”或“珍”的名字。 　　温星如闻大赦，赶紧要拉着自己老姐跑路。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看见温遥站在原地，肩膀上搭着一只惨白的手。 　　温星大惊失色，下一秒，那只手又消失了。 　　就好像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 　　温遥：“怎么了？你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她不安地左右飞快瞄了一眼：“我们快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好，好的……” 　　温星磕磕巴巴地拉着她跑了。 　　这对姐弟先跑出墓地，路栀原本想和黎零一起离开，突然身形一顿。 　　墓地边缘，有几座小小的石头墓碑。 　　这里的所有墓碑都是木头做的，只有这几个是石头，在墓地里分外显眼。 　　而他刚才居然没有发现……就好像这几座墓碑，是凭空多出来的。 　　“学长。” 　　黎零的嗓音轻飘飘的，冰冷气息落在路栀颈侧，没有一丝温度。 　　“要不要过去看看？” 　　“……” 　　路栀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小小的石头墓碑上贴着黑白分明的遗照，只有靠近才能看清。 　　第一座墓碑上的遗照是个年轻男子，面无表情。 　　路栀突然停在原地。 　　他认出了遗照里的脸。 　　这个人是…… 第20章 幸福小村（五） 　　最开始，路栀只是觉得遗照里的年轻男子有几分眼熟。 　　但很快的，他认出了那个人。 　　……是他自己。 　　第一座墓碑里的黑白遗照，是他自己。 　　紧接着，是黎零、温遥、温星、鹿小冰、乔松许…… 　　就像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在这片墓地里，有他们六个人的墓碑。 　　这一刻，路栀耳边静悄悄的，没有风声，没有人声，什么都没有。 　　他偏过头，原本在他身边的黎零消失了。 　　温遥温星他们，也不知所踪。 　　枯木如肢体般扭曲，不知多少座简陋的坟墓静静矗立，像一双双阴冷的眼睛。 　　它们，在看着路栀。 　　充满恶意地注视着，无声发出邀请。 　　过来吧…… 　　加入我们…… 　　和我们一起…… 　　脖颈后吹来阴凉的风，就像恶鬼贴在背后的吐息，路栀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几步外的一座孤坟。 　　——依然是他的坟墓。 　　墓碑上，黑白遗照里的他原本面无表情。 　　此时却嘴角扬起，悄然浮现一点稀薄的笑意。 　　“他”在微笑着注视他。 　　“……” 　　路栀眼眸平静无波，弯腰。 　　他捡起了一块石头。 　　在遗照里的自己微笑地注视下，他一步步走来，最终停在墓碑前。 　　路栀心说，谁跟你搞什么花里胡哨。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石头—— 　　嘭！ 　　石头尖锐的棱角，狠狠砸上墓碑！ 　　遗照里，“他”的脸庞猝然扭曲，嘴巴大张，好像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路栀耳边也嗡的一声，视野瞬间清明。 　　他的眼前没有什么石头做的墓碑。 　　只有几块小小的石头垒成三角，堆在一个小土坡似的坟墓前，仅此而已。 　　“学长。”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托住路栀手腕，黎零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随之出现在他面前。 　　“没事了。” 　　青年的温度虽然冷，却是真实的。路栀松手，掌心里的石头掉在地上，也如他的心重重落下。 　　“怎么回事？”他有些诧异，“刚才……” 　　“是幻觉。”黎零语调稍扬，“还好，差一点点，学长也要进坟墓去了。” 　　路栀微微一默。 　　“你好像挺高兴的。” 　　不是高兴他脱险。 　　而是高兴他差点进了坟墓。 　　黎零无辜地眨眨眼：“才没有呢，我明明是在为学长平安脱困而高兴，学长污蔑我。” 　　“而且，就算学长要进坟墓，也得去我给学长准备的漂漂亮亮的坟墓，和我躺一块才行。” 　　他的语气像蜜糖一样甜津津的，话中的内容却十分惊悚。说完还高高兴兴勾住路栀手指，轻轻晃了晃。 　　路栀：“……” 　　他指节屈起，敲了一下黎零脑袋：“不了，我一个人躺着也挺舒服的。” 　　这只学弟鬼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不说人话。 　　温星几人还等在刚才的山坡上，从他们这个角度，路栀和黎零只是正常地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慢啊，”温星道，“路哥，还不走吗？” 　　路栀回头，温遥正站在自己弟弟旁边，脸上有些不安。 　　这个女孩看着胆子大，其实就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戳就破。 　　为了不让她的心理阴影加重，路栀决定隐瞒自己刚才的遭遇。 　　不过，他还有另外的发现，必须要说出来。 　　“这片墓地里，一共有七座带名字的墓碑。”回到山坡，路栀开口，“除此以外，都是废弃的荒坟。” 　　鹿小冰微怔：“这意味着什么？” 　　“还记得日志里的记载吗？”路栀道，“红月在二十一年前出现，那一年，村中举办了祈福仪式。” 　　“此后每三年，村中都要再举办一次祈福仪式，而每一次祈福仪式，都要选一女子参与。”“日志里最后的记载是在三年前，也就是说今年的祈福尚未开始。如果算上第一年，之前应该一共有七个女子为村祈福。” 　　而墓地里，偏偏就有七座带着姓名的坟墓，一座不多，一座不少。 　　“……” 　　其他几人意识到什么，神色渐渐变了。 　　日志里没有记载被选去祈福的女子结局，也许，她们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在这片简陋的，未记载生平，只有寥寥几字的墓地里。 　　瑟瑟的风吹过墓碑，仿佛女子隐约而幽怨的哭泣。 　　众人沉默无言，过了一会，路栀轻轻地道：“走吧。” 　　他其实还有个疑惑。 　　德喜欢的山村女子珍，是否也和这些女人一样，被村中的祈福仪式选中？ 　　她还活着吗？ 　　恶鬼，是否就是她？ 　　…… 　　山坡再往外走，是一片森林。 　　青山绵延，森林茂密无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众人不敢太过深入，只能在森林边缘徘徊摸索，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森林实在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迷路，根本无法探索。 　　于是，只能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众人发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那味道一开始还很淡，但随着他们越靠近村子，那气味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刺鼻。 　　“呕——” 　　温星捏住鼻子，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这群人在干嘛？！” 　　村子中央，几个村民正用砍下的木头搭建基座，要建造什么东西。 　　他们旁边还摆着几口不知从哪搬来的大缸，缸里盛满古怪的液体，路栀几人一开始闻到的异味，就来自这里。 　　那液体鲜红如血，黏稠得就像一缸搅碎的章鱼触手，其中夹杂不知名的碎块屑沫，黏附在缸口边缘。 　　这么几大缸液体摆在一起，气味何止是腥臭，简直就是无数只腐烂的苍蝇尸体酿在一起发酵了七七四十九天，蛆虫见了都要夸赞好一缸陈酿。 　　这股气味几乎弥漫整个村子，温星乔松许几人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就连承受力较强的路栀也为之色变。 　　但就算是这样，那些村民还毫无波动地站在缸边，手捧织好的白布，放入缸中染成红色。 　　他们的动作不急不缓，好像根本闻不到异味，也不觉得这味道有什么难闻。 　　最终，温星几人终于忍受不了，仓皇逃回了屋子。 　　“太恐怖了！呕——” 　　屋门紧锁，那恶心的异味也被关在屋外。温星得救般瘫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又往外蹦出一句：“我……我的鼻子被强暴了！” 　　没人接话，其他人根本就接不了话。 　　路栀眉心紧蹙，他的反应虽然没温星他们那么大，但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时不时泛起恶心感。 　　“学长，张嘴。” 　　糖果纸被拆开的清脆响声出现在耳边，路栀一开始没留意，只是听到黎零的话下意识张嘴。 　　一丝恰到好处的酸甜随即在舌尖漫开。 　　是颗柠檬味的糖。 　　“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黎零说话的同时抬手，指腹温柔贴上路栀后颈，不知摸到哪个穴位，轻轻按揉起来。 　　一下子，路栀没那么难受了。 　　“你学过按摩吗？”路栀含着那颗酸酸甜甜的糖，有点好奇，“还挺舒服的。” 　　黎零：“才没有，我就是瞎按。”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 　　此刻，路栀已经缓了过来，但黎零的指腹依然贴在他温暖的后颈，轻而缓地磨蹭，依依不舍又贪婪地汲取他的温度。 　　路栀毫无所觉，睁着平静又温和的墨色眼眸，与黎零对视。 　　黎零微微眯起眼睛。 　　颈后的肌肤温软细腻，在那之下，涌动着鲜甜诱人的血液。 　　……好香。 　　黎零的眼中漫开一丝深黑，在路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里悄然生出尖牙。 　　他的学长，总是在他面前毫无防备。 　　就像现在，如此轻易地展露出后颈，犹如最鲜美的猎物主动展露柔软的腹部…… 　　路栀忽然遮住黎零的眼睛。 　　黎零：“？” 　　“直勾勾的，”路栀道，“像只狗狗看骨头。” 　　“……” 　　黎零沉默几秒，抓住路栀的手，轻轻拉下来。 　　他的眼眸恢复如初，眼尾微微扬起。 　　“学长吃了我的糖，要怎么报答我？” 　　路栀：“等等，这本来就是我的糖吧？” 　　黎零：“……哦。” 　　是哦。 　　他一下子不吭声了。 　　夜晚，一轮明月升起，昨天还是弯弯的形状，今天却变成皎洁的半圆。 　　这是众人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晚上，也就是在这个晚上，他们收到了第三封信。 　　依然是德写给珍的信。 　　【珍】 　　【村子里突然挂上红布，是有什么喜事吗？】 　　【你最近好像不太高兴，几天都见不到你，也不愿意出门】 　　【送给你的礼物快完工了，我很期待你见到它的样子，我们再见一次吧】 　　【今晚，我会一直在老地方等你】 　　第二封信件里，德和珍尚且甜蜜。 　　到了今天，却有一丝阴霾笼罩在他们之间。 　　路栀的视线停在信间，若有所思。 　　白天，那些村民不仅在用木头建造着什么，还将白布成红色。 　　所以信上说的“村中挂上红布”，不正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对恋人的时间，好像和我们同步了。” 　　他得出结论。 　　“距离上次祈福已过三年，今天我们见到的村民，可能正在为新的祈福仪式做准备。” 　　他微微一顿，又道：“从信上的反应来看，珍恐怕是被今年的祈福仪式选中，所以才无法和德相见。” 　　“被选去祈福和死有什么区别？”鹿小冰微微一惊，“所以我们遇到的恶鬼的确是珍？” 　　温星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那恶鬼的心爱之物就是珍的东西！刚好这封信上，德说要送给她一件礼物！” 　　“那件礼物会不会就在这里，我们要不要去她的房间找找？” 　　“问题是，我们早就搜遍这个房子，每件东西都碰过了。”鹿小冰泼了盆凉水，“如果珍的心爱之物在这里，那我们第一天就能通关。” 　　温星：“……也是，肯定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的。” 　　他很快又打起精神：“不过想好点，至少我们已经弄清这背后的真相了！” 　　“不。” 　　路栀摇摇头。 　　“我们离真相，还差一步。” 　　温星：“啊？真相不是很明显了吗？” 　　他指着那封信：“这个村子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珍就在仪式上死去，所以心怀怨念，化为恶鬼……” 　　路栀：“那么，德呢？” 　　“他在这里面，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 　　温星愣住了。 　　路栀继续道：“如果德真的和珍相恋，在得知自己恋人被祈福仪式选中后，他是否会做些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子？是个偶然，又或者他和这个村子也有关联？” 　　“如果珍死在了祈福仪式中，那德的结局又是什么？” 　　“这一切，我们都还没弄清楚。” 　　温星张大嘴巴。 　　他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或者说，他只注意到可能是恶鬼的珍，根本没怎么在意这个德。 　　“会不会是这样？” 　　一直没说话的温遥突然出声。 　　“珍曾经向德求救，但德在知道真相后抛弃了她，任由她被村人拖走，所以珍死后才会变成恶鬼，心怀怨恨，终日徘徊在这里。” 　　路栀：“这也是一种可能。” 　　“只是这样的话，珍的心爱之物就未必是德送给她的礼物了。” 　　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送的礼物，又怎么可能成为珍的心爱之物？ 　　当然，也许德选择留了下来，为了自己的恋人勇敢地面对整个村子，最后失败。 　　又或者从始至终，他就是个不知情的无辜路人。 　　“……好，好复杂啊！”温星听得脑壳痛，“怎么会这样！” 　　“要不然我们半夜大声讲话，招来恶鬼，直接问它喜欢什么算了！” 　　众人：“……” 　　鹿小冰双手抱胸：“我建议你别作死。” 　　不用想都知道，系统不会允许这么简单的通关方法。 　　“你傻了吗！”温遥也忍不住拍了下自己弟弟的脑袋，“上次是你运气好，有路哥他们及时赶到，如果不是他们来了，你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呢！” 　　路栀听到这话，反而微微一怔。 　　他记得上一次，自己和黎零刚一出现，那只恶鬼就消失了。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听到温遥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 　　也许，那只恶鬼之所以会消失，正是因为有人来了。 　　因为它不能被发现，所以才消失了。 　　……为什么呢？ 　　“规则一，半夜之后，不能发出声音。” 　　路栀目光低敛。 　　“这条规则出现时，我们才收到第一封信，那个时候，德与珍刚刚相恋。” 　　”所以这个规则，可能还包含另一层意思。” 　　静悄悄的夜晚，为什么不能发出声音？ 　　一般情况下，是怕吵醒沉睡的家人。 　　而如果有这么一个少女，想趁着家人入睡、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去见自己的心上人……那么，她绝不能被发现。 　　“所以，我们不能发出声音，那会吵醒珍的‘家人’。”路栀道，“为了不让家人被吵醒，她会主动惩罚发出声音的人。” 　　“但是，她本身也不能被更多人发现，因为那样的话，她就无法偷偷溜出这个家了。” 　　所以那天他和黎零一来，珍就消失了。 　　不是作为恶鬼的她不伤害温星，而是她不能被温星以外的人发现。 　　温遥微微惊讶：“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哪怕发出声音，只要旁边有第二个人清醒，恶鬼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问题是，根本保持不了清醒啊。”乔松许道，“其实温星遇鬼那天，我本来没那么快睡着的，但忽然间，我发现自己很困很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 　　当他莫名其妙地睡死过去后，恶鬼就出现在了温星面前。 　　温星：“……那我真是逃过一劫了，我靠！” 　　他一开始还觉得这里的恶鬼挺友善的，只是吓吓他，现在才明白自己这个想法有多蠢。 　　恶鬼找上他时，连他身边的乔松许都无知无觉，其他人更不可能发现。 　　如果不是路栀及时赶到，那他的后果会是什么？ 　　……他不由得一阵后怕，望向路栀的目光满是感激。 　　“路哥，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就真的倒霉了！” 　　路栀摇摇头：“是幸好，恶鬼也有规则束缚。” 　　规则既束缚着玩家，也束缚着恶鬼。恶鬼生来比玩家强大，玩家只能通过规则反击。 　　身处梦魇的所有人，都被规则束缚，毫无例外。 　　“只是随着剧情推动，规则对恶鬼的束缚应该也会减弱，总有一天，我们要真正面对它们。” 　　黎零看着路栀，眼中染上几分兴味，似乎期待他说出更多关于恶鬼的话。 　　不过，路栀已经说完了。 　　他转首，目光落于窗外。 　　他一直想知道，这个副本是否还有第二条规则。 　　上个副本中，规则是随着剧情深入主动出现的。 　　而这个副本里，规则就像藏于海下的暗礁，只有船只撞上暗礁，船上的他们才会发觉。 　　但到那时，灾难已经临头。 　　所以，为了船只安全，他们必须提前找出暗礁，提前发现规则。 　　“珍与德相恋初期，她会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所以规则一是，我们不能发出声音。” 　　路栀指节轻敲桌上信件，一个想法在心底逐渐成形。 　　“而在今晚的信件里，德已经几天没见到珍了。” 　　“既然我们的时间已经和珍同步，现在村子也开始筹备祈福仪式，那么这个时候的珍，可能也陷入了某种困境。” 　　“她不是不想出门，不是不想与德相见，而是——” 　　他抬步走向门口，轻轻推开这道门。 　　昏黄的灯光洒落门框，一条线是光明，一条线是黑夜，如此交界分明。 　　路栀注视那黑夜，伸手—— 　　黎零猝然站起。 　　只是，在他的眼眸彻底深黑之前，路栀已经收回了手。 　　他修长的手指安然无恙，指间夹着一根生锈的、近十厘米的长钉。 　　这根钉子是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从一只破旧椅子上拆下，准备用来防易有得的。 　　后来黎零的出现让这根钉子失去作用，却还是被他顺手放进兜里。 　　刚才他并没有完全伸手，只是试探着将这根长钉伸前，没入那团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随即飞快收回。 　　而现在，长钉生锈的表面，忽然生出一道细痕。 　　下一秒，这根铁钉断成两截，断口整齐如利剑削泥，叮哐落地。 　　路栀心道果然。 　　他回头，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眼眸无澜地说出下半句话： 　　“收到第三封信时，珍已经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话音刚落，系统冰冷而隐含恶意的声音随之响起。 　　【规则二】 　　【红月将至，禁止出门】 　　【要，小，心】 　　其他人：“…………” 　　不能出门……那他们还怎么玩？！ 　　完犊子了！ 第21章 幸福小村（六） 　　昏黄灯光照不到的门口，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嘴。 　　——一张静静敞开、等待猎物主动走入的嘴。 　　客厅里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 　　如果没有路栀提前触发了这条规则，那么明天早上，无知无觉的他们将会无知无觉地走出这道门…… 　　然后，就像路栀手中的钉子一样，被切成两截。 　　直到那时，系统才会无悲无喜地报出第二条规则。 　　路栀拾起钉子，回到客厅，被黎零轻轻拉住了手。 　　“学长吓我。” 　　黎零眼眸深黑，如不见底的寒潭。 　　“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路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刚才把手伸到外面的事情，摇摇头：“我也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而且我还是有防备的，没有真的以身涉险。” 　　黎零不吭声。 　　路栀与他对视几秒，发现这个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好像有点……气呼呼的？ 　　于是摸摸他的的脑袋，眼睛弯了一下：“知道了，下次不这么做了。” 　　实际的想法：下次还敢。 　　黎零好像听到路栀的心声，不太相信的样子，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凑过来，在他颈肩嗅嗅。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消点气。 　　“……路哥，现在怎么办啊？” 　　另一边，温星终于憋不住了。 　　“不能出去太过分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吗？” 　　不仅是他，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路栀，期待能从他这里得到解决的办法。 　　路栀陷入沉思。 　　他们现在的处境，正是珍经历过的。 　　被村民选中，强迫参加村中的祈福仪式，哪怕明知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也无法拒绝。 　　因为这是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村子，是她无法逃离的家。 　　而筹备祈福仪式的村民中，有她的爸爸，她的妈妈，还有她的叔叔婶婶……也许，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她曾经亲近的家人。 　　她被关在自己家中，眼睁睁目睹自己的亲人，将她推向死亡。 　　那时的她，应该很绝望吧？ 　　而德的书信，恰逢其时地来了。 　　这对恋人交换信件的方式应该很隐秘，隐秘到不会被人发现。 　　当珍展开书信，看见自己的恋人想要和她见面，想要送她筹备已久的礼物，想要一直等她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德是外乡而来的画家，见过外乡的风景，从不属于这个闭塞的山村。 　　他就像一只飞鸟，于珍而言，倘若自己伴着飞鸟的羽翼，能否飞出屋顶的残瓦，飞出重重高山呢？ 　　路栀抬眼。 　　月圆之夜还未来临，祈福仪式尚未准备好，他们都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一定还有时间。 　　只是，屋子出口已经封锁，如果是珍，要怎么出去？ 　　路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那是一楼的窗户。 　　……不对，如果要禁锢住珍，会让她随意离开房间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栀推了推那扇窗户——果然，窗户似乎从外面钉死，根本推不开。 　　路栀脸上不见失望：“我去楼上看看。” 　　黎零：“我和学长一起去。” 　　客厅里的其他人不敢落后，赶紧跟上了。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珍的房间。 　　这里平时是温遥和鹿小冰睡，靠床一侧就是窗户。 　　但和一楼一样，这扇窗户依然无法推开。 　　“不行！窗户根本打不开！”温星有些急了，”我们……” 　　“嘘。” 　　路栀食指竖在嘴前，止住他的话。 　　“再等等。” 　　听到路栀的话，温星闭上嘴巴，按捺住躁动，不再吭声了。 　　他相信路哥肯定有办法。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路栀掀起床上的被子，开始慢吞吞地拆床单。 　　温星：“？” 　　路栀把床单一侧递给黎零：“帮个忙，在半夜前弄完。” 　　黎零：“哦。” 　　不用路栀多说，他也知道自己的学长要做什么，指间不见怎么使力，床单已经化为一条条撕开的碎布。 　　随即，路栀将这些碎布打结连接在一起，又拆开被套，继续交由黎零撕成布条。 　　鹿小冰隐约猜出他想做什么，上前帮忙，又有些疑惑：“可是窗户锁着，我们还是不能出去。” 　　路栀微微一笑：“会打开的，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他的语气笃定，鹿小冰神色缓了缓：“好，我相信你。” 　　温遥几人虽然同样疑惑，但也上前帮忙，因为这里只有一床被子，又把其他房间里的被子统统搬了过来。 　　很快，一根长长的，由无数床单碎片组成的布绳编好了。 　　布绳长度接近四米，路栀试着拽了拽，发现这根五颜六色的绳子相当结实，微微放心。 　　到这里，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夜色渐深，房间里关着灯，温星几人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也猜测靠近半夜，都不敢出声。 　　他们只是望着路栀，和他一起安静等待。 　　黎零坐在路栀旁边，大概是等的无聊，开始玩路栀的手。 　　他轻捏路栀纤细指节，摆弄几根修长手指，玩来玩去，不亦乐乎。 　　路栀沉默几秒，决定当做没看见，由着他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乔松许脑袋一点一点，温星也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揉揉眼睛。 　　好困，路哥到底在等什么？好想躺在床上睡一觉啊……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温星耳边忽然听到什么，表情微微僵住。 　　吱呀—— 　　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一丝微响。 　　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很快的，又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那脚步声其实很微弱，如果是睡熟之人，根本听不见。 　　但偏偏这个房间里，坐着六个还没入睡的人。 　　房间里，温星脊背绷直，他想起自己刚来的第一个晚上，那个站在自己床边，脸皮剥落，阴森冷笑的恶鬼…… 　　庆幸的是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走廊上的脚步声徘徊一会，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没了？ 　　耳边再无异响，温星一阵失望，扭头看向路栀。 　　他想说，什么都没发生啊。 　　然而话还没出口，他的目光就呆住了。 　　路栀站在窗边，轻轻向外一推。 　　在他手中，原本紧闭的窗户，无声打开。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 　　众人目光惊愕，路栀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第二条规则是禁止出门，可是没说不能从其他地方出去……比如窗户。 　　这栋乡村老房子的屋梁架得很高，珍房间里的窗户离地面至少有五米的距离。 　　所以和一楼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窗户不需要钉死，只要封锁房门，房间里的人就无法逃脱。 　　珍的家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对珍而言，这扇唯一没有封锁的窗户之外，是飞鸟的天空，是她必须要跨过的浅湾。 　　路栀之前曾想过，如果被关在屋子里的她试图逃离，和德见面的话，她会选在什么时候？ 　　——必然是和以前一样，夜深人静、家人入睡的半夜时分。 　　而他们的时间，和珍同步。 　　所以，只有在这个时候，这栋屋子才会出现唯一的出口。 　　——就在珍的房间，就在这扇窗户。 　　不到这个时间，这扇窗户都不会打开。 　　不找到这扇窗户，他们也会被困在这栋屋子里，永远无法逃脱。 　　…… 　　黑夜中，一条布绳从窗户垂下，晃晃悠悠悬在空中。 　　布绳底端离地尚有一两米的距离，不高。黎零轻松落地，冲上方的路栀张开手臂，眼尾弯起：“学长，跳下来。” 　　路栀想也不想松手，冰冷的气息扑鼻，他的腰间被一双手臂温柔托住，落入黎零怀中。 　　黎零眉眼弯起：“学长的腰好软。” 　　路栀：“……可以放下我了，谢谢。” 　　上面的温星：“接住我接住我！” 　　黎零抱着路栀走了。 　　温星：“？” 　　温遥：“你快点下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落地，抓着他们编织的布绳，安全逃离那栋恶鬼盘踞的房子。 　　“路哥！你太厉害了！” 　　温星兴奋地道。 　　“我们安全了！现在要去哪里？” 　　路栀仰起脸。 　　月上中天，村子静静沉睡，黑洞洞的窗口与门户紧闭，像一只只黑夜里的眼睛。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路栀道：“我想去村子中间看看。” 　　盘旋在村子里的腥臭味，不知何时消失了。 　　白天，村民在村中间搭起木头基座，用白布染色。 　　到了晚上，这片空地上已经建起一座小小的喜堂。 　　鲜艳的红布垂在横梁间，随风轻动，远远望去，像一只只血淋淋挥舞的手臂。 　　喜堂点燃红色蜡烛，血凝成的烛身贴着囍字，火光跳跃，仿佛毒蛇阴冷吐出的舌头。 　　而在喜堂中间，没有新人，没有嫁妆聘礼，只摆着一口棺材。 　　一口漆黑的，贴着鲜红囍字的棺材。 　　乌云悄悄掩住天空中半圆的月亮，众人站在喜堂前，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吹动烛火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温星瞠目结舌。 　　“这是婚礼……还是他们的祈福仪式？” 　　鹿小冰：“这要是婚礼，那可真够阴间的。” 　　她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 　　“别过去。” 　　路栀面色微沉，墨色眼眸倒映出喜烛的火光。 　　他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们暂时别动，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一步一步，走进喜堂。 　　鹿小冰怔了怔，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路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只是转眼，她就看见黎零跟在路栀身后，也进了喜堂。 　　不知为什么，和路栀微沉的神情不同，黎零的嘴角噙笑，似乎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鹿小冰脚步一顿，最终还是目送他们进去了。 　　。 　　风吹动烛火的声音，消失了。 　　耳边很安静，身后也没有人声，就好像从刚才起，他进入了一个与外面隔绝的空间。 　　这样的异样于路栀而言，只是意料之中。 　　红布无风飘起，烛火静静跳动，他一步步走到喜堂中间，停在那口棺材前。 　　棺盖紧闭，四角封上铁钉，似乎在他来到之前，里面已躺着一个人。 　　下一秒，刺目的鲜血从棺盖下缓缓渗出，宛如眼角滑落的血泪。 　　路栀微微蹙眉，抬手，落在棺盖上。 　　啪嗒。 　　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好像忽然被外力扯断。 　　路栀怔在原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法思考了。 　　思绪仿佛决堤的大坝，水流倾泻千里，无法遏制地崩塌。 　　他的意识模糊，好像一团乱麻，哪怕极力地想要去理清，线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最终彻底溃散，不再受他控制。 　　昏昏沉沉中，他忽然听见锣鼓喧天，唢呐奏响喜乐。 　　视野被遮挡，有什么鲜红的布料垂落眼前，双眼所能见到的场景仿佛被笼上一层朦胧的轻烟。 　　那是一块红盖头。 　　红盖头轻飘飘落下，万重山一般，压住路栀眼睛。 　　他的眼睫剧颤，眼皮几次试图抬起，很快，汗水湿透睫毛，墨色眼眸染上湿润雾气。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透过垂落的红盖头隐约看见身穿黑衣的人影攒动，像是参加婚礼的宾客，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与此同时，两只枯瘦的手一左一右，铁钳似的抓住了他。 　　路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却好像被裹在棉花中，周身都轻飘飘的，无法施力，更无处施力。 　　他只能被那两只手推动着向前，如同提线傀儡，浑浑噩噩，无法反抗。 　　直到，他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棺材。 　　喜堂中间，那口漆黑的棺材。 　　“吉时到——” 　　刻意拖长的尖细嗓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喜乐齐鸣，震天奏响，仿佛婚宴到了高潮。 　　路栀眼前晃了晃，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躺进一个逼仄的空间。 　　那顶红盖头依然轻飘飘垂落眼前，他的掌心摸到身下冷铁似的布料。四周狭窄，无法伸展开手脚。视线上空，是被框出的四四方方。 　　一双没有血色的手高高抬起，手中握着一根铁钉，一把锤子。 　　与此同时，另一只同样雪白如纸的手摁住路栀手掌。 　　……这不是要封棺。 　　尽管思绪依然模糊，但此刻，却有一道清晰的念头划过路栀脑海。 　　是要将一个人……活生生钉在棺材里。 　　钉子锋利的顶端就悬在路栀手掌上方，锤子高高扬起，毫无怜悯地重重挥落—— 　　路栀猛的咬破舌尖，清晰的痛意刺痛大脑，眼中瞬间清明！ 　　在铁钉入掌的最后一刻，他抓住了那只白纸般毫无血色的手！ 　　随即，他发觉掌心下的皮肤冷如冰块，手腕也软趴趴的，根本不是活人。 　　于是毫不犹豫地反手夺走钉子，猛的刺入另一只按住他的手掌之中！ 　　没有鲜血，耳边却有惨叫响起，那只手猝然化为破碎的纸片，飘落棺内。 　　桎梏消失，路栀掀开红盖头，飞快坐起身—— 　　喜乐，骤停。 　　喜堂之内，无数个身穿黑衣、脸色素白如纸的宾客围在棺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烛光摇曳，这些宾客的脚下，没有影子。 　　路栀：“……” 　　真好，一屋子的鬼。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掀翻薄薄棺盖，无数双惨白的手向他伸出，他踩着棺盖从他们身上踏过，飞快冲向最近的烛台。 　　在用钉子刺穿第一双鬼手的时候，路栀就留意到那只鬼手没有消失，而是化为了纸片！ 　　也就是说，这一屋子很可能都是纸人！ 　　砰！ 　　烛台倒塌，火舌触及最近的宾客衣角，腾腾烧了起来。 　　这个宾客雪白的脸上，嘴巴猝然张大。 　　和路栀预料的一样，它就像一张薄薄的纸，被火焰无声吞噬，化为一点残灰。 　　火势迅速蔓延，宾客四散逃窜，刚沾染一点火星就如纸片般软在地上，被瞬间烧尽。 　　它们燃尽之后的灰烬带起火星，很快又落在下一个同伴身上。 　　一时间，大火熊熊燃烧，纸灰四处飘散，就连屋梁也如被烧灼的白纸，飞快干瘪下去。 　　喜堂开始倒塌，路栀已冲至门口，只差一步踏出—— 　　他的脚下，忽然一冷。 　　一只指甲鲜红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脚踝。 　　路栀神色微变。 　　这不是宾客的手。 　　形势急转而下，他即将逃出生天，却又要被这只手拖回喜堂—— 　　就在路栀准备再次自救之时，一双冰凉的手臂，环过他的腰间。 　　眼前烛火水纹般荡开，转瞬褪去，化为一轮霜寒的明月。 　　没有烛台，没有喜堂，更没有棺材和黑衣的宾客。 　　他在清净的山野之间，听到的只有夜间的虫鸣，以及一声轻笑。 　　“学长，被吓到了吗？” 　　亲昵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路栀扭头，对上黎零那双含笑的眼眸。 　　路栀一直紧绷的心忽的一定，刚想说什么，眼前视线又复一暗。 　　那顶布料轻软的红盖头，再次垂落在他眼前。 　　路栀：“？” 　　“等一下。” 　　黎零的声音隔着红布响起，随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挑起红布边缘，为路栀掀开红盖头。 　　于是黎零笑眯眯的脸又出现在路栀眼前：“好了，现在学长可以说话了。” 　　路栀：“……” 第22章 幸福小村（七） 　　红盖头掀起，又落下，掀起，又落下。 　　路栀木然地看着黎零，抓住他的手腕：“别玩了。” 　　黎零：“哦。” 　　随即轻笑：“学长披着红盖头的样子真好看。” 　　路栀才不理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位于村外的某处山坡，四周空无一人。 　　他舔了舔自己舌尖，刚才咬破的舌头根本不疼，上面好像从未有过伤口。 　　也就是说，喜堂那一幕的确是幻觉。 　　不过，是可以致死的幻觉。 　　“温星他们呢？” 　　“他们好好着呢，不用担心。”黎零道，“学长踏进喜堂之后，鬼都冲着学长去了。” 　　他说着又有点小不高兴：“现在是我们的二人时间，不准学长提别人。” 　　路栀倒是微微愣了一下，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是说，黎零也进喜堂了？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他拉着黎零左右打量，虽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还是有些担心，“有受伤吗？” 　　黎零笑吟吟地任由他打量，凑过来贴着他：“才没有呢，而且我说过了，学长去哪我都跟着，学长别想丢下我。” 　　路栀：唔，黏人兮兮。 　　不过……还挺可爱的。 　　他看着黎零，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黎零低头蹭蹭他的掌心。 　　山野间静籁无声，路栀借着夜色隐约望见村子：“我们要现在回去吗？还是……” 　　话音未落，黎零食指轻轻抵上他的唇：“嘘。” 　　路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漆黑山林间，忽然亮起一排排微弱的灯光。 　　那是几个村民。 　　他们身穿黑衣，行走于深夜的山野，身体融入夜色之中，唯一的光亮只有手中的马灯。 　　在这些村民中间，有一口棺材。 　　一口贴着鲜红囍字的棺材。 　　路栀一下子意识到什么。 　　只有进入喜堂，逃离众鬼追逐，才能见到这样的画面。 　　如果不踏进喜堂，或是死在那里，就等于通关失败。 　　他又偏头看了黎零一眼。 　　说起来，最后的关头，应该是黎零救了自己…… 　　因为村民就在不远处，路栀怕被发现，轻轻地道：“谢谢。” 　　黎零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学长要以身相许吗？” 　　路栀：“……不要，你走开。” 　　村民无知无觉地继续抬着棺材向前，路栀和黎零悄悄跟过去，无声尾随。 　　路上，路栀陷入沉思。 　　这口棺材会出现在这里，说明祈福仪式，已经开始了。 　　可今晚分明不是月圆之夜……不，不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祈福仪式要在月圆之夜进行。 　　他们只是要在月圆之夜前，找到恶鬼的心爱之物。 　　如果没能找到，真正的月圆之夜……又会发生什么？ 　　路栀沉默无言，就在这时黎零轻轻牵住他的手，晃了晃。 　　掌心贴上冰凉的温度，路栀与黎零对视，心想还好，他也不是孤单一个人。 　　乌云掩住天空中的明月，月光都没有的夜晚黯淡下来。 　　抬棺的村民终于停下脚步，棺材无声落地。 　　随即，他们抄起铁铲，一下一下，渐渐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 　　路栀和黎零躲在后面，悄悄旁观这一幕。 　　村民埋棺的地点，正是他们昨天在村外发现的墓地。 　　当时，墓地里有七座写着名字的简陋墓碑，而现在，又多了一座新坟。 　　深坑挖好，几个村民合力抬起棺材，将它一点点放进这个墓穴中。 　　他们的动作娴熟，好像已经做过许多次。 　　但是，棺材落地后，他们却并没有急着埋上棺材。 　　这几个村民围在墓穴边，跳起了舞。 　　路栀：“……” 　　村民的舞姿整齐划一，乍一看很滑稽，但看得久了，反而生出几分诡异。 　　他们就像提线木偶，在深夜里，跳着扭曲肢体的古怪舞蹈。 　　过了不知多久，村民终于停下舞蹈，在原地站定。 　　随即，他们再次抄起铁铲，开始往墓穴中泼土封棺。 　　乌云掩住月亮，又悄悄散开，不知过了多久，棺材盖上薄薄泥土，竖起一个木头墓碑。 　　一座简陋的新坟就此落成。 　　直到此时，这些村民才和来时那样，无声离去了。 　　路栀拉起黎零的手：“走，我们过去看看。” 　　黎零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嘴角上扬：“好啊。” 　　他乖乖地和自己学长过去了。 　　淡淡的月光洒落墓地，借着夜色，路栀发现这座新坟的木头墓碑上，刻着一个字。 　　一个简简单单的，“珍”字。 　　路栀微微蹙眉。 　　为什么转眼间，珍会被埋在这里？ 　　明明她已经逃出屋子……还是说，其实她根本没逃出去？ 　　那么德呢？如果珍最终被推去祈福仪式，与她相恋的德又会做什么？ 　　路栀望着这片坟墓，过了一会，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看看这里面到底埋了什么。” 　　就和以前一样，黎零从不惊讶他的大胆想法，而是微微一笑：“好。” 　　不过他很快又补了一句：“但是不准学长的手碰到脏东西，我来吧。” 　　路栀就知道黎零会这么说，这个人似乎很爱干净，但不是爱自己干净，而是爱他干净。 　　……该不会是想把他弄干净后吃了他吧？ 　　路栀还在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旁边的黎零已经收手，又回到他身边。 　　“学长，好了。” 　　路栀微微惊讶，因为他根本没看见黎零是怎么动作的。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黎零来说，似乎也不奇怪。 　　薄薄的泥土消失，埋在地底的棺材也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 　　路栀近距离观察这口棺材，发现它只是由几块薄木造成，四角没有封上铁钉，棺身上的油漆尚未凝固，十分简陋。 　　里面的人似乎被下葬得很匆忙，连这口安身之所也尤为敷衍。 　　路栀弯腰，修长的手指落在棺盖上，试着用力一推……推不动。 　　明明棺盖只是一块轻飘飘的薄木，却沉重得有些奇怪。 　　喜堂里的他还能掀翻棺盖，到了这里，居然推都推不开。 　　路栀：“……” 　　身旁响起一声轻笑，黎零的掌心覆上路栀手背，还没见他怎么用力，棺盖已缓缓打开一角。 　　“学长身娇体弱的，”黎零一边推开棺盖，一边贴在路栀耳边，语气揶揄，“要是被我在这里摁倒，也不能怎么样吧？” 　　路栀：“？” 　　是人话？ 　　他回头敲了一下黎零脑袋。 　　天空中，乌云忽然再度掩去月光，黯淡的墓地里，路栀适应几秒光线，才看清棺材里的景象。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红。 　　一位身着鲜红嫁衣、仿若盛装出嫁的新娘静静躺在棺底，柔软红盖头垂落脸前，遮住她的容貌。 　　她的身体平躺，双手垂在身侧，指甲鲜红如蔻丹，纤细的手腕间，各戴两只金镯。 　　但是，她的手腕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翻折，仿佛被人硬生生拧断，连十指也扭曲变形。 　　——在她的双腕间，两柄漆黑铁钉深深没入骨肉，鲜血染红钉身，又缓缓渗进下方的棺木。 　　路栀蹙眉，目光下移，落于这位新娘的双脚。 　　她的双脚套着精致的绣花鞋，却是一个挣动扭曲的姿态，似乎是想踮脚起身，却又无法坐起。 　　——就和她的手腕一样，两柄漆黑粗长的钉子，同样钉入她细瘦的脚踝。 　　乍一看，这个新娘就像在安详沉睡。 　　但路栀能想象得出，在躺进棺材之前，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棺材边蹲下，轻轻伸手。 　　因为棺材被埋在深坑里，比他站着的位置低了不少，所以他只有弯腰蹲下，才能触碰到棺中的新娘。 　　路栀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下一秒，手指勾住新娘的红盖头一角。 　　他轻轻掀起这只红盖头。 　　新娘的脸庞，也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位短发女子。 　　齐肩的短发本应垂落脑后，现在却不知为何被覆在面前，遮住新娘的脸。 　　她的嘴巴紧紧闭上，嘴角漏出一根线头，里面似乎塞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堵住她的嘴。 　　路栀微怔。 　　他曾听过这么一个说法。 　　对已死之人以发覆面，米糠塞口，可以拘住那人的灵魂，让那人被困在棺椁之中，无法言语，无面见人，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将这位新娘钉死在棺材里的村民，也是这么想的吗？ 　　沉默无言间，路栀的手再度伸向新娘，想要为她拂去覆在脸上的头发。 　　也就在这时，一只冷铁般的手，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手腕间钉着一根漆黑铁钉，鲜血缓缓渗到路栀掌心，寒凉如冰。 　　——是新娘的手。 　　黑发依然覆面，她没有睁眼，原本被钉在棺材上的手却五指扭曲着，紧紧抓住路栀手腕。 　　这一刻，耳边隐约的风声消失，时间仿佛静止，路栀没有回头。 　　他知道，黎零已不在他身后。 　　就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又陷入到了只有自己和恶鬼的幻境中。 　　路栀立刻要收回手腕，奈何新娘的手硬如铁钳，他第一下居然没能挣开。 　　新娘依然一动不动，静静躺在棺材里。 　　路栀面色不变，手臂绷紧，调动全身的力量，再度狠狠一挣。 　　这一次，他挣动了。 　　新娘的五指松开，路栀猝然脱困。 　　然而，他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抓了一下，身形不稳，居然一头往棺内栽去！ 　　新娘黑发覆面的脸庞瞬间拉近，好在路栀反应极快，一手抓住棺前的墓碑，借此稳住身形。 　　他的手早被新娘的血染红，重重按在木头制成的墓碑上，落下半只血手印。 　　然后，只听“咔嚓”一声，这个支撑路栀不掉下去的木头墓碑断了。 　　路栀：“？” 　　为了把他拉进去，这个鬼对自己也太狠了。 　　从他抓住墓碑到墓碑折断不过一秒时间，他依然控制不住地下跌，但身体再度本能般做出反应，双手飞快在棺材边缘一撑，险险刹住了车。 　　随即他以最快速度起身，迅速后退—— 　　接着，他的脚下一滑。 　　好像地上的不是泥土，而是油。 　　路栀：“……” 　　棺材仿佛噬人的怪兽，不依不饶地要将他吞入其中。他想和刚才一样抓住棺材边缘，却发现手掌触碰到的地方无一例外，滑腻得仿佛被涂上厚厚油脂。 　　最终，路栀不受控制地坠入棺材。 　　后脑撞上木头，他听见“吱嘎”一声。 　　棺盖，在他落入棺内的瞬间缓缓合上。 　　路栀：“……” 　　棺材里的新娘，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就像是代替新娘被拖入棺材，成了一个替死鬼。 　　路栀当即抬手去推头顶上方的棺盖，但棺盖仿若封死，纹丝不动。 　　视野一片黑暗，四四方方的空间逼仄至极，无法坐起，更无法伸直手脚。 　　忽然间，他有些呼吸困难。 　　不是因为恐惧。 　　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熟悉的冰冷气息拂落耳畔，路栀试探开口：“黎零？” 　　“唔，是我。” 　　黎零尾音微扬，似乎还挺高兴。 　　路栀微怔：“怎么你也在？” 　　他还真没想到，黎零也会被这里的恶鬼拖入棺材。 　　黑暗里，黎零的声音听起来无辜又单纯：“没办法啊，我又胆小又怕鬼，一没有学长保护，就被抓走了。” 　　路栀：“？” 　　“那只鬼长得好恐怖，还冲我龇牙咧嘴。”黎零语气又有点委委屈屈，“我最怕鬼了，刚刚都要被吓哭了。” 　　“所以我要学长哄我！” 　　路栀：“……” 　　路栀：“不哄。” 　　他才不信这个学弟的鬼话呢。 　　黎零的突然出现，让棺材内本就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路栀脊背紧贴黎零胸膛，几乎没有缝隙。 　　他总感觉这个姿势奇奇怪怪，于是想努力地往外面挤一挤。 　　黎零察觉到他的动作，抬手，冰凉的手臂拦在他腰间。 　　“学长别乱动。” 　　肤色苍白的青年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 　　“这里本来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学长就算想跑，也跑不出去的。” 　　路栀看了眼他环住自己的手，试图扒拉开他：“那我不动了，你先放开我。” 　　黎零：“我不。” 　　他无动于衷地圈着自己的学长，过了几秒，慢悠悠地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嗅嗅他颈侧的气息，轻轻蹭了蹭。 　　然后又蹭了蹭。 　　“……” 　　不知为什么，路栀总觉得黎零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们被困在这里，还挺高兴的。 　　尤其是在蹭他的时候。 　　……像只大猫猫。 　　路栀：“说起来，我们怎么出去？” 　　黎零歪头，认真地想了一秒。 　　“不知道。” 　　说完，他弯起眼尾，贴在路栀耳边亲亲昵昵地道：“其实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风景优美，环境宜人，还有学长抱。” 　　路栀：“？” 　　风景优美，环境宜人？ 　　这是人话吗？ 　　他道：“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找个方法上去……” 　　“我才不想现在出去。”黎零大声叭叭，“万一那只鬼还在上面，就守着我们怎么办。” 　　他说完，又有点委屈地强调了一下：“我可怕鬼了，会被吓死的。” 　　路栀：“……” 　　真有你的。 第23章 幸福小村（八） 　　棺材黯淡无光，拥挤逼仄，甚至无法伸直手脚。 　　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人可能没过多久就会崩溃。 　　但黎零没有。 　　路栀甚至觉得他挺高兴的。 　　黎零望着路栀墨发间漏出的一点后颈，微微眯起深黑的眼眸。 　　他的身上总是冰冷且没有温度，臂弯中的人却很温暖，像一团柔软的火。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学长无路可退，更无法逃开他的怀抱。 　　只能被他圈在怀中，像落入陷阱、无力回天的猎物，由他肆意妄为…… 　　这种感觉美妙得如同罂粟，令人上瘾。 　　黎零的脸庞轻轻贴上路栀颈侧，吐息拂落路栀耳畔——明明很冰冷，路栀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的学长，似乎已经习惯他的温度了。 　　黎零微微弯起嘴角，张嘴，露出一点小尖牙。 　　要不要在这里，将这个人…… 　　就在这时，路栀忽然动了。 　　大概是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变成旅游度假，他抬手，掌心覆上头顶的棺盖。 　　这口棺材由几块薄木搭成，劣质且简陋，看来那些村民对被献祭的新娘毫不在意。 　　他的手在薄薄的棺盖上摸索，过了一会，摸到一块微凹下去的地方。 　　这块地方的木板，比周围更薄。 　　然后，路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石头。 　　黎零：“？” 　　他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路栀：“这里怎么会有石头？” 　　“这是上次墓地里，我用来砸碎墓碑的石头。”路栀面无表情，“它还挺好用的。” 　　黎零：“……” 　　路栀总是习惯在身边带点小道具，比如上个副本的餐刀，在关键时刻常常能发挥作用。 　　这个副本里，他一开始还往衣兜里揣了根钉子，不过钉子已经断成两截，他就又把这块石头带在了身上。 　　石头边角锐利，正是砸东西的利器。路栀摸到刚才那块凹下去的地方，攥紧石头，毫不留情地冲着棺盖砸了下去。 　　砰！ 　　砰！ 　　砰！ 　　木屑飞溅，薄薄的棺盖在这样的狠砸下，很快出现细细的裂纹。 　　只是，路栀这个姿势还是不太好使力，他的体力更不好，没砸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半小时后，路栀气喘吁吁，汗水打湿他柔软的黑发，拂落眼尾的小痣边。 　　棺盖之上，赫然有一条长约十厘米，宽不过一指的缺口。 　　显然，这并不够他们出去。 　　路栀手臂酸痛无力，只能又停下来休息。 　　其实刚才的半小时里，他也试着从里面推动棺盖，但棺盖纹丝不动，只有用石头砸这一个方法。 　　而这期间，黎零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加油打气，就是不帮忙。 　　甚至还在说鬼话。 　　“学长喘得真好听。” 　　他听着路栀压抑的喘息声，眼中浮现笑意。 　　“想多听听。” 　　路栀：“？？？” 　　路栀：“我要用石头砸你了。” 　　黎零十分嘴硬：“学长才不舍得呢。” 　　不过他见路栀累了，还是主动拿过那块石头，接替路栀的活。 　　他的姿势轻松，甚至没见怎么用力，只是随意砸了几下，路栀忙活半小时才砸出的棺盖裂口就赫然扩大一倍。 　　路栀沉默。 　　他看看那道裂口，又看看黎零，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手。 　　“学长别看了，”黎零笑道，“你就是力气小。” 　　路栀：“……” 　　在两人的交替下，不过几分钟，棺盖就被砸出一个容人通过的口子。 　　流动的风再度吹拂脸庞，路栀松了口气，对黎零道：“你先出去吧。” 　　留在后面，可能会遭遇到什么危险。 　　黎零：“好啊。” 　　他先从棺材里爬出，而后对路栀伸手。 　　路栀实在没什么力气，手指刚够到黎零指尖，就被他拢在掌中。随即，黎零另一只手也绕到路栀腰后，将他轻轻松松地打横抱了起来。 　　路栀：“？” 　　他看着黎零。 　　黎零也看着他。 　　片刻后冲他眨眨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抱着他往前走。 　　路栀：“……” 　　他道：“谢谢，我可以下来了。” 　　黎零“哦”了一声，有点依依不舍地放手。 　　路栀落地，注意到周边环境，微微抬眉。 　　这是一片平地。 　　天空之中，乌云散去，月亮再度洒落清晖。 　　当他们从棺材里爬出的那一刻，周围已不再是墓地。 　　甚至连那口棺材，都已消失不见。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瓦屋。 　　这座瓦屋孤零零坐落在山坡底下，周围不见屋舍。 　　路栀再回头，借着月光隐约望见远处的山林，还有一小片村落。 　　这里离村庄稍远，不知住着什么人。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 　　会是来自外乡的德吗？ 　　“我们过去看看吧，”路栀道，“不过要小心一点。” 　　黎零颔首，过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凑近路栀。 　　“学长，我糖呢？” 　　他今天还没吃到糖呢！ 　　路栀与眼巴巴的黎零对视几秒，忽然眨眨眼。 　　黎零：“？” 　　“刚才出门的时候……”路栀一脸无辜，“忘带了。” 　　黎零：“……” 　　黎零：“？？？” 　　黎零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了。 　　他说不出话，只是站在原地，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着路栀。 　　幽幽怨怨，生无可恋。 　　路栀：“……噗。” 　　他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探进衣兜之间。 　　黎零的目光紧紧随着他的手移动，一眨不眨。 　　片刻后，路栀伸手，掌心里摊着几颗糖。 　　“喏，要什么味道的？” 　　他当然不会忘记黎零的糖，如果真忘了，这只凶凶鬼肯定要炸毛。 　　就和路栀预想的一样，一见到那糖，黎零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他喜滋滋地挑了个没吃过的蓝莓味，拆开包装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黎零眉眼弯弯，靠过来黏着路栀一通乱蹭。 　　“好甜，”他的语气有糖果一样的欢欣甜味，“和学长一样甜。” 　　路栀非常淡定：“说点正常的话。” 　　他拖着这只黏在自己身上的学弟，一步一步向瓦屋走去。 　　吱呀—— 　　推开紧闭的屋门，灰尘扑面，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路栀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用绳索悬在屋中间的灯泡亮起，暗黄灯光洒落屋内。 　　这间屋子不大，摆着几件陈旧的家具，靠墙还有一张小小的床。 　　最吸引路栀注意的地方，就在床边。 　　床头支起一个画架，地上散着几管颜料，还有一个干涸的调色盘。 　　画架并不是空荡荡的，上面有一幅油画。 　　——开满小花的山坡间，扎着麻花辫的白裙少女手捧花束，回头羞涩一笑。 　　路栀走过去，仔细观察这幅画。 　　油画色调温暖，落笔细腻，画下这幅画的人似乎满怀柔情，所以笔下的少女也格外温柔美丽。 　　路栀望着少女的脸，陷入沉思。 　　珍被村中人选中，拖去祈福仪式。如今已经入葬，就是他们在墓地见到的鬼新娘。 　　可是，那个棺材里的少女……分明是齐肩短发。 　　而这幅画里，少女细细的麻花辫，已经垂至后背。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珍被入葬时，村人剪去了她的长发？ 　　还是说…… 　　路栀转向黎零：“你觉得她像珍吗？” 　　黎零含着甜甜的糖，不紧不慢地道：“不知道，我又没看见那个东西的脸。” 　　路栀：“确实。” 　　从始至终，棺材里的新娘都被黑发覆住脸庞，根本看不见。只是他依然心中疑惑，抬手，想轻轻揭下这幅画。 　　刹那间，暗黄的灯光疯狂闪烁，画中少女如花的笑靥，一下变得狰狞可怖。 　　她死死盯着路栀，眼眶里流下两行刺目的血。 　　路栀：“……” 　　下一秒，灯光正常，画中少女又恢复了微笑的模样。 　　路栀：唔，好像不是很想被我碰。 　　为防提前碰到这幅画有什么危险，他转身，开始观察起房间其他地方。 　　现在的他已经确定，住在这里的是德。 　　会画画，住的地方又离村子稍远，最重要的是屋子另一边的小小书桌上，还有一叠空白信纸。 　　发黄的纸页和他之前见过的，德写给珍的信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没有已寄出去的书信。 　　路栀目光偏移，落在书桌桌脚边。 　　那里有一个垃圾篓，里面丢了几个揉皱的纸团，看颜色像是信纸。 　　路栀弯腰，伸手—— 　　他的手又被黎零截住了。 　　“等等，不准学长碰。” 　　黎零盯着他修长白净的五指，不是很高兴地嘟囔。 　　“我来。” 　　路栀：“其实这里面也不是很脏。” 　　毕竟垃圾桶只装着纸，没有那种脏兮兮的垃圾。 　　黎零：“我不管。” 　　他不让路栀碰，自己从垃圾篓里拾起那几个纸团，展开。 　　端正的字迹落在信纸上，和路栀想的一样，这是德写信时候打的草稿。 　　【亲爱的珍】 　　划掉。 　　【我的珍】 　　划掉。 　　【今天风很大，好想亲你……】 　　划掉。 　　【其实我觉得你穿白裙子更好看，不对，你穿什么都好看……】 　　划掉。 　　【你说你的手很粗糙，其实没有，软软的，像晨间绕在指间的风，晚霞灿烂的云，河畔垂落的柳枝】 　　划掉。 　　【不要自卑，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 　　划掉。 　　路栀看着这一张张废弃的草稿，好像看见一个人俯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想着心上人的模样，笔尖流出甜蜜又羞涩的话语，随即脸庞红红地划去。 　　黎零下巴压在路栀肩上：“学长喜欢这样的话吗？” 　　他张口就来：“我觉得学长很好看，就像拆开的糖纸，漂漂亮亮的。” 　　路栀：“……” 　　路栀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是闭嘴吧。” 　　桌上的信都被看完，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垃圾篓里，原本只是随意一扫，却忽然停顿下来。 　　垃圾篓底部有几根熄灭的烟头，几片剪落的指甲。 　　烟头并不奇怪，顶多只能说明德有抽烟的习惯。 　　但路栀注意到其中几根烟头上，有一抹淡红的痕迹。 　　……像是嘴唇涂抹口红，抽烟时留下的痕迹。 　　那几片指甲也尖尖的，如果是男性的指甲……似乎有些长了。 　　一下子，路栀的神色变了。 　　他当即回头，看向画架上的那幅油画。 　　油画里，少女笑容灿烂如山花，漂亮的麻花辫垂在身前，如果散下来，应该是及胸的长度。 　　而棺材里的鬼新娘，头发只到肩膀。 　　“学长？” 　　黎零见路栀神色不对，轻轻勾住他的指间。 　　“怎么了？” 　　“……” 　　路栀与他对视，过了几秒，轻声道：“我们好像陷入思维盲区了。” 　　当他们看到第一封信，看到落款是个“德”字时，下意识以为德是个男性。 　　但有没有可能……德其实是个女生？ 　　如果她是女生，那么躺在棺材里的鬼新娘……是珍，还是德？ 第24章 幸福小村（九） 　　一时间，许多想法掠过路栀脑海。 　　如果德是女生，那之前他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珍是长发，他们在墓地遇到的鬼新娘却是短发？ 　　因为那并不是珍，而是德。 　　——代替珍，被埋葬在那里的德。 　　路栀若有所思：“如果德被葬在珍的墓里，那珍又去了哪里？” 　　黎零慢悠悠道：“抛下自己的恋人，跑了吧。” 　　路栀沉默几秒：“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我记得上个副本里，不止一只恶鬼。” 　　按照他之前的推断，那栋房子里的恶鬼就是珍，因为它的行为举止，都符合珍的逻辑。 　　如果他们在墓地遇到的鬼新娘是德，那么这个副本，应该有两只恶鬼。 　　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恶鬼心爱之物。 　　现在……任务目标似乎翻倍了。 　　“来整理一下吧。” 　　虽然任务难度一下子提升不少，路栀脸上却不见难色，语气平稳地道。 　　“现在的时间线是，被祈福仪式选中的珍逃出家门，想要与德见面。” 　　“中间不知发生什么，最终被村民拖去祈福仪式的并不是珍，而是德。” 　　“但珍并没有因此脱困，如果房子里的恶鬼是她，那么她在德被活埋后，也遭遇了不测。” 　　“杀死珍的可能是村民，可能是死后的德……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以为珍死于祈福仪式。 　　而现在，关于珍的死又成了谜团。 　　最后一点糖味在嘴里消散，黎零贴近路栀脸庞，盯着他的唇看了几秒：“可就算知道这些，我们也找不到她们的心爱之物。” 　　路栀：“虽然那只眼睛不做人，但每个副本的关键道具都是有迹可循的。” 　　像上个副本里，柯琳娜的洋娃娃，安东尼的八音盒，奥德森的猎枪——这些关键道具都早早出现在之前的线索，也就是安东尼的日记中。 　　“在德给珍的信里，反复强调过两点。” 　　“一个是他们经常相见的‘老地方’，一个是德想送给珍的礼物。” 　　路栀目光偏移，落在另一边的画架上。 　　那份信中的礼物，似乎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是之前他仅仅想碰一下这幅画，画中的少女便露出狰狞神情。 　　如果真要拿走，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路栀想到这里，再度转向黎零：“我们……” 　　他的话忽然一顿。 　　因为他发现，黎零忽然凑得很近，几乎快要碰到自己的唇了。 　　路栀：“……你干嘛？” 　　黎零盯着他浅色的唇瓣，眼睛一眨不眨：“糖吃完了。” 　　路栀：“那还要吗？” 　　黎零摇摇头，非常有原则：“今天的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明天再吃。” 　　然后继续盯着路栀的唇看。 　　路栀：“？” 　　他捂住黎零的眼睛：“不给看，看了要收钱。” 　　黎零想了想，默默挪开了。 　　他没钱。 　　不过虽然没钱，还是可以挨着学长轻蹭。 　　路栀看着这只黏糊糊的学弟，嘴角微扬，又轻咳一声：“说正事，我有件事要做。” 　　黎零眨眨眼：“学长想干嘛？” 　　路栀：“待会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我们就跑。” 　　黎零一听就知道他的学长要干坏事，语气愉悦：“好呀。” 　　路栀：“三。” 　　黎零：“？” 　　他还没说什么，路栀就以最快的速度扯下画架中的那幅画，拽住他的手，直接往屋外冲！ 　　呼—— 　　狂风作乱，屋顶瓦砾震颤，一声厉鬼尖啸自路栀身后响起，裹挟阵阵阴风，直逼向他！ 　　路栀头也不回，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这间屋子的门口。 　　然而，情况还是比他想得更糟。 　　瓦屋剧烈摇晃，土黄砖墙裂开细纹，屋顶瓦片更是暴雨一般噼里啪啦砸落，几乎只在眨眼间，这栋屋子就要坍塌！ 　　路栀神色不变，紧紧抓着黎零的手：“别回头！” 　　黎零没说话，只是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片刻后抬头。 　　他深黑眼眸中倒映出路栀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浮现一丝幽邃的笑意。 　　路栀并不清楚黎零神色，此时的他们离出口只有三步、两步……一步！ 　　砰！ 　　屋门被踹开，路栀拉着黎零，箭步冲出—— 　　黎零的脚步忽然一顿。 　　路栀回头。 　　他站在屋外，黎零站在屋内，灰尘簌簌而下，屋顶瓦片如泥浆滚落，转眼要将黎零吞没—— 　　此时，只要路栀松开手，就能安然无恙。 　　轰隆—— 　　仿佛山洪爆发，山坡下的小小瓦屋，轰然坍塌。 　　碎裂的瓦片混合着砖墙碎块滚落满地，这里看不出原本瓦屋的模样，只有四处飞溅的灰尘。 　　一张画卷缓缓飘出，覆落月光下的草地。 　　“……” 　　一片寂静中，路栀闭着眼，纤长眼睫微颤。 　　只是这一刻，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 　　他有些疑惑，睁开眼——对上一双黑夜般幽深而缱绻的眼眸。 　　黎零正含笑看着他。 　　路栀微怔。 　　此时，他正压在黎零上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黎零。 　　他以为那些瓦片断墙会砸在他身上。 　　结果并没有。 　　两人上方，两道横梁就这么恰好地交错支起，就这么恰好地为他们挡下砸落的瓦片碎块，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漏进来。 　　这是一片安全又干净的空间。 　　“没事吧？” 　　在短暂的惊讶后，路栀开始检查黎零的状况。 　　“有受伤吗？还站得起来吗？” 　　“……” 　　对于路栀的话，黎零好像一句都没听见。 　　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望着路栀，眸中明明深黑暗沉，却好像闪动着某种特殊的光。 　　随即，他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次了，学长。” 　　路栀：“什么？” 　　他还没弄清这句话的意思，黎零已从地上坐起，抱住他的肩膀。 　　“这是第二次。” 　　阴沉苍白的青年贴在他耳边，嗓音轻飘飘的，如羽毛缓缓飘落。 　　“我会记在心里，一点一点，好好记住的。” 　　路栀：“……” 　　为什么不说人话？ 　　这个学弟该不会是磕到哪里，把自己给磕傻了吧？ 　　他赶紧摸摸黎零额头。 　　黎零乖巧低头，轻蹭路栀掌心。像是一头被驯服的凶兽，温顺地为他一人俯首。 　　路栀看着自己学弟这副乖乖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决定忽视他刚才奇奇怪怪的话，温和道：“既然没事就走吧，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黎零：“哦——” 　　然后把冰冷的脸庞埋进路栀温暖颈侧，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我腿软了，起不来了，要学长抱。” 　　路栀：“？” 　　“你刚才还活蹦乱跳的！” 　　“刚才是刚才，”黎零语气软乎乎的，非常轻车熟路地撒娇，“我现在就是起不来，我就要学长抱。” 　　路栀：“……”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修长高挑、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学弟，想了想：“那你等等，我看看能不能找点工具，给你柱个拐。” 　　他好像……还真的抱不动黎零。 　　黎零：“那算了。” 　　他见自己蹭不到更多便宜，直接站了起来。 　　路栀：“……” 　　真有你的。 　　黎零牵住他的手，笑吟吟地轻轻晃了晃。 　　清冷的月光洒落山坡，路栀和黎零从那堆废墟中出来，仰首望向天空。 　　——之前还是半圆的月亮，此刻居然圆如满月。 　　月光依然皎洁如白霜，但不知是不是路栀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轮圆月的周边……隐约有点红色的光芒。 　　一下子，路栀想起村中日志里的那句话。 　　【xx年，村中出现红月】 　　路栀当即转向黎零：“从我们进入喜堂到现在，一共过去多久了？” 　　黎零想了想：“过去很久了吧。” 　　路栀意识到哪里不对：“那为什么天还没亮，而且，月亮会变成这样？” 　　他总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漫长，似乎，没有天亮。 　　还是说……他们已经历过一个晚上，现在是第二个晚上了？ 　　“学长不用担心，”黎零道，“我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不是吗？” 　　路栀轻按额头：“你说的没错……等我们拿到那幅画，先回村里吧。” 　　他们已经和温星几人分别许久，是时候该回去汇合了。 　　那幅油画就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路栀将它拾起展开，画中的少女依然笑颜如花，好像只是一幅普通的画。 　　路栀若有所思。 　　画已经到他的手中，如果这是其中一个恶鬼的心爱之物，系统的提示应该已经响起。 　　为什么？是他们遗漏了什么线索，还是说…… 　　路栀观察画中的内容，过了一会，忽然喃喃出声：“心爱之物……”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扭头，对上黎零视线。 　　黎零正含笑看着他，眼眸深黑专注，只倒映出他一人身影。 　　路栀静静地与他对视几秒：“我发现，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黎零：“什么地方？我陪学长去。” 　　路栀指着这幅画。 　　画中的少女站在花朵盛开的山野，抱着一束小花，回眸一笑。 　　而在少女身后，油画的远景之中……有一间小小的瓦屋。 　　一间路栀非常熟悉的，小小瓦屋。 　　“如果这是德送给珍的画，那么画中场景对德来说，应该也有特殊意义。” 　　路栀道。 　　“我想，我知道他们信中的‘老地方’在哪里了。” 　　—— 　　“路哥！路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村子中间的喜堂前，温星几人终于等到路栀和黎零，几乎要喜极而涕。 　　“太好了！我们都等你们一天一夜了！” 　　路栀：“一天一夜？” 　　“对啊对啊！” 　　温星一个劲点头。 　　“你们离开没多久就天亮了，我们也不敢回去，只能在这等着，结果整整一个白天，都不见你们回来！” 　　如果路栀和黎零刚刚没有出现，他们已经进喜堂找人了。 　　路栀沉默。 　　一切果真和他想的一样，他和黎零离开了整整两个晚上。 　　只是，因为他们一直经历幻境，所以连什么时候天亮都不知道。 　　不过，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路栀：“你们听我说。” 　　他将自己和黎零这两个晚上的经历说了出来，众人听完，都是目瞪口呆。 　　“德……原来是女的？！” 　　乔松许大惊。 　　“我看这名字，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呢！” 　　鹿小冰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德和珍都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温遥道：“会不会……是珍骗了德？” 　　”她知道自己被祈福仪式选中，也知道自己的结局，但她不想死，所以哄骗了德，让德在不知情中代替她参加祈福仪式。” 　　“德没想到自己会被爱人背叛，死后心怀恨意，化为恶鬼找珍复仇，将她杀死了？” 　　温星：“诶！你说的很有道理，搞不好就是这样！” 　　乔松许：“我现在不想知道她们两个怎么样！” 　　“怎么会有两个恶鬼！那我们不是要找齐两件恶鬼的心爱之物？！天啊！我们现在连一件都没找到！” 　　“……”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惊。 　　“恶鬼的心爱之物，未必有两件。” 　　清悦的嗓音落在耳边，众人循声望去，看见路栀在他们面前展开一幅油画，语气不带波澜。 　　“现在，我们先去一个地方吧。” 　　—— 　　不知过了多久，以画中瓦屋的位置作为标记，路栀终于找到画中那片山野。 　　圆月落下白霜，山野间盛开一朵朵小小的花，沐浴月光。 　　他们站在一棵树下，明明不远处花朵繁盛，这棵大树却已枯死，瘦长的枯枝交错，如人诡异舞动的肢体。 　　路栀停步，展开画卷：“是这里没错。” 　　温星几人环顾四周，面色茫然：“虽然这里很漂亮……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路栀没说话，而是竖起画卷，与眼前的山野对比。 　　黎零就在他身边，脑袋靠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 　　今天的学弟格外黏人，一路上都是这么黏过来的，路栀已经习惯了。 　　他观察手中的油画，画中的山野与眼前真实的山野几乎重合，就连远处的小小瓦屋都位置一致。 　　这就是德与珍常常相见的地方。 　　是她们的约定之地。 　　温星也凑过来：“居然一模一样诶，画得真好。” 　　路栀：“……不对。” 　　他发现什么，眼神微凝：“有个地方不一样。” 　　温星一惊：“什么？” 　　路栀回头。 　　油画里，没有他们身后的枯树。 　　路栀脑海里划过什么想法，把油画塞给黎零：“你拿着这幅画，帮我看一看。” 　　黎零：“唔，学长要看什么？” 　　路栀后退几步。 　　“现在，我是画中少女的位置吗？” 　　黎零拿起画比对一下：“不是，再后退一点。” 　　路栀又后退一步。 　　“再向右一点。” 　　“太过了，学长向左。” 　　“嗯……再后退半步。” 　　黎零观察一秒，微微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位置。” 　　路栀背对黎零，回头。 　　他现在的身影，与油画中的少女重合。 　　月光依旧清冷，伴随路栀目光，落在那棵枯树间。 　　这一刻，明明空无一人的枯树下……突然出现一道吊在半空的身影。 　　那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 　　她的脸色青白不似活人，眼睛睁得很大，身体僵直，脖子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歪斜，好像被硬生生折断。 　　而在她纤细的脖颈间，缠绕一根粗绳。 　　粗绳一头缠在枯枝之间，不知是绳子勾住枯树，还是枯树死死扯住绳子。 　　少女僵直的身体被枯树吊在半空，那双睁大的、血丝密布的眼睛里，直勾勾盯着前方。 　　此时，离枯树最近的就是黎零。 　　路栀猝惊：“黎零！跑！” 　　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向黎零冲去。 　　黎零却依然无知无觉，甚至慢悠悠地回了个头。 　　他与枯树下的女鬼对上视线。 　　下一秒，黎零扭头，抱住已经冲到自己身边的路栀。 　　“学长。” 　　肤色苍白、眸色深黑的青年理直气壮地将脸埋进路栀怀中，闷闷地道。 　　“它好恐怖，还吓我。” 　　“我走不动路了，学长抱我。” 　　路栀：“……” 　　女鬼：“……” 　　女鬼龇牙咧嘴：“嗷——！！” 第25章 幸福小村（十） 　　厉鬼尖啸，裹挟着说不出的愤怒。 　　路栀对上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冷静地拖着黎零后退一步。 　　“跑！” 　　随即，拉着黎零就跑。 　　温星几人听到这话也撒腿狂奔，谁也没想到恶鬼会突然出现在枯树下，他们刚才都被吓呆了。 　　“往哪跑往哪跑！”温星一脸惊恐，“路哥……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 　　路栀猝然回头，看见温星一头栽倒在地，那只女鬼嶙峋如骨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脚踝。 　　温星恐惧地抬起脑袋，剧烈收缩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青白的脸。 　　下一秒，这张脸对他咧嘴一笑，脸上皮肉尽掉，露出一片猩红。 　　温星：“啊——！！” 　　“珍！” 　　一声轻喝如惊雷炸开，女鬼身形僵住，原本狰狞的脸庞居然浮现几分恍惚。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温星手臂，将他飞快从地上拽起。 　　是路栀。 　　他一把推开温星，紧接着，温星被冲过来的温遥紧紧抱住手臂。 　　“快跑快跑！” 　　温遥刚才简直要被吓死，只是她才拖着温星没跑几步，就听见温星一声痛呼。 　　温星只觉脚踝巨痛，低头一看，自己刚刚被女鬼抓住的脚踝已是一圈青紫的手印。 　　身后就是恶鬼，他只能忍疼咬牙往前，跑出两米后突然觉得不对：“路哥呢！” 　　刚刚路栀救下了他，为什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星和温遥脸色一变，回头—— 　　不远处，路栀正蹲在女鬼面前，表情平静。 　　一人一鬼仿佛正进行某种友好交流。 　　温星、温遥：“……” 　　鹿小冰和乔松许站得远远的，同样面带惊诧。 　　黎零蹲在路栀身边，一手托着下颌，微笑看着他。 　　路栀展开手中的油画，直视女鬼血丝密布的双眼：“珍……这是你吗？” 　　最开始，他喊出“珍”的名字时，女鬼并不只是单纯地恍惚，而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路栀原本想跑，回头一看女鬼不动，便也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 　　于是，就有了温星他们眼前的这一幕—— 　　“这幅画里的人是你，对吧。” 　　路栀神色不见惧意，好像面前不是什么恶鬼，而是正在闲聊的朋友。 　　“是德眼中的你。” 　　女鬼没有说话。 　　她只是怔怔地盯着路栀手中的油画，盯着画中少女的脸庞……过了一会，两行血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染红她没有血色的脸。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了一点人的气息，不再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恶鬼。 　　“路……路哥他不怕吗？” 　　另一边，温星小声嘀咕。 　　“万一那恶鬼又暴起伤人怎么办？” 　　温遥揪着眉头：“不知道……再看看吧？” 　　他们的精神紧绷，女鬼面前的路栀则显得很冷静。 　　“德是你喜欢的人，对吗？” 　　他道。 　　“在这之前我曾有过猜想，是你背叛了德，让她被村民带走……” 　　话还没说完，珍已陡然色变，面露狰狞。 　　路栀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平稳地继续说下去。 　　“但现在我知道，你一直深爱着德。” 　　枯树下的珍，是吊死的。 　　如果被村民抓到，等待她的结局应该和德一样。但她没有死在村中，而是死在这棵枯树下，死在这个她和德约定过的地方。 　　所以在见到珍的第一眼，路栀就猜出了她的死因。 　　“你的死亡，是由你决定的。” 　　他道。 　　“如果不是深爱德，你不会深夜从家中溜出，只为见她一面。不会为了赴约，冒险从二楼的窗户攀下。更不会在她死后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你们常常相见的地方。” 　　“你想和她殉情，所以才在这里结束了自己性命。” 　　他说完微微停顿一下，轻轻地道：“这里，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吧。” 　　“是你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吗？” 　　“……” 　　珍没有说话。 　　晶莹的、不再是鲜血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已是泪流满面。 　　路栀静静地等了一会，再次开口。 　　“我们没必要互相伤害。” 　　他向珍伸出一只手。 　　“跟着我，我能带你去见她。” 　　——然后那只手就被黎零摁下了。 　　“不准学长碰别人。”黎零嘟囔道，“牵手也不行。” 　　路栀：“……” 　　珍：“……” 　　路栀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吧，知道了。” 　　他摸摸黎零脑袋，又转向珍，等待她的回应。 　　在意识到珍与德互相深爱之后，他就一直思索一个问题。 　　这个副本的任务并不是杀死恶鬼，而是找到恶鬼的心爱之物。 　　德与珍死后都成为恶鬼，已不算人。既然她们深爱对方，生前无法如愿，死后应该也能相守。 　　但是，并没有。 　　珍徘徊于自己的旧屋，德被埋于坟墓之下。 　　从始至终，这对恋人就没有一起出现过。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她们，应该一直在苦苦寻找对方。 　　画卷不是心爱之物，绘下这幅画的人，还有画中的少女，才是彼此的至爱。 　　“……” 　　路栀的话说完，珍已抬头，怔怔地盯着路栀的手。 　　她盯了很久很久，直到脸上泪迹微干，山野间的晚风停息。 　　路栀静静地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少女的回答。 　　“真……的……吗？” 　　生涩沙哑的声音，从珍苍白的唇中吐出，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艰难。 　　路栀微微一笑：“你一直在找她，不是吗？” 　　珍：“……” 　　她捂住自己脖颈，费力地张嘴： 　　“我……找不到，她了……” 　　下一秒，又有两行泪水，突兀地从珍的脸上滑落。 　　“但……我不能……跟你们……” 　　路栀眼睫低垂：“为什么？” 　　珍没有回答，她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捂着脖颈的手指开始用力，仿佛是一个掐住自己的动作。 　　“画卷……可以……救命……” 　　她断断续续说着，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眼眶之中，刺目的鲜血大片大片涌出。 　　“快……快……” 　　路栀陡然意识到什么，回头转向温星几人：“快跑！去墓地！” 　　话音刚落，珍终于艰难地，决绝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快……跑……” 　　下一秒，恶鬼的嘶吼取代少女隐约的哭腔。 　　她的瞳孔中血丝密布，吞噬眼白，血泪在脸上肆意纵横，尖尖十指拉长，化为噬人的利刃。 　　恶鬼放声狂笑，笑声尖锐如刀，却仿若哭泣。 　　此时，路栀已拉着黎零，带众人逃出数米之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温星惊叫。 　　“它怎么又凶起来了！” 　　“……” 　　路栀没说话，只是在奔跑中喘着气，仰头望了眼天空。 　　夜空之中，是一轮满月。 　　月亮明明皎洁如霜，但周身却清晰地染上一圈血红，那血红似乎还在无声涌动，要吞噬圆月的白霜。 　　……红月。 　　一下子，路栀意识到了什么。 　　“学长，”黎零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同郊游，“现在怎么办呢？” 　　路栀没有犹豫：“去墓地。” 　　“红月……让珍变成了恶鬼，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多年前，村中出现红月，那是一个诅咒。死去的女子在红月之下，会不受控制地堕落为丧失心智的恶鬼。 　　多年后，墓地里埋葬着德。不知为何，无法与珍相见。 　　他们现在必须在墓地找到德，只有让这对恋人相见，才能达成通关的条件。 　　黎零“哦”了一声，忽然凑近路栀脸庞：“那我抱学长吧。” 　　路栀：“？” 　　他道：“都这个时候了，你……” 　　“都这个时候了，”黎零笑眯眯地道，“学长快看，那个东西已经追过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恶鬼的嘶吼，已至众人身后。 　　乔松许一直闷头往前跑，乍然听到那声音简直汗毛倒竖，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他。 　　“别慌神，”鹿小冰低声道，“也别看后面，跟着路栀往前跑。” 　　乔松许：“谢……谢谢。” 　　相比于其他人的慌乱，路栀倒是更加镇定。 　　他一直留意着恶鬼动向，此刻发觉对方逼近，猝然停下脚步。 　　一下子，恶鬼惨白且鲜血淋漓的脸逼至路栀面前，尖利的五指就要贯穿他的心脏—— 　　路栀面不改色地，展开那幅画卷。 　　恶鬼身形一僵，好像不能见到天日的怪物忽然受阳光照射，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它居然停顿在原地，无法再向前了。 　　趁着这个机会，路栀再度与恶鬼拉开距离，对众人道：“前面左转，绕过那个山坡！” 　　珍在丧失理智前和他说过，画卷可以救命。 　　路栀看了眼手中画卷，发现它好像被无形的火焰焚烧，转眼间，失去了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画卷大概只能抵挡三次恶鬼的攻击，现在还剩两次。 　　那只恶鬼也没有被画击退太久，大概一两分钟后，再度尖啸着追了过来。 　　不过，一两分钟，也够众人跑出很远了。 　　夜色下的追逐令人心弦紧绷，众人紧紧跟随着路栀，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不敢落后半步。 　　但路栀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体力也在飞快消散。如打碎的沙漏，只能任由沙粒流走。 　　胸口很疼，像被一只铁铸的手攥住，越攥越紧，也越来越疼。 　　眼前发黑，喘不过气，双腿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像在拖动一座大山。 　　路栀心想，我最讨厌跑步了。 　　然而，恶鬼的嘶吼声，已经再度逼近。 　　路栀头疼欲裂，强逼自己迈动双腿，用不多的精力，计算着这里到墓地的距离。 　　应该……还需要过一道山坡…… 　　只是…… 　　汗水染湿眼睫，路栀视线开始模糊，忽然将画卷塞到黎零手中。 　　黎零偏头看他：“学长？” 　　“我……大概跑不动了。” 　　路栀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难以辨清。 　　“前面……再过一个山坡就是墓地……如果待会画卷没用，你们先往前……不用管……”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路栀身体忽然一轻。 　　他被一只冰冷的手臂拦在腰间，轻飘飘地抱了起来。 　　路栀：“！” 　　“学长好轻。” 　　黎零嗓音亲昵，轻轻抵住路栀额头。 　　“腰也好细，手感真好。” 　　路栀：“……” 　　至于那幅画卷，则被黎零随手丢给旁边的温星。 　　温星手忙脚乱地接住画卷，张嘴：“路哥！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早听到路栀的话，因为同样跑得气喘吁吁，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虽然我们没什么用，还会拖你后腿，需要你带飞……但，但我们也不会把你丢下啊！” 　　温遥：“对啊对啊！那……那也太不是人干事了！反正只是游戏而已，要死一起死！” 　　鹿小冰：“大不了，也只是第一个副本失败而已。” 　　路栀沉默几秒：“对不起……谢谢。” 　　此时恶鬼又一次追上，温星惊叫一声，眼睛紧闭，胡乱打开画卷往前一凑—— 　　恶鬼再度发出痛苦的叫声，被定在原地。 　　温星一喜：“得救了！”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手中的画卷又消失一截，居然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 　　“糟糕！这幅画怎么就这么点了！” 　　路栀：“它只能抵挡恶鬼三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往前走！” 　　在他的指引下，众人终于艰难地跑到了墓地前。 　　黎零依然抱着路栀，一路下来神色轻松淡定，好像怀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轻柔的羽毛。 　　路栀拉着黎零衣角：“放我下来吧。” 　　黎零低头看看他。 　　“我不。” 　　路栀：“？” 　　“学长轻飘飘又软乎乎的，抱着好舒服。” 　　黎零脸庞贴着路栀的发顶，好像抱住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珍惜且心满意足。 　　“我才不放。” 　　路栀：“……” 　　他发现自己这个学弟在某些地方，格外偏执。 　　不过，恶鬼的嘶吼由远及近，他也顾不上太多，目光落在墓地之间，微微一凝。 　　最开始他们来到墓地时，这里有七座木头墓碑，墓碑上刻着被祈福仪式选中的女子姓名。 　　后来，他踏入喜堂，又在墓地见到德的棺材，还有第八座墓碑。 　　而现在，墓地里的墓碑依然只有七个。 　　本该葬着德的第八座坟墓……消失不见了！ 第26章 幸福小村（十一） 　　发现墓地里没有第八座墓碑后，路栀并没有慌乱。 　　慌乱是没用的，他从黎零怀中跳下，思绪飞速转动。 　　片刻后，路栀转向温星几人：“我需要一点时间，能帮我争取一下吗？” 　　之前，他和黎零踏入喜堂，从喜堂逃离后莫名来到墓地，从墓地逃离后，又莫名来到德住的瓦屋。 　　那段经历应该是接连几场幻境，只是这样的幻境，也是某种无声暗示。 　　在幻境之中，德的坟前是珍的墓碑，意味着她替珍而死。 　　她被村人葬在这片墓地，意味着她真正的埋骨之地就在这里，只是被藏了起来。 　　如果德的坟墓能够轻易发现，那么珍也不会迟迟见不到自己爱人。 　　所以这片墓地里，必然有些蹊跷。 　　“争、争取时间？” 　　温星看了眼手里只剩三分之一的画卷，再看向前方。 　　红月之下，女鬼悬在半空的身影越来越近，离他们不过百米。 　　血泪凝固在她惨白的脸上，十指尖利如刀，闪烁渗人的寒光。 　　她正笔直地冲着墓地边缘的众人而来！ 　　温星一咬牙：“行！” 　　话音刚落，旁边已有人冲了过去。 　　“画卷先别用，留到最后！” 　　鹿小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外冲出数米，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 　　一块足有她脑袋那么大的石头。 　　众人：“……” 　　“咚”一声，石头砸在女鬼头上，她的身体摇晃一下，停住几秒。 　　随即，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直接朝鹿小冰冲了过去！ 　　鹿小冰撒腿就跑，温遥见状也拉着温星，赶过去帮忙。 　　趁着同伴们为自己拖延时间，路栀已经冲进墓地，开始寻找德的墓碑。 　　七座简陋的木头墓碑立在七座坟前，除此以外，都是没有墓碑的荒坟。 　　这些荒坟像一个个小土包，坟前随意地垒了一两块石头，充当墓碑。 　　路栀的目光忽然停在其中一座荒坟上。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墓地时，曾在一座坟前中过幻象。 　　那座坟前有三块石头整齐垒成三角……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借着夜色，路栀清楚地看见其中一块石头上，有半只血手印。 　　路栀：“就是这里！” 　　上一次他被德拖入棺材时，曾用鲜血染红的手掌刻意蹭过德的墓碑，在上面留下半个血手印。 　　而现在，石头上的血手印和他的半只手掌重合，也就是说，这座荒坟正是德的埋骨之地！ 　　“学长别动，”黎零道，“我来。” 　　和之前一样，没见他怎么动作，荒坟上的泥土消失不见，露出深埋地下的一口薄棺。 　　黎零的手掌落在棺盖上，轻轻一推，尘土簌簌滚落，薄薄的棺盖也被缓缓推动。 　　棺材里，躺着一位身着红色嫁衣，头戴红盖头的女子。 　　正是德！ 　　但和幻境不一样的是，这次德的鬼魂并没有出现，只是静静躺在棺材里。 　　路栀回头，对鹿小冰他们道：“再坚持一下！” 　　鹿小冰：“没……没问题！” 　　路栀发现他们手中的画卷已经消失，当即对棺材中的女子说了句“对不起”，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直接揭开棺中女子的红盖头。 　　红盖头之下，女子的脸庞被齐肩短发覆住，漆黑铁钉钉入手腕脚踝，四肢以一个不自然的状态微微扭曲。 　　路栀：“珍在这里，她想见你。” 　　他也不知道德听没听见自己这句话，拨开她脸上的黑发。 　　黑发垂落耳侧，露出一张清秀的女性脸庞，她的眉目平静，双唇却紧紧闭合，从嘴角漏出一点线头，可以看出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 　　路栀一只手轻轻捏开女子下巴，让她微微张开嘴，揪住那根线头，把她嘴里的东西扯了出来。 　　是一团粗布包着的米糠。 　　以发覆面，米糠塞口，不能见人，无法言语。 　　按照路栀之前的推测，德和珍无法相见必然是有原因的。珍在恢复神智时也说过，她找了很久都无法找到德。 　　不是心上人不想与她相见，而是德的灵魂被困在这口棺材之中，不见天日。 　　她只能通过幻境，影响前来这里之人。 　　之前幻境种种，都是暗示。 　　只是，现在路栀拂开覆面的黑发，取出塞嘴的米糠，棺中女子依然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路栀的目光落在女子手上，她的手腕脚踝依然被铁钉贯穿，钉死在这口漆黑的棺材里。 　　路栀再度道了声“抱歉”，取出口袋里的石头，用石头尖锐边角撬动钉子，将这四根铁钉一一拔了出来。 　　左手。 　　左脚。 　　右脚。 　　……右手。 　　最后一根铁钉，终于拔出。 　　路栀正要收手，突然间，那只鲜血淋漓、指甲鲜红的右手动了。 　　它像一块生铁，紧紧扣住路栀的手腕。 　　路栀抬眼，对上一双阴冷的眼睛。 　　——棺中的女子，睁开了眼。 　　呼！ 　　冲天黑气从棺材中汹涌腾起，厉鬼嘶吼刺痛路栀双耳。棺中的恶鬼依然没有恢复神智，想要攻击他！ 　　路栀其实早有准备，猛的挣开恶鬼的手，因为用力过大踉跄后退——被另一只冰冷手臂扶住了。 　　黎零站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直视棺材里立起的恶鬼，微微挑起眉头：“这是我的，别找错了人。” 　　恶鬼无知无觉地咆哮冲出，但也就在这时，它望见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一下子，恶鬼定在原地。 　　——另一边。 　　从路栀摘下棺中女子的红盖头，到取出钉住她手脚的铁钉，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但这一分钟对于温星等人，实在是个煎熬。 　　最后的三分之一画卷已经用完，他们被恶鬼追逐，疲于奔命，唯一反抗的方法就是从地上捡起石头……砸鬼。 　　但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小孩过家家，根本没有用。 　　怎么还没好！ 　　乔松许在心底哀嚎，他是这几个人里体力最差的，早就跑得半死不活，只觉自己快要累成一条狗。 　　“小心！” 　　前方温遥的惊叫忽然响起，与此同时，乔松许脑后飘过一阵阴风。 　　他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回头——发现恶鬼鲜血淋漓的脸庞，居然离他不过半米！ 　　“我靠！” 　　乔松许大惊失色，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个倒栽葱！ 　　完了！！ 　　刹那间，乔松许的心凉了大片。 　　他要死在这里了！ 　　他颤抖地睁眼，看见恶鬼就停在他身前，狞笑着，冲他扬起尖利如刀的五指—— 　　“珍！” 　　冷风掠起路栀的声音，落入珍的耳畔。 　　她动作一顿，眼中血红更甚，愤怒地抬头—— 　　红月之下，墓地之前，她血丝密布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身影。 　　“……” 　　瞬息之间，珍眼中的血丝褪去，化为一片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 　　仅仅是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她就从“恶鬼”，变回了“人”。 　　呼—— 　　微风吹起嫁衣下摆，德遥遥望着那边的珍，从束缚自己多日的棺材中，踏出第一步。 　　然后，她抬手，解下嫁衣第一颗盘扣。 　　鲜红的嫁衣一件件飘散空中，被无情地甩落，就像拂去身上灰尘，褪掉枷锁。 　　德披着一身素衣，从最初的一小步一小步，到迈开双腿奔跑，风掠过她的发尾，如同掠过自由的飞鸟。 　　她扑向了珍。 　　扑向了自己的天空。 　　…… 　　墓地边缘，路栀静静地注视那对相拥的女子，与黎零对视，轻轻松了一口气。 　　黎零微笑地牵住他的手。 　　从始至终，德与珍的心爱之物，就是彼此。 　　也是直到此时，这个村庄的真相，终于明晰。 　　——多年前，村中出现一轮血红圆月，村民震惊，以为那是恶鬼发狂的征兆，是对村子的诅咒。 　　于是，为了平息“恶鬼”怒火，他们选出一位女子，为她披上嫁衣，奏响喜乐，在红月的盛宴上埋葬。 　　既然是“恶鬼”的妻子，自然要深埋棺椁之下，阴阳相隔，不见天日。 　　这就是所谓的祈福仪式。 　　每隔三年，红月现世。祈福仪式也会在村中女子的眼泪与鲜血中，重复上演。 　　——直到，这一年。 　　不久前，一位四处采风的画家误入村庄，在这里停留。 　　她在山野间偶遇摘花的少女，犹如浪漫诗卷所描绘的那样，两人命中注定般一见钟情。 　　她为她作画，她为她亲手制作艾饼，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外乡的画家遇到了最美的花，她想要摘下鲜花，却又怜惜脆弱的花根，愿意化为泥土，深埋花瓣之下。 　　山野间的少女第一次触碰到飞鸟，她开始渴望自己也能如飞鸟一般，伴随爱人的羽翼，飞出这片大山。 　　但也就在这一年，红月再度降临。 　　少女的父母，少女的兄弟，少女的亲人，为她挑了一门好婚事。 　　他们为少女勾勒出鲜红的未来，在红月之下，在村人的祝福声中，披上美丽的嫁衣，盛装出嫁。 　　亲人“爱意”编织的花冠悄然落在少女头顶，如刺藤缠绕于她，刺得她遍体鳞伤。 　　于是，在一个深夜，少女借着编织的床单，勇敢从二楼跃下，想要寻找自己的爱人，和她一起，逃离这片大山。 　　但是，她们终究不是飞鸟，飞不出这片重重枷锁的大山。 　　在逃跑的过程中，少女与画家被发现了。 　　“如果无法一起逃走，那至少，要有一个人安全。” 　　“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跑，跑到最近的县城，那里有我的朋友，去联络他们。” 　　“别怕，我是外乡的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留下这样的话语，画家推开少女，独自迎上恶鬼般追来的村民。 　　那时的她和少女都还很天真，天真地以为村民会忌惮她外乡之人的身份，天真地以为少女能跑出大山，寻到朋友帮助。 　　然而，那一夜，村中还是奏响喜乐，在红月尚未来临时，提前为画家披上嫁衣。 　　她的鲜血，她的哭声，少女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就连葬入棺中的最后一点祈愿，祈愿少女能逃离这里，也未能实现。 　　因为少女在山林间迷失了方向，黑夜不见月光，她辨不清自己的前路。 　　最终，少女摔破了手臂，磨破了双脚，于晨曦时分，绕回噩梦般的村庄。 　　她找不到自己的飞鸟了。 　　村中的墓地多出新坟，因为是外乡之人，甚至没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画家躺在冰冷的棺底，无法言语，无法出声，无法与前来寻找她的少女相见。 　　少女寻了她一天一夜，直到一轮红月，悄然降临夜空。 　　红月如血，染红少女悲怆的眼眸。 　　她沿着她们初见之时、盛满繁花的山野，一步步走回村庄。 　　在红月无声的注视下，她点燃了一把火。 　　一把熊熊燃烧，如鲜血泼洒的大火。 　　火焰，焚烧村庄。 　　村民的哭嚎与惨叫，亦如过去数年的红月之夜，那些女子流尽的血泪。 　　少女踏着烈火与月光，回到她和画家初遇的山野，在枯树前，在红月下，轻轻系上脖颈的绳结。 　　她轻轻一跃，如同振翅的飞鸟。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和画家相见。 第27章 幸福小村（十二） 　　红月之下，德与珍在相拥中述尽思念，牵住彼此的手，相视一笑。 　　过往所有的磨难与等待，在这一笑里，都可以淡去了。 　　随即，她们转身，面向路栀几人。 　　“谢……谢……” 　　她们轻轻开口。 　　“快……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两个女生朝众人轻轻一弯腰，携手的身影淡薄在黑夜中，如轻风散去。 　　众人还没弄明白她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恭喜玩家找到恶鬼心爱之物，成功通关】 　　随即话锋一转； 　　【接下来，请玩家成功逃生】 　　众人：“？” 　　寒风掠过山野，卷起一阵不知哪来的稀薄黑雾，当黑雾淡去时，众人面前多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是村民！ 　　这些村民身着黑衣，站在红月之下，一张张麻木漠然的脸庞照不到月光，忽明忽暗，乍一看，狰狞如恶鬼。 　　路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头。 　　天空中，圆月高挂，原本月亮只是周边泛红，中间依然皎洁如霜，但现在，整个月亮仿佛血染，从里到外都是血腥的红。 　　……这才是真正的红月！ 　　红月之下，原本恢复神智的珍再度发狂，德也丧失神智，沦为恶鬼。 　　这轮血红的、邪恶的月亮，就如同上个副本里的撒图鲁，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路栀再低头，目光落在村民之中。 　　这些村民站在红月之下，身后……都没有影子。 　　那场大火之后，整个村子一夜之间，沦为鬼村。 　　而现在，这群鬼魅般的村民中间，摆着几口棺材。 　　一、二、三、四、五、六。 　　一共六口漆黑的棺材，而玩家，也正好有六个人。 　　“这是什么东西！” 　　温星几人原本以为自己成功通关，大喜之下，没想到形势又急转直下。 　　此时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一时间根本不敢动弹，也忘记了自己要动。 　　“跑！” 　　——直到路栀清悦的嗓音打破死寂，惊醒浑噩中的他们。 　　“后面就是出口，快跑！” 　　经过上个副本，路栀知道就算他们通关之后可能还会遭遇危险，但出口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所以刚才，他一直在寻找出口——果然，在他们身后数百米的地方，一道洁白的光门静静矗立。 　　只要穿过墓地，就能到达那道光门！ 　　路栀话音刚落，动的不仅是温星几人，还有那群村民。 　　他们追了上来，如恶蝇成团，一滩粘稠的淤泥蠕动，紧咬在玩家身后。 　　所幸光门离玩家只有几百米，关键时刻乔松许居然爆发惊人的速度，第一个冲到光门前，冲其他人挥了挥手：“谢谢你们！我先走了，再见！” 　　第二个跑到光门前的是鹿小冰，她见乔松许已走，回头发现路栀还没到，停下脚步。 　　温遥温星姐弟紧跟着赶到光门，喘了口气，也没离开，转身给路栀加油鼓劲：“快快快！路哥，还差几米了！” 　　和上个副本一样，路栀落在了最后。 　　并不是因为这数百米的奔跑会给他带来极大负担，而是因为他是故意的。 　　村民就在身后，哪怕距离不远，也迟迟追不上他。 　　路栀知道，是因为他牵着黎零的手。 　　黎零就在他身边。 　　而现在……大概是要分别了。 　　路栀刚才一直没有看黎零，此时终于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和以前一样，黎零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他。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专注地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路栀的心忽然莫名地跳了一下。 　　他飞快偏过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片刻后又直视温星几人。 　　“你们先走吧。” 　　温星：“没事没事，我们等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遥轻轻拽了一下。 　　温遥冲他摇摇头，比了个口型。 　　你个笨蛋。 　　人家要说分别的话呢，我们别当电灯泡。 　　温星：……哦！ 　　鹿小冰：“那我先走了……嗯，希望还能下次再见。” 　　她走后，温星和温遥也打算离开，只是在踏进光门之前，温星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姐，你害怕吗？要是害怕的话，我们退出这个游戏也行。” 　　这个副本中间，温遥曾因为易有得的死受过极大惊吓，那时他还很担心自家老姐的状态，害怕她缓不过来了。 　　温遥沉默几秒，摇摇头：“瞎说什么，我早没事了。” 　　“而且我们的目标可是戴伦博士，这才只是第一个副本，还有很远的路呢！” 　　“冲冲冲！” 　　光门前，那对姐弟回头冲路栀挥挥手，留下两个大大的笑脸，随即被白光吞没。 　　路栀停下了脚步。 　　黎零：“学长累了？要我抱你吗？” 　　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时，荒野上的风声，还有村民追逐的脚步声，都停滞了。 　　红月依然凝固在夜空之中，却从高高在上的月亮，沦为失去光泽的暗珠。 　　四周，静籁无声。 　　路栀微怔。 　　这样的场景何其似曾相识，似乎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和这个人站在停滞的空间里……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他犹如被毒蛇缠身，无法挣脱，无法动弹。 　　而这一次，是他自己选择停下来的。 　　“学长记起来了？” 　　黎零靠过来，脸庞贴着他，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 　　“我可是等了很久呢，学长要怎么补偿我？” 　　青年冰凉的气息如羽毛拂落耳畔，微微的有些痒。路栀下意识偏头，看着黎零那双眼睛。 　　上一次，这只凶凶鬼嘴上说着惊悚又偏执的话语，可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将他推入光门之中。 　　【学长别想逃走，下一次，我还是会抓住你的】 　　那个时候，黎零是这么对他说的。 　　结果到了下个副本，他就忘记了。 　　路栀：“抱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 　　“我才不要学长的道歉。” 　　黎零语气软乎乎的像撒娇，说出的话语却十分……不堪入耳。 　　“我要学长给我身体上的补偿！” 　　路栀：“？？？” 　　什么虎狼之词。 　　黎零见自己学长不说话，拉起他的手，很喜欢似的拢在掌中随意把玩。 　　“学长不给，”他的嘴角弯起，眼中猝然幽深几分，“我就不放学长走了。” 　　“反正我也喜欢学长留在这里，说不了话，见不到光，只能被我抱在怀里，被我一个人占有。” 　　路栀：“……” 　　路栀想了想：“好吧。” 　　黎零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见路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补偿完了。” 　　黎零：“？” 　　黎零当即不高兴了：“才一下！” 　　路栀又多摸了几下：“这下满意了吗？” 　　黎零轻哼一声，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慢吞吞蹭了几下。 　　路栀：嘴上说着很凶，但还是黏糊糊的。 　　是只黏人的凶凶鬼。 　　凶凶鬼赖在路栀身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忽然仰起脸：“如果咬断学长的手指，学长会记得我吗？” 　　路栀：“？” 　　这是人话？ 　　路栀刚要开口，黎零就弯起眉眼：“我才不舍得只咬学长的手指。” 　　“我要吃学长的话，就要从头到尾慢慢地吃，这样才能吃得干干净净，不会把学长弄得脏兮兮的。” 　　路栀：“……你可是真是贴心。” 　　黎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也觉得。” 　　他又埋在路栀身上蹭了一会，到处嗅嗅，像只确认领地的大猫，要让这个人全身上下都被自己的气息标记。 　　路栀被他蹭得发丝微乱，衣领微敞，只能稍稍仰起脸——结果这个人还不知足，想往更深的地方埋。 　　路栀当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给你蹭了。” 　　黎零委屈巴巴：“学长好小气。” 　　说完，他又十分大胆地搂住路栀的腰，美滋滋地不肯松手了。 　　路栀微微一默，决定忽视腰间的手。 　　他看着这只黏在自己身上的学弟，垂眼：“如果我回去后，还是忘了……” 　　“学长忘了也没关系。” 　　黎零低头，亲昵地抵住路栀额角，嗓音轻如情人呢语。 　　“我已经缠上学长了，就算学长不愿意，也不可能把我甩开的。” 　　路栀眼睫微颤一下，抬眼与他对视。 　　黎零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眉眼间皆是笑意。 　　“……” 　　于是路栀也微微笑了一下：“好，那我等你。” 　　他笑起来的时候，墨色眼眸如荡开涟漪的湖泊，落满星辰浅辉。 　　而且，那双形状姣好的浅色双唇也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令人移不开视线。 　　黎零的目光定在路栀唇上，忽然低头，一言不发地靠近—— 　　路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黎零：“……” 　　路栀嗓音温和：“下次再给你带。” 　　“……” 　　算了，有糖吃也行。 　　黎零含着那颗糖，又把下颌压在路栀肩上，不肯挪开了。 　　—— 　　从光门里出来时，路栀眼中还带着笑意。 　　但当现实的场景在眼前清晰勾勒，他站在街边，拿着手机，微微一怔。 　　他刚才……和什么人说过话吗？ 　　副本结束的时候，好像有谁拉住了他，和他做过什么约定？ 　　……记不起来了。 　　路栀轻按额头，低头看了眼手机。 　　手机屏幕上，刚刚结束一段通话。 　　他的记忆短暂复苏，想起刚才他和导师说过，要给一个关注贫困儿童教育的基金会捐款。 　　再过不久，基金会就会来联系他。 　　街边刮起微风，明明是初夏的风，路栀却觉出冷意。 　　他轻咳一声，心口微疼，抬手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去的路上，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买了一袋糖。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小区前，路栀将那袋糖放进衣兜里，向司机道谢。 　　他正要推开车门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什么。 　　司机端坐在前排，没有回头。 　　但是后视镜里的脸，却是微微笑着的。 　　一个标准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挑不出什么瑕疵的笑。 　　他微笑地看着路栀，一动不动。 　　“……” 　　几分钟后，出租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路栀视线中。 　　路栀微微蹙着眉，忽然捂住嘴，又咳嗽几声。 　　他不能站在风口太久。 　　时隔三个月，路栀再次回到自己的房子。 　　因为屋子每周会有人专门打扫，哪怕他三个月未归，推开门时，室内依然干净无尘。 　　雪白的墙壁，冷清的客厅，似乎和医院没什么区别。 　　路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热气袅袅的杯子，静静坐在沙发上。 　　心脏积满旧疴，哪怕只是静坐，胸口也如压着大山，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他一开始只是轻轻咳嗽，到后来越来越控制不住，捂着嘴弯下腰，苍白脸颊毫无血色，几乎要咳出五脏六腑。 　　好不容易平息时，他松手，发现自己掌心多了一抹刺目的血红。 　　“……” 　　手机忽然震动，路栀低头，发现是他的好友来电。 　　他匆匆洗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勉强压下喉中不适，这才接通电话。 　　“……喂？” 　　“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好友那边微微一惊。 　　“感冒了吗？怎么这么沙哑？” 　　路栀轻咳一声，捂住嘴，过了几秒才如常开口：“确实是感冒了。” 　　好友：“啊，那你得多注意点身体啊，出去玩的时候感冒可难受了。” 　　“对了，你现在回来了吗？” 　　过去三个月里，路栀患上ST综合征的消息瞒住身边的人，就连他的好友，也以为他是外出旅游了。 　　路栀：“还没，怎么了？” 　　好友松了口气：“没回来就好，这几天你最好也别回来，省的你爸去找你。” 　　提起那个人，路栀神色淡淡：“他已经找过了。” 　　“什么！”好友声调一下子拔高，充满愤怒，“他还真有脸找你？当初——” 　　他忽然停顿：“算了，不提当初！” 　　“总之，你别理他。他的公司最近出了一笔好大的亏空，也不知道他怎么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正四处拉人投资。” 　　“反正你早脱离这个家了，这些事也别去管。要是他下次还敢骚扰你，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路栀微微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理他的。” 　　他和好友又聊了一会，挂断电话。 　　随即，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嗽声在冷清的客厅回荡，路栀颤抖的指尖从衣兜里掏出药瓶，倒出几片药，仰头吞下。 　　接着，他又端起水杯连喝好几口热水，冷冰冰的胃里似乎终于多了一份热意。 　　路栀止住咳声，苍白手指被水杯烫得微红，却没有松开。 　　直到这时，他才像短暂活了过来。 　　【叮】 　　机械的提示音忽然响起，路栀似有所觉，抬头。 　　他看见天空之中，睁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眼睛安静地注视他，过了几秒，出声询问： 　　【您好点了吗？】 　　路栀：“？” 　　眼睛又道：【要出发了哦。】 　　路栀：“？？？”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不含一点情绪。 　　这本来很正常，但配上它话中的内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扭曲。 　　见路栀不吭声，眼睛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听得见吗？需要再提醒一下嘛？】 　　路栀：“……” 　　他在愕然之中，非常直接地开口：“你脑子坏了？” 　　眼睛：【？？？】 第28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一） 　　深色沙发质地坚硬，对面是一台老式电视，正在播放不知名的综艺节目。 　　客厅很小，紧挨着厨房，没有阳台，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一台电脑。 　　书桌后面是睡觉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不显狭窄。 　　不仅如此，客厅也十分干净，显然有被认真打扫过。 　　这就是这间出租屋的全貌。 　　此时，路栀正站在这间出租屋里，打量四周。 　　在他向眼睛问出那个问题后，眼睛就愤怒地闭上了。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一个新的副本，但有一点和以前不一样。 　　他没有看到他的队友。 　　【叮】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等等，”路栀开口，“只有我一个玩家吗？” 　　【当然不是。】 　　系统居然也态度很好地解释了一句。 　　【其他玩家已经就位了，只是，在别的地方。】 　　路栀眉头微挑，他意识到这个副本有点不对劲了。 　　抛开系统和眼睛莫名其妙的态度不提，这个副本居然从一开始，就将玩家分散开来。 　　系统见他不再发问，继续说下去； 　　【副本：和谐的十三号公寓】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里，住着许多友善的居民】 　　【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也悄悄地藏在这里】 　　【任务：找出伪装成住户的恶鬼】 　　【限时：七天】 　　说完，系统不等路栀反应，又连珠炮般刷刷报出几条规则： 　　【规则一：玩家不知道其他玩家的身份】 　　【规则二：玩家不能被原住民发现是外来之人】 　　【规则三：玩家只有一次揭穿恶鬼的机会，请慎重】 　　路栀：“……” 　　他终于知道系统为什么要在开头将玩家分散开来了。 　　这个副本里，玩家不清楚其他同伴的身份，更不能贸然开口询问。 　　一旦询问，如果对面是原住民，那么玩家的身份就会暴露……游戏失败。 　　只是，一栋公寓楼里有多少住户尚且不提，不清楚其他玩家身份，就意味着他无法分辨敌友，副本的难度也会更上一层。 　　并且，揭穿恶鬼的机会只有一次。 　　如果不能找到同伴……那他只能孤军作战了。 　　【现在，副本开始。】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玩家接受记忆。】 　　话音刚落，路栀脑海里忽然多出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是他的“住户资料”。 　　路栀，二十五岁，是个资历尚浅的编剧，上个月刚搬到这里，因为工作和性格的缘故不太爱出门，所以和小区里的人并不熟络。 　　这样的身份对于路栀来说，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他对周围住户了解不深，唯一记得住脸的只有自己的邻居。而要找出恶鬼，就必须对这里的住户有深入的了解。 　　但好处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几个人，这个小区里的原住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深刻印象。 　　这会更有利于他扮演当前的身份。 　　路栀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 　　这并不是他现实世界中的手机，而是这个副本里的手机。 　　尽管有信号，但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是看看时间，照照明而已。 　　他来到副本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已经快天黑了。 　　客厅的桌上摆着一只钱包，里面有几张红色钞票。路栀将钱包和手机都揣进兜里，手指摸到什么，停顿一下。 　　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袋糖。 　　一袋他在现实中买的糖。 　　……这个东西怎么还在这里？ 　　路栀盯着糖果看了几秒，把它放下，起身出门。“吱呀”一声，防盗门推开，对面住户的大门映入眼帘。 　　他住在403，对面是402，四楼还有一间401，不过无人居住。 　　在路栀的记忆里，402住着一家三口，男主人常常上班在外，女主人是个热心的家庭主妇，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一家三口颇为幸福和睦。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楼道中间的电梯已经坏了几天，物业还没找人维修。好在路栀住的楼层也不高，可以走楼梯。 　　三楼只有一家住户，在301，但路栀并不清楚这里面住着谁。 　　之后往下的二楼一楼，都无人居住。 　　十三号公寓一共有九层，路栀在这住了一个月，也只认识对面的402。 　　他决定先从402下手。 　　六点，陆续有下班回家、或是接孩子放学的居民，几个大爷大妈在小区里闲聊，看起来十分悠闲。 　　路栀旁听了一会他们的闲聊，发现都是些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悄悄离开了。 　　路过楼下的花坛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哇……哇……” 　　黄昏的花坛，似有轻微的婴儿哭声。 　　路栀停在花坛前，四周无人，更别提什么婴儿。 　　但那哭声还在持续。 　　“哇……” 　　路栀抬步，往花坛走去。 　　下一秒，花坛的草丛簌簌晃动，从里面钻出一只黑猫。 　　黑猫很高冷地瞥了路栀一眼，飞快溜走。 　　路栀：“……” 　　此时，那婴儿的哭声也停下了。 　　不远处又有居民走来，现在检查花坛的举动太过惹眼，路栀只能暂时走开。 　　小区门口，门卫大爷坐着一个塑料小板凳，旁边的电风扇嗡嗡转动。 　　因为性格内向，路栀记得自己之前从未和他打过招呼，都是低头走过去的。 　　然而，就在他路过门卫大爷时，对方忽然喊了他一声。 　　“你很面生啊，”门卫大爷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眯起眼睛，凑近了他一点，“是刚搬进来的吗？” 　　“……” 　　路栀露出一点拘谨、不善与人交谈的神色：“是，上个月刚搬进来的。” 　　大爷“哦”了一声：“上个月……你住哪来着？” 　　路栀：“十三栋，403。” 　　门卫大爷原本一副要和他闲聊的模样，此时听了这话，表情登时变得微妙起来。 　　“403啊……” 　　门卫大爷很快闭嘴，不再出声了。 　　路栀：“403怎么了？我刚搬进来，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脸色诧异，带着一点怀疑。 　　门卫大爷意识到自己失言，呵呵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他拎起小板凳，慢悠悠地走远了。 　　路栀目送门卫大爷背影远去，心知他住的403大概有些蹊跷。 　　只是碍于这个身份的性格，他也不能现在询问。 　　他继续往前，留意到小区附近有个小超市。 　　很快，路栀发现这是他能走出的最远距离。 　　再往前，城市的车水马龙依然在眼前，却如隔天堑，怎么也无法靠近。 　　不过小超市的店老板依然可以交流，还能在这里买东西。 　　为了让自己不像漫无目的地闲逛，路栀从小超市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 　　里面有一袋面条，几颗不怎么新鲜的番茄和鸡蛋。 　　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晚餐。 　　玩家不能被原住民发现，就要扮演好目前的身份。 　　他的身份是编剧，而且性格内向，当然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外面闲逛。 　　所以他这次出门，就是装作外出买晚饭。 　　太阳西沉，小区的天光渐暗。 　　门卫大爷不在小区门口，不知去了哪里。 　　路栀回到十三号公寓楼，在经过楼下花坛时，再次停步。 　　这一次，花坛没有婴儿哭声，却有个小女孩。 　　路栀认识这个小女孩，她就住在自己对面，是402那对夫妻的孩子。 　　小女孩小名“莉莉”，扎着两只小辫子，蹲在花坛边。 　　她的脸蛋白皙可爱，此时却面无表情。 　　她抱着一只黑猫。 　　正是路栀刚才在花坛里看见的黑猫。 　　此时，黑猫正拼命挣扎，不断发出“喵喵”叫声，尖利的爪子在莉莉手臂上挠出一道道血痕。 　　小女孩白嫩的手臂上缓缓渗出鲜血，伤口格外触目惊心。 　　然而，莉莉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甚至面无表情，依然死死抱住这只黑猫。 　　路栀微微蹙眉，快步走过去。 　　莉莉听到有人靠近，抬眼。 　　明明是个孩子，她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属于孩子的朝气，而是死气沉沉。 　　她就这么幽幽地盯着路栀，不像盯着一个人，反而像盯着某件物品。 　　路栀面色不变，在这个诡异的小女孩身前蹲下：“你的手在流血。” 　　莉莉一动不动。 　　路栀冲她伸手：“我带你回爸妈那里去。” 　　莉莉依然一动不动。 　　路栀：“再这样下去，你不仅要吃药，还要打很多特别疼的针。” 　　“打针吃药”这四个字明显触动到了莉莉，她的脸色难看下来，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那只黑猫“嗷”地一声，箭一般冲出去，眨眼不见了。 　　路栀抱起莉莉，发现这个小女孩轻得像一只洋娃娃。 　　莉莉用血淋淋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幽幽。 　　路栀只装作没有察觉，抱着她走进单元楼，敲响402的门。 　　过了几秒，大门推开一条缝隙，缝隙后面露出一张中年妇女的脸。 　　是莉莉的妈妈，孙萍丽。 　　孙萍丽的神色起先很警惕，但在见到自己女儿，尤其是女儿那双血淋淋的手臂后，顿时神色大变。 　　“你是不是又去抱那只野猫了！” 　　孙萍丽从路栀怀里抢过莉莉，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大声训斥。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 　　砰！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在路栀面前关上，孙萍丽的话语也被隔绝在门后，只漏出一点隐约的声音。 　　路栀：“……” 　　他还以为莉莉妈妈会误会自己，结果没有。 　　看来，莉莉经常去抱花坛里的黑猫，也被挠伤过很多次了。 　　只是，作为莉莉的父母，孙萍丽为什么不多看顾一下自己的女儿，让她远离那只黑猫？ 　　还有莉莉这个小女孩，也处处透露着诡异……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栀回到403。 　　他将买来的几颗番茄和鸡蛋洗了一下，又烧开一壶水。 　　水壶发出咕嘟咕嘟响声，在此之外，路栀忽然捕捉到其他动静。 　　滴答，滴答。 　　是水声。 　　路栀站在厨房，环顾四周，水龙头没有漏水。 　　滴答，滴答。 　　他又走到卫生间，里面也没有漏水。 　　但水声还没消失。 　　滴答，滴答。 　　路栀站在客厅中间，发现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无论站在房间哪个角落，耳边都会出现不远不近的水声。 　　滴答，滴答。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客厅，修长手指握住桌上那把小小的水果刀。 　　咚咚咚。 　　突然，他的屋门被敲响了。 　　与此同时，滴答声戛然而止。 　　“小路啊。” 　　屋门打开，孙萍丽带着亲切笑容的脸庞也出现在路栀面前。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家莉莉她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我刚炖的猪蹄，炖的多了，我们也吃不完，刚好分你一些……” 　　孙萍丽是来道谢的。 　　她热情地拉着路栀寒暄了好一会，路栀记着自己内向的性格，故意装出不善应付的样子，很艰难地结束了这场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热情的对话。 　　孙萍丽走后，路栀关上门，抱着那份热气腾腾的炖猪蹄回到屋内。 　　与此同时，他头顶上的灯管“啪”一下黑了。 　　屋内，一片漆黑。 　　路栀：“？” 　　他忘交电费了？ 　　四周静悄悄的，因为没有光，所以显得过于安静。 　　路栀站在黑暗的客厅，过了几秒，开始摸索墙边的电灯开关。 　　只是，还没等他摸到开关，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响。 　　是塑料袋被撕开的声音。 　　还有，脚步声。 　　路栀：“……” 　　那脚步声很轻，从客厅一路走向门口……走向他这边。 　　随即，在他面前停下。 　　路栀后背绷紧，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把手中这锅炖猪蹄当武器丢出去的时候……脚步声再度响起。 　　这次，脚步声远离了他，走向厨房。 　　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与此同时，路栀的指尖终于碰到电灯开关，毫不犹豫地按下—— 　　啪！ 　　灯光亮起，屋内恢复光明。 　　路栀的目光落在厨房餐桌边，微微一定。 　　——一个肤色苍白、眉目阴沉的青年正坐在餐桌边，若无其事地啃番茄。 　　他的另一只手拆开装着糖果的袋子，很努力地试图单手剥糖纸。 　　接触到路栀的目光，青年手上动作也没停下，而是弯起眉眼，甜甜地开口：“学长。” 　　然后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无辜兮兮地看着他。 　　路栀：“……” 第29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二） 　　片刻后，路栀坐在黎零对面，看着这个青年一边啃番茄，一边吃糖。 　　路栀：“好吃吗？” 　　“这个番茄不好吃，”黎零道，“但是糖好吃，我喜欢。” 　　路栀：唔，还能正常交流。 　　显然，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只鬼。 　　虽然不知道这只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抢他的番茄和糖吃……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而且路栀总觉得这只鬼吃糖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是只爱吃糖的鬼。 　　路栀：“你为什么要喊我学长？” 　　说话间，黎零已经三两口啃完番茄，指间不见一点汁水。 　　他听到路栀的话，嘴角弯起，嗓音甜津津的：“因为你就是我学长。” 　　然后拖着椅子挪过来，紧挨着路栀坐下。 　　路栀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被黎零察觉到了，当即紧紧抓住他的手：“学长要去哪里？” 　　随即微微眯起眼睛：“学长别想逃走，就算逃走，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路栀：还会威胁人，有点凶。 　　他望着黎零那双专注又偏执的眼眸，语气温和：“好吧，我不走。” 　　话音刚落，黎零忽然凑近他的脸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路栀：“？” 　　他就这么与黎零对视，过了几秒，黎零发现自己的学长真的没有害怕，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果然，和上次一样，就算学长忘记了他，对他的感觉依然不变。 　　黎零美滋滋的，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一通乱蹭。 　　路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这只鬼占他便宜！ 　　路栀当场就想把黎零推开，结果黎零似有所觉地仰起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委委屈屈的，一言不发。 　　路栀：“……” 　　路栀原本要推开黎零的手一松，落在他脑袋上。 　　然后轻轻摸了摸。 　　黎零高高兴兴地挨着他掌心轻蹭几下。 　　路栀：唔，是只爱黏人的鬼。 　　……更可爱了。 　　不过，他心里也有点疑惑。 　　为什么自己对这只鬼完全不害怕，甚至在见到他时，心里还隐约有点亲近的好感？ 　　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对彼此非常熟悉那样。 　　“我们见过吗？”路栀轻轻地道，“在之前的副本里？” 　　黎零轻笑出声。 　　“我和学长，见过很多很多次了。” 　　他悠哉悠哉地把下颌搁在路栀肩上，非常享受这个人的温暖。 　　“之前每一个副本，我都陪在学长身边。” 　　“学长还和我许下了约定，不准甩开我，不管学长去到哪里，我都会追过来，缠着学长，不让学长离开。” 　　路栀听着这话，面上没出声。 　　心底却有暖流悄然流淌，像冬日饮下暖乎乎的热饮，从指尖到四肢都是温暖的。 　　他知道，眼前这只黏人鬼说的是真的。 　　哪怕没有记忆，他也能够确定。 　　黎零冰凉凉的气息洒落路栀颈侧，他嗅着自己喜欢的气息，捕捉到路栀眼底的笑意，尾音忽然扬起：“最重要的是，学长还亲口说过喜欢我呢！” 　　路栀：“……我觉得最后一句不是真的。” 　　不过，他也微微笑着，再次摸摸黎零脑袋：“那，你叫什么名字？” 　　“黎零。” 　　黎零…… 　　路栀的心微微一动，垂下眼睫：“我一定见过你，在很久以前。” 　　黎零：“我也这么觉得。” 　　他轻轻贴上路栀额角，满足地喟叹一声。 　　这个人的温暖，这个人的气息，总归还是被他占有了。 　　客厅里安静片刻，忽然—— 　　砰！ 　　路栀：“？” 　　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从天花板上响起，随即，他的耳边出现了争吵声。 　　争吵声音激烈，他听不太清内容，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对男女。 　　而争吵声的来源，就在他们头顶。 　　……是楼上传来的？ 　　这个公寓楼的隔音这么差？ 　　路栀抬头，他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夫妻吵架，可是后来，动静有点不对劲了。 　　尖叫，嘶吼，重物坠地，接着是一连串沉重而连续的闷响。 　　就像有人抓着另一个人的脑袋，砰砰砸地。 　　路栀起身：“我们上去看看吧。” 　　这样的动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夫妻吵架了。 　　黎零：“好啊。” 　　他牵住路栀的手，两人要往外走时，路栀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客厅的窗户。 　　窗户对着外面，因为天已经暗下，窗外一片漆黑，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嘴。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窗外飞快坠落，眨眼不见。 　　路栀脸色猝变，冲向门口。 　　当他推开门时，天花板上夫妻的争吵声，一瞬间消失了。 　　路栀想也不想地拉着黎零向楼下跑去，却又在狭窄的楼道间撞见一个人。 　　“啊！” 　　那是个年轻女生，似乎刚下班回来，精神还有些萎靡，正在打哈欠，就被急匆匆撞上的路栀吓了一跳。 　　路栀飞快说了声“抱歉”，又立刻追问：“你在外面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他的神色不太对劲，年轻女生一个激灵，大惊：“有人跳楼了？！” 　　片刻后，路栀拉着黎零，和女生来到一楼。 　　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傍晚还很热闹的小区，此时已不见人影。 　　年轻女子拿着手机照明，胆战心惊地跟着路栀在公寓楼下转了一圈，小声道：“好像，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路栀沉默。 　　刚才他的窗户外面，的确有个黑影无声无息地从高空坠落。 　　然而现在，公寓楼下静籁无声，不要说死的，连个活人都不见。 　　找人的时候，他还顺便检查了一下花坛。 　　傍晚时分他在这里听见婴儿哭声，之后又钻出一只黑猫，结果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找到。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年轻女子环顾四周，不安地搓搓手臂，“要真是有人跳楼，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一到晚上，这个小区就没什么人出来了……” 　　“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 　　路栀望着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又带着请求的眼神，片刻后，点了点头。 　　公寓楼下，的确什么也没有。 　　回去的路上，黎零牵着路栀的手轻晃，神情轻松，显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受到影响。 　　路栀却有些疑问，看向年轻女子：“你刚才说一到晚上，这个小区就没什么人出来了？” 　　“为什么？” 　　年轻女子苦着一张脸：“你搬进来的时候，肯定什么也不知道吧？” 　　“这个小区之前死过几个人，所以这里的居民都很忌讳，但他们又不肯轻易告诉外人……我也是搬进来三个月以后，才大概听说了一点。” 　　她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如果不是这里房租便宜，加上我的合同还没到期，我早就跑了，根本不会待在这里！” 　　路栀：“可以说说那些人具体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怎么敢问，我还要在这住呢！” 　　年轻女子说到这里，又不安地四处环顾一下，再次压低声音。 　　“但听说……他们都是死在这里，死在这栋十三号公寓。” 　　话音刚落，楼道间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年轻女子嗷地一声，抱头蹲了下去。 　　路栀：“……” 　　几分钟后，路栀和黎零将年轻女子送到了她的家门口。 　　女子名叫洛珂珂，住在702，是个会计，因为工作的缘故，很晚才能回来。 　　虽然她搬进十三号公寓的时间比路栀更久，但路栀之前并没有和她碰过面，两人算是第一次认识。 　　在分别前，路栀试探着询问：“对了，你知道你楼下住着什么人吗？” 　　洛珂珂想了想：“五楼只有一户人吧？好像，好像是个女生？” 　　只住着一个女生？ 　　路栀与黎零对视。 　　可是刚才，他们听见的男女争吵声……分明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路栀并没有直接回到四楼，而是和黎零一起来到五楼。 　　就和洛珂珂说的一样，五楼的确只有一家住户，在501。 　　路栀敲响501的大门，没人回应。 　　门后静悄悄的，也没有一丝声音。 　　……最终，路栀和黎零一无所获地回到403。 　　灯光洒落屋内，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听见激烈的争吵声。 　　路栀看向窗外，那里依然漆黑一片，没有坠楼的人影。 　　尽管一切如常，但他知道这栋十三号公寓，确实处处透露着诡异。 　　“学长。” 　　黎零忽然凑近路栀脸庞，表情认真。 　　路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严肃的话题，结果就听见这只学弟软乎乎地开口：“我要吃面。” 　　“番茄鸡蛋面！” 　　路栀：“……” 　　路栀“噗嗤”一下笑出声：“好吧。” 　　黎零：“还要加三个鸡蛋！” 　　“知道了知道了，”路栀笑道，“不过，你在来之前没吃饭吗？” 　　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鬼不是不用吃饭的吗？ 　　谁知黎零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摇摇头：“没有吃过。” 　　“除了学长，没人做饭给我吃，我也什么都吃不到。” 　　路栀：“……” 　　路栀心底莫名一软，摸摸黎零脑袋，温声道：“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黎零喜笑颜开：“好呀。” 　　他非常高兴地牵着路栀的手乱晃，就差没哼小调了。 　　两人牵着手进了厨房，下面的时候，黎零就在路栀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嗅嗅锅里的香气，一会嗅嗅路栀发间。 　　最后他得出结论：“番茄鸡蛋面没有学长香！” 　　路栀：“……真是谢谢你。” 　　随即又道：“帮我拿碗。” 　　黎零“噢”了一声，乖乖跑去拿碗。 　　路栀将面条分成两碗，少的那份是自己的，多的那份给黎零。 　　黎零抱着自己的碗，低头看看自己的，又看看路栀那边。 　　他碗里的面条分量足有路栀的两倍多，面上还铺着三个外壳焦脆的荷包蛋，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黎零：“学长只吃一点点吗？我可以分给学长。” 　　路栀摇摇头：“不用，我吃不了太多。” 　　这话是实话，黎零听完却弯起眉眼，有点小得意地仰起下颌：“我就知道，学长最喜欢我了。” 　　路栀笑了起来：“吃你的面吧。” 　　两人坐在客厅吃面，黎零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十分珍惜。 　　路栀安静地看着他。 　　客厅灯光明亮，身边的青年眉目专注——明明身处一栋诡异的公寓里，他却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温馨。 　　片刻后，路栀轻轻开口：“谢谢你找到了我。” 　　“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要孤单一个人了。” 　　黎零抬眼，一眨不眨地注视路栀，嘴角稍扬。 　　“才不会让学长一个人。” 　　他的冰凉凉气息拂落路栀脸侧，在路栀耳边说着甜甜的悄悄话。 　　“我要缠着学长，让学长甩都甩不掉。” 　　路栀微微弯起眉眼，刚要开口—— 　　黎零贴近他，理直气壮地道：“学长亲亲我。” 　　路栀：“？” 　　黎零：“嘴上的谢谢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要学长亲我！” 　　路栀：“……不亲。” 　　黎零登时不怎么高兴了：“学长好小气，只会嘴上随便说说，像个渣男。” 　　路栀：“？？？” 　　路栀：“我要把你的面抢走了！” 　　黎零：“！” 　　黎零委委屈屈地抱住自己的面。 　　不吭声了。 第30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三） 　　第二天清晨，路栀和黎零早早起来，准备出门。 　　站在玄关时，他看向黎零：“如果你被邻居看到怎么办？” 　　之前他和洛轲轲并不认识，所以黎零出现在洛轲轲面前也没关系。但对面402一家可是知道他是独居的。 　　黎零懒洋洋地牵着路栀的手：“学长不用担心，没人会怀疑我的身份。” 　　路栀：唔，看来还有点特殊能力。 　　不过他也能猜到，黎零是只特殊的鬼。 　　如果不特殊，又怎能跨越一个个副本，一次次找到他？ 　　两人相伴出门，路栀还记着昨天听到的夫妻争吵声，先去楼上，敲响501的大门。 　　咚，咚，咚。 　　敲门声后，门后是一片沉寂。 　　就和昨晚一样。 　　敲门无果，两人回到楼下，正好撞见对面402的大门打开，从门后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穿着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眉目十分和蔼。 　　路栀知道他的名字。 　　402一家的男主人，孙萍丽的丈夫，莉莉的爸爸，陈为俊。 　　就像黎零说的那样，陈为俊在见到路栀和黎零一起出现后，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怀疑的神情，好像这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 　　他很友善地和路栀打了个招呼： 　　“哟，小路，今天这么早出门啊。” 　　路栀露出一点腼腆的笑容：“陈叔好，我……准备去吃早饭。” 　　旁边的黎零惊奇地看着他。 　　路栀：“……” 　　配、合、一、下。 　　他无声地对黎零比了个口型。 　　他这个身份毕竟是个内向寡言的编剧，如果落落大方地回应陈为俊，只怕会被当场戳穿。 　　黎零眨眨眼，眼神依然很惊奇。 　　完全不打算配合。 　　路栀：“……” 　　所幸，陈为俊也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笑呵呵地道：“这样啊，你们兄弟间的感情真好，每天都一起出门。” 　　……兄弟？ 　　路栀很快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在陈为俊等人的认知里，他和黎零只是住在一起的兄弟。 　　旁边的黎零却轻轻“啧”了一声：“我们不是——” 　　话音未落，路栀已经捂住他的嘴。 　　黎零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此时，陈为俊正转身下楼，也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一边走一边抱怨：“物业到底什么时候来修电梯，怎么一点小事都拖拖拉拉的。” 　　路栀和黎零跟在他身后，按照人设路栀当然不会出声附和，所以没说话。 　　黎零则凑近路栀，悄声笑道：“学长刚才的表情好可爱，我很喜欢。” 　　路栀继续沉默。 　　再这样下去，他怀疑自己很快就要被原住民揭穿了！ 　　——都是被这只不说人话的黏人鬼害的。 　　趁陈为俊看不到，路栀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黎零脑袋。 　　几人走向三楼，那里的楼道间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因为太过浓烈，甚至有些刺鼻，已经不能算是香味。 　　路栀面上不动声色，看见三楼站着一位女子，停在301门口。 　　301的住户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身着浅白长裙，微卷的长发披散肩头，容貌冷淡姣好。 　　而那熏人的香水气味，就来自她身上。 　　陈为俊鼻子抽动一下，好像什么都没闻到，微笑着凑过去打招呼：“高老师，好巧。” 　　高老师瞥了他一眼，淡淡点头，踩着高跟鞋噔噔走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楼道里依然残留着那浓烈熏人的香气，久久不散。 　　陈为俊跟着高老师离开，路栀留在三楼，观察301的门牌。 　　三楼和五楼一样，只有一家住户。 　　他不清楚那位高老师是否独居，只是好奇对方身上的香水味。 　　为什么要喷那么重的香水？ 　　是喜欢，还是……为了遮掩什么？ 　　黎零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学长，我不要待在这里。” 　　路栀回神，摸摸他的脑袋：“走吧。” 　　走出公寓楼时，路栀观察了一下四周。 　　昨晚他看见窗外有人影坠落，搜寻无果，今天早上公寓楼也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样。 　　就好像那道人影只是他的幻觉。 　　两人沿着小区散步，靠近门口时，门卫大爷正和几个大爷大妈扎堆闲聊。 　　“我和你们说，那个403就是邪乎……” 　　大爷隐约的声音被风吹来，路栀脚步停顿，和黎零躲在不远处悄悄地听。 　　“当年那对夫妻死得可惨了，血流了一地，他们的孩子都没逃过一劫，被活活从窗户丢了下去……真是造孽哟。” 　　“听说到现在，那个孩子都被没找到呢……” 　　死去的夫妻……还有从窗户丢下的孩子？ 　　路栀听见这话，顿时联想起昨天的经历。 　　昨晚窗外的人影并不是四楼坠落，而是从更高的楼层摔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尽管那个人坠落的速度很快，但路栀还是能确定，对方绝不是一个小孩。 　　不过，他不只见到窗外的人影，还听见了陌生男女的激烈争吵。 　　当时，男女的争吵声从天花板上传来。但他问过洛珂珂，五楼只住着一个年轻女生。 　　如果那对男女就是门卫大爷口中的“夫妻”，那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是在楼上争吵……而是，在403。 　　路栀与黎零对视。 　　昨天夜里，有一对鬼夫妻正站在403，站在他们身边。 　　……这下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黎零眼睛弯了一下：“学长别怕，要是有鬼来找我们，我就抱着学长跑。” 　　路栀想了想：“才不要你抱，我自己也可以跑。” 　　他们路过那几个大爷大妈身边，门卫大爷见到他们，一下子不吭声了。 　　路栀目不斜视，径直走出小区门口。 　　对陈为俊那边，他可以说自己是去吃早饭。但在门卫大爷面前，如果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出去又回来，难免遭到怀疑。 　　所以路栀打算和昨天一样，装作自己出去买菜。 　　小区附近的超市里，蔬菜肉类比昨天新鲜，路栀原本只是想随便买点，谁知旁边的黎零眼巴巴的。 　　眼巴巴地看着他。 　　路栀：“……” 　　路栀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想吃吗？” 　　黎零：“我要学长给我做饭！” 　　他认不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他很喜欢学长给他做饭的样子。 　　还喜欢吃饭。 　　路栀：“好叭。” 　　两人买了菜，去收银台结账的路上，黎零忽然拽住路栀衣角，一动不动。 　　路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超市的糖果专柜。 　　各式各样的糖果堆满货架，黎零简直要被这堆花花绿绿的糖果迷了眼，都走不动路了。 　　于是又眼巴巴地望着路栀。 　　路栀：“买买买，都给你买。” 　　最后，黎零叼着一根棒棒糖，拎着满满一大袋糖，心满意足地和路栀离开超市。 　　小区门口，门卫大爷依然坐在小板凳上和其他人闲聊，余光瞥见路栀身影，当即紧紧地盯住了他。 　　几秒后，门卫大爷发现路栀只是去超市买东西，眼神很快从他身上移开。 　　路栀心道果然。 　　这个门卫会十分留意他们这些住户的举动，所以，绝不能在门卫面前做出太违反人设的举动。 　　原本路栀还想试着从门卫口中打探出更多关于403的事情，现在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403的过去可以从别处打听，不到必要时候，他还是离门卫远一点比较好。 　　路栀和黎零走进小区时，一个年轻女子嘴里喊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与他们擦肩而过。 　　是他们昨天遇到洛珂珂。 　　大概是上班太着急，她没看见路栀和黎零，只是拽着包包，火急火燎地冲出小区。 　　路栀状若无意地回头，瞥见洛珂珂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外的一个方向。 　　根据他之前的记忆，那个方向不通往最近的地铁或者公交站，也没有超市或者便利店。 　　如果想要打车，大可以停在前方的路口，那是更近的上车点。 　　……假如洛珂珂真的急着上班，怎么也不该往那边跑。 　　而且刚才她出去时，嘴里还喊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这句话同样被门卫大爷听到。 　　路栀总觉得，洛珂珂那句话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故意说给门卫听的。 　　两人走远，路栀对黎零低声道：“她……好像和我们一样。” 　　第一次见面时，因为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他并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洛珂珂。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洛珂珂身上，似乎有和他同样的伪装。 　　这个年轻女生说过，她是会计，每天都要上班。 　　因为搬来的时间久，门卫大爷应该也会对她有些印象。 　　所以，如果她是玩家，哪怕她不能走出太远，每天也要伪装成自己去上班……就像刚才那样。 　　黎零笑道：“学长要是想知道，可以之后再去试探一下。” 　　随即又道：“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路栀摇摇头：“暂时不回去，我还想观察一下这个小区。” 　　这个小区最需要当心的人就是门卫，除此以外，他们在小区其他地方可以自由一些。 　　黎零“哦”了一声，拆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送到路栀嘴边：“这个给学长。” 　　然后又拆开一根柠檬味的，塞进嘴里。 　　路栀：“？” 　　路栀把他的手摁住了。 　　“这已经是第六根了！” 　　刚才一路走来，黎零以飞快的速度吃完五根口味不同的棒棒糖，路栀一开始还纵容着他，现在发现再纵容下去，也许一天之内，黎零就要把满满一袋糖吃完了。 　　倒不是他买不起糖，而是糖吃多了总归不太好。 　　黎零闻言眨眨眼：“才六根，我还没吃饱呢。” 　　路栀有点想笑：“你把这个当饭吃吗？” 　　“糖是不能吃多的，如果吃太多，容易……” 　　路栀刚想说容易长蛀牙，转念一想，鬼会长蛀牙吗？ 　　……不管怎么样，吃太多糖肯定是不好的。 　　“你吃完这根棒棒糖，今天就不准再吃了。”路栀道，“以后一天最多一根糖。” 　　黎零：“？？？” 　　黎零一声不吭，幽幽怨怨地看看他。 　　路栀沉默几秒：“两根，不能再多了。” 　　黎零幽幽怨怨。 　　路栀：“三……” 　　黎零眼睛一亮。 　　路栀：“想得美。” 　　他面无表情：“最多两根，要不然一根都没有，吃西北风去吧。” 　　黎零：“…………” 　　黎零垂下脑袋，蔫了吧唧地把脸埋进路栀肩窝，一动不动了。 第31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四） 　　小区门口，一个男人穿着大裤衩，晃晃悠悠地出来倒垃圾。 　　门卫大爷的目光跟随他一会，毫无征兆地开口：“你怎么还在这？” 　　男人一开始没听见他的话，直到门卫大爷又问了一句：“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跑步吗？” 　　男人：“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扭头，瞥见门卫大爷，吓了一跳。 　　这个老头的眼神……怎么好像要吃人？ 　　门卫大爷目光紧紧锁着他：“我记得你，你喜欢健身，每天都要去外面晨跑，也是小区最早出门的那几个。” 　　“现在，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男人万万没想到门卫大爷会这么盘问自己，对上他那逼人的眼神，只觉哪里不对。 　　其实这个时候，但凡他脑子转得快一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或者找点其他借口，也能糊弄过去。 　　但是，也许是心太大，也许是根本没把眼前的老头当回事，最终，男人只是蹦出一句：“关你什么事！” 　　门卫大爷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几秒后，他冷冷地开口：“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男人：“什……” 　　他话音未落，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违反规则，游戏失败】 　　男人定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仍残留着惊愕、呆滞、不可置信。 　　但此刻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那是一块血糊糊的肉。 　　是从男人身上掉下的皮肉。 　　随即，更多的皮肉从男人身上掉下，像洒落的糖果雨般，鲜红的肉块噼里啪啦坠落，溅开漂亮的红色。 　　门卫大爷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居民，都毫无波澜。 　　最后，鲜红淅淅沥沥汇成小河，肉块整齐堆成红山。 　　这些肉块方方正正，不大不小，仿佛被精准切割过，每一块都惊人地大小一致。 　　而男人原本的位置上，一具血淋淋的骨架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门卫大爷起身，从门卫室里拿出一个扫把，还有一个畚斗。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推倒骨架，像处理垃圾一样，随意地清理了起来。 　　—— 　　小区另一边，路栀正在盘算自己每天可以出去的时间。 　　他的工作是编剧，性格内向且不爱出门。虽然每天不用伪装成上班的样子离开小区，但也没有太多自由。 　　如果他频繁出门，必然会引起小区居民的注意，尤其是他对面的402一家人——相比其他居民，陈为俊和孙萍丽夫妻更了解他的性格。 　　所以一天之中，他能出门的时间最多只有早上和傍晚。 　　一个可以借口出门买菜，一个可以借口出去倒垃圾。 　　并且，他也不能在外停留过长时间，那同样容易引人怀疑。 　　想到这里，路栀最终放弃在小区多转几圈的念头：“还是回去吧。” 　　现在是第二天，还有五天时间，这五天里，他只能一点一点摸清十三号公寓的住户。 　　黎零叼着他今天的最后一根棒棒糖：“学长不多转一转吗？” 　　路栀摇摇头：“不了。” 　　他话音刚落，脚步就微微一顿。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耳边响起。 　　【玩家谢谊被原住民识破，违反规则，现已逐出游戏】 　　【请各位玩家遵守规则，引以为戒】 　　路栀沉默。 　　他没想到，才副本的第二天，就有玩家被原住民揭穿了。 　　而他甚至没见过那个玩家的面。 　　路栀：“是被谁识破的？” 　　系统回应了他：【小区门卫。】 　　路栀心道果然。 　　和他预料的一样，小区之中，那个门卫对他们玩家来说是最值得提防的存在。 　　想到这里，路栀看向黎零：“以后要再小心一点了。” 　　黎零晃晃他的手：“知道了，学长放心吧。” 　　十三号公寓楼下，一只黑猫趴在花坛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黑猫一米开外蹲着一个小女孩，是莉莉。 　　路栀脚步不停，目光状若无意地从她身上扫过。 　　他还记得昨天莉莉被黑猫挠伤，没想到才过一天，这个小女孩又来找这只黑猫了。 　　此时，莉莉白嫩的手臂上缠着纱布，正拿着一根不知哪捡来的树枝，试图去戳那只黑猫。 　　树枝太短，她的手也很短，根本戳不到。 　　黑猫理都不理她。 　　但莉莉显然乐此不疲，手上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去戳那只黑猫。 　　不过，她的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路栀和黎零路过莉莉身边时，这个小女孩忽然抬头，瞥了他们一眼。 　　路栀低头，与她对上视线。 　　他有种预感，这个小女孩要说点什么。 　　果然，莉莉接到他的目光，突兀地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个叔叔死了。” 　　路栀脸上神色未变：“什么？” 　　他知道，莉莉说的是那个被逐出游戏的玩家。 　　“他死得真难看。” 　　莉莉笑嘻嘻的，明明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蛋，笑起来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她的眼睛大而无光，瞳仁里的黑色锁住路栀身影，似乎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汹涌而出，将路栀吞噬。 　　“也许下一个，死的就会是……” 　　她原本想对路栀说，死的会是你。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路栀身边站着一个青年。 　　苍白阴沉的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对她微微一笑。 　　那双笑意未及的眼眸里，是比她更恐怖的深暗无光。 　　莉莉：“……” 　　莉莉生硬地改了口：“死的……会是我。” 　　路栀：“？” 　　大白天的，为什么要莫名诅咒自己？ 　　他看着莉莉。 　　莉莉生气地低下了头。 　　路栀：奇奇怪怪的。 　　黎零贴过来，笑眯眯的：“学长，我们走吧？” 　　路栀”唔”了一声，牵住黎零的手，继续往前走。 　　虽然心里疑惑，但他没有忽视莉莉的诡异。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这个小女孩有点奇怪，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有玩家被逐出游戏。 　　……不，不对。 　　路栀暗想。 　　莉莉未必知道那是玩家，刚才的话明显是冲着我说的。如果她知道玩家的存在，应该早就识破我了。 　　也就是说，在莉莉眼中，只是死了一个人。 　　但她能感知到他人死亡，这点同样奇怪。 　　路栀回头。 　　花坛边，莉莉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难道，她就是…… 　　就在路栀的目光落在莉莉身上时，前面突然有人撞了过来。 　　那人醉醺醺的，还没靠近就是一股隔夜的酒臭气——他原本要撞上路栀，黎零已上前一步，抬手把自己学长挡在身后。 　　“嗝……你们……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吧？” 　　路栀收回视线，发现自己面前的是个喝醉的中年男人。 　　和陈为俊不同，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不知几天没洗的衣服，满是胡茬的脸被酒气熏得通红，一张嘴就是气味熏天的酒嗝。 　　他笑嘻嘻的，十分自来熟地开口：“刚好……借，借我点钱……” 　　路栀以前没见过这个人，但猜测对方应该也是十三号公寓的住户。 　　他的余光瞥见楼道上有个熟悉的人影，非常熟练地切换到内向人格，有点犹豫地小声开口：“你要多少？” 　　男人张开手指，比了个五。 　　路栀拿出钱包：“五十？” 　　男人：“嗝，五百。” 　　路栀：“……” 　　路栀：“最多一百，我没有这么多钱。” 　　这话是真的，他在这个副本的人设就是个小编剧，工资并不高。 　　而且，他还要养一只爱吃糖的鬼。 　　男人嘴里含糊道：“一百……一百也行，我过几天还你……嗝。” 　　他把那张钞票攥在手里，打着酒嗝走远了。 　　“哎呀，小路，你就不该借给他。” 　　楼道里，莉莉的母亲，402的孙萍丽挎着个小菜篮，探出一个脑袋。 　　她刚才一直待在楼道上，看见路栀借钱也没阻止，而是等男人离开才出声。 　　“他这个人天天喝烂酒，自己都欠了一屁股债，哪来的钱还你啊。” 　　路栀刚才就留意到了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认识他，他好像不好招惹……我怕摊上麻烦。” 　　孙萍丽很以为然地点点头：“也是，这种人喝醉了尽发酒疯，我可不敢招惹他。” 　　路栀趁机询问：“孙姨，你知道他住哪吗？我下次还要找他还钱。” 　　孙萍丽：“他就住在701，你刚搬进来不知道，他这个人啊……” 　　她扯着路栀絮叨了一通，路栀大概听完，知道刚才那个男人叫陆屏，曾经是个老板，破产后搬来这里，身上还欠着一大笔债务，因为生活过得不如意，只能天天喝得烂醉。 　　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路栀原本想和孙萍丽道别，谁知孙萍丽的话头还没打住，从陆屏绕回路栀身上，话题突变，开始问他什么时候娶老婆。 　　“小路啊，你有没有找女朋友啊？阿姨认识一个人……” 　　黎零：“？？？” 　　路栀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黎零就先动了。 　　为了不让这只大鬼炸毛，路栀只能晃晃他的手，对孙萍丽道：“孙姨，莉莉在外面逗猫。” 　　孙萍丽一听大惊：“什么！我不是让她别靠近那只猫吗？气死了，她怎么老是不听话！” 　　她说完也顾不上路栀，挎着小菜篮蹬蹬蹬地出去了。 　　楼道里终于安静下来。 　　路栀看向黎零，黎零正幽幽盯着他。 　　路栀笑了起来：“我又不找女朋友……回去吧？” 　　黎零轻哼一声，还是乖乖跟着他走了。 　　不过回403的路上，黎零又想起什么，开口：“学长，一百块钱能买多少根棒棒糖？” 　　路栀想了想：“一百根？” 　　黎零：“？？？” 　　黎零：“我要去找他。” 　　这一刻，他的眼眸深黑，冰冷且没有感情。 　　路栀：“……噗。” 　　他立刻安慰：“没事没事，我们的钱还够呢，可以让你买很多糖。” 　　黎零：“……真的吗？” 　　他还是很肉疼，很不相信的样子。 　　路栀打开钱包：“真的，你看，还有十张呢。” 　　黎零算了算，发现剩下的钱好像确实还够他买很多糖，当即放了下心。 　　然后黏糊糊地贴上自己学长：“那我今天要多吃一根糖！” 　　路栀冷酷无情：“不行，不给，不可以。” 　　黎零：“……” 　　黎零又不高兴了。 　　路栀看着他皱着眉头还要黏着自己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开始转移话题：“我刚刚有怀疑过，莉莉是不是恶鬼。” 　　黎零抬眼：“那学长怀疑过我吗？” 　　路栀摇摇头：“你是只可爱鬼。” 　　黎零：“我才不可爱呢，我明明是好看的，不然学长为什么会看上我。” 　　随即，他弯起嘴角，贴着路栀脸庞轻轻蹭了一下。 　　“我觉得学长就很可爱，也很好看。” 　　路栀刚想礼貌性地谢谢一下，又听见黎零下一句话：“闻起来还特别好吃。” 　　“可香了！” 　　路栀：“……” 第32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五） 　　路栀并没有直接回到403，他和黎零再次来到楼上，敲响501的门。 　　虽然隐约猜出昨晚听到的争吵声是死在403的夫妻，但对于那个从楼上坠落的黑影，他还有些疑虑。 　　只是从昨晚起，他的敲门一直没有回应，现在也是如此。 　　路栀站在门前，心中的疑虑扩大几分。 　　501的住户是不在家，还是…… 　　“你……你有什么事吗？” 　　带着几分询问的小小女声，从楼道那边飘来。 　　路栀回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站在那里，正用奇怪中带点不安的眼神打量他和黎零。 　　路栀猜测她也是十三号公寓的住户，不过在记忆里，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路栀：“你住在这里吗？” 　　他记着自己的人设，没有展露出太热切的态度，而是刻意流露出一些拘谨。 　　女生见他也有些紧张，自己反而微微放松下来，摇摇头：“我不住这，不过你要是有事，最好过几天再来。” 　　路栀：“这里的人不在家吗？” 　　女生：“对，她……她一周前出差了。” 　　路栀微微颔首：“谢谢，那我过几天再来。” 　　他做出转身要走的模样，余光却不动声色地从女生身上扫过。 　　她在观察自己。 　　而且，那个表情……似乎还有点试探和期待？ 　　她在试探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路栀心里浮出这个想法，脚步未停，对身边的黎零随意开口：“走吧，还要回去赶稿子。” 　　黎零很配合地“哦”了一声，牵住他的手。 　　“……你，你是作家吗？” 　　两人走出还没几步，身后女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路栀回头，精准地捕捉到女生尚未收敛的神情。 　　——有些失望，但依然带着一点点期待。 　　路栀：“不，我是编剧。” 　　他说着又故意叹了口气：“我还有稿子没写完，得回去了。” 　　“总是待在外面不工作，会被人觉得我太闲的。” 　　女生：“什么？” 　　她的音量不自觉地上调几分，似乎路栀话中的某个字触到她的关注点。 　　路栀微微一笑：“你不要出门工作吗？现在好像快九点，是上班迟到的时间吧。” 　　女生：“！” 　　女生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面色猝然变了。 　　“对啊，要迟到……不，不对！” 　　她与路栀对视，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我……我是个漫画家……不用上班来着……” 　　路栀：“……” 　　路栀：“你是玩家吧。” 　　女生：“？？！” 　　——片刻后，403。 　　宋俏坐在路栀和黎零对面，满脸呆滞。 　　“真的这么容易被发现吗？” 　　她嘟囔道。 　　“我以为我已经很小心了……” 　　路栀重重点头：“真的。” 　　宋俏：“……” 　　宋俏叹了口气：“没办法，这还是我的第一个副本，我已经很努力了。” 　　路栀心道果然：“你是新人？” 　　宋俏“嗯”了一声，语气又有点小期待：“难道你不是？” 　　路栀：“这是我的第三个副本。” 　　说起来，他之前遇到的玩家都是新人，每个都说自己刚加入梦魇……他还以为到了第三个副本，他能遇到一些有经验的玩家。 　　宋俏眼睛一下子亮起：“哇！那你不是很厉害！我可以抱大腿了！” 　　路栀摇摇头：“我也只是侥幸，不算厉害。” 　　像是为了再确认一遍宋俏的身份，他又询问：“你知道戴伦博士吗？” 　　上个副本里，温遥温星姐弟说过戴伦博士是目前唯一通关梦魇的人，梦魇玩家人尽皆知。 　　而宋俏听见“戴伦”这个名字，脸上一下子浮出向往的神色：“当然知道！我可崇拜了他，虽然这是我第一个副本，但我也希望自己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 　　她显然很喜欢戴伦，提起来还有些刹不住话头。 　　“我来梦魇之前还查过他的资料，可惜他特别神秘，根本没露过面，也没在网上留下半点信息。” 　　“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能通关梦魇的人许的愿望肯定很特别吧？不像我就特别俗气，只想要很多钱……” 　　黎零坐在路栀身边，因为无所事事，慢悠悠地将路栀的手拢在掌中，开始玩他的手指。 　　路栀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去，黎零立刻紧紧抓住，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于是路栀由着这只学弟去了。 　　听完宋俏的话，他已经确定这个女生就是和他一样的玩家，之后，两人交流了一下自己现有的信息。 　　“我住在602，半年前搬来这里，身份是个漫画家。” 　　相比于才搬来一个月的路栀，宋俏知道的明显比他多。 　　“不过因为我很宅，在这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楼下501的柳绵。” 　　路栀：“就是你刚刚说出差的人？” 　　宋俏点点头：“对，她一个人住在501，是个小公司的职员，一周前出差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她应该不是玩家，不然早就出现了……说起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啊？” 　　路栀瞥了眼四周，没听见水滴声，更没听见男女争吵。 　　“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听见房间里有很激烈的争吵声。”他道，“一开始我怀疑是楼上的声音，所以才上去敲门。” 　　宋俏脸色变了变：“那……那恐怕不是楼上的声音。” 　　其实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她就有些不安，现在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声音：“你这个屋子，以前是死过人的。” 　　路栀：“是一对夫妻吗？” 　　宋俏：“对对对，还有一个婴儿。” 　　“那还是十三号公寓刚建成的时候，一对新婚夫妻抱着孩子来403看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发生争吵，吵着最后，丈夫掏刀杀死妻子，又举起他们还没满一岁的孩子……”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 　　“听说，他将自己的孩子直接从窗户丢了下去。” 　　路栀闻言想到什么。 　　公寓楼下有个花坛，正对403窗口。 　　他记得自己好像在那个花坛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宋俏继续说着：“做完这些，丈夫也自杀了，物业推开门，看见的就是满地的鲜血，还有两具血泊里的尸体。” 　　“听说在那之后，403依然能听到他们夫妻的争吵声，至于他们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 　　说完这些，她自己也觉得身上有点发寒，又不安地四下环顾一圈，见路栀和黎零神色淡然，忍不住开口：“你们不怕吗？” 　　她在讲鬼故事诶。 　　路栀看了眼旁边的黎零，心说我这就有一只大鬼呢，有什么好怕的。 　　黎零满脸期待：“学长看我，是想给我糖吃吗？” 　　路栀冷酷无情：“不给。” 　　他又转向宋俏：“你知道那对夫妻是因为什么争吵的吗？” 　　宋俏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还知道几件事。” 　　“十三号公寓死的不止刚才那一家人，听说在建造之初，有两个建筑工人发生口角，其中一个失手打死另一个，趁着深夜埋在这栋公寓的某面水泥墙里。” 　　“还有，公寓快要落成的时候，一个高考失利的女生因为压力过大，明明住隔壁小区，却在晚上来到十三号公寓的天台，跳楼自杀了。” 　　跳楼自杀？ 　　路栀若有所思。 　　第一天他见到的窗外坠楼的黑影……正是从更高的楼层掉下来的。 　　他看向宋俏：“多谢，你知道的真多。” 　　宋俏苦着一张脸：“其实之前的‘我’就是因为这栋公寓诡异才搬进来的，‘我’是个恐怖漫画家，对都市传说非常感兴趣，搬来之后还向这里的住户取过材。” 　　“但这栋公寓的住户都很排斥这些传言，问了也一句不提，‘我’只能向小区其他人打听。” 　　路栀：“那你了解七楼的住户吗？” 　　他记得第一天遇到的洛轲轲和刚才向他借钱的陆屏都住在七楼。 　　宋俏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不了解，我和他们不是很熟……其实，我熟悉的只有五楼的柳绵。” 　　路栀于是把自己了解的住户信息告诉她，末了还提醒一句：“你要小心门卫。” 　　“如果想离开小区，一定要找到合适的理由，否则会被他怀疑。” 　　提到这个，宋俏脸色一变：“之前是不是就有玩家被揭穿了？” 　　她作为玩家，同样听到了系统的提醒。 　　路栀颔首：“就是被他识破的。” 　　宋俏：“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两人交流完情报，之后宋俏怕被其他人发现，悄悄回到602。 　　如果他们搜集到新的线索，也会再次见面。 　　客厅安静下来，路栀回忆刚才的对话，对黎零道：“这栋公寓，好像很奇怪。” 　　黎零道：“这里有恶鬼，当然会很奇怪。” 　　路栀摇摇头：“我说的是公寓本身。” 　　如果宋俏说的那些恐怖传言是真的，那么十三号公寓从刚开始建造到落成，一直有人意外死亡。 　　这栋公寓本身，似乎就带着某种不详的味道。 　　“前两个副本里，恶鬼都不是一切的起源。”路栀道，“第一个副本的撒图鲁，还有第二个副本的红月——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导致悲剧发生。” 　　直到通关之前，撒图鲁和红月都在控制着恶鬼，犹如操纵提线的傀儡。 　　黎零：“学长是担心，这栋公寓在最后会对我们做什么吗？” 　　他微微一笑：“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着学长。” 　　路栀摸摸他的脑袋：“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 　　就算黎零是特殊的鬼，依然存在于梦魇之中，依然会受到梦魇的约束。 　　黎零垂眼享受着掌心的温暖，过了一会抬头：“学长什么时候给我做饭？” 　　路栀看了墙上钟表，发现他出门时才八点，现在居然已经接近十一点。 　　这栋公寓里的时间，流逝得似乎格外快。 　　路栀起身：“那你帮我洗一下菜吧。” 　　黎零弯起眉眼：“好呀。” 　　两人向厨房走去，只是还没靠近，路栀脚步就微微一顿。 　　他的耳边，出现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是水声。 　　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夜晚，听到的水声。 　　路栀检查周围，厨房水龙头关得好好的，卫生间里也没有漏水。 　　和之前一样，他们只能听到声音，却找不到声音来源。 　　滴答，滴答。 　　水声仍在持续，离路栀很近，似乎就在他的身侧。 　　可他身边除了黎零，什么也没有。 　　路栀想起了宋俏的话。 　　多年前，一对夫妻死在403，被发现时，鲜血染红大半片墙壁。 　　时至今日，这对夫妻仍在403。 　　想到这里，路栀忽然意识到他听到的水滴声可能并不是水。 　　而是鲜血从人身上滴落，发出的滴答声。 　　也许，这对死去多年的夫妻正浑身是血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第33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六） 　　403死去的夫妻，也许正站在他身后。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路栀已迅速转身，直面后方—— 　　也正是在这一刻，滴答声消失了。 　　出租屋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路栀：“？” 　　“学长？” 　　黎零的手在路栀面前晃了晃。 　　“怎么不说话了？” 　　路栀回神：“你没听见刚才的声音吗？” 　　“听见了啊，”黎零语气随意，“一点小动静而已，学长不用在意。” 　　随即又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路栀笑了起来：“好吧，给你做饭。” 　　出租屋内再无异常，他观察一圈，还是和黎零转身走进厨房。 　　因为小超市里的食材有限，所以午饭也很简单——一碟西红柿炒蛋，一碟小炒肉，还有一大盆白莹莹的米饭。 　　虽然是简单的饭菜，但黎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剩。 　　下午五点，物业来人维修电梯。在路栀的记忆里，十三号公寓的电梯坏了一个星期，如今终于有人维修。 　　电梯一直维修到六点，正是傍晚时分，路栀也借着倒垃圾的名义，和黎零一起出门。 　　因为电梯还没有维修完，一楼蹲着两个维修工，旁边还有几个居民围观。 　　围观的人是孙萍丽，她正拉着莉莉，和一位瘦小的老太太聊天。 　　“王婶，还是你家儿媳妇孝顺，当老师的又不愁工资，还听话，你以后可以享清福了……” 　　当老师的？ 　　路栀脚步不停，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个老太太一眼。 　　今天早上，他刚好碰见一位老师，是301的住户。 　　那是一位容貌姣好的白裙女子，身上喷着浓烈到熏人的香水味，因为味道太过奇怪，所以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还记得当时，陈为俊喊那个女子“高老师”。 　　记忆掠过，路栀走过孙萍丽身边，喊了一声“孙姨”。 　　“是小路啊，出门倒垃圾吗？” 　　孙萍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又低头瞪了莉莉一眼。 　　“快喊人！这么大了，还要人教！” 　　莉莉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仿佛死人一般，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哥——哥——好。” 　　孙萍丽旁边，被她喊“王婶”的老太太打量了路栀黎零几眼：“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们？” 　　路栀还没说话，孙萍丽已笑着开口：“王婶你不知道，小路和他弟弟上个月才搬进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爱出门。” 　　“不过别看小路性格腼腆了点，人却很不错，工作也好，是个大编剧，我看啊，和高老师也许能谈得来！” 　　黎零：“？” 　　路栀：“？” 　　黎零眼眸微眯，开口要说什么，路栀却轻轻拉住他的手，止住了他。 　　路栀有些搞不清孙萍丽的操作。 　　如果高老师是王婶的儿媳妇，那孙萍丽现在就是想当着高老师婆婆的面，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起？ 　　因为心中疑惑，他决定再观察一下。 　　王婶也没等路栀说话，冷哼一声，声音刻薄得像砂纸擦玻璃：“算了吧，瞧瞧高杏子那个招蜂引蝶的骚样！整天不安分地往外跑，搞不好早就在外面勾到男人了！” 　　她这话说得难听，孙萍丽依然笑嘻嘻的：“这有什么，高老师年轻，小姑娘就喜欢打扮得漂亮点，况且，她听您的话不就够了吗？” 　　路栀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出了什么。 　　高老师全名高杏子，的确是王婶的儿媳妇，婆媳同住301。 　　至于高杏子的丈夫，很可能已经去世了。 　　否则孙萍丽不会当着王婶的面要撮合他和高杏子，只是王婶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好像相当嫌恶。 　　路栀打算离开，他和黎零已经待了一会，不适合再听下去了。 　　谁知孙萍丽又拉住了他，十分锲而不舍地要继续做媒：“小路啊，你见过高老师吧？就是住在我们楼下的姑娘，她模样又好，人还年轻，要是你对她有意思……” 　　话音未落，旁边的黎零已经不冷不热地开口：“他对那个女人没有意思。” 　　“他只对我有意思。” 　　这话一出，楼道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王婶的表情不见什么变化，也许是上了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 　　但孙萍丽的眼中却出现惊愕，很快的，又浮出几分恶心。 　　她还以为眼前这两个人只是兄弟……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那种关系！ 　　她赶紧松开拉住路栀的手，又往衣服上抹了抹，带着莉莉后退几步，好像在回避什么脏东西。 　　路栀：“……” 　　真是效果拔群。 　　他看向黎零，眼中带着一分笑意，又对孙萍丽道：“那我们先走了。” 　　孙萍丽没吭声，别过脸去，根本不想看他们。 　　路栀和黎零走出公寓楼，黎零还盯着路栀，一眨不眨。 　　路栀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摸摸这只学弟的脑袋：“我才不喜欢什么高老师王老师呢。” 　　黎零嘴角微弯：“我知道，学长只喜欢我。” 　　然后高高兴兴地牵住了路栀的手。 　　傍晚出门一趟，路栀得知了301住户的信息，虽然不多，但也算有用。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七点五十，陈为俊回到402。 　　孙萍丽坐在客厅，电视的光落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时明时暗。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道，“电话也不接，到哪鬼混去了？” 　　陈为俊脱下西装外套，叹了口气：“陪客户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公司忙得很，我也没办法。” 　　孙萍丽脸色缓了缓，接过他的西装外套：“今天下午，我遇到对门的人了。” 　　“没想到他和另一个男的居然是那种关系，真恶心，以后要让莉莉离他们远点。” 　　陈为俊不是很关心地“哦”了一声，往房间走去。 　　孙萍丽本来想给他熨一下西装外套，忽然嗅到什么，低头凑近西装：“你的西装上怎么有股熏人的怪味……” 　　话音未落，陈为俊已经色变，扭头从她手上抢走西装。 　　孙萍丽：“……”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陡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大怒。 　　“陈为俊！”她怒吼道，“你是不是又去勾搭别的狐狸精了！是不是？！” 　　。 　　隔壁的402，隐约传来争吵声。 　　没过多久，402的大门打开，伴随一声“你滚！滚出去就别回来了”——大门重重摔上，之后又安静下来。 　　正在吃饭的路栀抬眼：“陈为俊和孙萍丽吵架了？” 　　刚才那句话，明显是孙萍丽喊的。 　　黎零给他夹了一块红烧鸡翅：“我才不管他们呢，学长，这个好吃。” 　　楼道里，陈为俊衣服纽扣掉了几个，脸上被指甲挠出几条红痕，整个人颇为狼狈。 　　他气冲冲地要往楼下走，却又撞上一个年轻女生。 　　如果路栀在这，会发现这个女生正是他第一天遇见，之后又怀疑是玩家的洛轲轲。 　　洛轲轲似乎刚刚下班回来，穿着一条蓝裙子，露出膝盖以下的白皙双腿。 　　陈为俊的眼珠子一下子被她的双腿勾走，挪不开了。 　　洛轲轲色变，又是嫌恶又是害怕地抱紧自己的包包，飞快跑开。 　　403。 　　自从陈为俊被赶出家门后，对面的402就没什么动静了。 　　时间接近八点，路栀静坐在客厅前，注视窗外。 　　他在等。 　　第一天晚上，他先是听见男女激烈的争吵声，而后在八点，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外坠落。 　　黎零靠在路栀身边，把学长的五指拢在掌中，慢悠悠地陪他一起等待。 　　七点五十九，不知为什么，那对死去夫妻的争吵没有响起。 　　但一分钟后，钟表指针精准无误指向八点，路栀的目光猝然一凝。 　　一个黑影，从夜晚的窗外飞速坠落。 　　路栀拉着黎零霍然起身：“走！” 　　昨天晚上，他见到人影坠落后去公寓楼下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因此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楼下，而是直接搭乘修好的电梯，一路来到顶楼。 　　十三号公寓一共有九层，最上层的天台常年不锁，铁门已经生锈。 　　“吱嘎”一声，铁门被推开，天台冷冷的风拂面吹来，四周一片漆黑。 　　多年前，一位因为高考压力过大的少女来到十三栋公寓，从顶楼天台一跃而下。 　　而现在，每到晚上，路栀都会看见窗外坠落的黑影。 　　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在天台搜索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黑暗的天台萧瑟无声。 　　路栀并不失望，因为来之前他就有想过一无所获的情况。 　　至少他已经确定，那个坠楼的黑影，会在每晚八点准时出现。 　　如果明晚八点之前，他提前来到这个天台……是否会看到些什么？ 　　想到这里，路栀对黎零道：“我们回去吧？” 　　黎零没有意见，乖乖跟着他走。 　　两人从天台下来，准备搭乘电梯回到四楼。 　　叮。 　　电梯门关上，楼道间的灯光忽然闪烁起来。 　　过了几秒，天台生锈的铁门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动，缓缓合上。 　　电梯里，路栀观察狭小的电梯，目光落在那一排排按键上。 　　公寓楼一共九层，除此以外，还有负一层。 　　他从没去过负一层。 　　路栀看着黎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黎零：“好呀。” 　　他弯起眉眼，目睹路栀按下负一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下行，很快到了负一层。 　　叮。 　　电梯门打开，幽绿的灯光洒落，写着“安全出口”几个字。 　　是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内只有寥寥几辆车，自动感应灯似乎坏了，一直闪烁不停。 　　在暗淡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是无声蛰伏的黑暗。 　　路栀放轻脚步，一点点向前摸索。 　　忽然间，他停下了。 　　耳后吹来微弱的风，阴冷冰凉，仿佛恶鬼贴着自己的吐息。 　　但是他记得，这里只有他和黎零两个人。 　　那么现在，出现在他身后的……又是谁？ 　　路栀攥紧手机，猛的回头。 　　——对上黎零无辜的眼睛。 　　路栀：“？” 　　“你干嘛！” 　　“我觉得气氛很好呀，”黎零笑眯眯的，“想吓一吓学长，看看学长会不会被吓得钻进我怀里。”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你明天只有一根糖了！” 　　黎零：“……” 　　他的眼神一下子委屈下来，把脸埋进路栀肩窝，声音软乎乎的：“学长，我错了。” 　　路栀才不理他，拖着这只不肯撒手的学弟，继续要向前走。 　　只是才一回头，他就顿住了脚步。 　　暗淡的灯光下，他似乎看见什么东西，表情微微变化。 　　随即，他拉住黎零衣角：“看那里——”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的自动感应灯突然闪烁几下，无声熄灭。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一片漆黑。 　　“……” 　　眼前被黑暗笼罩，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但路栀知道，这个地下停车场里除了他和黎零，还有别的东西。 　　就在他们前方，在停车场最深处，某个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他刚才看见了。 　　那是…… 第34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七） 　　路栀看见的，是一个黑影。 　　那黑影佝偻着腰背，两手长长拖在地上，一动不动蹲在角落里。 　　这个姿势诡异而又非人，但还没等路栀看清，自动感应灯就熄灭了。 　　“学长，”黑暗里，黎零的声音贴得很近，轻飘飘的，“好像更有氛围了。” 　　路栀：“……我才不想要这种氛围。” 　　黎零轻笑一声，冰凉的手轻轻贴上路栀掌心，亲昵地捏了捏他的指节。 　　路栀也捏了捏他的手。 　　随即，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微弱的白光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左右晃了晃。 　　前面什么都没有。 　　路栀往前迈了一步。 　　黑暗而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回荡着两人轻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路栀留意着周围，手电筒灯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渐渐搜完整个停车场。 　　可是这一次，他没再看见那佝偻的黑影。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躲着光亮，悄无声息地移动躯体，始终没有出现在两人面前。 　　最终，路栀站在停车场最深处，周围依然是浓稠到不见五指的漆黑，而他一无所获。 　　十三号公寓的时间流逝很快，这是他白天就发现的事情。 　　他们八点来到这里，明明没有待多久，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而他只能用来照明和看时间的手机，也只剩下一点点电量。 　　“学长，”黎零懒洋洋地将下颌压在他肩上，“我好困，我要回去抱着学长睡。” 　　路栀：“才不给你抱呢。” 　　不过既然没什么发现，他也打算先回去了。 　　借着手机最后一点电量，两人摸索回电梯那边，按下四楼按钮。 　　电梯缓缓上行，只是刚到一楼，就停下了。 　　叮。 　　电梯门打开，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的长发及腰，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面无表情地望着电梯里的人。 　　路栀沉默。 　　他记得洛轲轲说过，到了晚上，小区里的居民很少出门。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已经接近深夜……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就在他心里觉出一丝诡异时，白衣女子动了。 　　她低头，慢慢走进电梯，脚步很轻，没发出一丝声音。 　　一般来说，进入电梯的人，会先按楼层。 　　但是，这个白衣女子没有。 　　她只是无声无息地走到电梯最深处，走到黎零和路栀身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电梯门缓缓合上。 　　路栀回头，直视白衣女子：“你要去几层？我帮你按吧。” 　　“……” 　　白衣女子静静地望着他，面色漠然，一言不发。 　　……有点诡异。 　　路栀与黎零对视，黎零冲他眨眨眼，依然是悠哉悠哉的模样。 　　路栀的手又落回衣兜里。 　　在那里，有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是他来到这个副本后，随身携带的。 　　电梯的数字无声跳动，一楼、二楼、三楼……很快到了四楼。 　　这段期间里，白衣女子始终站在路栀和黎零背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直到电梯停在四楼，路栀和黎零走出，回头—— 　　白衣女子依然站在电梯角落，脑袋低垂，一动不动。 　　电梯门再次合上了。 　　路栀没有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电梯前，观察电梯显示的楼层。 　　几秒后，电梯上行，这一次停在五楼，没有变动。 　　路栀微微抬眉。 　　五楼只住着一户人家，是个独居的年轻女生，他之前从宋俏那里得知这个女生的名字，叫柳绵。 　　可是，501的柳绵已经出差一周了。 　　还是说，刚才他们遇到的白衣女子就是柳绵？ 　　抱着这样的疑问，路栀和黎零回到403。 　　房间里，明亮灯光洒落，路栀坐在卧室的床上，和黎零整理自己当前拥有的线索。 　　这是他来到这个副本的第二天，关于十三号公寓的住户资料，他已经搜集得七七八八。 　　301住着当老师的高杏子，还有她的婆婆王婶。 　　402住着陈为俊和孙萍丽夫妻，他们有个女儿莉莉。 　　501是出差一周的独居女生，柳绵。 　　601住着玩家宋俏。 　　701是破产的中年男人陆屏，702则住着疑似玩家的洛轲轲。 　　十三号的公寓一楼二楼没有居民，至于上面的八楼九楼住着谁，他还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除去他和黎零，还有宋俏之外，他至少要在七个人里找出恶鬼……并且，只有一次猜测的机会。 　　路栀道：“目前我更怀疑的人是莉莉，高杏子，还有刚才那个女生。” 　　莉莉明显不是寻常小女孩，高杏子身上总有浓烈得像是要掩盖什么的香水味，以及刚才的白衣女子，如果她真是柳绵，行为举止也处处透着诡异。 　　这三个人和其他居民相比，都有不太正常的地方。 　　黎零认认真真地点头：“我觉得学长说得有道理。” 　　“而且明天才第三天，我们还有时间呢。” 　　路栀摇摇头：“越到后面，时间就会越不够用的。” 　　“如果到最后都无法通关——” 　　黎零眨眨眼：“那不是更好？” 　　路栀：“？” 　　黎零弯起眉眼，勾着他的手指轻晃：“学长别担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学长的。” 　　路栀与黎零对视，摸摸他的脑袋：“谢……” 　　一句“谢谢”还没说完，他就听见黎零微笑着说出剩下半句。 　　“而且，死掉的学长，我也很喜欢。” 　　路栀：“？？” 　　黎零黏糊糊地贴着他，语气亲昵，话中的内容却有些惊悚。 　　“要是学长真的留在这里，我就可以把学长抱回去，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天天黏着学长。” 　　“这样一来，学长只能看着我的脸，听着我说话，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再也无法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说到这里，黎零低笑一声，深黑眸底似有某种晦暗正在孕育。 　　“所以能不能通关都没关系，反正学长最后还会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路栀：“……” 　　是只嘴上会说凶凶话的凶凶鬼。 　　路栀：“谢谢，我很感动。” 　　黎零眉眼弯弯，嗓音甜蜜蜜的：“对吧，我可喜欢学长了。” 　　路栀不摸他脑袋了，而是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他一下。 　　“你还是说点人话吧，”嘴上这么说，路栀还是轻笑着拉过被子，“睡觉。” 　　时间走到十二点，两人躺在床上，关灯休息。 　　卧室的床不大，两人又同盖一床被子，哪怕没有刻意靠近，距离也还是有些亲密。 　　路栀阖眼，能感受到身边青年的体温。 　　冷冰冰的，像一块冻结的寒冰。 　　这不是活人的温度。 　　但是，在这场不知生死的“游戏”里，这样的温度……比他的现实更加真实。 　　也更让他觉得温暖。 　　黑暗的房间里，路栀轻而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 　　“如果我真的留在这里……你就把我带回去吧。” 　　他轻轻地道。 　　“反正，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好。” 　　黎零没有说话。 　　只是弯起嘴角，在被子底下轻轻拉住自己学长的手，不肯松开了。 　　—— 　　深夜。 　　陈为俊喝得醉醺醺的，从小区外面溜达进来。 　　十三号公寓前亮起昏暗的灯光，一个黑影静静站在下面，一动不动。 　　陈为俊瞄见那个黑影，不知为什么，脸上浮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黑影慢慢向楼上移动。陈为俊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跟上去了。 　　…… 　　早上六点，路栀被窗外的喧杂声吵醒，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陈为俊死了。 　　死在十三号公寓楼下。 　　公寓楼没有监控，但通过尸体的模样判断，他是从高空坠落，摔得面目模糊、不成人样，脑浆也泼洒一地。 　　孙萍丽得知消息拽着莉莉赶来，起先不敢靠近，等认出那确实是自己丈夫后，终于放声大哭。 　　小区居民围在公寓楼下，纷纷议论这场惨案。 　　“真是造孽……” 　　“怎么又死了一个……” 　　“听说是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下来的……” 　　路栀和黎零在人群外，听着这些议论声，微微惊讶。 　　陈为俊已死，系统没有提示，说明他不是恶鬼，也不是玩家。 　　可是，为什么会有npc无端死亡？ 　　是这栋公寓楼里的恶鬼做的吗？ 　　孙萍丽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她捂着脸，肩膀时不时抽动两下，好像真的为陈为俊的死而伤心。 　　但路栀知道，昨天晚上，她和陈为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陈为俊在小区里的名声不错，他与所有人交好，从没得罪过谁。 　　也就是说，关于他的死，孙萍丽最有嫌疑。 　　路栀目光偏移，落在孙萍丽旁边的莉莉身上。 　　莉莉似乎不喜欢待在人群里，正低着头，无聊地摆弄自己衣角。 　　她的脸上一片漠然，好像前面躺着的不是她爸爸的尸体，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402一家，都有奇怪的地方。 　　公寓楼下挤满人，围观的不只有小区居民，还有路栀认识的几张面孔。 　　三楼的王婶过来安慰孙萍丽，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没过多久，孙萍丽就止住了哭声。 　　一股浓重到刺鼻的香水味由远及近，路栀不用特意去看，都知道谁来了。 　　301的高杏子一袭长裙，踩着高跟鞋走过人群，拨了拨微卷的黑发。 　　王婶见状怒骂：“搔首弄姿给谁看！你今天不准上班，留下来帮忙！” 　　高杏子隔着人群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嫌恶地蹙起眉头：“今天班上有考试，我必须过去。”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路栀留意高杏子的背影，发现她的脚步急匆匆的，似乎……有些慌乱？ 　　为什么慌乱？ 　　他记下这份异常，发觉有人在注视自己，回头。 　　人群里，洛珂珂也在围观，面色震惊。 　　不过，刚才看着路栀的并不是她，而是她几步外的宋俏。 　　见路栀转头，宋俏冲他眨了几下眼，悄悄指了指上面。 　　这个意思是，我们在楼上见。 　　路栀幅度轻微地点了下头，对黎零道：“我们回去吧？” 　　虽然他本来是要和黎零出门买菜的，但今天一天，公寓楼下可能都会挤满人。 　　这个时候出门，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黎零一听不能出去买菜了，还有点小不高兴：“那我今天要吃三根糖！” 　　路栀沉默。 　　“我今天都没饭吃了，学长还不让我吃糖。”黎零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好可怜。” 　　路栀继续沉默。 　　黎零开始黏着他蹭来蹭去，一声不吭，就是各种乱蹭。 　　路栀被蹭得心软，终于松口：“好吧好吧，不过，只有今天。”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他们要往回走，就在这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绕过人群，拦在他们面前。 　　“喂。” 　　那个人轻轻地开口。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吧？” 第35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八）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吧。” 　　说话的人，是洛珂珂。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周围的小区居民根本听不见。尽管如此，这句话还是清晰地落入路栀耳边。 　　路栀直视洛珂珂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在等待。 　　数秒后，耳边没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什么都没有。 　　路栀扭头，黎零依然在他身边，冲他眨眨眼。 　　“……” 　　系统给出的规则是，玩家不能被原住民发现。 　　路栀依然安然无恙。 　　也就是说，洛珂珂正如他猜测的那样，不是原住民……而是玩家。 　　—— 　　几分钟后，403。 　　“什么！” 　　宋俏震惊地看着旁边的洛珂珂：“你是因为我才发现路栀他们也是玩家的？” 　　洛珂珂：“是呀，我前两天就注意到你了，你和其他居民不太一样，一看就……嗯，很像个玩家。” 　　“所以你对路栀使眼色的时候，我就确定你们都是同伴了。” 　　宋俏：“……真的，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洛珂珂缓缓点头：“很明显。” 　　宋俏：“……” 　　洛珂珂非常好心地安慰一句：“不过，一般也只有玩家才能发现你的不对劲，所以不用太过在意。” 　　宋俏叹了口气：“好吧。” 　　洛珂珂转向路栀：“没想到我们第一天就遇到了，运气真好。” 　　“其实我怀疑过你是不是玩家，在你昨天出门的时候。”路栀道，“不过，我一直没有时间验证。” 　　洛珂珂“啊”了一声：“那个时候啊！是因为我一直在嘟囔我要迟到了吗？” 　　路栀颔首。 　　洛珂珂嘿嘿一笑：“我是故意的。” 　　“我的身份是个会计，每天都要很早出门，还要很晚回来。昨天我原本想按照之前的作息出门，装作自己去上班，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 　　“我搬到这个小区已经三个月，怕门卫会对我有点印象，所以才在出门的时候故意说我要迟到了，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骗过了他。” 　　宋俏震惊：“你们都考虑这么多的吗！” 　　洛珂珂摊手：“没办法呀，因为规则就是不能被原住民发现我们是玩家，你想想，一个天天出去工作的人忽然窝在家不出门了，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宋俏：“……也是，还好我是漫画家，不用出门。” 　　她又道：”所以你每天也要很晚回来吗？” 　　洛轲轲点点头：“我的下班时间接近晚上八点，每天早上我会出门，躲在小区最远的地方，一直待到晚上……好在这个副本的时间流逝特别快，虽然是一天的时间，但我感觉没过几个小时就到了。” 　　“然后我会回到小区，那个时候，小区基本上没什么人在外面了。”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但是昨天晚上，我遇到陈为俊了。” 　　黎零懒洋洋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路栀开口：“他昨天和孙萍丽吵架后出门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外面，”洛珂珂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他特别猥琐，还偷看我的腿。” 　　宋俏惊讶：“什么！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洛珂珂摇头：“没有，还好我跑得快。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死了。” 　　“说起来，路栀你刚才说他和孙萍丽吵架才出门？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路栀：“我听不清楚，但今天早上，孙萍丽似乎并没有太伤心。” 　　当时孙萍丽一直捂着脸，放声大哭，可当王婶过来劝慰她，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并不见泪痕。 　　“对对对，不仅是她，她的女儿莉莉也很奇怪。”洛珂珂道，“就好像……死的根本不是她爸一样。” 　　宋俏：“这么说来，恶鬼不会就藏在他们家里吧？” 　　路栀：“只是有这种可能，但这栋公寓里，还有其他人也很奇怪。”他说到这里，又问宋俏：“你还记得楼上的柳棉长什么样吗？” 　　宋俏：“记得，大概是……” 　　她描述一通，路栀听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昨天晚上，我在电梯那里遇到她了。” 　　他将自己昨晚的经历说出，洛珂珂和宋俏听了，都是一脸惊讶。 　　“我……我绝对不敢一个人去地下停车场。”宋俏道，“但柳棉昨天确实回来了，今天早上我还遇到了她。” 　　“好像，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对？” 　　路栀：“不管怎么样，和她相处的时候，你最好小心一点。” 　　宋俏谨慎地点头：“我知道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想起什么，再次开口，“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这栋公寓死过几个人吗？” 　　“昨天我整理了一下之前的画稿，发现这栋公寓其实还失踪过一个女生，是我很久以前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还准备当成漫画素材。” 　　洛珂珂有些诧异：“我也知道这里死过好几个人，但那个失踪的女生又是怎么回事？” 　　宋俏左右环顾一下，小声道：“一年前，有个女生搬进十三号公寓，不知道住在哪一层……后来，她忽然失踪，不知是搬走了还是怎样，小区里再也不见她的踪影。” 　　“她还养了一只黑猫，时至今日那只黑猫还留在小区里，不知是不是在等它的主人。” 　　黑猫？ 　　路栀开口：“我记得楼下花坛那里，有一只黑猫。” 　　洛珂珂：“对！我也见过，它可凶了，还不让人摸呢。” 　　她又有些疑惑：“可是，这些传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路栀道：“副本不会给我们没有意义的线索，我想，住在这里的恶鬼可能也和死在这栋公寓里的人有关。” 　　所以他才会去探究窗外坠落的黑影以及地下停车场，因为他希望能找到关于恶鬼的蛛丝马迹。 　　“好像也是，”洛珂珂喃喃，“总不可能死在这栋公寓的人，都是无聊的都市传说吧。” 　　“不过说起来，我也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她话题一转。 　　“我楼上的801住着一个男人，叫吴皓央。我和他之前是点头之交，多少了解他一点点。” 　　“他是个朝五晚九的公司员工，原本每天都要上班。但自从这个副本开始，他就再也没出过门。” 　　路栀看着她：“你怀疑他也是个玩家？” 　　洛珂珂点点头：“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一直没去上班，也没出门，肯定有问题。” 　　路栀思索几秒：“那么，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接近他。” 　　洛珂珂：“还是让我来吧，你又没见过他，贸然找上门太可疑了。我和他至少见过，就算他是原住民，我也能糊弄过去。” 　　路栀想想也是：“那我们陪你一起去吧，到时候我和黎零躲在楼下，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可以过来帮你。” 　　洛珂珂比了个ok的手势：“但现在恐怕不行，我待会得出门上班了。” 　　陈为俊被人发现时是早上六点，十三号公寓的时间流逝飞快，几人在这交流了一会，已接近八点。 　　“我会在晚上七点回来，趁没人的时候敲你的门。”洛珂珂起身，“之后我们再一起过去吧。” 　　路栀没有意见，宋俏轻轻抬手：“我，我能不去吗？我害怕。” 　　路栀：“没事，你留在屋子里吧。多一个人，被这里住户发现的风险也大一点。” 　　宋俏如释重负：“好的好的。” 　　三人交流完手上的情报，决定分开。他们不能让这里的原住民发现他们聚集在一起，那样容易引起怀疑。 　　宋俏和洛珂珂悄悄离开后，出租屋里陷入短暂安静。 　　黎零把玩着路栀的手指，路栀则若有所思。 　　昨夜他从天台下来时，留意到九楼没有住户。 　　洛珂珂说八楼只有一个住户，也就是说关于十三号公寓的住户资料，他们都清楚了。 　　现在唯一有疑问的，就是801的吴皓央。 　　他们要等到晚上才能去探究这个吴皓央的身份，而因为早上已经出过门，所以一直到晚上，他和黎零都要待在出租屋里。 　　路栀看着黎零，发现他还在玩自己手指，试图收回来。 　　黎零立刻把他的手抓紧，不肯放开了。 　　“学长，”他道，“我要吃糖。” 　　路栀“噢”了一声，把装着糖的袋子拎过来：“要什么味道的？” 　　其实装糖的袋子就放在一边，但每次黎零要吃糖的时候，都会喊一声学长。 　　黎零挑了根柠檬味的棒棒糖，又拿出一根草莓味的，拆开：“这个给学长。” 　　路栀好奇：“你怎么每次都给我草莓味的。” 　　黎零笑眯眯的：“因为很甜，就和学长一样。” 　　路栀：唔，说人话的时候还挺好听。 　　他刚接过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两人头顶上就传来一声巨响。 　　仿佛什么东西被砸碎，随之而来的是一对男女愤怒的争吵。 　　路栀微微诧异。 　　楼上只住着柳棉一个人，所以他知道，那争吵应该来源于死在403的鬼夫妻。 　　只是昨天一天都没有响起的争吵声，今天却出现了？ 　　天花板上的动静还在持续，并且那动静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简单的争吵，逐渐上升到摔砸东西，甚至身体斗殴。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谩骂、耳光、还有某种沉重如人体的东西一下一下撞击地板…… 　　路栀沉默。 　　他现在还不能出门，陈为俊刚死，死因还未明，就算他有心调查，频频出门，必然会引起注意。 　　只是，知道屋内有一对浑身是血的鬼夫妻，也知道这对鬼夫妻就在自己看不见的旁边争吵……对于一般人来说，好像还挺恐怖的。 　　他看向黎零。 　　黎零正叼着棒棒糖，微笑着注视他。 　　他完全不在乎那声音，毕竟除了学长之外，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不过他也很想知道，他这好奇心重的学长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是冒险出去，还是害怕地向他寻求安慰？ 　　要是害怕的话，学长会不会主动钻进他的怀里？ 　　就在黎零心里浮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甚至有点期待他的学长露出害怕神情时—— 　　他看见路栀拿起一个长长的黑盒子。 　　黎零眨眨眼。 　　在黎零带着询问的目光中，路栀淡定地打开电视遥控器，随便挑了个综艺节目。 　　然后，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坐在沙发边。 　　一副优哉游哉，吃糖看电视的模样。 　　黎零：“……” 　　头顶的争吵声还在持续，甚至更加激烈，好像很努力地想让自己闹的动静更大一点。 　　但综艺节目的声音也很激烈，还完美地盖住了争吵声。 　　路栀不知道那对鬼夫妻舒不舒服，反正他舒服了。 　　过了几秒，黎零也靠过来，挨着他坐下：“学长，我还要糖。” 　　他今天可以吃三根！ 　　路栀想了想：“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哦。” 　　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拿过糖果袋子给他挑。 　　黎零高高兴兴地挑了两个自己喜欢的口味，牵住路栀的手。 　　于是两人就在那对鬼夫妻的争吵声中，淡定地看起了电视。 　　鬼夫妻：“……” 第36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九） 　　鬼夫妻的声音悄悄散去了。 　　因为今天没有出去买菜，中午的时候，路栀煮了两碗面条。 　　面条依然一碗分量多，一碗分量少。路栀吃少的那份，多的给了黎零。 　　就算是简单的面条，但因为是学长给他煮的，黎零依然吃得很开心。 　　“真好吃，”他道，“想把学长捆在身边，让学长天天给我煮面。” 　　路栀给他夹了一个荷包蛋：“说人话。” 　　黎零：“哦。” 　　“想把学长抱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让学长天天给我煮面。” 　　路栀：“？” 　　有什么区别吗？ 　　黎零笑吟吟地还要开口，路栀立刻道：“不准说话，吃你的面。” 　　黎零：“哦。” 　　然后低头，乖巧吃面。 　　一碗面吃完，那对鬼夫妻的吵架声也没再响起。路栀看了眼头上的天花板，开口：“要是今晚来得及，我打算在八点前再去一趟顶楼。” 　　他知道，那个在十三号公寓跳楼自杀的少女会于每晚八点，一次又一次从窗外坠落。 　　昨天他赶去顶楼时，已过八点。 　　现在，他想试试八点之前赶到那里，赶到那个少女的自杀之地，看看是否会发生什么。 　　黎零慢吞吞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学长想去哪里，我都陪着学长。” 　　他说完，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学长胆子真大。” 　　路栀：“你的语气好像听起来有点遗憾。” 　　遗憾他……胆子大？ 　　“我当然很遗憾，”黎零不太高兴地道，“万一鬼出现，学长就不会被鬼吓到，更不会吓得钻进我怀里了。” 　　路栀：“……” 　　他这只学弟怎么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就算我被吓到，也不会往你怀里钻。” 　　路栀说到这里，微微扬起眼尾。 　　“而且我觉得大部分鬼都没你……”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黎零已直勾勾地盯着他。 　　直勾勾的。 　　路栀：“没你可爱。” 　　黎零：“我才不可爱呢，学长肯定是想说我好看。” 　　然后高高兴兴地勾住了路栀手指。 　　之后，两人在出租屋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晚上七点，敲门声准时响起，路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洛轲轲的脸。 　　“快走快走。”洛轲轲左右环顾，“趁现在没人，我们快溜。” 　　路栀牵着黎零的手，悄悄地和洛轲轲来到八楼。 　　几分钟后，洛轲轲站在801门前，路栀和黎零则停在七楼通往八楼的楼道间，上面的人看不到他们，但一有什么问题他们能马上赶过去。 　　洛轲轲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801的门。 　　门后没反应。 　　洛轲轲又敲了敲。 　　门后没反应。 　　洛轲轲又敲了敲。 　　锲而不舍地坚持几轮后，801的门终于咔哒一声，轻轻打开了。 　　洛轲轲：来了来了！ 　　她精神一振，露出一个笑脸—— 　　对上一张阴森森的脸。 　　801的门只打开一条缝，一个男人从门后探出脑袋，面色不善地盯着外面的人。 　　他正是住在这里的吴皓央。 　　明明接近夏天，吴皓央却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满脸胡渣未剃，眼圈乌黑，脸色憔悴，眼神透着警惕与戒备。 　　洛轲轲还留意到门后黑漆漆一片，哪怕到了晚上，也没有开灯。 　　……很不对劲。 　　洛轲轲紧张地揪下了裙子衣角。 　　就在这时，吴皓央粗声粗气地张嘴：“干嘛。” 　　“……你，你好像几天没出门了。” 　　洛轲轲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装出一副熟稔又关心的样子。 　　“我有点担心你，所以……” 　　吴皓央打量了她一会，好像才回忆起她是谁，冷冷地“哦”了一声。 　　洛轲轲：“所以，你是生病了吗？要不要去看医……” 　　“不用管我！” 　　她话还没说完，801的大门就“砰”的一声，甩到她脸上。 　　洛轲轲：“？” 　　“他脾气好差！” 　　回到自己住的702里，洛轲轲忍不住大倒苦水。 　　“人也很古怪，大热天披着被子，还有，他的房间到晚上居然不开灯，好奇怪！” 　　她根本没来得及试探吴皓央是不是玩家，就被拒之门外了。 　　路栀安慰她一会，道：“看来，还得找点别的办法。” 　　“你之后别去找他了，容易引起怀疑，我来吧。” 　　洛轲轲叹了口气：“好吧……你们要是回去的话记得小心，毕竟都这么晚了。” 　　路栀颔首：“你也小心点。” 　　他和黎零离开702，并没有回到楼下，而是直接去了顶楼。 　　现在是七点三十，离八点，不过半小时。 　　—— 　　801。 　　吴皓央缩在房间的床上，裹着被子，从里面露出一双不安的眼睛。 　　房间没开灯，他不敢动弹，好像这样就能躲进黑暗中，不被人发现。 　　昨天晚上，他看到了…… 　　他得躲着。 　　吴皓央死死抓着被子。 　　刚才来找他的是应该是玩家，是他的同伴，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他。 　　但是，他得躲着。 　　现在是副本的第三天，只要再躲几天，他就能通关。 　　至于找出恶鬼的任务……让其他玩家去做吧。 　　反正，他只要躲着就行了。 　　—— 　　顶楼的风，有点凉。 　　天台一侧晒着不知谁的被子，被风吹得胡乱飞扬。 　　手机的灯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团区域。 　　路栀坐在天台边，下面就是九层的高楼，不见一点灯光。 　　黎零盯着下面看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语调愉悦：“要是掉下去，我就可以和学长殉情了！” 　　路栀听他语气还跃跃欲试，轻笑：“那我一定会拉住你。” 　　黎零：“那我也会紧紧拉住学长，不管是掉下去还是得救，学长都别想我放手。” 　　路栀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心想你现在就不肯放手。 　　嘎吱—— 　　天台生锈的铁门，忽然被推开了。 　　路栀偏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是他们昨天在电梯路遇到的白衣女子。 　　501的柳绵。 　　柳绵也注意到了他们，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如结冰霜，往前走了一步。 　　路栀故意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是你？” 　　柳绵脚步微顿，没吭声。 　　路栀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没再看她，转过脑袋。 　　实际上，他并不担心柳绵会识破他玩家的身份。 　　他和柳绵本就不熟，柳绵也不清楚他的性格。而且，现在他依然牵着黎零的手，两个人坐在天台边……乍一看，就像是深夜出来约会的小情侣。 　　而他刚才的举动，只是小情侣约会被撞破，一点点小尴尬而已。 　　只要不显得过于可疑，就可以瞒过原住民的眼睛。 　　另一边，柳绵也确实没觉得他们不对劲，她只是在原地停了几秒，转身走向天台左边。 　　她的脚步声很轻，如果不是仔细听，根本难以察觉。 　　路栀静静地等了一会，片刻后，再次听到铁门被推动的嘎吱声。 　　他不露声色地偏过视线，用余光往门口那边瞥了一眼。 　　——柳绵抱着一床被子，下楼去了。 　　路栀心想，好像是来收被子的。 　　他和黎零来到天台时，这里确实晒着一床被子。而且柳绵出差一周，回来第一件事是晒被子，也没有哪里不对。 　　但是……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离天黑已经过去很久了。 　　“学长，”黎零忽然出声，“快八点了。” 　　路栀闻声低头，手机里的时间是七点五十五，离八点只有五分钟。 　　他不再想柳棉的事情，而是和黎零一起静静地等待。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离八点还有一分钟的时候，路栀耳边捕捉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哒、哒、哒…… 　　是脚步声。 　　轻轻的脚步声，自晚上的天台响起。 　　路栀环顾四周。 　　此时的天台，除了他和黎零，根本没有别人。 　　哪怕他将手电筒亮度调到最大，灯光之下，只有无人的黑暗。 　　但是，脚步声并没有消失。 　　哒、哒、哒…… 　　微凉的风吹拂后背，路栀心念一动，闭上了眼。 　　他全神贯注，聆听那声音……片刻后，往前迈了一步。 　　他跟随脚步声的来源，好像跟随一个隐形的人，一步步向前。 　　从天台一侧，走到另一侧。 　　脚步声忽然停了。 　　路栀睁眼，发现他正站在天台最边缘的角落，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从十三号公寓坠下。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时间从七点五十九，跳到八点。 　　就是现在！ 　　身侧忽然刮起一阵急风，那好像只是一阵风。 　　但这一刻，路栀却意识到什么，瞬间伸手—— 　　他抓住了一只冷冰冰的手臂。 　　下一秒他发现，那不只是一只手臂，还有一整个人！ 　　那个人的重量带得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而天台原本存在的护栏，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路栀的半个身体已经悬空，只差一步，就要从顶楼坠落！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黎零动了。 　　他的手臂环过路栀腰间，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怎么施力，却令路栀的身体一定，稳稳站在原地。 　　“学长腰真细，”黎零轻笑一声，“一只手就能抱住。” 　　路栀：“……” 　　路栀决定不理他，垂眼。 　　他抓着一只惨白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女，还穿着校服。 　　只是，少女的脑袋有个碗大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染红她雪白如纸的脸。 　　这让少女的模样显得尤为瘆人，也清楚地表明，她已不是活人。 　　但路栀脸上并不见惧色。 　　少女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抓住自己，眼睛大睁，愣愣地注视上方。 　　几秒后她张嘴，声音沙哑粗砺，不似人声：“我……” 　　路栀：“上来再说吧。” 　　他还想从这个少女口中，问到其他东西。 　　随即，路栀手臂使力，试图将少女拉上来—— 　　片刻后，他一动不动。 　　少女也一动不动。 　　路栀：“……对不起，我拉不动你。” 　　少女：“……” 　　一人一鬼就在这天台边缘，僵住了。 第37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 　　路栀无法拉起坠楼少女的鬼魂，并不是因为他力气不够。 　　——无论他如何使力，少女都悬在半空，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往下拽，根本无法向上半寸。 　　似乎从跃下天台的那一刻起，这个跳楼自杀的女生，就注定不能回到地面。 　　渐渐的，路栀手臂有些脱力，难以维持。 　　他微微咬牙，并没有表露出来。但少女好像意识到什么，怔怔地望着他。 　　片刻后，她黯淡无神的双眼里，流出两行血泪。 　　“谢……谢你……” 　　少女轻轻开口，喉咙就像漏了的风箱，粗哑而艰难。 　　尽管如此，她还是流着血泪，冲路栀露出一个笑容。 　　“终于……有人……拉住我了……” 　　“太……好……了……” 　　少女的眼泪滴落空中，微风吹散她的声音。 　　路栀微怔，刚想说些什么，少女的身影已渐渐透明，如一缕轻烟，转眼散于他的手中。 　　他的手臂一轻，被黎零往后一带，离开天台边缘。 　　而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 　　路栀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酸痛的手臂被黎零托起，温柔地按捏。黎零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学长，放心吧。” 　　“明天起，窗外再也看不到坠楼的黑影了。” 　　路栀与他对视：“她算是解脱了吗？” 　　黎零点点头。 　　路栀再度沉默。 　　他大概猜出了关于那个女生的始末。 　　多年前，一个高中女生因为压力过大，来到这栋十三号公寓顶楼，一跃而下。 　　从那一天起，她的灵魂也被囚禁于这栋公寓之中，每个晚上，都要重复坠楼的惨剧。 　　直到今天，少女才终于解脱。 　　天台刮过冷风，路栀觉出寒意，往黎零那边靠了靠。 　　黎零高高兴兴地帮他挡风。 　　“看来这栋公寓里，不止一个鬼魂。” 　　路栀若有所思。 　　“如果能把他们找出来，与他们沟通，也许，能获得有关恶鬼的线索。” 　　关于十三号公寓的恐怖传言，一共有四个。 　　跳楼自杀的女生心愿已了，消散在天台。 　　最开始的建筑工人据说是被封在某面水泥墙里，没人知道他的尸体在哪。 　　死在403的鬼夫妻还有一个被丢出窗外的孩子，至今没有找到。 　　一年前失踪的少女尚且不清楚生死，她也是这些人中唯一生死不明的。 　　而藏在住户之中的恶鬼，始终未闻姓名。 　　想到这里，路栀看向黎零：“今天晚上，我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一趟楼下花坛。” 　　第一天来到这个副本时，他就在花坛听到婴儿的哭声。 　　也许那哭声和鬼夫妻的孩子，有某种联系。 　　黎零：“好呀，我可以帮学长望风，还可以帮学长挖土。” 　　路栀笑了笑，和他一起牵着手离开天台。 　　只是还没走到电梯前，路栀神色就微微一凝。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浮上心头，他再一次，久违地察觉到了危险逼近。 　　——那意味着恶鬼出现，而且要对玩家下手！ 　　“快走！” 　　路栀当即拉着黎零，向前跑去。 　　他没有选择乘电梯，因为这里是九楼，而他那危险的预感，直指楼下！ 　　也就是说，八楼有人即将遇险！ 　　两人飞快赶到八楼，只见楼道灯光闪烁，801的大门无端敞开一条缝。 　　这里住着吴皓央。 　　路栀破门而入，屋内黑漆漆一片，没有开灯。 　　顾不得摸索电灯开关，他直接拿出手机，手电筒灯光亮起，照出客厅里的一个人影。 　　吴皓央正坐在沙发上，木然地直视前方。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正缓缓地抵上自己咽喉。 　　他想要自杀！ 　　路栀色变，余光瞥见旁边有把凳子，毫不犹豫地抄起凳子，砸在吴皓央头上。 　　为了防止吴皓央自杀，他选择先打晕吴皓央。 　　吴皓央身形一僵，手臂无力垂落，倒了下去。 　　那把他用来自杀的水果刀，也被路栀及时从他手上夺了过来。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黎零打开电灯开关，随手关门。 　　路栀确认吴皓央真的晕过去，回头对黎零道：“有绳子吗？把他捆起来。” 　　刚才第一眼见到吴皓央时，他就发现这个人从动作到神情都很不对劲 　　姿态僵硬，神情麻木，不像一个要自杀的人，倒像是被操纵的傀儡。 　　所以，吴皓央可能是被控制了。 　　黎零没问为什么，在屋子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还真让他找到一截绳子。 　　“学长，给你。” 　　路栀接过绳子，因为不确定吴皓央醒来后是否会继续自杀，直接用绳子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 　　黎零看着吴皓央被捆住的双手，想了想，嘴角微弯：“要是学长的手被这么捆起来，肯定也很好看。” 　　路栀：“？” 　　他道：“不给你捆。” 　　夜晚，紧闭的801里，路栀和黎零站在被捆住双手、昏迷不醒的吴皓央面前……场面有点奇怪。 　　路栀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又落在吴皓央身上。 　　来到副本的第二天，有个玩家在被原住民揭穿后死亡，因为是死于规则之下，所以他无法提前预感到危险。 　　陈为俊死时，因为是npc，他也无知无觉。 　　而现在，他能察觉到吴皓央遇险，也就是说，吴皓央确实是玩家，而且刚才对他下手的不是规则……是真正的恶鬼。 　　但是801空荡荡的，除了吴皓央之外，再无旁人。 　　“这里不能再待了。” 　　路栀道。 　　“我们还是把他扛回去吧。” 　　黎零“啧”了一声：“不准学长碰他，我来。” 　　路栀正好奇黎零要怎么把吴皓央运下去，就见他走上前，直接拎起吴皓央衣领……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拖着这个人往前走。 　　路栀：“……” 　　好吧，好像不怎么意外。 　　他们乘电梯回到四楼，幸运的是，没有遇到其他住户。 　　吴皓央被拖了一路，回到403时，终于被磕醒了。 　　他睁开眼，只觉脑后莫名胀痛——随即，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面前站着两个陌生人。 　　吴皓央登时大惊：“你们是谁？！”他发觉自己双手被捆在身后，再度失色：“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们，现在是法治社——” 　　路栀：“你是玩家吧。” 　　吴皓央：“？？！” 　　几分钟后，吴皓央手上的绳子被解开，愣愣地坐在路栀和黎零面前。 　　“你们说……我刚才在自杀？”他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明明睡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自杀！” 　　“你自杀的时候，应该被控制了。”路栀语气平和，“这几天里，你有遇到过什么人，或者经历过什么事吗？” 　　他话音刚落，吴皓央脸上就露出恐惧之色。 　　“我……我……” 　　他望着路栀和黎零，有些犹豫，但想到面前两个人都是玩家，是自己的同伴，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我确实看见了……就在昨天，就在那个男人跳楼的时候！” 　　那个男人？ 　　路栀：“是402的陈为俊吗？” 　　吴皓央：“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穿着西装，跟着一个女生上楼去了……” 　　他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面上的恐惧还未消散。 　　“那时候，我记得那个女生……她，她头上满是血，脚下还没有影子，那个男人好像完全没发现不对劲，一步步跟着她……就这么走到九楼……” 　　“再然后，我就看见窗边有个人掉了下去……” 　　当时，他的房间没有开灯。 　　但吴皓央知道，那个男人坠楼的时候，发现了他。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盯着房间里的他…… 　　想到这里，吴皓央打了个哆嗦，往沙发边缩了缩。 　　路栀微微意外：“你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穿着校服，还有一头短发？” 　　吴皓央：“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路栀：“我也见过她。” 　　他刚才遇见的从天台跳楼自杀的少女，正是这个模样。 　　如果吴皓央没有说谎，那么陈为俊就是在少女鬼魂的诱导下，跳楼自杀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她和陈为俊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路栀：“你怎么会发现他们？” 　　吴皓央：“因为我想出门倒垃圾！白天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出门，就是怕被发现。” 　　他说到这里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第一个副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系统说不能被原住民发现，我怕我一出门，就被发现了。” 　　所以，他才在家里待了三天都不敢出去。 　　结果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就出事了。 　　路栀沉默几秒：“你之所以会被控制，应该是因为你目睹了陈为俊的死。” 　　“不过，控制你的不是天台自杀的少女，而是十三号公寓的恶鬼。” 　　天台自杀的少女灵魂早已消散，不可能再对吴皓央做什么。 　　吴皓央听得愣愣的：“什么意思，这栋公寓里还有两个鬼吗？” 　　路栀：“不止，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至少有六个。” 　　吴皓央：“？？？” 　　路栀见他简直要哭出来了，非常好心地安慰一句：“但藏在住户里的恶鬼只有一个，剩下都是普通的鬼魂。” 　　吴皓央完全没被安慰到：“那……我应该怎么办？” 　　路栀思索一会：“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先留在我这里吧。” 　　“不过，等到凌晨两点，我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去检查小区花坛。” 　　吴皓央连连点头：“好好好，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就行了。” 　　如果不是路栀和黎零救下他，他早就死了。 　　因此他总觉得，待在这两个人身边才安全。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吴皓央缩在沙发一角，打了个哈欠。 　　自从撞见陈为俊之死后，他一整夜都没敢合眼。 　　现在有人在旁边，他似乎没那么怕了，没过多久，脑袋一点一点，开始打盹。 　　路栀和黎零坐在旁边，整理思绪。 　　现在是副本第三天，在这之前，藏在住户里的恶鬼从未露面，更没伤害过玩家。 　　但陈为俊的死，是个转折点。 　　死在天台的少女鬼魂诱导了陈为俊的死亡，而吴皓央因为目睹这一幕，又被藏在公寓里的恶鬼攻击。 　　显然，公寓里的恶鬼和天台自杀的少女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中谁是杀死陈为俊的主谋，谁又是帮凶。 　　路栀思绪流转间，那边的吴皓央已经睡着，发出轻微鼾声。 　　黎零靠在路栀肩上，懒洋洋地垂眼：“学长要睡觉吗？” 　　路栀摇摇头：“我还不困，你困了吗？” 　　黎零：“我困了，我要抱着学长睡！” 　　路栀轻笑：“才不给你抱。” 　　他见黎零还要叭叭，捂住他的嘴：“你睡吧，到点了我再叫你。” 　　黎零不怎么情愿地“唔”了一声。 　　然后把脸埋进路栀肩窝。 　　手臂搂着他的腰。 　　整个人扒拉在他身上。 　　路栀：“？” 　　他正要把这只黏人的八爪鱼鬼推开，旁边的吴皓央动了。 　　他睁开眼，从沙发上站起。 　　路栀似有所觉，立刻回头：“你……” 　　话音未落，吴皓央抄起客厅桌上的水果刀。 　　向他们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明烈炎2瓶；楼兰月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一） 　　吴皓央睁开眼时，路栀就察觉到了危险。 　　他回头，看见吴皓央的动作机械麻木，就和刚才自杀时一样。 　　路栀本想第一时间上前阻止，可他没想到吴皓央并不是自杀，而是直接冲着他们来了！ 　　锋利的刀锋直指面门，吴皓央速度很快，几乎来不及阻挡！ 　　这一刻，路栀想到的只是黎零还在他身边，下意识挡在他身前。 　　路栀身后，黎零眼眸忽然变得幽深无比，嘴角微微上扬。 　　吴皓央的身形僵住了。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他痛苦地捂住自己脖颈，那把水果刀也叮哐落地。 　　“呃……呃……” 　　吴皓央额上青筋暴起，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路栀迅速捡起那把水果刀，将一切利器转移到吴皓央碰不到的地方，随即，重新捆起他的双手。 　　做完这一切后，一只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袖，他回头，发现黎零一声不吭地黏了过来。 　　“学长，”黎零冰凉的脸庞埋进路栀温暖颈侧，“我被吓到了，要学长安慰。” 　　路栀微微一默。 　　“你真的被吓到了？” 　　黎零非常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他的眼神无辜兮兮，路栀看着心软，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好吧，安慰你一下，别怕。” 　　黎零眉眼弯起，低头挨着路栀掌心轻蹭一下，十分高兴：“刚才学长又护住了我。” 　　又？ 　　路栀回忆了一下，似乎想不起自己之前还有哪次挡在黎零身前。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听见黎零美滋滋地道：“我就知道，学长肯定是觉得我好看，对我动心，喜欢上我了！” 　　路栀：“……” 　　真是毫不意外的话呢。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学弟说不出什么人话。 　　路栀决定不理黎零，转过去等吴皓央恢复意识。 　　过了一会，吴皓央慢吞吞醒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脖子特别疼。 　　“嘶……好疼……” 　　吴皓央五官拧成一团，发现自己的双手又被捆住，大惊失色。 　　“我只是睡了个觉而已！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路栀眉头稍抬：“你不记得了？” 　　吴皓央心里咯噔一下：“记得什么？不会我又要自杀了吧？！” 　　路栀摇摇头：“不，你是要杀我们。” 　　吴皓央：“？？！” 　　“怎么可能？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么可能会杀你们！” 　　路栀平静地道：“关于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 　　吴皓央：“……”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混沌的脑子里似乎终于回想起什么，脸色再度一变。 　　“我知道了！刚刚我做梦了！”他道，“我梦到一对夫妻在我面前争吵，特别烦人，吵得我整个脑子嗡嗡响，我喊他们停下，他们也不理我。” 　　“当时的我隐约知道是梦，还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们实在太吵了，我很想让他们停下……刚好那个时候，我面前出现了一把刀。” 　　因为觉得是在梦中，因为觉得自己可以无所顾忌，所以，他抄起了那把刀。 　　再然后……他的梦就结束了，他也被捆了起来。 　　路栀听完吴皓央的话，微微蹙眉。 　　如果吴皓央没说谎，那么他梦中吵架的夫妻，应该就是403的鬼夫妻。 　　这对鬼夫妻影响了他，让吴皓央对路栀和黎零举起了刀。 　　如果不是因为黎零，路栀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因为反击而杀死吴皓央，或者直接被吴皓央杀死。 　　不管结果如何，403总要再次溅上鲜血。 　　想到这里，路栀偏头看向黎零。 　　黎零正含笑注视他：“学长要亲我吗？” 　　路栀：“……不亲。”他轻敲一下黎零脑袋，又扭过脸。 　　吴皓央还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路栀：“没关系，看来这栋公寓里的恶鬼的确很想对你下手，还能通过403的鬼夫妻影响你。” 　　显然，藏在住户间的恶鬼不仅与天台跳楼自杀的少女有联系，还能和403的鬼夫妻交流。 　　也许死在十三号公寓的所有鬼魂，都和这只恶鬼存在某种关联。 　　吴皓央色变：“那……那怎么办？” 　　路栀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现在已过十二点，是副本的第四天。 　　他当即起身：“走吧，我们去楼下花坛。” 　　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吴皓央还是听话地跟了过去。 　　已到深夜，十三号公寓静悄悄的，仿若沉睡。 　　三人悄悄留到公寓楼下，确定周围无人，一点点摸索到花坛边。 　　一阵凉风吹来，花坛草丛轻轻晃动。 　　三人在里面搜寻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白天总是待在花坛里的黑猫，此时也不见踪影。 　　“……我们要找什么？”吴皓央有点不安，这么晚了，如果被居民发现……” 　　路栀：“你可以先去楼道那里躲一躲。” 　　深夜挖掘花坛，如果有小区居民发现了他，那他只怕会被当成揭穿。 　　只是线索在前，他不得不冒一冒这个风险。 　　吴皓央听到这话立刻摇头：”不不不，还是算了，我跟着你们吧。” 　　“就算被发现，我也不想一个人待。” 　　于是路栀看向黎零。 　　黎零轻笑：“知道了。” 　　随即，没见他怎么动作，花坛的泥土一寸寸凹陷下去，转眼消失不见。 　　吴皓央：“？” 　　他还没反应过来，路栀已上前一步。 　　花坛的泥土被清空，露出地面。 　　地上有两件东西。 　　一件是只脏兮兮的洋娃娃，一件……是只断手。 　　断手沾满泥土，纤细瘦长，没有一点血色。 　　路栀微微蹙眉。 　　黎零：“学长，这两件东西要一起带走吗？” 　　路栀：“……一起带走吧。” 　　他掏出一个塑料袋，这是他出门时随手带过来的。 　　黎零不让自己的学长碰，先捡起那只断手丢进袋子里，随即，弯腰触碰洋娃娃。 　　也就是这一刻，寂静的小区里，忽然响起婴儿尖锐的哭声。 　　“哇——” 　　路栀当即转身，发现他们两米之外，出现了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是个婴儿。 　　一个哇哇哭泣的婴儿。 　　婴儿原本很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它的体型。 　　它大如一台小型的面包车，四肢却依然细瘦短小，庞大的躯干趴在地上，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阵阵哭声。 　　“哇——哇——” 　　随即，这只婴儿迈动细瘦的四肢，拖着庞大的身躯，向路栀众人冲了过来！ 　　它的速度惊人，几乎眨眼已在身前。吴皓央整个人都傻在原地，根本反应不过来。 　　“跑！” 　　一只手猛的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向另一边冲去。 　　深夜，婴儿尖锐的哭声响彻小区，但小区居民好像无知无觉，依然在沉睡中。 　　路栀拉着黎零和吴皓央跑进十三号公寓，发现那只婴儿在公寓楼门口停顿一秒，随即低下脑袋，也挤进了公寓楼里。 　　“哇——” 　　婴儿的速度实在太快，众人甚至根本没有搭电梯的时间，只能转而奔向楼梯。 　　楼梯狭窄，却并没有阻止婴儿的脚步。只是它庞大的身躯如一团肥肉挤塞在楼道间，速度也慢了一些。 　　趁此机会，众人终于能喘口气，和婴儿拉开距离。 　　路栀发现自己除了跑步之外，还最讨厌爬楼梯了。 　　不过所幸，四楼的距离不长也不短，很快，他们终于爬上四楼。 　　403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 　　吴皓央眼前一亮，他体力最好，第一个冲到门前。 　　路栀：“接住！” 　　他把403的钥匙丢给吴皓央。 　　吴皓央手忙脚乱地抓住钥匙，赶紧开门。 　　一见他们要躲进屋内，婴儿当即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猛的耸动身子，爆发出比刚才不知快了几倍的速度！ 　　与此同时，吴皓央终于打开403的门，惊叫一声钻了进去。 　　路栀和黎零紧随其后，还没踏进门口，一股腥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婴儿黑洞洞的嘴，离门口不过一寸之距。 　　砰！ 　　下一秒，403的大门重重合上。 　　…… 　　屋内，明亮的灯光打开，婴儿的哭声也在这时消失了。 　　外面静悄悄的，好像从没有什么哭泣的婴儿怪物。 　　吴皓央瘫在地上，浑身发软，根本没力气站立。 　　他劫后余生，只觉庆幸，扭头想确认路栀和黎零的安全—— 　　然后就对上了两张血淋淋的脸庞。 　　吴皓央：“……” 　　大惊大惧之下，吴皓央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路栀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那只手很快又被黎零拉开，拢在掌中。 　　“不准学长碰他，”黎零有点不太高兴，“今晚学长都碰他两次了。” 　　“学长是不是看上他了！” 　　路栀：“……”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揉揉黎零脑袋，转向那两张血淋淋的脸。 　　此时，忽然出现在屋内的，是一对男女。 　　男人脖颈上有道被刀割开的伤口，鲜血如泉涌，染红他的衣服。 　　女人头颅有个洞口，血污与黑发黏腻成团，隐约可见底下的脑浆。 　　他们木着脸，阴冷地盯着屋内众人。 　　比起吴皓央被吓到昏厥，路栀倒是没有多大反应。 　　他知道，这是403的鬼夫妻。 　　路栀对黎零道：“那个娃娃给我一下。” 　　黎零手中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花坛里的断手，还有那只洋娃娃。 　　黎零有点嫌弃：“脏兮兮的，学长别碰。” 　　他说着，取出袋子里的洋娃娃。 　　路栀注意到鬼夫妻的视线一下子定在这只洋娃娃身上。 　　“你们是为这个来的吧。” 　　他心道果然，语气平静地开口。 　　“我可以给你们，但前提是，要做个交易。” 　　鬼夫妻：“……” 　　男鬼面露狰狞，旁边的女鬼却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头。 　　随即，这个脸上虽然带着血污、却能看出面容秀丽的女鬼转向路栀，无声地点了下头。 　　路栀想了想：“藏在住户里的恶鬼，是谁？”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并不期待自己能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 　　鬼夫妻：“……” 　　他们对视一眼。 　　慢吞吞抬手，指向路栀—— 　　身边的黎零。 　　路栀：”……” 　　路栀扭头看向黎零：“你是吗？” 　　黎零：“我才不是呢。” 　　他说完，又冲路栀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又单纯。 　　路栀于是转向那对鬼夫妻，面无表情：“你们认错了，下一个。” 　　鬼夫妻：“？？？” 第39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二） 　　鬼夫妻之所以会指黎零，其实就是想要回避路栀的问题。 　　路栀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在他说出“下一个”后，鬼夫妻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路栀：“不能说吗？” 　　女鬼无声地冲路栀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们无法说。 　　路栀脸上不见失望，他早知道系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通关。 　　“那么，我换个问题吧。” 　　路栀道。 　　“听说十三号公寓建造之初，有个建筑工人因为和同伴发生口角，被同伴杀死，深夜封在这栋公寓的某面水泥墙里——这是真的吗？” 　　这一次，鬼夫妻点了点头。 　　路栀：“他的尸体呢？” 　　鬼夫妻摇头，表示不知道。 　　路栀继续道：“公寓快落成的时候，一个高中女生因为压力过大，从天台一跃而下——这是真的吗” 　　鬼夫妻点头。 　　路栀：“一年前，公寓里有个少女无端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这也是真的吗？” 　　鬼夫妻点点头。 　　路栀：“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鬼夫妻再次摇头。 　　路栀说了声”谢谢”，到这里，十三号公寓的恐怖传言都被确定为真了。 　　“那么，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当年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鬼夫妻：“……” 　　他们缄默几秒，女鬼指了指地面。 　　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路栀心中了然，转向黎零：“把他们的孩子还给他们吧。” 　　黎零：“学长不问了？” 　　路栀摇摇头：“他们也是被束缚的鬼，无法回答我们太多。” 　　黎零“哦”了一声，抬手轻飘飘地一丢，那只脏兮兮的洋娃娃就被女鬼珍惜地接住了。 　　洋娃娃一落入女鬼怀中，居然化为一个小小的婴儿，眉眼安详地躺在女鬼臂弯间，含着自己的拇指，静静沉睡。 　　女鬼和男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脑袋抵在一起，似是无声地低语。 　　片刻后，他们抬头，望向路栀的目光充满感激。 　　路栀眼中，这对鬼夫妻和他们怀抱的鬼婴身影正在淡去，就像天台上自杀的少女，心愿已了之后，终于能够解脱。 　　“等等。” 　　趁鬼夫妻彻底消散前，路栀开口。 　　“没人认领一下这只断手吗？” 　　他们从花坛挖出的断手，还躺在黎零提着的塑料袋里。 　　听到路栀的话，鬼夫妻再度抬头，好奇的目光落在那只断手上……下一秒，他们的神色陡然变了。 　　这对鬼夫妻嘴巴大大张开，面色惊恐，拼命发出沙哑粗粝的声音： 　　“快……” 　　“快……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鬼夫妻与他们怀中的鬼婴，彻底消散。 　　路栀：“……” 　　出租屋里安静下来，路栀静静地等待一会，并没有异样。 　　只是，刚才那对鬼夫妻明显很害怕的样子，还提醒他快跑……为什么？ 　　仅仅因为这只断手？ 　　路栀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只断手上，微微蹙眉。 　　“十三号公寓的恐怖传言里，并没有被分尸的人。”他道，“倒是有个女生一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黎零：“学长怀疑这只断手是那个人的？” 　　路栀颔首：“这个女生很特殊。” 　　“像被封入水泥墙的建筑工人，跳楼自杀的少女，403的鬼夫妻……关于他们的传言，都有确凿的死法。” 　　“只有这个一年前失踪的少女，传言里，从未确切说明过她的生死。” 　　黎零握住路栀的手，慢悠悠地把玩：“如果这只断手是她的，那她就是被分尸咯？” 　　“谁会这么无聊，做这种事？” 　　路栀思索几秒：“会不会和陈为俊有关？” 　　陈为俊的死，和十三号公寓里的鬼魂脱不了关系。 　　而失踪的少女，也是这栋公寓里的鬼魂一员。 　　“如果这只手真的是那个失踪女生的，刚才那对鬼夫妻，明显很害怕她的断手。” 　　路栀垂眼，盯着那只断手。 　　“是因为……她是恶鬼吗？”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说，那么一切到这里，似乎有了定论。 　　藏在十三号公寓的恶鬼，是一年前失踪在这里的女生。 　　也许，陈为俊是杀死她的凶手，她死后成为恶鬼，藏在这栋公寓里……直到昨天，控制跳楼自杀的少女鬼魂，杀死了陈为俊。 　　现在，她依然藏在住户里。 　　可能是小孩，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个男人。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点眉目了。” 　　路栀轻舒一口气。 　　黎零亲昵地轻捏路栀指节，语气不紧不慢：“学长刚才不是问那对鬼夫妻，谁杀死了他们？” 　　“他们好像没有回答。” 　　路栀摇摇头：“他们已经回答了。” 　　杀死鬼夫妻的，是这栋公寓。 　　当时，那对鬼夫妻手指地面，不是指403，而是指这栋十三号公寓。 　　传言中，403的鬼夫妻，是在争吵中双双丧命的。 　　丈夫被愤怒冲昏大脑，举刀杀死妻子，又将自己的孩子丢出窗外，最后自杀。 　　按理来说，死去的妻子应该极度憎恶丈夫，但当这对鬼夫妻一起出现时，他们的脸上没有对彼此憎恶与愤怒，甚至，带着温情。 　　这对鬼夫妻并不相互憎恨，他们依然在一起，寻找他们丢失已久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们当年的死很可能并不出自他们意愿——毕竟，从没有人知道丈夫当年发疯的原因。 　　“从建造之初，这栋公寓就开始死人，也许他们的死，都是被十三号公寓影响。”路栀道，“而死在这里的人，灵魂也会被这栋公寓束缚，无法解脱。” 　　“我想，这栋公寓就像之前副本里的撒图鲁和红月，都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黎零认认真真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随即凑过来贴着路栀：“我好害怕，我要学长保护我！” 　　路栀轻笑出声，摸摸他的脑袋：“好呀，会保护你的。” 　　他们说话间，旁边的吴皓央身体动了一下，慢吞吞睁开眼睛。 　　“我靠，鬼！”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当即大叫一声，惊恐地要往墙角里缩。 　　“有鬼！我刚刚——” 　　“他们已经走了。” 　　路栀平和的话语打断吴皓央的惊呼。 　　“你现在很安全。” 　　吴皓央一愣，环顾四周，发现真的没有那两张血淋淋的脸，登时一喜：“真的吗！” 　　随即，他又有些不解：“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 　　路栀和他简略地概括了一下刚才的经历，听得吴皓央一愣一愣的。 　　他干脆地道：“对不起，我听不懂。” 　　接着又道：“那我们之后要干嘛？我都听你的！” 　　路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他去天台找到自杀的少女，接着救下吴皓央，再从花坛中挖出洋娃娃与断手，遇到鬼夫妻。 　　经历了一连串的时间，现在已是凌晨三点。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路栀沉吟着道，“我打算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建筑工人的尸体。” 　　吴皓央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又有些犹豫：“可是，传言中他不是被封在水泥墙里，难道我们要找遍整栋公寓楼吗？” 　　路栀：“我倒是知道一个很可疑的地方，可以去确认一下。” 　　吴皓央：“……应该，应该不会是什么恐怖的地方吧？” 　　路栀与他对视几秒，微微一笑：“还好。” 　　吴皓央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他木然地站在电梯口。 　　前面，是十三号公寓的负一层出口，漆黑的地下停车场。 　　吴皓央：“……”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还好”的地方啊！路栀打开手机照明，牵着黎零的手向前走去。吴皓央不敢落后，只能如丧考妣地跟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来这里？” 　　他没什么底气地询问。 　　“不能等到白天……” 　　路栀：“天台自杀的少女，每晚八点会出现在窗边。” 　　吴皓央：“什么？” 　　“因为她生前就是八点坠楼，所以死后，依然会在每晚八点出现。”路栀嗓音沉静如水，“而传言中，那个建筑工人就是在深夜时分，被同伴杀死并埋进水泥墙里的。” 　　如果是掩埋尸体，必然会选在三更半夜，寂静无人之时。 　　刚才他询问那对鬼夫妻关于建筑工人的死因时，还特意用了“深夜”这个词，鬼夫妻对此并没有否认。 　　吴皓央：“那，你怎么就确定这里有东西？” 　　路栀：“我并不确定，只是上次我来过这里，在这发现了一个诡异的黑影。” 　　“那时候才过八点，还不到三更半夜，所以我想，也许这个点再来一趟，会有新的发现。” 　　吴皓央心说，那还是别有东西比较好，我害怕。 　　不过虽然害怕，他还是硬着头皮跟在路栀和黎零身后。 　　似乎是因为深夜的缘故，此时的地下停车场，比路栀上一次过来更加昏暗寂静。 　　一辆辆车停在四周，车窗犹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幽幽地注视来访之人。 　　路栀警惕附近，依照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向停车场角落靠近。 　　他还记得两天前，他在那片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佝偻腰背的黑影。 　　一片静悄悄中，黎零牵着路栀的手轻轻晃悠，在他耳边浅笑一声：“学长别怕，要是真的有鬼，我抱起学长就跑。” 　　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如今在地下停车场里，路栀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给你抱，”他道，“我要自己跑。” 　　黎零小声叭叭：“学长肯定没跑几步就跑不动了……到时候我不仅要抱学长，还要趁机偷亲！” 　　路栀：“？” 　　“不给你亲。” 　　黎零：“就要亲就要亲。” 　　路栀：“你好过分！” 　　旁边的吴皓央：“……” 　　他感觉自己正在发光发亮。 　　只是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他就看见前面的路栀停下脚步。 　　黎零也跟着停下脚步。 　　吴皓央意识到不对，立马嚷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的声音特别大，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 　　路栀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嘘。” 　　他直视前方，低声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第40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三） 　　落入路栀耳中的，是隐约的呻吟声。 　　那呻吟声气若游丝，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缩在角落，发出阵阵痛呼。 　　可是，这个点的地下停车场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吴皓央什么都听不到，心底发慌，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什什么声音？我好像听不见啊？” 　　路栀没有回应，只是示意他别说话。 　　那声音太过轻微，如果不全神贯注，根本捕捉不到。 　　他侧耳倾听几秒，依稀辨出那声源，压低自己的脚步，悄然靠近。 　　似乎……在右前方。 　　不对，还要靠左一点…… 　　就这样，他们被那声音吸引，一点一点，靠近地下停车场最深处。 　　手机的灯光，照出前方一片白洞洞的空间。 　　除了这片灯光能够触及的小小区域外，四面八方，都是无声将他们包围的黑暗。 　　路栀一只手稳稳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悄然探进衣兜。 　　那里，有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没过多久，他再度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停车场尽头。 　　前面是一堵雪白的墙，墙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吴皓央提心吊胆地左顾右盼：“有……有看见什么吗？” 　　路栀无言，只是转身，手机灯光扫过四周。 　　刚才一直听到的微弱呻吟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里，似乎又恢复沉寂。 　　路栀转过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不免微微失望。 　　他知道，黑暗里的确藏着什么东西。 　　但就和上次一样，那个东西在躲着他们，躲着光亮。 　　吴皓央忍不住再次张嘴：“我们可以走了吧？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只等路栀一个点头，就要往外冲。 　　路栀沉默几秒，道：“走吧。” 　　黎零轻捏路栀指节，是个小小的安慰：“学长别失望，今天没找到，明天还可以再来一趟。” 　　“反正不管学长去哪，我都会陪着学长的。” 　　路栀与他对视，微微一笑：“好。” 　　他们抬步准备离开这里，临走前，路栀还随意地往后瞥了一眼。 　　他只是不抱什么希望地确认一下。 　　然而，也就是这一眼，令路栀脚步猝然停滞。 　　手机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地下停车场尽头，那堵雪白的墙前……有一个黑影。 　　那黑影不见五官，不见面容，佝偻着腰背，双手长长拖地，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姿态。 　　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身后，出现在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停车场尽头。 　　此时，黑影正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路栀也没有动，而是飞快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正是黑影出现的时间。 　　黎零悠哉悠哉地轻晃路栀的手，路栀看着这只学弟，心里飞快盘旋是该跑，还是留下来交流。 　　不知是不是惧怕灯光，哪怕黑影被他发现，也蜷在墙角，仿佛要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一声惊叫打破了他们间的沉寂。 　　惊叫的人是吴皓央，他起先还疑惑路栀为什么不走，直到转身望见那个姿态怪异的黑影，当场没忍住大叫一声。 　　“啊！” 　　空旷的停车场回荡着男人惊恐的叫声，如同投落湖中的石块，搅乱原本可以无波无澜的湖面。 　　一瞬间，路栀心里浮出极度不好的预感。他不再犹豫，直接转身：“快走！” 　　像是为了映证他的预感，下一秒，原本缩在墙角的黑影动了。 　　它忽然俯身，四肢着地，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型蜘蛛，以极快的速度向众人冲了过来！ 　　这一刻，它居然不再躲避光亮，而是开始追逐！ 　　地下停车场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路栀拉着黎零，向停车场出口跑去。 　　很快的，他发现了不对劲。 　　泛着幽绿的“安全出口”四个字就在不远处，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向前，都无法绕过一辆辆拦路的车，到达那个出口。 　　“不对！”路栀喘息有些急促，“我们……好像被困在了这里！” 　　吴皓央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路栀喘着气，余光瞥见身后的黑影迅速逼近，居然离自己不过半米！ 　　他当即拉着黎零来了个急转，绕过旁边的汽车，一通秦王绕柱后，终于勉强和黑影拉开一点距离。 　　这样的紧要关头，黎零还轻笑着道：“学长，要不要我抱你？” 　　路栀：“……不要。” 　　他虽然气喘吁吁，思绪依然飞速转动。 　　黑影是凌晨三点半出现的，如果它是建筑工人的鬼魂，那就说明这个建筑工人也是这个时间死亡。 　　只是，他们发现黑影后，它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攻击的欲望。 　　一切的改变，是从吴皓央那声惊叫开始的。 　　难道…… 　　“学长，”黎零轻飘飘的嗓音再度响起，语气慢悠悠的，不带一点慌乱，“那个东西又追上来了哦。” 　　其实不用他说，路栀已感觉到危险直逼后背。 　　从刚才起，他们就一直在地下停车场里转圈，仿佛身陷迷宫，哪怕出口位于眼前，也始终无法靠近。 　　加上黑影的速度太快，他们根本避无可避，就算极力拉开距离，也只是无用功。 　　路栀回头，此时，黑影离他不过一米—— 　　他低声对黎零道：“你信我吗？” 　　黎零轻笑：“我当然相信学长啦。” 　　路栀：“好。” 　　下一秒，他抱住黎零，捂住对方的嘴。 　　两人齐齐停下脚步。 　　此时，黑影离他们只有半米，从后背爆开数条黑色的触手，利箭般射出！ 　　转眼间，路栀和黎零就要被那些触手撕碎贯穿！ 　　吴皓央在前方目睹这一幕，一下子睁大眼睛。 　　完了！ 　　他心想。 　　他的队友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吴皓央心生绝望，以为路栀和黎零下一秒就要被那个黑影撕碎时—— 　　黑影背上的触手，忽然停滞于半空。 　　像是失去了自己目标，触手漫无目的地在空中轻晃几秒……缓缓缩回黑影后背。 　　紧接着，黑影居然无视面前的路栀黎零，径直向左前方冲去！ 　　——左前方，是正打算跑向路栀黎零的吴皓央。 　　吴皓央：“？？？” 　　与此同时，路栀再度开口：“别出声！停下！” 　　吴皓央只犹豫了一秒要不要信他，随即便刹住脚步，学着他的模样，紧紧捂住嘴巴。 　　一下子，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 　　黑影也顿在原地，晃晃脑袋，似乎找不到人了。 　　路栀对上吴皓央惊异的眼神，心道果然。 　　这个黑影，是靠声音辩位的。 　　路栀的手依然捂着黎零的嘴，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掌时，忽然感觉掌心冰凉了一下。 　　似乎……是被亲了一口。 　　路栀：“？” 　　他一言不发地扭头，望向黎零。 　　黎零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对上路栀幽幽的目光，他还很无辜地冲路栀眨眨眼。 　　路栀：“……” 　　装无辜也没用！ 　　他敲了一下黎零脑袋，随即又敲了一下。 　　黎零才不管，仗着自己学长不能发出声音，又把脸往路栀肩窝一埋，黏在他身上。 　　他就喜欢学长不能反抗的样子，还喜欢趁着这个时候动手动脚。 　　毕竟不能反抗的学长，看起来就很美味。 　　路栀：“……” 　　路栀决定忽视身上这只大鬼，转而观察那个黑影。 　　黑影依然停留在刚才的位置，尽管失去目标，却也没有离开。 　　可是，黑影不移动，他们也无法移动。 　　一旦移动，就会发出声音，被这个怪物听见。 　　应该怎么办？ 　　路栀低头，悄悄从自己衣兜里掏出手机。 　　他再次打开手电筒，因为没有发出声音，哪怕地下停车场亮起微光，黑影也一无所觉。 　　借着光亮，路栀观察四周。 　　他可以把手机丢出去，制造声音引开黑影，可是，他们也逃不出这个地下停车场。 　　刚才他们被黑影追逐时，就一直在停车场里转圈。似乎伴随着黑影出现，这个停车场也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要怎么才能打破这个空间…… 　　思及此处，路栀的视线落在地下停车场深处，黑影最开始出现的那堵墙壁前。 　　下一秒，他发现什么，目光微微一凝。 　　那面雪白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东西。 第41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四） 　　手机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地下停车场尽头的墙壁。 　　这面雪白的墙壁上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仿佛画笔随意的涂鸦。 　　路栀知道，这面墙有问题。 　　他现在的顾虑是，他们是否要靠近那里？ 　　也许这面墙隐藏着出去的生机，也许是更大的危险。 　　思绪流转间，路栀再度望向黎零。 　　黎零牵着他的手，冲他眨眨眼，眼中满是笑意。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不管学长去哪里，我都陪你。 　　路栀的心微微一定，对他笑了一下，再度转向吴皓央。 　　吴皓央还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动。 　　接到路栀的目光，他露出期待的神情，知道路栀已经想出了办法。 　　路栀对他比了个无声的口型：别动。 　　吴皓央立马回了个ok的手势。 　　于是下一秒，路栀高高扬起手机——朝着最远的地方丢了过去。 　　咚！ 　　寂静的地下停车场异响突生，黑影反应飞快，如同追逐猎物的雄鹰，箭一般冲了过去！ 　　路栀也趁着这点拉开身位的时间，拉着黎零就往停车场尽头跑。 　　他们的脚步声早已盖过手机摔落声，已经冲出一段距离的黑影毫不犹豫，径直扭转身躯，四肢并用，再度追声而来！ 　　黑影刚才无所事事许久，现在的速度居然大大提升，从最远的距离逼到身前也不过几秒时间。 　　路栀几乎能感觉寒意已经黏上自己脊背。 　　他毫不惊慌，迅速转变方向靠近最近一辆车，和刚才一样，利用秦王绕柱来拉开一点距离。 　　也就在这时，后方的吴皓央忽然冲路栀大力挥舞手臂，疯狂做动作。 　　路栀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当即意识到什么，毫不犹豫地停下脚步。 　　他们的脚步声一停，已经逼至他们面前的黑影也再次失去目标，有点懵地停顿下来。 　　但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它并不是什么都不做。 　　在停顿下来的同时，它的后背已经爆开数条触手，肆意蔓延。 　　它的智商似乎增加了，打算靠触手找人！ 　　吴皓央见状大惊，赶紧学着路栀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机远远丢了出去。 　　他原本想靠大吼大惊来引走怪物，可又怕怪物转眼冲到面前，于是选择这个方法。 　　这一招再度起到作用，黑影逐声而去，背上触手箭雨般向前疾射！ 　　路栀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等到黑影拉开最远距离，扭头就跑。 　　但也就在他迈动脚步的一瞬间，黑影再度扭转身体，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冲刺过来！ 　　好在这一次，路栀和黎零离停车场尽头不过两米距离。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路栀却微微蹙了下眉。 　　雪白墙壁上勾勒出的模糊人影，在他们靠近时消失了。 　　路栀没有停下脚步，哪怕黑影已经再度逼至他背后，他也准备强行冲过去，至少要冲到这面墙壁前一探究竟。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黑影的速度。 　　地下停车场的墙壁上，倒映出追逐的怪物与奔跑的人影。 　　忽然间，怪物后背的触手猛地蹿出，如子弹出膛！ 　　危险的预兆毒蛇般瞬间攀上脊背，路栀心底一凉，知道下一秒，黑影后背的触手就要贯穿他的胸腔！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脚下一空。 　　路栀：“？” 　　失重感猝起，在那面雪白的墙前，他的脚底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那几根原本要贯穿他的触手也深深扎进墙壁里，迸开几颗砖石。 　　视线突暗，腰间环过一双手臂，冰凉凉的气息贴着脸侧。 　　路栀知道，是他身边的黎零在关键时刻抱住了他。 　　两人一同坠落，发出的动静不小，但原本纠缠在路栀心头的危险预感却消失了。 　　他们安全了。 　　暂时的。“学长，没有磕到哪里吧？” 　　安全落地后，黎零开始左右打量怀中的路栀。 　　路栀摇摇头：“没有，还好有你在。” 　　黎零喜欢学长说这种话，高高兴兴地挨着他轻蹭两下。 　　他的双手依然环在路栀腰间，没有一点点要放开的意思。 　　路栀试图把他手扒拉开。 　　黎零立刻抱紧。 　　路栀：“……” 　　路栀决定无视掉腰间的手，仰起头。 　　地下停车场尽头的地面，忽然出现一个缺口。 　　他们刚才就是不小心踩中这个缺口，所以才掉了下来 　　此时，黑影正在缺口边缘徘徊，明明也可以轻轻松松跳下来，但它没有这么做。 　　它像是忌惮着什么，又似乎嗅到什么气息，迟迟不肯下来。 　　路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再关注黑影，转而直视前方。 　　他没想到地下停车场里，居然还有一条小小的地道。 　　地道不大，往前三四步就能走到尽头，尽头是一面水泥墙。 　　一股奇怪的味道，正从这面水泥墙里飘出。 　　路栀意识到什么，快步走到墙前。 　　越靠近水泥墙，那股奇怪的气味也越重，仿佛某种积攒多年的腐烂垃圾，让人有种掩鼻的冲动。 　　路栀面色不变，他想起了十三号公寓的恐怖传言之一。 　　这栋公寓建造之初，一个建筑工人与同伴发生口角，被同伴失手打死，趁着深夜埋在某面水泥墙里。 　　他和黎零之所以来到地下停车场，正是为了找到建筑工人的尸体。 　　现在，他要找到的东西似乎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怎么验证呢？ 　　路栀：“好像要找个办法，把这面墙挖开。” 　　黎零眨眨眼：“学长想怎么做？” 　　路栀想了想，环顾四周，地道里什么也没有。 　　他只能把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两颗糖，还有一把水果刀。 　　黎零飞快把那两颗糖拿走了。 　　路栀看了这只学弟一眼，拔出水果刀的刀套，用力往水泥墙上一插。 　　啪。 　　刀断了。 　　路栀：“……” 　　旁边的黎零：“噗。” 　　他正准备拆开一颗糖的糖纸，目睹这一幕，没忍住笑了起来。 　　路栀扭头看他。 　　黎零立刻收住笑声，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学长看我干嘛。” 　　又把那颗糖塞进嘴里：“这是我今天的糖。” 　　路栀算算时间，十二点已过，今天确实是新的一天。 　　于是他道：“只准吃两颗。” 　　黎零很明显地“啧”了一声。 　　路栀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眼尾微扬：“啧也没用，一天只能吃两颗。” 　　黎零沉默几秒：“学长想挖开这面墙吗？” 　　路栀点点头。 　　黎零冲路栀摊开手：“那我还要一颗糖！” 　　路栀：“……” 　　“学长不给我糖，我就不帮学长，”黎零理直气壮，“而且我还要在这里抱着学长，不让学长上去！” 　　路栀：“？” 　　路栀：“你好幼稚，是个幼稚鬼。” 　　黎零：“我才不管呢，我要糖。” 　　他把下颌压在路栀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栀发现这只学弟的撒娇越来越熟练了。 　　……偏偏拿他没什么办法。 　　于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喏，今天的最后一颗，不准多吃哦。” 　　黎零一下子弯起眉眼，挨着他蹭了蹭：“我就知道学长最喜欢我了。” 　　他说完，又贴近路栀耳畔，浅笑一声：“其实学长不给我糖也行，我可以吃学长。” 　　“反正学长也甜甜的，比糖还甜！” 　　路栀：“？？？” 　　路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要是你以后长了蛀牙，我一定笑你。” 　　黎零：“蛀牙是什么？” 　　不过他才不管这些，又嘟囔了一句：“我才不会长蛀牙。”路栀心想那可未必，万一你以后就是一只蛀牙鬼呢。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这只爱吃糖的鬼肯定又要委屈巴巴了。 　　路栀这么想着的时候，黎零已经牵住他的手，目光转向眼前的水泥墙：“学长要把这面墙全部挖开吗？” 　　路栀摇摇头：“挖开一角就行，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有点好奇黎零会用什么方法。 　　黎零“噢”了一声，抬手。 　　他的手掌贴在水泥墙上。 　　下一秒，水泥墙无声坍塌一角。 　　路栀：“！” 　　墙体倒塌，因为失去遮掩，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尽管路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却也被这股味道熏得后退一步。 　　黎零挡住他面前，抬手护着他：“学长别靠近。” 　　水泥墙里，恶臭冲天，倒塌的墙块还残留着暗红血迹。 　　一具森森白骨正封在水泥墙内，露出大半个身躯。 　　路栀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身侧忽然急掠过一阵阴风。 　　他下意识躲闪，余光瞥见什么东西箭一般冲向水泥墙，与他们擦肩而过。 　　是地下停车场里的黑影。 　　它重重撞上那具尸骨，猝然化为一团黑烟。 　　很快，这团黑烟又融进尸骨里，原本封在水泥墙的尸骨好像突然失去外力依凭，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在这堆尸骨上方，浮出一道透明人影。 　　是个面无血色的中年男人。 　　他佝偻着腰背，望着地上这堆尸骨，沧桑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路栀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建筑工人的鬼魂，开口：“你——” 　　“唉……” 　　鬼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 　　下一秒，他的身形一点点淡去，连同地上那堆白骨，也如沙砾般被风吹走了。 　　路栀沉默。 　　显然，这个鬼魂和之前的几个鬼魂不太一样，并不是很想和他们交流。 　　但看鬼魂的表情，最后一刻，他似乎也获得了解脱。 　　几分钟后，两人沿着刚才的缺口爬回地下停车场。 　　吴皓央依然僵在原地不敢动，直到看见路栀和黎零脚步平常地向他走来，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结束了？” 　　他不知道路栀他们在下面做了什么，只是看着那只黑影原本待在上面，没过一会又冲了下去，吓得他还以为路栀和黎零要遭殃了。 　　路栀微微颔首：“那只鬼已经离开了。” 　　目前为止，死在十三号公寓的鬼魂大部分都已解脱，只剩下那个失踪的少女……还有陈为俊。 　　路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到陈为俊的鬼魂，他虽然死在这栋公寓，但和其他人不同，他是被这里的鬼杀死的。 　　吴皓央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能回去了！我早就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又黑又冷，你们不知道，刚才你们下去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在他的絮叨中，几人往出口那边走去。 　　这一次，地下停车场再没有无形的力量拦着他们离开。他们很顺利地来到出口，按开电梯。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吴皓央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往前挤。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逃过一劫的兴奋表情，甚至幻想自己回到403后要好好睡一觉……只是很快，他的表情僵住了。 　　路栀和黎零，也停下脚步。 　　电梯停在负一层，从他们之前过来到现在离开，一直没有移动。 　　但当电梯门打开彻底时，他们才发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西装染血，脸上也是血淋淋的，一双翻着眼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路栀认识这个男人。 　　昨天早上，他还看见了对方面目全非的尸体。 　　——陈为俊。 第42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五） 　　站在电梯里面的，是陈为俊。 　　他的西装沾上鲜血，死灰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盯着电梯外的人。 　　一时间，没人说话。 　　吴皓央嘴唇发抖，腿肚子直打转。如果不是死死掐着自己，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大叫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看见陈为俊从窗外坠楼，那双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他…… 　　楼道间的灯忽然闪了一下，吴皓央仿佛惊弓之鸟，一屁股瘫在地上。 　　路栀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在吴皓央惊恐至极的目光中，他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站在陈为俊面前。 　　“陈叔，”路栀面色平静，仿若闲聊，“刚好，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陈为俊的鬼魂：“……” 　　楼道灯光再次闪烁一下，“啪”地暗了。 　　吴皓央“嗷”地一声，抱住脑袋。 　　下一秒，灯光再度亮起，吴皓央没听到动静，哆嗦着一点点抬头。 　　电梯里除了路栀和黎零，再无别人。 　　吴皓央：“……那，那个鬼呢？” 　　“他走了，”路栀环顾四周，语气还有点小遗憾，“什么也没留下。” 　　吴皓央左顾右盼，确定真的没有那个鬼的身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他刚才……只是想吓我们一跳吗？”吴皓央有点不安，“不然为什么出来？” 　　路栀若有所思。 　　比起单纯地想吓他们，他倒是觉得陈为俊的鬼魂是对他们的一个警告。 　　那可能是来自陈为俊的警告，也可能是他背后恶鬼的警告。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吧。” 　　这一次，路栀他们没走电梯，而是改走楼梯。 　　回到403时已是五点，天光微微亮起。 　　吴皓央虽然一晚上受到几次惊吓，但心还是很大，沾着沙发就睡了。 　　黎零坐在路栀身边，勾着他的手指：“学长要不要靠着我休息一会？” 　　路栀摇摇头：“我还好，不是很困。 　　黎零“哦”了一声。 　　“学长要不要被我抱着休息一会？” 　　路栀笑了起来：“不要，你要是累了就自己睡吧。” 　　黎零：“那我也不要。” 　　他也不需要睡觉，只是很喜欢和学长一起睡。 　　时间很快到了早上六点半，宋俏和洛轲轲避开居民，悄悄来到403。 　　宋俏见到沙发上的吴皓央吓了一跳，洛轲轲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是你！你果然是玩家！” 　　吴皓央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下脑袋：“对不起啊，昨天凶了你。” 　　洛轲轲：“没事没事，我早就忘了。” 　　她冲吴皓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吴皓央愣了一下，低头，脸庞微红。 　　宋俏看看他们，一脸懵逼：“发生了什么？” 　　路栀：“昨天我们遇到了这栋公寓里的鬼魂，他们心愿已了，已经消失了。” 　　洛轲轲眼睛一亮：“也就是说，那四个鬼都跑了，以后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路栀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又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洁明了地说出，顺带展示了一下花坛里挖出的断手。 　　宋俏和洛轲轲见到断手纷纷色变，宋俏颤声道：“所以……那个失踪的少女，其实是被分尸了？” 　　洛轲轲：“那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她的尸体？” 　　路栀：“目前只找到这么一块。” 　　洛轲轲往后躲了躲，不敢看那只断手，转向吴皓央，换了个话题：“所以你被恶鬼攻击，是因为看到了恶鬼杀人？” 　　吴皓脸色不太好地点点头。 　　宋俏赶紧追问：“那你们有看到那只恶鬼的样子吗？” 　　路栀：“没有。” 　　“它一次控制吴皓央自杀，一次控制鬼夫妻影响吴皓央，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路栀淡淡地道。 　　“陈为俊的死也是一样的，他被天台自杀的少女引上顶楼，这个过程中，恶鬼也没有出现。” 　　洛轲轲摸摸下巴：“你是不是猜出了什么？” 　　路栀微微颔首：“实际上，我怀疑一年前失踪在公寓里的女生就是恶鬼。” 　　“并且，恶鬼杀人的方法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利用其他鬼魂——也就是说，它很可能控制着这栋公寓里的鬼魂。” 　　“之前我给403的鬼夫妻看过这只断手，他们露出恐惧的神色，也能说明这点。” 　　洛轲轲想了想：“有点道理……糟糕！” 　　她抬头：“你们昨晚挖开花坛，那现在其他居民不是也会发现？” 　　路栀推开窗户，往下一望。 　　他昨天挖空的花坛，如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洛轲轲：“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 　　旁边的宋俏倒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如果恶鬼是女生，那是不是说明，她在公寓里的身份也是个女生？” 　　路栀摇首：“未必。” 　　“恶鬼可能是个女生，也可能是其他形象。在它没出现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宋俏点点头：“也是……” 　　几人又交流一会，洛轲轲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啊，七点半了，我得出门了。” 　　每天早上她都要装作出去上班，是玩家中时间最少的那一位。 　　宋俏：“辛苦你了，一路小心！” 　　洛轲轲愁眉苦脸地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什么，转身，眼巴巴地看着屋里的人。 　　“对了对了，小区超市那的巧克力特别好吃，但是我不顺路。”她双手合十，“要是你们路过那里，麻烦帮我买几块，谢谢谢谢！” 　　路栀道：“好，我会帮你买的，不过今天应该不行。” 　　洛轲轲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转身走了。 　　吴皓央目光跟随她俏丽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外。 　　宋俏：“那……我也走吗？” 　　路栀眨眨眼：“你可能要留在这里。” 　　他对上宋俏询问的目光，开口解释：“现在已经是第四天，我得出门获得更多线索。所以，我想让你留下来陪吴皓央。” 　　吴皓央有点奇怪：“我们跟你一起去不就好了？” 　　路栀摇摇头：“不，恰恰是因为你不能出门，所以我才让宋俏陪你。” 　　“原本按照你的人设，你和洛轲轲每天都要外出上班。但这几天你一直待在屋内不出门，这栋公寓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了。” 　　吴皓央闻言色变，在他的记忆里，他和几个居民确实相熟。 　　路栀继续道：“况且，就算公寓没人注意到你，你可能也过不了小区门卫那关。” 　　昨天晚上夜深人静，小区无人，所以他能带着吴皓央。 　　但现在是大白天，很多居民都要上班的时候，吴皓央一旦露面，必然会落入很多双眼睛里。 　　吴皓央心惊胆跳，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在白天出去了。 　　不出门虽然会引起居民怀疑，但他们未必会来找他，加上离副本结束只有三天，他只要硬着头皮撑过剩下三天就行。 　　一旦出去，如果真的遇到相熟的居民，发现他几天没出门后突然出现，肯定会上来询问。 　　他不觉得自己能应付过来，暴露是铁板钉钉的事！ 　　可是，如果路栀走了，黎零肯定会跟着他一起，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宋俏这个小姑娘，如果真有恶鬼…… 　　吴皓央有些慌乱，像是看出他的慌乱，路栀温和地安慰：“其实，我不觉得你会在白天遇险。” 　　“陈为俊是在晚上死去的，当时的你目睹了这一切，但直到第二天晚上，恶鬼才来攻击你。” 　　路栀说到这里，吴皓央就想了起来。 　　“对！我当时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什么都没遇到！”他道，“难道说，恶鬼只能在晚上伤人？” 　　路栀颔首：“很可能是这样。” 　　毕竟，如果恶鬼能在白天伤人，那也没必要趁着深夜杀死陈为俊，又拖到第二天晚上才攻击吴皓央。 　　“而且，就算它真的在白天找你，我也能察觉到危险，回来帮你。”路栀微微一笑，“我不会走出太远，最多十分钟就会回来。” 　　经过这几个副本，他发现当他预测到危险时，危险其实还没发生。 　　所以，当他赶过去后，刚好能够阻止危险。 　　吴皓央连连点头，听了路栀这番话，他只觉得万无一失，安心多了。 　　宋俏对留在403也没有意见，她其实不太敢出门，要她出去观察其他居民对她来说更是一种为难。 　　路栀也是看出这点，才选择自己和黎零出去。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只要你们别出门，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安全。” 　　吴皓央和宋俏一副乖巧模样：“放心吧，我们会留在这等你们的。” 　　路栀牵着黎零的手，和他一起出门了。 　　陈为俊的尸体已经被收走，楼道里摆着几个花圈，还有零碎飘落的纸钱。 　　一楼弥漫着浓烈的香水气息，路栀晃晃黎零的手：“看那边。” 　　——他们前方不远处，是一个白裙女子的背影。 　　301的高杏子。 　　黎零：“学长要悄悄跟过去吗？” 　　路栀点点头。 　　他记得陈为俊跳楼的那天，高杏子从人群路过，脚步有些慌乱。 　　现在已经是陈为俊死的第二天，高杏子每天要去上班，但是今天的她，似乎并不急着出门。 　　她在小区里游荡，看似漫不经心，就像闲逛。 　　但路栀很快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高杏子会在各个公寓楼底下的花坛徘徊。 　　不仅如此，路过一些偏僻的角落时，她也会停留几秒。 　　这个过程中，路栀和黎零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被发现，也没有过分靠近。 　　最终，高杏子离开了小区。 　　路栀和黎零也停下脚步。 　　一个疑惑，浮上路栀心头。 　　高杏子，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她搜寻的地方多是花坛和偏僻的角落，而不久前，路栀还从十三号公寓楼底下的花坛挖出一只断手。 　　那只断手属于一年前失踪在这里的少女，在路栀的推测中，这个少女是藏在公寓里的恶鬼，杀死了陈为俊。 　　而高杏子的异样，也是从陈为俊死后才出现的。 　　他们两人，和那个被分尸的少女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黎零眨眨眼：“学长不跟过去吗？” 　　路栀摇摇头：“再出去就离403太远了，如果吴皓央真的有危险，不方便赶回去。” 　　“而且我们已经离开几分钟，是时候回去了。” 　　黎零：“啧。” 　　他还想和学长出去买菜。 　　他已经两天没吃到学长做的饭了！ 　　黎零不是很高兴地贴着路栀，盯着他的学长看。 　　过了几秒，他开口：“以后一定要把学长抱回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路栀：“？” 　　什么虎狼之词！ 　　他敲了一下黎零脑袋：“说人话。” 　　黎零：“我说的本来就是人话。” 　　他黏糊糊地挨着路栀轻蹭，语气软软的：“想让学长给我做饭，我饿了。” 　　路栀沉默。 　　糟糕，好像是他想歪了。 　　黎零见他不说话，意识到什么，眼尾一弯：“学长刚才想的是什么？” 　　他不等路栀回答，又贴近路栀耳畔，轻笑一声：“学长是不是想我……” 　　路栀捂住他的嘴。 　　然后一本正经道：“回去给你煮面。” 　　黎零想想煮面也行，也很好吃，于是点点头。 　　接着又道：“学长刚刚想的是什么？” 　　路栀：“……” 　　黎零眼中含笑，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回答。 　　路栀才不要理他，又敲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就走。 　　黎零：唔，学长在害羞。 　　他高高兴兴地跟着学长走了。 　　【叮。】 　　两人快走到公寓楼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路栀耳边响起，也让他的神色猝变。 　　【玩家吴皓央被原住民识破，违反规则，现已逐出游戏】 　　【请各位玩家遵守规则，引以为戒】 　　“……” 　　路栀停下脚步。 　　他离开403不过几分钟，而且，他没有预测到危险。 　　也就是说，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恶鬼没有在白天出现，攻击吴皓央。 　　——是吴皓央自己，走出了403。 第43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六） 　　——几分钟前，403。 　　宋俏和吴皓央面对面坐着，乖乖等路栀和黎零回来。 　　钟表上的指针走过几格，宋俏忽然想起什么，轻叫一声：“糟糕！” 　　吴皓央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有鬼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得上去一趟！”宋俏神情紧张，“昨天柳绵约我出门，现在时间快到了，要是她找不到我，肯定会怀疑我的！” 　　吴皓央色变：“那我怎么办？你不能不去吗？” 　　宋俏连忙安慰：“你放心，我会找个借口拒绝她的。” 　　“但现在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无论如何我都得上去一趟，和她说一声。” 　　吴皓央：“那……” 　　他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但又想到出门的风险，还是改了口：“那你早点回来。” 　　宋俏点点头：“两分钟！最多两分钟我就回来！” 　　她又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蹭蹭蹭地出门了。 　　403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出租屋里安静下来。 　　吴皓央有点坐不太住，他害怕这份安静，于是站起来，故意跺出重重的脚步声。 　　就这么在屋子里徘徊两圈后，他忽然扭过头，视线落在403的大门上。 　　“……” 　　吴皓央盯着紧闭的403大门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下一秒，他试探着一步步来到门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吴皓央的运气很好，从四楼到一楼，他都没有遇到其他住户。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松，神情也舒缓下来，仿佛龟缩底下已久的人终于见到阳光。 　　就在他要走公寓楼时，一只手，从背后拍上了他。 　　“是……是小吴啊。” 　　一个中年男人打着酒嗝，笑嘻嘻地凑前。 　　“好久不见，刚好……借我点钱吧？” 　　—— 　　路栀赶回十三号公寓楼时，吴皓央已经不见了。 　　一个喝醉的男人蹲在楼梯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 　　是701的陆屏，破产的中年老板，曾经向路栀借过一百块钱。 　　“是你啊……嗝。” 　　陆屏依然是醉醺醺的模样，熏红的脸庞露出一个笑容，从裤兜里掏了淘，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 　　“喏，之前借你的钱……嘿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路栀从陆屏手中接过这张钞票，沉默无言。 　　系统弹出吴皓央被淘汰的消息时，他问过系统，是谁揭穿了吴皓央。 　　系统的回答是，陆屏。 　　陆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揭穿了一个玩家，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远。 　　路栀望着这个酒鬼的背影，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了。 　　之后，路栀牵着黎零的手，回到403。 　　403大门依旧紧闭，一个女生正抱膝坐在门口，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是宋俏。 　　“对不起……对不起……” 　　见到路栀和黎零回来，她的声音哽咽，几乎难以成声。 　　“是我没看好他，对不起……” 　　路栀轻轻拉起她：“地上凉，进屋细说吧。” 　　几分钟后，他从宋俏口中得知吴皓央出门时，宋俏也不在403。 　　她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前一天柳绵找上了她，让她陪自己出去。 　　当时宋俏找了个借口推脱，柳绵默默地看了她几秒，又说第二天会来找她。 　　宋俏原本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只是第二天早上她和路栀见面，听到路栀昨晚的经历后大为震惊，也在震惊之中，把柳绵的话抛在了脑后。 　　——等她再回想起来，已经接近和柳绵约定的时间，不得不去。 　　“我……我和他说过，只要两分钟，两分钟内我就会回来的……” 　　“对不起，我不该走的……对不起……” 　　宋俏声音越来越小，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抬起。 　　她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留下来，要是她能留下来看住吴皓央……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路栀缄默无言。 　　他知道责怪宋俏并没有用，毕竟吴皓央是自己走出403的。 　　如果恶鬼出现，对吴皓央出手，或是吴皓央遇险，路栀都能提前感知到。 　　但偏偏……恶鬼没有出现。 　　问题也就在这里，明明没有恶鬼，更没有危险，为什么吴皓央一定要离开403？ 　　明明路栀反复和他说过，一定不要离开…… 　　心里多种念头回转，最终，路栀只是轻叹一口气：“柳绵为什么找你？” 　　宋俏抽泣一声：“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想找个人陪她出门。” 　　“陈为俊死后，她就一直很害怕，也不太敢出门，所以经常来找我。” 　　“昨天她还向我问过你，说出差回来那天在电梯前遇到你和黎零，吓了她一跳，问我你们是干什么的，被我搪塞过去了。” 　　路栀沉吟不语。 　　如果宋俏说的是真的，那么电梯初遇那天，柳绵种种奇怪的举动就可以理解了。 　　在柳绵出差前，他和柳绵从未碰面。 　　深夜回到小区，电梯前遇到两个陌生的男人，要是他，也会觉得戒备。 　　路栀又问：“她的身体不舒服……是指什么？” 　　宋俏：“就是……你知道的，女生每个月……” 　　路栀：“……” 　　他大概也知道柳绵为什么要晒被子，又要很晚才去收了。 　　可是，就算之前的行为能够理解，柳棉还有个最大的疑点。 　　她引走了宋俏。 　　在路栀和黎零即将回到403的几分钟前，引走宋俏，让吴皓央有机会离开403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柳棉？ 　　柳棉……是凑巧，还是有意？ 　　路栀仰起脸，望着楼上。 　　藏在公寓里的恶鬼，是一年前失踪的女生。 　　柳棉，也是独居女生。 　　如果宋俏说的是真的…… 　　路栀低头，墨色眼眸中倒映出宋俏的脸庞，她因为吴皓央的死而满面愧疚，眼中隐有泪光。 　　这个表情并非作假，并且吴皓央死后，宋俏也没有躲回自己房间，而是眼睛通红地蹲在403前。 　　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如果这时有居民路过，肯定会对她生疑。 　　所以，宋俏也是真的为吴皓央自责难过。 　　路栀眼睫低垂，墨色眼眸中似乎划过一丝光泽。 　　最终，他没对宋俏说什么，而是让她回去了。 　　403依然安静，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晚上的时候，洛珂珂回来，敲响路栀的门。 　　“吴皓央呢？”她环顾屋内一圈，“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路栀对上她困惑的目光：“吴皓央被701的陆屏揭穿了。” 　　洛珂珂神色剧变。 　　“为什么？”因为太过震惊，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不是不能出门吗？为什么又出去了？” 　　路栀垂眼：“是我疏忽了，没看住他。” 　　洛珂珂沉默几秒，摇摇头。 　　“不，不对，应该不是你们的问题。”她嘴上喃喃，“就算你们都离开，只要他待在403也会安全……如果他真的想出去，就算你们看着他，他肯定也会找借口出去。”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被居民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他一定要离开？” 　　路栀没有回答，这也是他的疑惑。 　　403沉寂一会，洛珂珂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我……我还买了巧克力，想分给你们……” 　　路栀轻叹一声：“他也吃不到了。” 　　洛珂珂：“……” 　　“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吧。”她的肩膀耷拉下来，“你有什么头绪吗？” 　　离通关，只剩下两天。 　　这两天里，他们必须向系统交出一份答案，一份关于恶鬼究竟是谁的答案。 　　并且，这份答案必须正确，如果错误，他们所有人都将通关失败。 　　洛珂珂心怀一丝期待，但她依然没从路栀这里得到回应。 　　最后，洛珂珂也只能失落地回去了。 　　—— 　　深夜，十三号公寓楼外。 　　高杏子披着一头黑发，脚步虚浮，在小区里晃荡。 　　她咬着自己的指甲，眼神时不时左右漂移，似在搜寻什么，又似在忌惮。 　　过于浓烈的香水味飘散于她身侧，只是她嗅着这香水，并不觉得刺鼻，反而有种被厚重甲壳包裹住的安心感。 　　而且，这香水味还让她想到了自己婆婆。 　　那个乡下来的婆婆，身上总有股让她难以忍受的味道。 　　她讨厌婆婆对她刻薄尖酸的语气，还有颐指气使的态度。 　　尤其是婆婆身上的味道，真是让人掩鼻。 　　所以，哪怕在家中，她也会喷洒自己最喜欢的香水，隔绝婆婆的气味。 　　夜间的风微凉，卷起香水的气息飘远。高杏子左顾右盼，思绪漫无目的地发酵。 　　要是婆婆早点死掉就好了，就像她那个短命的废物儿子一样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那一刻，高杏子停下脚步。 　　她看见她的前方，有一个人。 　　路灯灯光微弱，那个人的脚下……没有影子。 　　—— 　　卧室。 　　房间熄灯，路栀安静地躺在床上，垂落身侧的手被黎零拢在掌中。 　　“学长，”似乎是察觉到今天的学长格外沉寂，黎零贴近他，冰冷的气息拂落耳畔，如一片轻柔的羽毛，“别怕，有我在呢。” 　　路栀在黑暗中与他对视，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 　　“突然的事情多了去了，”黎零一只手搭在路栀腰间，非常享受这个人的温暖，“比如，今天学长还在我怀里，明天起来的时候就会亲我一口。” 　　路栀：“？” 　　这两件事怎么搭上关系的？ 　　察觉到他的想法，黎零弯起嘴角：“所以我才说是突然的事情啊。” 　　他说到这，又有点小得意地扬起脸：“而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谁让学长这么喜欢我！” 　　路栀掀起被子闷住他，面无表情：“你还是睡觉吧。” 　　黎零非常努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又黏糊糊地贴上自己学长，冰凉的脸庞埋进路栀温暖颈侧。 　　他喜欢这个人的温度。 　　而且，他也习惯了占有这份温度。 　　房间里安静片刻，黎零的声音再度响起： 　　“学长，明天就是第五天了。” 　　路栀：“唔。” 　　黎零抬眼，盯着路栀的脸庞看了几秒：“学长好像并不担心自己能否通关。” 　　路栀微微一笑：“你在为我担心吗？” 　　黎零眨眨眼：“我才没有呢，我可期待了。” 　　他亲昵地贴上路栀脸庞，语气甜甜的，好像在说什么情话。 　　“要是学长不能通关，就会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学长抱回去，学长只能任我摆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听起来就很棒。” 　　说这些话的时候，黎零眼睛还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路栀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非常淡定地摸摸黎零脑袋：“那我努力一下，不让你如愿得太早。” 　　黎零：“哦。” 　　语气还有点小失望。 　　不过还是乖乖低头，挨着路栀的掌心蹭了蹭。 　　他的体温冰凉，因为挨得很近，几乎是一个将路栀霸占在怀里的姿态。 　　路栀望着这只黏人的学弟，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乖巧无害，反而占有欲极强，偶尔还会充满侵略性。 　　归根结底，还是一只危险的凶凶鬼。 　　不过虽然是凶凶的……但也很可爱。 　　说凶凶话的时候，也很可爱。 　　路栀又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很喜欢被他这么摸，非常高兴地黏着自己学长，过了一会再度开口： 　　“学长可以教我做饭吗？” 　　路栀有点好奇：“你想做菜？” 　　黎零：“我才不要做菜，我要做学长。” 　　路栀：“？” 　　黎零踌躇满志：“万一学长这次通不了关呢？所以我要赶紧学会怎么做菜。” 　　“等我学会后，就可以吃到非常好吃的学长了！”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地掀起被子，把黎零闷住了。 第44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七） 　　第二天清晨。 　　路栀没怎么睡好，做了很多个混乱却短暂的梦。 　　这些大大小小的梦境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身上好像一直压着一个大冰块，让他喘不太过气。 　　等到醒来时，他知道他身上的大冰块是什么了—— 　　黎零。 　　“学长早啊。” 　　看见路栀睁眼，黎零眉眼弯弯，一只手臂还落在路栀腰间。 　　路栀默默与他对视，心想天冷的时候，他一定要和这只学弟分床睡。 　　不对，现在还是夏天，天冷的时候他们……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路栀把这个念头按下，拍拍黎零脑袋：“你压着我了。” 　　黎零：“哦。” 　　然后把脸往路栀身上一埋。 　　一动不动，继续扒拉自己学长。 　　路栀：“……” 　　路栀拖着这只黏人鬼起来时，听见外面一阵喧杂。 　　现在才早上六点，正是小区居民刚醒的时候。 　　路栀似有所觉，快步来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几分钟后，公寓楼下。 　　高杏子的婆婆，301的王婶站在楼道前，脸色铁青。 　　402的孙萍丽也在旁边，一张脸上无悲无喜，近乎木然。 　　她们周围，小区居民的议论声四起，但议论的焦点并不是她们 　　而是她们面前的一具尸体。 　　高杏子死了。 　　她的一只高跟鞋不知所踪，美丽披散的黑发乱糟糟铺在肮脏地上，面朝下方，一只手挣扎着向前。 　　临死之前，她似乎还想要躲进十三号公寓楼，寻求庇护。 　　但是现在，她的脸上只有凝固的惊恐，嘴巴大张，像在尖叫。 　　更令人惊讶的是，昨天出门时她还穿着往日最喜欢的白色长裙，如今，那件长裙已不翼而飞。 　　失去衣裙，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抓痕，仿佛被无数只野猫抓挠，血淋淋的，每一道都深可见骨。 　　尽管如此，她也不是不着寸缕。 　　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披在她的后背上，遮挡她的大半身体。 　　这件外套很快被小区的人认了出来。 　　——402的陈为俊生前最喜欢穿的外套。 　　几天前，陈为俊跳楼自杀。 　　如今，住在他楼下的高杏子也莫名死去，死时浑身赤裸，只披着他的外套。 　　围观的人群中，弥漫开某种流言。 　　“说起来，陈为俊平时也和高老师走得很近……” 　　“对啊对啊，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旁人好一点……” 　　“其实几个月前，我看见陈为俊和高杏子走进了同一家旅馆……” 　　“哇，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孙萍丽还在旁边呢……” 　　在一些居民眼中，陈为俊和高杏子的关系，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落于耳边，路栀和黎零站在人群中，观察孙萍丽的神情。 　　他知道，孙萍丽也认出了高杏子身上的外套。 　　只是对于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出轨这件事，孙萍丽似乎并没有多大反应。 　　就像那天陈为俊死后，她表面上大声哭泣，可抬起头时，脸上不见一点泪痕。 　　十三号公寓楼下一片喧杂声，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公寓里的所有住户。 　　不久后，洛珂珂和宋俏悄悄来到403。 　　“我怀疑，孙萍丽是恶鬼！” 　　洛珂珂语出惊人。 　　“不管是见到陈为俊死还是高杏子死，她的反应都不大，尤其是刚才——她好像早就知道陈为俊和高杏子有染，表情甚至没有一点波动。” 　　“在陈为俊与高杏子的恋情中，孙萍丽是受害者，对于这两个人的死，她也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当然，只靠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很难连续杀死两个人，陈为俊和高杏子也死得很奇怪……所以我怀疑，现在的孙萍丽也不是真正的孙萍丽，而是附身孙萍丽的恶鬼！” 　　路栀听完洛珂珂这段话，微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 　　他又转向宋俏：“你觉得呢？” 　　宋俏沉默几秒，小声开口：“我怀疑……柳棉是恶鬼。” 　　“昨天就是她把我引了出去，才让吴皓央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且时间还那么恰巧，怎么想都很古怪……” 　　昨天，宋俏一个人回去后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 　　明明前天她已经拒绝过柳棉，但柳棉依然说第二天会来找她，她怕被柳棉揭穿，才不得不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柳绵，她也不用离开403，留下吴皓央一个人。 　　为什么柳绵一定要这么执着地找她？ 　　仅仅是因为过去的她们关系很好吗？ 　　宋俏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今天一来，她就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路栀听完也点点头，过了几秒：“我大概知道恶鬼是谁了。” 　　洛珂珂、宋俏：“什么！” 　　她们先是惊讶，而后是欣喜，向路栀投来期盼的目光。 　　“恶鬼是谁？” 　　路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道：“昨天晚上，我其实目睹了高杏子的死。” 　　“当时她的后面有个影子，也被我看见了。” 　　宋俏揪住衣角：“是柳绵吗？要是现在说出来，我们就能通关了！” 　　路栀与她对视，忽然微微一笑。 　　宋俏：“？” 　　“不急，现在才第五天呢。”路栀语调微扬，“明天早上，我再联系系统也不迟。” 　　洛轲轲、宋俏：“？？？”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天？ 　　宋俏心里疑惑，忍不住开口：“你……你真的有把握吗？” 　　路栀颔首，神情笃定：“我有近九成的把握。” 　　他的嗓音清越，语气淡然而自信，宋俏听了，心中的疑惑莫名淡去几分。 　　“我……我相信你。”旁边的洛珂珂叹了口气，“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不能通关……唉，我本来也不觉得我能走到最后，成功许下愿望。” 　　宋俏：……我也是。 　　她最开始还觉得自己连第一个副本都通关不了呢。 　　现在能撑到第五天，已经超出她的期望了。 　　“既然这样，我也相信你。”宋俏道，“那我们明天还是在这里集合吗？” 　　路栀：“当然，不过回去后你们还是要小心，别被原住民发现了。” 　　宋俏和洛珂珂连连点头。 　　之后，她们趁着外面无人，悄悄离开了。 　　两个女生走后，黎零看着路栀，慢吞吞凑近： 　　“学长这么确定自己有了答案？” 　　路栀轻笑：“我的答案正不正确，今晚也会揭晓的。” 　　黎零“唔”了一声，仍旧盯着他看：“那么今天之后，学长又要回去了吧？” 　　路栀微微一默。 　　确实。 　　如果能够顺利通关……那他就要回到现实了。 　　到那时，他可能又要忘记黎零，忘记这只黏人的学弟鬼了。 　　路栀垂眼，这一刻，他的胸腔里涌起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他知道，他并不想忘记黎零。 　　“学长。” 　　黎零见路栀不说话，轻轻贴近他的耳侧，声音很低，像是呢语，又像软软地撒娇。 　　“我去找你，好吗？” 　　路栀一下子抬起眼帘：“你能来找我？” 　　黎零：“当然能啦。”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笑意，眼眸却深黑无光，仿佛某个阴暗的囚笼，将路栀的身影禁锢在其中： 　　“只是，如果我去找学长，就得以本来的形态出现。” 　　“那个样子应该不会太好看——所以学长要做好心理准备，别被我吓到了。” 　　路栀有些惊讶。 　　黎零还有其他非人的形态，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 　　所以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这只学弟真正的皮囊？见路栀沉思，黎零轻轻抬手，冰凉的指腹贴上路栀眼尾，落在那枚眼尾下的小痣上，缓慢磨蹭。 　　他在等自己学长的答案。 　　拒绝或是同意，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黎零面上依然微微笑着，笑意却未达深黑幽邃的眼底。 　　但是，当路栀的目光再度落回他身上，他又变回一副副乖乖巧巧的模样，眨眨眼睛，眼神无辜又有点委屈：“学长是不是不愿意我去找你？” 　　路栀看着这只学弟委屈巴巴的模样，立刻摸摸他的脑袋。 　　“才没有呢。” 　　路栀扬起好看的眼尾。 　　“我只是有点太高兴了。” 　　黎零能来找他，他当然很高兴，甚至是意外之喜。 　　刚才没有回答，只是他也有点犹豫。 　　——路栀的犹豫并不是针对黎零，而是针对他自己。 　　黎零说会以本来的形态出现，而现实中的路栀和副本里的路栀，也是两个模样。 　　毕竟，一旦他回到现实，就要再度被ST综合征的阴霾缠身。 　　那副病恹恹的、动不动就咳嗽的样子……大概不会很好看吧。 　　路栀默默地想。 　　要是这只学弟见到，会……不太喜欢吗？ 　　黎零微微蹙了下眉。 　　他的学长嘴上说着很高兴，可是神情里，似乎还是有点犹豫。 　　不过，他才不管。 　　反正他已经得到承诺，就算学长反悔也没用。 　　要是反悔……就直接把学长抢回去，让他连回到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黎零的心情又愉悦起来，抱住路栀，埋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像只吸猫薄荷的大猫，扒着猫薄荷不肯撒手。 　　路栀摸摸这只大猫，眼中又浮出笑意。 　　黎零身上冷冰冰的，并不是活人的温度。 　　但他已经习惯了。 　　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期待——在现实中，重新触碰到这样的温度。 　　…… 　　深夜，403没有开灯，房间静籁无声。 　　路栀和黎零躺在床上，呼吸清浅，仿佛已经沉眠。 　　稀薄的月光从窗边洒落些许，而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依然是浓稠的黑暗。 　　突然，一块黑暗如幕布般，从地面悄无声息地浮出。 　　那是一个不见五官的黑影。 　　这个黑影静静潜伏在房间角落，片刻后，无声无息地飘向前方—— 　　啪。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光亮铺满房间各处，黑影瞬间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睡着了的路栀和黎零坐起身，眼中清醒无比。 　　“既然出现了，为什么还要掩人耳目呢？” 　　路栀直视那个黑影，微微一笑。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 第45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八） 　　“我猜的没错。” 　　“果然是你。” 　　路栀轻描淡写的话语落下，黑影一下子停在原地。 　　它没有动。 　　路栀并没有说出它的名字，但它知道，一旦路栀出口，一旦他说出了正确的答案，那么这个副本，就会被他通关。 　　此时，这只恶鬼正在心底盘算。 　　到底是赌路栀的答案是否正确、是否真的猜出自己身份……还是，先杀了他呢？ 　　像是看出恶鬼的盘算，路栀淡淡一笑：“你最好先别动，在这之前，不如先听听我的推测。” 　　“万一我的答案是错误的，那么这个副本，你就是胜利的那方了。” 　　恶鬼沉默。 　　这份沉默，代表着它的回答。 　　路栀：“我们相遇的第一天，你就露出了第一个破绽。” 　　恶鬼身影晃动一下，似乎质疑地“哦？”了一声。 　　路栀语气平静：“那时，我和你在楼道相遇，刚问一句你在外面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你就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反问有人跳楼了吗？” 　　“我那个问题并没有透露出太多东西，一般人可能只会以为外面真的有人，或者觉得我在找谁。你却直接联想到了有人跳楼，思维未免有些太跳跃了。” 　　恶鬼肩膀微抖，好像是说：你在胡说什么，真是笑死人了。 　　路栀语气不变，淡然地道：“第二个破绽，你主动找上我，和我说你前两天就注意到了宋俏，发现她不对劲后才猜出我们都是玩家。” 　　“那是副本第三天，我们在第一天晚上来到副本。我问过宋俏，那晚她没有出门，第二天早上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我。在这之前，你已经装作上班的样子离开小区，又直到深夜才回来。” 　　“也就是说，第三天之前，你根本没和宋俏碰过面，更没有注意到她的机会——那么，你又是怎么发现她的不对劲呢。” 　　恶鬼的肩膀抖动的幅度减轻了。 　　“第三个破绽。” 　　路栀眼眸沉静如夜湖，波澜不起。 　　“上次碰面时，我说我遇到了这栋公寓里的鬼魂，他们心愿了结，已经消失——但那时，我并没有明确地说到底有多少个鬼魂。” 　　“算上建筑工人、天台少女、鬼夫妻，还有失踪的少女，这栋公寓里，应该有五个鬼魂。” 　　“可你听到我的话，却说了一句太好了，那四个鬼都跑了，不会再来骚扰我们了。” 　　“为什么明明有五个鬼魂，你却说消失的只有四个鬼魂？” 　　恶鬼：“……” 　　见恶鬼没回应，路栀平静地说完剩下半句：“因为你也很清楚，我们根本没碰到最后一个鬼魂，根本没碰到那个失踪的少女——也就是你，对吧？” 　　恶鬼不动了。 　　它立在原地，明明只是一团黑影，但在这副皮囊之下，似乎有某种寒意正在蔓延。 　　路栀面不改色，直视恶鬼脸庞。 　　“以上种种，最多只是一些疑点，终究没有实据，也不至于让我彻底怀疑你。” 　　黎零懒洋洋地凑近路栀，靠在自己学长身上，路栀摸摸他的脑袋，话音未停：“毕竟谁又能想到，恶鬼会扮成玩家融入我们之中，还从不伤害我们呢？” 　　他说到这里，眸色微冷：“真正让我确定你是恶鬼，是吴皓央因为你离开403，被陆屏揭穿，逐出游戏。” 　　恶鬼轻轻一颤。 　　“吴皓央出事的那天，你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在哪里，好像全然不知情。” 　　“当然，如果我是杀人凶手，我也会装成对死者毫不知情的模样，但问题就在于你只是伪装成玩家，不是真正的玩家。” 　　路栀眉眼淡漠，墨色眸底如笼寒霜。 　　“你再怎么伪装成玩家，也无法与系统沟通，更不清楚每个玩家被逐出游戏时，系统会给我们直接提醒。” 　　“所以，你的那句话就是最大的破绽，也是你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恶鬼：“……” 　　“说到这里，我还要多谢你。”路栀毫不介意继续杀人诛心，“如果你没有对吴皓央动手，而是继续伪装下去，我也没办法这么快确定你的身份，恐怕还要再拖几天。” 　　“所以我们能够现在通关，真是多亏了你——洛珂珂。” 　　当路栀的嘴里说出“洛珂珂”三个字的时候，房间里的黑影顿住了。 　　她没有动。 　　现在，路栀只要喊出系统，只要轻轻一句话，这个副本就会结束，他也能够顺利通关。 　　而就像是规则的束缚，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笼罩恶鬼的黑影被抽除茧丝般一缕缕消散，露出她的真容。 　　——正是702的“住户”，“玩家”洛珂珂。 　　她望着路栀，就像望着自己的仇人，片刻后终于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路栀：“因为我目睹了高杏子的死，就像吴皓央目睹了陈为俊的死，你一定会来除掉我。” 　　他旋即微微一笑：“不过我是骗你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死了。” 　　洛珂珂：“……” 　　路栀：“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一定会在晚上找我，因为你无法在白天伤人，之前几次动手，都在深夜。” 　　洛珂珂低头，再抬起脑袋时，脸上已浮现一个笑容：“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呀，没错，我确实不能在白天动手，不过——” 　　她话锋一转：“恶鬼不止会杀人，诱惑人心，也是恶鬼的基本功呢。” 　　路栀低头看了黎零一眼。 　　这只学弟正黏着他，无辜地冲他眨眨眼睛。 　　学长看我干嘛。 　　我才不是鬼呢。 　　路栀：“……” 　　路栀再度转向洛珂珂：“所以，是你诱惑了吴皓央，才让他走出403。” 　　他想起洛珂珂出门时，曾说自己想吃巧克力。 　　还有洛珂珂与吴皓央第一次见面，曾对他微微一笑，让吴皓央脸庞微红。 　　现在想来，当时无足轻重的细节，却是恶鬼悄悄展露的獠牙。 　　“是呀，”洛珂珂笑嘻嘻地拍手，“其实我只能诱惑到对我有好感的人，谁让那家伙是个看脸的，我只是冲他笑一笑，他就对我心动啦。” 　　“所以，直到我离开，他还想着怎么讨好我，怎么悄悄绕出去给我买巧克力……可惜他的运气真不好，刚一下楼就被人逮到了，哈哈！” 　　路栀心下明了，他之前遇到的恶鬼杀人往往都是简单粗暴，只有洛珂珂居然能够诱惑吴皓央，反过来借助规则害他。 　　“这么说来，柳棉也是你安排的？” 　　“我才不需要安排那种东西，”洛珂珂颇为得意，“说实在的，就算你们都没离开，都守在那里看着他，他也会费尽心思，努力想要逃出小区，买到那块巧克力讨我欢心的。” 　　也就是说，柳棉确实是个意外。 　　路栀见洛珂珂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淡淡提醒一句：“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暴露了自己。” 　　洛珂珂脸上笑容一滞。 　　路栀不等她说话，继续开口：“我猜，你的死和陈为俊、高杏子也有关系吧。” 　　洛珂珂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彻底沉寂下来。 　　“是啊，”她嘴角依然勾起，却是带着一点憎恶的狞笑，“那两个人死得活该，我还痛恨他们没能死得早一点！” 　　在洛珂珂口中，路栀听到了她的过去。 　　一年前，一个女生搬进十三号公寓，因为生性内向，不太愿意与人交流。 　　当时，对她最好的就是402一家，女主人孙萍丽见她孤单一人，十分热情地与她交谈，男主人陈为俊也很温和，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 　　但是某天深夜，她无意间撞见402的陈为俊与301的高杏子幽会，惊慌之下，不小心摔下楼梯。 　　楼梯陡峭狭窄，女生一个不慎，头部朝下，脖颈发出一道清脆的骨折声。 　　她浑身抽搐，奄奄一息地向楼上的两人投去求助目光，却发现他们的表情在惊恐中，带着愤怒与疏离。 　　【是你自己摔下去的！别想缠上我们！】 　　【不能被人发现，我的老婆太难缠了，而且我的工作还在上升期，不久以后，就有一个晋升的机会……】 　　【怎么办？我们说不清道不明，我不想我的名声也被毁掉！】 　　【要不然……要不然……】 　　楼道间的灯光闪烁，拉长了那两人的影子。 　　颤抖的女生含泪的眼睛里，他们的脸庞亦如影子一般，蒙上令人恐惧的晦暗。 　　——十三号公寓从建筑之初，就笼罩着不详与死亡的阴霾。这些死亡或是无意、或是人为，但都在这栋公寓楼的无声注视下，悄悄发生。 　　也就那一夜之后，刚搬进来没多久的女生失踪了。 　　她在这里本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小区居民照常生活，没有人会在意她。 　　只有她的黑猫依然徘徊在公寓楼下，寻觅自己主人的气息。 　　…… 　　洛珂珂说完自己的故事，随即，脸庞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们不同情我一下吗？” 　　“要是你们揭穿我的身份，那我也会死掉的。” 　　话音刚落，她的眼底暗光涌动，似有某种暧昧的情绪，钩织成诱惑人心的丝线。 　　然而路栀的神情始终清醒，不为所动：“吴皓央也不打算揭穿你的身份，那么，你放过他了吗？” 　　“或者换个问题，如果我们不揭穿你，你会放过我们吗？” 　　洛珂珂脸色霜寒，没有说话。 　　她的答案很简单，当然不会。 　　路栀也清楚她沉默之下的含义，不再犹豫，喊出系统：“我知道恶鬼是谁了。” 　　洛轲轲眼中划过一丝狰狞之色，再也伪装不下去，脚底黑影涌动，猛的要扑向路栀—— 　　【叮。】 　　冰冷的机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洛轲轲身影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铁链封锁，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系统声音浮出：【您现在可以说出恶鬼身份了。】 　　“恶鬼是，”路栀说出那个名字，“洛珂珂。” 　　系统似乎不含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答案正确，恭喜玩——】 　　话音未落，路栀拉着黎零，扭头就跑。 　　经过上个副本，他知道就算系统说出“恭喜玩家成功通关”也不代表他们真的通关，在这之后，肯定又有什么坏事等着他们。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会被洛轲轲追杀，要在限时之内逃离十三号公寓。 　　套路太重复，路栀都能猜到了。 　　于是系统才刚要酝酿情绪，就见路栀已经拉着黎零跑没影了。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无声，只留一个它和恶鬼面面相觑。 　　系统：【……】 　　系统：【？？？】 第46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十九） 　　路栀没有顾着自己离开，而是和黎零一起赶到601，敲响宋俏的门。 　　宋俏还没睡着，很快开了门，发现外面站着的路栀黎零一愣，刚要张嘴，已被路栀打断：“快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宋俏：“什么什么？” 　　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是明天就能通关了吗？ 　　宋俏一头雾水，但还是决定先跟着路栀和黎零跑。 　　——只是他们才刚一转身，就被楼道中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堵住去路。 　　是洛轲轲。 　　她站在楼道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身后阴影连接墙壁，与公寓融为一体。 　　这个鬼魅般的女生望着众人，没有血色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知道吗……我很喜欢这栋公寓。” 　　“这栋公寓赐予我新生，就像我的再生父母。” 　　“我也很喜欢你们。” 　　“所以——留下来陪我吧。” 　　在宋俏惊恐的目光中，系统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现在，请玩家成功逃生】 　　话音刚落，洛轲轲已咧开嘴角，从眉心到肚腹裂成两半，化为一团浓稠的阴影，缩进照不到光的角落之中。 　　十三号公寓剧烈震动，路栀拽住惊惶的宋俏衣袖：”快跑！ 　　现在走电梯显然不太现实，他们想向楼梯冲去，但还没接近，周围已经异变。 　　地板弯曲，墙壁凹陷，楼梯被无限拉长旋转，整栋公寓仿佛可以随意搓揉变形的海绵，众人脚踩软如泥的地面，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路栀及时抓住楼梯扶手，目光落在弯曲旋转的楼梯尽头，微微一凝。 　　原本笔直通往五楼的楼梯居然出现了两个岔路口，而且，两个岔路口前方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宋俏：“怎么办！我们要走哪边？”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惊叫——她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好像即将坍塌！ 　　路栀：“先过去再说！” 　　他拉着黎零，和宋俏一起向前跑去。 　　扭曲的楼梯漫长，三人每踏出一步，身后的地面就会寸寸塌陷，如泡沫般消失——显然，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终于顶着压力冲到两个岔路口，就在路栀飞快思索到底要走哪边时，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 　　穿着高中校服、脸庞白皙秀气的短发少女站在一个岔路口边，手指前方，静静注视路栀等人。 　　——是天台跳楼自杀的少女。 　　路栀心念一转，已然明了：“谢谢。” 　　他向少女鬼魂道谢，毫不犹豫地踏进她指的那个岔路口。 　　当三人从岔路口走出时，眼前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楼梯，楼梯尽头，又是两个岔路口。 　　这一次，脚下的土地软趴趴如棉花糖，几乎让人无法施力。几人踉踉跄跄地跑完整条楼梯，又在岔路口见到一对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他们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依偎在一起。 　　——403的鬼夫妻，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对鬼夫妻见路栀几人靠近，面带微笑，和刚才的少女一样，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岔路口。 　　路栀再度说了声“谢谢”，从那个岔路口飞快走过，又来到一道楼梯前。 　　这道楼梯剧烈震颤，起起伏伏，仿佛不规则弹奏的钢琴按键。三人走得最为艰难，每一步都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保证自己不失足摔落。 　　最终，他们耗费比之前更多的时间爬完整条楼梯，再次来到岔路口。 　　一个身形透明、满脸沧桑的男人早在那里等待，默默无言，手指前方。 　　——最开始死去的建筑工人。 　　路栀：“谢谢。” 　　建筑工人、鬼夫妻、还有天台自杀的少女，他们生前的死亡受到十三号公寓影响，死后灵魂同样被囚禁于这栋公寓中，又被洛珂珂这个恶鬼操控。 　　直到路栀和黎零解放了他们的灵魂，他们才得以解脱。 　　现在，这些鬼魂正以这种方式，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 　　走到三楼，四周的墙壁地面依然变形凹陷，软烂如可以揉捏的海绵，但众人面前的楼梯终于恢复正常，笔直通向二楼。 　　宋俏眼睛一亮：“太好了！是不是一直走到楼下，我们就能——” 　　话音未落，一道阴森的冷笑已经响起，像是嘲笑宋俏的天真。 　　伴随着那声冷笑，十三号公寓的墙壁渗出黑泥，这些黏稠的黑泥迅速聚拢，落地凝聚成一个个女人的身影。 　　是洛珂珂。 　　她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冷笑声回荡于整栋公寓，如无数面镜子折射出的魔幻梦境。 　　“留下来……留下来啊……” 　　“为什么要走……” 　　“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 　　尖锐的笑声刺入耳膜，众人瞬间被无数黑泥凝聚的洛珂珂包围，无法前进，更无法后退。 　　宋俏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格格发抖，路栀虽然面色不变，却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之前几次副本里，哪怕他们通关之后也要逃脱，但逃脱的难度并不大，毕竟真正有难度的地方都在前面，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可是，这个副本的逃脱难度明显比之前困难。因为这一次，他们揭穿恶鬼后不仅要逃脱，还要直面恶鬼的围堵。 　　现在，他们已经落入恶鬼的包围圈中，手上没有道具，似乎……根本逃不出去了。 　　“学长。” 　　黎零的轻笑声落在耳边，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小愉悦。 　　“看来那只眼睛犯规了，铁了心要让你留在这里呢。” 　　路栀：“什么？” 　　他听到“犯规”这两个字，似乎意识到什么，只是刚要开口，眼前就一黑。 　　——无数个洛珂珂身影忽然再度化为黑泥，如汹涌翻腾的海浪，扑向中间三人！ 　　黑泥缠身，路栀只觉脚下一空，地面消失，他们不受控制地下坠，坠入一个纯黑的空间。 　　十三号公寓，突然消失了。 　　四面八方都是黑暗，墨染般的黑暗。 　　路栀心中警钟大作，尽管没人告诉他，但他清楚自己如果就这样坠落下去，恐怕真的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但是，黎零呢？ 　　他的学弟去了哪里？是不是被抓走了，还是遇到了其他危险？ 　　就在路栀生出担忧的情绪，并为之焦急时，一只手臂温柔地搂住他的腰肢。 　　冰凉的掌心覆盖眼睛，明明视线被蒙蔽，路栀的心却微微一定。 　　他知道，黎零回到了他身边。 　　下一秒，视野恢复光明，路栀踩到了地面。 　　不再是棉花般变形扭曲的地面，而是真正的水泥地。 　　他站在小区花坛边。 　　面前是灯火尽熄的十三号公寓楼，看起来只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深黑幽暗的公寓楼。 　　路栀当即回头，对上黎零含笑的眼眸。 　　“学长，被吓到了吗？” 　　“没有。” 　　路栀摇摇头，又拉着黎零左右打量：“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黎零非常高兴地挨着他蹭蹭：“才没有呢，这里的东西根本伤不到我。” 　　尽管如此，路栀并没有放心，因为他还记得黎零刚才的话。 　　【那只眼睛犯规了。】 　　犯规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副本通关之后的逃脱难度会这么无解，好像根本不打算让他们离开？ 　　强烈的不安浮上路栀心头，这股不安并不只是担心自己，还担心黎零。 　　“这里不对劲，”路栀看着把脸埋进自己颈窝的黎零，低声道，“你还是快走吧，别管我——” 　　话音未落，他的颈侧忽然一凉。 　　是黎零轻咬了他一口。 　　路栀：“？” 　　“学长又在胡言乱语，”黎零抬眼，有点小不高兴，“要是再说一句，我就在这里亲你！” 　　路栀：“？？？” 　　路栀不吭声了。 　　“快看那里！” 　　一声惊叫在旁边响起，是宋俏。 　　她也安然无恙，惊魂未定地站在不远处，瞳孔紧缩，盯着前方的十三号公寓楼。 　　路栀一直警惕着公寓楼的动向，不用宋俏出声，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栋鬼楼的异变—— 　　十三号公寓楼的出口仿佛恶鬼大张的嘴巴，汹涌吐出黏稠的黑泥。 　　黑泥翻涌，如同海浪席卷八方，几乎眨眼之间就要逼至众人面前。 　　路栀其实并不慌乱。 　　因为不久前，他刚刚逃离十三号公寓，就找到了副本出口——在他们几米之外，一道静静矗立的光门。 　　“快走！那就是出口！” 　　这句话是对宋俏说的。 　　尽管黑泥浪潮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光门离众人更近。宋俏忙不迭地几步跑到光门前，回头看见路栀和黎零就在自己身后，开口：“谢谢！谢谢你们！” 　　话音刚落，她一头没入光门，成功逃脱。 　　下一秒，光门消失了。 　　这道逃生的大门仿佛一个充满恶意的恶作剧……直接消失在路栀和黎零面前！ 　　“……” 　　路栀停住脚步。 　　“学长，”黎零眨眨眼，勾住路栀手指，“怎么办？我好害怕。” 　　尽管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声尽是愉悦。 　　路栀看着他：“你明明笑得还挺开心的。” 　　黎零满脸无辜：“才没有呢，我明明怕得要死，学长抱我。” 　　然后把脸往路栀身上一埋，搂住他不肯撒手。 　　看起来好像真是一副“我好害怕，我要学长抱抱”的姿态。 　　但是笑得更开心了。 　　一听就很幸灾乐祸。 　　路栀：“……” 　　路栀揉揉黎零脑袋，墨色眼眸如水沉静，不起波澜。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但正因如此，他一直悬起的危险预感终于落定。 　　这是他的第三个副本。 　　从一开始……系统就没打算让他通关。 第47章 和谐的十三号公寓（二十） 　　早在加入梦魇的第一天，路栀就有过梦魇可能只是一场骗局，不会真的让他如愿的心理准备。 　　这对他而言是最差的结局，但这个结局成真的这一天，还是比他想象中来得快。 　　不过这一刻，路栀并没有愤怒、激动，或是失望一类的情绪。 　　一是因为他早已做好觉悟，二是他本就身患ST综合征，是个时日无多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最开始的他也未必会加入梦魇。 　　现在，光门已消失于眼前，浓稠的黑泥如汪洋大海席卷四方，只剩路栀脚下一块孤岛般的小小地面。 　　满目皆是死亡的黑渊，眼前唯有黎零一人。 　　路栀站在黑渊唯一一块沉浮不定的小小孤岛上，望着黎零，轻声道：“我大概是要留在这里了。” 　　“你走吧。” 　　黎零一动不动，只是含笑注视路栀。 　　他深黑眼眸中的光泽缱绻，似乎又别有深意。 　　路栀想起了什么。 　　以前，黎零就常常说过，想让学长永远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的话，他就可以把学长抱回去，让学长成为自己一个人的。 　　现在，这只比黑渊还要深暗寒冷的恶鬼似乎已经等到自己心愿实现之日。 　　路栀轻轻呼出一口气，积攒于身的沉疴散去，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也许他和黎零最开始的相遇，就是梦魇给这只恶鬼安排的消遣游戏，或是一场丰盛的菜肴。 　　“你带我走吧。” 　　路栀微微一笑。 　　“不过我怕疼，吃的话……可以先把我弄晕吗？” 　　黎零依然安静地望着路栀，没有回答。 　　时间于无声中流逝，四面八方的黑渊却似乎等得不耐烦，如风暴肆虐的大海，掀起阵阵躁动的浪潮。 　　尽管如此，路栀脚下的小小孤岛依然是刚才的模样，没有被黑渊吞噬……亦或者，是黑渊不敢吞噬。 　　这样的沉默中，路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要再度开口，就听见黎零低笑一声。 　　“我才不要现在吃掉学长。” 　　苍白阴沉的恶鬼亲昵地凑近路栀脸庞，语气依然软软的，和以前一样撒娇。 　　“我还要学长给我带糖吃呢。” 　　路栀神情微动，忍不住开口：“你……” 　　才刚说一个字，黎零就抱住路栀，像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不肯撒手，也不舍得撒手。 　　他冰凉的气息覆上路栀身体，如无形的枷锁，贪婪且缓慢的，一点点将自己学长桎梏。 　　“学长现在就想赖掉我的糖，也太过分了。”黎零的脸贴着路栀温暖颈侧，很满足于这个人的温暖，语气却有点小不高兴，“说好一天能吃两颗糖，我才不准学长赖掉。” 　　路栀垂眼，安静地注视黎零几秒，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虽然这只凶凶鬼的气息寒冷如冰，但被他抱在怀中的时候，路栀身上却是温暖的。 　　黎零喜欢自己的学长摸自己，眯眼享受一会，又仰起脸。 　　“学长，走吧。” 　　黎零轻轻抵住路栀额头，眼中依然含着笑意。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会来找学长的。” 　　“……好，”路栀颔首，嗓音温和如春风流水，是黎零最喜欢的语气，“你也小心，我等你。” 　　说完，他勾着黎零手指，轻轻晃了晃。 　　黎零手臂再度环过路栀腰肢，用力地抱了一下，随即松手。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学长，笑眯眯地抬手一推。 　　黑渊如惊动的潮水猝然退去，路栀眼前的场景也瞬间转变。 　　仿佛水墨画飞速褪色，又飞速晕染，仅仅是几个眨眼间，他的脚下再次踩到实地。 　　——他离开梦魇，回到了现实。 　　回到了自己家中。 　　“……” 　　冷清的家里，依然空无一人。 　　积疴旧疾如阴魂不散的噩梦，再度缠身。路栀捂住微疼的心口，轻轻咳嗽几声。 　　冷汗打湿额发，他的眼前微微发晕，体内仿佛被重重山峦压迫，有种沉重的束缚与窒息感。 　　这是ST综合征发作的迹象。 　　路栀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苍白的指尖取出几片药，和着一杯温水服下。 　　略微湿润的额发拂落眼尾小痣，路栀无言地轻按胸口，眉心微蹙，过了一会，终于有所舒缓。 　　这一次从副本回来，他的状态很糟糕。 　　可是，为什么？ 　　路栀捧着水杯，眼睫低垂，若有所思。 　　副本最后的阶段，发生了什么？ 　　——他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疑惑，是因为他发现关于这次副本的经历，他居然记不清了。 　　不只是记不清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更记不清自己到底如何通关、如何从梦魇离开。 　　明明只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不对劲。 　　路栀心生警惕，极力想从模糊的记忆里搜寻出什么，却只搜到一些散碎的片段。 　　他只记得……这次的副本，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快要通关的时候，他好像遭遇了某种阻碍……具体是什么阻碍？ 　　路栀回忆到这里，眼前忽然一阵眩晕，脑袋也泛起针扎般的痛楚。 　　他知道，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头痛欲裂，汗水打湿墨发，路栀轻按额角，勉强忍耐这份不适。 　　过了好一会，这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才慢慢淡去。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路栀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之前每一次副本结束，那只眼睛都不会给他太多休息时间，最多一个小时就会让他前往下一个副本。 　　可是这次没有。 　　一直到天黑，路栀都没等到眼睛出现。 　　他的休息时间变多了？ 　　路栀微微有些意外，起身，慢慢走向厨房。 　　这栋房子每周都会有人来打扫，冰箱里也常备着一些可以储存的食物。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路栀还是决定简单做些吃的。 　　如果不吃东西，他只会更难受。 　　温软的白粥盛在砂锅内，咕嘟咕嘟散发热气。路栀转小火慢熬，小心地放下盖子，回到客厅等待。 　　啪。 　　他头顶上的灯管忽然闪了一下。 　　路栀抬眼。 　　啪。 　　灯管又闪了一下。 　　然后彻底灭了。 　　路栀：“？”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屋内一片漆黑，他站在厨房门口，心想自己忘交电费了？ 　　——才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微微蹙了下眉。 　　眼前这个场景，不知为什么有点熟悉。 　　路栀在原地静等几秒，确定灯真的灭了，又去摸索墙壁上的开关。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墙壁，不远处的大门，已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三道整齐的敲门声，回荡于黑暗的客厅。 　　路栀有些不解，这个小区是新开发的小区，住户不多，他这一层也没有邻居。 　　是谁会来找他，物业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路栀走到门边，往猫眼望去—— 　　猫眼外，是大门正对的楼道。 　　明明刚才响起了敲门声，楼道里的感应灯却没有亮起，因此整个楼道一片漆黑，只有电梯前泛着微弱幽绿的光。 　　并且，门前空无一人。 　　路栀等了几秒，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依然是整整齐齐的三道敲门声。 　　不疾不徐，不快不慢，仿佛门外站着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正静静等待。 　　“……” 　　路栀目光中多了一分警惕，拿出手机，飞快按下“110”三个数字，手指悬在拨通键前，再次谨慎地靠近猫眼—— 　　猫眼外，楼道的感应灯依然没有亮起，门前依然空无一人。 　　一丝不安，笼上路栀心头。 　　他准备离开门边，回到房间报警。 　　然而，好像察觉到路栀要走，一瞬间，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咚。 　　咚。 　　咚。 　　路栀瞳孔微微一缩。 　　他还站在猫眼前，因此敲门声响起时，他也能清楚地看见楼道里的场景—— 　　感应灯还是没有响起，而他的门前，依然没有一个人。 　　既然没有人……那是谁在敲他的门？ 　　寒意，沿着脊背漫开。 　　路栀清楚地记得，这并不是梦魇的副本，而是现实。 　　他当即转身，可门外的楼道是黑暗的，客厅同样一片漆黑。 　　这让他想起，刚才，屋子里的灯无缘无故坏了。 　　也就是在灯坏掉之后，外面才响起了诡异的敲门声。 　　所以现在，他正站在这片无光的、和外面融为一体的黑暗里。 　　“……” 　　路栀没有动。 　　他隐约察觉到眼前的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地出现在了这间屋子里。尽管看不见它，但路栀知道，它就在这里。 　　在自己的家中。 　　在房间。 　　在厨房。 　　在自己眼前。 　　……如果换作其他人，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害怕得发抖了。 　　但路栀并没有害怕。 　　他甚至十分冷静，脑海里盘旋着两个念头 　　是跑，还是交流？ 　　跑大概是跑不过的，就算现在报警，也可能晚了。 　　那么……只有交流了？ 　　路栀直视眼前的黑暗，轻轻开口：“是谁？” 　　“出来吧，我们谈谈。” 　　“……” 　　沉默，无声的沉默。 　　路栀并没有放心，因为这样的沉默只维持了片刻。 　　很快的，他听到了脚步声。 　　轻轻的脚步声……从屋子深处传来。 　　路栀记得自己回来时检查过，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 　　而现在，夜晚降临，漆黑夜色笼罩四周，这栋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哒、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很快靠近。 　　路栀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意识到，那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在脚步声快要逼至面前时，路栀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大门。 　　他的腰侧忽然一凉。 　　一只修长却没有血色的手落在他腰间，掌心的凉意隔着衣料尚能感觉到。 　　路栀：“？” 　　他正要做什么动作，只听“啪”的一声，原本熄灭的灯亮了。 　　明晃晃的灯光下，一个阴沉苍白的青年站在路栀面前，将他抱在怀里。 　　路栀一愣。 　　也就是趁着路栀愣神之际，青年低头，飞快地……亲了他的脸一口。 　　然后睁着一双无辜兮兮的眼睛，无辜兮兮地看着他：“学长，有吃的吗？我饿了。” 　　乖乖巧巧，可可爱爱。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 　　路栀：“……” 第48章 现实（一） 　　片刻后，黎零坐在路栀旁边，勾着他的手指，慢悠悠轻晃。 　　乖巧可爱，满脸无辜。 　　好像什么都没做。 　　路栀默默看了他几秒：“你刚刚偷亲我了。” 　　黎零闻言眨眨眼，语气软乎乎的：“我才没有，学长胡说。” 　　路栀：“你还装鬼吓我。” 　　黎零：“我才没有，学长胡说。”说完又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而且我本来就是鬼，根本不需要装。” 　　路栀：“……” 　　路栀发现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黎零见自己学长无言，又凑近几分，盯着他苍白的脸庞看了几秒：“学长不问我是谁吗？” 　　路栀轻轻一笑：“我没有失忆。” 　　他在见到黎零的第一眼，关于这只学弟鬼的记忆就都浮现了出来。 　　黎零眼中浮出一点惊喜：“真的吗！早知道我就不吓学长了。” 　　路栀：“？” 　　路栀：“你刚才果然是故意吓我！” 　　黎零沉默一秒，又无辜地眨眨眼：“才没有，我只是想看看学长会不会被吓得钻进我怀里。” 　　路栀轻敲他的脑袋：“我才不会往你怀里钻。” 　　话音刚落，黎零就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中。 　　路栀：“？？” 　　他轻轻推了一下黎零，只是他的身体孱弱，这一点小反抗在黎零面前根本不够看。 　　黎零美滋滋地抱着自己的学长，脑袋也压在他肩上，专心注视他一会，开始叭叭：“学长病恹恹的，看起来快死了。” 　　路栀：……真会说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摸摸黎零脑袋：“你从副本里出来，没受伤吧？” 　　说完这句话，路栀微微一愣。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副本最后，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路栀再看向黎零。 　　“我们是怎么通关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发现自己虽然记起了和黎零相处的点点滴滴，但对于他们上个副本如何通关的，他依然一无所知。 　　明明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里却空白一片，什么都没留下。 　　黎零看着自己学长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情，轻笑一声：“我当然没有受伤，学长放心，我们就是正常通关，什么也没发生。” 　　路栀还是有点疑惑：“真的吗？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黎零勾起路栀一缕墨发在指间把玩，目光随意掠过四周，“反正学长待的这个世界也……” 　　后半句话很轻，路栀根本没听清，刚想再度询问，侧脸就微微一凉。 　　黎零又偷亲了他一口。 　　路栀：“？” 　　他幽幽地注视黎零。 　　黎零无辜兮兮地和他对视几秒，把脸往他肩窝里一埋。 　　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路栀：“……” 　　他被黎零搂在怀中，拿这只爱占他便宜的鬼根本没什么办法。 　　于是面无表情地揉乱了黎零头发。 　　黎零才不管，他现在抱着自己学长，还时不时能偷亲一口，可美滋滋了。 　　于是任由学长揉自己头发，根本不打算撒手。 　　路栀看着这只黏人兮兮的大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会以本来的姿态出现吗？” 　　他还记得黎零说过自己原本的姿态会很可怕，但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和以前一模一样。 　　黎零听了这话抬头，嘴角弯起：“这就是我原本的形态啊。” 　　路栀：“？” 　　所以之前的话是骗他的了？ 　　“我才没有骗学长，”像是看出路栀想法，黎零又开始挨着他轻蹭，语气还有点小得意，“我本来就很好看。” 　　“当然，学长也很好看，比我更好看。” 　　路栀笑着想说什么，忽然捂住嘴，轻轻咳嗽几声。 　　黎零一下子蹙起眉头，凑过去紧紧盯着路栀。 　　路栀：“咳……我没事，一点小毛病而已。” 　　黎零“啧”了一声：“这才不是小毛病呢，学长看起来都快死了。” 　　路栀：“……我好像还没咳得这么严重。” 　　“我不管，谁让学长脸色这么白。”黎零环顾四周，发现客厅桌上有一杯水，给路栀端过来，“要喝水吗？” 　　路栀点点头，接过那杯温水喝下，舒了口气：“我好多了。” 　　有黎零在他身边，他确实感觉自己好多了。 　　就连原本冷清的屋子，也有了一点人气。 　　黎零的手掌覆上路栀后颈，亲昵地磨蹭几下，像是在感受这个人的体温与生机：“学长患上的是什么病？” 　　路栀犹豫一下，开口：“ST综合征。”他知道黎零听不懂，又解释了一番。 　　黎零似懂非懂：“哦……就是最后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好像和我把学长抱回去的结局没什么不同。” 　　路栀微微一笑：“要是下次副本失败，你就可以把我抱回去了。” 　　黎零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也是。”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中并不见笑意，而是抱着路栀，专注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像只到处乱蹭的大猫。 　　路栀由着他各种乱蹭，眼尾微微扬起。 　　没过多久，一股香味从厨房里传来。黎零嗅到那香气，一下子抬起头：“什么味道？” 　　路栀“啊”了一声：“是我煮的粥，要喝吗？” 　　黎零眼睛一亮：“要！” 　　路栀试图从他怀中下来：“可惜厨房里没有其他食材，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做饭。” 　　“不要，学长身体好弱，不准学长动这动那的。”黎零才不肯撒手，把他抱得更紧，“之后要是学长饿了，我可以给学长做饭！” 　　路栀想了想，实在琢磨不出这只学弟鬼能做出什么鬼东西，于是决定先跳过这个话题：“松手，我去给你盛粥。” 　　黎零置若罔闻，直接把路栀抱了起来，大步向厨房走去。 　　路栀：“……” 　　和黎零在现实中碰面后，这只学弟鬼就抱着他不肯撒手了。 　　似乎在黎零眼中，他的学长病恹恹的，还经常咳嗽，像尊脆弱又漂亮的玉瓷，稍一触碰，就有破碎的风险。 　　黎零当然不舍得让自己喜欢的玉瓷破碎，他恨不得一直把这尊玉瓷揣在怀里，走到哪带到哪。 　　而且玉瓷还漂漂亮亮的，可以让他随时摸摸。 　　——被黎零随时摸摸的路程沉默无言，过了几秒，额头轻轻抵上黎零臂弯。 　　熬好的白粥被盛到碗中，稍稍放凉。在路栀的坚持下，黎零不是很情愿地把自己学长放到另一张椅子上，自己紧挨着他坐下。 　　他们坐在一起喝粥，白粥软糯清甜，黎零刚喝一口，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 　　“好喝，”他的语调上扬，“学长煮的粥真好喝，和学长一样甜。” 　　他对食物的最高评价标准，就是和学长一样好吃。 　　路栀摸摸黎零脑袋：“那就多吃点。” 　　黎零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又道：“学长，粥怎么做？” 　　路栀发现他是真的想学，就把做法告诉了他。 　　黎零听完，也不知道学没学会，长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喝完粥后，路栀本以为眼睛差不多会来找他，结果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对方都没出现。 　　黎零抱着路栀，和自己学长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是看电视，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自己学长身上。 　　路栀轻轻戳了黎零一下，黎零立刻凑过去：“学长干嘛戳我。” 　　路栀眨眨眼：“我要去洗澡了。” 　　黎零沉默一秒：“洗澡是什么。” 　　路栀就知道，自己这只学弟鬼总会缺乏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常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在梦魇里，他们不需要洗澡，更不需要更换衣物。 　　因为每过一天，只要不是受伤，玩家的状态就会被系统刷新，衣服身体随之洁净，根本不用考虑清洗的问题。 　　路栀给黎零解释了一通，黎零听完眼睛一弯：“我知道了，就是我和学长一起脱衣服。” 　　路栀：“？” 　　路栀：“我才不和你一起脱衣服，你在外面等我。” 　　黎零一听学长要把自己留在外面，当即不乐意了：“我不能和学长一起洗澡吗？” 　　路栀：“不能。” 　　黎零：“为什么？” 　　路栀：“……就是不能。” 　　他见黎零还要叭叭什么，捂住他的嘴。 　　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黎零含着那颗甜甜的糖，一下子心满意足地不吭声了。 　　路栀：“等我一会哦，我很快就会出来。” 　　黎零：“噢。” 　　“那学长再给我一颗糖！” 　　路栀拎过糖袋子：“一天只能吃两颗，不准多吃哦。” 　　黎零嘴上说好，心里却打起了美滋滋的算盘，准备趁学长去洗澡的时候多吃几颗。 　　不过比起吃糖，他还是更喜欢抱着学长。 　　路栀起身，准备洗澡的衣物。黎零就坐在客厅吃糖，目光紧随自己学长的身影。 　　过了一会，就在路栀要进浴室的时候，忽然听见黎零“嘶”了一声。 　　路栀立刻回头：“怎么了？” 　　客厅里，桌上散落好几张糖果纸，黎零捂着腮帮子，嘴里还含着一颗糖，委屈巴巴地看着路栀：“我刚刚牙疼了一下。” 　　路栀：“……” 　　路栀没忍住笑了起来。 　　黎零：“？” 　　学长不心疼他就算了，居然还笑他！ 　　一下子，黎零的眼神幽幽怨怨，看着路栀，就像在看一个渣男。 　　路栀轻咳一声，走过来摸摸黎零脑袋，用一副十分惋惜的口吻说道：“以后，你大概是不能吃糖了。” 　　黎零：“？？？” 　　黎零如遭晴天霹雳：“为什么？？” 　　路栀垂眼，眼中满是怜爱：“因为你——” 　　“长蛀牙啦。” 　　黎零：“……” 第49章 现实（二） 　　“张嘴，啊——” 　　客厅里，黎零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听到路栀的话，虽然木着一张脸，还是乖乖地张开嘴。 　　路栀拿手电筒照了照他的口腔内部，观察几秒：“好像没长蛀牙？” 　　黎零立刻道：“我是鬼，才不会长蛀牙。” 　　语气还挺理直气壮的。 　　路栀捏捏他的脸：“那你刚才还喊牙疼，就算现在没长也快了。” 　　说完又很冷酷无情地补了一句：“以后不准天天吃糖了，要少吃。” 　　黎零：“？？？” 　　黎零揪住路栀衣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学长。 　　路栀不为所动：“撒娇也没用，现在还只是牙疼，真长蛀牙了还会更难受，为了你好，还是得少吃。” 　　他见黎零还想说什么，立刻打断：“要是真长蛀牙，你连糖都吃不到了。” 　　黎零：“……那我几天才能吃一次糖？” 　　路栀本来很心狠地要说一周一次，对上黎零委委屈屈的眼神，还是心软了几分：“唔……最多三天吃一颗。” 　　黎零：“……” 　　黎零一声不吭地靠过来。 　　整个人赖在自己学长身上。 　　蔫巴巴的。 　　路栀没忍住笑了起来，十分怜爱地摸摸这只没糖吃的学弟鬼。 　　然后就听见“咔嚓”一声。 　　黎零又偷吃了一颗糖。 　　路栀：“？” 　　他刚要说什么，黎零就飞快抬头，笑眯眯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然后装出一副无辜兮兮的模样：“学长，今天的最后一颗。” 　　路栀：“……” 　　路栀道：“等你什么时候长蛀牙了，我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黎零哼哼：“我才不会长蛀牙。” 　　大概……吧。 　　黎零含着嘴里甜甜的糖，因为怕又牙疼，没敢和刚才一样咯吱咯吱地嚼。 　　陪身边这只学弟鬼吃完一颗糖，路栀准备去洗澡了。 　　只是起身时，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形晃了晃，按住额头。 　　黎零立刻扶住他：“学长不舒服吗？” 　　“……没事，”路栀缓了几秒，摇摇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本来就经常头晕，已经习惯了。 　　黎零却蹙起眉头：“学长弱兮兮的，万一洗澡的时候晕倒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又变得一本正经：“那样的话，就只能我牺牲一下，进去抱学长了。” 　　路栀：“……不劳你牺牲了，谢谢。” 　　他原本要向卧室走去，黎零还是不放心他，把他抱在怀中，先去卧室拿了换洗的衣物，又一路送到浴室。 　　路栀：“你在房间里等我哦。” 　　黎零坐在卧室的床上，乖巧点头。 　　路栀于是放心地进浴室了。 　　没过多久，水声响起，雾气很快打湿浴室的门。黎零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虽然这是学长的房间，却没什么学长生活过的气息，大床也空荡荡的，根本没有留下学长的体温。 　　没有和学长关联之物，他也提不起兴趣。 　　路栀从浴室里出来时，就见自己学弟一副无聊得要死的模样，就差没打哈欠了。 　　他微微一默，早知道就把手机给黎零，好歹也能打发时间。 　　黎零却眼睛一亮，几步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学长。 　　路栀披着浴袍，领口微敞，露出苍白肌肤。柔软墨发微微湿润，发梢悬着晶莹水珠，滴落于苍白肌肤间，留下湿润的水痕。 　　因为水汽的晕染，他的墨色眼眸也如浸于暖泉的玉石般和润。黎零盯着这双漂亮的眼睛看了几秒，又把脸往路栀颈窝一埋。 　　“学长身上好香，”黎零嗅着路栀肌肤间暖乎乎的水汽，还有清爽的香皂气息，像吸到猫薄荷的大猫，美滋滋地蹭来蹭去，“我好喜欢。” 　　路栀弯起眉眼，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黎零又蹦出一句：“想把学长吃掉。” 　　路栀：“？” 　　他轻轻推了黎零一下。 　　黎零才不肯放手，继续黏黏蹭蹭。 　　路栀：黏人兮兮的。 　　就是爱说奇奇怪怪的话。 　　九点半，因为路栀精神不济，所以早早上床休息。 　　黎零就躺在他旁边，和他挤一床被子，还要挤一个枕头。 　　路栀看着黎零，本以为三个月没有回来的家会很冷清，没想到身边却多了一只陪伴他的鬼。 　　黎零伸手把路栀揽进怀里，额角抵着额角，和自己学长说悄悄话：“学长在想什么？” 　　路栀：“在想你很好看。” 　　黎零一下子弯起眉眼：“我也觉得。” 　　然后贴贴路栀脸庞：“我这么好看，学长亲我一下！” 　　路栀：“……” 　　路栀：“要是明天还没进副本，我就带你去外面逛逛吧。” 　　“不逛，学长身体不好，外面风大，我才不想让学长去外面吹风。”黎零嘟囔了一句，又盯着路栀，“学长亲我一下！” 　　路栀：“……” 　　路栀：“你知道手机的用法吗？这里不像副本，手机可以用来干很多事情，比如点外卖——你看这里，可以点你想吃的菜。” 　　黎零眼睛一亮：“这么神奇，我待会研究一下。” 　　然后：“学长亲我一下！” 　　路栀：“……” 　　路栀：“你说我们会不会睡着睡着就被系统拖进副本里？要不然还是早点休息吧。” 　　黎零轻轻“啧”了一声：“学长放心吧，今天不会让学长进副本的。” 　　然后眼神幽幽：“学长转移话题的能力好糟糕。” 　　路栀轻咳一声：“我才没有转移话题呢。” 　　黎零还要说什么，就被路栀用手遮住眼睛。 　　下一秒，他的脸庞微凉。 　　被路栀亲了一口。 　　黎零：“！！！” 　　路栀收回遮住黎零眼睛的手，立刻收到黎零直勾勾的目光。 　　路栀偏过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睡觉了，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黎零却不肯就这么放过自己学长，拉住路栀的手，语调抑制不住地扬起：“学长刚刚亲我了！” 　　路栀眼神漂移：“才没有呢。” 　　黎零：“就有就有。” 　　路栀：“没有没有。” 　　黎零沉默几秒。 　　忽然凑近路栀脸侧，几乎只有一寸距离：“学长再亲我一下！” 　　路栀：“？” 　　“你怎么得寸进尺？” 　　“我才没有得寸进尺，”黎零紧紧搂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学长都没亲过我，我好可怜，我要学长亲亲！” 　　路栀：“？？？” 　　路栀：“刚才明明——” 　　黎零嘴角弯起：“刚才学长明明说过，没有亲过我。” 　　“所以学长不能抵赖，我现在就要学长亲我！” 　　路栀：“……” 　　路栀：“那，我承认我刚刚亲过你了好吧。” 　　黎零：“哦。” 　　然后如同一个冷酷无情的复读机般：“学长亲我。” 　　路栀再次：“？” 　　“我刚刚——” 　　“刚刚都亲过了，为什么不能再亲一下？”黎零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学长快点亲我，不然我就要亲学长了！” 　　紧接着又十分嚣张地道：“要是我亲学长的话，肯定不只是亲学长的脸，还要亲学长这里那里，亲很多下！” 　　路栀：“……” 　　路栀一声不吭。 　　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了。 第50章 无忧小岛（一）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一角洒落些许，路栀从柔软的被褥里睁开了眼。 　　没有医院冰冷的消毒水气息，也没有副本阴暗的环境，这是他干净又温暖的家。 　　而且，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路栀埋在软乎乎的被褥间，不是很想起床，慢吞吞地偏过头。 　　他的身边空荡荡的，黎零不知道去哪了。 　　路栀并不担心，因为他的房门敞开一角，隐约能听见什么来自厨房的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黎零推门进来，看见路栀已经醒了，弯起眉眼。 　　“学长，”他邀功似的隔着被子抱住路栀，“我给你煮了粥！” 　　路栀微微意外：“你会煮粥？” 　　他昨天只是口头上教了一下黎零，还没告诉他那些现代家具到底怎么用呢。 　　“当然，我可聪明了，”黎零有点小得意，“而且有不会的地方，还可以从学长的手机上查。” 　　路栀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被他拿走了，看来这只学弟还是个小机灵鬼。 　　“那我待会再喝，”路栀笑道，“你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黎零一动不动。 　　路栀看着他：“？” 　　“我不走，”黎零笑眯眯的，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我可以帮学长换衣服！” 　　路栀：“……才不要，你快出去。” 　　他轻轻戳了黎零一下，还想说什么，突然捂住嘴，咳嗽几声。 　　黎零眉头一下子蹙起：“学长怎么了？” 　　“咳咳……没事，还是和昨天一样，一点小毛病而已。” 　　路栀不想让黎零太担心，勉强压住不适，抬手伸向床头。 　　他的床头常备着水，黎零见状轻轻握住他的手，给他倒了一杯温度适中的水。 　　路栀喝下那杯水，胸腔间的不适缓和几分，气色也稍稍恢复过来。 　　黎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现实中的学长和副本里的学长不一样，副本里的学长虽然也是病恹恹的，但就像孱弱的青藤，根茎依在，有着向上攀爬的生机。 　　而现实里的学长脸色更加苍白，漂亮的眉眼笼着憔悴，锁骨清减，依然是孱弱的青藤，但是根茎已经枯萎，似乎随时会凋零于一场风雨之中。 　　黎零深黑的眸底划过一丝暗光，坐在床边，把自己学长拥进怀里：“学长是不是说过，这个病无药可治？” 　　路栀沉默地点点头。 　　黎零：“那么，学长的愿望是让自己恢复吗？” 　　他指的是通关梦魇之后的愿望，路栀听完又摇摇头：“不，我是……想让我的母亲复活。”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黎零一眼。 　　他是担心，黎零会不高兴。 　　黎零当然知道他这一眼的意思，嘴角弯起一点幅度：“没关系。” 　　他黏糊糊地贴上路栀脸庞，挨着他轻轻蹭了一下。 　　“如果学长没能通关，不小心死了，那么学长就会变成我的。” 　　“如果学长通关了，也还是会死，到那时，我依然可以把学长接到我身边。” 　　黎零越说还越高兴，只是那双深黑眼眸愈发幽邃，不见一点光泽。 　　“反正，学长是跑不掉的。” 　　“……” 　　路栀望着黎零的眼睛，这双眼睛太深了，如不见底的寒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会被吞噬。 　　不过，他还是抬手，摸摸黎零脑袋：“好呀，这不是我们早就答应好的事情吗？” 　　黎零乖乖低头，很喜欢地任由学长摸自己。 　　等路栀摸完，他又牵着路栀的手慢悠悠轻晃，语气也轻飘飘的，随意而散漫：“不过，学长就这么确定梦魇会让你如愿吗？” 　　路栀听到这话，并没有太大反应：“我并不完全相信它，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有过梦魇只是一场骗局的心理准备。” 　　“但是，我也清楚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选不选择梦魇，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路栀的嗓音沉静如水，墨色眼眸没有一点波澜。 　　随即，他的目光再度落在黎零身上，又微微一笑。 　　“而且，现在的我之所以会继续走下去，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实现愿望。” 　　黎零眼睛亮了亮：“我知道，还是为了我。” 　　语气十分美滋滋。 　　路栀轻轻颔首：“就算梦魇可能是假的，至少我知道你是真实的，而且你就在我面前。” 　　如果最后，梦魇想要夺走你……我绝不会放手的。 　　哪怕与它为敌，也无所谓。 　　路栀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说着。 　　然后他的脸庞就微微一凉。 　　黎零趁机又亲了他一口。 　　路栀：“！” 　　“学长放心吧，”黎零的头轻蹭路栀肩膀，整个人黏在他身上，高高兴兴的，“我会一直陪着学长，让学长走到最后的。” 　　路栀：“……唔。” 　　他轻轻拍拍黎零。 　　黎零又抬起头：“学长要不要喝我的粥？” 　　路栀点点头，这是黎零第一次为他下厨，他还挺期待的。 　　但是很快的，他不期待了。 　　——厨房。 　　雪白软绵的白粥盛在砂锅里，咕嘟咕嘟慢熬。 　　砂锅架在灶台上，被火舌温柔舔舐。 　　这是整个厨房，唯一能看的地方。 　　除此之外，厨房周围一片狼藉，硝烟四起，哀鸿遍野，仿佛刚刚发生过某种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路栀：“……” 　　他木然地转首，对上黎零的目光。 　　黎零冲他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学长看我干嘛。” 　　随即又道：“学长不要站在这里，这里乱糟糟的，我去给学长端粥。” 　　路栀：“……这不只是乱糟糟的吧！” 　　他指着地上一口被烧得乌漆嘛黑，还莫名瘪了一半的铁锅：“为什么会这样？” 　　黎零：“不知道，大概是它自己在火里跳舞。” 　　路栀指着一堆碎掉的盘子：“它们呢？” 　　黎零：“好像是自己长腿跑了，跑到一半摔了。” 　　路栀又指着仿佛刚刚大爆炸的凄惨料理台：“那这个呢？” 　　黎零：“它突然打我，我就打回去了。” 　　路栀：“？？？” 　　黎零还无辜兮兮地看着他，路栀简直哭笑不得，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拿这只捣蛋鬼没什么办法。 　　于是只能服气地道：“你真是心灵手巧。” 　　黎零眼尾弯弯：“我也觉得。” 　　路栀无奈转身，想去拿扫把清理一下地面，黎零见了拉住他：“学长别生气，我会收拾得很干净的。” 　　“我没生气，”路栀道，“不过光收拾也没用，得添置一些新家具了。” 　　说着，他又拉过黎零的手：“你没被烫着吧？” 　　黎零：“才没有呢。” 　　作为毁了一整个厨房，并且还能在厨房里安然煮粥的人，他不仅没受伤，身上还奇迹般的没有半点灰尘。 　　路栀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居然没被吵醒。” 　　黎零听了立刻很高兴地开口：“因为我封住了声音呢，学长快夸夸我。” 　　路栀：“……” 　　怎么还得意起来了。 　　随即冷漠无情：“不夸。” 　　之后，黎零把厨房清理了一下——地面扫干净，能丢的东西都丢掉，丢不掉就随便一堆，忙活半天，终于让场面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烈了。 　　路栀坐在干净明亮的餐厅里，看着乌漆嘛黑一团糟的厨房就有点糟心。也就在这时，黎零把自己熬了一早上的粥端了过来。 　　“学长尝尝，小心烫。” 　　路栀接过黎零给他盛的粥，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厨房，再看了眼手上这碗雪白的粥，如同壮烈试毒那般，非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犹豫着喝了一小小口。 　　“嗯……”他品尝几秒，表情有点意外，“还行，吃不死人。” 　　再喝一口：“唔，能吃。” 　　黎零感觉自己得到了夸奖，有点小得意地扬起下颌：“我就说我很有天分！” 　　路栀又悄悄看了眼厨房。 　　天、分。 　　“下次你要是还想煮粥，或者做菜的话，”他道，“还是我亲自教你吧。” 　　黎零：“那我要学长手把手教我。” 　　路栀微微一笑：“好。” 　　两人喝完粥后，路栀休息半小时，又开始吃药。 　　黎零坐在他旁边，有点好奇地拿起一片药，低头闻了闻。 　　随即眉头拧成一团：“好苦，呸呸呸。” 　　路栀笑了起来：“这是药，不能乱吃的。” 　　黎零轻啧一声：“吃了这个药，学长会变好吗？” 　　路栀摇摇头：“只是舒缓病情，不能彻底医治。” 　　黎零看着他吃完药，过了几秒，忽然开口：“学长，该进副本了。” 　　路栀微怔，抬头，天空中并没有眼睛。 　　他再看向黎零：“那……我会和你暂时分开吗？” 　　之前每次进入副本，黎零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到他身边。 　　黎零轻笑：“才不会呢，这次我陪学长进去。” 　　路栀听见这话一下子安心几分，点点头，也笑了起来：“好。” 　　黎零勾着路栀手指晃了晃：“那学长闭个眼。” 　　路栀乖乖闭上眼睛。 　　黎零忽然凑近。 　　路栀捂住他的嘴。 　　黎零：“……” 　　路栀眼睛未睁，语调却稍稍扬起：“不准搞小动作。” 　　黎零小声嘟囔：“学长好小气。” 　　随即又道：“好了。” 　　路栀心想，好快。 　　然后睁开眼。 　　天空蔚蓝，和煦的暖风拂面吹来，高大的椰子树随风轻扬，他所处的地方已不再是现实里的家，而是一片陌生的海边村庄。 　　“学长。” 　　黎零的目光含笑，牵着路栀的手轻晃。 　　路栀刚要说什么，旁边却突兀地插进一道男声。 　　“搞什么！这什么鬼地方！” 　　路栀听到这声音瞳孔微缩，猝然回头，刚好和那个男人对上目光。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过去的二十多年来，这个男人一直出现在路栀生活中，也是如今路栀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的父亲，路行德。 第51章 无忧小岛（二） 　　路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梦魇和父亲重逢。 　　路行德同样看到了他，眼睛登时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个中年男人并不是孤单一人，他身边还有一位保养得当的美艳妇人，和一个看起来已有十六岁的少年。 　　——路行德的第二任妻子乔安俪，还有他的小儿子路澄。 　　“一家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见，一时间，场面有些凝固。 　　“学长？”黎零看看路栀，再看看路行德，从自己学长的神情间捕捉到了什么，“他是——” 　　话还没说完，一声怒吼已经插了进来：“路栀！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路行德。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又不知道哪来一股怒气，吹胡子瞪眼，气势汹汹地向路栀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质问：“之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吗？家里有难，你不想帮忙，居然跑到这里来！你知道这段时间里，我们家过得多艰难吗！” 　　此时的副本入口并不只有他们几人，旁边还有数个陌生的玩家围观，路行德这句话上来先向别人摆明自己和路栀关系，同时也带着斥责之意，想让别人对路栀有个不好的印象。 　　然而，路行德嘴上说着家里艰难，却好像忘记他的大儿子不久前刚患上绝症，并且在医院治疗了三个月，都没等来自己父亲看望一眼。 　　这个虚伪的男人又道：“还有你身边这个男人是哪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黎零眼眸微眯，深黑且不见光的眸底似有某种晦暗涌动。路栀却轻轻按住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别动。 　　随即，路栀直视路行德的眼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淡漠地道：“带着自己的情人和私生子来这里，你可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路行德：“你说什么？！你——” 　　他先是大怒，但在对上路栀的视线后，又是一阵悚然。 　　路栀的墨色眼眸清冷漠然，如夜色下的幽邃深井，窥不出半点波澜。 　　不知是不是三个月不见，路行德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曾经沉默内敛的儿子，居然锋利如出鞘的刀，刀刃冷光逼人，令他不敢直视。 　　面对这样的路栀，他忽然觉得恐惧。 　　“……” 　　路行德脸厚如墙，说怂就怂，一下子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后面的人却不知缘由，乔安俪轻轻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路澄见了立刻大嚷：“我们会在这里，还不都是因为你！爸找了你多少次，你却理都不理他！” 　　“你明明有钱，却不肯给爸！害得我们家就要破产，爸才不得已来到这里！你怎么好意思说！” 　　路栀轻轻笑了，笑声是说不出的嘲讽：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和你一个私生子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为了钱，你不介意换个母亲？” 　　他的语气冷漠却刺骨，毫不留情地戳中路澄最心虚的地方。 　　路澄的脸皮一下子涨红，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 　　“……够了！” 　　自己的儿子被这么说，又当着不少陌生人的面，路行德脸皮再厚，也觉得面上过不去。 　　他重重咳嗽一声，作出家长的威严，压着声音训斥路栀：“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的！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他又回头看了乔安俪一眼：“你妈当年去世后，我才和你阿姨认识，两人正常结了婚，我们——” 　　路栀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认识第一个月就结婚，刚结婚就有了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吗？” 　　路行德被怼得差点一口气没上：“你！” 　　“要是你妈还在，看到你这么不懂事，肯定——” 　　话还没有说完，路栀目光猝然冷了下来。 　　下一秒，路行德脸上的表情转为惊恐。 　　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他的脖颈，如拎起一只死鹅，轻而易举地让他身体悬空、双脚离地。 　　路行德只觉脖颈几乎要被截断，剧痛袭来，无法呼吸，濒死的极度恐惧令他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悬空的双脚拼命踢蹬，双手使劲扑腾，却像一只可笑的溺水的狗，再怎么拼命，也无法挣开那只轻飘飘扼住他、冰凉得毫无温度的手。 　　没过几秒，路行德已是脸庞扭曲，口吐白沫，眼睛上翻，在他惊惧战栗的视线中，那个苍白阴沉的青年始终冲他微笑，微笑着，准备亲手杀死他。 　　“老公！” 　　“爸！” 　　两道惊呼响起，不远处的乔安俪和路澄冲过来想救路行德，却在黎零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后，身体瞬间僵住。 　　好可怕！ 　　乔安俪和路澄脸色煞白，甚至承受力极差地双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 　　这一刻，他们甚至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头从地狱而来、杀人无数的残暴凶兽，血盆大口已然张开，只要再往前一分，就会将他们碾碎血肉筋骨，生吞活剥。 　　旁边的玩家同样面露惊恐，震惊地旁观眼前这一幕，没人敢上前阻拦。 　　时间不过短短数秒，路行德却觉得自己已经要被活活掐死，吞噬身心的绝望与恐惧令他根本说不出话，浑身剧烈痉挛抽搐，喉管挤出令人心惧的格格颤音，如同被斩首的死鹅。 　　也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轻轻覆上黎零手臂，路栀走过来，冲他微微摇头。 　　黎零对上路栀沉静无澜的目光，微微一笑，轻飘飘地道：“学长不喜欢他们，我就帮你统统杀了。” 　　已经半昏厥的路行德根本听不见这话，旁边的乔安俪和路澄听了，却是嘴唇发抖，腿肚子直打转。 　　路栀……他怎么招惹到了这么可怕的人！ 　　他们要逃！要离这两个人远点！！ 　　心中警钟轰响，但乔安俪和路澄很快又发现，他们的双腿已经发软到根本支撑不起自己！ 　　他们被吓得没力气站起了！ 　　路栀并没有理会分外绝望的乔安俪和路澄，他甚至没看被掐得半死的路行德一眼，只是平静地望着黎零：“松手吧，已经足够了。” 　　黎零：“哦——” 　　语气还有点小失望。 　　他知道路行德的身份，但在他眼里，这层血缘的羁绊根本无关紧要。 　　而且他也能看出，自己的学长并不喜欢这份血脉关联。 　　不喜欢的话，抹杀掉不就行了。 　　……不过，既然学长说了松手，那他还是会放过这几个人。 　　他可乖了。 　　黎零松手，搂住路栀。 　　路行德死里逃生，一屁股摔在地上，半死不活地抽搐几下。 　　路澄：“爸！” 　　那股一直压迫着他的恐怖杀意撤去，他眼看自己父亲这副狼狈模样，大叫一声就想上前。 　　乔安俪瞥了眼路行德，眼底划过一丝嫌恶，追上路澄，紧紧拉住他的手。 　　旁边的玩家一声不吭，仍在围观。 　　最开始，他们听路行德的话还真以为是路栀叛逆，现在才大概明白这几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对路行德这三人根本不报同情。 　　而且，他们还忌惮路栀身边的黎零。 　　不过初次见面，这个眼眸深黑的青年已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是恶魔般可怕的负面影响。 　　此时，这只恶魔正亲昵地黏着那个好看的年轻男子，对他嘘寒问暖，各种体贴关心。 　　“学长刚才有没有被吓到？学长不要生气，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路栀摇摇头：“我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生气——你手疼吗？” 　　黎零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学长给我揉揉。” 　　“呃！” 　　地上的路行德嘴唇哆嗦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抬手指着路栀，手指不断颤抖，却说不出半个字。 　　“爸！”路澄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仿若哭丧，“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要死了！爸——” 　　路行德：“……” 　　路栀没有理会路行德的目光，只是似有所觉地抬头。 　　天空之中，横亘苍穹的巨大眼睛睁开，黑白分明的瞳仁没有半分情绪，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 　　路栀微微蹙眉，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觉这只眼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明明模样没有改变，但就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路栀与这只毫无情绪的眼睛对视几秒，忽然间，轻轻按住胸口。 　　黎零立刻蹙眉：“学长？” 　　路栀松手，微微笑了一下：“我没事。”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令他的心脏微微一疼。 　　但那异样只持续一秒，很快消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路栀面上安抚着黎零，心底却不断浮出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 　　那只眼睛…… 　　【叮。】 　　没给路栀多想的时间，系统已然出声。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顶着眼睛的注视，系统缓缓介绍这次的副本。 　　【副本：无忧小岛】 　　【无忧无虑的小岛上住着一群热情友善的村民，他们一直等待客人来临】 　　【任务：十天之内，活下去】 　　系统的声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一次的副本，似乎也没有特殊规则束缚。 　　路栀正想说什么，旁边已有声音响起。 　　“等……等等！” 　　似乎是怕系统跑了，刚缓过来的路行德艰难又急促地张嘴，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我只是一个人报名这场游戏，为什么把我的老婆孩子也拖进来？你们搞错了吧！” 　　——他口中的老婆孩子，当然不包括路栀。 　　乔安俪和路澄也露出不满的神情，他们被拖进这场游戏本就心慌，现在更是想等系统的解释。 　　然而，系统根本没回答，似乎理都不打算理他们。 　　路行德：“喂！你们什么意思！快滚出来，不然我要投诉了！” 　　系统依然没有回答，天空中的眼睛亦是冰冷地注视这一切，无动于衷。 　　路行德连喊几声，最后又气又急，直接破口大骂。 　　不管他如何，系统始终没有回应他，眼睛也一直冷漠旁观，如同旁观一场闹剧。 　　最后，路行德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了。 　　路栀在这时淡淡开口：“我也想知道。” 　　这句话是对系统说的，乔安俪和路澄听了，都在心里冷笑。 　　这个冷冰冰的系统连他们都不理，又怎么会理你？ 　　真是自讨没趣。 　　然而，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您想知道什么？】 　　态度客客气气，和和缓缓，甚至有几分亲切热情。 　　热情得像遇到自己家人。 　　路行德：“……” 　　路澄、乔安俪：“…………” 第52章 无忧小岛（三） 　　【您想知道什么？】 　　听到系统的回应，路行德、乔安俪还有路澄这一家三口直接懵了。 　　不是，刚才你不是还对我们一副爱答不理、高攀不起的样子，怎么转眼间又对路栀这么亲热？ 　　他何德何能，还是说，他在这个游戏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几个念头来回打转，一下子，不说路行德三人，就连其他玩家看路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可实际上，路栀也没想到系统对他会是这个态度。 　　记得上个副本的开端，眼睛和系统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现在，系统好像又热情了几分。 　　简直判若两统。 　　路栀：“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报名，为什么另外两个也进来了。” 　　他问这个并不是关心路行德，而是他的确想得到答案。 　　不仅如此，他还怀疑系统是故意把路行德三人和他安排进了一个副本。 　　系统态度依然热切，耐心地解答：【他并非以正当渠道进入梦魇，而是用妻儿身份作抵押才进来，按照规则，他们三人都会被选为玩家。】 　　路栀微微挑了下眉。 　　旁边的路行德脸色一变：“你……你胡说什么！” 　　“真的吗？”乔安俪不可置信地开口，“老公，你拿我们的身份做抵押？” 　　路行德：“你别听他胡说，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他见乔安俪和路澄神色不对，又不想其他人围观，拉着他们两个去旁边嘀嘀咕咕了。 　　系统全然不理会这三人，又温温和和地对路栀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路栀总觉得这态度好得有点奇奇怪怪：“没有了。” 　　【好的。】 　　系统离开了。 　　天空中的眼睛也缓缓合上，消失于云层之下。 　　游戏到这里，算是正是开始。 　　路栀看向黎零，似乎想说什么。 　　黎零牵着他的手，笑眯眯的：“学长肯定有话和我说。” 　　“不过，不是现在。” 　　他话音刚落，村庄入口已有几个村民从里面走出，热情地迎接一众玩家。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为首的村民是一位皮肤黝黑，须发苍苍的老者，他似乎是这里的村长，被村民拥簇，地位最高。 　　“你们一路跋涉来到这里，一定累了吧。村中已经备下食物和住所，请客人们放心休息。” 　　村长态度和善，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容貌带着几分清秀。 　　女子是村长的女儿，名叫蒂亚。她挽着自己父亲手臂，冲玩家仰脸一笑：“你们来的真巧，今天刚好是村子一年一度的庆典，按照惯例，庆典一共会持续七天呢。” 　　这句话引起路栀注意，他还记得系统给出的任务，他们要在这座岛上活过十天。 　　也就是说，之后的十天里，他们恐怕也要参与到这场庆典里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蒂亚很快又笑嘻嘻地开口：“今晚是庆典开始的庆祝仪式，村里会举行篝火晚会，客人们一定要来参加呀。” 　　还没等玩家做出回应，村长便道：“好了，请客人们进来吧。” 　　一群人往村中走去，这里是一座海边村落，村民多以打渔为生，又逢庆典，村中四处可见各种渔具，还有颇具渔村特色的装饰。 　　几分钟后，玩家们来到一栋两层高的屋子前，这栋屋子大而空旷，像是废弃数年，墙皮剥落，墙缝漏风，只是勉强能住人。 　　村长停下脚步，乐呵呵地开口：“村里的房子不多，这里前几天刚刚打扫出来，客人们……”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颇为不满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什么破地方，我才不想住在这里！” 　　众人回头，看见最末端的路澄单手插兜，扭着脑袋打量这栋屋子，眼里写满嫌弃。 　　乔安俪牵着他的手，见众人望过来，嘴上训斥，语气却依然温和而怜爱：“不可以这么说，快点道歉哦。” 　　路澄“哼”了一声：“我又没说错！这里就是又脏又破，妈，我不要住这，我要住大房子！” 　　他抓着乔安俪手臂一通乱晃，又接连重复了好几遍，嗓门之大，直吵得人耳朵嗡嗡。 　　周围几个玩家已经露出不喜的神色，纷纷别过脸。路行德大概也觉得丢脸，一巴掌拍在路澄脑袋上：“闭嘴！” 　　他这么一吼，路澄总算安静下来，但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我就是不想住这里……” 　　另一边，村长仍是和蔼微笑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路澄这场闹剧：“客人们好好休息吧，晚上的时候，会有人领你们去参加庆典的。”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一众村民离去了。 　　屋子里安静几秒，众人围坐在一楼，路栀第一个开口，熟练地自我介绍： 　　“我叫路栀，这是黎零。” 　　“谢木，这是我的妻子，邓嫦。” 　　一位三十岁出头、戴着眼镜的清瘦男子对众人微笑，他握着妻子邓嫦的手，两人指间戴着一枚戒指。 　　另一个短发女生见状也牵住自己身边男生的手：“我叫安星子，和我男友一起来的。” 　　她的男友嘿嘿一笑：“我叫宋晚空。” 　　“叶燕斐，”又一对情侣出声，“这是我女友，费燕茴。” 　　接着，路行德一家三口也做了自我介绍。 　　一轮介绍完后，费燕茴“咦”了一声：“我们好像都是夫妻和情侣组队来的诶。” 　　她说完意识到什么，悄悄瞄了眼路栀和黎零，心想这肯定也是一对。 　　路栀察觉到她的目光，依然淡定地牵着黎零的手。 　　黎零眉眼含笑地注视他。 　　这次副本一共有十一位玩家，而他们住的屋子也有五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很大，路行德一家三口住一块的话，剩下刚好够一人一间。 　　众人看过房间后，路栀提议抽签分房，路行德三人听到他说话都没吭声，其他人则纷纷同意。 　　抽签之前，路行德拉了一下乔安俪的手臂。 　　乔安俪对上路行德的视线，眼珠子转了转，旋即挤出一个笑容，亲热地凑近路栀：“小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看，要不住一起算了？” 　　他们打的算盘，就是和路栀攀上关系。 　　路行德和乔安俪虽然不认识路栀身边那个苍白阴沉的青年，却见识过对方的恐怖，知道黎零绝非常人。 　　而且，系统刚才对路栀的态度也让他们意识到路栀的不同，意识到在这个梦魇里，路栀似乎是比他们普通玩家更特别的存在。 　　路行德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可能不是新手，应该经历过一场副本了。 　　所以，如果能再度和路栀打好关系，对他们绝对是非常有利的。 　　——实际上，路行德之所以加入梦魇，纯粹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从前两年起，他就在乔安俪的唆使下逐渐沉迷赌博。一开始只是小赌，慢慢的又发展成中赌、大赌…… 　　直到不久前，路行德惊恐地发现自己已债台高筑，哪怕抵押公司，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不过转眼一瞬，这样的境况，让路行德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恍惚着恍惚着，他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名为“梦魇”的游戏之中。 　　梦魇许诺他，只要他通关这个副本，就会奖励他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还清债务，让他重新过上富裕的生活。 　　这样的好事对走投无路的路行德来说无疑是天降馅饼，他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而现在，只要他能在这座岛上安全待过十天，就能成功通关，拿走那笔丰厚奖励。 　　当然，路行德还有点脑子，知道这十天，他可能不会过得很顺利。 　　所以，这时候要是能和路栀修复关系，有路栀的经验帮他，再加上路栀身边的黎零为他保驾护航，那通关副本后的奖赏，他不是手到擒来？ 　　路行德想得很美好，乔安俪也笑得很美好。 　　然而路栀理都没有理他们，随手抽了一张签，展开一看，是二楼第三个房间。 　　他道：“我们先去收拾房间。” 　　随即拉着黎零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给路行德三人留下半个眼神。 　　路行德、乔安俪：“……” 　　乔安俪愤愤不平地盯着路栀背影 　　路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她，让她根本下不来台，现在的她只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然而，乔安俪只敢心底怒骂，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冲路行德使了个眼色：“老公……” 　　如果是在平时，这招肯定有用，但现在的路行德根本没打算搭理她。 　　他同样因为路栀的态度有些恼火，却也不敢说什么。 　　他招惹不起路栀。 　　不管是路栀身边的黎零，还有系统对路栀的态度——甚至于他们在副本重逢时，路栀望向他的眼神，都令他觉得恐惧。 　　隐隐之间，路行德忽然发现如今的路栀对他来说，好像十分陌生。 　　陌生到……他明明知道路栀是自己的儿子，却记不起路栀曾经的模样。 　　包括现在，他望着路栀的背影，也已不敢靠近了。 　　—— 　　窗户外，蔚蓝的天空映衬大海，和煦的海风拂面而来，仿佛能吹散所有阴霾。 　　路栀双手撑在窗边，轻轻舒了一口气，偏头与身边的黎零对视。 　　黎零冲他眨眨眼：“学长想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他刚才就问过了。 　　路栀：“唔……我好像没和你提过我的家庭，还有我曾经遭遇的变故。” 　　黎零眼睛里的光泽闪了一下，专注地看着路栀。 　　路栀轻轻地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妻子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而且，我已经和他决裂了。”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路行德。 　　黎零点点头：“学长不用理这种人，反正有我陪着学长呢。” 　　路栀微微笑了一下，神色又沉寂下来：“我和他决裂的原因，是在几年前……” 　　他说到这里，忽然话头一顿。 　　正专心致志听他说话的黎零：“学长，怎么了？” 　　路栀：“说完了。” 　　黎零：“？” 　　路栀神色古怪：“我……忘记了。” 　　黎零：“……” 第53章 无忧小岛（四） 　　路栀刚才，的确是忘了。 　　明明一直盘亘于心中、无法忘却的记忆，却在他要拾起之时，忽然一片空白。 　　路栀对上黎零眼巴巴的目光，正要说什么，下一秒，那些记忆再度浮出。 　　他又想起来了。 　　他好像只是短暂性地失忆了一下。 　　“……” 　　尽管记忆复苏，路栀却没有掉以轻心，他蹙起眉头，轻轻按了按额角，过了一会喃喃道：“怎么会……” 　　他刚才怎么会那么不对劲？ 　　“学长。” 　　黎零抬手，冰凉指腹同样贴上路栀额角，为他轻轻按揉。 　　“学长不是说过，ST综合征也会有短暂失忆的症状吗？” 　　“刚才，是学长的病情更严重了吗？” 　　路栀：“……有可能。” 　　ST综合征到中后期，的确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 　　虽然进入梦魇后，他的身体状况被定格到三个月前，但是身上的病依然没有消失，随着他每次回到现实的时间变多，只会越来越严重。 　　然而他总觉得，刚才的失忆……可能并不只是这个原因。 　　“学长别担心，”黎零见路栀没有说话，笑眯眯地开口，“就算学长变成植物人我也喜欢，什么样子的学长我都喜欢！” 　　路栀与他对视，将心中的疑惑按下，换了一个话题：“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黎零：“学长说，你和那个人决裂，是在几年前。” 　　路栀“唔”了一声，沉默几秒，轻轻地道： 　　“我的母亲……是位知性大方、优雅美丽的女人。” 　　“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细心地教导我，教会我很多事情，并且总是温温柔柔的，哪怕我再怎么调皮犯错，也不会对我生气。” 　　他说到这里，又轻轻按了下额角。 　　不知为什么，曾经清楚烙刻于心的东西——与母亲相处的细节、那些美好的回忆，到现在如蒙上一层雾气，隔雾相望，已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路栀依然陷在回忆之中，暂时没有察觉到这份异常。 　　“但是四年前，她离开了我。” 　　“带走她的，是一场车祸。” 　　路栀的声音轻如流水，曾经的过往也在潺潺流水之中化为细碎的浮光掠影，被他一一拾取。 　　“那天还是深夜，下着很大的雨，她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开车离开。又在路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睡没睡。” 　　“那时我还在学校，她得知我还没睡，笑着让我早点休息，让我不要熬夜到太晚……就在我们聊完的第二天早上，我突然接到消息，一个司机深夜酒驾，超速闯红灯的时候，不慎与一辆正常行驶的私家车相撞。” 　　“私家车里的人，是我的母亲。” 　　路栀微微停顿一下。 　　“她……没能抢救回来。” 　　“等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就躺在那里，没有看我一眼。” 　　“路行德站在旁边，当我问他母亲为什么要在下着大雨的深夜出门时，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路栀的语气无波无澜，好像那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直到葬礼结束后，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上门，告诉我这是她和路行德的孩子——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路行德和母亲结婚不过几年就出轨了，在外面，也有一个人喊他父亲。” 　　“母亲那一夜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决心和路行德离婚。那个晚上，她是准备去接我的。” 　　“但是直到最后，我都没能再和她见上一面。” 　　路栀轻轻阖上眼睛，片刻后，再度睁开。 　　“葬礼过后两个月，路行德再婚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 　　到这里，关于他和路行德的过往，已经结束。 　　自那之后，他就和路行德决裂，再没回去过一次。 　　当年他走得太急，尽管已经带走大部分母亲的遗物，却还是有些遗漏。直到三个月前，管家李伯悄悄联系到他，告诉他家里还有一些母亲留下的东西。 　　路栀知道，那其实是路行德想和他修复关系的主动示好，但他回去只为拿走母亲的遗物，并不愿意接下这份示好。 　　现在想来，那时的路行德恐怕已身陷破产危机之中，所谓的修复关系，也不过是想再利用他一次罢了。 　　黎零垂眼。 　　曾经的恸哭与悲伤都已淡去，路栀再次提起，表情已经可以做到很平静。 　　但黎零一直握着路栀的手，知道学长在讲那些过往时，苍白手掌一片冰冷，仿佛浸入冰水之中，没有半点温度。 　　黎零拉起路栀的手，掌心贴在自己脸侧，软乎乎地磨蹭一下。 　　“学长现在会为那个人伤心吗？” 　　路栀摇摇头。 　　黎零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话，路栀却从那双深黑无光的眼眸中看出什么，拉住他的衣角：“不要这么做。” 　　黎零眨眨眼：“学长不喜欢的人，就让他们彻底消失，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嗓音轻飘飘的，又伸手，轻轻搂住自己学长，挨着他黏糊糊地轻蹭。 　　“我想让学长开心一点。” 　　冰凉不似活人的气息萦绕周身，路栀摸摸黎零脑袋，语气依然轻而温和：“我不想你的手沾上鲜血……变成一个坏鬼。” 　　“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开心了。” 　　黎零听到后半句话弯起眉眼，偏头想了想：“好吧，我都听学长的，谁让我最喜欢学长了。” 　　他又抱紧路栀，埋首嗅嗅这个人身上令他喜欢的气息，嗓音温柔缱绻，含着笑意：“学长放心，有我在，学长不会再变成孤单一个人的。” 　　路栀当然相信这点，冲黎零微微笑了一下。 　　之后，两人离开房间，重新回到一楼。 　　一楼客厅，其他玩家依然坐在那里，只是气氛有些僵硬。 　　路栀：“怎么了？” 　　众人之中，安星子一副气犹未平的模样，听到路栀这话，瞥了路行德一眼。 　　原来不久前，她和自己男友宋晚空抽到二楼最好的房间，那里光线充足，风景也不错，打开窗户就能望见大海，令她十分满意。 　　但是路澄却不乐意了，抽签之前众人逛过屋子，他早就看中那个房间，一定要住在那里。现在发现自己喜欢的房间居然被安星子抽走，立马抢过安星子手上的纸签，要她把房间让给自己。 　　安星子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孩会这么蛮横，还愣了一下，宋晚空要上前找说法，却只得到乔安俪随意的一句话：“小澄还是孩子，你们别和他计较。” 　　宋晚空：“？？？” 　　“十六岁了，还孩子啊！” 　　其实要是路澄和乔安俪态度好一点，他们也不介意换房，但偏偏这对母子是这个鬼态度，一下子，安星子和宋晚空都被惹火了。 　　一场争吵过后，安星子和宋晚空夺回自己的房间，他们和路行德一家的关系也降到冰点——路栀从房间出来时，撞见的正是这一幕。 　　路栀微微挑眉，路澄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并不意外。 　　这样的性格在梦魇注定走不下去，不过路行德一家怎么样，都和他无关。 　　刚入夜晚，热情的村民前来敲门，邀请玩家去参加篝火晚会。 　　火焰照亮夜晚，火星如夜间流萤飞舞，伴随着村民的欢笑与舞蹈涌向夜空。 　　周围是热切舞动的人影，路栀和黎零坐在一个清净的角落，围着一堆小小的篝火……烤肉吃。 　　庆典之上有各种各样的美食供人自取，但那些提前做熟的食物在黎零这里根本没有吸引力，毕竟又不是他的学长给他做的。 　　不过，对于架在火上烤的各种肉串，他反而兴致浓厚。 　　黎零之前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于是拉着自己学长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路栀：“这些可以吃吗？” 　　他还记得第一个副本里那些“美食”呢。 　　黎零：“可以，我闻过了，没有问题。” 　　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被他这个眼神逗笑了，心想就知道撒娇，摸摸黎零脑袋：“好吧，我给你烤。” 　　黎零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黏着路栀各种乱蹭，搂着他不放。 　　正在烤串的路栀：“挡到我的手臂了。” 　　黎零：“哦。” 　　然后双手落在路栀腰间，继续搂着他不放。 　　路栀回头看了他一眼。 　　黎零下巴压在他肩上，与他对视几秒，眨巴眨巴眼睛：“学长看我干嘛。” 　　随即理直气壮道：“我就要抱着学长，看学长给我烤肉，我待会还要吃学长呢。” 　　路栀：“？” 　　又不说人话了是吗？ 　　他腾出一只手，敲了黎零脑袋一下。 　　“客人，要尝尝我的手艺吗？” 　　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头顶落下，路栀抬眼，看见村长的女儿蒂亚来到他们面前，微笑着手捧一盆热气腾腾的烤肉。 　　路栀客气地说了声“不用”，蒂亚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挨着路栀身边坐下。 　　“我的手艺很好呢，是村里最好的。”蒂亚甜美的声音仿若一碗醉人的甜酒，脸上是微醺的情意，“尝过我的烤肉的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客人真的不尝尝吗？” 　　她曼妙的身体带着诱人果实的芬芳，手臂轻若无骨，说话间，已游蛇般缠上路栀。 　　路栀面色不变，他早在蒂亚坐下来时就察觉到不对劲，反应飞快地往后一避。 　　与此同时，黎零微微眯了下眼眸。 　　“咚”的一声，半截手臂，和一盆烤肉一起掉在地上。 　　没有鲜血，没有刺鼻的血腥味，断手切面软绵绵的，如一团腐烂的泥。 　　这分明不是一个人的手臂。 　　但它的确是蒂亚的手臂。 　　路栀：“……” 　　蒂亚：“……” 　　蒂亚愣了几秒，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疼，又或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篝火的火焰跳动一下，映出蒂亚懵逼的脸，又过几秒，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缓缓捂住手臂：“啊！我的手！我的烤肉！” 　　路栀：“……” 　　但凡你反应得再快一点，我都要相信了。 　　他非常淡定地旁观蒂亚的表演，又看了黎零一眼。 　　黎零与他对视，眼神充满无辜。 　　下一秒，他好像也才反应过来，跟着“啊”了一声：“她好吓人，像个鬼一样。” 　　然后委屈巴巴地抱紧路栀：“学长，我好怕，学长快把她赶走，不然我要被吓哭了。” 　　路栀：“……” 　　蒂亚：“……” 第54章 无忧小岛（五） 　　路栀看着这只黏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学弟鬼，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黎零挨着他蹭了一下。 　　路栀又摸了一下。 　　黎零又蹭了一下。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分给蒂亚半个眼神。 　　蒂亚：“……” 　　蒂亚脸上又浮出甜美的笑容，不肯放弃地凑过来：“客人——” 　　话音未落，原本埋首在路栀身上的黎零抬眼。 　　那双深黑的眼眸之中，不见一丝光泽。 　　蒂亚：“！” 　　蒂亚一惊，脸上露出惧色，但很快，她又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那只被截断的手臂，往装着烤肉的托盘上一放。 　　下一秒，女子白花花的手臂变成了一串烤肉，而蒂亚被截断的右臂则无声无息地生出新手。 　　“客人不喜欢吃，我就去找别人了。” 　　她轻哼一声，飞快扭头，脚步匆忙地跑了。 　　路栀望着蒂亚的背影，知道在这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被这个古怪的女子骚扰了。 　　“学长，”一只冰冷的手覆上路栀眼睛，黎零不怎么高兴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学长怎么还在看那个女的。” 　　“学长是不是喜欢她！” 　　“才没有呢，”路栀轻笑着拉下黎零的手，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她还没你好看。” 　　“而且也没你可爱，更没你会撒娇。” 　　黎零最喜欢听自己学长夸自己，一下子又高兴了。 　　继续抱着学长不肯放手。 　　啪！ 　　火焰跳动一下，快烤好的肉串滋滋滴油，散发出肉香。 　　路栀轻轻转动肉串，目光从周围的村民身上一一掠过，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刚才来找他的蒂亚显然不是人。 　　这些村民恐怕也和她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鬼。 　　根据路栀之前的经验，普通的鬼魂和恶鬼是有区别的。 　　恶鬼会对玩家呈现出一定的攻击性，它们不仅会伤人，有时甚至会杀人，但普通的鬼魂相对温和，某些情况下，还会帮助玩家。 　　这次任务是活过十天，也就是说，他们必须与这些不知是恶鬼还是普通鬼魂的村民共度十天。 　　当然，真正的威胁可能并不只来自于这些村民，这座村庄、这座岛上，也许还有其他危险的存在。 　　路栀心中转过诸多念头，与此同时，肉串也烤好了。 　　因为食材新鲜，肉串不需要复杂的调料调味，只是撒上一点粗盐，就已足够鲜美。 　　黎零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满足的光泽：“好吃，最喜欢学长做的东西了！” 　　然后把烤肉串递到路栀嘴边：“学长也尝尝。” 　　烤好的肉串滋滋滴油，现实里的路栀吃不了这种过于荤腥的东西，副本里却可以放肆一点点，就着黎零的手轻咬一口，笑了起来：“味道是还不错。”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把一盘子烤肉分完了。 　　单吃烤肉还是有点油腻，黎零又跑去给自己学长摘了几个椰子。两人围着小小的篝火喝椰子，抬头看星星。 　　他们特意选了这个偏僻的位置，虽然身处热闹的庆典之中，却也有自己清净的一角。 　　只是这份清净很快又被人打破了。 　　是路行德。 　　他特意过来，脸上还挂着亲切的微笑，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靠近路栀：“儿子啊，原来你在这……” 　　他是准备来和路栀打好关系的。 　　然而话音未落，黎零已经开口：“滚。” 　　路行德过来的上一秒，黎零还牵着路栀的手，和自己学长甜蜜蜜地谈笑，现在脸上的笑意未收，眼眸却深暗无光，眸底之下，是火光亦难以照亮的幽邃深渊。 　　路行德当场脸色剧变。 　　濒死的恐惧如死神重临，他仿佛被一只寒铁浇筑的巨手抓在掌中，浑身剧痛，无法呼吸。 　　死亡的阴影令他全身战栗，他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像蝼蚁一般，被随意碾碎。 　　篝火火光轻跃，空气却仿佛凝结成冰，路栀按住黎零的手，对面前的中年男人淡漠地道：“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听到他开口，黎零才收回锁住路行德的视线，又笑吟吟地黏上自己学长。 　　路行德跑了。 　　他连滚带爬地逃离出这片小小篝火照亮之地，好像逃离了一片森冷的地狱。 　　另一堆篝火边，乔安俪和路澄见到面如土色、仓促逃回的路行德，吓了一跳。 　　这一刻，他们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死人。 　　“老公！” 　　乔安俪赶紧扶住路行德。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去和那个……那个人打好关系吗？” 　　路行德脸色铁青，半晌没有出声。乔安俪追问好几遍，最后也只得了他一个凶横的“闭嘴”，瞬间没声了。 　　这一家三口的气氛沉寂，没过多久，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性村民，他手捧一片宽大的叶子，叶片上摆着好几份热气腾腾的食物。 　　男村民看了乔安俪一眼，沉默地把叶子放下，似乎只是单纯地过来为这些客人分享食物。 　　火光跳跃，映出他的脸庞。乔安俪身体一颤，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情绪，又飞快地瞄了旁边的路行德一眼。 　　路行德脸色铁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路澄：“哇！有吃的！” 　　他也没想着和男村民道谢，扑上去大口吃了起来。 　　乔安俪还想说什么，男村民已经起身，扭头走远了。 　　—— 　　谢木、邓嫦这边。 　　他们夫妻两人同样围着一堆篝火坐下，吃着村民们准备的食物，气氛温情又甜蜜。 　　“尝尝这个。” 　　谢木为自己妻子亲手剥开一只虾，送到邓嫦嘴边。邓嫦含羞带笑地与他对视，轻轻咬了一口。 　　“尊敬的客人。”百灵鸟般清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谢木回头，对上女子灿烂的笑颜，“要不要尝尝我亲手做的点心？” 　　是村长女儿，蒂亚。 　　篝火火焰晃动，蒂亚年轻的脸如花蕊美丽。谢木望着这张脸，不知为什么，目光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长得还挺像你的。” 　　等蒂亚走后，谢木低声对邓嫦说道。 　　“像你年轻的时候。” 　　邓嫦娇嗔地轻瞪他一眼：“什么意思？我现在变成老太婆了，你嫌弃我了？” 　　谢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哈哈一笑：“没有没有，我的老婆永远年轻漂亮！” 　　和自己妻子说笑的时候，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偏移，悄悄瞄向另一边。 　　那是蒂亚在的地方。 　　像是察觉到谢木的偷看，蒂亚忽然回头，又对他捂嘴一笑。 　　谢木愣了一下，飞快收回了目光。 　　—— 　　木头躺在篝火底部，时不时噼啪作响。 　　黎零喝完最后一个椰子，非常满足地拉着路栀的手晃了晃：“学长，我要吃糖！” 　　路栀：“不行。” 　　黎零沉默一秒，随即眼巴巴地看着路栀：“为什么？” 　　路栀温温和和地道：“你今天吃了好多烤肉，再吃糖的话容易上火。” 　　黎零：“……” 　　黎零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路栀：“而且距离你上次吃糖，还没过三天呢。” 　　黎零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路栀：“上火的话，会牙疼的哦。” 　　黎零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路栀：“……” 　　路栀：“只能吃一颗！” 　　黎零喜笑颜开：“学长最好了！” 　　自从遇到这只学弟鬼后，路栀的衣袋里就常兜着几颗糖，黎零美滋滋地挑了一颗草莓味的给学长，自己又选了颗柠檬味的。 　　夜色渐浓，晚风微凉，两人吃着吃着糖……突然间，路栀目光微凝，起身：“我们要回去了。” 　　他察觉到了危险。 　　“回去？” 　　数秒后，其他玩家听到路栀的话，都有些不解。 　　“庆典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路栀沉着眼眸：“我有预感，再不走的话可能会出事。” 　　虽然玩家们都有些不解，但经过白天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路栀有些不一般，还是决定听他的话。 　　玩家们要回去，动静自然会被其他村民注意到，蒂亚起身：“客人们要走吗？” 　　谢木第一个接话：“是啊，我们有些累了，打算回去休息。” 　　蒂亚却微微一笑：“庆典还没结束，客人为什么要走呢？” 　　在她身后，所有村民纷纷起身，一张张脸齐齐转了过来。 　　蒂亚仍旧微笑：“留下来，陪着我们不好吗？” 　　话音刚落，热闹的村庄猝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幽幽地注视玩家，就连风声都息至，篝火跃动，映出村民们没有表情的脸。 　　偌大的村庄，仿佛瞬间沦为鬼村。 　　“……” 　　沉寂，裹挟着恐惧弥漫开来。 　　谢木色变，不仅是他，其他玩家都察觉到不对劲，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慌乱。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道清悦的男声响起。 　　“你说得对，”路栀语气平静温和，“我们不走了。” 　　他镇定淡然的态度令玩家紧绷的心微微一松，却也有些疑惑。 　　真的……不走了？ 　　刚才不是说，如果不回去会有危险吗？ 　　像是听到玩家们的心声，路栀回头不动声色地偏头，冲他们眨眨眼睛。 　　玩家们：“？” 　　蒂亚再度一笑：“这就对嘛，留下来吧，篝火晚会才刚刚举行到一半呢。” 　　然后坐回了原地。 　　其他村民也跟着坐下。 　　下一秒，路栀拉起黎零就跑。 　　其他玩家一声不吭，赶紧跟着跑。 　　眨眼之间，这群人就乌泱泱跑出老远了。 　　村民：“……” 　　村民：“？？？” 第55章 无忧小岛（六） 　　村民们大概完全没想到这群玩家前一秒刚说不走，下一秒撒腿就跑，一时间都愣在原地，根本没想着要追上去。 　　趁着这个时候，玩家们已经跑出很远了。 　　庆典的火光逐渐远离，路栀确认没有村民追过来，喘息着放慢脚步。 　　再跑下去，他的体力就要耗光了。 　　黎零忽然凑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栀与他对视，有点不解：“怎么了？” 　　黎零眉眼一弯：“学长喘得真好听，多喘点。” 　　路栀：“……” 　　路栀把脸一扭，不理他。 　　“路栀，”身后的谢木几步跟过来，还有些疑惑，“你刚才说的危险是什么？” 　　路栀目光飞快掠过四周，他其实也不清楚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但他心中的危机感尚未退去，只是道：“回去再说，我感觉有东西要来了。” 　　谢木一愣，赶紧拉住邓嫦的手，其他玩家也加快脚步，紧跟着路栀。 　　路行德一家三口落在最后，路澄望着最前方路栀的背影，还有其他玩家没有意见地跟随他的模样，嫉妒心起，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凭什么听他的……” 　　他在庆典玩得可开心了！ 　　而且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听路栀的话！就连爸妈也是！ 　　路澄愤愤不平，想站出来说什么又不敢，只能憋着这股气，继续往前走。 　　这座渔村不大，从村子举办庆典的地方到玩家居住的屋子也不过数分钟的距离，路栀已经能望见不远处的屋顶。 　　尽管如此，他心中的那股危机感依然没有散去，反而一下子提高不少。 　　夜色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淡淡的雾气。 　　那雾气很淡，又被夜色遮掩，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所以众玩家都神色如常，根本没发现这突如其来的雾气。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路栀却意识到不对：“快跑，躲进屋子里！” 　　他有预感，这雾气绝对不是普通的雾！ 　　其他玩家听到这话又是一愣，他们依然没能发现那淡薄的雾气，却还是非常听话地跟着路栀跑向屋子。 　　砰！ 　　屋子大门打开又关上，众人鱼贯涌入，在路栀落锁的那一刻，窗边的安星子忽然惊叫一声：“你们看外面！” 　　对于路栀刚才为什么喊他们快跑，她其实依然不解。 　　可现在，她明白原因了。 　　此时虽然是晚上，但因为村中举办篝火晚会，他们刚进屋时还能隔着这栋屋子的窗户，看见不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光。 　　然而一秒前，安星子发现她看不见了。 　　窗外忽然涌起一阵大雾，雾气浓稠如化不开的颜料，重重糊上窗户门框，隔绝了这栋屋子与外界的视线。 　　“怎么回事？” 　　其他玩家纷纷围到窗边，盯着那雾气看了几秒，又纷纷后退。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雾，但当他们注视这团雾气时，忽然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感。 　　就好像……雾气里藏着什么吞人的怪物，正隔着一扇窗户，幽幽窥视屋内众人。 　　宋晚空忍不住出声：“不对劲，这场大雾来得太诡异了，绝对不对劲！” 　　他说的是所有玩家都知道的废话。 　　宋晚空大概也意识到了，又补了一句：“如果刚才我们还在外面……会怎么样？” 　　“……” 　　没人回答。 　　安星子不安地攥住衣角，进屋后她一直待在窗边，所以清楚地记得大雾是在最后一个玩家险险冲进屋子时忽然涌出来的。 　　如果刚才，他们再慢一点……恐怕就要陷在这场大雾之中了。 　　那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现在，他们之所以能安全地躲进屋子，都是因为一个人提醒了他们。 　　——路栀。 　　“这下真是多谢你了，”费燕茴向路栀投来感激的注视，“要是没有你，我们第一天恐怕都过不去。” 　　叶雁斐：“是啊，我还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刚才如果不是你让我们快点跑，我可能真的要被那雾吞了！” 　　除了路行德一家三口之外，其他玩家纷纷向路栀道谢，毕竟路栀的提醒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及时了。 　　没人问路栀为什么能提前察觉到那雾气，他们只知道，路栀身上确实有不同于他们的特殊之处。 　　路栀：“我不知道这雾气什么时候会散去，谨慎起见，今晚大家都待在房间里，千万别出门。” 　　众人纷纷应好，邓嫦忽然想起什么：“那群村民怎么办？他们不会还在外面吧？” 　　路栀没说话，只是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没人出声。 　　在这片安静，他们隐隐听到什么歌声，从远处飘来。 　　是……村民们在庆典上的歌声。 　　大雾四起，村民们却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欢庆歌舞。 　　谢木诧异地开口：“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所以雾气伤不了他们吗？” 　　“不，”路栀平静地道，“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怪物。” 　　他将今晚蒂亚来找他的事情和众人说了，众人听完，纷纷色变。 　　邓嫦一脸庆幸：“幸好，我们没吃她给的点心！” 　　当时蒂亚对她老公太过亲热，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没让谢木碰蒂亚送的点心。 　　路栀闻言望向谢木，发现谢木神情有些漂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路栀提醒了一句，“最好不要和这里的村民走得太近，也尽量别起冲突。” 　　邓嫦：“好的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夜色渐深，大雾也没有散去的迹象。众人不敢在一楼停留太久，锁好门窗，纷纷回房休息。 　　邓嫦躺在床上，发现自己老公不知为什么有些走神，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还不睡吗？” 　　“……没什么，”谢木回神，“只是在想今天的事情。” 　　邓嫦拉上被子：“是啊，最开始还以为只是一场游戏，没想到还是有风险的。幸好我们运气不错，碰上了路栀这样的玩家。” 　　“别想太多，早点睡吧，大不了就是不能通关，回到现实而已。” 　　谢木点点头，也跟着躺下，闭上眼睛。 　　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过了一会，旁边响起邓嫦顺畅的呼吸声，谢木干闭着眼，始终没有睡意。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忽然起身，没有穿鞋，悄悄走到窗边。 　　明明已经在二楼，但窗外依然是浓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隔着这片雾气，谢木好像听见什么歌声……那是女子于深夜之中，轻轻哼唱的歌。 　　“啦啦啦……啦啦啦……” 　　听着这歌声，谢木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好像……真的好像啊…… 　　和他妻子年轻时的歌声一模一样…… 　　虽然他的妻子也才三十多岁，并未老去，可是结婚多年，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青春灵动了…… 　　在窗边站了一会，谢木忽地转身，循着那声音，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的眼中流露出怀念，好像要追寻过往的青春。 　　歌声飘扬于耳边，就在谢木即将推开房门，彻底走出去的时候—— 　　邓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瞥见门口的身影，睡眼惺忪地开口：“你要去哪？” 　　谢木停住脚步。 　　几秒就，他再度转过身体，眼底一片清醒。 　　“对啊……我要去哪里？” 　　—— 　　不知为什么，路栀做了一场梦。 　　梦中是无数道混乱的人影，如同镜子破碎后映出的残像重重层叠，折射出或狭长或低矮的扭曲姿态，水泄不通地将他包围。 　　他身陷重影地狱之中，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大脑剧痛，仿佛被万千虫蚁噬咬，浑身战栗，甚至无法言语。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一道老迈的声音在他耳边嘶吼，裹挟着怒火，拖出尖锐的尾音。 　　【我的梦想，我的一切……】 　　【摔下去吧……给我摔下去吧！！】 　　混乱扭曲的重重人影齐齐扑向了他，他瞬间失重，如同失去羽翼的飞鸟，从高处猛地一坠—— 　　路栀猝然睁开双眼。 　　他从噩梦中惊醒了。 　　“学长？” 　　深夜的房间黑暗无光，黎零低而微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轻轻搂住路栀。 　　“做噩梦了吗？” 　　“……” 　　路栀没有说话。 　　梦中的恐惧尚未散去，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黎零抬手，没有温度的掌心覆住路栀眉眼，直到学长紧绷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逐渐放松下来，才松开手，又轻轻贴上他冰凉的额角，缓慢地蹭了蹭。 　　“学长别怕，只是梦而已。”黎零低声道，“我在这里呢。” 　　尽管屋内很黑，但路栀还是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手，轻轻回抱住这只冰凉凉的大鬼。 　　虽然冰凉凉的，却让路栀感到安心。 　　黎零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学长完全抱到怀中：“学长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路栀已经缓了过来，摇摇头，“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噩梦。” 　　黎零“哦”了一声，又贴贴路栀脸庞：“我知道了，肯定没有梦到我。” 　　路栀看他。 　　黎零十分自信地道：“要是梦到了我，肯定是一场甜甜的美梦，学长梦着梦着还会笑出声的那种！” 　　路栀：“……噗。” 　　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要是梦到你，估计不是什么美梦。” 　　“梦里的你肯定会一直追着我要糖，然后委屈巴巴地和我说长蛀牙了，又要我亲你。” 　　“……”黎零莫名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小小声道，“才不会呢。” 　　“我现在就要学长亲亲！” 　　路栀微微一默。 　　然后熟练地把自己往被子里钻。 　　黎零也很熟练地从被子里刨出一只身娇体弱的学长，又抱到自己怀里。 　　“学长，睡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呢。” 　　说完，他就飞快地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看他。 　　黎零眉眼弯弯，像只偷吃糖的狐狸。 　　路栀摸摸黎零脑袋，眼中浮现一点笑意，窝在这只大鬼的臂弯间，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次，他又做了一个梦，但不是噩梦。 　　梦里，他遇到一只小黎零闷着脸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 　　路栀自己也是小小的，用小手摸摸小黎零的脑袋：“你怎么啦，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黎零闷闷不乐，没有回答。 　　小路栀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到小黎零手里：“给你我最喜欢吃的糖，吃了就会心情好啦。” 　　小黎零更闷闷不乐了：“我不能吃糖。” 　　小路栀：“为什么呀？” 　　小黎零垮着一张脸：“我因为吃糖长了好多蛀牙，现在牙齿都掉光了。” 　　然后张嘴，小小的嘴巴里果然没有牙齿。 　　一颗都没有。 　　路栀：“……” 　　路栀被笑醒了。 　　黎零低头，有点好奇：“学长梦到了什么？” 　　而且怎么没睡一会又醒了？ 　　路栀笑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揪了揪黎零衣袖：“张嘴，给我看看你的牙。” 　　黎零虽然奇怪，但还是乖乖张嘴：“啊。” 　　路栀看着他的牙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还没掉光。” 　　然后又躺回去了。 　　黎零：“……？” 　　奇奇怪怪的！ 第56章 无忧小岛（七） 　　虽然之后算是做了个美梦，但不知是不是那个噩梦的缘故，第二天起床时，路栀的精神依然不太好。 　　太阳穴隐隐作痛，仿佛有根针刺入大脑，路栀揉了揉额角，又被黎零轻轻握住手。 　　黎零如浸寒水的指腹贴上路栀太阳穴，十分熟练地轻轻按揉：“学长，是这里吗？” 　　路栀“嗯”了一声，享受了一会按摩，拉拉他的手：“我好多了。” 　　黎零：“学长肯定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才头疼。”随即又道：“今晚我亲亲学长，学长就不会做噩梦了。” 　　路栀轻笑：“才不给你亲呢。” 　　之后，众玩家在一楼相见，发现昨晚的大雾已经散去了。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不敢靠近门口，还是路栀走过去打开大门，发现雾气真的退散：“可以出去了。” 　　叶雁斐小声道：“我们能不出去吗？” 　　话音刚落，屋子外就多了几个村民。 　　“尊敬的客人们，”村民们是这么说的，“既然住在村子里，那么就来帮我们干一些活吧。” 　　他们脸上带着笑意，说完，一动不动地看着玩家们。 　　“……” 　　众人想起昨晚村民们幽幽注视他们的模样，没有拒绝，跟着这几个村民来到了村子中央。 　　“客人们，早上好。”村中的女儿蒂亚早已等在那里，语调轻松活泼，“今天村子里有一些事情，要麻烦你们啦。” 　　“等到晚上的时候，村中还有庆典，记得一定要来哟。” 　　她好像并不计较玩家们昨天的临时离开，依然笑颜如花。 　　路栀：“我们要做什么？” 　　蒂亚掰着手指，一件一件数：“让我想想，搬木头、砍柴、整理渔具……嗯，让我来分工吧！” 　　她点了点费燕茴和叶雁斐：“你们去整理渔具，整理好了就摆在那间屋子里。” 　　费燕茴和叶雁斐没什么意见，蒂亚是NPC，让他们整理渔具也是NPC派发的任务，他们当然不敢不做。 　　蒂亚又点了点安星子和宋晚空：“你们去那边清洗昨晚的庆典用品。” 　　接着点了点路行德一家三口：“你们去砍柴。” 　　最后，她看向路栀和黎零：“你们去编织竹篓吧，庆典和打渔都要用的。” 　　路栀看向一边，果然有两个村民正聚在一起编织竹篓。 　　谢木见她说完一圈都没提到自己，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呢？” 　　“你呀，”蒂亚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勾连流转，莫名添了几分风情，“村口有一堆木头，我力气小搬不动，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搬过来呢？” 　　邓嫦微微拧起眉头。 　　蒂亚给其他人分派任务时的语气都很正常，偏偏到了她丈夫这里，态度就有点不对劲了。 　　昨天晚上也是这样，蒂亚特地给她丈夫送来点心，丈夫还说蒂亚像年轻时的她，更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莫名要出门…… 　　想到这里，邓嫦开口要说什么，旁边的谢木却已经点头，笑呵呵地道：“好啊好啊，是在村口那里吗？” 　　蒂亚：“是呀，要是你不知道位置，我可以陪你过去哦。” 　　她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已经贴过来，还要挽住谢木手臂。 　　邓嫦一见哪还得了，当即拽住谢木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冷淡地道：“不用，我们自己过去。” 　　邓嫦拉着自己丈夫就要走，谁知谢木一动不动：“可是老婆，我们好像确实不知道位置。” 　　邓嫦：“……” 　　邓嫦：“你什么意思，你不会真要她陪我们过去吧？” 　　她不等谢木回答，又转向蒂亚：“这位小姐，我性子直，有话直接说了。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已经结婚了，麻烦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好吗？” 　　蒂亚睁着眼睛，露出一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你，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想帮忙，这也不可以吗？” 　　如果只是帮忙，那你刚才为什么和我老公贴得那么近，要不是我拦着，你都要挽住他的手了！ 　　邓嫦张嘴欲言，谢木却又在这时插了一句嘴：“对啊，她只是好心想帮我们，邓嫦你干嘛凶人家？” 　　听他的语气，居然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邓嫦：“你闭嘴！” 　　她望着自己丈夫懵然不解的模样，心底陡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气。 　　邓嫦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陪陪我？” 　　谢木：“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还要帮人家搬木头。你看其他人都在干活，就我们休息，这像话吗？” 　　邓嫦：“……” 　　谢木大概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又补了一句：“要不然你自己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干活，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说完，真的要和蒂亚并肩离开。 　　蒂亚回头对她笑了笑，邓嫦眼前嗡地一下，知道这个女人分明是故意的！ 　　“谢木！” 　　她再也忍不住，喊出自己丈夫的名字。 　　“你要和她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木神色微微一变：“你……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年轻时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邓嫦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一刺，霎时间，根本分不出是心凉还是愤怒。 　　“……那你去找年轻时的我好了，”过了片刻，她听见自己没有起伏的声音，“反正你不是说这个女人很像那时我的吗？你去找她吧。” 　　“……” 　　谢木望着妻子毫无情绪的眼睛，微微一愣，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向她走了一步。 　　他的身边，一直围观的蒂亚轻轻“哎呀”：“是不是因为我才惹你们吵架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是故意的。” 　　不冷不热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直接打断蒂亚的话。 　　“而且，故意得很明显。” 　　蒂亚：“……” 　　已经走远的路栀听到这边的动静回来，墨色眼眸无波无澜，却令蒂亚根本不敢对视。 　　蒂亚低着头，退开几步，转身就跑。 　　谢木下意识伸手，居然还想留住她：“等——” 　　话音未落，又被路栀干脆利落地打断：“你要维护她？用什么理由维护她？” 　　谢木：“……我，呃……” 　　他也说不出话了。 　　路栀静静地注视他几秒，淡淡地开口：“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谢木：“？” 　　路栀：“你没觉得你很不对劲吗？” 　　他见谢木不吭声，掌心指向邓嫦。 　　“你好好看看，这是你的妻子，是陪你一起来到这里、参加这场危险游戏的人。” 　　路栀的话语简短，谢木闻言讷讷地转过头，发现邓嫦紧紧闭着嘴巴，眼睛里却分明有一丝泪光。 　　那微弱的泪光比还要盛夏的太阳刺眼，一下子，谢木僵住了。 　　对啊……这是他的妻子，是他高中就相识，一路从高中走到大学，又从大学走到现在的爱人啊！ 　　他明明那么爱她，现在却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个副本里的NPC，反过来让她难受？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伤害她的渣男？ 　　简直……简直像被鬼迷心窍了！ 　　原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知何时混沌成一团的思绪忽然被打碎，谢木霎时清醒了过来。 　　他立马向邓嫦走去，眼中写满愧疚：“老婆，对不起，我……” 　　邓嫦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谢木赶紧追上去，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路栀收回目光。 　　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出，至于谢木怎么哄回邓嫦，那就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了。 　　“小心这里的村民，”路栀对其他玩家道，“一定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这句提醒他昨天就说过，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谢木就忘记了。 　　其他玩家忙不迭地点头，怀揣警惕，各自干活去了。 　　只是临走之前，费燕茴还看了路栀一眼，有些不安。 　　路栀明白她的意思，温和道：“放心吧，如果我察觉到危险，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终于安心，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后纷纷散开了。 　　虽然各自都有要干的活，但因为渔村不大，玩家间的距离并不远，一有什么动静也可以马上交流。 　　路栀和黎零坐在一间屋子前，学着另外两个村民的样子编织竹篓。这项工作繁琐又复杂，他们脚下还堆竹片，不知何时才能干完。 　　路栀学得很快，才看村民编织一会就已上手，并且举一反三，编了个巴掌大的小竹篓，放到黎零掌心：“给你玩。” 　　黎零盯着那只精巧的小竹篓看了几秒：“学长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轻轻戳了小竹篓一下。 　　路栀“哦”了一声，摊开掌心：“那还给我。” 　　黎零：“不给。” 　　他用另一只手掌盖住那只小竹篓，不让自己学长拿走。 　　嘴上还振振有词：“学长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 　　路栀拍拍他的脑袋，继续编织东西。 　　小竹篓对黎零来说是个十分新奇的玩意，他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又凑到路栀身边：“学长这次编什么？” 　　路栀再次放到他的掌心：“喏。” 　　黎零盯着看了几秒：“奇奇怪怪的蜘蛛。” 　　路栀沉默一秒：“是蜻蜓。” 　　黎零也沉默一秒：“难怪，我看着就很像蜻蜓，可可爱爱的。” 　　“……” 　　两人都沉默下来。 　　气氛有点尴尬。 第57章 无忧小岛（八） 　　路栀和黎零编织竹篓的时候，路行德一家人正在附近一个屋子的后院砍柴。 　　路澄帮忙把木柴摆正，路行德高高挥起斧头，一口气劈下。 　　他虽然正值壮年，却因为沉溺赌博耗空了身体，没过多久就累得头晕眼花，大汗淋漓。 　　乔安俪赶紧扶住他：“坐下来歇会吧，别累坏了。” 　　路行德呼呼喘气，抹了把汗。 　　乔安俪一边用手给他扇风，语气娇柔，又是心疼又是抱怨：“这里的木头那么多，怎么砍得完，要累死我们吗？” 　　她话锋一转：“那个路栀，根本不帮衬我们，我就知道，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路行德原本默默不吭声，听到这话忽然怒吼一声：“你闭嘴！” 　　乔安俪一震，她知道自己丈夫一直不喜欢路栀，否则她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为什么路行德会忽然转变态度，连她抱怨路栀一声都听不得了？ 　　——乔安俪并不知道，自从上次又从路栀和黎零那里吃瘪之后，路行德已经彻底对自己这个大儿子有了心理阴影，根本听不得别人提起他。 　　乔安俪不敢吭声了，一时间，后院的气氛有些静默。 　　“需要帮忙吗？” 　　一个人从外面晃了进来，走到乔安俪身边。 　　乔安俪见到那人，眼睛微微睁大，连忙移开视线。 　　路行德抬头，发现是昨天晚上给他们送来食物的男村民。 　　男村民名叫桑迪，因为长期生活在海边，皮肤被晒得黝黑，但年轻俊朗，且十分热心。 　　他见院子里没人回话，很自然地走到木柴堆边，抄起斧头，居然真的开始帮他们砍柴。 　　乔安俪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有些不安，悄悄瞄了眼旁边的路行德。 　　路行德虽然有些不解桑迪为什么要来帮他们，但乐得偷懒，巴不得有人接替他的活，自己轻松。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乔安俪悄悄松了一口气。 　　—— 　　夜晚，又到了热闹的庆典时分。 　　经过昨晚的事情，玩家们都没心情参与到庆典中，更不敢像昨晚那样分散而坐，于是聚在一起，有意识地向路栀这边靠。 　　白天的时候，玩家们还能靠干活分散掉注意力，但一到晚上，他们就格外提心吊胆，生怕周围忽然出现大雾，将他们吞入腹中。 　　和战战兢兢的玩家不同，村民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一片热闹。 　　谢木小心翼翼挨着邓嫦坐下，他已经哄了邓嫦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邓嫦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他一声。 　　现在，他坐在邓嫦旁边，见邓嫦没有丝毫反应，有点难过的同时又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老婆已经允许他靠近了。 　　谢木心想。 　　这是个好兆头。 　　之后他一定不能再像白天那样鬼迷心窍，惹老婆生气了…… 　　就在谢木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听见周围村民一阵叫好。 　　他抬头，看见庆典中央，一位年轻女子正在跳舞。 　　是蒂亚。 　　女子的舞姿如同盛开的层层花蕾，绽放于星辰璀璨的夜色之下。 　　篝火火光跳跃，谢木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他想起自己妻子年轻时，也是个芭蕾舞者。 　　舞台上的她就像一只优雅夺目的白天鹅，惊鸿一瞥，已攥住他的全部心神。 　　后来，邓嫦脚上受伤，再也无法跳舞。加上结婚多年，她的身姿也不如当年苗条婀娜，曾经光滑如水的脸蛋上，更添了几丝皱纹。 　　而现在，一位年轻活泼的女子出现在谢木眼前，舞姿翩翩，亦如邓嫦当年。 　　真像啊…… 　　简直和他妻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木的眼神有些痴迷，但没过一会，他忽然猛摇脑袋，似乎是想把脑子里的杂念统统甩掉。 　　不行！他在想什么！ 　　这个女人跳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NPC，是一个假人！ 　　邓嫦，他的妻子才是他的眼前人， 　　不能再重蹈上午的覆辙，谢木，你清醒一点！ 　　谢木在心里无声呐喊，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蒂亚身上剥离，转向邓嫦。 　　邓嫦恰好抬头，与他对上视线。 　　谢木赶紧冲自己老婆嘿嘿一笑。 　　邓嫦：“……” 　　邓嫦：“瞧你这傻样。”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眼里也浮出一点笑意。 　　夫妻重归于好，谢木握着邓嫦的手，想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路栀忽然起身，眼神微凉：“我们要走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其他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紧跟着站起。 　　大雾要来了！ 　　这是所有人心底的念头。 　　谢木赶紧拉着邓嫦要往外跑，只是跑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庆典舞台。 　　蒂亚已经不见了。 　　她的一舞结束，躲入人群之中，不知去了哪里。 　　“……” 　　谢木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就连好不容易得到的妻子的笑容，他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数分钟后，众人匆匆回到住的屋子。 　　这一次，没有村民阻拦他们，他们回去得十分顺利。 　　砰。 　　大门关上，落锁，几乎是两个呼吸之后，浓稠到化不开的雾气和昨晚一样蒙上窗户门框，将整栋屋子封锁其中。 　　玩家们却稍稍安心，知道这一次，他们又及时赶回来了。 　　只要躲在屋子里，今晚，他们应该也能平安渡过。 　　“幸好有路栀在，”叶雁斐庆幸地说道，“要是之后也只有大雾的话，我们应该能一直躲过去了。” 　　路栀：“别掉以轻心，现在才副本第二天，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他说完又看了谢木一眼，目光中含着提醒：“而且，今晚记得别出门。” 　　谢木当即道：“放心放心，根本没人敢在晚上出门的！” 　　众人回房间休息，黎零衣袋鼓鼓的，一个装着路栀给他编的小竹篓，一个是路栀编的丑丑小蜻蜓。 　　睡觉之前，他还把这两件小东西放在床头。 　　这是学长送给他的！ 　　他以后还要带回去呢。 　　黎零美滋滋的，上床搂住自己学长。 　　路栀偏头看着这只学弟，虽然之前几个副本他们也睡在一起，但这只大鬼都安安分分的，顶多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扒拉他。 　　不像现在，天天抱着他睡觉，占他便宜。 　　路栀摸摸黎零头发。 　　黎零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肩。 　　两人躺在床上，过了一会，路栀若有所思地开口：“要是什么时候能去看海就好了。” 　　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今天早上，他看到了渔村外的海岸线。 　　碧蓝的天空映衬大海，尽管是副本里的景色，却也美不胜收。 　　而且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去看过海了。 　　黎零抬眼：“学长想去，我随时可以陪学长过去。” 　　路栀笑了笑，有点可惜地道：“我应该去不了了。” 　　现实中，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外出旅行，而他所在的城市是没有海的。 　　黎零想了想：“学长要是想看海，我可以带学长去另一个地方。” 　　路栀与他对视，意识到什么：“是……你那边？” 　　黎零：“对呀。” 　　他又搂住路栀，笑眯眯地道：“学长还没去过我那里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路栀有点好奇：“我能去那种地方吗？” 　　黎零：“当然可以啦。” 　　他又拖长了声音：“反正——学长肯定不会一到那里就死掉，或者一到那被我吃掉的。” 　　“为了学长，我可以忍一忍！” 　　路栀：“……” 　　听起来好像怎么都要被你吃掉。 　　不过，他还是冲黎零微微一笑：“好，要是能顺利过完这个副本，我就跟你回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小声道：“不对，怎么像个flag。” 　　然后又摸摸黎零脑袋：“我一定会陪你回去的。” 　　黎零笑得更开心了，把脸埋进路栀肩窝，蹭来蹭去。 　　另一边。 　　夜色渐深，众人都入睡，谢木躺在床上，意识依然很清醒，没有半点困意。 　　房间里很安静，但和昨天晚上一样，他的耳边又隐约响起什么声音。 　　似乎是……歌舞声。 　　谢木闭上眼，年轻女子在篝火中的舞姿清晰地倒映出来。 　　他翻了个身。 　　身边是熟睡的邓嫦，他盯着这张脸庞，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他的妻子脸庞不再年轻，眉眼已染上岁月的纹路。 　　而蒂亚，那个村子里的女子还正值芳华，美丽如初升的月牙。 　　就和他的妻子年轻时一样。 　　谢木心中怅然，过了一会，忽然稍稍抬头。 　　他起身，凝神静听一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串年轻女子的笑声。 　　而且很近，就在门外……就在楼下。 　　似乎，是在呼唤着他？ 　　那么……要不要下去看看？不出去，就只是下楼看一看？ 　　谢木偷偷瞄了身边的妻子一眼。 　　邓嫦仍在熟睡，黑发拨到脑后，露出眼角的皱纹。 　　谢木沉默一会，无声无息地翻身下床，又犹豫几秒……离开了房间。 　　这一次，邓嫦没能和昨天一样，幸运地在半途醒来，喊住他。 　　—— 　　清晨。 　　邓嫦起床时发现谢木不在身边吓了一跳，又见房间门打开，赶紧出门去找。 　　她赤脚跑到楼梯口，看见谢木正坐在一楼的凳子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邓嫦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奇怪：“你起来好早，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说完，她就要向谢木走去。 　　下一秒—— 　　“站住。”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拉住邓嫦衣袖。 　　邓嫦微怔，回头，对上路栀微冷的墨色眼眸。 　　路栀的目光落在一楼的谢木身上，眼底冰凉一片。 　　片刻后，他道：“别过去。” 第58章 无忧小岛（九） 　　不知是不是大雾的原因，第二天晚上，路栀又做了一个梦。 　　摩天轮下，小小的他牵着一只小小的手，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穿行，不知去往何方。 　　身后的人始终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路栀的手。路栀回头，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雾气。 　　再然后，他就睁眼了。 　　路栀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清晨，黎零扒拉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凑过来贴贴他的脸庞。 　　“学长，你醒啦。” 　　路栀坐起身，与这只笑眯眯的学弟对视几秒，拉过他冰凉凉的手，轻轻按在自己额角间。 　　黎零一下子明白自己学长的意思，非常熟练地给他按揉额角：“又头疼吗？” 　　路栀：“只有一点点。” 　　不知是不是做梦的缘故，昨天他起来时就觉得头疼，今天的疼痛程度虽然没昨天那么高，但还是难以忽视。 　　黎零没有说话，耐心地给自己学长按摩。过了一会，路栀轻笑道：“好了，不头疼了。” 　　然后拉住黎零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幸好有你在。” 　　黎零微扬下颌，有点小得意：“我就知道，学长离不开我。” 　　他喜欢学长依靠他的模样，最好什么都依靠他，什么都需要他来完成……这样，学长就会完完全全变成他一个人的，根本无法离开他。 　　黎零注视路栀的眼神愈发幽邃，又把脸压在路栀肩上，下颌挨着蹭了蹭。 　　两人出门时，恰好邓嫦也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出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路栀刚要开口询问，邓嫦已经停下脚步，松了口气：“你起来好早，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这话不是对路栀说的，他和黎零顺着邓嫦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楼的一把木凳子上，谢木背对他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邓嫦正要向谢木走去，路栀却上前一步，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臂：“别过去。” 　　邓嫦不解地回望过来，路栀却没有与她对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一楼的谢木身上。 　　谢木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背对他们。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路栀眉心微蹙。 　　“别靠近他，”他道，“有危险。” 　　邓嫦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那是我的老公啊，有什么不能靠近的？” 　　她说着，已经打算挣开路栀，向谢木走去。 　　路栀再次拉住她，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小东西，说了声“抱歉”，冲楼下的谢木轻轻一丢。 　　“咚”的一声，东西砸中谢木，他的脑袋随之一歪。 　　邓嫦有些愠怒：“你干什么？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谢木脑袋一歪之后，整个人的身形也晃了晃，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急剧膨胀，仿佛充了气的气球，眨眼之间，已从一个清瘦的男子，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体”。 　　邓嫦脸色剧变，立刻要冲向谢木—— 　　下一秒，“嘭”的一声。 　　皮肉裂开，血肉如烟花迸射，鲜血淋漓，泼洒下一层浓稠的血雨。 　　“……” 　　片刻的沉寂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早晨。 　　—— 　　半小时后。 　　鲜血尚未凝固，腥臭的气味弥漫在一楼，挥之不去。 　　所有玩家都被吵醒，聚在二楼，没人敢下去。 　　痛哭过去后，邓嫦双目无光地瘫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一楼。 　　一楼满目狼藉，宛若鲜血盛宴的地狱。刚才如果路栀没有拦住她，只怕她早已被谢木的“爆炸”波及。 　　安星子上前试图拉起邓嫦，可她就像失去了全身的筋骨，根本无法站起。 　　“没，没关系的……” 　　安星子只能磕磕巴巴地安慰。 　　“谢先生只是回到了现实，等这个副本结束后，你就能回去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安星子又偷偷瞄了血淋淋的一楼一眼，飞快移开目光。 　　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她没什么底气地想。 　　如果只是一场游戏的话……有必要弄成这样吗？ 　　这样的疑虑，同样萦绕在其他玩家心头。 　　谢木死亡的场面太过惊悚，简直是他们平生未见，惊惧之下，他们对这个副本也怀疑了起来。 　　这里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 　　谢木真的没有死……而是回到了现实吗？ 　　疑虑伴随着恐惧发酵，但没人愿意细想，没人愿意去相信那个最差的结局。 　　对这场副本势在必得的路行德此时脸色铁青，视线悄悄落在路栀身上，似乎又有了别的算计。 　　路栀则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昨天夜里，他没有察觉到危险，现在也是。 　　为什么会这样？ 　　路栀的目光掠过一楼，落在门边。 　　此时雾气已消，原本落锁的大门，居然微微敞开一条缝隙。 　　一下子，路栀明白了什么。 　　昨天晚上，其实并没有出现恶鬼。 　　只是谢木趁所有人睡着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出这间屋子，走进了外面的大雾中。 　　所以，他死了。 　　因为恶鬼没有出现，因为是谢木自己主动走出的屋子，所以就算是路栀，也无法察觉。 　　他可以预测到危险，却无法预测到玩家的一举一动，包括自己主动选择的死亡。 　　意识到这点后，路栀望向邓嫦，轻声询问：“昨天晚上，谢先生有什么异样吗？” 　　“……” 　　邓嫦没有回答。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一楼，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说。 　　路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上个副本的吴皓央。 　　吴皓央并没有被恶鬼杀死，而是恶鬼诱惑了他，让他自己走出十三号公寓，从而死于规则之手。 　　谢木应该和吴皓央一样，临死之前，有什么人诱惑了他。 　　哪怕路栀之前已经提醒过谢木，让他一切小心，不要和村里的人有过多接触——也没有任何作用。 　　谢木还是独自一人悄悄走了出去。 　　屋内气氛沉寂，没过多久，又有村民过来了。 　　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楼的惨烈，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众玩家，重复起了昨天的话： 　　“尊敬的客人们，既然住在村子里，那么就来帮我们干一些活吧。” 　　和昨天一样，村民们是来要求玩家出去，就连说辞都没有改变。 　　“……” 　　二楼的玩家面面相觑，一楼还是一团血肉模糊，他们根本不敢过去。 　　当然，他们也不敢拒绝村民，说自己不去。 　　尽管系统从未明说，但玩家们隐约能猜到，拒绝的后果不会比谢木更好。 　　最后，路栀淡淡地开口：“走吧。” 　　有他和黎零带头，其他玩家才敢迈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向楼下走去。 　　邓嫦也木木地站起，失了魂一般，游离向外。 　　今天的任务很简单，是摘水果，还有洗水果。 　　“你们几个去摘水果，至于你们几个，就去洗水果吧。” 　　蒂亚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玩家中少了一个人，笑嘻嘻地分配完任务就走了。 　　安星子和宋晚空要去摘水果，他们原本一直陪在邓嫦身边，要离开时，忽然听见邓嫦很轻很轻的一句话：“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安星子回头，发现邓嫦紧紧盯着蒂亚的背影，黑色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情绪。 　　安星子再看蒂亚，摇摇头：“不像啊，根本不像。” 　　蒂亚是个外国人，怎么看都和邓嫦没有相似点。 　　“……” 　　邓嫦听了这话沉默很久，之后一整天，她再也没有开口。 　　—— 　　村子外围，种了一排果树。 　　果树有两个人高，需要爬上去才能摘到果子。而树上结的果子也很奇怪，色泽鲜红如血，形状古怪，众人从未见过。 　　“今天的果子成熟了呢，又大又红。” 　　“果子已经很久没有成熟了，真好……” 　　两个村民从旁边路过，议论声落入路栀耳边。 　　路栀似有所觉地望过去，村民却已走远了。 　　他和黎零被分到清洗水果的那一批，除了他们两人，路行德一家还有邓嫦都要洗水果。 　　而摘水果的任务，则落到安星子宋晚空、费燕茴叶雁斐这两对情侣身上。 　　考虑到这四人的安全，路栀决定跟过来，陪他们一起摘水果。 　　只是路栀并不会爬树，黎零也不会，问过一圈后，才发现只有宋晚空擅长。 　　“放心吧，这树才多高啊，我小时候就天天爬树，现在更不在话下。” 　　宋晚空自信满满地比了个耶，手脚并用，开始往树上爬。 　　他果然很擅长爬树，身手灵活地攀上树顶，开始摘果子。 　　果子圆而红，似乎已经成熟，摸起来软趴趴，触感有种说不出的黏腻。 　　让人想到了刚刚宰割下来，还冒着腾腾热腥气的猪肉。 　　宋晚空恶心了一下，赶紧把果子往下丢。 　　路栀仰头望着宋晚空，对他灵活的身手有点小羡慕。 　　随即又看看黎零：“你真的不会爬树吗？” 　　他还以为这只学弟鬼什么都会呢。 　　黎零眨眨眼：“学长说什么呢，我体弱多病，还需要学长保护呢。” 　　然后把脑袋往路栀肩膀上一搁：“啊，我头晕。” 　　路栀：“……” 　　路栀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笑眯眯的。 　　其实他就算不会爬树，也有的是办法上去。 　　但那样的话，就得离开学长身边了。 　　他才不想让学长离开自己的视线，一会也不行。 　　果树上，断断续续地摘了一会果子后，宋晚空终于受不了了，冲着下面的安星子道：“不行，这水果摸起来太恶心了，我要下去了。” 　　安星子：“够了够了，你快下来吧，要小心啊。” 　　宋晚空：“放心吧，小意思！” 　　他自信满满抓住树干 　　下一秒，他用来摘果子的手一滑。 　　整个人掉了下去。 　　“啊！” 　　“哇！” 　　两声惊叫响起，安星子冲上去想抱住宋晚空，但路栀的反应更快，已和黎零上前接住了他。 　　宋晚空平安落地，却依然慌乱不已，飞快后退，眼睛直直瞪着面前的果树。 　　“那棵树上，那棵树上有东西！” 　　他惊恐地指着树顶，像是为了躲避什么，连连向后躲去。 　　“我刚刚看到了，那是，那是——” 第59章 无忧小岛（十） 　　“那棵树上有张脸！有张人脸！” 　　宋晚空这句话落下，其他玩家都是一阵悚然。 　　路栀抬头，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鲜红如血的果实，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转向黎零：“你看到了吗？” 　　黎零眨眨眼：“没有。” 　　旁边的叶雁斐同样没有看到，犹豫着对宋晚空道：“你确定不是你看错了？” 　　宋晚空睁大眼睛：“我怎么可能看错！你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雁斐赶紧摇头摆手：“还是算了。” 　　他可不敢去探究树上的东西，毕竟有的时候，好奇心总会害死猫的。 　　宋晚空还有些不安，他刚才看得很清楚，树干里分明嵌着一张人脸，脸上毫无血色，还紧紧闭着眼。 　　那张脸……是不是有点像谁？ 　　宋晚空打了个哆嗦，不愿意多想了。 　　安星子把他从地上拉起，“啊”了一声：“你的手！” 　　宋晚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被蹭破好大一块皮，估计是刚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手掌被粗糙树干蹭掉的。 　　没注意时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发现了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疼。宋晚空倒吸一口凉气，安星子已经到处去找东西给他包扎。 　　“受伤了吗？” 　　蒂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旁边，似乎早已知道宋晚空的手受伤，捧着一个黑乎乎的药膏，温温柔柔地靠过来。 　　“这是我们村子里的药，敷上之后很快就会好的。” 　　宋晚空下意识要拒绝：“不，还是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蒂亚已经飞快抓住他的手，把那药膏往他蹭破皮的手掌上一拍。 　　宋晚空：“嗷！” 　　他惊叫一声，下一秒，又惊奇地“咦”了起来。 　　药膏一片冰凉，碰到手掌的伤处后，果然不疼了。 　　蒂亚取出一截纱布，不等宋晚空拒绝，已一圈圈缠上他的手掌，为他包扎伤口。 　　一边包扎，还一边温声细语：“记得不能碰水哦，要三天之后才能拆开绷带。” 　　宋晚空想要后退，奈何手还被蒂亚抓着。他要说什么，又见蒂亚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姣好的笑容。 　　宋晚空：“……” 　　宋晚空只当没看见，扭过头，对安星子嘿嘿一笑。 　　安星子：“还疼吗？” 　　宋晚空：“不疼了不疼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搭理蒂亚。 　　蒂亚的脸登时冷了下来，甩开宋晚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晚空反而舒了一口气，见她走远，悄悄对安星子说道“她好可怕。” 　　安星子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之前……” 　　之前，这个蒂亚还一度对谢木十分亲热。 　　结果今天早上，谢木就死了。 　　不仅是宋晚空与安星子，所有人都对蒂亚有些许提防。 　　晚上的时候，村中的庆典照常举行，只是所有玩家都没心情参与其中。 　　没过多久，路栀忽然站起：“该回去了。” 　　他察觉到了危险降至。 　　其他玩家赶紧跟着走，回去的路上，路栀若有所思。 　　今天的大雾，似乎比之前来得更早。 　　不，应该是从昨天起，大雾就一天比一天更早。 　　另一边，邓嫦失了魂般，一个人落在队伍最后。 　　谢木的死状对她造成极大冲击，哪怕知道还能和丈夫在现实中重逢，她也无法从那满目的血腥中走出。 　　“邓嫦……” 　　“邓嫦……” 　　隐隐约约间，邓嫦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她起先没有注意，直到那声音渐渐清晰，她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人在呼唤她。 　　“邓嫦……” 　　邓嫦忽然停住脚步。 　　那声音……那声音…… 　　她的眼睛逐渐睁大。 　　好像，是她的丈夫！ 　　“邓嫦……” 　　邓嫦猛地回头—— 　　“你要去哪里？” 　　清悦的男声响起，与此同时，那虚渺若无的呼唤声消失了。 　　“……” 　　邓嫦怔怔回头，对上路栀平静温和的墨色眼眸：“小心，别脱队了。” 　　邓嫦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留心静听周围的动静，可是这一次，那鬼魅般的呼唤声再也没有响起。 　　当最后一个玩家踏进屋子后，诡异的雾气再度涌出，将他们四周包围。 　　他们也惊讶地发现，原本血糊糊的一楼居然变得干干净净，仿佛被系统刻意重置过。 　　关于谢木的痕迹，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尽管如此，众人紧绷的心情也没能变得舒缓。 　　叶雁斐：“那个，今天晚上，我们中会不会有人……” 　　他话还没说完，已有人脸色微变。 　　毕竟，谁也不知道谢木为什么要离开屋子，走到外面。 　　如果今天晚上，他们也像谢木一样…… 　　路栀见不少人露出恐慌的神情，开口说道：“我有个想法。” 　　他对上众人的目光：“我们可以分成几组，轮流守夜。如果发现有人要出门，也能立即拦住对方。” 　　费燕茴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 　　路栀又提醒了一句：“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只能在一楼打地铺了。” 　　宋晚空毫不介意：“打地铺就打地铺，我没什么问题。” 　　安星子：“我也是我也是！” 　　“我不干！” 　　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是路澄。 　　他双手叉腰，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大声嚷嚷：“我才不要待在一楼，我要睡觉，你凭什么不让我回房睡觉！” 　　路栀没有看他，只是随意瞥了路行德一眼。 　　路行德大概也觉得路澄这样有点丢人，根本不敢和路栀对视，扭过脸。 　　于是路栀淡淡地道：“自愿的人可以留下，其他请便。” 　　实际上除了路行德一家三口，其他玩家都没有意见，毕竟性命总比睡觉重要。 　　于是众人开始从楼上搬被子，准备在一楼打地铺。而路行德一家三口则优哉游哉地回到了房间。 　　他们还有些窃喜。 　　现在，已经有人替他们守夜了。 　　如果他们中真的有人莫名其妙离开屋子，守夜的人肯定会拦下他们的。 　　所以他们只要舒舒服服地睡觉，让其他人守夜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行德一家三口准备高高兴兴地入睡。 　　不过在入睡之前，路行德看了乔安俪一眼：“那个村子里的人怎么老给你使眼色？” 　　乔安俪心底微惊，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色：“谁？” 　　路行德哼了一声：“就是那个叫什么……叫什么桑迪的，今天早上看了你好几眼。” 　　他见乔安俪依然一脸疑惑，过了几秒道：“算了，之后再说吧。” 　　然后一拉被子，闭上眼睛。 　　乔安俪挨着他躺下，路行德感受着身边女人的体温，思绪却有些飘远。 　　那个叫桑迪的不仅年轻，还有一幅好皮相。 　　但是，我年轻那会长得也不差。 　　窗外雾气弥漫，路行德之前从未起过类似的念头，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多想。 　　要是那个桑迪向乔安俪示好，这个女人会理会吗？ 　　之前可能不会，那时我还阔气，但现在…… 　　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不断在脑瓜里打断，路行德忽然对身边的体温有几分厌恶，翻过了身。 　　与此同时，一楼。 　　尽管一楼的脏污早已被清理干净，也闻不到血腥味，但众人还是有些睡不着。 　　他们之前抽签决定了守夜顺序，叶雁斐费燕茴和邓嫦是第一组，接着是宋晚空安星子，最后是路栀黎零……不过没人入睡的情况下，谁守夜也不重要了。 　　安静的屋内，隐约响起女子低低的啜泣。 　　是邓嫦。 　　众人听着她的啜泣声，沉默无言。 　　宋晚空翻了个身，他和安星子离邓嫦最近，那哭声也一阵一阵往他耳朵里钻。 　　过了几秒，他忽然吼了一声：“能不能别吵了！” 　　邓嫦的啜泣戛然而止，安星子也被吓了一跳。 　　她的男朋友平时不会这么凶人啊？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安星子刚想劝两声，旁边的叶雁斐却没什么好气地开口：“你更吵好吧，不能别说话吗？” 　　宋晚空语调一下扬高：“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叶雁斐豁然站起：“说就说，你吵死了！” 　　宋晚空也跟着站起，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向对方走去。 　　不过这么两句话的时间，他们居然要打起来了！ 　　其他人简直一脸懵逼，安星子和费燕茴赶紧过去拉人，一边觉得自己男友奇奇怪怪，一边又觉得对面态度也很凶……这么想着，忽然也有些不满。 　　费燕茴：“能不能管管你那边，忽然凶别人也太没素质了吧？” 　　安星子：“真是好笑，把素质挂在嘴边的人自己又有什么素质？” 　　费燕茴：“你——” 　　于是又一个转眼间，四个人都要吵起来了！ 　　原本还有点困的路栀：“……” 　　从宋晚空出声到他们四个人吵起来也不过短短几秒时间，路栀难得地被他们弄得有点懵，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 　　这几个人，都有点不对劲。 　　白天还好好的，一到晚上，他们的情绪似乎变得格外激动。 　　路栀起身想去劝架，黎零原本还窝在被子里懒洋洋地搂着他，结果没想到怀中的学长突然跑了，一下子不高兴了。 　　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路栀拖回怀里，不准他走。 　　路栀微愣，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他：“你也被影响了？” 　　黎零：“学长说什么呢？” 　　面上很无辜，双手却依然搂着路栀，不容抗拒地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随即，他的目光从旁边的几人身上，染上几分森寒：“聒噪的虫子。” 　　路栀刚要说什么，黎零冰凉的脸庞就贴上他，亲昵地挨着他蹭了蹭。 　　话中的内容却无比惊悚：“学长，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路栀：“……” 　　果然，这只学弟鬼也被影响了！ 　　变成超凶的凶凶鬼了！！ 第60章 无忧小岛（十一） 　　路栀没想到黎零也会被影响，起先还吓了一跳，抓住黎零肩膀：“你——” 　　下一秒，黎零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 　　路栀：“……” 　　这只鬼故意骗他！ 　　他根本就没受到影响，刚才那个样子只是装的！ 　　白担心了！！ 　　路栀面无表情，拍了黎零一下。 　　黎零笑出了声，轻轻拉住路栀的手晃了晃：“学长要去拦他们吗？” 　　不等路栀说话，他又开口：“没用的，现在的他们根本听不见学长的话。” 　　路栀回头，不远处的邓嫦害怕地缩在墙角，而宋晚空几人吵得面红耳赤，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路栀喊了几声，发现他们好像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总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下去，”路栀道，“或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黎零：“有啊。” 　　然后一眼扫过去：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争吵的玩家耳中，一瞬间，他们只觉自己坠入冰窟，遍体冰凉。 　　屋内登时安静下来。 　　黎零看向路栀，眼神带着点邀功似的小得意。 　　学长快夸我！ 　　路栀笑着摸摸他：“你真厉害。” 　　等黎零被摸够了，路栀又转向其他人：“别吵了，你们好像都被影响了。” 　　白天的时候，大家还很正常，但是一到晚上，就都不对劲了。 　　路栀望了眼窗外，浓稠的雾气萦绕屋子四周，仿佛有生命力一般，正静静窥视屋内众人。 　　他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开口：“这场大雾不对劲，它似乎能够影响人的心智。” 　　听到这话，宋晚空几人终于从冲昏头脑的争吵中清醒过来。 　　他们也才发现，自己今晚确实很奇怪，似乎过于冲动，过于易怒了。 　　白天没起雾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 　　几人悻悻坐下，都离门口窗户远了点。 　　他们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一说话，又控制不住吵起来。 　　短暂的安静后，缩在墙角的邓嫦似乎想到什么，直勾勾地盯住路栀和黎零：“为什么你们不受影响——” 　　话还没说完，安星子立即出声：“等等！” 　　“这个雾气就像怪物一样，让我们心情烦躁，看所有人不顺眼，最后互相攻击，自相残杀……”她道，“你现在再起疑心，就是上了它的当！” 　　“对啊对啊，”费燕茴也附和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一定不能怀疑彼此，不然就被那团雾得逞了。” 　　邓嫦不吭声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这一晚众人都没怎么睡，路栀和黎零也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天亮时，外面的雾气散去，宋晚空几人只觉一直梗在心头的烦躁气郁忽然消失，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 　　早上，路行德一家下了楼。他们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上，一个个神清气爽，得意洋洋。 　　其他玩家却不怎么舒服，心想我们为了大家的安全辛辛苦苦守夜，你们却睡得这么香？好意思吗？ 　　宋晚空和安星子直接避着这一家三口走，叶雁斐和费燕茴看他们三人的眼神里也带了点不满和嫌弃。 　　没过多久，村民们又来了。 　　“尊敬的客人，今天是庆典的第四天，村中会举行歌唱比赛，你们也来参加吧。” 　　宋晚空：“太好了，终于不用干活了！” 　　昨天摘果子给他摘出了心理阴影，知道今天不用干活，高高兴兴地拉着安星子第一个出门。 　　路栀却神色一凝：“站住！” 　　此时，宋晚空和安星子已经走到离门口还有几步的地方。 　　安星子听到路栀的话当即停下，宋晚空却还没反应过来，身形不停，迟钝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踏出屋门—— 　　霎时间，异变突生！ 　　原本已经散去的雾气，在这一瞬间重新涌了上来！ 　　雾气出现得太快，只在眨眼之间。宋晚空脸上还停留着刚才高兴的表情，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安星子却瞪大眼睛，抱着他的手臂就往后面拖。 　　与此同时，路栀也第一时间冲到门口，和安星子一起将宋晚空拽了回来！ 　　咚！ 　　宋晚空身体猝不及防向后仰倒，一屁股摔在地上，回到屋子范围。 　　而屋外的雾气见他退到安全的地方，似乎还有些不甘地在门框边缘徘徊数秒，这才缓缓退去。 　　“……” 　　屋子里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惊住了。 　　之前的几天里，雾气总是晚上出现，白天消散，极有规律。 　　可就在刚才，就在这个早上，雾气居然打破原本的规律，鬼魅般地出现了！ 　　倒在地上的宋晚空还惊魂未定，安星子反复检查他的身体，发现没有受伤，依然又急又气。 　　“你……你！”她在宋晚空身上拍了一下，“刚才不是喊你停下了吗？你怎么还往前走！” 　　宋晚空：“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根本没反应过来嘛！” 　　安星子：“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 　　路栀出声提醒时，他们离门口还有一点距离，只要停下是来得及的。 　　偏偏她这个傻男友，听到提醒不仅继续往前走，还直接走到外面了！ 　　安星子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后怕。 　　如果没有路栀，只怕她也要跟着自己的傻男友一起出门了。 　　安星子赶紧向路栀道谢，路栀摇摇头表示不用，再看向门外。 　　此时屋门敞开，外面空荡荡一片，没有雾气，什么都没有。 　　他那危险的预感，也早已消失了。 　　早上来找玩家的几个村民还好好地站在屋外，刚才雾气涌出时他们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时，这些村民正眼睛不眨地注视玩家，嘴里发出催促：“客人们还不走吗？” 　　其他玩家：“……” 　　他们根本不敢出去好吗！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 　　路栀与黎零对视，黎零笑吟吟地看着他。 　　于是路栀也微微一笑：“走吧。” 　　在其他玩家震惊的注视下，他和黎零率先踏出屋门。 　　这一次，没有雾气，什么都没有。 　　两人安然无恙地站在屋外，其他玩家见了，也慢吞吞的、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跟了出来。 　　宋晚空安全地踩上外面的土地，还有些懵：“所以刚才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第一个出去吗？” 　　安星子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这一次出门，玩家们比之前更提心吊胆，生怕雾气又像早上那样闪电般蹿出。 　　他们也不敢离路栀太远，毕竟路栀能够预测到危险来临，如果没有他，今天早上的宋晚空和安星子都难逃一劫。 　　于是一个个都凑了过来。 　　黎零：“……” 　　黎零很不高兴。 　　路栀勾住他的手指轻晃。 　　黎零立刻把学长的手紧紧抓住了。 　　“客人们来啦。” 　　村子中间，蒂亚和往常一样，含笑欢迎众人。 　　“今天要举行歌唱比赛，所有人都要参加。在比赛结束前，都——不准走哦。” 　　玩家们心里一紧，随即又想，那我早点唱完不就行了，这样的话，还是能早点溜走。 　　很快，他们美好的想法被打破了。 　　一个男村民捧着签盒过来，要众人抽签决定顺序。 　　参赛的不只有玩家，还有村民，玩家们被混在村民中间，顺序打乱，每个人都和同伴隔得很远。 　　也就是说，一旦参赛，玩家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脱身。 　　“等一下，”宋晚空抽到一个靠后的签，如丧考妣地举手，“能弃权吗？” 　　蒂亚微笑：“客人在说什么呢，当然不行啦。” 　　听到要弃权，她身后的村民齐齐望了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宋晚空：“……没事了。” 　　捧着签盒的男村民是对乔安俪几次示好的桑迪，他走到乔安俪面前，递给她一支签。 　　“美丽的女人，歌喉一定也很动人吧。” 　　乔安俪愣了愣，旁边的路行德脸色登时一黑：“你什么意思！” 　　桑迪看都没看他，直接走了。 　　路行德原本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扫过周围一圈村民，终究没敢上前。 　　只能瞥了乔安俪一眼，粗声粗气地道：“他刚才什么意思！” 　　乔安俪也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随即亲热地挽上路行德手臂：“老公，我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嘛？” 　　路行德望着她的笑容，沉默几秒，没有吭声。 　　歌唱比赛开始，第一个村民上前，张嘴开唱。 　　围观的玩家们一开始还有点期待，但很快的，他们的期待被打消了。 　　叶雁斐：“我的天……” 　　宋晚空：“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他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无他，只因为这个村民唱得太难听了。 　　仿佛烧干了的壶尖锐嘶鸣，生锈的铁块锯金属，一万只坏了嗓子的乌鸦齐叫，昏天黑地，鬼哭狼嚎……总之，难以言喻。 　　路栀沉默地听着，黎零的目光掠过四周，忽然开口：“学长，这个人唱得很难听吗？” 　　路栀：“……还，还好。” 　　他见黎零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又道：“你觉得呢？” 　　黎零：“我觉得还行。” 　　过了几秒，又蹦出一句：“我唱得和他差不多。” 　　路栀：“……” 　　路栀看着黎零。 　　黎零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眼神无辜兮兮，在等自己学长的回应。 　　路栀无言几秒，深吸一口气。 　　他温柔地道：“其实，他唱得挺好听的。” 　　黎零一下子弯起眉眼：“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拉着路栀的手，很高兴地晃来晃去。 　　路栀沉默。 　　村民一首歌唱完，众人上空阴云盘绕，蒂亚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唱得真难听，”她恶狠狠地道，“滚！”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人冲上来，把这个村民拖下去了。 　　村民当即惨叫求饶，然而那几个人不为所动，蒂亚更是冷眼旁观。 　　惨叫声逐渐飘远，玩家们面色一变。 　　怎么回事？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歌唱比赛吗？为什么看起来唱不好要就要杀人了？？？ 　　玩家们心中悚然，路栀更是心情复杂。 　　——因为很快，就轮到黎零上去唱歌了。 第61章 无忧小岛（十二） 　　第一个村民之后，接下来的村民唱得虽然不算特别好听，但也没有特别难听。 　　很快，轮到黎零了。 　　他拉着路栀的手，眉眼弯弯：“学长，我要上去唱啦。” 　　路栀心情复杂与这只学弟对视，沉重地点了点头：“去吧。” 　　黎零是玩家中第一个上场的，蒂亚看着他，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漂移了一下。 　　随即支支吾吾地道：“下一个。” 　　其他玩家：嗯？ 　　路栀虽然也没料到这种发展，却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黎零倒像是早有预料，还笑眯眯地对路栀道：“真可惜，我还想唱歌给学长听呢。” 　　路栀：“！” 　　路栀：“还是不用了。” 　　黎零：“？” 　　他幽幽地盯着路栀。 　　路栀沉默几秒。 　　随即非常温和地道：“你可以在旁边没人的时候唱，唱给我一个人听。” 　　黎零“哦”了一声，算是被勉勉强强哄好。 　　随即又搂住路栀，眼巴巴地看着他：“学长，我要吃糖！” 　　“已经是第四天了！” 　　路栀心想：每次要吃糖的时候都撒娇，撒娇鬼。 　　然后笑着从衣兜里拿出几颗糖：“要什么味道？” 　　黎零高高兴兴地给自己挑了一颗蓝莓味的，又选了一颗柠檬的：“这个给学长。” 　　路栀：“唔，这次不给我草莓味的了？” 　　黎零：“我喜欢这个味道，想让学长也尝尝。” 　　他含着甜甜的糖，又盯着自己学长的侧脸看了几秒，凑过来。 　　路栀捂住他的嘴。 　　黎零：“……” 　　路栀眨眨眼：“大白天的，不给你亲。” 　　黎零轻啧一声，眼神幽怨：“学长好小气。” 　　等回去的时候，他一定要偷亲学长。 　　亲好几下！ 　　两个人分糖吃的时候，又有好几个村民唱完歌，终于轮到宋晚空。 　　宋晚空顶着安星子鼓励又期待的眼神上场，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小情歌。 　　意外得还不错。 　　一首歌唱完，安星子啪啪鼓掌。 　　“客人唱得真好听。” 　　蒂亚欢欣地上前，趁宋晚空还没反应过来，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是给你的奖励哦～” 　　安星子：“？？？” 　　宋晚空：“？？？” 　　宋晚空目瞪口呆，安星子已经冲了上去。 　　“你你你——” 　　她抱住宋晚空手臂，指着蒂亚半天说不出话。 　　蒂亚冲宋晚空仰脸一笑，根本没搭理安星子，转身离开。 　　安星子都要撸袖子了，宋晚空见状赶紧拦着她：“别冲动别冲动，这是人家的地盘，容易出事！” 　　说完又赶紧抹了把脸：“我回去就洗脸！” 　　安星子这才消气，又小声嘀咕：“这什么人啊，真不要脸。” 　　宋晚空同样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过了一会，又轮到路栀上场。 　　蒂亚一见是他，当即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客人——” 　　黎零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蒂亚：“……下一个。” 　　其他玩家：嗯？？ 　　路栀看向黎零。 　　黎零轻哼一声：“我才不要学长唱歌给别人听。” 　　“学长是我的，只能亲我一个人，唱歌也只能给我一个唱！” 　　态度十分霸道。 　　路栀弯起眉眼：“好叭。” 　　虽然玩家之前担心歌唱比赛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幸运的是，除了第一个村民被拖下去，后面上场的玩家都安然无恙地通过了。 　　此时天色渐黑，但还没完全入夜。路栀仰首望了眼天空，开口：“该回去了。” 　　听到他这句话，其他玩家立刻紧张起来，赶紧往回赶。 　　危险的预感悬在心头，路栀陷入沉思。 　　大雾出现得越来越早，而且今天早上，已经打破了之前的规律。 　　种种异样都给他一种感觉，这个晚上……可能不会过得很顺利。 　　众人匆匆赶回屋子，锁上大门，路栀道：“今晚要格外小心一点。” 　　安星子心中一紧：“怎么了？” 　　路栀：“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但谨慎些总没错的。” 　　费燕茴：“那，我们今晚继续守夜吧。” 　　路行德一家三口一听到“守夜”两个字，赶紧装作没事人一样往楼上走。 　　没人理他们，也没人想理他们。 　　众人再度抽签决定顺序，第一组守夜的是宋晚空和安星子，他们要从晚上十点守到凌晨一点，凌晨一点到四点是路栀和黎零，四点一直到七点天亮是叶雁斐和费燕茴。 　　至于邓嫦，因为她昨天没睡好，今天一整天又失魂落魄，众人决定让她好好休息。 　　十点没到，叶雁斐和费燕茴已经钻进被窝准备休息，邓嫦缩在角落睡着，宋晚空和安星子抱着被子靠坐在一起。 　　他们几人的地铺在一楼客厅，因为挤不下更多人，路栀和黎零的位置稍远一些，靠近楼道。 　　十点，屋内陷入安静，黎零低头看着身边的路栀，轻轻喊了声“学长”。 　　路栀靠着他的肩膀，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黎零：“我抱着学长睡吧。” 　　路栀轻轻摇头：“还要守夜……” 　　虽然他和黎零是稍晚守夜的那一批，但他总担心自己睡去的话，真有什么状况，其他人可能会难以应付。 　　所以今天晚上，他其实并不打算入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九点刚过他就有些困意，到现在更是连眼睛都抬不起来了。 　　黎零：“学长别管，现在学长困了，就应该休息。” 　　然后把路栀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路栀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困意止不住地一阵阵涌上来，他的意识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纸舟，随时会被倾覆。 　　——其实，但凡他稍微清醒一点，都会觉得这股突如其来的困意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然而此时，在黎零温柔又轻声的安抚下，他的意识不断下坠……最终，坠入自己也无法看清的黑色梦乡之中。 　　纤长眼睫垂覆，路栀倚靠于黎零臂弯，柔软黑发垂落苍白脸颊间，睡颜沉静而好看。 　　黎零低头，盯着怀中的人看了几秒，深黑眼眸涌动某种不见光的晦暗。 　　随即，他轻轻张嘴，露出一点尖牙。 　　路栀仍在沉睡，如同不设防的猎物，露出纤细脖颈。 　　脆弱的血管游离分布于脖颈苍白的肌肤间，涌动着温热鲜美的血液。 　　只要黎零再靠近一点，就能品尝到这份鲜美。 　　……然而，黎零只是又盯着路栀看了一会，悄悄收去尖牙，伸手。 　　他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软乎乎的。 　　黎零心想。 　　而且，很温暖。 　　他的心底涌起一点小愉悦，冰凉指尖十分不安生地去拨弄路栀纤长覆落的眼睫。 　　也亏得路栀这次睡得沉，没被黎零弄醒，不然肯定睁眼拍他脑袋。 　　不过，他还是似有所觉，慢吞吞地偏过头，把脸往黎零怀里埋了埋。 　　这个动作极大地取悦了黎零，他把这份独属于自己一人的温暖拥在臂弯间，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 　　屋内很安静，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 　　宋晚空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墙上的表，发现才到十一点半。 　　“我……我好困……” 　　他旁边的安星子小声嘀咕。 　　“好想睡觉啊……” 　　宋晚空原本想说再撑一会，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就能休息了。但见自己女友脑袋一点一点，连眼中都睁不开的模样，还是不忍心地道：“要不然，你靠着我打个盹？” 　　安星子：“可以吗……” 　　她大概是真的很困，声音都没什么力气了。 　　宋晚空点点头：“睡吧，我还撑得住，有我看着没问题的。” 　　安星子轻轻应了一声。 　　于是，原本要两个人的守夜变成了一个人，安星子靠着宋晚空的肩膀打盹，宋晚空则静静地望着四周。 　　过了一会，他也打了个哈欠。 　　好困啊…… 　　宋晚空心想。 　　不如我也眯一会，就一会会。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抱着这样的侥幸，宋晚空垂下脑袋，闭上眼睛。 　　于是，守夜的最后一个人也睡去了。 　　—— 　　这个晚上，路栀做了许多个梦。 　　他梦到了摩天轮下，小小的自己牵着一只小小的手。 　　又梦到黑白分明的葬礼上，一对男女的黑白遗照。 　　最后的梦境，他从高处坠落，身边是无尽的黑暗，回荡着一个愤怒凄厉的苍老声音。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路栀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冷汗泠泠落下。 　　大脑很疼，仿佛被千万虫蚁啃噬，汗水沾湿眼睫，视线模糊一片，天地好像都在旋转。 　　在这样剧痛之中，路栀挣扎着站起，苍白手指扶住墙壁，勉强稳住身形。 　　他睁开眼睛，墨色眼底霜寒一片。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宋晚空和安星子的惨叫。 第62章 无忧小岛（十三） 　　“晚空……宋晚空……” 　　时间刚过十二点，宋晚空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谁在叫自己。 　　他的睡意被驱散几分，睁开眼，随即一惊。 　　紧锁的屋门不知何时敞开一条缝，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蒂亚。 　　她冲宋晚空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是个无声的邀请。 　　宋晚空当即抱紧被子：“滚！别靠近我！” 　　蒂亚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幽幽瞥了宋晚空一眼，转身走了。 　　走出了屋外。 　　宋晚空一喜，心想这么容易就走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是安星子。 　　她不知为何站在那里，脸色煞白，扭头看向宋晚空。 　　她的目光含泪，带着恐惧，颤抖的嘴唇轻张，吐出两个字：救我…… 　　下一秒，她的身体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控制不住地往外拖去！ 　　宋晚空大惊，低头才发现原本靠着自己肩膀打盹的安星子已经不见了！ 　　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冲向门口，途中还大声呼喊，制造动静，试图唤醒其他人。 　　可是，所有人都睡得很沉，没有一人被吵醒。 　　宋晚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顾不上那么多，跑到门口，要一把抓住安星子的手—— 　　他成功抓住了。 　　安星子停下，回头，冲他一笑。 　　在宋晚空惊恐的目光中，她的脸，又变回了蒂亚的模样。 　　“啊——！！” 　　屋内的安星子从打盹中惊醒，听见自己男友的惨叫。 　　她猛地抬头，眼睛登时睁大。 　　——屋门敞开，宋晚空双手死死扒住门框，侧半身消失在屋外，消失在外面浓稠的雾气之中！ 　　那雾气如同吞人的怪物，已经吞掉他半个身体，并且，很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掉！ 　　“救我！救我——！！” 　　宋晚空犹在惨叫，安星子豁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叶雁斐、费燕茴和邓嫦三人也被这几声惨叫吵醒，叶雁斐直接坐起，震惊地看见门口这一幕。 　　他根本不敢过去，第一反应也是看向路栀那边——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路栀和黎零能应付这种情况。 　　可是很快他又发现，路栀和黎零不知为什么，居然根本没醒！ 　　此时的安星子已经赶到门边，一只手探出屋外，抱住宋晚空的手臂。 　　她的第一反应是，好疼！ 　　浓稠的雾气仿佛滚烫的热油，又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尖，她的手臂刚刚伸到雾气里，就觉得自己的皮肤仿佛被硬生生撕开，脸庞当即疼得无比扭曲。 　　宋晚空同样有这种感觉，他埋入雾气里的半个身体好像正在被剥皮拆骨，叫得一声比一声惨烈，听得人心悸。 　　他的眼神恐惧凄怆，战栗着看向安星子，而安星子也几乎要被绝望吞没。 　　雾气如同吞人的巨蟒，她根本拖不动半个身体陷入蟒蛇口中的宋晚空，转眼之间，两个人都要被这怪物般的雾气一点一点、强行吞入腹中！ 　　“救命——救救我们！！” 　　这回，惨叫的不止是宋晚空，还有安星子。 　　他们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然而屋内众人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根本没人敢上前。 　　最终，在他们恐惧地注视下，安星子和宋晚空哭嚎着、崩溃着……被拖进了雾气里。 　　身体彻底脱离亮着灯火的屋子，浓墨般化不开的雾气遮挡视线，安星子抖如筛糠，泪水已经糊满脸庞。 　　好疼，好疼啊…… 　　要死在这里了…… 　　眼泪如雨落下，安星子和宋晚空颤抖相拥。 　　就在他们都彻底绝望，以为自己必死之时——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雾气里探出，抓住安星子的手臂。雾气之中，年轻男子的脸庞逐渐清晰，墨色眼眸如黑夜寒渊，沉静而不见一丝光泽。 　　是路栀！ 　　安星子和宋晚空身体一震，他们本以为自己坠入崖底，没想到生机再现，大悲大喜之下，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路栀：“别放松，还不到时候。” 　　他刚刚醒了过来。 　　头依然很疼，仿佛有一根细长的针从太阳穴没入，贯穿大脑。然而相比于身体上的痛楚，头疼反而是能忽略的那个。 　　他的身体同样没入雾气之中，一寸寸肌肤好像被滚油烫过，又用钝刀割开皮肤，活生生从血肉上剥离。 　　安星子和宋晚空早已疼得面目狰狞，然而，路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抓着离门口最近的安星子的手臂，一点一点，从雾气那边将他们抢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安星子和宋晚空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雾气好像消散不少，那股强横的、无法抗拒地将他们往外拖的力量似乎也减轻了。 　　雾气缭绕于路栀手臂，忽然如有生命力一般，丝丝缕缕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路栀只觉心脏剧疼，仿佛被利刀切割，他的身形晃了一下，却依然坚决的、面色不变地抓紧安星子手臂。 　　雾气源源不断地融于路栀体内，似乎是主动融合，又仿佛被路栀无意识地吸收。 　　但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雾气的异常，安星子和宋晚空同样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浸湿衣裳，路栀终于将安星子和宋晚空从那片吞人的雾气中带离。 　　当双脚再次踩到灯光明亮的屋内时，安星子和宋晚空发现他们身上重如山峦的束缚忽然消失了。 　　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们死里逃生了。 　　这一刻，安星子和宋晚空涕泪横流，抱着对方默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屋内其他人同样说不出话。 　　他们极度震惊。 　　刚才……他们看见了什么？ 　　那片大雾即将吞掉宋晚空和安星子，他们都以为这两个人要死了，都没有勇气上前。 　　路栀却独自一人踏入大雾之中，将这对情侣带了回来。 　　他怎么做到的？ 　　众人惊艳又钦佩的目光落在路栀身上，然而此时的路栀并没有精力回应。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冷汗泠泠落下，皮肤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依然头疼欲裂，更要命的是，心脏不知为何一阵阵抽疼，疼得似乎正在滴血。 　　这个副本开始之初，他曾和天空中的巨大眼睛有过对视，那时，他的心脏似乎也这么疼过…… 　　路栀恍惚地冒出这个念头，眼神微微失焦，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一只手臂轻轻环绕过他的后腰，冰霜般的气息将他包裹，有谁在他耳边低唤：“学长。” 　　是黎零。 　　路栀眼底微微清明，不知为什么，当黎零冰冷的气息贴近他时，他忽然感觉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几分。 　　于是本能地往黎零身上靠了靠。 　　刚才路栀踏进雾气之中时，黎零没有阻拦他。 　　此时，这个阴沉苍白的青年拥着自己学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浮出一分笑意。 　　“学长别怕，过一会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是在安慰。 　　路栀抬起微湿的眼睫，与黎零对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学弟……似乎话里有话。 　　但现在的路栀没有精力多想，只是将额头轻轻抵上黎零肩膀。 　　黎零抚摸他的黑发，又低头，脸庞贴着自己学长轻蹭几下。 　　另一边，宋晚空终于确定自己真实地回到了屋子里，真实地活了过来。 　　他紧紧抓住安星子的手臂，还有些愣神的茫然：“为什么……为什么会找上我？” 　　路栀抬头，看了他一眼。 　　黎零知道自己学长想解释，但他此时并不乐意让学长耗费精力多说话。 　　于是拉着路栀的手轻晃一下，扫了宋晚空一眼，替路栀说出他的想法：“你被那个女人盯上了。” 　　宋晚空心里咯噔一下，尽管黎零没有明说“那个女人”是谁，但他已经明白了。 　　——蒂亚。 　　这几天里，蒂亚对他的态度确实很不一般。 　　而上一个让蒂亚特意“关照”的谢木……已经死了。 　　一阵寒意自脊背蹿出，宋晚空当即大怒：“我没有得罪过她啊！我——” 　　话音未落，安星子已经轻轻拉住宋晚空的手，示意他别那么大声。 　　宋晚空顺着安星子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路栀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额上渗出冷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 　　宋晚空怕惊扰到路栀，赶紧噤声。 　　“为什么……”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路栀慢慢偏过头，对上角落里的邓嫦呆滞无神的眼睛。 　　“为什么……你不像救他们一样，救下我的丈夫？” 　　黎零眼底一寒，正要开口，旁边的叶雁斐已经站了出来。 　　“我们之所以能发现宋晚空，是因为我们大家都在一楼守夜，及时听到了他的惨叫。” 　　他主动为路栀说话。 　　“而且，宋晚空是被强行拖进雾里的。因为不是自愿，所以他可以出声求救。” 　　“但你的丈夫……我记得你丈夫之前就对蒂亚挺有好感的吧。” 　　“如果真是蒂亚带走了他，恐怕他离开的时候还心甘情愿，更不可能发出声音，被我们听到了。” 　　邓嫦一下子不说话了。 　　旁边的宋晚空仍然心有余悸，听到这话，却多了一丝庆幸。 　　最开始提出守夜的，就是路栀。 　　将他和女友从雾气里拖出来的，也是路栀。 　　如果没有路栀…… 　　宋晚空和安星子感激地望向路栀那边，却发现他的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所有人一惊，宋晚空和安星子更是想要冲过去扶住他—— 　　黎零将自己的学长抱在怀中，淡漠地瞥了他们一眼。 　　宋晚空和安星子当即刹住脚步。 　　他们不敢往前了。 　　黎零抱起昏迷的路栀，一言不发地转身，一步步回到楼上的房间。 　　——与此同时，一片黑暗无光的天空之中。 　　巨大的眼睛骤然睁开，横亘苍穹。 　　漆黑的瞳仁俯视下方，在这片无星辰日月的天空之下，是无数个四四方方的框架。 　　每一个框架中，都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世界，无数人在里面挣扎求生，无数鲜血与眼泪泼洒，最终被一团深黑吞噬。 　　眼睛冰冷地开口：“有异常。” 　　“……” 　　几秒的静默后，系统的声音响起：“没有异常，所有副本一切正常。” 　　眼睛微微眯起：“是吗？” 　　它不含感情的目光同时扫过无数个小世界，锐利而危险地搜寻。 　　系统静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眼睛阖上了。 　　天空，依然深黑无光。 第63章 无忧小岛（十四） 　　黎零抱着路栀回到楼上房间后，一楼客厅短暂沉寂一会。 　　叶雁斐：“那……我们继续守夜？” 　　说是守夜，但他也清楚，这个晚上所有人都要睡不着了。 　　宋晚空和安星子抱紧被子：“好的，守夜吧。” 　　这么说着的时候，两人已经把他们睡觉的位置往屋内挪了很远，都快挪到远离门口的楼梯边了。 　　只有邓嫦还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口。 　　叶雁斐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反复回荡。 　　那一天晚上，谢木离开时，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也就是说，谢木，她的丈夫……的确主动走进了这场大雾中。 　　他，抛下了自己。 　　邓嫦眼睛里忽然涌起一阵恨意。 　　她扶着墙站起，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了一步。 　　其他玩家起初还没留意，以为邓嫦也想换个靠里面的位置。 　　直到下一秒，邓嫦忽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门口！ 　　她撞开屋门，直接冲进了那场大雾之中！ 　　于是，无声无息间，邓嫦消失了。 　　她消失在了大雾里，没有停留一秒。 　　“……” 　　屋内的众人都呆住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数秒后，宋晚空发出一声惊叫：“快关门！” 　　叶雁斐一个激灵赶到门边，要关门时又犹豫一下，想从那场大雾中找出邓嫦的身影。 　　可是，没有。 　　雾气无声弥漫，如同不知满足的饕餮，囫囵吞下送上门的猎物，连根骨头都不吐。 　　叶雁斐哆嗦了一下，赶紧锁上屋门。 　　“她……”楼梯边，安星子震惊地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寻死？” 　　叶雁斐沉默几秒：“可能是被我刚才的话刺激到了，想回去……找谢木吧？” 　　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丈夫是被别的女人引诱才离开，所以，邓嫦也失去了在梦魇里停留的理由和耐心。 　　宋晚空：“可是，可是——” 　　他想说的是，这样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谢木死时，众人就有过这样的疑惑。现在，这份疑惑又冒了出来。 　　谢木死得这么惨，还有邓嫦，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样的死法，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不，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啊，他们为什么要多想？ 　　像是某种默契，没人问出这份疑惑，也都把这份疑惑压在了心底。 　　他们决定继续守夜，等到第二天天亮，路栀醒来。 　　众人沉默地坐回原地，过了一会，费燕茴不安地开口：“那个，邓嫦会不会也和谢木一样，第二天早上再次出现？”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他们更不安了。 　　——不知道算不算庆幸，第二天早上，邓嫦的尸体并没有出现。 　　众人思来想去，大概反应了过来。 　　谢木是被引诱进雾里的，而邓嫦不同，没有怪物引诱她，她是自己主动撞进大雾里，主动选择自杀。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的尸体并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路栀醒了过来。 　　这次昏睡过去后，他并没有做梦，大概也是出于这个缘故，醒来时他的精神意外很好，眼前一片清明，太阳穴也不再隐隐作痛。 　　黎零搂着他，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低头。 　　“学长，你睡了好久。” 　　黎零的语气还有点小担心，路栀抬眼摸摸他的脑袋：“抱歉，让你担心了。” 　　黎零一声不吭地贴过来，在路栀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弯起眉眼：“学长现在感觉怎么样？” 　　路栀：“好多了，我昨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昨天他能毫发无损地从大雾中把宋晚空和安星子拖回来。 　　于是又道：“宋晚空他们怎么样了？”“我才不管他们，”黎零有点小不高兴，“不准学长提他们。” 　　然后抓住路栀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贴着脸庞蹭了蹭。 　　路栀看着这只黏糊糊的学弟鬼，扬起眼尾，再次道歉：“对不起哦，我下次不会那么冒险了。” 　　黎零哼哼一声：“学长下次肯定还会的。” 　　“不过有我在，学长去就去吧。” 　　黎零说完抱紧路栀，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庞。 　　路栀眨眨眼：“我脸上有什么吗？” 　　黎零：“学长从雾里回来一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路栀想了想：“嗯……刚出来的时候浑身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黎零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哦”了一声：“没关系，还可以慢慢来。” 　　路栀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刚想询问，脸庞就微微一凉。 　　黎零又亲了他一口。 　　“……” 　　路栀看着这只笑眯眯的学弟鬼，心想好吧，给你亲亲。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路栀再次开口：“我们出去吧？”其他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黎零：“我不。” 　　他把脑袋埋进路栀肩膀，整个人赖在自己学长身上，不让他走。 　　“我要多抱一会学长，不准学长下床。” 　　路栀：“好叭。” 　　他摸摸黎零头发，黎零就很高兴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像只吸到猫薄荷的大猫。 　　过了一会又开口：“学长身上香香的，想把学长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 　　路栀知道他又不说人话了，轻轻应了一声：“那要藏到哪里去呢？” 　　“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黎零弯起嘴角。 　　“还要蒙住学长眼睛，封住学长的嘴，再捆住学长手脚，把学长关进精心打造的笼子里，让学长见不到天日，每天只能被我亲亲！” 　　路栀：“？” 　　路栀拍了一下黎零：“不准想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黎零：“我才没有不正经呢，到时候学长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路栀：“你胡说，我才不喜欢呢。” 　　黎零歪了下脑袋：“那我可以不封住学长的嘴，反正学长喘起来也很好听。” 　　路栀：“……” 　　色色鬼。 　　过了一会，黎零终于黏够自己学长，心满意足地和他下楼了。 　　宋晚空和安星子一见到路栀，眼睛登时亮晶晶的，赶过来道谢。 　　“路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可能已经——” 　　“你应该多谢你的女友。”路栀道，“如果不是她第一个冲出去拉住了你，等我赶来时，恐怕已经晚了。” 　　宋晚空闻言望向安星子，感动地握紧自己女友的手。 　　“我其实没做什么，如果不是你，我们真的要死在外面了。”安星子感激地道，“你现在还好吧，昨天看你很难受的样子，真对不起。” 　　路栀：“我已经好多了。” 　　他说完环顾屋内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邓嫦呢？” 　　提起这个，其他玩家再度色变。 　　“……” 　　几分钟后，路栀听完事情始末，沉默无言，最终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刚刚醒来的路行德一家也惊讶地发现一夜过去，邓嫦不见了。 　　他们直觉昨晚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因为其他玩家都不理睬他们，他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是副本第五天，已经有两个玩家死亡。 　　尽管如此，村中庆典照常举行，而蒂亚也在村子中间等着他们。 　　宋晚空和安星子一见到她，犹如见到毒蛇，赶紧缩到路栀背后。 　　路栀直视蒂亚的眼睛，蒂亚冲他灿烂一笑：“客人们来啦，今天不用干活，大家一起来比赛吧！” 　　她所说的比赛，是穿越村子外的丛林。 　　所有玩家，包括村子里的人要由丛林一头徒步穿越到另一头，优先到达的人获胜。 　　相比于把所有玩家顺序打乱的歌唱比赛，穿越丛林没有那么多限制，玩家们可以一起行动。 　　“这个鬼庆典快结束吧。” 　　进入丛林之前，宋晚空小声嘟囔。 　　“怎么还有一半的时间，也太难熬了！” 　　路栀：“确切的说，庆典只剩下两天，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五天。” 　　宋晚空愣了下：“对啊……那庆典结束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缩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了！” 　　安星子小声嘟囔：“我觉得最好别想得太美。” 　　渔村常年有海风吹来，还算凉爽，但是一进丛林，众人就感觉周围的气温变了。 　　闷热、潮湿，偌大的丛林犹如火炉，闷得人喘不过气。 　　还没进去几分钟，所有人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忍不住连声抱怨。 　　除了路栀和黎零。 　　黎零身上温度极低，犹如冰窟，晚上睡觉的时候尚且冰凉凉的，更别提现在了。 　　因此，路栀和黎零牵着手，就等于身边有个人形自走空调了。 　　路栀看了黎零一眼，黎零晃晃路栀的手：“学长小心脚下，别摔倒了。” 　　丛林地形并不好走，时不时脚下就可能绊到胡乱生长的树根，因此其他人都走得磕磕绊绊的。 　　路栀点点头，黎零又笑吟吟地补了一句：“要是学长觉得难走，我可以抱学长！” 　　语气还有点小期待。 　　路栀轻笑：“才不给你抱。” 　　两人走在玩家中的最前面，宋晚空和安星子紧随其后。 　　安星子不喜欢丛林里的环境，左顾右盼的时候，脚下忽然绊到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 　　“啊！” 　　宋晚空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小心！” 　　安星子及时站稳，舒了口气：“好险，还好……” 　　话音未落，她头顶上的树叶轻动，一条花纹繁多的毒蛇从树叶间蹿下，扑向安星子！ 　　安星子惊恐地瞪大眼睛，与此同时前面的路栀察觉到什么，猝然回头—— 　　他冰冷的墨色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条毒蛇的模样，修长手指轻动。 　　下一秒，毒蛇于他眼底断为两截，摔落于地，再无声息。 　　其他人：“！！！” 　　路栀：“……”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头一次有点迷惑。 　　刚才……发生了什么？ 　　安星子只觉自己死里逃生，按住胸口，还有些不可置信：“路，路哥，是你救了我？” 　　她刚才看得可清楚了，路栀一回头，那条毒蛇就被拦腰斩断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路栀做的！ 　　路栀：“……我不知道。” 　　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于是看向旁边的黎零。 　　黎零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学长看我干嘛，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 　　而且，他只在乎学长一个，才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样。 　　路栀：“那刚刚又是怎么回事？” 　　黎零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瞎扯：“大概是那个东西觉得学长好看，自惭形秽，就自杀了。” 　　路栀沉默。 　　最后，众人也没得出个结果，只能继续往前走。 　　安星子和宋晚空对视一眼，悄悄往路栀身边靠了靠。 　　还是靠着路哥安心一点。 　　两个人默默想着，像两只抱窝取暖的兔子，紧紧贴上路栀。 　　黎零瞥了他们一眼，忽然抱紧路栀。 　　路栀看看黎零：“怎么了？” 　　黎零：“我害怕。” 　　路栀知道这只学弟鬼可能又要不说人话了，但还是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怕什么？” 　　黎零眨眨眼：“我怕蛇。” 　　路栀：“蛇已经没了。” 　　黎零又眨眨眼：“可是这里黑漆漆的，还有很多虫子，我最怕虫子了。” 　　路栀微微一默：“可是你刚才还弄死了一只虫子。” 　　他们刚进丛林没一会就有只虫子向路栀飞来，黎零只是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那虫子就变成了尸体。 　　黎零：“……我不管，我就是怕！” 　　他不等路栀说什么，抱紧路栀不肯撒手，委屈巴巴地道：“我胆子可小了，学长一点也不心疼我，学长好过分。” 　　“我要学长保护我，不然就走不动路了！” 　　说完，把脸往路栀肩窝里一埋，不肯抬起了。 　　路栀：“……” 　　噗。 第64章 无忧小岛（十五） 　　路栀当然知道黎零为什么要突然这么黏自己。 　　无非是看宋晚空和安星子靠近他，导致这只学弟鬼的占有欲又爆发了而已。 　　路栀拍拍黎零脑袋，温柔一笑：“好哦，会保护你的。” 　　黎零将自己学长的笑意收在眼里，心满意足地牵住他的手。 　　几人继续往前走，只是之后，意外频发。 　　安星子不断遇险，不是绊到了不知哪冒出来的石头、栽倒时差点没被树干上突出的树枝贯穿眼眶，就是突遭飞来的五彩斑斓的虫子蜘蛛袭击。 　　更过分的是，又有两条毒蛇试图咬她。 　　整整两条！ 　　尽管有路栀在，安星子每次都能安全脱险，但接连的意外还是让她心力交瘁，只能靠宋晚空搀扶着向前。 　　“应该快到了，”路栀望向前方，似乎隐约能看见光线透进的出口，“再坚持一下。” 　　安星子有气无力道：“好，好的……” 　　路栀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决定将这番话留到后面。 　　路行德一家落在队伍最后，乔安俪穿着高跟鞋，因此一路走得十分艰难。 　　不知算不算幸运，她只是时常摔一跤，没有像安星子那样遭遇极端的危险。 　　“哎哟！” 　　快到出口时，乔安俪又因为高跟鞋绊到树根而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极狠，她只觉自己的脚踝当即疼了起来。 　　“妈！” 　　路澄心疼地扶住自己妈妈，又向前面的路行德投去目光：“爸，你能不能把妈背出去啊？” 　　路行德之前就对乔安俪的呼声恍若无闻，此时听到儿子的话才回头，瞥了乔安俪一眼，皱起眉毛。 　　“我哪里有力气背她？”他道，“而且又不是不能走了，这么娇气干嘛！” 　　路澄：“爸！” 　　“……别说了，”乔安俪拉住路澄的手，冲他笑了一下，“妈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她忍痛咬牙，借着儿子的搀扶，一瘸一拐地往外挪。 　　路行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乔安俪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染上一丝怨恨。 　　这两天，路行德对她的态度变了。 　　过去的十几年里，路行德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各种呵护。为了她连那个女人都可以抛弃，哪怕破产后也是总想着怎么让他们母子安稳度日…… 　　可是一来到这个破游戏，一遇到那个路栀，他就不对劲了！ 　　是产生疑心了吗？但是过去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怀疑过她啊。 　　还是说，因为那个人…… 　　“受伤了吗？” 　　一道关心的男声从旁边响起，打断乔安俪思绪。 　　她有些震惊地扭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里的男村民，桑迪。 　　路澄脸上一喜，因为桑迪之前帮过他们很多次，所以他对这个人很有好感。 　　“叔叔，我妈脚崴了，你快来帮帮我们吧。” 　　桑迪看着乔安俪的脸，微微一笑：“好。” 　　说完，他果真在乔安俪面前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出去。” 　　乔安俪愣在原地，片刻后，眼眶微微发酸。 　　“喂？你干什么！离我老婆远点！” 　　前面又传来路行德聒噪的声音，乔安俪翻了个白眼，抱住桑迪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桑迪稳稳地将乔安俪背起，迈步向前。 　　路行德却忍不住了，自己的妻子当众被人背起算什么事？把他当成死的了吗？ 　　于是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原本想吼桑迪，但对比了一下他和自己的身板，扭头吼了乔安俪：“你是想丢我的脸吗？赶紧给我下来！” 　　乔安俪心里骂人，面上依然语气娇滴滴的：“老公，我腿崴了走不了路，要不然你背我？” 　　路行德：“我背你就我背你，赶紧给我下来！” 　　乔安俪还想说什么，桑迪已经把她放了下来，看戏似地站到一边。 　　顶着桑迪的注视，路行德当然不想示弱，于是果真把乔安俪背了起来。 　　只是刚一起身，他的双腿就哆嗦一下，有种吃力的感觉：“你……你怎么这么沉！” 　　乔安俪心里狂骂，面上还是很委屈：“我还瘦了呢！” 　　因为赌博酗酒，路行德的身体本就虚空，此时背着乔安俪，只觉自己像背了一座大山。 　　他头晕眼花，没走几步就想把乔安俪放下，旁边的桑迪却在这时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路行德：“……不！不用！！” 　　他头冒虚汗，咬牙切齿，艰难地、哆哆嗦嗦地往前迈了一步。 　　十分钟后，其他玩家终于走出丛林，重见天日。 　　丛林一侧是村子入口，这里已经聚着数个村民——令玩家们色变的是，村民中不仅有站着的，还有躺着的。 　　那几个躺着的村民或脸色铁青、或五官流血，都已经没了气息。 　　这其中还有一位清秀的少女，她的脚踝有一道明显是被毒蛇咬中的伤口，眼睛紧闭，再也无法睁开。 　　少女旁边，她的恋人正在恸哭：“都是因为我，你是因为保护我才死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 　　那哭声落入玩家耳中，令他们觉得无比悚然。 　　昨天的歌唱比赛，就有村民因为唱得极度难听被拖了下去，生死不知。 　　而今天，又有好几个村民因为穿越丛林死了！ 　　这个村子真的只是举办了一场庆典，而不是什么杀人游戏吗？！ 　　一时间，玩家们神情复杂，其中安星子的脸色最恐慌。 　　她盯着那个被毒蛇咬死的少女，浑身格格打颤。 　　刚才，在丛林里，她可是遇到了整整三条毒蛇…… 　　如果不是路栀，那她的结局……不就和这个少女一样了？！ 　　察觉到女友的惊恐，宋晚空赶紧抱住她：“别怕，别怕！我们现在好好的，根本没事！” 　　尽管这么安慰着，他也是一阵后怕，于是两个人齐齐往路栀这边挪了一步。 　　“啊，客人们也出来了！” 　　没进丛林的蒂亚冲众人拍拍手掌，语气欢脱地道：“太好了，大家都平安呢。” 　　玩家们没理她。 　　蒂亚也并不在意，顺着玩家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几个躺在地上的村民，轻叹一口气：“他们没能经过考验，真可惜……”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个为救恋人而死的少女身上，摇摇头：“真遗憾呀，你救下了自己心爱的人，那么死的人就是你啦。” 　　路栀微微蹙眉，其他玩家听了，又是一阵胆寒。 　　之后，又有村民陆陆续续从丛林里走出，他们中有人依然站着，也有人永远躺下。 　　等所有村民都回到村子时，已近天黑。村中举行了为优胜者颁奖的典礼，同时也举办了逝者的葬礼。 　　一边是庆贺，一边是哀悼，欢笑鼓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村子，玩家们近乎麻木地旁观着这一切，只恨不得能够早点离开。 　　但颁奖典礼还没结束，村民们根本不放他们走。 　　路栀和黎零站在人群之中，黎零懒洋洋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身上，盯着他看。 　　路栀垂眼与他对视：“很无聊吗？” 　　黎零：“是很无聊。” 　　随即又道：“学长别动。” 　　路栀果然不动，过了几秒见黎零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开口：“你在看什么？” 　　黎零语调微扬：“学长的睫毛又长又密，我在数有多少根。” 　　路栀：“……” 　　看来这只学弟是真的很无聊。 　　过了一会，路栀道：“数好了吗？” 　　黎零：“才没有。”他微微一顿，又轻啧一声：“都怪学长打岔，我忘记我刚才数到多少了！” 　　路栀：“才不关我的事呢，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 　　黎零哼哼一声，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栀，似乎还要锲而不舍地数他纤长浓密的眼睫。 　　几秒后，他再次开口：“学长的睫毛长长的，想玩。” 　　路栀：“？” 　　路栀：“不给！” 　　黎零委屈：“可是我好无聊。” 　　然后眼巴巴看着路栀。 　　路栀：“……撒娇也没用，不给你玩。” 　　而且睫毛有什么好玩的！ 　　想想就很奇怪！ 　　黎零更委屈了：“学长好小气。” 　　然后把脸往路栀肩窝里一埋，一动不动。 　　路栀已经习惯了他这套撒娇流程，铁石心肠，丝毫不为之所动。 　　黎零见自己学长不理他，有点小不高兴地挨着路栀蹭了一会，蹭着蹭着似乎又想到什么，抬眼。 　　路栀再次与他对视，只见黎零得意洋洋地道：“等学长睡着了，我再偷偷玩！” 　　路栀：“……” 　　是人吗？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会，路栀的脖颈有点酸，于是转了下脑袋。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眼前村民中掠过，忽然一凝。 　　他看见一个人。 　　一个女人。 　　之前的几天里，路栀从未在村子里见过这张面孔，从未遇见过这个人。 　　但现在，他见到了。 　　黎零察觉到路栀神情瞬间起了变化，道：“学长，怎么了？” 　　路栀没理他，或者说因为太过震惊，甚至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 　　黎零微微蹙眉，这是第一次，他有种自己被学长忽视的感觉。 　　苍白阴沉的青年眼底陡然翻腾起某种晦暗，然而下一秒，路栀就轻轻抓住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凉，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 　　黎零眼中的晦暗一下子散去，嘴角微弯，回握住路栀的手，贴着他耳畔轻声道：“学长，我在这里呢。” 　　冰冷的气息令路栀回神，他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忽然抓紧这只学弟的手，像是找寻到某种依靠。 　　他再看向另一边——黎零顺着学长的目光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那个女人。 　　黎零微微挑了下眉头，指腹轻轻磨蹭路栀指节，是个安抚的动作。 　　他的语气也很温柔，如蜜糖般亲昵缱绻：“学长，她是谁？” 　　“……” 　　路栀依然紧紧盯着那个女人，如同见到一场成真的梦魇。 　　片刻后，他轻轻开口，嗓音很轻，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是……” 第65章 无忧小岛（十六） 　　“她是……” 　　路栀轻轻张嘴，要说出那个答案。 　　但是下一秒，他沉默了。 　　黎零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注视自己学长，等待那个答案。 　　而路栀始终一言不发。 　　最初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很快淡去，他的思绪正在飞速冷静下来。落于那个女人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发生变化。 　　他的眼底逐渐冰冷，如夜色下的墨湖，窥不见一丝波澜。 　　片刻后，黎零听见路栀清寒的声音：“她不是。” 　　黎零轻笑：“学长已经有答案了？” 　　路栀的目光依然定在那个女人身上，坚定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我的母亲。”他的嗓音微沉，眼底情绪不见半分波动，“但是，仅仅是像而已。” 　　“她是个赝品。” 　　一个乍一看完美无缺、险些骗过他的赝品。 　　实际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的容貌、身形，都与他记忆里的母亲相差无几。 　　但在细微之处，总有些差别。 　　而且，她让路栀觉得……陌生与厌恶。 　　这里并不是现实，而是梦魇，是一场危险的游戏。 　　他所在的地方也不是自己家中，而是一座未知的小岛，一个刚刚死人的村庄。 　　在这个诡异的村庄里，他居然见到了和自己母亲相似的脸庞。 　　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知道他的母亲的存在，清楚他母亲的眉眼、容貌，一点一滴…… 　　然后，造出了他母亲的仿品，刻意而精心地呈现于他面前。 　　路栀抬眼，夜空无垠，见不到那只横亘天空的眼睛。 　　他再低头，那个容貌与她母亲几分相似的女人已消失于村民的身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路栀心道果然。 　　也许，就像蒂亚之于谢木，这也是副本用来迷惑他的手段。 　　又或者……另有用意。 　　路栀微微垂眼，再抬起眼帘时，墨色眼底无动于衷，一片漠然。 　　没过多久，颁奖典礼与葬礼同时结束，蒂亚转向众人：“今天的庆典结束，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啦。” 　　这对玩家而言，无异于一个好消息。 　　他们能够提前回到屋子里了。 　　回去的路上，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所以路栀和黎零稍微走远了一些，来到渔村外围的果树下。 　　几天前，他们在这里摘过果子，宋晚空还在树上看到了诡异的人脸。 　　自那之后的第二天，树上的果实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而现在，果树不知为何又变得成熟，上面重新结满鲜红的果子。 　　路栀仰头望着果树，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什么人脸，只能看到一颗颗鲜红如血的果实。 　　但他知道，今天凌晨，邓嫦死去了。 　　她死后，渔村外的果树再度结满果实。 　　这些果实……好像在“记录”着什么。 　　黎零轻晃路栀的手，路栀道：“走吧。” 　　其他玩家已经先赶回屋子，当见到路栀和黎零回来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雾气弥漫，封锁整栋屋子。 　　和昨晚一样，路行德一家三口匆匆上楼，其他人则留在一楼守夜。 　　抽签发配守夜顺序的时候，宋晚空摆摆手：“今晚我不睡觉了，我就一直守着吧。” 　　他害怕自己一睡过去，又会像昨天那样，被雾气莫名其妙拖到外面。 　　路栀闻言微微一默，道：“也许，你已经不是目标了。” 　　宋晚空：“什么？” 　　路栀转向安星子：“你似乎……成了下一个目标。” 　　安星子：“什么？？？” 　　“最开始的目标，是谢木。”路栀给他们解释，“后来，蒂亚开始对宋晚空示好，所以昨天晚上，他也成了目标。” 　　“但幸运的是，宋晚空活了下来，所以他不再是目标，蒂亚也不再向他示好。” 　　宋晚空神情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星子则略微慌乱地道：“可是，蒂亚也没对我示好啊？” 　　路栀轻轻摇首：“还记得吗，白天的丛林里，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一直遭受危险的人。” 　　其实他之前在丛林里就隐约意识到了这点，但顾及到那时安星子的情绪，他没有开口。 　　现在所有人都处于安全的地方，他也能够将这番话说出了。 　　路栀话音刚落，安星子陡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登时煞白一片。 　　她当然记得，白天穿越丛林的时候，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只有她接连被致命的危险找上。 　　那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其他人没事，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一个……现在，她忽然想清楚了。 　　宋晚空也想起前两天对他莫名热情的蒂亚今天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一开始还觉得庆幸，此刻却发现内含深意：“因为我活了下来，所以我不再是目标，导致目标换人……” 　　他喃喃说着，看了安星子一眼。 　　“所以，如果我也能活下来，活过今晚……”安星子没什么底气地道，“那我就不再是目标了……对吗？” 　　宋晚空没说话，路栀轻轻颔首：“应该是这样。” 　　安星子瞄了眼窗外的大雾，心里嘀咕难道我要主动走出去，再让路哥把我拖回来？ 　　……不，不行。 　　安星子很快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昨天晚上，路栀虽然将他们从雾里拖了回来，但也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她还记得路栀那时的模样——浑身冷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最后更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她不确定路栀能否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而且她总觉得为了自己的安全让路栀这样做，未免太过自私。 　　再说，就算真的这么做了，也未必能成功。 　　安星子默默地想。 　　昨天可能只是运气好，今天要再来一次，搞不好我们都会死在外面。 　　路哥在现实中的身体应该也不太好，看起来病恹恹的……不能让他随便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安星子抬头：“我知道了，只要我今晚坚持下来，不走进大雾里，也许等到明天早上，我就不会是目标了！” 　　宋晚空听到这话想说什么，犹豫一下，又闭上了嘴。 　　他不说话，路栀却有想问他的东西：“你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被大雾拖走的吗？” 　　宋晚空摇摇头：“不记得了。” 　　从雾气安全脱险后，他就发现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关于他为什么要走到外面的记忆。 　　也就是说，他们对于雾气会如何诱人走出，根本一无所知。 　　路栀沉思几秒：“既然如此，我陪你们一起守夜吧。” 　　黎零看了路栀一眼，没有说话。 　　安星子则眼睛一亮，有路栀这句话，她放心多了。 　　况且，只要他们一直待在屋子里，不走到那片大雾中，她根本不会有事！ 　　之后，众人聚在一楼。安星子和宋晚空心事重重，当然睡不着。路栀和黎零陪他们守夜，也不会睡。 　　但叶雁斐和费燕茴熬不住，他们已经几天没有睡好，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很快就睡过去了。 　　路栀和黎零坐在一起，黎零看着将额头靠在自己肩上的路栀，轻声道：“学长，困吗？” 　　路栀没说话。 　　实际上，大雾涌出之时，他就察觉到了困意。 　　和昨晚一样突如其来、不知从何而起的困意。 　　眼皮很沉，几乎难以抬起。但路栀清楚自己还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 　　虽然昨晚成功将宋晚空和安星子拖了回来，可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更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再次做到。所以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看住安星子，别让她走出去。 　　黎零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路栀纤长的眼睫。 　　路栀无言抬眼，幽幽地注视他。 　　黎零愉悦地轻笑起来，又贴贴路栀脸庞：“我帮学长集中精神呢。” 　　他知道，自己的学长是在强撑着清醒。 　　他没有和昨晚一样劝路栀入睡，因为他也知道，今晚的学长是绝对不会听的。 　　“其实，学长根本没必要管他们，”黎零一下下轻拍路栀肩膀，又嘟囔道，“反正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只有我才是学长最重要的存在。” 　　路栀垂着眼睛，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勾勾黎零指尖，表示同意他的最后一句话。 　　黎零低头，又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软乎乎的。 　　再戳一下。 　　“……” 　　路栀抓住他作乱的手，无奈看他。 　　黎零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是在帮学长集中精神呢。” 　　路栀：还挺理直气壮。 　　随即又垂下了眼睫。 　　他隐约觉得，自己这股困意来得很不对劲，与其说是困意，更像一种强制的力量。 　　明明这个副本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是…… 　　但是此刻，路栀的思绪已经混沌成一团，让自己保持清醒尚且费力，根本没有细究的精力。 　　过了一会，黎零发现自己学长好像更困了一些，凑近他的脸庞：“学长睡了吗？” 　　路栀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摇了下脑袋。 　　黎零“哦”了一声，低头。 　　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 　　他再度抬眼。 　　黎零眉眼弯弯：“我是在帮——” 　　路栀捂住他的嘴。 　　黎零笑得像只偷到糖果的狐狸，又亲了路栀好几下。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在路栀身上的困意也越来越重，如同逐渐增长的山峦，令他难以支撑。 　　不过，因为黎零的小闹腾，他也能保持不多的精力，勉强熬过这一晚。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透出朦胧的亮光，离窗户最近的宋晚空迷迷糊糊抬头。 　　下一秒，他兴奋地推了推旁边的安星子。 　　“雾散了！” 　　安星子一个激灵，也赶紧抬头，发现正如宋晚空所说的那样，雾气果然散去了。 　　窗外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远处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 　　他们安全地渡过了一个晚上！ 　　“雾真的散了，我们安全了！” 　　安星子说着看向路栀，发现他依然靠在黎零身上，因为一夜未睡，眼尾微微泛红，纤长眼睫垂覆，看起来昏昏沉沉，难以睁眼。 　　安星子一下子愧疚得不行，赶紧道：“路哥，你去休息吧，离早上还有一段时间呢。” 　　因为意识混沌，路栀根本没听见她的话，直到安星子和宋晚空又喊了他好几声，才稍稍抬起眼帘。 　　黎零：“学长，睡吧，你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听到这句话，路栀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困意折磨了他一个晚上，他的意识就像暴风雨中的纸舟，于狂风暴雨艰难地支撑了许久，此时终于到了再难支撑、即将倾覆的地步。 　　几乎是片刻之间，路栀就靠在黎零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安星子望着外面的微亮的天空，还有些兴奋。 　　就在这时，她听见旁边的宋晚空小声道：“我有点困……可以先睡一会吗？” 　　安星子闻言环顾四周，发现黎零和路栀都睡了，叶雁斐费燕茴也没醒来，不由得有点紧张：“你，你可以先别睡吗？现在大家都睡着了，我害怕……” 　　虽然雾气已经散去，天也快亮了，可终究还没完全到早上。 　　宋晚空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好吧，我不睡，陪着你。” 　　安星子刚要放心，就见他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闭眼了？” 　　听到女友担心的声音，宋晚空也没睁眼，而是慢吞吞地拍拍她的手：“我不睡，就是眼睛睁了一晚上有点累，闭目养神一下。” 　　安星子“噢”了一下，终于放下心来。 　　她坐在闭目养神的男友身边，满怀期待，等待太阳真正升起。 　　屋内静悄悄的，宋晚空脑袋开始轻微地一点一点。 　　好困…… 　　他心想。 　　但是不能睡，我还要陪着星子，不能睡…… 　　我，我只是眼睛累了，闭一下眼睛而已…… 　　在安星子毫无察觉的时候，宋晚空悄无声息地，垂下了脑袋。 　　过了一会，安星子忽然听见敲门声。 　　“尊敬的客人们，”村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你们醒了吗？” 　　村民来了！ 　　安星子大喜，村民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她的的确确，成功脱困了！ 　　安星子兴奋地站起，快步冲到门口—— 　　她打开了屋门。 第66章 无忧小岛（十七） 　　安星子打开了屋门。 　　屋外是空荡荡的平地，一个人都没有。 　　安星子“咦”了一声。 　　刚才不是有村民敲门吗？ 　　她毫无防备地探出头，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伸出屋外—— 　　下一秒，惊恐地睁大眼睛。 　　雾气！ 　　四面八方的雾气如同蛰伏已久的兽群，瞬间呼啸而来，撕咬着将她包围，将她硬生生拖出屋外！ 　　皮肤如被撕裂焚烧，安星子发出痛苦的尖叫，挣扎回头—— 　　她看见屋内，她的男友宋晚空靠在墙壁上，睡得迷迷糊糊。 　　安星子的瞳孔一缩，猝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是因为大家都睡着了，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所以我被当成“目标”了…… 　　可是为什么，你睡着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陪着我，一直等到天亮吗…… 　　安星子紧紧盯着自己的男友，泪水涌出，一时间不知是失望还是绝望。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 　　宋晚空被熟悉的声音吵醒了。 　　他的位置正对门口，因此一睁眼就能看见屋门大敞，雾气翻涌……而他的女友正陷在大雾中，被大雾吞噬！ 　　“好疼！救我！！” 　　宋晚空面色剧变，第一反应却不是冲出去，而是四下寻找路栀的身影。 　　“路哥！路哥！” 　　黎零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眼怀中的路栀。 　　路栀依然沉睡不醒，眉头紧锁，冷汗打湿额头，似乎正被一场噩梦折磨。 　　宋晚空的声音不断响起，他却好像被困死于这个噩梦之中，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更无法醒来。 　　黎零对宋晚空的呼喊置若罔闻，只是一下下抚摸路栀头发，轻柔地安慰他。 　　“路哥！” 　　宋晚空又喊了一声，发现路栀根本没有要醒来的征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扭头对黎零道：“能不能叫醒他，我的女友还在外面，救救——” 　　话音未落，黎零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是你的恋人，不是吗？” 　　宋晚空一下子僵在原地。 　　安星子的惨叫就在背后，她还在苦苦支撑，含着泪水的眼睛仍怀一丝希冀，期盼着，自己男友能向她伸出手。 　　——就像那天，宋晚空被雾气拖走时，她也向他伸出了手一样。 　　然而，宋晚空始终僵着身体，没有向前半分。 　　安星子眼底的光，一下子暗了。 　　与此同时，叶雁斐和费燕茴也醒了过来，他们震惊而恐惧地望着门口的那一幕，没有动弹。 　　安星子与他们素不相识，况且他们都是普通人，根本没有勇气为了她冲进那吃人的大雾之中。 　　更重要的是……还有个宋晚空在这里。 　　屋外是安星子的惨叫，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不去救你的恋人吗？” 　　见宋晚空一动不动，黎零轻笑一声，嗓音微沉低凉，宛如恶魔蛊惑的低语。 　　“救了她，你们都能活下去。” 　　“……” 　　宋晚空没有说话。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黎零说的是真的。 　　只要冲出去，冲进大雾之中，抓住你的女友的手……她就能活下去。 　　去吧，为什么不去呢…… 　　她可是等着你的拯救，她的命也在你手里啊…… 　　那声音如此反复，宋晚空张了张嘴。 　　可是—— 　　上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冲到门口，却被大雾吞噬了。 　　那时候，身体就像被烈火焚烧，皮肤也仿佛被一寸寸割下……那样的痛楚，他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悚然。 　　他不想体验第二遍。 　　而且，如果失败了，他就会和安星子一起死去……那样的话，他们还能回到现实吗？ 　　不，就算回到了现实，他们也会被淘汰，被逐出这个游戏，更无法实现愿望了！ 　　宋晚空悚然。 　　他的脚底像是生了根，死死扎入地面。他隔着安全的屋门望向安星子，望向仍然向他伸手的女友……眼眶里陡然涌出两行泪水。 　　“对不起……” 　　宋晚空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坐在地。 　　“对不起……” 　　他好像也不再会说话，只能喃喃地，重复这三个字。 　　“对不起……” 　　安星子沉默下来。 　　她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雾气吞噬，乍一看，好像只剩血淋淋的肩膀及以上的部位。 　　身体很疼，肩膀以下仿佛一寸寸被碾成肉泥，可是这一刻，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晶莹的泪水，同样从她眼角流下。 　　“你……快走吧……” 　　安星子哭泣着，颤抖着，却是努力牵起嘴角，冲宋晚空露出一个笑容。 　　“快……” 　　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仅仅才吐出一个字——雾气如同血盆大口的凶兽，将她的头颅一口吞下。 　　于是，安星子最后一点模样，也在宋晚空面前消失了。 　　他捂住脸，嚎啕大哭。 　　…… 　　路栀犹如在惊雷声中醒来。 　　头痛欲裂，他仿佛身陷雷鸣交闪的天空，耳边尽是雷电轰响，眼前是拨不开的重重迷雾。 　　他坠入其中，迷失自我，甚至醒来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学长……学长……” 　　轻轻的呼唤，自雷云迷雾之外飘来。 　　那声音很轻，却清晰有力，穿透令路栀失神的嘈杂混乱，落入他耳畔。 　　“学长，我在这里。” 　　黎零话音刚落，就见路栀失神的眼中恢复了一点光泽。 　　他微微弯起嘴角，冰凉的脸庞贴着路栀轻蹭两下，语气软乎乎的：“学长醒啦？” 　　“……” 　　路栀与他对视，当这只学弟冷冰冰的气息将他包裹时，他的头疼似乎减轻了不少，连带着模糊的意识也清晰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噩梦的内容与之前做过的相差无几，都是摩天轮下小小的自己、黑白葬礼上的男女遗照、还有他从高处坠落，耳边徘徊苍老的嘶吼…… 　　再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黎零没有温度的指腹贴上路栀被冷汗打湿的额角，为他轻轻按揉。路栀就这么与黎零对视一会，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不只有这只学弟，还有谁在痛哭。 　　宋晚空跪在地上，头颅抵着地面，痛哭流涕。 　　“我是个懦夫，我没能救下她，是我没用……” 　　“我就应该去陪她……” 　　尽管嘴上一直这么哭嚎，他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 　　路栀勉强坐起，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就按住额头，紧紧闭上了眼。 　　头晕目眩，冷汗一阵阵落下，这一刻，他甚至说不出话。 　　叶雁斐：“路哥醒了？你，你还好吗？” 　　他和费燕茴虽然离路栀稍远，但也能看出路栀状态极差，尤为虚弱。 　　宋晚空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点：“路哥！” 　　他转向路栀，面上哀痛，语气隐隐带着一分责怪：“要是路哥没有睡着就好了，要是——” 　　话音未落，黎零淡漠垂眼。 　　他的目光冰寒至极，仿若看向死人。 　　宋晚空：“！” 　　他的话噎在嘴里，恐惧令他无法出声。 　　路栀找不到安星子的身影，却能从宋晚空的态度里意识到什么，沙哑开口：“抱歉，我——” 　　“学长不需要道歉，”黎零打断路栀的话，漫不经心地道，“别人的事情，本来就和学长无关。” 　　路栀还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头晕，眼前发黑，冷汗泠泠落下。 　　黎零立刻把路栀拥在怀中，五指埋入他的发丝间，轻而温柔地磨蹭。 　　费燕茴注视路栀一会，转向宋晚空，轻声道：“我记得那天你被拖进雾中时，是安星子第一个冲出去，抱住了你。” 　　“而现在，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勇气出去救她，为什么还要怪别人？” 　　她见宋晚空似乎还要反驳，又看了眼路栀：“更别说这个被你责怪的人前天还救了你们一命，为此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虽然不清楚路栀现在的状态是不是那天从雾中回来的后遗症，但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路栀救下宋晚空和安星子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的模样。 　　宋晚空哑口无言，几秒后忽然把矛头指向费燕茴：“那你呢？如果叶雁斐被雾拖走，你会过去救他吗？！” 　　没有犹豫的，费燕茴点了点头：“我会。” 　　“我也是，”叶雁斐面色不变，“阿茴是我的爱人，就算救不了她，我们也可以一起离开这个副本。” 　　虚伪！ 　　宋晚空愤恨地瞪着这两个人。 　　等你们真的被雾气拖走，体验到那非人的痛苦后，你们一定说不出这种话！ 　　他从地上爬起，转身，想要远离这些人。 　　然而，就在这一刻，宋晚空的眼前蓦地缭绕雾气。 　　雾气如咆哮的巨兽，不受控制地冲进屋内，将宋晚空一口吞下！ 　　狂风呼啸，屋子剧烈颤动，众人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大雾退散。 　　宋晚空……消失在了原地！ 第67章 无忧小岛（十八） 　　没有挣扎，只有一声惨叫。 　　宋晚空消失了。 　　屋内一片狼藉，众人死寂般沉默。 　　路栀按住微疼的额角，眼中仍有震惊。 　　宋晚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被大雾吞噬。 　　而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危险。 　　“是……安星子吗……” 　　叶雁斐盯着门口，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 　　“是安星子回来……把他拖走了？” 　　路栀沉默。 　　玩家死去，而他没有预测到危险的情况也曾发生，这样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玩家自己选择了死亡，二是规则出手。 　　在此之前，大雾吞人有个条件，那就是玩家必须身处屋外——哪怕宋晚空和安星子几天前不慎踏出屋外，当路栀将他们拖回屋内时，大雾也只能徘徊于外，不甘地放弃。 　　可是刚才，大雾居然极其反常地冲进屋内，打破了原本的规则。 　　更反常的是，它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拖走了宋晚空。 　　它是冲着宋晚空一人来的。 　　“宋晚空……可能触犯了某种规则。”意识到什么后，路栀轻声开口，“雾气不能进屋，是规则。” 　　“当这个规则被打破，就说明有人触犯了新的规则。” 　　因此，路栀没有察觉到危险，刚才也没人能救下宋晚空。 　　——宋晚空已经被系统判断为“必死”，由规则出手带走了。 　　费燕茴诧异：“新的规则？” 　　她想了想，又道：“宋晚空是抛弃安星子后死去的，难道规则就是不能抛弃自己的恋人？” 　　路栀：“未必会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其他条件。” 　　他说完，看了眼屋子大门。 　　屋门依旧敞开，外面空旷一片，没有雾气。 　　安星子和宋晚空的痕迹，都在刚才的大雾中，被抹去了。 　　路栀沉默下来。 　　如果他没有睡过去，如果他能醒得再早一些，那安星子和宋晚空…… 　　一声轻笑自身边响起，路栀偏头，望见黎零略带嘲讽的眼眸。 　　他眼中的嘲讽当然不是针对路栀，而是针对另外的人。 　　“我已经给过提醒，可是他不听。”黎零似乎看穿路栀的想法，懒洋洋地把下颌压在他肩上，“自己寻死的人，是没救的。” 　　路栀：“可——” 　　他要说什么，嘴里忽然一甜。 　　黎零给他塞了一颗糖。 　　“学长不用在意别人，”黎零温温柔柔地道，“都说了，学长能做的都做了。” 　　“其实就算学长当时醒着，也改变不了结果——更何况，你已经给过他们一条命了。” 　　路栀从黎零的话中意识到什么。 　　黎零是在告诉他，就算他当时清醒，就算他将安星子从雾气里拖回来，也救不了安星子——而宋晚空依然会死。 　　为什么？ 　　是因为宋晚空和安星子……没能达成某种条件吗？ 　　正因为缺失了这份条件，所以宋晚空也等于触犯了规则？ 　　路栀含着那颗甜甜的糖，与黎零对视，知道这只学弟一定清楚什么。 　　但他也知道，黎零不会说出，只会以这种方式提醒。 　　这只学弟鬼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从不会干涉副本，不会干涉任何玩家的选择。 　　对他而言，唯一的例外，就是他的学长。 　　路栀摸摸黎零脑袋，嗓音轻而温和：“谢谢你。” 　　黎零笑眯眯的，从路栀衣兜里又掏出一颗糖，自己拆开糖果纸吃掉。 　　路栀沉默。 　　黎零立刻道：“三天过了！我可以吃了！” 　　路栀想了想，黎零上次吃糖是副本的第四天，然而今天才第六天，根本没过三天。 　　黎零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路栀道，“不过只准吃这一颗，不准偷吃哦。” 　　黎零哼哼一声，盯着路栀看了几秒，又黏糊糊地搂住自己学长。 　　“要是学长能给我吃，我就不吃糖了。”他软乎乎地道，“学长可好吃了。” 　　路栀非常淡定地拍拍这只学弟鬼：“乖，你还是长蛀牙吧。” 　　说完，他转向叶雁斐和费燕茴，沉默几秒：“要小心，目标已经换人了。” 　　原本，安星子是“目标”。 　　现在她已死去，那么“目标”自然会落到下一个人身上。 　　叶雁斐和费燕茴脸色一变，他们剩下的人可不太多了。 　　费燕茴不安地看向男友，叶雁斐则紧紧牵着她的手，神色坚定：“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路栀说话的时候，恰好路行德一家三口也下楼，听到了关于“目标”的事情。 　　他们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屋门大敞，宋晚空和安星子已不知所踪。 　　因为之前有过邓嫦失踪的经历，所以路行德和乔安俪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又死了两个人？？ 　　刚才路栀说的目标换人……难道是成为目标就会死，而目标死后，又有人变成目标？？？ 　　路行德和乔安俪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 　　过了一会，村民过来了。 　　他们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一夜之间又死了两个人，只是没有情绪起伏地开口：“尊敬的客人们，既然住在村子里，那就为我们干一些活吧。” 　　玩家们发现，来找他们的村民有两套说辞。 　　每次要干活的时候都是今天的这套说辞，一个字都不带变。 　　众人怀揣复杂的心情出门，一路静上默无声。 　　经过村外的果树时，路栀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今天的果树，依旧结满鲜红如血的果实。 　　不仅如此，这些果实还远比之前更加丰硕，一个个成熟饱满，沉甸甸地坠在树梢，为树披上厚重的红冠。 　　其他人也意识到什么，叶雁斐微微色变：“路哥，我们走吧？” 　　路栀知道他们不敢在这里停留太近，轻轻颔首：“走吧。” 　　“客人们好呀。” 　　村子中间，蒂亚和以往一样，笑靥如花地等待玩家到来。 　　“今天是庆典的倒数第二天，村子里要搭建祭台，为明天的祭祀典礼做准备。” 　　“大家一起来帮忙吧~” 　　接着，她又分配了一下具体的任务，把玩家们分成三组，拆散到村子各地干活。 　　路行德一家三口要帮忙搬沉重的砖块，路澄心疼自己妈妈，主动接替了她的活。 　　乔安俪坐在地上，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心事重重。 　　一夜之间，玩家居然死了两个！ 　　如果今晚再死两个，那明天或者后天，不就轮到她和她的儿子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怎么办？ 　　有谁能来保护他们？ 　　乔安俪忍不住回头，看了路行德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她发现路行德也在偷偷窥探她，脸上满是冰冷。 　　乔安俪一惊，路行德已经飞快移开视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搬砖。 　　“……” 　　乔安俪面上无言，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她知道路行德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这个男人恐怕是想在关键时刻，把她推出去保命了！ 　　怎么办？怎么办？？ 　　虽然这只是一场游戏，但谢木的死仍在她的眼前，她不想那样痛苦地死去！不想变成一团黏稠的血肉！ 　　而且……只要完成这个副本，就能拿到她想要的钱！ 　　离副本通关还有四天，她不甘心在这个时候死去，不甘心被路行德当成替死鬼！ 　　乔安俪盯着路行德的背影，眼中逐渐染上一丝怨恨。 　　如果不是你，我和小澄根本不会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你才把我们害到了现在的地步！ 　　而现在，你居然还要让我替你去死，自己拿着那笔钱离开……你休想！休想！！ 　　我得寻求帮助，我要和小澄一起，顺顺利利地离开这里…… 　　似乎是听到了乔安俪的心声，一道温和的男声忽然在她面前响起。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啊！” 　　搬砖的路行德忽然摔了一跤。 　　他的额头磕在地上，蹭破一个口子，鲜血横流。 　　“老公！” 　　乔安俪冲过来，拿着一条雪白的手帕，按在路行德受伤的额头。 　　“怎么那么不小心，摔疼了吧，我给你擦擦……” 　　她的神情担忧无比，眼中满是怜惜的柔情。 　　原本摔得头晕脑昏的路行德望着她关心的脸愣了愣，莫名心软了几分。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路行德摆摆手，这几天一直冷硬的语气难得温和下来。 　　“太阳大，你去阴凉的地方坐着吧。” 　　乔安俪笑了笑，挽住他的手臂：“我陪你。” 　　在路行德看不到的地方，她把那条染上路行德鲜血的手帕轻轻一丢。 　　手帕在半空中打了个旋，飘落于地。 　　—— 　　另一边，路栀和黎零正在清点祭祀用品。 　　这个任务相对轻松，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就做完了。 　　两人坐在树荫下休息，黎零道：“学长，头还疼吗？” 　　路栀摇摇头：“不疼了，我现在没什么不适。” 　　虽然从噩梦中惊醒那会他全身上下都在难受，但是一段时间后，他已经恢复了过来。 　　黎零含着甜甜的糖，“哦”了一声。 　　这是路栀给他的第二颗糖。 　　是他向自己学长撒娇得来的。 　　黎零牵着路栀的手，望着自己学长，心想学长的脸软乎乎的，亲起来也比糖甜。 　　可就和学长不给他吃糖一样，白天在别人眼前，学长也不是很乐意给他亲。 　　毕竟学长害羞。 　　于是黏人兮兮地贴过来，蹭蹭路栀脸庞。 　　路栀笑着摸摸这只学弟，对于黎零时不时的撒娇已经习惯了。 　　每次黎零这样撒娇，都是想要自己摸摸他。 　　像摸一只大猫猫。 　　路栀摸着自己黏人的大猫猫，目光随意从周围的村民身上扫过。 　　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定。 　　村民之中，有个女人。 　　见路栀发觉到自己，那个女人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 　　路栀的眸光冷了下来。 　　黎零正享受着自己学长掌心里的温度，忽然发现路栀不摸自己了，抬眼：“学长，怎么了？” 　　“……又是她，”路栀沉声道，“那个长得像我的母亲的人。” 　　黎零挑眉：“哪里？” 　　路栀：“不见了。” 　　刚才黎零说话的时候，那个冲路栀微笑的女人已经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路栀望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过了几秒，平静地开口：“我恐怕……已经成为了‘目标’。” 　　——安星子之后，下一个被副本认定死去的人是他。 　　黎零眼睛一亮：“真的吗！” 　　路栀：“？” 　　听起来这只学弟鬼已经等了很久了。 　　语气之高兴，就差没有放鞭炮庆祝了。 　　黎零大概也意识到这点，眨眨眼，随即露出无辜兮兮的表情：“太糟糕了，怎么会这样！” 　　然后把冰凉凉的脸往路栀温暖的颈窝里一埋。 　　“啊，我好难过，心疼死了。” 　　“学长亲亲我！” 　　路栀：“……” 第68章 无忧小岛（十九） 　　路栀沉默几秒，拍拍黎零脑袋。 　　“快死的是我，你还要我安慰你。”他道，“才不亲你，你走开。” 　　“学长才不会死呢。” 　　黎零黏糊糊地赖在路栀身上，不肯撒手。 　　“学长只会被我抱回去，藏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然后被我亲亲！” 　　路栀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非常淡定地摸摸这只大鬼，“噢”了一声。 　　黎零抬眼看他，不太满意地嘟囔了一句：“学长反应好冷漠。” 　　路栀：“哇，好棒，真期待！” 　　黎零：“……” 　　黎零把脸往路栀颈窝里一埋，一声不吭地各种乱蹭。 　　路栀看着这只一有机会就黏着自己的大鬼，眼中浮现一点笑意，又抬眼，目光从村民之中掠过。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见那个与他母亲面容相仿、冲他微笑的女子。 　　路栀沉默。 　　微风掠过树荫，叶片间光影斑驳，细碎的微光落入路栀清寒眼底，如一滴水融入冰川，转瞬不见踪影。 　　黎零偏头望着自己学长，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路栀低头。 　　“学长刚才冷冰冰的，”黎零道，“好凶。” 　　路栀微微惊讶：“有吗？” 　　他刚才只是在想事情，仅此而已。 　　黎零将路栀脸上的困惑收尽眼底，想了想，又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路栀：“？” 　　路栀：“你再戳我，我就捏你的脸了！” 　　黎零笑出了声，轻轻勾住路栀指尖：“冷冰冰的学长我也喜欢，而且学长就算冷冰冰的，也只会对别人冷。” 　　他非常自信地道：“对我肯定是热乎乎的，从里到外都热！毕竟学长最喜欢我了！” 　　路栀微微一默。 　　他在思考这只学弟鬼是又不说人话了、还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看着黎零笑眯眯的模样，他总觉得肯定是这只坏坏鬼的问题，于是捏了一下黎零的脸。 　　没过多久，祭祀典礼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明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最重要的祭祀典礼。”蒂亚再次出现，“客人们一定要来参加哦~” 　　玩家们没有回应。 　　村中的庆典举行了六天，他们也失去了四个同伴。对于明天的祭祀典礼，不要说路行德一家，就连叶雁斐和费燕茴也有种不安的预感。 　　但也有个唯一的好消息，今天的他们可以提前回到屋子里了。 　　“对了，”回去的路上，路栀对叶雁斐他们道，“我应该是下一个‘目标’。” 　　叶雁斐：“……” 　　路栀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得好像不是在说“我要死了”，而是说“我要去逛街了”。 　　所以一时之间，他和费燕茴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两秒后，叶雁斐终于脑子转过了弯，露出震惊之色：“为什么这么说？！” 　　路栀：“我见到了一位‘故人’。”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许今天晚上，那个‘故人’就会来找我，让我和她走。” 　　“所以等到明天，你们可能就看不见我了。” 　　费燕茴：“……” 　　她望着路栀平静淡定的脸，心里大喊不要连流程都想好了啊！路哥你至少挣扎一下啊！ 　　不过，虽然路栀这么说，她也不觉得情况严峻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路哥可是能从那场吃人的大雾里全身而退的人，况且蒂亚能够诱惑谢木，但应该没有人……能诱惑得了路哥吧？ 　　费燕茴这么想着，悄悄瞄了路栀身边的黎零一眼。 　　“那今晚我们一起守夜吧。”叶雁斐道，“路哥你放心，我们今晚绝对不睡，陪着你！” 　　路栀：“没事，你们要是困了就睡吧，不用担心我。” 　　虽然清楚自己成为“目标”，但他的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 　　相反的，他很好奇这个副本会怎么对付他，会怎么让那个“故人”于大雾中出现在他面前。 　　费燕茴连连摇头：“不行，我们还是陪着你吧。” 　　这样，能让她和叶雁斐心安一点。 　　毕竟宋晚空和安星子遇难时，他们也只是看着……没有勇气上前。 　　另一边，路行德一家三口听到路栀成为“目标”的消息后，乔安俪和路澄的第一反应都是窃喜。 　　他们心想太好了，这个人终于要死了！ 　　路行德没有说话，脸上却也是无动于衷的冷淡。 　　众人各怀心思回到屋内，路行德一家三口立马上楼去了。 　　费燕茴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多了份不屑，又看向路栀。 　　明明是一家人，却这么不像。 　　她想。 　　不管是相貌还是人品，那一家三口都没一点和路哥沾边。 　　如果那个路行德和路哥站在一起……根本没人会把他们两个认成父子吧。 　　不对，路哥也不想和他们做一家人，还是别把他和他们放在一起了。 　　费燕茴打消这个念头，收回目光。 　　之后，众人待在屋子里，直到大雾出现，夜色渐深。 　　和前几晚一样，浓稠到无法挣脱的困意，再度缠上路栀。 　　他靠在黎零肩膀，只觉大脑昏沉，眼皮如压千万重山，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黎零冰凉的指尖轻轻拨弄路栀眼睫，只见那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躲闪般闭得紧紧的，没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 　　路栀：“……” 　　是人吗？ 　　他勉强抬起眼帘，看了黎零一眼，因为太困，眼尾泛红，墨色眼底隐含湿润水光。 　　黎零被学长这一眼弄得有些愣神，随即弯起嘴角，把他搂在怀里。 　　“学长，睡吧。”黎零贴着路栀耳侧低语，气息冰凉凉的，如羽毛拂落，“有我在呢。” 　　路栀没有说话。 　　不仅是因为他被困意折磨得没有精力说话，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入睡。 　　意识如绷紧到极致的绳索，被扯得只剩极细的一线，似乎随时会断裂。 　　路栀却依然沉默着，忍受这份煎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数个小时。 　　一直徘徊在耳边的、黎零的声音逐渐淡去了。 　　山海般的困意似乎减轻几分，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清明，路栀轻轻抬眼。 　　原本紧闭的屋门，不知何时敞开了。 　　一个女人从黑夜中走出，站在夜色与灯光交界的门口，站在路栀面前。 　　她一身白裙，美丽的眉目含着温柔笑意，如同路栀记忆里的笑容。 　　她向路栀伸出双手，仿若母亲望着久未归家的游子，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 　　路栀静静地注视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四周静籁无声，女人始终微笑，温情地呼唤。 　　我的孩子…… 　　好久不见…… 　　路栀的眼眸失去光泽，垂着眼，一步一步，如提线傀儡般，向女人走去。 　　终于，他离门口，离他的“母亲”，只差最后一步。 　　女人露出欢欣的笑意，两行泪水沿着美丽的面庞滑落，好像盼了许久，终于盼到和自己的孩子重聚。 　　只要路栀再往前一点，她就可以得偿所愿，和自己的孩子相拥—— 　　路栀停下了脚步。 　　他抬眼，原本无神的眼眸划过一丝冰冷的微光，如寒夜下的冰湖。 　　“骗你的，”他淡漠地道，“你这个冒牌货。” 　　女人：“……” 　　路栀往后踏了一步。 　　谎言被戳破，真实浮现，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般不变，身体却瞬间溃烂为一滩肉泥，又转眼化为无法散去的雾气。 　　呼—— 　　大雾咆哮卷来，一瞬间，路栀只觉面前是决堤的汹涌江河，他只身一人立于前方，如汪洋中的一片落叶。 　　路栀面色不变，抬起手臂，挡在自己面前。 　　雾气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仿佛千万把钝刀切割皮肤，不知多少处的痛楚同时反映到脑海之中，短短数秒，就足以将一个人从精神上凌迟至死。 　　然而，路栀始终面无表情。 　　雾气好像烧滚的烫油，嘶嘶钻入他的身体，如果雾气有实体，恐怕他早已千疮百孔。 　　好疼啊…… 　　好想死…… 　　惨叫，响起。 　　那并不是路栀的声音，而是大雾深处飘来的无数哀嚎。 　　真可怜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 　　来吧，加入我们，这里没有痛苦…… 　　大雾里的声音时而哀嚎，时而嬉笑，它们伴随着痛楚一同钻进路栀身体，如千万蚊蚁，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它们在诱惑路栀，放弃抵抗，融入这团大雾之中。 　　路栀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他的眼底冰寒如霜雪，修长五指猛地合拢—— 　　他抓住了雾气，好像抓住一柄斩铁削金的利刃。 　　刹那间，哀嚎与嬉笑消失了。 　　雾气凝滞，仿佛嚣张肆意的恶兽被扼住致命的咽喉，无法动弹，不敢动弹。 　　下一秒，雾气猝然消散。 　　路栀脚下一空，好像瞬间从高处坠落，身边的雾气飞快抽离，化为一团浓稠的墨黑。 　　身体不断下坠，他仰起头，伸手——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抓到什么。 　　那是一团光。 　　【这是我的“孩子”】 　　一道清悦而熟悉的年轻男声落下，很近，似乎就在路栀耳畔，但也很远，好像来自天边，横亘不知多少岁月与光阴。 　　【我为它取名——乌托邦】 　　路栀猝然睁开眼睛。 　　“学长。” 　　微凉的低笑响起，有人在笑着喊他。 　　路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现实。 　　他枕着黎零的膝盖，只要抬眼，就能望见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 　　黎零也低头，专注地看着他：“学长醒啦？” 　　“……” 　　路栀按了按额角，轻声道：“我睡了多久？” 　　黎零眨眨眼：“也没多久，十年而已。” 　　路栀：“？？？” 　　他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黎零又眉眼弯弯地补了一句：“我和学长的孩子都会打酱油啦。” 　　路栀：“……” 第69章 无忧小岛（二十） 　　路栀环顾四周，他分明还在副本里，叶雁斐与费燕茴也都在旁边。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睡了十年！ 　　这只鬼又骗他！ 　　路栀看着黎零，黎零看着路栀。 　　最后路栀捏了一下他的脸。 　　黎零：“学长又捏我！” 　　“就捏你，”路栀眼尾弯起，“谁让你不说人话。” 　　黎零委屈：“我哪里不说人话。” 　　说完又贴近路栀：“学长醒来后有哪里不舒服吗？” 　　路栀摇摇头：“没有。” 　　他这次醒来居然没有不适的地方，不像之前总是头疼。 　　不过……他之前睡着了？ 　　路栀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黎零道：“对呀，学长不久前睡着了，而且那个时候，屋子的门忽然打开了。” 　　路栀闻言望向门口，果然，原本紧闭的屋门此时敞开一条缝隙，浓稠的雾气正在屋子之外徘徊，却始终没有进来。 　　也许是因为黎零的存在，大雾并未像之前那样在现实中直接针对路栀，而是选择通过梦境对他下手。 　　但凡梦里的他没有熬过那份痛苦，或是松懈一分，都会被大雾瞬间吞噬。 　　路栀微微蹙眉，过了几秒道：“我做了一个梦。” 　　黎零优哉游哉地把玩他修长的五指：“什么梦？” 　　“梦到我从高处坠落，听见一个声音。”路栀道，“那个声音很耳熟，他说，这是我的孩子，我给他的名字是——” 　　说到这里，路栀微微一顿。 　　黎零：“学长？” 　　路栀：“……忘记了。” 　　他明明记得那个梦，却忘记了最后一句话。 　　黎零与路栀对视几秒，轻笑一声：“忘记了就忘记了吧，也许之后，学长会想起来的。” 　　路栀轻轻颔首，再次陷入回忆中。 　　直面大雾时，他一度抓住了雾气。 　　那时的雾气在他指间，犹如一柄锋利的短剑。甚至有那么几秒，可以为他操纵。 　　……不太对劲。 　　指节被冰凉的指腹轻轻磨蹭，从指尖一路蹭到指根。路栀发现黎零在玩自己的手，回神抬眼。 　　黎零：“学长。” 　　路栀：“嗯？” 　　黎零语调扬起：“学长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路栀：“？” 　　“学长不是梦到一个人说，这是我的孩子吗？”黎零言之凿凿地胡言乱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明学长肯定想生孩子了！” 　　路栀：“？？？”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 　　黎零还要说什么什么，路栀立刻面无表情地捂住他的嘴，又抬手在他头发上一通乱揉：“做个人吧你。” 　　黎零委屈：“我明明一直在好好做人。” 　　他把被路栀揉得乱糟糟的脑袋往路栀身上一埋，黏着他一动不动。 　　一边黏还一边小声叭叭：“学长好小气。” 　　路栀：“……” 　　路栀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路哥。” 　　另一边，叶雁斐和费燕茴见他们似乎聊完了天，因为听不见他们的聊天内容，所以试探着开口：“你还好吗？” 　　路栀看向他们。“还好。” 　　他的语气平静，叶雁斐和费燕茴心里却咯噔一下。 　　路栀这一眼其实并没有带太多情绪，只是平常地看过来，但眸底深处，却仿佛盛着冰霜。 　　路哥……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叶雁斐两人的第一反应。 　　一个冷冰冰的陌生人…… 　　一时间，他们不敢说话了。 　　屋内气氛好像莫名有些不对劲，路栀正要询问，黎零就戳了一下他的脸。 　　路栀偏头，发现这只学弟头发依然乱糟糟的，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叶雁斐和费燕茴当即松了一口气。 　　黎零却不太高兴：“学长笑我！”路栀：“谁让你不说人话。” 　　一边笑着，一边还是给这只学弟鬼顺毛。 　　于是黎零又高兴了，搂着自己学长，下巴搁在他肩上，非常享受他掌心的温暖。 　　他的模样乖乖巧巧，看得路栀心软，又摸摸他的脑袋。 　　黎零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 　　一夜过去，到了副本的第七天。 　　路行德一家三口下楼时，见到安然无恙的路栀，都是一惊。 　　乔安俪和路澄是震惊路栀居然还活着，而路行德则是震惊另一方面—— 　　他第一眼望见路栀的背影时，居然认不出自己这个儿子了。 　　好像一夜之间，路栀身上已然发生某种改变，正渐渐褪去令他觉得熟悉的地方。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路行德鼓起勇气，试探地开口：“路栀啊……” 　　路栀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如万年不化的冰雪，彻骨的冰寒几乎凝结血液，路行德当即僵立原地，不敢动弹。 　　不仅是他，连他身边的乔安俪和路澄都为之色变。 　　他们居然感受到了恐惧！ 　　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路栀沉默几秒，回头，与黎零对视。 　　黎零正在憋笑。 　　路栀：“……” 　　没过多久，村民上门，邀请玩家们参加祭祀典礼。 　　众人出门，路行德一家三口落在最后，神色各有不同。 　　路澄是不明所以，路行德是神情复杂，而乔安俪则是惧怕。 　　路栀……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战战兢兢地想。 　　这个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真的是路栀吗？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也没有人理会她。 　　今天是庆典最后一天，也是最为重要的祭祀典礼。所有村民都聚在一起，因此村子里也比平时更加热闹。 　　很快，玩家们来到村子中央，发现这里已经搭起祭祀的高台，而高台上……绑着一个人。 　　是村长。 　　老迈的村长被绑在一个木头十字架上，脚下堆满柴火。 　　玩家们纷纷色变，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客人们来啦！” 　　村长的女儿蒂亚站在高台上，用和以前一样热情的态度迎接他们。 　　“祭祀很快就要开始，不要离开哦！” 　　玩家们：“……” 　　太阳悬挂高天，没过一会，蒂亚望了眼天空中的太阳，举起一根燃烧的火把。 　　她微笑着道：“祭祀典礼，开始了。” 　　在玩家们震惊的目光中，在村民的欢呼声中，蒂亚笑嘻嘻地举起火把……丢向自己被绑在木架上的父亲。 　　“轰”的一声，火焰燃起。 　　火舌如毒蛇游走，舔舐泼过油的木柴，烈烈火焰瞬间窜高数米，将绑在木架上的村长吞噬。 　　热浪翻滚扑面，火光之中只能看见一个漆黑如木柴人的身影。没有惨叫，却有人体被烤焦的腥臭扑鼻。 　　除了路栀和黎零之外，其他玩家当即忍受不住地干呕起来。 　　村民仍然欢呼，蒂亚背对着火光，脸上蒙着阴影。玩家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清她依然欢欣的笑语：“谢谢客人们帮忙搬的木头，帮忙砍的柴。祭祀典礼能够顺利举行，都离不开你们的帮助呢。” 　　玩家们：“……” 　　他们不寒而栗。 　　叶雁斐捂住口鼻，忍受不了地后退几步，忽然撞到什么，“啊”了一声。 　　那是将三根长长的木头顶端捆在一起，形成三脚架支立起来，再点燃顶端的火柱。因为今天是祭祀典礼，所以村中很多个地方都有这种火柱。 　　刚才，他就不慎撞到了一根火柱。 　　“嘭”的一声，火柱倒地，顶端燃烧的火当即熄灭。 　　这一瞬间，村民们的欢呼声息止了。 　　一张张脸庞、一双双眼睛，无声无息地转向叶雁斐。 　　他们看着他，一言不发。 　　叶雁斐：“……” 　　他当场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后退：“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祭祀典礼，此刻只剩火焰烧灼之声。 　　费燕茴脸色刷白，过去牵住叶雁斐的手，和他站在一起。 　　村民依然没有移开视线，他们的眼神毫无情绪起伏，就这么望着这两个人。 　　这一刻，叶雁斐和费燕茴只觉自己身陷海上的孤岛，孤岛只容他们两人立足，而四周的海里……是无数吃人的恶鬼。 　　他们恐惧，且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一片死寂之中，有人静静地走到他们面前。 　　路栀轻轻抬手，挡住身后的叶雁斐和费燕茴，目光隔着无数个村民，精准无误地落于蒂亚脸庞。 　　他的目光古井无波，眼底如墨深黑。 　　蒂亚与他对视几秒，忽然一笑。 　　“欢呼吧，祭祀典礼还没有结束呢。” 　　她话音刚落，村民们齐齐扭过脑袋，开始欢呼。 　　吃人般的视线之海终于消失，叶雁斐和费燕茴如得解脱地踉跄后退，汗水已经打湿后背。 　　叶雁斐：“路哥，谢——” 　　“不用说谢，”路栀道，“小心。” 　　叶雁斐重重点头。 　　费燕茴紧紧抓着叶雁斐的手，能感受到男友汗湿的掌心，过了一会她想起什么，道：“路哥，你昨晚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路栀略一颔首：“在梦里，我遇到了大雾。” 　　费燕茴：“但你安全地活了下来……也就是说，目标可能已经转移了？” 　　话音刚落，叶雁斐已经色变。 　　路栀能从大雾中活下，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意外。 　　这是件好事，但也意味着，大雾有了新的目标。 　　叶雁斐看了眼地上被他撞倒的火柱，更是生出几分恐惧。 　　刚才，他可是得罪了所有村民。 　　下一个目标，难道就是…… 　　叶雁斐恐惧地抓紧费燕茴的手，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路栀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从村民身上掠过，在这之中，找到了几张曾经见过的脸庞。 　　中间的村民，是歌唱比赛那天，第一个上场又被拖下去的男人。 　　最左边的村民，是他们穿越丛林时，为救恋人而死的少女。 　　她的不远处还有几个人，都是那天死在丛林里的村民——路栀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脸。 　　现在，这些原本死去的人回来了。 　　他们藏在人群里，面无表情，也没有跟随其他村民欢呼。 　　其他村民不知是否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毫无反应。 　　“学长，”黎零见路栀一直看着别的地方，都不看自己，凑过来贴贴他的脸庞，“在想什么？” 　　路栀正走神呢，闻言随口就来了一句：“在想孩子。” 　　黎零：“……” 　　路栀：“……” 　　路栀：“不是！我在想——” 　　黎零：“学长不用说了。” 　　他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我懂，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说完又飞快补了一句：“学长别瞪我，瞪我就是害羞。” 　　路栀：“……” 　　路栀“害羞”地堵住了他的嘴。 第70章 无忧小岛（二十一） 　　今天一起来，乔安俪就格外不安。 　　她也不知道这份不安来自何方，但见到路栀安然无恙，并且得知“目标”换人后，她的不安一下子扩大了。 　　现在可不剩多少个玩家了！ 　　虽然刚才叶雁斐撞到火柱，可能已经成为“目标”，可是然后呢？ 　　也许他很快就会死掉，等到明天，目标就会换成下一个…… 　　那会是她吗？ 　　不，应该说很有可能是她，毕竟玩家就剩这么几个，轮到谁的概率都很大！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乔安俪才极度惶恐不安。 　　她可没忘记那天路行德看她的眼神……就像在找一个替死鬼。 　　乔安俪瞄了眼旁边的路行德，咬了咬牙。 　　没过多久，那边的路栀开口，让玩家们回去。 　　路行德赶紧起身，乔安俪也跟着向外走去，心里还有几分愤愤不平。 　　同样是玩家，为什么路栀这么好命，有特殊的能力？ 　　她明明已经挤掉了他的母亲，为什么还挤不掉他？ 　　不安裹挟着怨恨在乔安俪心中发酵，她不敢看路栀，只能频频瞄向路行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路行德很快就发觉到了她的异常，皱眉道：“你干嘛老是看我？” 　　乔安俪脸上立刻露出笑颜：“因为老公你好看呀。” 　　路行德：“……” 　　乔安俪的眼神令人不适，那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看他好看”。 　　这个女人恐怕和他起了一样的心思，都想找个替死鬼。 　　想到这里，路行德故意放慢了脚步。 　　乔安俪无知无觉，她因为被路行德发现自己的窥视而尴尬，巴不得和路行德拉开一点距离。 　　于是很快走到了路行德前面。 　　路行德盯着她的背影，忽然伸手，重重一推。 　　“啊！” 　　一声惊叫，乔安俪摔倒在地。 　　路澄：“妈！” 　　他赶紧冲过去把乔安俪扶起来，又有些不解：“你怎么走着走着就摔跤了？” 　　乔安俪没说话，她只觉脚踝生疼，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路行德。 　　路行德满脸冷漠，只是平淡地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撞了一下你。” 　　乔安俪对上他的视线，只觉一阵心惊。 　　“……” 　　快要走出村子时，路栀似有所觉，忽然回头。 　　他微微挑了下眉。 　　“路哥，怎么了？” 　　叶雁斐见他回头，也跟着往后一望—— 　　这个时候，祭祀典礼已经结束了。 　　但村民们依然站在村子中间，一动不动地盯着离去的玩家。 　　那一双双睁着的眼睛，死人般毫无光泽。 　　叶雁斐：“……” 　　他又有心理阴影了。 　　其他玩家同样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费燕茴拉住叶雁斐的手，有些慌张：“路哥，我们赶紧走吧？” 　　她总觉得再多待一秒，这些村民就要冲过来……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然而，路栀停下了脚步。 　　他平静地与那些村民对上视线，眼眸如幽院深井，无光寒渊。 　　“……” 　　数秒后，村民们齐齐移开视线，转过了身。 　　其他玩家：“？？？” 　　路栀：“回去吧。” 　　叶雁斐劫后余生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对上他墨黑的眼眸，又刹住了话头。 　　等等，路哥的眼神……好像比那些村民还可怕。 　　……错觉，一定是错觉。 　　回去的路上，黎零一直在闷闷地笑。 　　路栀看他：“你干嘛？” 　　黎零：“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然后冲路栀摊开掌心：“学长，我可以吃糖了！” 　　路栀总觉得他刚才笑肯定不是因为有糖吃，不过还是从衣兜里掏出两颗糖：“只有两颗了哦。” 　　这是他带到副本来的最后两颗糖。 　　之前的副本只有七天时间，这次却有十天，所以他的糖也不太够了。 　　黎零：“那，我一颗，学长一颗。” 　　路栀眉眼一弯：“哇，好大方。” 　　黎零哼哼：“因为糖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所以我和学长一起吃糖，就等于我吃学长！” 　　路栀：“……” 　　什么鬼逻辑。 　　感觉吃个糖都变得恐怖了起来。 　　两人分完最后两颗糖，甜味在舌尖漫开。黎零忽然偏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栀。 　　路栀和他对视。 　　过了几秒，他发现这只学弟忽然高兴了起来。 　　路栀：“……？” 　　怎么对视一会，就高兴成这样？ 　　好像他的脸上有东西似的。 　　路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发现什么东西，于是又向黎零投来不解的目光。 　　黎零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拉着路栀的手晃来晃去。 　　不管什么时候，学长望向他的目光总是温和的，和看别人根本不一样！ 　　这只大鬼美滋滋地想。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学长对他一个人特殊就行了。 　　于是凑过去贴贴路栀脸庞。 　　路栀：黏人兮兮。 　　众人很快回到屋子，乔安俪落在最后，她的半只脚才刚踏进屋内，就见外面陡然涌出雾气。 　　乔安俪色变，赶紧跑了进去，一直守在门口的叶雁斐立马将屋门落锁，又搬来几把椅子，堵住门口。 　　他不是为了挡住雾气，因为他知道，如果雾气想要冲进来，这几把椅子根本不够。 　　他是为了挡住村民。 　　今天早上，那些村民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现在一闭眼，脑子里都是那些人幽幽的注视。 　　他甚至生出一种恐惧，那就是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村民会冲进来，直接将他抓走。 　　“路哥，我，我想回房间躲着……” 　　听到叶雁斐的话，路栀尚未回答，费燕茴已惊讶出声：“可是，万一我们中有人被诱惑了，走到楼下……” 　　之前大家都在一楼守夜，所以谁遇险都能发现。而现在，如果叶雁斐要躲回房间，就意味着他将不再处于众人的注视下。 　　虽然这个“众人”，也没有多少个人了。 　　“可是我害怕，”叶雁斐左顾右盼，紧张之色流露于表，“我怕待在一楼，会有村民过来抓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恐惧，可是恐惧一旦生出，是无法控制的。 　　叶雁斐越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就越忍不住多想。恐惧伴随着慌乱不断滋生，现在，他已经不敢在一楼多待半秒了。 　　路栀望见他眼中的恐慌，道：“你去吧，我会守在楼梯口旁边的房间。” 　　那是二楼的第一个房间，曾经谢木和邓嫦就住在那里，如今已经空了。 　　因为最靠外面，所以只要将房间门打开，任何人想要下楼，房间里面的人都能看到。 　　而且，这个房间紧挨着叶雁斐和费燕茴的房间，离他们不过一墙之隔。 　　叶雁斐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对他的照顾，两边离得这么近，一有意外就能马上赶过来。 　　路行德一家三口却有些不安，大家都回到二楼的房间里，那不就是没人帮他们守夜了？ 　　这怎么行？要是他们出事可怎么办？？ 　　路澄当即想要开口，瞥见路栀冰冷的侧脸，却又不敢出声了。 　　最后，路行德一家三口怀揣着不安，闷不吭声地回到楼上。 　　二楼第一个房间里，黎零望着身边的路栀：“学长不困吗？” 　　路栀摇摇头：“不是很困。” 　　说来也奇怪，今天的他似乎更加清醒一些，不再像前几天一样莫名其妙犯困。 　　两人在房间里聊起了天。 　　路栀：“对了，你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他之前还答应过黎零，这个副本结束后，和黎零一起去他那边。 　　黎零想了想：“大部分时候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只要我想，那里的景色可以随时改变，学长想看到的大海也会出现。” 　　路栀有点好奇：“住在那的其他人……其他鬼也有这种能力吗？” 　　“学长说什么呢，”黎零眨眨眼，“那里只有我一个人。” 　　路栀微怔：“一个人？” 　　黎零点了点头。 　　路栀望着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沉默几秒，抬手抚摸这只学弟鬼的脑袋，轻声道：“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黎零：“想不起来了。” 　　那个地方没有星辰日月，时间也仿佛凝固，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无光的黑暗。 　　他只记得自己无聊地在黑暗中虚度许久，有一天，忽然看见一抹光。 　　于是他顺着光找过去，找到了自己的学长。 　　路栀又不说话了。 　　他……有点心疼。 　　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种地方，没有同伴，只有孤独……会很难受吧？ 　　黎零望见路栀眼中的神色，嘴角轻扬，黏糊糊地搂住他。 　　“学长不用难过，”黎零高高兴兴地道，“反正这一次，我可以把你抱回去了。” 　　路栀知道这只学弟是在安慰自己，对他笑了笑。 　　黎零拉着路栀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冰冷脸庞，轻轻蹭了几下。 　　他注视路栀，深黑眼眸将学长眼底的笑意一点不剩地吞噬，珍惜地藏于自己心中。 　　不同于他的冰冷，路栀是温暖的。 　　而且，会对他微笑，会对他温声细语，从不在乎他恶鬼的身份，也从不惧怕。 　　哪怕失去记忆，也依然记得他。 　　黎零眼尾轻轻扬起，抬手，将路栀拥入怀中。 　　他冰凉的脸庞埋入路栀温暖颈窝，轻蹭着，占有地留下自己的标记。 　　拥有这个人之后，曾经的黑暗也不再难以忍受。 　　这是他的东西，他不会放手的。 第71章 无忧小岛（二十二） 　　房间门敞开，叶雁斐窝在床上，一声不吭。 　　费燕茴：“你还好吧？别怕，有我看着你呢，而且路哥就在旁边，不会有事的。” 　　叶雁斐默默听着她的话，只觉这个人真吵，听得他有些烦躁。 　　他很想出声让费燕茴闭嘴，可看到女友担心的脸，又忍住了。 　　自从进入房间后，叶雁斐心头一直盘旋着一股烦闷愤郁的躁气。他知道，是因为外面的大雾。 　　之前宋晚空和安星子还在的时候，那雾气就诱导他们心情烦躁、生出争执与猜疑，而现在，这股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 　　我要忍住。 　　叶雁斐心想。 　　熬过今晚，明天就是第八天，离副本结束只剩下两天……熬过去就好了。 　　他抱住被子，目光胡乱漂移，又落在窗外。 　　窗户紧闭，外面是厚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 　　另一边，路栀难得地没有犯困。 　　因为没有困意，所以他和黎零守夜守得有些无聊，两人慢悠悠地聊了会天，为了消磨时间，甚至开始玩猜拳。 　　“我赢了。” 　　路栀比了个剪刀手，笑吟吟地道：“你输给我一颗糖。” 　　黎零：“？” 　　黎零开始大声叭叭：“我本来就没有糖！” 　　路栀想想也是，这只学弟鬼的糖都是他给的，于是又笑吟吟地道：“那你下个副本少吃一颗糖。” 　　黎零：“？？？” 　　路栀语气温温和和：“少吃糖，对你的牙好哦。” 　　黎零：“……” 　　黎零委屈巴巴。 　　两人又玩了几盘猜拳，路栀连赢，导致黎零心疼地少了好几颗糖。 　　好几颗！ 　　“不行，这对我不公平！”几分钟后，黎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学长欺负人！” 　　路栀眨眨眼：“我哪有欺负你？” 　　黎零：“输了我就丢糖，可是赢了没有奖励——所以下一把开始，我每赢一次，学长都要给我一颗糖！” 　　路栀沉默。 　　黎零一声不吭地把脸埋进路栀肩膀里，开始挨着他蹭来蹭去。 　　路栀被他蹭得心软，只能笑着道：“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然后又连输四把。 　　黎零：“……” 　　路栀：“噗。” 　　黎零的眼神实在委屈，他没忍住笑出来，摸摸这只学弟的脑袋：“还来吗？” 　　黎零：“……不来了！” 　　随即又道：“学长欺负我！” 　　路栀：“我才没有欺负你呢，我们猜拳之前都说好了。” 　　黎零：“我不管，学长就是欺负我，学长不给我糖吃！” 　　他刚刚算了算，自己少了整整十颗糖，搞不好下个副本，他直接没有糖吃了！ 　　于是眼巴巴地看着路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路栀：“……唔，那就减掉一半的糖？” 　　黎零眼睛一亮，但又很快恢复回刚才的模样。 　　依然眼巴巴地看着路栀，可怜兮兮的。 　　路栀：“……” 　　撒娇鬼。 　　最后，黎零高高兴兴地把自己下个副本的糖都拿了回来，继续和学长玩输了也不会丢糖的猜拳。 　　不过他依然赢少输多，还经常连输，于是在一次路栀比了个“布”后，他慢悠悠比了个“六”。 　　然后：“学长是五，我是六，我比学长大。” 　　路栀：“？” 　　什么歪理。 　　路栀拍了一下黎零脑袋，正要说什么，神色忽然一凝。 　　随即，他直接站起，拉着黎零的手：“快走，出事了！” 　　——不久前。 　　叶雁斐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忽然出声：“窗户好像没关好。” 　　“是吗？”费燕茴闻言也看向窗户，“哪里没关好，不是已经锁上了吗？” 　　叶雁斐没吭声，而是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窗边。 　　费燕茴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当即起身冲过去：“停下！” 　　话音刚落，叶雁斐已经推开窗户，一脚踩在窗沿边，纵身一跃—— 　　他没有摔下去。 　　费燕茴拽住了他。 　　尽管如此，叶雁斐依然全身悬挂于窗外，雾气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眨眼将他包围。 　　叶雁斐只觉皮肤好像被利刃硬生生撕扯下来，疼得他当即惨叫出声，身体不停挣动。 　　费燕茴虽然只有一只手伸出窗外，却也疼得面目扭曲，加上叶雁斐开始挣扎，她只觉自己抓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烧得滚烫、足有千斤重的秤砣。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死死抓着叶雁斐的手臂，不肯松开。 　　可是，她的力气拽住一个男人已是勉强，此时根本无法把叶雁斐往上拉。 　　两人僵在窗边，如同忍受地狱酷刑。费燕茴猛地扭头，声音嘶哑地冲门口喊道：“救——”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叶雁斐跳窗到费燕茴求救不过短短数秒，尽管如此，当费燕茴回头的那一刻，她已经看到门口路栀和黎零的身影。 　　他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见到他们，费燕茴犹如溺水之人抓住生机，大惊大喜之下都快哭了出来：“路哥救命！我快拉不住了！” 　　说话间，路栀已经冲到窗户边，毫不犹豫地伸手—— 　　与此同时，一道厚重且贯穿力极强的厉啸自大雾深处响起！ 　　这声厉啸震得人耳膜剧疼，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穿，费燕茴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想挡住那声音。 　　然而，剧痛之中，她无法避免地忽视了一点。 　　她还拉着叶雁斐的手臂。 　　叶雁斐睁大了眼睛。 　　路栀赶到窗边、厉啸响起、费燕茴松手，几乎都是同时发生的事情。 　　叶雁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不受控制地下坠……坠入大雾深处。 　　雾气之中，一头雾气凝成的巨鲸悍然跃起，冲下坠的叶雁斐张开巨嘴！ 　　费燕茴瞳孔剧烈收缩，发出一声撕裂胸肺的尖叫：“阿斐——！！！” 　　一个身影，从她身边飞速掠过。 　　伤心绝望之下，费燕茴根本没在意那个人，直到下一秒，她才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极度不可置信的神色。 　　路栀从窗边一跃而下！ 　　雾气如无数利箭擦过他的身侧，浑身仿佛烈火烧灼般痛苦，然而，路栀始终面无表情。 　　他不断下坠，却冷静地伸手，修长五指轻抬，雾气缭绕于苍白指间。 　　随即，他用力一握。 　　他抓住了雾气，如同抓住一柄利刃。 　　雾中的巨鲸张开巨嘴，将叶雁斐吞没。而路栀自高空落下，一脚踏在雾鲸头顶。 　　他的发丝掠起，衣角飞扬。 　　下一秒，他抬手，修长五指握紧利刃，贯穿雾鲸头颅！ 　　这一刻，风声、人声，万物之声，似乎都息止了。 　　眨眼之后，浓雾猛地膨胀，仿佛即将爆破的气球撑到极点，瞬间崩溃，又遭飓风席卷，向四面八方散去！ 　　呼—— 　　狂风掠过四野，一缕残留的雾气忽然涌动，钻入路栀眼眸。 　　他只觉得眼睛剧痛，闭眼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雾鲸自他脚下溃散。 　　大雾也消失了。 　　路栀的身体再度坠落，即将坠地之时，被一双冰凉的手臂稳稳接住。 　　“学长。” 　　黎零抱着路栀，低头冲他微笑。 　　“学长真厉害。” 　　路栀：“……” 　　路栀：“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费燕茴踉跄着冲出来，抱住落地的叶雁斐。 　　“太好了！”她喜极而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叶雁斐：“我，我……”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像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窗边，从那里跳下去。 　　似乎，似乎…… 　　叶雁斐一阵悚然：“我知道了！我肯定是被迷惑了！” 　　所以刚才他才会做出送死的举动！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被迷惑的？！ 　　费燕茴闻言想说什么，下一秒却神色一变。 　　“快回到屋子里！” 　　她看见几米之外，雾气再度涌出！ 　　大雾只消失了数秒，很快又要聚拢了！ 　　费燕茴拉着叶雁斐就跑，跑到一半回头，发现路栀和黎零也快走到屋子里，松了一口气。 　　几秒后，屋门落锁，将浓稠的雾气隔绝于外。 　　叶雁斐左看看右看看，尽管还有些不明所以和后怕，但还是第一时间找到路栀。 　　“路哥，谢谢——” 　　话还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黎零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在黎零怀中，路栀垂着眼睫，昏沉不语。 　　从雾气中回来后，熟悉的困意再度涌来，山海般将他吞没。 　　而且，这次的困意比之前还要强烈数倍——前几天的困意他尚且能多熬一会，这次却如草原之上的烈火迅速烧灼，仅仅才过几秒，他就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更糟糕的是，哪怕他竭力睁眼，眼底也如笼罩雾气，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叶雁斐讪讪地道：“对不起，路哥你先休息吧……” 　　他又回到了费燕茴身边。 　　黎零低头：“学长？” 　　路栀靠着黎零的肩膀，意识被困意折磨得只剩一丝。 　　这样的情况下，他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也无法接触外界的事物，只能被黎零拥在怀中。 　　黎零微微弯起眉眼，轻声道：“学长，睡吧。” 　　他说完，低头亲了路栀一口。 　　不是亲侧脸。 　　而是亲嘴角。 　　几乎快要碰到柔软的唇。 　　路栀：“……” 　　路栀挣扎着，抬起眼眸。 　　他看不清东西，困意又不断烧灼他的意志——尽管如此，不知是不是隔得近的缘故，他还是能听见黎零的声音：“学长看我也没用，我就要亲学长。” 　　“而且待会趁学长睡着以后，我还要亲好几下呢！” 　　语气还理直气壮的。 　　十分嚣张。 　　路栀：“……” 　　路栀沉入梦乡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真有你的。 　　色色鬼。 第72章 无忧小岛（二十三） 　　路栀陷入沉睡后，叶雁斐看向费燕茴，因为不想吵醒路栀，只是悄声说道：“你还好吗？刚才有没有受伤？” 　　费燕茴：“没有，倒是你，刚才肯定很疼吧？” 　　她说着又有些愧疚：“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松手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雁斐打断了：“没事，那根本不能怪你，归根结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他想起自己是主动走到窗边跳下的就有些悚然，那时的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直到陷入雾气之中，他才因为痛楚而清醒过来。 　　就因为他不小心破坏了祭祀典礼，所以要这么对他吗？ 　　费燕茴见自己男友还有些后怕，连忙安慰：“没事的，至少现在你活了下来，说明你已经安全了！” 　　叶雁斐闻言，紧紧抓住费燕茴的手。 　　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可是他也知道，这就意味着“目标”再度转移。 　　这一次……会是谁呢？ 　　另一边，黎零抱着自己沉睡的学长，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路栀的脸埋入他的肩膀之间，垂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呼吸清浅。 　　黎零低头，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软乎乎的。 　　这样的学长，他可以随时戳戳，还可以想亲就亲！ 　　黎零眼中浮现笑意，又美滋滋地想：学长就这样沉睡下去，似乎也不错。 　　无法接触任何人，只能被他占有的学长…… 　　黎零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种可能性，不过很快，他又自己否决掉了。 　　他还是更喜欢那双温和的墨色眼眸睁开时的样子，也更喜欢会对他宠溺地笑、会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的学长。 　　于是又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他这边高高兴兴的时候，那边的叶雁斐和费燕茴还有些不安。 　　在脱困的喜悦淡去后，费燕茴也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目标”，已经换人了。 　　这一次，不是路行德一家，就是她自己。 　　费燕茴露出不安的神色，叶雁斐紧紧握着她的手，望向路栀那边。 　　他们现在只盼着路栀早点醒来……当然，虽然还有黎零在这里，但他们并不觉得这个人会帮他们。 　　很久以前他们就发现，这个苍白阴沉的青年眼里只有路栀一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只对着路栀，其他玩家于他而言，和空气没什么区别。 　　就算偶尔他会给其他玩家一些帮助，那还是为了路栀。 　　所以，叶雁斐和费燕茴对黎零其实一直有份畏惧。 　　这份畏惧平时不会表露出来，因为路栀大部分时候都清醒着，和黎零在一起。 　　只要有路栀在，这个阴冷的青年的目光就会只集中于路栀一人身上——这时的他也更像一个“人”，而不会给叶雁斐几人一种“他是鬼”的错觉。 　　时间于静默中流逝，费燕茴忽然出声：“天快亮了。” 　　叶雁斐精神一震，立刻看向窗外，发现雾气虽然还没淡去，但夜晚确实过去了。 　　但随即，他更担心了。 　　天亮了，就意味着又要去村子里了。 　　那些村民…… 　　叶雁斐将费燕茴的手握得更紧。 　　费燕茴却“嘶”了一声：“有点疼。” 　　叶雁斐赶紧松开手：“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费燕茴摇摇头表示没事，又起身：“我去洗把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叶雁斐甚至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点点头：“好，你去吧。” 　　屋子里确实有间浴室，但在这个副本里，除非受伤，他们的身体状态和衣服每天都会被系统自动刷新，所以不需要洗浴。 　　叶雁斐望着费燕茴向外走去，几秒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种情况下，如果女友要去洗脸，为什么不让他陪她一起去？ 　　而且她走的方向……怎么好像不是浴室，而是门口？？！ 　　叶雁斐豁然起身：“站住！” 　　他这一喊，费燕茴居然真的站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几步外的门口，也有些发蒙。 　　咦，我不是去洗脸的吗？ 　　怎么走到门口来了…… 　　与此同时，叶雁斐已经跑向费燕茴，要把她拉回来。 　　费燕茴也转身，向叶雁斐走去。 　　她背对着屋门。 　　下一秒，屋门敞开了。 　　呼！ 　　雾气！ 　　在叶雁斐惊恐睁大的眼睛里，雾气如巨蟒闯进屋内，将尚且懵然的费燕茴一口吞下，拖出屋外！ 　　这一切，不过发生于眨眼之间。 　　费燕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视线就已变化，从屋子，变成一片空白的大雾！ 　　身体如被火焰烧灼，她发出不成人声的惨叫。 　　“啊——！！” 　　叶雁斐完完全全被震住了。 　　之前的大雾就算吞人，也至少会等过一天，像宋晚空和安星子，都是隔了一天才出事的。 　　但现在，离他被拖走不过几小时，雾气就再次吞人了！ 　　而且这一次的大雾没有诱导他们走出屋外，是直接闯进屋子里，将他的女友当面拖走——在他女友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 　　如此反常，就像一个程序化的游戏boss忽然不按规则出手，导致叶雁斐这个玩家都懵了。 　　直到费燕茴的惨叫刺破耳膜，他终于被惊醒，第一时间看向路栀。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冲向门边，是因为他知道，仅靠自己根本无法救回费燕茴。 　　就像他跳下窗户时，费燕茴一人也不能把他从雾气那里拉回来。 　　叶雁斐焦急万分，期待路栀能在这个时候醒来，可惜的是，路栀仍然沉睡。 　　黎零搂着自己学长，察觉到叶雁斐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抬头，瞥了他一眼。 　　苍白阴沉的青年眼眸深黑如寒渊，叶雁斐惊悚地后退一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眼，他忽然想起什么——安星子被雾气拖走的那天，黎零曾对宋晚空说过几句话。 　　【不去救你的恋人吗？】 　　【救了她，你们都能活下去。】 　　曾经令宋晚空犹豫的话浮现于叶雁斐脑海里，他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费燕茴仍然惨叫，路栀始终没有醒来的征兆，叶雁斐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拖延下去，一咬牙，扭头向门口跑去。 　　他冲进那片大雾之中，冲向自己的女友。 　　雾气中突然多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费燕茴落下热泪：“阿斐！” 　　雾气如千万把利刃割开皮肤，时隔几小时再度体验到这凌迟般的痛苦，叶雁斐只觉自己的脸庞都扭曲变形了。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退缩，而是死死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又缓慢地朝费燕茴走去。 　　费燕茴泪流满面，同样挣扎着伸手，伸向自己男友。 　　剧痛之下，两人颤抖的手坚持许久，终于在雾气之中触碰到彼此，随即紧紧相握。 　　此时，他们已经完全陷于大雾之中，再也无法回去了。 　　尽管身体依然很疼，疼得就像被活生生剥皮，但这一刻，叶雁斐和费燕茴都是平静的。 　　他们望着彼此的脸，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叶雁斐：太好了，总算…… 　　费燕茴：要和阿斐一起死在这里了…… 　　哎？ 　　她忽然一愣。 　　叶雁斐也是一愣。 　　他们同时惊讶地睁眼，环顾四周。 　　大雾依然弥漫，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不疼了！ 　　深陷雾气的不适与剧痛统统消失，两人站在雾中，如站平地。 　　费燕茴甚至试探伸手，去触摸那雾气……就像摸到了空气。 　　根本不疼！也没有异样！ 　　这简直就是死里逃生、意外之喜，两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只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几秒后，叶雁斐“啊”了一声，惊喜地道：“我知道黎零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那天黎零对宋晚空说的是真的。 　　只要宋晚空能够冲出去，救下雾中的安星子，他们两个人就都能活下来。 　　但是宋晚空不敢，所以他死了。 　　——雾气的规则，正是恋人不能放弃彼此。 　　明白这点后，叶雁斐和费燕茴喜极而泣，抱紧彼此。 　　一直以来悬在他们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从此以后，他们也将不再惧怕大雾。 　　两人牵着手从雾气中回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与此同时，路栀睁开了眼。 　　这一次醒来，他没有头疼，也没有任何不适。 　　路栀按了按额角，又抬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黎零。 　　黎零笑眯眯地凑过来：“学长醒啦。” 　　“干嘛一直看着我？” 　　路栀沉默几秒：“我睡着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戳我的脸，还戳了不止一下。” 　　其实不只有戳脸，他那时迷迷糊糊，隐约还能感觉到有只手拨弄他的眼睫，又玩他的头发……总之十分不安分。 　　黎零没有吭声。 　　过了几秒道：“是学长的错觉吧。” 　　路栀：“真的吗？” 　　“真的，”黎零眨眨眼，一脸认真地道，“才没有这种事情呢。” 　　路栀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然后抬手，落在黎零脸上。 　　黎零还以为他的学长要摸自己，刚要高高兴兴地挨着路栀掌心轻蹭……就被路栀捏了一下脸。 　　黎零：“？” 　　黎零：“学长捏我！” 　　路栀眨眨眼：“你看错了，才没有这种事情呢。” 　　语气非常无辜。 　　无辜得跟黎零似的。 　　黎零：“……” 第73章 无忧小岛（二十四） 　　片刻之后，路栀从叶雁斐和费燕茴那里得知了他昏睡后发生的事情。 　　他的第一反应是，雾气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原本，雾气吞人也有时间间隔与自己的方式，可越到后来，雾气越来越嚣张，根本不按原本的规则出手……或者说，它急了。 　　“雾气的规则，应该就是恋人不能放弃彼此。”叶雁斐道，“可是，第一次雾气和第二次雾气，好像完全不一样。” 　　最开始他被雾气拖走时，光靠费燕茴一人根本无法救回他。而轮到费燕茴被雾气吞噬时，他却能很简单地把费燕茴救回来。 　　这也是叶雁斐和费燕茴疑惑的一点，他们还没完全摸清雾气的规则，但他们必须弄明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反过来利用规则。 　　路栀沉思几秒，道：“最开始，谢木是被诱惑进大雾的，后来所有人都有了防备，于是大雾不再采取诱惑的手段，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这个副本都是恋人成双成对，所以——” 　　路栀说到这里，旁边的黎零就笑眯眯地把脸埋进他肩窝里轻蹭几下。 　　路栀拍拍这只高高兴兴的黏人鬼，继续道：“所以后来，当雾气选中‘目标’时，它会先对目标出手，那时它是以‘吞噬’为目的，也就是动真格的。” 　　所以宋晚空和叶雁斐被雾气拖走时，安星子与费燕茴哪怕第一时间赶过去也无济于事，甚至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因为那时，雾气是真的想要杀死他们。 　　费燕茴听了有些后怕：“难怪我那时什么都没做到，如果不是路哥你……” 　　“不，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实际上，你达成了必要的条件之一。”路栀道，“向遇险的恋人伸出援手，这就是活下来的第一个条件。” 　　费燕茴一愣。 　　路栀：“其实，如果没有你舍命拉住叶雁斐，我根本救不了他。同理，宋晚空遇险那天，如果没有安星子拖住他，我也不可能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所以，在宋晚空和安星子都遇难后，黎零才会对他说就算学长当时醒着，也改变不了结果。 　　那并不仅仅是一个安慰，而是事实。 　　被雾气拖走之人想要得救，必须达成的前提条件就是那人的恋人没有放弃他。 　　但是那天，宋晚空放弃了安星子，在他放弃的那一刻，安星子就已经失去了生的机会。 　　费燕茴听了反而更觉得害怕，如果当时她稍微犹豫一点……是不是就见不到自己男友了？ 　　叶雁斐紧紧握住费燕茴的手，道：“可是阿斐在我之后又被雾气拖走了，为什么会这样？” 　　路栀：“当一对恋人其中一方被选为‘目标’，又被另一方救下后，雾气就会第二次出手，这一次，是考验被救下的恋人。” 　　“像宋晚空第一天遇险，考验的是安星子；而当宋晚空逃过一劫后，第二天安星子就变成了‘目标’——这一次，考验的是宋晚空。” 　　“第一次，雾气的确是想要吞噬‘目标’，所以就算是我也要花费很大功夫才能救下你们。但第二次却只是一个考验，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你们就能救下自己的恋人。” 　　当叶雁斐孤身一人冲向费燕茴时，他和费燕茴已通过考验。 　　所以，他们活了下来。 　　叶雁斐和费燕茴沉默。 　　仅仅一念之差，宋晚空与安星子都消失于大雾之中。 　　虽然他们两个幸运地成为了活下来的那方，但他们并不高兴，反而有种后怕。 　　“这样的条件太苛刻了，实际上，哪怕阿茴已经达成第一个条件，没有路哥你，我们也很难活下来！”叶雁斐道，“所以这场大雾，或者说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想要我们死！” 　　被雾气拖走后，不仅仅是身体要遭受极端的痛苦，还因为雾气里有股极其强大的吸力，如旋涡一般，导致他们身陷其中，根本无力挣脱！ 　　也许只有意志力极端强大的人才能从这样的吞噬中全身而退，但他们不是。 　　对他们来说，如果没有路栀，这简直就是个必死之局！ 　　叶雁斐的语气带着愤怒，路栀于是安慰道：“但你们依然活了下来，并且之后两天，不用再惧怕大雾了。” 　　现在已经是副本的第八天。 　　离结束，只剩下两天。 　　叶雁斐和费燕茴听完沉默一会，脸上还是不见什么喜色。 　　“这次之后……我们应该会回去了。”费燕茴与叶雁斐对视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梦魇实在是太无赖了，下个副本的我们肯定没有那么好运再遇到路哥你，所以还是趁早走吧。” 　　副本里的死亡也许不是真实，但那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却是真实的。 　　更何况，这样的副本对他们来说太过困难了、太过无解了，仅仅是这几天的经历，就足以令他们打退堂鼓。 　　路栀轻轻颔首，他尊重这两个人的选择。 　　费燕茴：“不过，路哥你还打算继续走下去吗？” 　　路栀闻言，与黏着自己的黎零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嗯，我有必须要走下去的理由。” 　　黎零眉眼弯弯，更高兴了。 　　费燕茴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路栀和他们不一样，虽然路栀没有明说，但他们也清楚，对方应该经历过不止一个副本了。 　　能从那么多的副本中活下去……也许真有一天，路哥能走到最后一步吧？ 　　叶雁斐也有同样的想法，笑着道：“路哥加油，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下一位戴伦博士！” 　　戴伦博士，这是路栀不知第几次从其他玩家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传说中第一位通关梦魇之人，梦魇玩家人尽皆知……他却毫无印象。 　　不过，路栀还是接下了这份好意：“谢谢。” 　　没过多久，路行德一家下来了。 　　他们其实一夜没睡。 　　因为没人守夜，所以他们三人过得十分心惊胆战，根本不敢入睡。 　　入夜没过多久，他们还先后听到叶雁斐和费燕茴的惨叫，更睡不着了。 　　结果等他们心情忐忑地下楼后才发现，叶雁斐和费燕茴居然没死！ 　　这两个人怎么活下来的？ 　　路行德一家没能掩盖住自己的震惊，叶雁斐和费燕茴扫了他们一眼，尽管不是很想搭理这几个人，但既然已经知道从雾气中活下来的条件，还是选择告诉他们。 　　路行德一家大为震惊。 　　只要从雾气里来回两趟，就能活下去？ 　　这么简单？这么轻松？ 　　他们都不可能舍下脸面去求助路栀，加上现在的路栀令他们感到畏惧，因此他们下意识淡化了路栀的作用，只认为从雾气中把别人拉回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不就是被雾气拖走后会疼一疼，忍过去就好了嘛！有什么的！ 　　一时间，路行德一家三口心思活络，只觉美好的通关就在眼前。 　　路澄看看乔安俪，又看看路行德：“可是……我们谁先进到大雾里啊？” 　　“……” 　　乔安俪和路行德都沉默下来。 　　又过一会，村民找上来了。 　　昨天是村子的祭祀典礼，村长在村民的欢呼声中，被活活烧死。 　　而今天，村子里居然要举办葬礼……为村长的葬礼。 　　玩家们听完都有些无语，但还是跟过去了。 　　叶雁斐昨天怕极了村民，今天从大雾里活下来，只觉自己无所畏惧，什么心理阴影，统统都不存在。 　　换句话说，就是极其嚣张。 　　路栀看了他一眼，出声提醒：“小心，最后的两天，我们也许还会遭遇大雾之外的东西。” 　　叶雁斐：“……” 　　叶雁斐当即怂了。 　　葬礼上，村长的棺椁静静躺于地底，村民们一个接一个上去送花，花束纷纷落下，落于棺椁之上。 　　乔安俪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忽然看到了村民桑迪。 　　桑迪一步步走到墓地边，丢下自己的花束。 　　伴随花束一起飘落的，还有一块染着鲜血的手帕。 　　乔安俪眼睛一跳。 　　她眼睁睁看着桑迪将那块熟悉的染血手帕丢进村长的坟墓里，而其他村民都毫无反应，就连棺椁旁边的蒂亚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把手帕丢掉后，桑迪甚至扭头转向她这边，看了她一眼。 　　乔安俪意识到什么，后背登时浮起一层薄汗。 　　她看向身边的路行德，路行德好像在思索什么，根本没注意她。 　　乔安俪却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在算计怎么把她先推出去，推进大雾之中。 　　毕竟按照叶雁斐和费燕茴的说法，第二个被大雾吞噬的人会轻松很多，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路行德听完那段话就不吭声了，后来乔安俪询问他们两个谁先出去，路行德也没回答。 　　这个人……肯定会趁今晚的时候，强行把我推出屋外。 　　乔安俪暗暗咬牙。 　　是你先不仁的，可别怪我不义。 　　“老公。” 　　轻柔的呼喊在耳边响起，路行德抬头，对上乔安俪近在咫尺的脸庞。 　　乔安俪笑靥如花：“今天晚上，我先出去吧。” 　　路行德眼睛一亮，毫不犹豫道：“好啊！” 　　他拍拍胸脯，作出保证：“你放心，等你被大雾拖走的时候，我肯定立马冲出去救你！” 　　乔安俪仍旧微笑：“好呀，我相信老公肯定会来救我的。” 　　葬礼另一边，路栀和黎零只是站在人群之后，没有要围观的意思。 　　一只手勾住路栀指尖，拉着他晃来晃去。 　　路栀偏过头看向黎零，发现今天的学弟特别高兴。 　　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想到这里，路栀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美滋滋地挨着他蹭了蹭，又道：“再过两天，我就可以把学长抱回去了！” 　　路栀：“好哦，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可能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毕竟一旦脱离副本，他的身体又会被ST综合征缠身，虚弱不堪。 　　“病恹恹的学长我也喜欢，”黎零笑吟吟地道，“而且那样的话，学长就只能待在我的怀中，被我抱着走来走去，不管我对学长做什么，学长都无法抵抗。” 　　越想越兴奋的他开始大声叭叭：“到那个时候，我要对学长这样那样！” 　　路栀：“？？？” 　　路栀：“什么这样那样？” 　　他已经准备等黎零说出那个答案后怒拍他脑袋了！ 　　黎零扬起下颌：“就是亲亲学长，亲很多下！” 　　路栀：“……” 　　黎零见路栀不说话，又自觉十分嚣张地补了一句：“学长让我停我也不会停的！” 　　路栀：“……” 　　路栀：“也……行叭。” 第74章 无忧小岛（二十五） 　　葬礼结束后，玩家再次获得自由活动的时间。 　　这对叶雁斐和费燕茴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因为之后一整天，他们都能待在安全的屋子里了。 　　现在是第八天，只要再过两天…… 　　回去的路上，叶雁斐拉住费燕茴的手，欣喜地期盼自己和女友回到现实的日子。 　　他们再也不要来这个破副本了，再也不要！ 　　另一边，黎零发现自己的学长走得慢吞吞的，偏头看他。 　　路栀垂眼低首，一言不发，只是被黎零牵着手，慢吞吞地往前走。 　　下一秒，他的腰间环过一只冰凉的手臂。 　　路栀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忽然一轻——他被黎零轻轻松松抱了起来。 　　路栀：“？” 　　他睁大眼睛，看着黎零。 　　“学长困兮兮的，”黎零语调愉悦，“我抱你回去。” 　　路栀：“……” 　　黎零还以为自己学长会嘴上拒绝几句，结果路栀只是再度垂下眼睫，一声不吭地靠在黎零肩膀上。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然后低头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 　　大脑混混沌沌，提不起精神，路栀感觉到脸庞微凉，也只是慢吞吞偏过头，把脸埋进黎零怀里，不肯抬头。 　　不给你亲。 　　黎零笑眯眯的：学长真可爱。 　　想吃掉。 　　路栀不知道身边这只学弟又不做人了，他只是觉得困意如潮水涌来，自己好像多日不曾入睡之人，极度渴睡。 　　可他也清楚，他并不是多日未睡。 　　来到这个副本后，前两天还好，但是越到后面，他越容易无端犯困。 　　就像刚才，蒂亚告知他们可以回去后，他就生出了几分困意。 　　现在……更是困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路栀昏昏沉沉地靠在黎零怀里，被他抱了回去。 　　叶雁斐和费燕茴注意到路栀的情况，都想关心地上前询问几句，但又被黎零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吓退了。 　　于是只能看着黎零头也不回地抱着自己学长上楼去了。 　　叶雁斐：“路哥好像不太对劲。” 　　费燕茴：“他几天前就是这样了啊，我猜……应该是多次进入大雾里，对他的负担太大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愧疚。 　　此时的一楼不只有他们，还有路行德一家。 　　之前几天，一回到屋子后，路行德一家三口都会直接上楼，今天的他们却反常地停在一楼，似乎并不打算回房间。 　　他们甚至想让叶雁斐和费燕茴留下来陪他们：“那个，我们能不能一起守夜……” 　　费燕茴翻了个白眼，拉着叶雁斐的手就往楼上走。 　　她可还记得之前几天，路行德一家三口因为不用守夜而趾高气扬的模样！ 　　危险落在别人头上时，这三人窃喜地逃避，现在轮到自己遇险了，居然又想让别人和他们一起承担？ 　　想得美！ 　　叶雁斐和费燕茴毫不留情地回到楼上，于是一时间，一楼只剩下路行德一家。 　　二楼的房间里，黎零发现路栀依然没有入睡，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 　　路栀慢吞吞、慢吞吞地抬起眼帘。 　　黎零低笑出声：“学长睡吧，之后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栀用不多的精力想了想，费燕茴和叶雁斐都已安全地从大雾中活了下来，至于剩下的人……和他无关。 　　于是轻轻合眼，又慢慢地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一会。 　　黎零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学长在摸索什么，直到路栀的手碰到他的衣角，轻轻抓住。 　　然后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 　　一下子，黎零只觉心里有无数喜悦的泡泡咕嘟咕嘟冒出，又化为一片甜甜的蜜糖。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忍不住抱紧路栀，冰凉的脸庞埋进路栀温暖颈窝，嗅闻他的学长身上的气息。 　　这是我的。 　　这只大鬼高高兴兴地想。 　　是我一个人的。 　　—— 　　一楼。 　　还没到晚上，大雾就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乔安俪盯着那片雾气，五指攥紧，掌心满是黏腻的汗水。 　　路行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乔安俪听到他这毫不关心的语气，暗暗咬牙，面上不露地起身。 　　路澄见她站起，担心地道：“妈，小心啊。” 　　乔安俪对他笑了笑，一步步向外走去。 　　尽管离门口只有几步的距离，但她却走了好几分钟。 　　路行德都有些不耐烦了，再次催促，终于催得乔安俪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我能相信他吗？ 　　乔安俪心想。 　　……算了，赌一把吧。 　　她心一狠，打开了屋门。 　　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 　　乔安俪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颤抖着伸手……一点点，伸向那雾气。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雾气的那一刻—— 　　呼！ 　　大雾汹涌，屋内的路行德和路澄只听一声惨叫，眨眼间，乔安俪已经从门口消失！ 　　她被拖进大雾里，面庞扭曲，发出阵阵惨叫。 　　“救我！！” 　　乔安俪从没想过会这么疼！ 　　朦胧的雾气里好像藏着千万把尖刀，无数锋锐的刀刃同时刺穿她的身体，将她的血肉一条条割下。 　　乔安俪第一秒就撑不住了，她痛哭流涕，哀叫嘶嚎，向屋内的人发出尖锐的求救声。 　　“快救我！！！” 　　路澄：“爸！快，快去救我妈！” 　　路行德犹犹豫豫地站起，看着乔安俪痛苦到肢体抽搐的模样，心想真有这么疼吗？ 　　之前路栀不是几次从雾气里救人，不是救得很轻松吗？ 　　他的脑海划过诸多念头，慢吞吞挪到门口。 　　乔安俪仍然惨叫求助，她只希望路行德能快点把自己拖出来，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叫得越惨烈，路行德就越是犹豫。 　　叫得这么惨，好像真的很疼…… 　　路栀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到大雾里的？他们不会骗自己吧？ 　　这个想法乍一冒出，路行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东西，眼睛猝然一亮。 　　对啊……路栀和他可从来都不对付！骗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叶雁斐那两个人都对路栀为首是从，搞不好就是听了路栀的话，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方法！ 　　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救人贸然闯进大雾里，这不是主动寻死吗？ 　　短短数秒间，路行德望向乔安俪的眼神变了。 　　曾经的恩爱都化为云烟消失，相反，乔安俪此时因为痛苦而过于丑陋扭曲的面庞清晰地刻在路行德眼中。 　　这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几次和别的男人勾搭，就算回到现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值得为了她牺牲这么多，更何况，他本来就想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不能因为她，上了路栀他们的当…… 　　路行德忽然后退一步，甩上屋门。 　　路澄大吃一惊：“爸！你干什么？！” 　　路行德一声不吭地将屋门反锁，好像根本听不见外面乔安俪的惨叫。 　　路澄急得直接冲过来，路行德还以为他要出门，吓了一跳，赶紧出手要拦——结果路澄到门前就刹住脚步，看看大门，明显犹豫下来。 　　但是他又焦急万分，只能转向路行德：“爸！妈还在外面呢！” 　　路行德冷淡地道：“我知道，儿子啊，我跟你说……”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不再是屋内，儿子也不在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蒙住他的眼睛，只有白茫茫一片…… 　　雾气！ 　　下一秒，路行德面庞扭曲，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已经从嗓子里蹦出。 　　“啊啊啊——！！” 　　疼！好疼！！ 　　身体仿佛陷于刀山火海、滚烫油锅，路行德连连惨叫，涕泪横流，殊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和刚才的乔安俪一样丑陋。 　　好疼！疼死了！我要被疼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在屋子里面吗？！为什么会这样！！ 　　路行德惊恐欲裂的眼睛里，屋门敞开，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面色冷冷地看着他。 　　是乔安俪。 　　路行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的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嘶哑着张大嘴巴，发出失去尊严的哀求：“救我——！！” 　　只要能把我救出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求求你，求求你们…… 　　路行德的痛哭，没人听见。 　　乔安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冷冷一笑：“谁当谁的替死鬼，还不知道呢。” 　　在路行德绝望崩溃的目光中，她伸手，关上了门。 第75章 无忧小岛（二十六） 　　“砰”的一声，屋门重重反锁。 　　路澄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既不明白乔安俪是怎么从雾里回来的，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路行德锁在外面。 　　“妈！”路澄道，“爸还在外面，我们快去救他啊！” 　　乔安俪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不用管他，小澄，妈以前没和你说过，其实他根本不是你爸……” 　　她陷入回忆，多年前，她也曾有个相爱的人。 　　只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地位，她还是告别自己的爱人，转而向当年的路行德投怀送抱。 　　不知算不算幸运，那时的她已经怀上爱人的孩子，路行德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傻傻地以为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为了她，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发妻。 　　真是好笑啊。 　　乔安俪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一刻，她甚至恨不得放声大笑。 　　今晚已经平安度过，很快就是第九天！ 　　路行德已经被淘汰出局，那笔钱是她和她的儿子的了！ 　　乔安俪笑着看向路澄，她想告诉自己儿子这个好消息，却发现路澄睁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妈……你在说什么呢？” 　　路澄好像遭受了极大打击，颤着声音，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那怎么可能不是我爸……怎么可能？？” 　　“如果他不是我爸的话，那我算什么？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吗……” 　　“小澄！”乔安俪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要去拉路澄的手，给他好好解释，“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话还没有说完，路澄就狠狠打开她的手，连连后退。 　　他震怒地瞪着乔安俪，就像是瞪着某个偷走了自己最重要东西的小偷。 　　十二岁之前，他的家里只有妈妈，爸爸总是很忙，一周才能来看他们一两次，似乎从不属于这个家。 　　周围的孩子们都笑他，笑他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他很自卑、很难过，去向妈妈哭述时，妈妈也只会摆弄那些高档的饰品，漫不经心地对他说没关系，你看你爸，又给我们买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呢。 　　可那时的路澄并不想要所谓的礼物，他只想要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爸爸。 　　这一切，终于从十二岁之后，发生了改变。 　　那一天，爸爸兴奋地来到他们家，一把将他抱起来，对他哈哈大笑。 　　“那个女人终于死了！” 　　他听见爸爸对微笑的妈妈这么说着。 　　“太好了，我可以接你们回家了！” 　　于是那天之后，他从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变成路家的儿子，从无人关注，到众星捧月。 　　漂亮的豪宅，众人的讨好，高高在上的地位……曾经渴盼的东西，一夜之间全都有了。 　　是他的爸爸给他带来的。 　　“路家儿子”这个身份带给他极大的优越与幸福，尤其是他知道他还有个哥哥，那个哥哥远比他更优秀，早早就被视为路家的接班人——却因为他们母子的到来，被排斥出了家门。 　　真是太好了。 　　那时的路澄盯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又是嫉妒，又是满足。 　　爸爸对我真是太好了，他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后来，得知自己这个哥哥身患绝症，路澄更是欣喜若狂。 　　他无比恶毒地期盼路栀早点去死，死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一来，他的爸爸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实际上，哪怕是之后破产，路澄也相信路行德，相信他的爸爸可以东山再起，再给他们一家带来好日子。 　　然而现在，他的妈妈却告诉他，那不是他爸爸。 　　曾经对他那么好，给他带来的一切的人居然不是他爸爸……怎么可能？！ 　　“你说谎！” 　　路澄声音尖锐，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露出蛮横无礼的一面。 　　“你肯定是在说谎！！”路澄的抗拒令乔安俪心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鲁莽，她不该将这个事实如此简单粗暴地塞给自己儿子，不管儿子能不能接受。 　　乔安俪赶紧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靠近路澄，想要抱住他：“小澄，其实……” 　　然而，她又一次被路澄狠狠推开了。 　　路澄的力气很大，乔安俪撞上屋门，疼得“哎哟”一声，却见自己儿子毫不关心，只是浑身颤抖，像只即将暴起的野兽，满是恨意地瞪着她。 　　那怎么可能不是他的爸爸……怎么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正的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不在他十二岁之前，在那些人嘲笑他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的时候出现？！ 　　路澄目眦欲裂，下一秒，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乔安俪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上前一步，把屋门推开了！ 　　实际上，此时的路澄只是想冲出去，救下他的爸爸。 　　可是外面大雾弥漫，路行德早就不见了身影。 　　但紧接着，雾气如同巨蟒，猝然搅动起来！ 　　乔安俪就站在门口，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大雾转瞬吞噬！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穿耳膜。 　　乔安俪在大雾弥漫的地上疯狂打滚，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她好像被无数把利剑同时贯穿身体，肢体扭曲不已，惨叫得不似人声。 　　“救我！！儿子快救我！！” 　　泪水和鼻涕淹没脸庞，乔安俪挣扎着抬手，就像刚才的路行德一样，向屋内的人求救。 　　然而，路澄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不敢挪动半寸。 　　乔安俪痛苦、崩溃、而且不解。 　　为什么，路行德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她会被拖走？！！ 　　桑迪的话，忽然浮现于她耳边。 　　“给我那个男人的血，当你被大雾吞走时，我可以让那个人成为你的替死鬼。” 　　“不过，成为替死鬼的话，他可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了……” 　　“他会真正死在这里哦。” 　　那个和她最初的恋人容貌相似的村民是这么说的。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嘲弄的笑容。 　　乔安俪当时以为桑迪只是笑即将死去的路行德，现在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 　　【其实，就算你找到了替死鬼，也不过能让你多活一轮而已。】 　　【该死的，还是会死。】 　　——这是桑迪没有告诉她的话。 　　现在，乔安俪却忽然明白了。 　　因为替死鬼的方法，路行德无法回到现实，而她……也是一样。 　　他们会是一个下场，真正死在这场大雾里。 　　明白之后，更大的绝望吞没了她，她声音嘶哑，叫声尖锐，不断地喊着“儿子”、“快来救我”……却始终毫无作用。 　　数分钟后，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的绝望与痛苦的她终于被大雾囫囵吞下。 　　雾气弥漫，路澄始终站在门口，仿佛一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 　　二楼。 　　天色渐亮，路栀却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 　　黎零低头，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路栀无知无觉，依然抓着他的衣角。 　　黎零眉眼弯弯，高高兴兴地又戳一下。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路哥，你们醒了吗？” 　　伴随敲门声出现的，是叶雁斐有些犹豫的声音。 　　“那个……外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叶雁斐和费燕茴昨晚也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熟，直到天亮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 　　因为路栀和黎零的房门关着，所以他们没敢打扰，而是先去了一楼。 　　虽然天亮，但大雾居然仍旧未散，而且，他们也没看见路行德和乔安俪。 　　两人在一楼找了一圈，最终，从一个角落里找到路澄。 　　路澄发疯了。 　　他抱膝缩在角落里，眼睛大睁，满嘴胡言乱语，说着什么“不可能”、“我不是野孩子”……总之，根本无法交流。 　　叶雁斐和费燕茴就算昨晚毫无察觉，现在也意识到了什么。 　　第八天的夜晚，路行德和乔安俪没有经受住大雾的考验，双双死去。 　　虽然并不喜欢这对夫妻，但叶雁斐和费燕茴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他们发现了更严峻的事情。 　　今天是副本第九天。 　　明明已经天亮了很久，可是大雾始终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不仅如此，在那雾气里，叶雁斐两人还惊恐地发现了一张张村民的脸庞。 　　村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外，出现在大雾之中，隔着雾气，无声无息地注视屋内众人。 　　他们如同雾中的恶鬼，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会撞开屋门，冲进来将玩家分食。 　　叶雁斐和费燕茴赶紧搬来凳子桌子之类的重物堵住大门，又跑到二楼，向路栀求助。 　　之所以不向黎零求助，是因为他们隐隐有种感觉，黎零恐怕只会漠然地旁观这一切，根本不会出手。 　　除非，路栀醒来。 　　但令叶雁斐和费燕茴失望的是，路栀始终未醒。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费燕茴无措地道，“外面那群东西……好像根本不打算放我们走。” 　　她和叶雁斐都没想到，离副本结束还有一天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惊变。 　　这简直就像是系统突然耍赖，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玩家成功通关。 　　叶雁斐站在费燕茴身边，紧张地注视黎零。 　　路栀没醒来，就算再不情愿，现在黎零的态度也决定了他们之后的生存概率。 　　只是，黎零会帮他们吗？ 　　这个气质阴冷的青年之前从没理会过他们，也没说过什么人话。 　　当然，对着自己的学长，这个人有的时候也不会说什么人话。 　　就在叶雁斐两人心中忐忑不安，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黎零却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偏头瞥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 　　叶雁斐两人看到这个笑容，都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就听见这个阴沉苍白的青年微笑着吐出几个字： 　　“没救了。” 　　“等死吧。” 　　叶雁斐两人：“……” 　　果然不说人话！！ 第76章 无忧小岛（二十七） 　　房间之外，隐约响起什么声音。 　　然而，那声音丝毫影响不到房间里面。 　　黎零抱着路栀，低头注视自己仍然沉睡的学长，脸庞贴着他蹭了蹭。 　　路栀始终沉眠，过去一夜，依旧未醒。 　　就连外面的叶雁斐和费燕茴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然而黎零似乎并不担心，嘴角还挂着淡淡笑意。 　　实际上，路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有许多模糊的碎片闪过，像是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那个人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切身接触过的……都通过这些浮光掠影般的碎片飞速落于路栀眼前，又飞速消散。 　　他恍恍惚惚，只觉记忆一角被人撬动，仿佛封死的堤坝泄开一条缝隙，尽管大部分记忆之水依然被封存，却有潺潺细流缓慢渗出。 　　他抬手，接住这捧细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他曾经的记忆。 　　过往的经历其实已经在一点点复苏，透过之前的梦境一一折射于他。 　　只是……还不够。 　　这点细流太过微弱，他需要更多记忆，才能想起过去的全部。 　　然而，记忆的堤坝始终封死，无法撼动。它就像一座高山挡在路栀面前，巍峨不倒。 　　路栀的眼神逐渐冰冷，他仰首望着高耸的堤坝，心想既然你不倾倒，那么就由我来打破。 　　梦境就此破碎，路栀睁开眼睛。 　　没有之前每次苏醒后的头痛欲裂，这一次，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哭声，四面八方的哭声。 　　那哭声来自于房间之外，而房间之内，并未受到影响。 　　“学长。” 　　一道轻笑于耳边响起，路栀偏过头，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 　　“学长醒啦？” 　　之前每次醒来，路栀都会听到黎零这句欢欣的话语。 　　这句话在过去只是简单的询问，而现在，却于两人的默契中有了另一层含义。 　　学长醒了？ 　　那么，准备好去面对了吗？ 　　路栀安静地注视黎零几秒，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的并不会比学长多，”黎零仍然微笑，“但是，在来到学长的世界后，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在做一些准备，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路栀似有所觉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梦魇副本里被抹去的记忆再度浮现，他想起上个副本结束之时，天空中的眼睛忽然出现，不遗余力地想要留下他。 　　从那时候，不对，是从更早开始，这只眼睛就早有预谋。 　　只是上一次，它的预谋被黎零打破。 　　而现在，路栀的记忆逐渐复苏，眼睛就算之前没有察觉，现在应该也意识到了。 　　它，要来找他们了。 　　路栀垂眼，轻轻拉住黎零的手。 　　黎零和他一起经历了上个副本，可这只学弟还是让他回到这里，回到梦魇之中。 　　不仅是因为黎零清楚他所谓的现实世界和梦魇没有区别，还是因为黎零知道，只有回到这里，他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眼睛那里……夺回来。 　　路栀：“你是属于这里的恶鬼，如果那只眼睛——” 　　他想说的是，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遇到危险。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我才不属于这里呢。” 　　“我是属于学长的。” 　　他说完，弯起眉眼，凑过去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只觉脸上微凉，一声不吭。 　　几秒后，他又轻声道：“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或者说，这次有很大概率会失败。” 　　“那样的话，我和你都可能……” 　　路栀说到这里沉默下来，静静地注视黎零。 　　也许这次之后，他们又会分开。 　　再次相见不知是何时，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会记得彼此吗？ 　　或者说，还有再次相见的时候吗？ 　　然而，路栀的顾虑到了黎零这里，却好像是完全不值得担心的事情。 　　“就算分开，就算失去记忆，又怎么样呢？” 　　黎零微笑着望着路栀，漆黑眸底专注地倒映出自己学长一人的身影，一如既往。 　　“我还是会再次找到学长，再次让学长想起我。” 　　“我说过的，我已经缠上了学长，学长想甩都甩不掉的。” 　　亲昵的话语落入耳畔，明明气息是冰凉的，却如燃起的小小火苗，让路栀心底一软，如有暖流淌过。 　　他垂眼，不知为什么避开了黎零的目光，过了几秒慢吞吞地开口：“你能不能……” 　　黎零：“学长声音好小，听不见。” 　　路栀沉默几秒，声量调大了一点点，但还是轻飘飘的，像一片温柔的羽毛：“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黎零眨眨眼：“我干嘛要闭眼？” 　　路栀：“……” 　　路栀一声不吭地看他。 　　黎零一脸无辜地看他。 　　路栀：“……” 　　黎零笑出了声：“好吧，我听学长的。” 　　他逗够了自己学长，乖乖巧巧地闭上眼睛。 　　大概过了两秒，他的唇上忽然微微一软。 　　仿佛春水融化、轻羽飘落——这是一个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温柔的吻。 　　黎零一下子弯起嘴角。 　　路栀亲完就想跑，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臂拖着腰带回怀中。 　　“学长好过分，轻薄了我就想跑！”黎零嘴上这么说着，实际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我不干，学长要给我补偿！” 　　路栀：“……” 　　路栀依然小小声：“那，你要干嘛？” 　　黎零低头。 　　路栀苍白修长的手指攥紧黎零衣角，微微颤抖，片刻后，又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温柔覆于掌中。 　　…… 　　房门被推开了。 　　路栀从里面走出，漂亮的眼尾微红，犹有湿润的水光。 　　黎零紧跟在他身边，抬手，冰凉指腹蹭过路栀眼尾那枚小痣，不知想起什么，低笑出声。 　　路栀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无视他。 　　黎零把下颌压在他肩上，黏糊糊地蹭了蹭。 　　路栀一声不吭地被他蹭了一会，才低头，又看向他。 　　“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喊我学长？” 　　黎零歪头思索几秒：“不知道。” 　　他下意识想喊，就喊出来了。 　　路栀“噢”了一声，认认真真地道：“那下一次……我听到有人喊我学长，就知道是你了。” 　　黎零眼尾扬起：“好呀。” 　　他们向楼下走去。 　　现在是第九天的早上，之前每天的早上都算平静，今天却不一样了。 　　叶雁斐和费燕茴缩在一楼的楼梯口，目光惊恐。 　　大雾弥漫，封锁整栋屋子。而在那些大雾之中，浮出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庞。 　　是这里的村民的脸庞。 　　他们幽幽地注视屋内，明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众人却听到了哭声。 　　凄厉的、尖细的哭声。 　　“呜呜……” 　　“呜呜呜……” 　　不知多少人的哭声萦绕于屋子四周，仿若鬼魂哀泣，虫豸般窸窸窣窣钻入众人耳畔，挥之不散。 　　如果仅仅是这样，叶雁斐和费燕茴还不至于这么惊惶。 　　真正令他们恐惧的是，雾气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撞击屋子。 　　屋门晃动，墙壁震颤，原本就破旧的屋子仿佛垂死老者发出阵阵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倾塌。 　　叶雁斐和费燕茴不敢动，更不敢出去，只觉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们会被那些村民，被这场大雾……生吞活剥。 　　就在这两人绝望之时，他们忽然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叶雁斐回头，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浮现强烈的惊喜。 　　“路哥！”他喊出了声，“你终于醒了！” 　　费燕茴：“什么？！” 　　她听到这话也是大喜，连忙回头，毕竟在她和叶雁斐眼中，路栀醒来，那就等于他们有救了！ 　　不过，尽管是这样焦急的时刻，费燕茴却发现自己注意力好像有点歪。 　　她注视路栀的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路栀形状姣好的唇似乎比平时……更有血色一些？ 　　当然，费燕茴只敢这么想，并不敢问出来。 　　路栀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落在窗外，过了几秒，平静地道：“这次回去之后，别再进入梦魇。” 　　叶雁斐和费燕茴赶紧点头。 　　他们从路栀这句话里察觉出了什么，却明智地没有多问。 　　路栀和黎零向楼下走去，快到门前时，黎零的指节嵌入路栀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路栀偏头看向黎零，哪怕分别的话已经说过，但这一刻他仍旧有千言万语，想要向这个人倾述。 　　只是，他没有开口。 　　从他的眼中，黎零已经接收到了那些话语。 　　“学长，走吧。” 　　黎零轻轻一笑。 　　“只有走下去，才能触碰到真实。” 　　路栀看着他，也露出一个微笑，额头抵着黎零额角，轻轻蹭了蹭。 　　他们十指相扣，推开面前的门，如同推开一道束缚他们多日的枷锁。 　　天空中，睁开一只深渊般的眼眸。 第77章 鬼校（一） 　　一片黑暗的空间中，响起无意义的电流音。 　　【滴，滴……】 　　【巴别塔遭遇未知存在侵袭，启动最高防御……】 　　【防御有效……防御无效……防御有效……】 　　【防御无……取消防御】 　　【巴别塔升级，系统强制重启中……】 　　【滋……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当黑暗中的存在再次开口时，明明依然是冰冷的机械音，却能明显听出和之前的差别。 　　【重启完毕】 　　【巴别塔正式升级，命名，乌托邦】 　　…… 　　清晨，高中标志性的钟楼沐浴在淡金色的阳光之下，年轻朝气的学生叽叽喳喳涌入学校，天南地北地讨论着。 　　“听说了吗，最近市里出现了一个杀人犯……” 　　“我知道那个！怎么还没被抓到？搞得我都有点害怕。” 　　“别怕，肯定不会来我们学校的……” 　　两个路过学生的聊天飘入耳中，学校门口，一个身上没穿校服的短发女生扭过头，留心倾听了一会。 　　这个短发女生身边还站着几个人，他们都聚在高中门口，没穿校服，且年龄各异，在学生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周围的学生都对他们熟视无睹，径直走过。 　　“这就是乌托邦吗？” 　　刚才的女生频频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好真实，完全不像一场游戏！” 　　其他人虽然没出声，但从他们的神色上看，显然也十分赞同这个女生。 　　女生左手边，一个和她年轻相仿，戴着眼镜的男子轻咳一声，看向众人：“大家看来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游戏，要不然，先做个自我介绍？” 　　见其他人没有意见，他率先开口：“我叫林涉，大二学生，这是我的学妹，肖霏霏。” 　　短发女生冲众人笑了笑，她也是这几个人中唯一的女性。 　　只是林涉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吹了声口哨，语调轻浮：“是学妹还是情人啊？我看你们老是眉来眼去的，可不像什么正经的学长学妹。” 　　这话说得极不尊重，肖霏霏皱眉，林涉也上前一步，有意将肖霏霏护在身后，直视那人：“你说什么？” 　　说话的是个染着一头杂草般的黄毛、看起来像个小混混的青年，他见林涉两人来势不妙，立马摊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行吧，行吧，你们有两个人，我可惹不起。” 　　他的名字叫李鑫辉，是个无业游民。李鑫辉旁边还有两个普通人，一个叫孙张洋，一个叫谢斐然，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职业。 　　“我姓王，王瀚海。”众人之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中年男人沉稳地道，“是个高中老师。” 　　他说完，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已经一一记下这些人的名字：“那么，这次的玩家应该就我们几个了吧？” 　　林涉点点头：“应该是，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任务是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已于众人上方响起。 　　【滴】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众人神情一肃，纷纷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那声音却无处不在，清晰地落于他们耳边。 　　【副本：鬼校】 　　【任务：学生中藏着一只恶鬼，七天之内找出恶鬼，活下去】 　　简单的两句话后，那声音停顿一秒，再度响起： 　　【现在开始分配道具……】 　　肖霏霏眼睛一亮，心想来了！ 　　乌托邦的规则之中，最为玩家津津乐道的，就是游戏前期的道具分配环节。 　　副本开始之初，每个玩家都会分配到一个道具，道具五花八门，形态随机，有用或者没用全凭运气——你可能获得一架冒火的加特林，也可能获得一卷发霉的厕纸。 　　如果有玩家运气爆棚，获得一个非常有用的道具，那就意味着这个副本，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度过了。 　　在肖霏霏的期待中，很快的，每个人手里都凭空多出了一件东西。 　　肖霏霏得到的是一个笔记本，一本封面平平无奇、内容一片空白的笔记本。 　　她翻了翻，什么都没翻到，原本期待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失落无比。 　　什么嘛。 　　肖霏霏心想。 　　我运气真差，还以为能分到枪啊刀啊之类的…… 　　她又看向林涉，希望自己的学长能分到有用的道具。 　　结果林涉比她更失望，因为他得到的只是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周身泛着钢铁色泽，外表有三道清楚的刻度线——不管怎么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打火机。 　　和他们差不多的是孙张洋，他的道具是一个手电筒，聊胜于无。 　　谢斐然拿到一个医疗包，这个道具稍稍有用，他的神情还算高兴。 　　作为高中老师，王瀚海的道具是一条教鞭，他拿着教鞭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个也可以勉强用来防身。 　　而几个人中运气最好的，就是李鑫辉。 　　他的道具是一把匕首。 　　一把锋利的匕首。 　　李鑫辉挥舞着这把匕首，嘿嘿一笑，又不知为何瞄了肖霏霏一眼。 　　这一眼令肖霏霏寒意乍起，林涉也立马挡在肖霏霏面前。 　　李鑫辉“切”了一声，无趣地收回视线。旁边的王瀚海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几秒，往林涉和肖霏霏这边走了一步。 　　而张斐然和孙张洋也因为李鑫辉手中的匕首向他靠近几分，这是所有玩家中唯一拥有利器的人，他们不想得罪李鑫辉——当然，如果能傍上这条大腿，那就更好了。 　　因为随机道具的出现，副本开始之初，原本一体的玩家隐有分裂的趋向。 　　无声之中，众人的气氛有些僵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围学生们的脚步忽然加快了。 　　“喂，肖霏霏！” 　　一个学生从肖霏霏身边跑过，看到她的脸，喊了她一声。 　　“你还不去教室，快迟到了！” 　　肖霏霏：“什么？叫我吗？” 　　她一脸懵逼，与此同时，忽然觉得手中又多了一个东西。 　　肖霏霏低头一看，发现这是个学生的身份牌。 　　身份牌上写着她的名字，下面还有个“高二C4班”。 　　不仅是她，其他玩家都得到了一个学生的身份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大家都是高二C4班。 　　当然，除了已到中年的王瀚海。 　　他并没有身份牌，只能不解地左看看右看看。就在这时，一个老师路过他身边，冲他招了声招呼：“王老师，还不去办公室吗？” 　　王瀚海：“……啊？” 　　虽然疑惑，但他也立刻做出反应——那就是跟着这个老师走。 　　“我们在高二C4班见面吧。” 　　王瀚海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肖霏霏拿着学生牌和其他人面面相觑，几秒后忽然蹦出一句话：“要迟到了！快跑！” 　　——五分钟后，这几个新晋的“高中学生”终于赶到高二C4班的教室门前。 　　肖霏霏落在最后，她前一秒刚踏进教室，下一秒，刺耳的上课铃声便已响起。 　　教室里已经坐着几十个学生，现在是早自习的时间，走廊内外都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教室的讲台上站着一个老师，发现玩家们踩点赶到教室，一点点扭过脑袋。 　　肖霏霏几人心里莫名一惊。 　　这个老师明明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目光却如毒蛇一般阴冷，仅仅是落在他们身上，就令他们一阵胆寒。 　　一时间，这几人都僵在教室门口，不敢动弹。 　　老师却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进来吧，还好你们没迟到。” 　　“真是可惜，只差一点点……” 　　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紧紧盯着最后才进教室的肖霏霏，肖霏霏身体僵硬，回避这个老师的目光，硬着头皮往教室里走。 　　只差一点点是什么意思？她心想。 　　如果刚才真的迟到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教室里还有几个空座位，玩家们随便找了位置坐下，老师也没什么反应。 　　没过几分钟，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肖霏霏的位置靠窗，向外看去，发现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急匆匆跑到教室门口。 　　显然，他迟到了。 　　“老师，我……” 　　迟到的学生气喘吁吁，站定后才刚说几个字，讲台上的老师脸就变了。 　　是真的变了。 　　他的脑袋忽然裂开成几瓣，宛如盛放的血腥之花，在玩家们惊恐的目光中，那片血肉淋漓之中又蜿蜒长出一颗头颅。 　　这颗头颅由几根细细的神经连接，起先只有果实大小，但很快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眨眼之间，体积已经超过了讲台！ 　　老师瘦小的身体支撑着这颗硕大的头颅，只见头颅闪电般蹿出，嘴巴大大裂开，如噬人的深渊巨口，将门口的学生一口吞下！ 　　没有惨叫，只有迸射的血花。 　　玩家们惊惧不已！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迟到的学生被怪物般的老师吞入腹中，而周围的学生一无所觉，仍然大声朗读。 　　吞下学生的头颅甚至还满足地咀嚼了两下，又缓缓缩回老师裂成三瓣的头颅之中。 　　下一秒，老师的头颅无声合拢，恢复如初，好像从未裂开。 　　然而，他嘴角的鲜血却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个恶鬼般的男人咀嚼着嘴里的血肉，冲惊恐的玩家们微微一笑。 　　“看到了吧，在这里，一定不能随意迟到哦。” 　　玩家们：“……” 　　老师仍旧微笑：“别怕，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们大家都不会为难——”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出现在教室门口。 　　老师：“……” 　　不仅是他，其他玩家也刷地扭头，震惊地看着这个迟到的“学生”。 　　那是个黑发黑衣的年轻男子。 　　他的肤色苍白，眼眸清冷，修长眼尾下点缀一颗小痣，为他冰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昳丽。 　　所有人见到这个年轻男子的脸，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声漂亮，尽管如此，也没人敢当众夸他好看。 　　甚至，仅仅是看到他，玩家们心底就升起一阵恐惧。 　　肖霏霏紧紧盯着那个年轻男子，清楚地看见他的腰间别着一柄短剑——一柄冰冷锐利，犹如寒铁浇铸的短剑。 　　这把锋芒逼人的短剑在乌托邦之中有一种特殊的含义，一种足以令所有玩家战栗的含义。 　　肖霏霏颤声道：“他是……” 第78章 鬼校（二） 　　肖霏霏几人在见到年轻男子的第一眼，脑海里就浮出一个绝望的念头—— 　　他们将会遇到“梦魇”。 　　乌托邦之中，有一种名为“梦魇”的存在，令无数玩家闻之胆颤。 　　和恶鬼不同，梦魇并不会出现于所有副本之中，它的出现方式是随机的，完全没有规则。 　　但是，这种随机出现、如病毒般游走于乌托邦之中的恐怖存在远比恶鬼更加强大，一旦现身于副本之中，玩家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 　　更致命的是，当梦魇出现之后，除非这个副本里的玩家全部死去，否则，梦魇绝不会离开。 　　当然，还有一种驱逐梦魇的方法，那就是杀死它。 　　可对于大部分玩家而言，杀死梦魇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甚至连恶鬼都无法解决，更别提杀死比恶鬼更强的梦魇了。 　　因此，为了平衡机制，另一种存在随之诞生。 　　教室里，肖霏霏紧紧盯着那个年轻男子，颤声道：“你是……眼？” 　　寒铁浇筑而成的短剑，是“眼”的标志。 　　此时，那柄冰冷锋锐的短剑正别在年轻男子腰间。可以杀死梦魇的利器，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件随意的装饰品。 　　听到肖霏霏的话，年轻男子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抬步。 　　这一眼明明毫无情绪，肖霏霏却瑟缩一下，脊背僵硬，眼睁睁看着年轻男子向她走来——最终路过她身边，随便选了个教室的空位坐下。 　　肖霏霏悄悄松了一口气，又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老师根本不提什么迟到，只当无事发生，甚至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肖霏霏的视线。 　　肖霏霏：“……” 　　真是欺软怕硬！ 　　教室里的学生根本不受外界影响，朗读声依旧，玩家间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李鑫辉左顾右盼，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弄不清状况，于是皱眉看向肖霏霏：“那个，‘眼’是什么东西？” 　　年轻男子出现时，他虽然也很惊讶，可只是被对方冰冷的气场镇住了，并不清楚那柄短剑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像其他玩家那么惧怕。 　　肖霏霏正要说话，心念一动，低头。 　　她手中的道具，那本空白笔记本忽然浮现一段话。 　　是关于“眼”的解释。 　　肖霏霏：“？” 　　她一下子明白自己这个道具是什么了。 　　好像是，设定解释书？ 　　……更没用了！ 　　肖霏霏一阵无语，但还是把设定书往李鑫辉面前一摊。 　　李鑫辉大叫：“什么东西啊！我不识字！” 　　林涉惊讶：“你不识字？那乌托邦的规则你不会都没看吧？” 　　李鑫辉梗着脖子道：“是啊！怎么了？” 　　众人沉默几秒，还是肖霏霏开口：“眼是……” 　　她余光瞥见和自己隔着半个教室的年轻男子，放低了音量。 　　“和我们这些普通玩家不同，眼是一种更为特殊的存在。”她小声道，“他们直属于乌托邦，拥有能够杀死梦魇的短剑，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高级玩家。” 　　但是，眼并不需要通关副本，也不需要参与到普通玩家的任务之中，他们只有一个任务——杀死梦魇。 　　梦魇何其强大，因此与之对抗的眼死亡率也极高。他们游走于危险与生死之中，折损率远远高过普通玩家。 　　当然，这也造就了眼的数量稀少，与梦魇的比例失衡。梦魇会随机出现，但不是每个梦魇出现的副本都会有眼的存在。 　　没有眼的时候，普通玩家面对梦魇大多只能在绝望中死去，然而有眼的情况下，哪怕自己的生存率大大提高，普通玩家们也依然畏惧。 　　因为眼的出现等于开局为玩家敲响丧钟，告知他们副本一定会有梦魇的存在。可并不是所有眼都能够杀死梦魇，就算有眼在，玩家们依然可能面临全军覆没的情况。 　　因此，有那么一部分玩家更宁愿眼不出现，这样他们就不会在副本开局得知自己即将遇到梦魇——浑浑噩噩中死去，和在恐惧与不安中死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死法。 　　“更重要的是，”肖霏霏面露难色，“梦魇能够影响恶鬼，让恶鬼的攻击性和危险性大大提高，这也会使我们的处境更加困难。” 　　普通玩家要面对更为强大的恶鬼，而这种时候，很少有眼愿意主动出手帮助玩家，因为他们还要对抗比恶鬼更危险的梦魇。 　　——节省不必要的精力，是眼理智而普遍的选择。 　　更何况，眼的任务仅仅是杀死梦魇，他们不需要通关副本，归根结底，和普通玩家并不是一类人。 　　所以，这也是肖霏霏他们见到年轻男子后高兴不起来的理由——也许会有好心的眼帮助过玩家，可是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年轻男子，显然不属于那种人。 　　李鑫辉听完，摸摸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很厉害的样子嘛……” 　　肖霏霏没吭声。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不敢说。 　　听说……只是听说。 　　肖霏霏在心底默默地道。 　　眼在经历无数次与梦魇的对抗，并且成功存活后，会成为乌托邦的化身，横亘天空的巨大眼睛…… 　　只是，从未有玩家见过那只巨大眼睛。就像第一位通关乌托邦的戴伦博士，众人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李鑫辉忽然站了起来。 　　肖霏霏几人一开始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发现李鑫辉居然向那个年轻男子走去，登时色变。 　　“这位小哥，你长得还挺好看嘛。” 　　李鑫辉嘿嘿笑着，一步步靠近年轻男子。 　　实际上，见到年轻男子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人真好看，从头到尾没有一处不符合他的癖好。 　　更别提对方还是“眼”，是极为强大的存在，如果能勾搭到手，之后的副本，他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李鑫辉想得非常美好，也非常自信，他觉得自己长得挺不错的，颜值算是中等偏上，虽然不如这个年轻男子，但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挺配的。 　　于是露出一个自觉帅气，实际上十分猥琐的笑容：“要不要留个名字，我们深入交流一下？” 　　肖霏霏等人目光震惊，就连林涉都忍不住心想你说什么屁话，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看看你配吗？ 　　到底哪来的自信！ 　　另一边，漂亮冰冷的年轻男子只是倚靠椅背，修长手指轻握剑柄，眼睫覆落，对周围一切旁若无闻。 　　李鑫辉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还凑过去想拉年轻男子的手：“别这么冷淡嘛，我还是很好相处的……” 　　在他的手离年轻男子只有数寸的时候，后者抬起眼帘。 　　那双墨色眼眸如浸寒雪的冷玉，仅仅是目光相触，就令李鑫辉如坠冰窟，连骨血都被冻结。 　　恐惧攥住心脏，喉咙也变得堵塞，李鑫辉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被眼前这个恐怖的存在杀死！ 　　一秒后，年轻男子淡漠收回目光。李鑫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好恐怖……难怪说眼都是怪物！ 　　这种东西，还是和梦魇混一块去吧！ 　　李鑫辉心中大骇，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要多快有多快地跑了。 　　肖霏霏几人无语地看着他，同时也微微心惊。 　　这位“眼”……看来真的不会出手帮助他们了。 　　没过多久，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 　　尽管如此，讲台上的老师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开口：“现在宣布一个学校通知。” 　　原本还打算和分开的王瀚海见面的玩家们：你怎么不在早自习的时候说！居然拖堂！ 　　老师听不到他们的心声，继续慢吞吞地道：“最近，市里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大家应该都听说了。”话音刚落，学生们议论纷纷，老师厉声道：“安静！” 　　等到学生们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慢慢补上后半句话：“坏人还没落网，为了大家的安全，从今天开始，学校的晚自习暂时取消。” 　　登时之间，掌声雷动，学生欢呼雀跃：“好耶！！” 　　林涉：“好耶！” 　　肖霏霏看他。 　　林涉：“……呃，不好意思，我下意识也跟着激动了。” 　　“既然不用上晚自习，那么学校也有新的作息时间表。” 　　老师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首先，早自习提前，每天七点开始，不准迟到。” 　　“其次，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间延后，五点四十放学，放学之后，学生不准在教学楼逗留。” 　　“最后，晚上熄灯时间为十点半，一旦熄灯，所有人都得上床休息。” 　　“这就是新的作息时间表，大家都记住了吗？” 　　学生：“记住了——” 　　老师：“好，下课吧。” 　　老师走出教室，学生们也活跃起来。 　　肖霏霏拿出自己的学生牌看了一眼，听到老师刚才的话，她就意识到他们可能要住校。 　　此时，她的学生牌上，原本显示班级的下方又多了一串数字——“A栋301”。 　　这应该是我的宿舍号。 　　肖霏霏心想。 　　她回头，想问问后排的林涉：“学长，你的学生牌……” 　　林涉是她的学长，他们在大学关系很好，平时她都是直接林涉喊学长的。 　　只是，肖霏霏才刚说出“学长”两个字，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扭头，对上一双沉静的墨色眼眸，一时间愣住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似乎因为她刚才那句话睁眼看向了她。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太过幽深，仿佛夜色下的寒潭。肖霏霏窥不出里面的情绪，第一反应也只是这对眼睛真好看。 　　……不对，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可以杀死梦魇的眼啊！眼在看她！ 　　她说错话了吗？要被杀了吗？？ 　　肖霏霏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涉察觉到不对，立马站出来：“那个，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只是……” 　　林涉也慌得不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学妹在哪里得罪了这位眼，正要结结巴巴解释的时候，年轻男子已经收回视线。 　　纤长眼睫垂覆，他再度阖上眼，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寒霜的模样，将一切拒之于外。 　　看来，这位眼并不想为难他们。 　　林涉当即松了一口气，又转向肖霏霏：“你刚刚想说什么？” 　　肖霏霏没吭声。 　　她盯着年轻男子冷漠的侧脸，又想起了对方刚才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明明没有特殊的情绪，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一瞬间，这个人好像很孤独。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脑子一抽，也可能是心念一动，总之，肖霏霏直愣愣地开了口：“我叫肖霏霏，你呢？” 　　话音刚落，肖霏霏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瞧你说的这话！ 　　你和他很熟吗就敢这么问！ 　　肖霏霏心中大骂自己，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等待年轻男子的回应了。 　　其实，她不觉得这个冷冰冰的人会回应自己。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年轻男子再度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肖霏霏的错觉，尽管这一眼依然毫无情绪，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 　　——片刻后，她听见年轻男子开口： 　　“我的名字是……” 　　年轻男子的嗓音清悦微沉，似乎是很久没有人询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回忆数秒，才轻轻地说出那两个字。 　　“路栀。” 第79章 鬼校（三） 　　路栀。 　　这个名字落入耳中，肖霏霏磕磕巴巴地道：“真，真好听。” 　　她说的不只是这个名字，还有路栀的声音。 　　那是清悦如山间融雪般的声音。 　　路栀没有回应，他说完自己的名字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径直起身离开。 　　一边的李鑫辉看看肖霏霏，再看看路栀的背影，有点不爽。 　　怎么他去搭讪的时候，路栀对他的态度就是那样子的？ 　　他不好看吗？ 　　李鑫辉心里不平，忍不住刺了肖霏霏几句。 　　肖霏霏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他，转向林涉：“学长你看，这是我的宿舍号，你呢？” 　　“什么？”林涉翻出学生牌一看，“哦，我的是B栋410。” 　　其他人听了也拿出自己的学生牌，李鑫辉谢斐然和林涉都在B栋410，而孙张洋一个人在隔壁的411。 　　下课期间，玩家们没有等来王瀚海，倒是有不少学生频频来找肖霏霏。 　　“霏霏，今天下午……” 　　“霏霏，这个周末……” 　　肖霏霏惊讶。 　　她发现自己在这里好像很受欢迎！ 　　玩家们并不仅仅是玩家，在副本中也有对应的身份。肖霏霏问过一圈后，发现其他学生眼中，她居然是班上的班花，性格开朗大方，十分招人喜欢。 　　还有这种好事！ 　　肖霏霏没有忘记自己还在副本里，当即借着这个机会，询问其他人这个学校是否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他们的任务是找出恶鬼，在肖霏霏的猜测中，学校肯定有很多诡异传说，恶鬼可能也和这些传闻有关。 　　而这一问，果然让她问到了。 　　“最近市里面不是出现了一个杀人犯吗？其实不知道几年前，就有个电锯杀人犯闯进我们学校，杀了一个老师和五个学生！” 　　肖霏霏震惊：“这么多！” 　　“是啊，听说那时已经放学，根本没多少人留在教学楼里。” 　　肖霏霏面前的学生如此说道。 　　“但那天偏偏不巧，有个老师喊了另外五个学生在教室里说事，结果刚好撞见杀人犯，杀人犯还把教室门锁了，不让他们逃走。” 　　“当时的画面可血腥了，血流了一地，还从紧锁的教室门门缝里渗了出来。后来大家也没抓住那个杀人犯，因为他在杀完人后，直接自杀了。” 　　肖霏霏：“那……那间教室在哪里？” 　　学生的手指了指地板：“就在我们这间教室的正下方。” 　　“不过，那间教室已经废弃了。”学生说到这里，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但是听说，每到下午放学，教学楼没人的时候，还能隔着窗户看见那些惨死的老师和学生呢。” 　　肖霏霏：“……” 　　学生走后，肖霏霏转向林涉他们，试探着道：“我们……要不要去那间教室看看？” 　　李鑫辉当即大叫：“你神经病啊！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觉得可以，”林涉对肖霏霏的提议表示同意，“这种闹鬼的地方，也许有恶鬼的线索呢。” 　　他见李鑫辉还想嚷嚷什么，立马毫不客气打断：“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可是找出恶鬼，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做，让时间平白流走吗？” 　　“那样的话，恐怕就不是我们去找恶鬼，而是恶鬼直接上门杀死我们了！” 　　这句话有效地镇住李鑫辉，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去就去吧，反正我可是有防身武器的。 　　李鑫辉把玩自己的匕首，得意地想。 　　你们几个道具这么菜，真要遇到恶鬼才是找死呢。 　　谢斐然和孙张洋虽然不情愿，但见大家都去，他们也只能点头同意。 　　临走前，林涉提醒道：“任务说恶鬼藏在这个学校里，那么它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老师，大家记得留意身边不对劲的人，一旦有发现立马说出来。” 　　众人点点头，一起出发了。 　　只是才走出教室，他们就看见王瀚海向他们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挥手：“干什么干什么，快上课了，回去上课！” 　　玩家们：“？” 　　王瀚海一个劲地向他们使眼色，玩家们见他拿着课本和教案，才明白他是在扮演老师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个副本里，他们都要扮演好当前的身份。老师要去上课，学生也得乖乖听课。 　　玩家们悻悻回到教室里，上课铃也响起了。 　　王瀚海现实里就是高中老师，轻车熟路地站上讲台：“大家拿出课本……” 　　肖霏霏心想我们哪有课本，但还是把手往抽屉里一摸。 　　这一摸还真让她摸到什么东西，肖霏霏惊讶地拿出来，发现是一封信。 　　她一见到这封信就意识到什么，拆开一看，果然是一封匿名的告白信。 　　信里的字迹歪歪斜斜，还约她放学后在哪里哪里见面，肖霏霏不明所以，准备把这封信放到一边。 　　后排的林涉在这时道：“霏霏，你在看什么？” 　　“我收到一封告白信，”肖霏霏道，“不知道谁写的。” 　　同样坐在后排的李鑫辉：“告白信？我看看！” 　　他不等肖霏霏回答，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一把从肖霏霏手中抢过那封信。 　　肖霏霏：“喂！你——” 　　她没来得及阻止，李鑫辉已经把信展开，哈哈一笑：“好难看的字，写个告白信字还这么难看！” 　　随即又哈哈一笑：“看都看不懂！” 　　肖霏霏：……你这个不识字的怎么好意思说人家！ 　　她把信抢回来，收好放回抽屉里。 　　她并不打算赴这封信上的约，毕竟她也不是这个学校里真的学生，而且对方还是匿名，万一只是恶作剧怎么办？ 　　这件事很快被肖霏霏抛到脑后，而第一节 课上到一半，路栀回来了。 　　王瀚海之前没见过他，刚想说“你这个同学怎么迟到”，就看见了路栀腰间的短剑。 　　一瞬间，王瀚海的表情变得惊恐无比，显然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是怎样的存在。 　　路栀目不斜视，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讲台上的王瀚海课都讲不下去了，而学生们毫无察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肖霏霏眼看着路栀快要走到自己旁边，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那个，路……路哥。” 　　路栀停步，垂眼看她。 　　肖霏霏：“今天放学后，我们打算去楼下死过人的教室，你一起来吗？” 　　路栀淡淡地道：“这是你们的任务，和我无关。” 　　肖霏霏：“……好，好吧。” 　　她原本还有一丝期待，期待着这位强大的眼愿意出手帮助他们。 　　但她也清楚路栀说的没错，眼只负责杀死梦魇，至于普通玩家的任务，他们本来就没必要干涉。 　　很快到了下午放学时间，王瀚海等在教室门口，和肖霏霏他们一起去楼下的教室。 　　一路上，王瀚海的脸色很沉重，心情也不好的样子：“那个人……真的是‘眼’吗？” 　　肖霏霏点点头：“是的，他叫路栀。” 　　王瀚海沉默几秒：“也就是说，我们遇到的恶鬼会更加强大，而梦魇也会随时出现。” 　　肖霏霏：“……是的。” 　　梦魇就像一种病毒，不仅自己会带来灾难，还会影响副本里的恶鬼，让恶鬼变得更加危险。 　　谢斐然：“可惜那个眼太冷漠了，都不肯帮我们……” 　　“不能这么说，”王瀚海摇摇头，“梦魇远比恶鬼更加强大，当眼和它对抗时，我们这些玩家根本帮不上忙。” 　　“所以，我们也没什么理由要求人家帮我们。” 　　传闻中发生过凶杀案的教室就在楼下，当玩家们一路走下来的时候，教学楼里的学生已经散得不见人影。 　　“他们走得也太快了吧！”林涉惊讶，“这么急着去食堂吃饭吗？” 　　肖霏霏：“反正只是副本里的NPC，没必要管他们。”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教室门口。 　　这间教室果然被废弃多年，而且许久没被人打扫，连玻璃窗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从过道上看，只能看见室内暗沉沉一片。 　　教室前门挂上厚重铁锁，后门倒是没锁，于是众人推门而入。 　　明明才到傍晚，教室里面却特别黑。他们试着开灯，发现灯泡已经破碎，也没人维修。 　　这个时候，孙张洋的手电筒道具就派上了用场。他打开手电筒，众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观察这间教室。 　　教室里很空，只有角落里残留着几个破损的凳角，已经结满蛛网。 　　靠近后门的黑板上还有没擦掉的黑板报，上面画着几个小人，其中一个小人手持电锯，脸庞被涂成血红，另外几个小人缩在角落里，做出跪地求饶的模样，眼角留下一滴滴泪水。 　　林涉只觉不对劲：“这个黑板报，画的是那几个师生被杀死的场景？” 　　肖霏霏：“的确，可是怎么会有人画这个？也太不吉利了！” 　　没人回答。 　　四周黑暗一片，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一小块黑板，也显得上面几个小人格外突出。 　　这几个小人虽然线条简陋，但神情活灵活现，就好像……随时会从黑板上跳下来一样。 　　曾经发生过惨烈凶杀案的教室里乍然出现这样一幅黑板报，足以让人心里打怵。 　　李鑫辉第一个打退堂鼓：“那个，我不想待下去，我要先回去了。” 　　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扭头，向后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要走出门外，只差一步的时候—— 　　原本敞开的后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与此同时，众人耳边响起一道沉闷却又尖锐的轰响。 　　黑暗的教室里，明明除了玩家没有其他人，这声音却如此清晰，仿佛就在他们身边。 　　李鑫辉整个人一哆嗦：“什么声音？！” 　　肖霏霏脸色发白：“那好像是……” 　　——电锯拉响的轰鸣。 第80章 鬼校（四）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肖霏霏站在这片黑暗里，愣了愣。 　　我刚才不是还在教室里吗？ 　　这是哪，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的心里才刚刚冒出这个疑惑，一道如雷响嗡鸣的尖锐之声就刺入她的耳膜。 　　肖霏霏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耳朵，下一秒便惊恐地看见黑暗中骤然生出电锯拉动的锯齿，锯齿雪白锋利，仿佛有生命力般直直劈向她的面门！ 　　这一下要是命中，她整张脸庞都会被电锯劈开。肖霏霏尖叫一声就往后跑，可后面依然是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在这样一片没有前路的黑暗中，她拼命奔跑。然而黑暗中又忽然生出无数电锯，它们有的恶意埋伏于肖霏霏的落脚点，有的突然冲出，根本来不及防备。 　　尽管肖霏霏在惊慌失措中躲避了不少电锯，可还是被不断割伤。 　　她的手臂鲜血淋漓，大腿也血肉模糊，剧痛之下的强大求生欲激发着她忍痛狂奔，刺目的鲜血流了一路。 　　可是，前方没有光亮，更没有路口，肖霏霏忍不住放声痛哭，越来越绝望。 　　她已经意识到，黑暗中追逐她的存在想要杀死她，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那个存在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她，就是想让她在痛苦中慢慢流血而亡。而她就像被猫戏弄的老鼠，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肖霏霏哀嚎痛哭，涕泪横流，就在她要彻底绝望的时候，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悬崖。 　　一道黑暗构成的悬崖。 　　肖霏霏想也没想，拖动血肉模糊的双腿向悬崖狂奔，她知道跃下悬崖就是一死，可她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了，她要解脱！！ 　　靠着这样的意志支撑，肖霏霏踉踉跄跄地爬上悬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太好了，终于可以…… 　　身体迅速下坠，肖霏霏脸上浮出解脱的笑容，可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了。 　　悬崖下方，并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在四面八方的崖壁上，在悬崖底部，无数森然的电锯突出地面，轰然拉响，锋锐的锯齿转动，活生生就是一个大型的碎肉场！ 　　这是地狱！根本不是解脱！！ 　　恐惧瞬间将肖霏霏吞没，她大声尖叫，想要挣扎，想要回到悬崖之上，可是身体已经不断下坠。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锯齿离她越来越近，就像一张张噬人的巨嘴，哈哈嘲笑她的愚蠢。 　　最终，肖霏霏在极度的崩溃中，发出一声撕裂胸肺的惨叫：“不要——！！！” 　　与此同时—— 　　利刃破空之声掠过耳畔，如星辰刺穿黑夜，夜幕崩塌，光明乍现。 　　那光灼痛了人眼，却为肖霏霏带来欣喜的泪水，因为这一刻，她耳边的电锯嗡鸣戛然而止。 　　肖霏霏的身体一晃，忽然踩到实地，她睁开眼睛，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依然身处那间发生过凶杀案的教室里，从未移动过。 　　她再低头，自己的身体安然无恙，根本没有伤口！ 　　刚才那一切，好像只是幻觉！ 　　噩梦破碎，肖霏霏喜极而涕，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李鑫辉甚至很没有形象地跪地痛哭——显然，所有人都经历了那场绝望的幻境。 　　可是，谁救了他们？ 　　肖霏霏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瞥见原本紧锁的教室后门敞开，一条黑色的触手逃也似地蹿出门口。 　　她赶紧追了过去，却被走廊上的场景震在原地。 　　此时，明明才过傍晚，落日的余晖渲染整片苍穹，却没有一丝光落于走廊之上。 　　黑暗，浓稠的黑暗如蛛网般密布整个走廊，又延伸出无数条触手向四面八方蔓延，似乎想要拼命逃脱这里。 　　可是，再怎么延伸，这些黑暗凝聚的触手也无法逃出走廊的范围，它们仿佛被一道强大的结界框死于这点空间之中，成了落入网中的弱小猎物。 　　而无数触手的诞生之处，是一团庞大的黑影。 　　一见到那团黑影，肖霏霏就如老鼠见了猫，面色登时煞白，身体抖如筛糠，好像被一把钉子从头到脚贯穿，钉死于原地。 　　恐惧攥住心脏，她只觉得自己直面着深渊，甚至失去了说话与逃跑的能力。 　　在颤抖与战栗之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缓缓浮出—— 　　此时此刻，她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恶鬼，而是梦魇！ 　　乌托邦中最恐怖的存在，令无数玩家于绝望哀嚎中死去，甚至能够吞噬眼的恶魔，梦魇！ 　　肖霏霏只觉自己必死无疑！ 　　可是，过了数分钟，惊恐中的她发现梦魇根本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 　　甚至于，这团深渊般的黑影居然和她一样害怕，它剧烈颤抖，延伸出的触手拼命想要逃跑，却始终无济于事。 　　——一柄寒铁铸成的短剑刺入黑影本体，以冰冷且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它封锁于长廊之上！ 　　此时，其他玩家也从幻境中的痛苦中缓了过来，赶到门外，和肖霏霏一样震惊于眼前这一幕。 　　他们看见的不仅有梦魇，还有一道修长锐利的黑衣身影。 　　是路栀。 　　他立于长廊之上，光影落不到的黑暗之中，脚下踩着梦魇延伸出去的触手，就这么淡漠地直视眼前这个比恶鬼更加恐怖的存在。 　　没人看见他与梦魇的战斗，又或者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结束，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尽管梦魇没有说话，众人却仿佛能听见它的哀嚎求饶，因为此刻，梦魇本体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无数触手也不再想着要拼命逃跑，而是痛苦地原地翻腾，抽搐痉挛。 　　林涉对这一切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能出声：“不是说……梦魇特别强，就算是眼对上它们也没有多少胜算，还要花费很大精力才能将它们杀死吗？” 　　王瀚海沉默几秒：“我还听说眼的死亡率很高，有过半的眼都是被梦魇杀死的。” 　　这一切，都衬托出了梦魇那强大、危险、令人绝望的力量。 　　可如今呈现于玩家们面前的，却是一位眼以绝对强势的力量，直接碾压了面前的恶魔。 　　这令他们在不可置信中，又生出一份欣喜。 　　“也许我们运气很好，”王瀚海道，“碰到了一位……特殊的眼。” 　　他原本想说“最强的眼”，可想想自己本来就没遇到第二个眼，还是改了口。 　　肖霏霏没有吭声。 　　她之前因为太过恐惧，注意力都被梦魇夺走，甚至忽视了就站在梦魇面前的路栀，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正因如此，她才意识到普通玩家和眼的差距。 　　此时，梦魇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路栀也轻轻抬手。 　　他苍白修长的五指轻拢，直接没入梦魇黑暗的本体。 　　下一秒，所有玩家都切切实实地听到一声凄厉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绝望哀嚎。 　　黑暗无助地翻腾涌动，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依然无法挽回地崩溃，连本体都维持不住，颓然化为丝丝缕缕的雾气，缭绕于路栀苍白指间。 　　路栀墨黑的眼眸暗沉无光，轻轻合拢五指，那漆黑的雾气也于他指间转瞬消散。 　　肖霏霏“咦”了一声。 　　从她这个角度来看，路栀不像是杀死了梦魇……反而，更像是将这一整片黑暗皆数吞噬。 　　他吞掉了梦魇？ 　　这个疑惑自心头浮现，不过，肖霏霏肯定是不敢问出来的。 　　落日沉没于山，夜幕浮现，尽管黑暗已经散去，走廊却仍然昏黑无光。 　　不过玩家们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那个，路哥……” 　　林涉第一个上前想给路栀道谢，只是话还没说完，路栀就离开了。 　　他转入走廊的阴影之中，身影直接消失于一众玩家面前。 　　众人：“……” 　　好吧，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呢。 　　孙张洋望着路栀离开的位置，声音仍有些发抖：“如果没有他，刚才……我好像真的要被电锯割掉脑袋了。” 　　“我也是！”谢斐然脸上同样残留着恐惧，“我不小心掉下悬崖，下面全都是电锯，那个时候，它们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了！” 　　听说被梦魇杀死之人会极其痛苦，所以玩家们也清楚刚才经历的虽然只是幻觉，但一旦死在里面，那就是真的死亡。 　　幸好，有这位强大的眼啊…… 　　这是所有玩家的心声。 　　天色渐暗，玩家们也准备回去。李鑫辉忽然兴奋地道：“既然已经杀死了梦魇，那么我们之后是不是就安全了？” 　　众人看他，沉默。 　　李鑫辉：“怎么了怎么了！” 　　肖霏霏：“你……你果然没看过规则吧？” 　　李鑫辉眉头拧成一团：“别废话！规则到底是什么？” 　　“梦魇不是一次就能杀死的，”王瀚海道，“按照规则，梦魇至少要杀死三次，才能彻底死亡。” 　　“越强的梦魇越难杀死，如果眼不够强大，或者梦魇过于强大，那就至少要杀死它四次、五次，六次……甚至上十次，也是有可能的。” 　　李鑫辉目瞪口呆。 　　王瀚海做出总结：“总之，能够三次杀死梦魇的眼，已经是最强级别的眼了。” 　　至少拥有三条性命，这才是梦魇的难缠之处。 　　李鑫辉：“这……这也太无赖了吧！” 　　“其实，关于梦魇，乌托邦里还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言。” 　　林涉轻轻地道。 　　“梦魇之中有位最强的存在，他无法被杀死，也没有眼能与他为敌，就连乌托邦也不行。” 　　“这只梦魇就像乌托邦无法抹去的bug，始终存在，并且长久地存在。” 　　肖霏霏：“这个好像只是玩家的谣传，毕竟这样的梦魇还从没出现过呢。” 　　林涉：“是的，但谁知道谣言是不是真的呢？万一我们运气不好，这个副本就……” 　　肖霏霏瞪他。 　　林涉：“呸呸呸！我说错话了！” 　　他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们刚才怎么会遇上梦魇？现在才副本的第一天啊！” 　　“可能……” 　　肖霏霏正想说什么，忽然心念一动，低头。 　　她看见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设定书上，悄然浮出一段话。 　　—— 　　另一边，教学楼天台。 　　微凉的晚风拂面吹来，路栀衣角轻扬，沉默地独坐天台边缘。 　　夜色拉长了一人的影子，他垂下眼睫，目光落于这所学校一角。 　　——那是几栋教学楼外围，一个偏僻的角落。 　　在那里，有一口井。 　　一口不知为何，被石头封死的井。 　　夜幕沉寂落下，路栀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那口井的方向，一言不发。 　　“滴。” 　　有什么声音忽然响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高空落下，稳稳地扑落路栀肩头。 　　那是一团圆滚滚的、仿佛阴影聚成的毛球。 　　黑球还没巴掌大小，在路栀肩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周，忽然膨胀一圈，从中间挤出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眨了眨，发现路栀的目光只是落于别处，看也不看自己，又“滴”了一声。 　　路栀毫无反应。 　　黑球：“滴滴。” 　　路栀毫无反应。 　　黑球：“滴滴滴滴——” 　　它开始大声聒噪。 　　路栀：“……” 　　路栀冷漠地偏头，看了这只黑球一眼。 　　黑球一下子高兴地鼓起来：“滴！” 　　它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就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毫不客气地拎了起来。 　　路栀面无表情地与黑球中间的眼睛对视一秒，松手。 　　把它丢了出去。黑球：“……” 　　黑球怒了！ 　　“滴！！！！” 第81章 鬼校（五） 　　黑球在天台边缘蹦来蹦去，气愤地发出“滴滴滴滴”的声音。 　　路栀安静地注视它几秒，淡淡地道：“从上个副本开始，你就莫名其妙跟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球一下子不“滴”了。 　　它睁着那只眼睛与路栀对视几秒，忽然“咻”的一声，弹回了天上。 　　这团黑乎乎的毛球消失于夜空之中，不见了。 　　路栀沉默，再度低头，目光落于那口偏僻的井上。 　　他的视力极佳，哪怕夜色渐深，也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清楚地看见井口被一块石头封死，不知下方幽深。 　　然而，就在刚才，他和黑球对话、注意力不在这口井上时，有一道目光一直落于他身上，紧锁住他。 　　那道陌生的目光就来自这口井的方向。 　　可当路栀再将视线移到井这边时，那陌生的目光又消失了。 　　夜晚漫长，路栀就这么淡定地、无聊地，与这口井对视起来。 　　—— 　　当林涉问起他们为什么会遇到梦魇时，肖霏霏的设定书上忽然浮出一段话。 　　【玩家违反规则，将会受到惩罚。他们可能会随机遭遇恶鬼、梦魇，或者徘徊于副本里的鬼魂攻击。】 　　【值得提醒的是，遇到梦魇的概率很低，除非某些人走了狗屎运，出门都会踩香蕉滑到的那种。】 　　【嘻嘻。】 　　玩家们：“……” 　　他们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不过很显然，肖霏霏的设定书的确派上了一些用场。 　　“违反规则？这个副本有说过规则吗？”林涉诧异，“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去那间教室看了一眼啊。” 　　肖霏霏：“难道……规则就是不能去那间教室？” 　　王瀚海：“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况且如果真有规则，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众人讨论了一圈都没能讨论出结果，反而更加心有余悸。 　　这个副本存在他们不知道的规则，那么之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有所顾忌，毕竟谁也不想因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莫名其妙触犯规则。 　　李鑫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对肖霏霏发难：“都是因为你！” 　　“都是你说要去那个地方，我才会遇上这种破事，差点连命都丢了！” 　　肖霏霏赶紧低头：“对，对不起……” 　　林涉：“可是，副本原本就存在危险，霏霏的提议其实并没有问题，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现在很硬气啊，遇上梦魇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硬气！”李鑫辉冷哼，“也是，毕竟这可是你的好学妹，你们狼什么狈什么，当然要护着人家！” 　　林涉迟钝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狼狈为奸”，当即无语：“你能不能别转移话题？想要找出恶鬼，我们之后肯定会频频遇到危险，其实今天出发之前，我们也没想到——” 　　这句话依然没说完，又被李鑫辉不客气地打断：“反正我不管，以后你们要去送死就你们自己去吧，我可不干这种蠢事！” 　　林涉愣了一下，当即意识到他的意图：“你想什么都不干，让我们负责通关？” 　　李鑫辉冷笑：“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他说着，又掏出自己的匕首，拿在手上挥舞了几下。 　　林涉立刻拉着肖霏霏避得远远的，愤怒地瞪着他。 　　李鑫辉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走了。 　　孙张洋和谢斐然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林涉肖霏霏和王瀚海留在后面，又气又无语。 　　“他借机发难，就是想把危险的事情全都丢给我们，自己置身事外，最后还要享受成果！”林涉道，“这也太过分了！” 　　通关是所有玩家共享的成果，可是为了通关而进行的探索充满危险。显然，李鑫辉并不打算承担这份危险。 　　王瀚海叹气：“总有这种人的，偏偏我们拿他没什么办法。”三个人低落地走向宿舍楼，很快到了分开的时候。 　　女生宿舍就在前面，肖霏霏停下脚步：“我回去了，学长……你小心一点。” 　　林涉点点头，王瀚海也道：“我在教师公寓C栋601，你们可以来那里找我。” 　　几个人就此分开，林涉的宿舍是B栋410，一想到自己和李鑫辉一个宿舍，他就忍不住牙痒痒。 　　几分钟后，林涉来到410前，观察了一下门口贴着的学生名单，发现这是一间四人寝。 　　除了他以外，还有李鑫辉，谢斐然，以及一个叫邓川河的NPC。 　　林涉推门走进时，李鑫辉和谢斐然正在吃饭。 　　哪里来的饭？ 　　林涉微愣，宿舍里已经坐着三个人，靠门左边的空床位显然就是他的。 　　此时，他的床铺下方的书桌上，也摆着一份热气腾腾的饭菜。 　　林涉知道帮他打饭的肯定不是李鑫辉和谢斐然，那么只剩下一个人——邓川河。 　　他看向那个面容陌生的高中男生，发现男生也在偷偷瞄他，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邓川河身体一颤，怒瞪他一眼，狠狠扭过了头。 　　林涉：“？” 　　是他笑得不够真诚吗？ 　　这个男生明明都帮他们打饭了，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啊？ 　　林涉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饿了，开始坐下来吃饭。 　　之后，他频频向邓川河搭话，但奇怪的是邓川河要么是无视他，要么怒瞪他，好像和他有仇，根本不愿意理他。 　　可如果真的有仇，怎么会主动帮他们打饭？ 　　林涉这么想着，看向还没到八点就已经上床躺着的李鑫辉。 　　难道，是被李鑫辉欺负了？ 　　李鑫辉翘着二郎腿哼着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完全没注意到林涉的目光。 　　一想到之后不用去冒险，什么都不干就能通关，他就觉得特别爽！ 　　反正他手里有匕首，那几个人根本不敢违抗他，就让他们去送死好了，他可是要安安稳稳通关的。 　　李鑫辉心里十分得意，哼歌的声音就大了一些。 　　一直到十点半熄灯，他还在哼歌。 　　宿舍一片黑暗，邓川河和林涉都在熄灯前上了床，只有谢斐然还留在下面。 　　李鑫辉嗓子跟破风箱似的，那苍蝇嗡嗡般的哼歌声直往林涉耳朵里钻，他受不了了，冲李鑫辉那边喊了一声：“都熄灯了，能不能别吵了！” 　　李鑫辉哼歌哼得摇头晃脑，二郎腿翘得整张床都在晃。他好像没听见林涉的声音，但嘴里的哼歌声一下子变大了。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林涉简直怒火中烧，往邓川河那边看了一眼，希望邓川河也能站出来帮他说话。 　　结果邓川河只是静静地躺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谢斐然是李鑫辉那边的，李鑫辉手上又有匕首，林涉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只能憋着一股气躺下，用枕头堵住耳朵。 　　还在床下的谢斐然无奈地看了李鑫辉一眼，他想等李鑫辉闭嘴后再上床，不然他是肯定睡不着的。 　　过了不知多久，李鑫辉也许是哼累了，终于闭嘴，脑袋一歪睡着了。 　　然后又开始打鼾。 　　谢斐然：“……” 　　那鼾声如雷响，谢斐然无语得不行，又不敢得罪李鑫辉，只能小心翼翼地爬上自己的床。 　　有些学生宿舍会挂床帘，这间宿舍里，只有他的床挂了床帘。 　　谢斐然扯上床帘，四面帘子将他的床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他躺在这个小小空间里，只觉非常安心。 　　但是，他还是睡不着。 　　李鑫辉的鼾声实在太吵，他一闭眼，满耳就是那如雷的噪音。 　　谢斐然只能用被子捂住脑袋，让自己尽量忽视其他声音，集中精神睡觉。 　　可是被子里又很热，闷得他难受，没过一会，他就已是满头大汗。 　　谢斐然忍不了地从被子里冒出头，翻了个身。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发出了动静，另一边，李鑫辉的鼾声忽然消失了。 　　被我吵醒了？ 　　谢斐然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想得罪李鑫辉。 　　谢斐然没敢再动，面对墙壁侧躺一会。宿舍里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声音。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李鑫辉并没有被他吵醒。 　　太好了，终于能睡觉了。 　　谢斐然这么想着，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也是因为这个姿势，他余光瞥见自己的床帘上有个高高瘦瘦的黑影。 　　这个瘦长黑影之前还没有，现在却突然出现，隐约是个人的轮廓。 　　就好像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头，一动不动。 　　谢斐然第一反应是遭了，李鑫辉真的被他吵醒，来找他麻烦了！ 　　第二反应是不对，这个人怎么这么高？ 　　他们的床很高，他在下面站起来的时候，脑袋也才过床沿。 　　但这个人光是腰就超过他的床沿了，他们宿舍有这么高的人吗？ 　　还是说……有人恶作剧？踩着他的凳子偷看他？ 　　谢斐然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起身，拉开床帘。 　　“喂，你——” 　　他想对外面的人说，你搞什么恶作剧。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床帘之外，是黑暗的宿舍。 　　宿舍静籁无声，而他的床边……空无一人。 　　—— 　　路栀睁开眼睛。 　　晚风渐凉，此时已是深夜，温度也远比白天更低。 　　他依然独自坐在天台之上，等待天亮。 　　路栀垂下眼睫，安静地注视下方偏僻角落里的那口井。 　　刚才他睁眼时，之前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消失了。 　　但他知道，那目光依然来自这口井的方向。 　　这座深井之下，似乎有某种存在正潜伏于黑夜之中，幽幽窥视着他。 　　“滴。” 　　熟悉的声音响起，路栀偏头，看见那团黑球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 　　黑球睁开中间的眼睛，与路栀对视几秒，忽然紧紧地闭眼，随即整只黑球圆鼓鼓地膨胀起来。 　　一下子膨胀到了两米高！ 　　路栀：“？” 　　下一秒，这团胖乎乎、软绵绵的黑球跳到路栀面前，把他整个人给裹住了。 　　黑球：“滴。” 　　给你挡风！ 　　路栀：“……” 第82章 鬼校（六） 　　早上，林涉十分痛苦地被六点半的闹钟吵醒，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怎么会有人要六点半起床啊！ 　　李鑫辉听到这闹钟声同样不爽，烦躁地翻了个身：“去他的，吵死了！” 　　邓川河默默爬下床，林涉发现只有谢斐然的床没动静，但因为床帘拉着，他也没多想，只以为谢斐然想多赖一会床。 　　结果等到李鑫辉都下了床，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谢斐然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林涉喊了几声，发现谢斐然甚至都没有回应，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至于睡这么死吗？ 　　他疑窦突生，看着谢斐然紧紧拉上的床帘，一步步靠近。 　　“咚”的一声，吓了林涉一跳。他回过头，发现是邓川河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这个NPC明明可以交流，对我们这些室友却完全不关心啊。 　　林涉这么想着，拉开了谢斐然的床帘。 　　谢斐然平躺在床上，脑袋歪向靠墙那边，所以林涉看不见他的脸。 　　“喂，谢斐然，我们要走了。” 　　林涉接连喊了几声，谢斐然始终一动不动。 　　……不对劲。 　　一股不安的情绪逐渐升起，林涉似乎意识了到什么，踩着凳子，借助这个高度往床里探头—— 　　下一秒，他跌下了凳子。 　　教室里，肖霏霏早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看着门口，已经六点五十五了，可还是不见林涉他们的身影。 　　肖霏霏不由得有些担心，心想自己应该先去找学长，再和他们一起过来才对。 　　很快，六点五十七、五十八……肖霏霏的心一点点悬起。 　　就在六点五十九，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林涉几人终于赶到了门口。 　　肖霏霏登时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起身：“你们怎么这么晚？好险，就要迟到了！” 　　林涉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脸色极度难看，身后跟着李鑫辉和孙张洋。 　　“谢斐然……”他道，“死了。” 　　今天早上的谢斐然，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的脖子被人扭断，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歪向一侧，眼睛鼓起，嘴巴大睁，僵硬的脸上还残留着强烈的恐惧。 　　也许，临死之前，他还想着出声求救。 　　可是宿舍里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与他的床相连的李鑫辉，都毫无察觉。 　　谢斐然死后，他的医疗包道具也被系统回收。当时李鑫辉还想伸手去抓，只是没抓住。 　　肖霏霏听了林涉的话大为震惊，足足愣了几秒，才慌忙翻出设定书。 　　之前每次有情况的时候，设定书都会出来解释。可是这一次，设定书上的内容还停留在上一条，没有改变。 　　【玩家违反规则，将会受到惩罚。他们可能会随机遭遇恶鬼、梦魇、或者徘徊于副本里的鬼魂攻击。】 　　肖霏霏盯着这段话，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肯定是违反了规则！”她道，“就像昨天的我们一样！” 　　“但杀死他的并不是梦魇，应该是恶鬼或者徘徊在副本里的鬼魂，否则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出事。” 　　况且如果真是梦魇出现，那路栀肯定也会来帮他们的。 　　林涉闻言沉默几秒：“又是规则……可是昨天晚上，谢斐然什么都没做啊。”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熄灯之后他并没有上床，而是在床下待了一段时间。” 　　可是这又算什么？ 　　肖霏霏也陷入迷惑，她昨天熄灯之前就上床了，睡得很早，什么都没遇到。 　　几个玩家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了。 　　又有一个学生踩点赶到教室，讲台上的老师盯着他，冷笑一声：“可惜，要是迟到的话……”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进。 　　是路栀。 　　老师一句话噎在嘴里，不敢吭声了。 　　肖霏霏望着路栀的身影，昨天杀死梦魇后他们就没见过，她还担心过路栀是否受伤。 　　此时看来，受伤什么都是她多想了。 　　“路哥。” 　　等到路栀走到身边时，肖霏霏忽然鼓起勇气，小小声地喊住了他。 　　“你知道……这个副本的规则是什么吗？” 　　路栀垂眼，目光与她相触。 　　他墨色的眸底一贯没有情绪，肖霏霏心里直打鼓，就在她以为路栀不会回应她的时候，忽然听见淡淡的一句话：“时间。” 　　路栀轻飘飘地丢下这两个字，就走远了。 　　肖霏霏却是一愣，过了好几秒，眼睛猝然亮起：“谢谢路哥！” 　　她回头，对上林涉不解的视线：“我知道规则是什么了！” 　　“其实这里的老师早就说过了，就在昨天的早自习上！” 　　昨天，教室里的老师宣布了新的作息时间表。 　　早上七点早自习，不能迟到。 　　下午五点四十放学，不得停留于教学楼。 　　晚上十点半熄灯，熄灯时要上床休息。 　　看似普普通通的时间表，却是玩家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昨天放学之后，我们没有及时离开教学楼，所以设定书上才说我们违反了规则。” 　　肖霏霏道。 　　“谢斐然也是一样的，他没有在熄灯之前上床休息，所以，他也出事了！” 　　林涉几人哑然。 　　“难怪……昨天有学生迟到就被老师吃掉，而放学之后一分钟不到，其他学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林涉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肖霏霏还有些激动，向路栀投去感激的目光。 　　林涉又有些疑惑：“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不能在教学楼里探索了？” 　　大概是为了限制玩家的活动自由，这所学校也没有午休，哪怕过了中午十二点，玩家们还是得继续上课。 　　所以，他们白天根本没有多少活动时间。 　　肖霏霏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规则只说不能在教学楼逗留，没说不能去教学楼以外的地方吧？” 　　林涉想想也是，除了教学楼，这所学校还很大，有的是可以探索的地方。 　　课间时分，肖霏霏再次向其他人询问这所学校还有哪些诡异的地方。 　　昨天告诉她楼下教室的学生哈哈一笑：“你不会真去那间教室了吧？其实我是骗你的，那里的确发生过凶杀案，可是根本没有鬼哦！” 　　肖霏霏：“……” 　　不，是真的有鬼。 　　她继续追问，又从这个学生口中问到另一个地方。 　　“最边上那栋教学楼外边，有一口井。” 　　肖霏霏对林涉他们道。 　　“那是学校最偏僻的地方，曾经有学生想不开跳井，所以听说到了晚上，那边还能看见走动的人影。” 　　“我们要去看看吗？” 　　林涉没有意见，李鑫辉却挥舞着匕首，冷哼一声：“我可不去，你们自己去吧！” 　　林涉握拳，面对梦魇时，李鑫辉从不敢掏出匕首，可是面对他们，他却时不时就要把匕首拿出来挥几下。 　　真恶心！ 　　孙张洋没有吭声，他和谢斐然都跟着李鑫辉，现在谢斐然死了，他更不敢和肖霏霏他们走了。 　　所以放学的时候，只有肖霏霏、林涉和王瀚海三人去那边探索。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口井。 　　这里的确是学校最偏僻的地方，四周生着杂草，中间孤零零一口井，显得十分突兀。 　　教学楼的天台之上，路栀垂眼，注视下方突然出现的几人。 　　一团黑球从高空坠落，稳稳落在路栀肩上，“滴”了一声。 　　路栀没理它。 　　黑球挤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看了路栀几秒，忽然蹦出一句话：“眼不能干涉玩家，白天的时候，你违规了。” 　　它的声音很机械，像是没有感情的程序，但也很年轻，有种电子般的稚嫩。 　　然而路栀置若罔闻，理都不理。 　　黑球蹦来蹦去：“滴！滴！滴滴滴！” 　　路栀抬手。 　　黑球一下子缩起来了。 　　秒怂。 　　此时，肖霏霏几人已经靠近那口井。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井口被一块石头堵住了。 　　他们试图推开上面的石头，明明有三个人的力气，那块石头却仿佛被水泥封死，纹丝不动。 　　王瀚海：“这口井肯定有问题，再来。” 　　三人又努力地推了十多分钟，结果毫无作用。 　　石头甚至没有移动半寸！ 　　林涉气喘吁吁：“怎么回事？” 　　三人陷入僵局，这一幕被天台上的路栀收在眼里。 　　他望着那口井，从昨天开始，那里就一直存在着一道目光。 　　也许是蛊惑，也许是陷阱，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他。 　　黑球似乎察觉到了路栀的想法，当即警惕：“你想过去？” 　　它紧接着道：“不行，眼是不能干涉玩家的，别忘了，你只是一把杀死梦魇的刀，你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路栀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它拎起。 　　从高空丢了出去。 　　黑球：“滴——！！” 　　下方的林涉几人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下一秒，就见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从高楼跃下。 　　三人：“！” 　　“路，路哥？”林涉大为惊讶，“你一直在这里啊？” 　　路栀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井边：“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却让肖霏霏和林涉脸上浮出喜色。 　　王瀚海则叹了一口气：“不行，我们试过了，这块石头诡异得很，根本推不……” 　　话音未落，路栀已经伸手。 　　就在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块看起来脏兮兮的石头的前一秒—— 　　“咔哒”一声。 　　原本由王瀚海三人推了十多分钟都推不动、仿佛封死于井口的石头忽然往外挪了一寸，露出底下幽深无光的井口。 　　挪动的速度之快，简直是迫不及待。 　　路栀甚至还没碰到，它就自己动了。 　　王瀚海三人：“？！！” 　　路栀：“……” 第83章 鬼校（七） 　　封住井口的石头移开之后，露出底下的深井。 　　从路栀这个角度来看，井底之下幽深黑暗，透不进一点光线。 　　那么之前的视线，来自哪里？ 　　路栀神色平静，周围的肖霏霏三人窥不出他的想法，更不敢贸然靠近。 　　他们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口井分明有鬼！ 　　过了几秒，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路栀伸手。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即将碰到井口边沿之时，流水声猝然涌动。 　　哗啦—— 　　肖霏霏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水流已绞成蛇形自井下涌出，冰冷的流水毒蛇般死死缠绕路栀，转瞬之间，便要将他拖入井底！ 　　三人连忙惊呼：“小心！” 　　他们大惊失色，路栀却毫无反应。 　　他面色不变，甚至没有挣扎，而是顺着这股水流，被裹挟而下。 　　黑暗，吞没了视线。 　　光线触及不到的井下，阴冷而潮湿。 　　路栀不断下坠，几缕发丝拂过眼尾之下的小痣，墨色眼眸无波无澜。 　　这口井很深，似乎没有尽头，随着他的下坠，黑暗也越发浓郁，仿佛铺开的夜幕，严丝合缝将他包围，不给他逃离的空隙。 　　有那么一瞬间，路栀甚至觉得自己坠入的并不是一口井，而是无底的深渊。 　　深渊之中蛰伏着一只凶兽，正虎视眈眈觊觎着他，预谋将自己捕捉到的猎物吞入腹中。 　　然而，路栀的神色始终冷静沉着。 　　他修长手指落于短剑剑柄之上，下一秒，一道凌厉雪白的剑光割开黑暗，如刺穿夜幕的流星，撕裂黑夜，令光芒乍现。 　　瞬息之间，潮水再度涌动，裹挟着想要将路栀吞没。然而他手中的短剑更加锋锐，剑光势不可挡地落下，仿佛冰刃破水，斩断水流！ 　　一刹那，水流与黑暗皆尽溃散。四周静籁无声，路栀似乎听见一声低沉的轻笑。 　　冰凉如寒水的气息落于耳畔，路栀冷静回头，却在这一刻，脸庞微微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亲了他一口。 　　路栀：“？” 　　下一秒，潮水退去，黑暗消散，他从高处落下，一脚踏到实地。 　　路栀垂眼，他的脚下是井底干涸开裂的黄泥，枯草不生。 　　他再抬头，头顶离井口不过数米，能看到血染的夕阳。 　　这是一口枯井。 　　耳边的轻笑早已消失，那道曾经死死锁在他身上的视线也随之不见。路栀一个人在井底静站几秒，微微挑起眉头。 　　枯井边缘，肖霏霏几人左等右等都不见路栀上来，不由得有些心急。 　　他们也试着往井口那边瞄一眼，可看到的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路栀从井底出来了。 　　他毫发无损，衣角与黑发都未见凌乱，那双墨玉般的眼眸清冷从容，不见半点波澜。 　　“路哥，”肖霏霏小心翼翼喊了一句，“怎么样，你没事吧？” 　　王瀚海：“这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路栀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远离这里，不要靠近。” 　　留下这句话，他再也不看那口井一眼，直接离开了。 　　肖霏霏三人：“……” 　　他们在原地静默几秒，随即撒腿就跑。 　　这里果然有鬼！ 　　连路哥都提醒他们离开，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鬼！！ 　　跑过一个拐角时，肖霏霏还不安地往后瞄了一眼，想确认那口井里没有东西爬出来追他们。 　　然而下一秒，她睁大了眼睛。 　　——那口井依然在他们身后，井口的石头早已移走。 　　此时，太阳沉没于山，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这口井也沉于阴影之中。 　　一道模模糊糊、不见轮廓的黑影，就在这个时候，从井里爬出。 　　那黑影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黑暗，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无光的幽深。 　　肖霏霏僵在原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冰凉凝固。 　　然而，幸运的是，黑影并没有理她。 　　“他”看也不看逃跑的肖霏霏三人，不紧不慢地，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路栀离开的方向。 　　“霏霏，愣着干什么，快跑！” 　　林涉的声音响起，将肖霏霏从震惊中拽回神。 　　肖霏霏一个激灵，再看井口那边，已经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黑影。 　　就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 　　最终，肖霏霏三人有惊无险地回到宿舍那边。 　　他们怀揣心事，各自告别。林涉推开410的门，却被吓了一跳。 　　邓川河站在宿舍里，眼睛青紫，嘴角带伤，发现林涉回来，立马飞快转身。 　　“怎么了？”林涉诧异，“你被谁打了吗？” 　　邓川河一声不吭。 　　林涉还想走过去关心一下这个人，结果才刚靠近邓川河，就被对方狠狠推开了。 　　林涉猝不及防，被推得撞上墙壁，当即也有点生气。 　　又不是我打的你，你对我发火干什么？！ 　　林涉扭头就走，路过谢斐然的床位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现在才副本第二天，他们已经少了一个玩家。 　　谢斐然的床连着李鑫辉的床，明明才到七点，李鑫辉却早早躺了上去，还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不再像之前那样摇头晃脑地唱歌了。 　　林涉心里嘲笑，知道李鑫辉是害怕了，想早点睡着。 　　“喂，”他有心要吵李鑫辉，于是走过去，“不会是你打了邓川河吧？” 　　李鑫辉从被子里冒出头：“你神经病啊，我打他干什么！” 　　林涉却持怀疑态度，他记得白天的时候邓川河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宿舍就受伤了？ 　　而且，刚才的宿舍里可只有李鑫辉和邓川河两人。 　　林涉越想越觉得李鑫辉打人的可能性很大，看向李鑫辉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嫌弃。 　　李鑫辉又缩回了被子里，根本没发觉林涉的目光。 　　没过多久，因为不想违反规则，林涉也上床休息了。 　　宿舍少了一个人，邓川河对此毫不过问。林涉却和李鑫辉一样，睡不太着。 　　就这么熬到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林涉是被孙张洋的敲门声吵醒的。 　　“快醒醒！” 　　同为玩家，住在隔壁宿舍的孙张洋砰砰拍门。 　　“都要迟到了，你们怎么还没起床！” 　　床上的林涉一个激灵，立马翻身坐起，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七点！ 　　他的闹钟呢？闹钟没响吗？？ 　　林涉大惊，也顾不得去找闹钟了，赶紧下床，又去喊李鑫辉。 　　李鑫辉倒是睡得很死，被吵醒了还骂骂咧咧的，大怒道：“叫我干嘛，谁要你叫我起床了！” 　　林涉：“你以为我想叫你吗，我们要迟到了！” 　　李鑫辉起床气没消，还不讲道理大骂：“多管闲事！下次别叫我，不然我给你好看！” 　　林涉：“？？？” 　　这个人脑子有病吧！ 　　他气得不行，直接摔门走了。 　　所幸孙张洋提醒得及时，最终，几人踩点赶到教室。 　　肖霏霏早就坐在座位上，等得十分着急。一见到林涉又是高兴，又不由得有些埋怨：“学长，你们怎么又差点迟到啊？” 　　“别提了，”林涉道，“我定的闹钟不知道为什么没响，真奇怪，昨天它还好好的。” 　　闹钟是原本就放在宿舍里的，他看还有用，就拿来用了。 　　肖霏霏：“可能只是你忘调闹钟了，今天回去记得检查一下啊。” 　　林涉赶紧点头应是。 　　上课铃声早已响起，他们坐下，随便摸出一本课本应付时间。 　　令肖霏霏在意的是，早自习的时候，路栀始终没出现。她不由得想起了昨天那个从井底爬出的黑影。 　　其实到现在，她已经不确定那个黑影是不是她的错觉，可是路栀迟迟没出现，又让她有些担心。 　　路哥该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肖霏霏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把这个疑惑告诉林涉。 　　当然，她并没有说出那个黑影的事情，因为她总觉得……如果说出了，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这是她难得敏锐的预感。 　　林涉倒是很心大：“放心吧，路哥怎么会出事呢，就连梦魇都打不过他呢！” 　　肖霏霏：……也是哦。 　　就算那个黑影真的存在，但它也不可能比梦魇还强吧。 　　肖霏霏稍稍安心。 　　令她高兴的是，路栀果然没有出事——早自习过后，他终于出现了。 　　那时正是嘈杂的课间，路栀静静地从教室外走进，走向自己平时的位置。 　　见到他，肖霏霏一下子放下心来，甚至在路栀走过她身边时主动打了声招呼：“路哥早上好！” 　　路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随后，他坐在教室的空位上，垂眼，注视自己苍白的手腕。 　　昨天，井底的东西虽然没伤到他，可在那之后，有些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他的身边始终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水汽，那水汽沾附于他指间，缠人又挥之不散，宛如某种标记。 　　是那个东西给他打下的“标记”。 　　如此刻意明显，简直是对眼的一种侵略与挑衅。 　　然而，路栀并不觉得愤怒，还有些好奇和疑惑。 　　那个东西想对他做什么？ 　　它哪来的自信？ 　　路栀垂着眼睫，忽然间，轻轻抬起。 　　也许是似有所觉，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总之，他就这么做了。 　　然后，他看见门口出现的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似乎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路栀，定定地望了他几秒，随即，一步步向他走来。 　　路栀没有动。 　　那人的步伐不紧不慢，没有任何偏移，就这么笔直地走向路栀，走到他面前。 　　接着，非常自然地坐下，霸占了路栀身边的位置，偏头看他。 　　路栀也和这个人对视，墨色眼眸中倒映出对方陌生而年轻的脸庞。 　　片刻后，他平静地开口：“你是谁？” 　　那人弯起眉眼。 　　“我是——” 第84章 鬼校（八） 　　“我是……这个副本里的玩家。” 　　说话的人，是个眼眸深黑、肤色苍白的青年。 　　此时，青年那双深暗无光的眼眸里正微微含着笑意，专注地望着路栀。 　　路栀与他对视，清楚地看见青年眼中只倒映出自己一个人的身影……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微微悸动。 　　这份情绪来得不知所以，仿佛一直封存之物忽然裂开一个口子。路栀微微垂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波动。 　　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之前面色不变的平静。 　　“现在已经是副本第三天，”路栀淡淡地道，“玩家早已到齐，就在旁边。” 　　旁边的肖霏霏闻言探头，她早在青年出现后就觉得不对劲，尤其是看到青年居然以自己是玩家的借口接近路栀，更是警铃大作。 　　他们玩家早就到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出现！ 　　而且，这个青年的气质太过阴沉，明明是微笑着的，却令她莫名感觉恐惧。 　　就好像在她的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来自深渊的恶鬼。 　　一下子，肖霏霏想到了昨天看见的那个黑影。 　　面对路栀的提问，青年倒是很淡定，他似乎早就想好了措辞，笑吟吟地道：“因为我落单了呀，迷路了好几天才找到这里呢。” 　　他说着，眼神又有点可怜兮兮的，往路栀身边靠了靠：“我第一次参加副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学长能不能照顾我一下？” 　　肖霏霏和林涉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啊好茶！居然装可怜！ 　　他们也察觉出了这个自称玩家的青年的不对劲，但他们相信，路哥肯定能戳穿这个人！ 　　路栀却眼神微动，注意力好像和玩家们根本不在一边：“学长？” 　　“是呀。” 　　青年不知何时和路栀挨得很近，冰冷的脸庞几乎要贴上路栀，不动声色地嗅闻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微微弯起嘴角。 　　“我不知道该怎么喊，只能喊学长啦。” 　　青年说完又眨眨眼：“学长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路栀沉默。 　　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青年嘴角的弧度又扬起几分，旋即眼巴巴地看着路栀，语气软乎乎的：“这个副本看起来好恐怖，我好害怕，学长能不能保护我？” 　　肖霏霏和林涉睁大眼睛：啊真的好茶！你别白日做梦了，路哥冷酷如斯，你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可能—— 　　路栀：“可以。” 　　肖霏霏和林涉：“？？？”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路栀，像白日见了鬼。 　　肖霏霏甚至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就是鬼！因为他实在太反常，太不对劲了！ 　　都明显成这样了，连我都能看出来，路哥你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啊！！ 　　肖霏霏在心底疯狂嚎叫，当然，她是不敢直接站出来指出这点的。 　　毕竟，万一那个青年真的是鬼，是昨天她见到的那个黑影，那么一旦她贸然说出，绝对没有好下场。 　　得找个机会，趁这个人不在的时候提醒路哥…… 　　肖霏霏默默地想。 　　旁边的林涉却忍不住开口：“那个，既然你说你是玩家，那你叫什么名字，系统给你发的道具呢？” 　　他没有见到昨天的黑影，所以也没有肖霏霏那样的恐惧和顾虑，敢直接问出来。 　　然而青年理都没理他。 　　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林涉：“……” 　　他算是发现了，青年似乎只会理路栀一个人，也只和路栀一人说话。 　　此时，这个人正高高兴兴揪着路栀衣角，晃来晃去。 　　“学长对我真好，”刚才还对林涉的话置若罔闻的他，现在就和路栀亲亲昵昵的，“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黎零。” 　　黎零。 　　这个名字落入耳畔，宛如石沉入湖，涟漪四起，波澜不散。 　　路栀沉默地咀嚼这个名字，似乎有很多次，这两个字曾浮现于自己耳边。 　　他……忘记过什么吗？ 　　路栀再抬眼，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 　　黎零仍然微笑着注视他。 　　路栀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此时，上课铃声响起，王瀚海抱着课本和教案走进教室。 　　他先是看了眼玩家，又看向路栀，发现路栀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登时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青年居然还拉着路栀衣袖，两个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学长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座位上，黎零又道，“我想知道。” 　　他和路栀说话的语气都是软软的，好像在撒娇。旁边的肖霏霏和林涉连呼好茶好茶，可偏偏路栀似乎很吃这一套：“路栀。” 　　黎零眉眼弯弯：“真好听，学长长得也很好看，我好喜欢。” 　　说完忽地凑近路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学长喜欢我吗？” 　　路栀与他对视，沉默一秒：“我和你似乎才刚认识。” 　　黎零“哦”了一声，又慢吞吞挪了回去。 　　但还是揪着路栀的衣角不肯放。 　　路栀扫了一眼他的那只手，什么也没说。 　　上课的时候，当然是没有玩家会听课的。 　　肖霏霏和林涉频频偷瞄路栀和黎零那边，黎零的出现总让他们觉得不安，很怀疑这个青年会对路栀做些什么。 　　然而实际上，黎零也确实正在对路栀……动手动脚。 　　他的手原本拉着路栀衣角，不知为什么又慢慢上移……轻轻勾了下路栀指尖。 　　路栀面色不变，收回了手。 　　黎零又乖乖去揪他的衣角。 　　过了一会，再次慢慢上移—— 　　轻轻勾了下路栀指尖。 　　路栀收回了手，扭头看他。 　　黎零无辜兮兮的，还有点理直气壮：“学长，我害怕。” 　　路栀：“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副本本来就很危险，万一待会就来个鬼把我抓走了呢。”黎零说着又往路栀这边靠了靠，“我不管，我就是害怕，学长抱抱我！” 　　路栀：“……” 　　路栀只当他在胡言乱语，一言不发地偏过头，不理他。 　　黎零轻轻勾住他的指尖。 　　这一次，路栀没有收回手。 　　黎零一下子变得笑眯眯的。 　　旁边一直在偷瞄他们的肖霏霏和林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两个人的气氛怎么，怎么这么奇怪啊！ 　　这节课就在肖霏霏和林涉大呼离谱之中过去了。 　　下课的时候，王瀚海来找林涉和肖霏霏。 　　“我们好像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神色凝重，“现在已经是第三天，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涉和肖霏霏一惊。 　　他们原本还觉得他们时间充足，可经王瀚海提醒才猛地发现，已经到了第三天。 　　肖霏霏连忙道：“我再去问问，这个学校……” 　　“我觉得，也许不用执着于学校那些诡异传闻。”王瀚海道，“还记得副本第一天，有不少学生讨论的杀人犯吗？” 　　虽然肖霏霏问到的那些诡异传闻都是真的，但他们探索过后，除了遭遇梦魇，什么线索都没得到。 　　王瀚海思来想去，忽然想到第一天里，市里那个杀人犯曾经两次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第一次是他们刚进副本时，听到有两个学生讨论最近出了一个杀人犯。第二次则是他听办公室里的老师提起过——如此频频出现，肯定有什么问题。 　　肖霏霏闻言“啊”了一声：“确实，第一天早自习的时候，教室里的老师也说过……我去打听一下！” 　　她这个身份在班上的人缘很好，因此问过一圈后，很快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最近出现的杀人犯？现在还没抓到，我们都不太清楚。” 　　“但是，你要说之前闯进我们学校，杀了一个老师和五个学生的杀人犯，我们会知道得更多一些。” 　　“你可以去找门卫，他那边有个资料室，里面收集了关于当年这件事的资料。” 　　听到学生忽然冒出的这句话，肖霏霏眼睛登时一亮。 　　这是一个新人物！ 　　而且，肯定有新线索！ 　　她立马回头，将自己问到的东西告知其他玩家。 　　王瀚海：“这么说，又绕回了多年前的那个杀人犯？” 　　这个副本里一共有两个杀人犯，他们现在的时间线有一个，作案后尚未被抓到。而多年前也有一个，闯进这座学校杀了六人，随后自杀。 　　“既然这样，放学的时候就去门卫那里看看吧。” 　　王瀚海做出决定，肖霏霏和林涉又看向另一边。 　　既然黎零说他是玩家，哪怕他们不是很相信，多少也要问一问。 　　“那个……黎零，”肖霏霏小心翼翼地道，“今天下午我们要去搜集通关的线索，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黎零想不也想，淡漠地道：“不去。” 　　肖霏霏“噢”了一声，心想我就知道。 　　她转身要走，路栀却在这时看向黎零：“你不是玩家吗，为什么不去？” 　　黎零沉默几秒：“我要去吗？” 　　路栀平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笑意：“你不是玩家吗？” 　　黎零：“……好像也是。” 　　随即又道：“学长去吗？” 　　路栀：“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任务。” 　　黎零一下子不吭声了。 　　然后突然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 　　“学长骗人，”黎零委委屈屈地道，“学长刚刚还说会保护我，现在就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路栀：“我——”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学长陪我一起去！”黎零抓着路栀的手晃来晃去，开始大声叭叭，“学长答应过我的，不准反悔！” 　　路栀沉默。 　　黎零见他不说话，目光从其他一脸懵逼的玩家身上扫过，忽然将脸往路栀身上一埋，黏人兮兮地蹭来蹭去。 　　“学长快看，他们的眼神好凶，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黎零一边在路栀身上乱蹭，一边还冲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 　　“我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还那么弱，肯定会被他们欺负的。” 　　最后，他又委屈巴巴补了一句：“所以学长，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路栀：“……” 　　其他“凶神恶煞”的玩家们：“？？？” 第85章 鬼校（九） 　　路栀看着黎零，黎零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片刻后，路栀开口：“好吧，我陪你。”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肖霏霏，林涉和王瀚海三人：“……” 　　他们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路栀陪着黎零的话，那也意味着他们这些玩家的安全都能得到保证。 　　忧的是黎零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可疑，还，还特别喜欢对路栀撒娇，以此来掩盖自己身上的疑点。 　　偏偏路栀很吃这一套！ 　　肖霏霏忧虑地偷瞄路栀，只觉今天的路哥像是被妖妃迷了心智的昏君。 　　傍晚放学后，玩家们准备出发去找门卫了。 　　原本每到这个时候，李鑫辉和孙张洋都会一声不吭地躲回宿舍，谁知孙张洋还没走，李鑫辉倒是先站了起来。 　　“等等。”他破天荒地道，“我也去。” 　　林涉三人震惊地扭头看他。 　　李鑫辉：“……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他的态度不怎么好，林涉三人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要跟上来，但也完全不想理他，扭头走了。 　　孙张洋同样诧异，不过既然李鑫辉要跟着林涉三人走，他也不想落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 　　于是，林涉三人走在最前面，孙张洋和李鑫辉落后一些。 　　实际上，李鑫辉打着自己的算盘。 　　这一次，身为眼的路栀也会陪着他们，那就说明他们不会遇到危险。 　　而且，他其实很看不爽那个突然出现的黎零。毕竟他对路栀也有意思，还幻想过自己能把路栀勾搭到手。 　　所以他才决定跟上来，看看那个黎零到底使了什么小伎俩，能勾得路栀频频注目。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我也不差啊！ 　　李鑫辉愤愤不平地心想，还时不时往后瞄一眼。 　　此时，玩家在前，路栀和黎零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面。 　　只是，因为他们和玩家的距离隔得有些远，李鑫辉总是瞄不到，于是更加愤愤不平了。 　　孙张洋察觉到李鑫辉似乎不太爽，凑上来讨好道：“李哥，怎么了？” 　　李鑫辉瞪他：“滚，别在这里碍眼！” 　　孙张洋讪讪退开了。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门卫室，也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黎零和路栀并肩而行，时不时转首，明目张胆地偷看路栀。 　　路栀忽然偏头。 　　刚好与偷看他的黎零对上视线。 　　“……” 　　偷看被抓包，黎零非但不尴尬，还十分淡定地眨眨眼：“学长。” 　　路栀：“嗯？” 　　黎零黏糊糊地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吃糖。” 　　路栀沉默一秒：“我没有糖。” 　　黎零“哦”了一声，低头。 　　看起来还有几分失落。 　　路栀望着这只蔫巴巴的学弟，不知为何有些心软，原本清冷的嗓音也温和几分：“你很喜欢吃糖吗？” 　　黎零：“我喜欢啊，可是学长没有，我就吃不到了。” 　　路栀想了想：“乌托邦里，似乎没有糖。” 　　黎零：“……哦。” 　　更失落了。 　　然后把脸往路栀肩窝里一埋。 　　路栀停步，抬手。 　　这其实是很亲密的举动，可他和黎零才见面没多久，根本没到那么亲密的地步。 　　只是…… 　　路栀垂眼，看着这只蔫巴巴黏着自己的学弟，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是很想把他推开了。 　　于是又放下了手。 　　实际上，他没有想到，原本埋首于他身上、看似失落的黎零嗅闻着他的气息，微微翘起了嘴角。 　　好香。 　　黎零心想。 　　一定……很美味。 　　——实际上，第一眼见到路栀，他就莫名其妙想吃糖了。 　　不仅想吃糖，还想，把这个人也吃掉。 　　从头到尾，一点不剩，完完全全地吞入腹中…… 　　在路栀看不到的角度，黎零微微眯起深黑的眼眸，眸底划过一丝愉悦的光。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猎物。 　　他要将这个人，占为己有。 　　阴沉苍白的青年预备悄然露出獠牙之时，清悦且温和的声音落于他的耳畔：“他们要走远了。” 　　“……” 　　黎零抬头，眸底的晦暗已经淡去，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我才不管他们呢，”他软乎乎地道，“反正学长在我身边就好。” 　　路栀注视他几秒，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肖霏霏几人找到了门卫室。 　　门卫室的大门敞开，一个大爷正坐在门口乘凉。 　　肖霏霏立马挤出一个笑容，和林涉走了上去，预备打招呼。 　　下一秒，他们碰壁了。 　　“滚滚滚！学生不要靠近我这里！” 　　门卫大爷一脸凶相，肌肉精悍，吼起来中气十足，直把肖霏霏和林涉吓了一跳。 　　王瀚海赶紧过来，道：“这位大爷，我是老师……” 　　“老师也不行！”门卫大爷冷冷地道，“这是老子的地盘，滚！” 　　他虽然年过五十，站起来却比正值壮年的王瀚海还高半个头，那凶悍的气场更不要说——总之，王瀚海一下子闭嘴了。 　　肖霏霏只能向路栀投来求助目光，发现路栀只是平静地围观。 　　毕竟，恶鬼和梦魇都没有出现，玩家们面前的仅仅是个门卫，没有危险。 　　最后，几个玩家还是被门卫大爷气势汹汹地赶走了。 　　“怎么办，完全问不到东西。”肖霏霏道，“他好凶啊，我们也没得罪他们啊。” 　　王瀚海：“我反而觉得，他越不让我们靠近门卫室，那里面就越有问题。” 　　他们对视一眼，决定躲在靠近的操场的地方，借助建筑物偷偷观察门卫大爷。 　　半小时后，李鑫辉第一个等得不耐烦了：“什么啊，他一直坐在门口，再这样下去我要走了！” 　　没人理他。 　　李鑫辉：“……” 　　又过了几分钟，门口的门卫大爷忽然动了。 　　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向外巡逻去了。 　　肖霏霏眼睛一亮：机会！ 　　此时门卫室的大门敞开，门卫大爷已经离开，他们可以进去看看了！ 　　肖霏霏几人正想起身，忽然听见路栀清悦的嗓音：“最好别过去。” 　　这句话音落下，原本蠢蠢欲动的玩家立马安静下来，继续等待。 　　没过多久，门卫大爷就回来了。 　　从他离开到回来，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肖霏霏微微心惊，心想这回来得也太快了，幸好他们听了路栀的话，没有贸然溜进去。 　　之后，门卫大爷一直坐在门卫室前，没有离开过。 　　…… 　　天色渐黑，玩家们准备回宿舍。 　　“也就是说，六点半的时候，门卫可能会去附近巡逻。”林涉道，“巡逻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明天的我们必须动作快一点，不能在里面停留太久。” 　　他们已经准备好明天趁门卫大爷再次离开的时候，溜进门卫室里看一眼。 　　肖霏霏和王瀚海都没有意见，孙张洋不说话，李鑫辉则哼了一声。 　　今天一天，他都没有时间和路栀接近！ 　　那个来路不明的青年始终和路栀走得很近，形影不离，让旁人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 　　李鑫辉很不爽，非常不爽。 　　实际上，有一点他不肯承认——那就是他一见到黎零，就不敢上前了。 　　明明有路栀在，黎零总是一副乖巧黏人的模样，但李鑫辉就是觉得这个苍白阴沉的青年莫名让人恐惧。 　　实际上，其他玩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肖霏霏环顾四周：“那个，黎零呢？”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黎零，而是路栀。 　　因为现在，路栀和黎零都不见了。 　　林涉：“按理来说，黎零应该也和我们一样住宿舍吧……如果他真是玩家的话。” 　　实际上，此时的黎零和路栀的确站在一间宿舍前。 　　这是一间单人宿舍。 　　路栀没问黎零为什么能住在这里，只是道：“送你过来了，我先走了。” 　　黎零一下子揪住他的衣角：“学长住哪？” 　　路栀：“我不需要休息。” 　　黎零：“哦。” 　　然后依然揪着路栀衣角不放。 　　路栀垂眼，无声注视他的那只手。 　　黎零晃了晃手，语气软乎乎的：“这里面黑漆漆的，还只有我一个人，学长要丢下我吗？” 　　路栀：“你一个人也可以住在这吧。” 　　“不行。”黎零委委屈屈，“我胆子小，会害怕的。” 　　“要是没有学长，我肯定睡不着觉，还会被吓哭的。” 　　随即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眼巴巴的。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心想又是这样，这只学弟怎么就喜欢撒娇。 　　然后抬步，踏进了宿舍。 第86章 鬼校（十） 　　单人宿舍内只有一张大床，不过刚好够两个人躺下。 　　路栀平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他为什么会躺下来？ 　　……好像又是被身边这个人忽悠了。 　　此时，忽悠路栀的黎零也高高兴兴躺在路栀身边，对上自己学长的目光，无辜兮兮地眨了下眼睛。 　　路栀不说话了。 　　这只学弟……还有点可爱。 　　于是两个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同床共枕。 　　另一边，林涉也回到宿舍。 　　一进宿舍，他就吓了一跳。 　　无他，只因为宿舍里的邓川河身上的伤更严重了。 　　昨天邓川河还只是眼睛青肿、嘴巴带伤，今天却是从头到脚都有淤青伤口，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就没几块好的。 　　林涉原本还怀疑是李鑫辉打了邓川河，可李鑫辉今天一直和他们在一块，根本没有和邓川河独处过。 　　那到底是谁打伤了邓川河？ 　　林涉十分诧异，犹豫几秒，还是决定上前关心一下。 　　结果邓川河就和昨天一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林涉：“？”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出门，找到了隔壁宿舍的孙张洋。 　　“那个，你能问问你们宿舍的人，关于我们宿舍邓川河的事情吗？” 　　虽然林涉看李鑫辉不顺眼，但他和跟着李鑫辉的孙张洋没什么过节。此时孙张洋听了他的话还有些奇怪：“那不就是个NPC吗？” 　　“是个NPC，但他很不对劲。”林涉道，“从昨天开始他身上就一直带伤，今天还更严重了。” 　　“所以我想，他有没有可能是个有特殊剧情的NPC。” 　　孙张洋：“额，好吧，我去问问……” 　　他说完就回到了宿舍，没过多久，又来敲门找林涉了。 　　林涉赶紧出门，道：“怎么样？” 　　“没问出来，”孙张洋说话的时候，神情还带着些许迷惑，“而且，我才刚说出邓川河这个名字，他们几人就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后来我再追问他们知不知道邓川河，他们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知道，但和他不熟，了解不多，让我别问了。” 　　林涉：“……” 　　林涉：“有点不对劲。” 　　孙张洋：“我也觉得，总之，额，你小心一点吧。” 　　林涉回到宿舍的时候，邓川河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的床连着林涉的床，林涉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发怵。 　　应该……没问题吧？ 　　林涉犹豫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晚一点再上床休息。 　　—— 　　夜色渐深，宿舍里很安静，正是催人入睡的气氛，路栀却没有睡意。 　　他并不需要休息，或者说过去的副本里他并没有休息的时间，毕竟梦魇总是不知何时出现。 　　所以现在，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眼底一片清明。 　　这里只有一床被子，因此黎零和他挨得很近，但也没有越线，而是就那么乖乖巧巧地躺着。 　　然而，路栀依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人的体温……冷冰冰的，不似活人的温度。 　　路栀轻轻戳了黎零一下，立刻被黎零抓住了手。 　　知道这只学弟没睡，路栀开口：“你身上有点冷。” 　　黎零指腹轻蹭路栀指节，随口回答：“是吗，因为我怕冷吧。” 　　路栀沉默。 　　副本里的时间，还是夏天。 　　“学长身上倒是很温暖，”黎零又笑眯眯地道，“我要学长抱我！” 　　路栀面无表情地给他拉拉被子：“冷的话就多盖被子。” 　　黎零抓着被子：啧。 　　学长好小气。 　　他不吭声了，而是偏过头，盯着路栀看。 　　此时，路栀已经阖眼，纤长浓密的眼睫覆落，侧脸曲线漂亮又安静。 　　他的几缕发丝覆落耳畔，轻轻蹭过修长眼尾下的小痣。黎零盯着那颗小痣看了一会，似乎很想伸手，用指腹轻轻磨蹭两下。 　　不过，他知道路栀尚未入睡，还是按捺住了。 　　于是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光明正大地偷看路栀。 　　旁边的人目光灼灼，和前两天来自那口井的目光倒是很像。 　　不过路栀一律无视，只是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他的呼吸逐渐轻浅，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黎零盯着他好看的侧脸，目光渐渐往下，又落在他柔软而形状较好的唇上。 　　夜色之中，这个苍白阴沉的青年眼眸不知为何幽深了几分。 　　随即，他慢慢地靠近，如同黑夜中蛰伏的蛇，无声无息地贴近路栀—— 　　就在黎零即将碰到路栀的唇时，他停住了。 　　冰冷的剑柄，轻轻抵住黎零肩膀。 　　短剑尚未抽出，只是被封存于剑柄之中，像件精美的装饰品，毫无威胁。 　　但它的确让黎零停顿下来。 　　黎零抬眼，对上路栀清醒的墨色眼眸，沉默几秒，忽然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学长干嘛？” 　　路栀反问：“你干嘛？” 　　黎零理直气壮：“怕学长着凉，给学长拉被子啊。” 　　不等路栀说什么，他又一点也不高兴地道：“我好心为学长着想，学长却拿剑吓我，好过分。” 　　路栀：“？” 　　明明是这只学弟想要对他动手动脚，结果倒好像是他不对。 　　路栀抬手，似乎想拍拍黎零的脑袋，只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黎零一声不吭，盯着那柄短剑看。 　　路栀收回短剑：“你不用怕它，它只对梦魇有效。” 　　说完，他望着黎零深黑的眼眸，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是梦魇的话。” 　　黎零听到这句话，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伸手：“学长能不能给我看看？” 　　实际上，要是换了其他的眼在这里，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并斥责黎零太过分。 　　毕竟短剑对于眼而言，不仅仅是武器，还是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梦魇何其强大，只有眼的短剑才能够杀死它们。然而就算是这样，在眼与梦魇的对抗中，眼的折损率也极高。 　　普通的玩家根本无法帮助眼，因此当梦魇出现时，眼能够依凭的，只有手中这把锋利的短剑。 　　可以说，短剑对于眼来说是性命也是禁忌，是他们最为珍重，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存在。 　　然而，路栀听到黎零的话，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便把手中短剑给了他。 　　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黎零眼中一下子浮现些许笑意，接过了短剑。 　　然后，他轻握剑柄，拔出剑刃。 　　这柄可以杀死梦魇的短剑对他却毫无作用，剑身色泽冰冷至极，光华内敛，不掩锋锐。 　　黎零：“好漂亮。” 　　他抬眼，又甜甜地道：“不过，还是学长更漂亮。” 　　路栀将他握着剑柄却安然无恙的模样收在眼底，墨色眼眸中不知划过什么神色，随即有些无奈道：“不是什么都能拿来比的。” 　　比剑还漂亮什么的……听起来就奇奇怪怪的。 　　黎零：“我不管，我就是觉得学长漂亮。” 　　他观赏了一会短剑，才还给路栀。 　　之后，两人又躺在床上，宿舍再度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 　　黎零：“学长不睡觉吗？” 　　路栀：“不睡。” 　　黎零乖乖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道：“是睡不着吗？” 　　路栀没说话。 　　黎零语调一下子扬起：“我唱歌哄学长睡吧！” 　　路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刚认识黎零没多久，但听到这句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不过，望着黎零亮晶晶的眼神，他还是颔首：“好吧。” 　　也许，会很好听呢。 　　黎零于是高高兴兴地哼起了调子。 　　路栀：“……” 　　路栀：“…………”路栀：“………………” 　　路栀一言不发地转身，拉过被子捂住耳朵。 　　想了想，又默默缩进被子里了。 　　黎零：“？？？” 　　黎零凑过去：“学长干嘛？” 　　路栀沉默几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想睡觉了。” 　　黎零怀疑地道：“是吗？” 　　随即：“那我唱得怎么样？” 　　路栀没说话。 　　黎零也挤进被子里，一声不吭，只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路栀。 　　路栀：“……” 　　又是几秒的沉默后，路栀冷静而艰难地道：“挺好听的。”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那我继续唱给学长听！” 　　路栀：“…………” 　　在黎零那鬼一样的哼歌声中，路栀破天荒地，睡着了。 　　而且还做了一夜噩梦，梦中始终萦绕着那鬼一样的歌声。 　　睡得非常好。 第87章 鬼校（十一） 　　一夜噩梦过后，路栀醒来时，腰间多了一只手臂——还有谁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里，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路栀面无表情地垂眼，对上一双含笑的深黑眼眸。 　　黎零：“学长醒啦？” 　　路栀眼神微动。 　　不知为什么，黎零的这句话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很熟悉的事物，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他脸上的神情微微软和，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道：“你压着我了。” 　　黎零“哦”了一声。 　　随即继续把冰凉的脸庞埋进路栀温暖颈侧，非常享受他的学长的体温与气息。 　　路栀沉默。 　　这其实是很亲密的举动。 　　但偏偏黎零做起来特别自然，好像占他便宜已经占得很熟练了。 　　路栀轻轻戳了这只学弟一下：“我们该出去了。” 　　“才不要，”黎零理直气壮地道，“学长身上好温暖，我要多抱一会。” 　　说完还抱紧了路栀，不让他走。 　　路栀：“……” 　　他注视这只黏人的学弟一会，心想，算了，由他去吧。 　　实际上，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黎零的亲昵没有任何反感的地方，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黎零对他亲近，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过了一会，黎零终于黏够了自己学长，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然后笑眯眯地道：“学长抱着好舒服。” 　　路栀非常淡定，就当没听见他的话。 　　黎零依然弯着眉眼，轻轻勾住路栀手指。 　　他喜欢这个人的温暖，还有这个人对他的纵容。 　　将这个人拥在怀中的时候，他仿佛拥有了沉沦的太阳、拥有整个世界。 　　这种美妙的滋味……实在让人食髓知味。 　　黎零深黑的眼眸陡然涌起晦暗，却又温顺地垂首，额头抵着路栀肩膀，轻轻蹭了两下。 　　路栀看着黎零乖乖巧巧的模样，并没有注意到这只学弟的眸底深暗无光，翻腾着对他的贪婪与觊觎。 　　…… 　　林涉发现自己又起晚了。 　　邓川河和以往一样早早出门，根本没喊他们。所以这一次又是隔壁的孙张洋敲门，他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闹钟呢？我昨天晚上不是定了闹钟吗？！ 　　林涉大惊，见时间已经快到七点，赶紧往床下跑。 　　因为昨天早上差点迟到，所以他昨晚特意检查了一下闹钟，确定没问题才放在书桌上——结果今天一早，闹钟居然又没响！ 　　这是什么破闹钟！ 　　林涉心底大骂，但现在的他顾不上太多，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又发现李鑫辉依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哪怕孙张洋把门敲得震天响，也没能吵醒他。 　　林涉有些犹豫。 　　昨天他好心叫醒李鑫辉，结果李鑫辉不但不领情，还对着他一通大骂。 　　林涉原本不愿意再理这个人，但想到副本第一天，那个迟到的学生的下场……还是过去把李鑫辉摇醒了。 　　“艹！” 　　毫不意外的，李鑫辉刚被弄醒又是一声大骂。 　　“谁让你吵我的！你这个——” 　　林涉冷着一张脸，理都不理这个人，直接往门外走。 　　下次再喊你我就是狗！ 　　他心里怒骂。 　　你活该迟到去吧！ 　　门口的孙张洋见林涉出来，奇怪地道：“你们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其实他起床也挺晚的，因为总觉得起得晚也没关系，林涉他们会喊自己……结果没想到一连两天，都是他喊林涉。 　　“别提了，我闹钟又坏了。”林涉道，“明明昨天晚上检查过了，真奇怪。” 　　孙张洋：“是你那个质量不好吧，我这边的闹钟是好的，要不然和你换一下？” 　　这样他就不用天天过来喊林涉，可以睡得晚一点，让林涉来叫自己起床了。林涉：“也行吧，等晚上我再去你那边拿，这两天多谢你了。” 　　李鑫辉还在后面拖拖拉拉，林涉可不想等这个人，和孙张洋打过招呼就走了。 　　孙张洋当然不敢不等李鑫辉，毕竟李鑫辉手上有他们中最强的道具，他可还是要讨好这个人的。 　　只是，他看着慢吞吞刚刚从床上坐起的李鑫辉，还是忍不住提醒：“李哥，我们要快一点……” 　　李鑫辉没好气地堵了回去：“你tm闭嘴！我还没嫌你吵！” 　　接着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他这纯粹是没有道理地乱撒起床气，孙张洋听了却只是默默闭嘴，没有出声反驳。 　　在李鑫辉注意不到的地方，孙张洋的双拳已悄然攥紧。 　　—— 　　肖霏霏发现林涉今天又是差点迟到，不由得有些震惊。 　　“闹钟又坏了？”肖霏霏诧异道，“要不然明天我早点起床，去那边喊你吧。” 　　林涉：“不用，你进不去男生宿舍的。我已经和孙张洋说过了，今晚我和他换个闹钟。” 　　肖霏霏：“好吧，那你记得再检查一下，而且把闹钟定早一点啊。” 　　林涉点点头。 　　上课铃声打响的前一秒，孙张洋和李鑫辉也急匆匆地赶到。 　　讲台上的老师阴森森地打量他们，那眼神简直不像在看两个人，而像是看两头待宰的猪。 　　孙张洋被看得直发毛，实际上他原本不至于差点迟到，全是因为李鑫辉路上拖拖拉拉，他们才这么慢。 　　想到这里，孙张洋又趁李鑫辉看不见的时候，略带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李鑫辉毫无所觉，不过老师的眼神也令他感到恐惧，他悄悄决定明天还是起得早一点。 　　早自习过半，路栀和黎零一起出现了。 　　他们昨晚就一起消失，此时又一起出现，很难不让人多想。 　　几个玩家都忍不住回头偷瞄他们，自以为没被人发觉，但没过多久，就被黎零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 　　因为还在和学长说话，所以黎零嘴角仍带笑意，可当他漫不经心地转首、目光落在其他玩家身上时，那只为路栀浮现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深黑的眼眸如幽暗深渊之底，冰冷无光。 　　玩家们：“！！！” 　　他们心中大骇，连忙鹌鹑似地把头低下，再也不敢抬起。 　　没了那些碍事的偷窥，黎零又笑吟吟地转向路栀，开始光明正大地对自己学长动手动脚。 　　他时不时拉拉路栀的手，又勾勾路栀的发梢，亲亲密密、高高兴兴地占学长便宜。 　　路栀无言地盯着他，目光幽幽。 　　黎零与他对视几秒，凑过去贴贴他的脸庞。 　　路栀：“……” 　　他发现了，这只学弟占起便宜来只会得寸进尺，根本不知收敛。 　　于是抬手，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这个动作十分自然，路栀其实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做出，黎零倒是不知为何愣了愣，随即嘴角一下子勾起笑意。 　　他抓着路栀的手不让路栀收回，语气软乎乎的：“学长摸摸我！” 　　路栀看着这只撒娇的学弟，眼底柔和，摸摸他的脑袋。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眼睛也微微眯起，头轻轻蹭着路栀的肩，很享受他掌心的温暖。 　　路栀：像只黏人的大猫猫。 　　他发现黎零似乎特别喜欢自己摸他的脑袋，于是多摸了一会。 　　黎零美滋滋的，黏着自己学长不肯撒手。 　　傍晚时分，玩家们和昨天一样来到门卫室附近，悄悄躲了起来。 　　他们决定趁门卫大爷离开的时候，偷偷溜进门卫室。 　　经过昨天的观察，玩家们发现门卫大爷六点半左右会去巡逻，这段时间里，门卫室是没有人的。 　　因此，他们还提前做好了安排。 　　林涉和肖霏霏两人溜进门卫室，王瀚海李鑫辉孙张洋在外面望风和打掩护，如果门卫提前回来，就让王瀚海以老师的身份拖住他。 　　路栀并不用做什么，因为林涉几人不好意思为这种事情麻烦他——在他们看来，路栀肯陪他们过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待会如果遇到什么危险，那可能才真的要麻烦路栀。 　　至于黎零，根本没人敢给他指派什么任务。 　　时间慢慢走到六点半，玩家们一开始还心存忐忑，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门卫大爷真的和昨天一样慢慢走远，去巡逻了！ 　　机会！ 　　肖霏霏和林涉对视一眼，等到门卫大爷走远，连忙冲进了门卫室。 　　他们最多只有八分钟的时间，必须要在门卫大爷回来之前调查到有用的线索。 　　王瀚海和李鑫辉、孙张洋也在门卫室附近徘徊，时刻留意门卫大爷的身影，生怕他会提前回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门卫室里静悄悄的，进去的林涉和肖霏霏始终没有传出半点动静。 　　黎零百无聊赖，见路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开始自己给自己找消遣的方式。 　　他的消遣方式就是将路栀的手拢在掌中，把玩他的五指。 　　冰凉凉的指腹贴着指节轻蹭，时不时轻捏指节，又一路往下，亲昵地磨蹭指根。 　　路栀看着黎零。 　　黎零看着他。 　　片刻后道：“学长真好看。” 　　接着继续玩路栀的手。 　　路栀：“……” 　　路栀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结果黎零一下子抓紧了。 　　“不给学长，”他轻笑着道，“这是我的。” 　　路栀：“？” 　　路栀：“这才不是你的。” 　　“在我手上就是我的，”黎零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反正不准学长抢回去。” 　　路栀：“？？” 　　什么歪理。 　　他正想反驳回去，忽然似有所觉，抬眼。 　　一只软乎乎的黑球精准无误地从高空坠落，眼看就要稳稳扑落路栀肩头—— 　　路栀忽然后退一步，趁黎零不备，将自己的手飞快抽了回来。 　　于是黎零的手掌还摊开于半空。 　　接住了那团本来想落在路栀身上的黑球。 　　黑球滚了半圈，忽然发现接住自己的手掌温度不对，愣了一下：“滴？” 　　黎零：“？” 　　黎零：“什么东西。” 　　路栀眼中隐约划过笑意，面上依然非常淡定：“不知道。” 　　“反正在你手里，就是你的了。” 　　黎零：“……” 　　黑球：“？？？” 第88章 鬼校（十二） 　　黎零盯着黑球，眉头蹙起，面若寒霜。 　　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东西。如果不是路栀就在旁边，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对黑球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黑球缩成一团，中间的那只眼睛充满警惕，同样不怎么高兴地瞪着黎零。 　　一人一球气氛僵持，路栀看看黎零又看看黑球，发现这两个人好像并不能和谐相处。 　　于是对黎零道：“给我吧。” 　　结果话音刚落，黎零就紧紧攥住那只黑球：“不给。” 　　说完又补了一句：“学长想都别想碰它！” 　　他之前还看得很清楚，这团黑球就是冲着他的学长来的。 　　虽然不知道学长对这个东西的态度，但他才不要让除他以外的东西亲近学长。 　　黎零眸色冰冷，黑球被他乱七八糟揉成一团，都快变形了：“滴！滴！” 　　黑球嗷嗷直叫，黎零毫无反应。 　　路栀刚想说什么，就见黑球漏气般瘪了下去，化为丝丝缕缕黑色雾气，从黎零指缝间流走。 　　下一秒，黑色雾气再度聚拢，刚才的黑球又落在了路栀肩上。 　　黎零挑眉，抬手，伸向黑球。 　　黑球瑟缩一下，立马要往路栀衣服里钻。 　　路栀无奈，轻轻拉住黎零那只手：“你别欺负人家。” 　　黎零没说话。 　　只是眼神一下子委屈下来，幽幽地看着路栀。 　　好像在看一个当着原配的面护小三的渣男。 　　路栀：“……” 　　黑球在路栀肩上蹦了两下，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太对，于是“咻”的一声—— 　　蹦回天上，直接消失了。 　　路栀莫名舒了一口气：“好了，它走了。” 　　黎零还是很委屈：“学长就知道护着它，学长是不是不喜欢我，只喜欢它？” 　　路栀：“？” 　　路栀：“它只是个球。” 　　“我不管。” 　　黎零脑袋抵着路栀肩膀轻蹭，一点也不高兴地嘟囔。 　　“学长看起来就是很喜欢它，对它的喜欢比对我的还多，学长好过分！我不高兴了！” 　　路栀刚想说你从哪里看出我更喜欢它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他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这只学弟了？ 　　路栀垂眼，看着表面上一点不高兴地在自己身上乱蹭的黎零。 　　这只学弟想给他下套。 　　于是没吭声。 　　而黎零蹭了一会，没等预想中学长的回应，一声不吭地抬头。 　　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路栀：又撒娇，就知道撒娇。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和黎零对视。 　　——一秒后，路栀的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好吧，我只喜欢你，不喜欢它。” 　　黎零眉眼一下子弯起，明显高兴了。 　　“我就知道，学长只喜欢我一个人。”他语调愉悦，冰凉的脸庞贴贴路栀，“那只黑球丑兮兮的，我比它好看多了。” 　　路栀：“虽然但是，它甚至连个人都不算。” 　　黎零：“可它还觊觎学长，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下颌压在路栀肩上，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只有我才能觊觎学长。” 　　路栀低头看他。 　　黎零笑眯眯的：“我刚才说，我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才不信呢。 　　于是抬手，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与此同时，门卫室内部。 　　之前，肖霏霏询问的学生告诉她，门卫室里面还有资料室，收集着关于多年前那场凶杀案的资料。 　　可是现在，肖霏霏和林涉并没有找到资料室，却在门卫室里翻到了很多旧报纸。 　　这些旧报纸摞成一团堆在角落，林涉拿起几张浏览一眼，惊讶道：“这上面报道的就是多年前那个电锯杀人犯！” 　　多年前，一个杀人犯手持电锯闯进学校，杀死了一名老师和五位学生，随后自杀——这件事显然在这个城市引起极大轰动，好几张当地的旧报纸都是头版报道。 　　只是，林涉和肖霏霏一连翻了大半摞报纸，上面对于案件的细节描写得十分细致，偏偏少了点东西—— 　　杀人犯的姓名，还有受害者的姓名。 　　“不符合常理啊，”肖霏霏道，“受害者不公布姓名还能理解，为什么连杀人犯的姓名都不报道？” 　　林涉：“别忘了，这可不是现实，而是副本，我想，恐怕是这个副本有意要隐瞒这几个人的身份吧。” 　　他们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什么。 　　不对劲。 　　越是想要掩饰，就越说明掩饰的东西不对劲。 　　“也就是说，多年前那场凶杀案里，凶手和受害人的身份很重要。”肖霏霏道，“至少是这个副本的关键。” 　　林涉：“再找找看，这还有很多报纸呢。” 　　两人又在报纸堆里一通翻腾，两分钟后，肖霏霏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这张报纸依然用大块版面报道了那场凶杀案，但在一块小版面上，额外报道了另一件事。 　　“x年x月，A中一个学生在宿舍里自杀……” 　　肖霏霏浏览报纸。 　　“A中不就是我们这个高中，而这一天，不就是那场凶杀案发生的日子吗？” 　　林涉微怔，也拿过报纸一看：“对啊，而且这个学生还是自杀的……那个杀人犯在杀人之后也自杀了！” 　　这张报纸同样没有报道自杀学生的姓名，他的身份和那场凶杀案中的涉事者一样，都被副本刻意隐瞒了。 　　疑窦升起，肖霏霏视线下落于报纸堆上。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翻开不少堆在上面的报纸，所以这次，她发现报纸堆最底下有一张报纸边角崭新，和其他明显陈旧的报纸不太一样。 　　肖霏霏弯腰，想抽出这张报纸……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王瀚海的口哨声。 　　林涉色变：“快走，时间到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时间流逝得那么快，转眼之间，八分钟就到了。 　　肖霏霏却道：“等一下，我马上……” 　　她想把那张崭新的报纸抽出来，带在身上再离开。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报纸之时—— 　　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蒙住肖霏霏双眼！ 　　四面八方漆黑无光，肖霏霏猝然掉进这片黑暗里，还有些懵逼和不明所以。 　　直到下一秒，电锯拉响的轰鸣刺进耳膜！ 　　嗡！ 　　肖霏霏陡然色变。 　　梦魇！ 　　副本第四天，梦魇再次出现！ 　　可是，为什么？ 　　肖霏霏心中惶急，恐惧不已。 　　她根本没有违反规则……不，不对，梦魇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根本不会管她也没有违反过规则！ 　　肖霏霏惊恐地环顾四周，曾经遭受的痛苦清晰浮现，这一刻，她甚至有种跪地求饶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黑暗散去了。 　　从黑暗笼罩到散去，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 　　肖霏霏：“……？” 　　她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门卫室，而是被转移到了操场空地上。 　　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玩家，他们脸上仍然残留着尚未散去的恐惧，显然同样遭遇了梦魇袭击。 　　可是，没人受伤，他们甚至没在梦魇的幻境里待多久。 　　“……是路哥！”林涉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肯定是他救了我们！” 　　实际上，刚才遭到梦魇袭击时，他们虽然知道路栀就在不远处，可还是很害怕。 　　毕竟他们不知道路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击败梦魇，在那之前，身陷幻境的他们必然要遭受折磨。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梦魇败得也太快了！ 　　简直是才刚出来露个面，就被路栀随手解决了！ 　　玩家们又惊又喜，纷纷搜寻路栀的身影，想向他道谢。 　　只是，他们没找到。 　　路栀和黎零不知何时消失了，操场上，只剩下几个玩家。 　　—— 　　天台的风，卷起危险的气息。 　　衣角飞扬，墨发掠起，路栀从天台边缘跃下，垂眼注视前方的黑影。 　　仿佛深渊凝聚而成的黑暗，此时正瑟缩着蜷缩于天台一角，战栗扭曲。 　　路栀拔出腰间短剑，没有什么情绪地开口：“你变强了。” 　　梦魇颤抖的弧度更加剧烈，像是在破口大骂。 　　然而，它的骂声与惨叫都落不到路栀耳边，只是片刻的挣扎之后，便在绝望之中，无法挽回地溃散为丝丝缕缕黑雾。 　　黑雾缭绕于路栀指间，细看的话，似乎比上次的黑雾更加深邃一些。 　　路栀陷入沉思。 　　他刚才的话并没有说错，和上次见面相比，这只梦魇的确变强了。 　　短时间内实力大幅度跨越，这对梦魇来说，十分少见。 　　除非，是有某种存在影响了它。 　　梦魇能够影响恶鬼，让恶鬼更加强大。而能够影响到梦魇的存在…… 　　路栀轻拢五指。 　　黑雾猝然抖动，最终无力地消融于他的身体之中。 　　路栀眼眸墨黑无光，平静地将短剑入鞘，转身—— 　　“学长。” 　　黎零就站在天台边缘，笑吟吟地看着他。 　　路栀：“不是让你在下面等着吗？” 　　黎零语气软乎乎的：“下面好无聊，而且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说话的时候，又黏上了路栀，不肯撒手。 　　路栀看着这只黏人兮兮的学弟，摸摸他的脑袋。 　　黎零高高兴兴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又道：“学长，刚才那个就是梦魇吗？” 　　路栀轻轻颔首。 　　黎零语调微扬：“那学长好厉害，可以轻松杀死梦魇。” 　　路栀偏头看他：“你也挺厉害的，不受梦魇影响。” 　　黎零沉默一秒。 　　然后把脸往路栀肩窝里一埋。 　　“学长，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路栀看了眼天色。 　　都还没到晚上。 　　这只学弟转移话题的能力有点差。 　　“……”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点，黎零开始黏着路栀蹭来蹭去，又无辜兮兮地看着他。 　　试图用眼神来表示我真的很困学长快别问了和我回去睡觉。 　　路栀：“……也行。” 　　于是黎零就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和他回去了。 第89章 鬼校（十三） 　　从天台回到那间单人宿舍的路上，路栀和黎零路过了学校的小卖部。 　　路栀停步，看向黎零。 　　黎零眨眨眼，表示不解。 　　“那里有卖糖，”路栀道，“你不是想吃糖吗？” 　　黎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小卖部门口挂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只是，黎零毫无兴趣：“不要，那都是假的。” 　　副本与副本也有不同，有些副本贴近正常生活，因此里面的食物可以购买，可以食用。而有些副本里，看似正常的东西，其实本质只是一团混乱。 　　一般而言，这样的区别要玩家自己亲身体验后才能分辨。路栀虽然是眼，但他之前从不参与到副本之中，副本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是道具，并没有分辨的必要。 　　换句话说，他看不出来。 　　不过路栀没想到，黎零倒是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那恐怕要换个副本，你才能吃上糖了。” 　　黎零闻言有些蔫巴巴的，一眨不眨看着路栀：“学长会给我带吗？” 　　路栀沉默。 　　实际上，这个副本结束后，他们就会分开了。 　　毕竟眼的副本都是随机的，玩家亦然。要在千万个副本内重逢，概率极低。 　　黎零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对上他的眼神，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黎零登时美滋滋的。 　　“那我下个副本还要缠着学长，”他高高兴兴地道，“学长和我说好了！” 　　路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眼底也柔和了几分。 　　—— 　　操场上，路栀和黎零迟迟没有出现，其他玩家猜测他们应该是先回去了，于是也纷纷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林涉和肖霏霏将他们从门卫室发现的东西和其他人说了。 　　李鑫辉：“什么玩意！闹了半天你们就找到这么点没用的线索，还连累我被梦魇袭击？！” 　　肖霏霏：“可是，至少我们知道接下来应该找出杀人犯和那个自杀学生的身份，他们的姓名都被副本刻意隐瞒，说明肯定很关键……” 　　“我不管！”李鑫辉蛮横无理道，“那是你们的问题，效率低就算了，还连累我，你们也太过分了！” 　　他跟过来两天，不但没找到和路栀相处的机会，甚至还遇到了梦魇。 　　虽然梦魇也没对他做什么，可按李鑫辉的说法，他的心理受到极大创伤，这一切都要肖霏霏几人负责。 　　李鑫辉说完，又掏出匕首刻意地挥舞了两下。 　　这一幕已经上演过好几轮，众人神情冷漠，甚至不觉得愤怒，只觉无语，好像在看一场猴戏。 　　王瀚海干脆无视了李鑫辉，询问林涉：“你们刚才说，多年前那场凶杀案发生时，学校里也有一个学生自杀？” 　　林涉：“对，而且我有个怀疑。” 　　王瀚海也有同样的怀疑：“你觉得那个学生就是杀人犯？” 　　林涉点点头：“有这种可能，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姓名都被刻意隐瞒，又在同一天自杀……这个副本里，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而且，杀人犯的作案道具是电锯，那么大的东西，门口又有门卫看着，他如果是个校外人员，显然很难混进学校吧？” 　　“但如果他是个学生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把电锯假装成自己的快递，也可以提前好几天带进学校里，不管怎么样，学生的身份都能给他提供很大的便利。” 　　林涉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神色都带了点兴奋：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任务是找出恶鬼，恶鬼显然不是老师就是学生。如果那个杀人犯是学生的话，那他是恶鬼的可能性也很大！” 　　王瀚海听完这番话：“也就是说，我们的确应该从他们两人的身份入手……只是，那场凶杀案毕竟是多年前发生的，就算凶手是学生，又变成恶鬼藏在学校里，我们也没什么方法能找出他。”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肖霏霏有些犹豫地道，“明天我还想去门卫室一趟。” 　　林涉和王瀚海看向她，她道：“实际上，刚才我就在那堆报纸里发现了一张特殊的报纸，学长你还记得吗？其他报纸都很陈旧，只有那张是崭新的，还被压在最底下。” 　　“可是，当我想抽出那张报纸时，梦魇就出现了。” 　　她总觉得梦魇出现并不是巧合，也许那张报纸里就有很关键的消息，只是副本不允许他们那么轻松得到。 　　林涉：“既然这样……那我们恐怕又要拜托路哥和我们一起了。” 　　肖霏霏不太确定地道：“只要能拉上黎零，应该，应该问题不大？” 　　几人陷入沉默，毕竟相比于面对黎零，他们还是更情愿去请求路栀。 　　过了几秒，王瀚海决定换个话题：“实际上，我也有个发现。” 　　“这所学校里的时间……好像都是重复的。” 　　林涉和肖霏霏一愣：“什么？” 　　“你们没发现，每天的课表都是一样的吗？”王瀚海道，“每天早自习过后第一节 课都是我的课，而之后每节课的老师也都是固定的。” 　　林涉和肖霏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 　　“并且，如果你们听过课的话，就会发现老师们每节课讲的内容都一模一样。”王瀚海道，“我偷看过他们的教案，上面都是重复的内容。” 　　这倒是林涉和肖霏霏没注意到的，毕竟他们这几天就没有听过课，甚至连王瀚海的都没听。 　　王瀚海显然也从这两个人的神情中意识到了这一点，无奈地道：“更重要的是，每天在办公室里，他们几个老师聊天的内容都一样。而我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每天也都在做重复的动作。” 　　他说完，又举了几个例子。 　　比如不管他讲什么，第一排的学生笔记总是停留于某一页，中间总有几个学生交头接耳，后排也老是有那么几个学生睡觉…… 　　其实这些都很常见，但不常见是，他发现这些学生每天的动作、神情、做出这些举动的时间都一模一样，相比于前一天根本没有区别。 　　肖霏霏闻言也有些悚然，但又想起什么：“可是他们能够正常交流啊，我还问过他们不少问题……” 　　“是的，他们唯一正常的地方，就是能和玩家交流了。”王瀚海冷静地道，“除此之外，他们就像木偶一样，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 　　他也试着和办公室里的老师聊天，试图打乱他们的话题，可是正常交流过后，那些老师又会继续重复前一天的话题，聊着和前一天相同的内容。 　　“总之，如果你们遇到了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和我们一样正常生活的NPC，那么他恐怕……很大概率就是恶鬼了。” 　　听到王瀚海这句话，一阵寒意陡然沿着林涉脊背蹿了上去。 　　他想起了自己宿舍里，每天都会莫名其妙添上新伤、对他们总是有股敌对态度的邓川河。 　　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和玩家一样正常生活的NPC……不就在他身边吗？ 　　—— 　　夜色渐深，单人宿舍里，路栀平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他怎么又被身边这只学弟忽悠上床了？ 　　黎零就躺在路栀身边，一只手环过路栀腰间，美滋滋地将自己学长霸占在怀中。 　　路栀垂眼，他总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有点太亲密了。 　　于是轻轻戳了黎零一下。 　　黎零无动于衷。 　　路栀沉默。 　　由着他去了。 　　宿舍安静无声，过了一会，窗外忽然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路栀偏过头。 　　他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过了几秒，那片漆黑里忽然睁开一只小小的眼睛。 　　路栀：“……？” 　　直到那只小小的眼睛移动起来，他才发现窗外并不只有夜色，还有一只黑不溜秋的黑球。 　　黑球完美地融入黑暗之中，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眼睛，视力极佳的路栀甚至都发现不了它。 　　“……” 　　黑球顶着路栀无言的注视，开始嘿咻嘿咻的，从窗缝里挤了进来。 　　它自觉自己闹出的动静很小，毕竟黎零始终没有抬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它。 　　等终于从外面挤进来后，黑球又一声不吭地蹦到床边，开始对路栀扭来扭去。 　　路栀：“？” 　　他看了几秒，意识到黑球好像是想让他悄悄出去，有话要和他说。 　　黑球努力暗示了好一会，终于见到路栀明白了它的意思，当即有点高兴。 　　结果下一秒，它就听见路栀直接开口：“他没睡，你可以直接说话。” 　　黑球：“……” 　　路栀口中的“他”，当然是黎零。 　　此时，黎零也慢悠悠地抬眼，好整以待地注视黑球。 　　黑球：“……” 　　路栀起身，黑球立马跳到他怀里，张口便道：“他他他，他是梦魇！” 　　路栀挑眉。 　　黑球缩在路栀手里，自觉十分安全，于是连珠炮般叭叭起来：“他是不属于这个副本里的梦魇！还利用特殊的力量伪装出了一具人形！” 　　“梦魇和眼是绝对对立的，他接近你，只是想趁你不备吃掉你，再夺取你的力量！” 　　“总之，他绝对没安好心！你一定要当心！” 　　路栀听到这番话，脸上神色不见变化，扭头看着黎零：“你是梦魇吗？” 　　黎零眨眨眼，满脸写着无辜：“才不是呢。” 　　路栀：“哦。” 　　然后看着黑球：“他说他不是。” 　　黑球大惊：“你就信啦！” 　　“对啊，”路栀平静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黑球：“……” 　　黑球气倒了。 第90章 鬼校（十四） 　　黑球气愤地在床头蹦来蹦去，黎零则优哉游哉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抬手勾他垂落肩头的墨发。 　　亲亲昵昵的。 　　黑球见状更生气了：“他真的是梦魇！你看他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 　　路栀注视黑球，平静地道：“比起他，你更可疑一点吧。” 　　他对上黑球震惊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毕竟他长得还像个人，你连个人形都没有。” 　　黎零：前半句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不过，既然是学长维护他，他还是很高兴的。 　　黑球：“……” 　　黑球简直要被气死，又在床头蹦了好几下，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个证据！” 　　“你今天遇到的梦魇变强了，那是因为受到了他的影响。他比一般的梦魇都更强大，能够影响这个副本的一切恶念——留他在身边，你迟早会越来越危险！” 　　路栀：“那只梦魇变强了？没觉得。” 　　黑球：啊啊啊！你简直鬼迷心窍，睁眼说瞎话！ 　　它气得原地膨胀了一圈，怒气冲冲地瞪着路栀……旁边的黎零。 　　黎零非常淡定地与它对视，慢悠悠地开口：“学长。” 　　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看向路栀：“它看起来好生气哦，是因为我吗？” 　　路栀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黎零软乎乎又无辜兮兮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如果真是我做错了，那我向它道歉，学长让它不要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路栀：“……” 　　黑球：“……” 　　黑球气瘫了。 　　路栀望着黎零那副“我好无辜我好单纯”的模样，眼中也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至于黑球，它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了，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要蹦走。 　　“等等。“ 　　——临走之前，路栀喊住了黑球：“你可以去其他副本吧？” 　　黑球没吭声，而是非常冷酷地“滴”了一声，表示肯定。 　　路栀：“正好，带点糖回来。” 　　黑球：“？” 　　路栀非常淡定地说假话：“我想吃糖了。” 　　黑球：“……滴。” 　　它并不知晓其中缘由，还真的信了路栀的话，哼哼唧唧地蹦走了。 　　黑球消失于窗外的夜色中，路栀偏头，视线落在黎零身上。 　　他没说话，黎零对上他的目光，眼神依然无辜兮兮的：“学长，我困了。” 　　路栀轻轻应了一声，又和他一起躺下了。 　　和之前一样，黎零再次将一只手拦在路栀腰间，美滋滋地搂着自己学长。 　　过了一会，他低头，下巴轻轻蹭着路栀发丝，用闲聊般的语气道：“学长，那个黑球是什么东西？” 　　路栀：“我也不知道。”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 　　黎零“哦”了一声，又道：“那学长和它认识很久了吗？” 　　路栀想了想：“也不算很久，上个副本刚刚认识。” 　　那时，这只黑球忽然从天空落下，蹦到他面前，冲他“滴滴滴”乱叫。 　　路栀一开始并不清楚黑球是善是恶，只觉这个东西奇奇怪怪的，又见它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就没怎么搭理它。 　　后来，黑球忽然学会了说话，能够和他交流。但当他询问黑球的身份以及它从哪里来的时候，黑球总是避而不谈。 　　黎零听完有些高兴，心想那个丑兮兮的东西和他的学长也没认识多久嘛。 　　他注视路栀的脸庞，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又落于路栀敞开的衣领之下、那隐约露出的纤细锁骨间。 　　黎零盯着路栀的锁骨看了几秒，再次开口：“学长经历了多少个副本？” 　　路栀略一沉吟：“不记得了。” 　　也许是经历的副本太多，也许是那些副本太过重复，他对于这一块的记忆始终模糊，只有一些隐约残留的印象。 　　路栀说到这里，又有些好奇地反问黎零：“你呢？” 　　黎零的目光上移，落在路栀形状姣好的唇上，想也不想地回答：“我经历了四个！” 　　路栀：“哇，好多，真厉害。” 　　黎零像是一只被顺毛撸的大猫，正要得意地哼哼几声，就听见路栀慢悠悠地补了一句：“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说你第一次参加副本？” 　　黎零：“……” 　　路栀眼中添了几分戏谑。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会害怕。”黎零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道，“而且其他玩家看起来好凶，要是学长不肯保护我的话，他们肯定会欺负我的！” 　　路栀回忆了一下那几个“很凶”的玩家：“你看起来才不好欺负呢。” 　　“学长胡说，”黎零冰冷的脸庞贴上路栀肩膀，理直气壮道，“我可瘦弱了。” 　　路栀又回忆了一下白天两人站在一起的身高对比。 　　黎零比他还高半个头。 　　瘦、弱。 　　不过，看着这只学弟黏人兮兮的样子，路栀还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温和道：“睡吧。” 　　黎零满怀期待：“学长要我给你唱歌吗？” 　　路栀：“……不用了，快睡。” 　　他拉过被子，闷住了黎零脑袋。 　　—— 　　林涉回到宿舍时，王瀚海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所有NPC的时间都是重复的，每天会做着相同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一个NPC不受影响，那么，他很可能……” 　　林涉心情忐忑地推开宿舍门。 　　一推开，他就被吓得叫了一声。 　　无他，只因为宿舍门口站着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邓川河。 　　之前几天，林涉每次回到宿舍，邓川河身上都会带伤。 　　而今天，邓川河身上的伤居然更加严重——只见他浑身淤青，额头被砸破，鲜血缓缓流下，染红了他的脸。 　　这副模样实在吓人，林涉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道：“你……你怎么了？” 　　邓川河没说话，只是幽幽地注视林涉。 　　林涉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赶紧扭过头，回避他的视线。 　　李鑫辉之前没听林涉王瀚海三人的讨论，早早回到宿舍，此时正躺在床上，裹着他的被子。 　　林涉冲李鑫辉喊了一声：“喂，是不是你打了他？” 　　李鑫辉：“关我屁事！他一回来就是那个鬼样子，真是晦气！” 　　林涉：你也太会说话了！ 　　他忍不住心中大骂，毕竟在他眼里，邓川河很有可能是恶鬼，而李鑫辉此时无异于在辱骂一个恶鬼。 　　然而，庆幸的是，邓川河听到李鑫辉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一声不吭地扭头，去洗手间那边洗脸了。 　　林涉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邓川河和其他只会做重复动作的NPC都不同，他的时间是流动的，这样的人不是恶鬼，就是特殊角色。 　　林涉尽管害怕，却也有心要试探一下对方，于是趁邓川河洗完脸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凑了过去。 　　“川河，要不要陪你去校医那里看看？” 　　邓川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开，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好像是要去睡觉，林涉见状反而落下了心中的石头。 　　要是邓川河做一些反常的事情，他才会感到害怕。现在这样，之后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了……吧？ 　　林涉安慰般想着，犹豫一会，上床躺着了。 　　没过多久，宿舍熄灯，四周陷入黑暗。 　　林涉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睡不太着。 　　邓川河……好像很讨厌我们。 　　他心想。 　　可是我们没对他做过什么，应该不至于得罪他吧…… 　　不少想法反复划过，林涉越想越烦躁，索性一拉被子，闭上眼睛。 　　然而，他还是睡不着。 　　四周静籁无声，李鑫辉难得没有打鼾，林涉却觉得有些太安静了。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一般这么安静，肯定没什么好事。 　　下一秒，大概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阵幽幽的声音。 　　是哭声。 　　“呜呜……呜呜呜……” 　　林涉：“……” 　　林涉心里大骂：去他的！ 　　他钻进被子里，决定打死也不冒头。 　　然而，那哭声却更加清晰，像虫子一样直往他耳朵里钻。 　　林涉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死死捂住耳朵，一动不动 　　可能是见他始终没有反应，过了几秒，哭声忽然停了。 　　林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咔哒”一声。 　　好像是……他们的宿舍门开了。 　　林涉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蹿起，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床前，反锁了宿舍门。 　　现在所有人都在床上，那么，是谁打开了门？ 　　寒意蔓延，林涉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紧紧闭上眼，试图装作没发现，试图让这一切快点结束。但很快他又痛苦地意识到，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砰……砰…… 　　黑暗的宿舍里，回响着某种声音。 　　林涉知道，那是没有锁上的宿舍门被风吹起，一下一下撞击门框的声音。 　　那声音折磨着他，塞满他的脑海，让他始终身处不安与紧张的情绪折磨之中，仿佛身受酷刑。 　　终于，林涉忍不了了，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撞门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林涉睁开眼睛，紧紧盯着宿舍门口，那道门敞开一条缝隙，露出走廊上不见五指的漆黑。 　　林涉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只想结束这一切，至少别让他再忍受那样的煎熬。 　　于是他下床，一步步向宿舍门口走去。 　　宿舍门静静敞开，等待他的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林涉抓住了门把手。 　　下一秒，他鼓足勇气，蓦地将门往外一推—— 　　走廊一片漆黑，只有过道尽头的灯管洒落稀薄的暗黄灯光。 　　林涉松了一口气，心想太好了，什么也没…… 　　这个想法还没落下，他就僵住了。 　　走廊尽头，黯淡的灯光之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黑影。 　　一个漆黑瘦长，隐约是个人的轮廓的黑影。 　　林涉：“……” 　　林涉默默地想要把门关上。 　　咔哒。 　　门不知道为什么，卡在原地，关不上了。 　　林涉：“…………” 　　我去你的！！ 　　下一秒，在林涉崩溃的骂声中，那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往前走了一步。 第91章 鬼校（十五） 　　走廊尽头的黑影在原地停顿一秒，无声无息地向林涉移动一步。 　　林涉撒腿就跑。 　　他没有躲回宿舍，而是直接冲向楼梯口。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躲进宿舍不代表能得救，反而意味着他会失去退路。 　　楼道黯淡的灯光被无限拉远，重重黑暗步步紧逼。林涉没有回头，一路狂奔，沿着楼梯蹬蹬往下。 　　他的宿舍在四楼，只是，平时不长不短的楼梯此刻好像被无限延长，无论林涉如何拼命奔跑，都望不到尽头。 　　不安与恐惧如瘟疫般蔓延开来，黑暗似乎已经逼至自己身后，他甚至能感受到阵阵阴风。 　　林涉咬牙，没有停下脚步，也始终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少，就在林涉逐渐绝望，甚至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抹微弱的亮光。 　　那是一楼“应急出口”的亮光。 　　林涉脸上登时浮出喜色，只觉自己终于见到希望，用尽全身的力气，笔直地冲了过去。 　　一分钟后，他终于跑出了宿舍楼。 　　楼道里的黑影已经被甩在身后，林涉环顾左右，发现偌大的学校也是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灯火。 　　更令他意外的是，宿舍楼下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学长！” 　　肖霏霏的惊呼从旁边传来，林涉震惊扭头，看见她抱着自己的设定书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还跟着王瀚海。 　　林涉：“怎么你们也遇鬼了？！” 　　“是的，”王瀚海神色凝重，“看来我们遭遇了一样的东西。” 　　此时，又有两个人屁滚尿流地从林涉的宿舍楼里逃出，正是李鑫辉和孙张洋。 　　“宿舍里有鬼！宿舍里有鬼！” 　　李鑫辉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呼喊。 　　“快救我！” 　　“……” 　　其他人木然地看着他，没有动。 　　肖霏霏出来时还带着自己的设定书，此时忽然心念一动，低头。 　　她翻开设定书，发现几天没有动静的书上居然浮出一段话。 　　【今晚月色真美，某个鬼魂的心情不太好，想要杀人】 　　【要小心哦】 　　【嘻嘻嘻】 　　肖霏霏：“……” 　　解释就解释，你嘻嘻干什么！ 　　好阴阳怪气啊！ 　　她无奈地把设定书摊给其他人看。 　　“鬼魂？”王瀚海留意到了设定书上的字眼，“也就是说，刚刚攻击我们的并不是梦魇……难道是恶鬼？” 　　林涉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还没等他说出，旁边的孙张洋已经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黑了很多？” 　　刚才他们从宿舍楼里跑出来的时候，四周虽然黑暗，但只是因为到了晚上，宿舍楼又没有开灯。 　　可是现在，周围的黑暗于无声无息间浓郁了数倍，如同透不进光的厚重夜幕，将他们包裹。 　　很快，林涉突然发现自己看不见其他人了。 　　明明他们一直站在原地，根本没移动过……可是其他人就这么从他身边消失了！ 　　林涉大惊，正要呼喊，又听见了肖霏霏的声音：“我看不到你们了！你们在哪？学长？学长！” 　　她的声音离林涉很近，林涉立马应了一声“我在”，随即便听见王瀚海开口：“所有人都在吗？我们还站在原地，没错吧？” 　　林涉左顾右盼，他看见的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是，同伴们的声音确实就在旁边，只是那黑暗太过深邃，如同厚重的雾气，哪怕他们相隔不远，也无法看清彼此。 　　众人心惊之时，“啪”的一声，白光亮起。 　　尽管这光并不过于明亮，却也成功驱散些许黑暗，让玩家们终于能够再次看清彼此。 　　他们很快发现白光的来源——孙张洋的手电筒。 　　林涉松了一口气，心想孙张洋的手电筒还挺有用的。 　　不对，我也有个照明工具。 　　他从裤兜里摸索出自己的道具，一把带有刻度的打火机。 　　林涉将打火机攥在手里，观察四周，预备着当孙张洋的手电筒没电再后使用。 　　然而，还没等到孙张洋的手电筒失效，林涉的神色就猝然变了。 　　“小心！” 　　这话是对孙张洋说的。 　　——只见孙张洋背后的黑暗之中忽然生出无数只黑色的手，齐齐伸向孙张洋，好像要将他拖入黑暗之中！ 　　孙张洋面色惊恐，然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林涉后背。 　　林涉立马意识到什么，回头，发现他的身后出现了同样的黑手，那些黑色的手如毒蛇般张扬挥舞，向他抓来！ 　　林涉和孙张洋撒腿就跑，李鑫辉也大叫一声，因为他也被一只黑手猝不及防抓住了衣角。 　　霎时间，黑烟冒起，李鑫辉被黑手抓住的衣角如受火焰焚烧，转眼化为灰烬。 　　一下子，这三个人都慌乱地跑了。 　　肖霏霏和王瀚海面面相觑，但也立马跟上其他人的脚步。 　　一路上，林涉三人狼狈不已，因为那些诡谲的黑手简直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他们频频躲避，身上却仍然有不少地方被黑手抓住，留下一道道烧焦的痕迹。 　　如果只是被抓住了衣服还好，但如果是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那就等于是直接被火焰炙烤，活生生的酷刑。 　　一时间，林涉三人的模样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肖霏霏和王瀚海甚至惊恐地嗅到了人体被烤焦的气味。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并没有遭遇黑手攻击，好像被这片黑暗完全无视了。 　　肖霏霏和王瀚海完全弄不清楚缘由，但是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同伴就要越来越惨了。 　　就在一只黑手即将掐住林涉脖颈时，王瀚海忽然出手，抽出随身携带的教鞭，劈向那只黑手。 　　他这一下只是孤注一掷，想为林涉拖延一点时间，谁知下一秒，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黑手被教鞭劈中，居然能感到疼痛般瑟缩一下，随即缩回了黑暗之中。 　　众人震惊！ 　　王瀚海同样惊愕不已，但他反应飞快，立马再度抬手，挥舞教鞭劈下。 　　只听啪啪几声，原本快要抓住林涉的黑手统统缩了回去。 　　林涉涕泪横流，终于得以喘息，连连向王瀚海道谢。 　　然而，黑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上一秒刚刚缩了回去，下一秒又有新的冒出。王瀚海只能不断挥舞教鞭，光是帮助林涉一人就十分勉强，根本顾及不到另一边的孙张洋和李鑫辉。 　　孙张洋连声惨叫，情急之下想起什么，看向李鑫辉：“李哥！你的匕首！快掏出你的匕首啊！” 　　李鑫辉的模样比他还狼狈，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手臂也有好几道焦痕。此时他听了孙张洋的话才想起自己还有匕首，立马大吼一声，把匕首掏了出来。 　　孙张洋眼中亮起希望，按理来说匕首比教鞭还厉害，驱鬼能力肯定也更强。 　　李鑫辉同样是这么想的，只见他得意洋洋地挥起匕首，冲前方的黑手大喊一声：“你们都去死吧！” 　　下一秒，匕首锋利的刀刃穿过那些黑手……如同穿过空气。 　　李鑫辉和孙张洋僵住了。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根本没有驱鬼的能力。 　　黑手颤动，好像在格格嘲笑李鑫辉的愚蠢，随即直扑他的面门！ 　　关键时刻，还是王瀚海紧急抽身，一教鞭劈过来，才避免李鑫辉遭到毁容。 　　李鑫辉慌忙逃窜，他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为什么王瀚海的教鞭有用，他的匕首却是个废物？！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区别对待？！ 　　李鑫辉在心里大骂副本不公，却忘记自己曾经几次拿匕首威胁林涉几人，并且为之洋洋得意。 　　另一边，孙张洋原本寄希望于李鑫辉的匕首，此时发现李鑫辉拿到的只是个普通道具，心灰意冷之下，都没有多少力气去躲闪那些黑手了。 　　他握着手电筒的手臂忽然被一只黑手抓住，惨叫一声，手电筒轱辘轱辘落地。 　　光明猝灭，黑暗再度涌现！ 　　众人大惊，好在林涉早就预想过这种画面，当即按下手中的打火机。 　　啪！ 　　打火机的火苗蹿起，比起手电筒的灯光实在太过微弱，众人很勉强才能看清。 　　然而，四周明明没有风，那火苗却直直指着一个方向，像是刻意的诱导。 　　林涉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快，走这边！” 　　孙张洋慌忙捡起手电筒，所有人沿着打火机火苗所指的方向跑去，惊讶地发现这边的黑手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还没等众人庆幸，打火机的火苗又转向另一边。 　　林涉：“快快快，这里！” 　　他们再度转向，和刚才一样，这个方向的黑手依然很少。 　　登时之间，林涉李鑫辉孙张洋三人的压力减轻不少，林涉更是狂喜。 　　他没想到自己的道具这么有用！ 　　又过一会，原本一直指示方向的打火机火苗停住了。 　　它不再指向某个方向，而是直直跃动着。 　　众人犹豫着停下脚步，林涉眼睛左右转了一圈，落于前方。 　　前方依然是深邃的黑暗，然而当林涉试探着伸手向前时，却好像摸到了一片坚硬的屏障。 　　林涉眼睛登时一亮：“这是出口！” 　　其他人也是一喜，然而他们并没能高兴多久。 　　因为很快，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打不破这道屏障！ 　　无论是王瀚海的教鞭，李鑫辉的匕首，甚至于林涉还试图用打火机去烧——这道屏障都如水泥浇筑，坚不可摧。 　　众人的心情也由最开始的兴奋渐渐变成失望与焦急，就在这时，一直留意周围的孙张洋惊恐地开口：“快，快看后面！” 　　他们回头，发现身后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又生出无数只黑手，无声无息地向他们逼近！ 　　众人连忙后退，却抵上了那道坚硬的屏障。 　　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没有退路了！ 　　阴霾笼罩在每个玩家的心头，他们战栗，绝望，只觉此刻就是他们的命绝之时—— 　　一柄锋利的短剑，突然刺入黑暗。 　　离屏障最近的林涉一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柄短剑锐利地割开黑暗——玩家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坚硬屏障，于短剑冰冷的剑锋之下，颓然坍塌。 　　屏障如被割开的幕布向两边倒去，现实空间展露，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是路栀。 　　路栀身边还跟着黎零，黎零好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正满脸不怎么高兴地把下颌搁在路栀身上，慢吞吞地轻蹭。 　　“抱歉，”路栀道，“来晚了。” 　　林涉几人简直要痛哭流涕，刚想说不晚不晚，路哥你来得真是时候—— 　　原本被路栀短剑割开的黑暗屏障水流般立起，瞬间将路栀和黎零分隔而开。 　　于是一下子，黎零和玩家们都被关在了黑暗里面。 　　只留路栀一个人在外面。 　　路栀：“……” 　　玩家：“……” 　　黎零：“？” 第92章 鬼校（十六） 　　黑暗，再度将玩家们包裹。 　　黑暗之中伸出无数黑手，迫不及待地扑向玩家们，似乎想将他们拖进周围的黑幕之中。 　　“啊！” 　　和之前一样，黑手只会攻击林涉、李鑫辉和孙张洋三人，全然无视了同在旁边的肖霏霏与王瀚海。 　　尽管如此，所有玩家依然惊恐不已。 　　原本路栀的出现让他们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结果不过短短几秒，他们就再度陷入绝境。 　　王瀚海又抄起教鞭帮助林涉几人驱赶黑手，肖霏霏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黎零正静静地站在一边。 　　隔绝玩家的黑色屏障立起之时，黎零也被卷入这片黑暗之中——然而令肖霏霏震惊的是，尽管黎零身边的黑暗同样生出无数只黑色的手，但那些黑手并没有攻击他。 　　鬼魅般的黑手温驯地低垂着，围绕于黎零身侧，如同一颗颗臣服低下的头颅。 　　肖霏霏心底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也许……这片黑暗之所以将黎零拉进来，是因为它将黎零视为了“同类”。 　　甚至于，黑暗还惧怕黎零的存在，此刻正向他俯首称臣。 　　怀疑升起的一刹那，恐惧随之而来。肖霏霏踉跄地后退一步，忽然又捂住眼睛。 　　她见到了光。 　　冰冷的剑光如星芒刺穿黑夜，庞大的黑暗帷幕再度被割裂而开，无能为力地向两边坍塌。 　　此时，距离黑暗重新聚拢、将玩家吞噬还没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已再次脱困。 　　路栀冰冷的眼眸也再度映入所有人欣喜的眼中，他修长手指轻握剑柄，漠然地踏前一步——那黑暗便自他脚下彻底溃散，化为无数黑色的细蛇，仓促向四周逃窜。 　　李鑫辉：“快！快杀了它！” 　　路栀没有理他，只是将短剑入鞘，第一时间看向黎零。 　　身陷黑暗时，黎零一直很淡定，此刻对上路栀的目光，忽然就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然后几步走过来，黏糊糊地搂住路栀，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学长，那里面好恐怖，我好害怕。” 　　真正见到黎零在黑暗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肖霏霏：“……” 　　胡说！你刚刚明明悠哉悠哉的，哪里害怕了！ 　　路栀垂眼，注视这只黏着自己撒娇的学弟，嗓音里带了几分温和：“被吓到了吗？” 　　“嗯，”黎零委委屈屈地道，“我要学长安慰我，不然晚上就要做噩梦了！” 　　路栀抬手，轻轻摸摸黎零脑袋：“别怕，已经没事了。” 　　黎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我就知道学长会来救我的，”他高高兴兴地道，“学长对我最好了。” 　　然后抱紧路栀，不肯撒手。 　　此时，那些黑暗凝聚的细蛇已经逃窜得无影无踪。 　　林涉突然似有所觉，低头看向手中的打火机。 　　原本打火机的机身有三道清晰的刻度线，然而此时，第一道刻度线正在缓缓消失。 　　林涉心惊，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这只打火机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也许最多只能使用三次！ 　　林涉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比起打火机，他还有个疑惑。 　　林涉试探着向前，小心翼翼地询问路栀：“路哥，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那个东西？” 　　路栀一边摸摸身边黏人学弟的脑袋，一边平静地道：“它不是梦魇。” 　　林涉恍然大悟。 　　不是梦魇，那也不属于眼的击杀范围。 　　实际上，刚才的鬼魂应该由他们玩家自行解决，那属于他们任务中遇到的突发情况。 　　眼的任务仅仅是杀死梦魇，因此身为眼的路栀完全可以不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来了。 　　不仅是林涉，肖霏霏和王瀚海心中登时暖洋洋的，充满感激。 　　同时，他们也有些心惊。 　　因为梦魇的存在，这个副本里的鬼魂实力的确被大大增强了。 　　他们面对这样的鬼魂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刚才如果不是路栀出手相助，那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林涉和肖霏霏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想法。 　　如果之后的副本里，他们再次遇到梦魇，应该怎么办？ 　　到那时，没有路哥的帮助…… 　　一下子，林涉和肖霏霏都有种打退堂鼓的感觉。 　　此时，他们旁边的李鑫辉忽然小声嘀咕：“那谢斐然又是怎么回事？他死的时候，没见你出现啊……” 　　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 　　路栀还没做出反应，原本埋首在路栀肩窝里的黎零已经抬头，眼眸淡漠地瞥向李鑫辉—— 　　路栀轻轻按住黎零脑袋，想了想，又遮住黎零眼睛，不让黎零看李鑫辉。 　　黎零：“？” 　　路栀神情依然很淡定，他没有看向李鑫辉，因为这个人并不值得他多余的目光。 　　不过，他还是转向林涉几人，为他们解释：“谢斐然死于规则。” 　　林涉几人登时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死于规则的玩家，就算是眼，也无法出手救下。 　　实际上，玩家们第一天也因为放学后停留于教学楼而违反了规则，但因为当时梦魇意外出现，所以作为眼的路栀能够出手——派出梦魇，这反而算是副本对玩家们第一次违反规则的网开一面。 　　然而，当作为玩家的谢斐然第二次违反规则时，系统没有再做善人，而是直接动用规则的手段杀死了他。 　　因此，那个晚上所有人都没察觉到谢斐然的死，他的死亡被系统掩盖了。 　　“其实，路哥你不用和我们解释的，”林涉道，“我们又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救过我们很多次，我们都记在心里！” 　　他和肖霏霏、王瀚海听到李鑫辉那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愤怒。 　　路栀刚刚救下他们，李鑫辉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和李鑫辉不同，林涉几人很清楚眼是怎样的存在，也知道眼的确没有义务和责任帮助他们这些普通玩家。 　　毕竟眼的任务和玩家不同，他们需要杀死梦魇，而且在面对梦魇时，眼自己也会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死亡率极高。 　　之前梦魇出现时，林涉这些玩家根本帮不了路栀的忙，反而是路栀几次帮了他们。因此，他们对路栀一直心存感激，从未有过任何埋怨的心思。 　　路栀听了林涉的话，轻轻颔首，随即便和黎零离开了。 　　此时，危险已经过去，四周又恢复平静的夜色。 　　林涉几人站在宿舍楼下，互相对视，他们知道哪怕没有危险，这个夜晚也还没结束。 　　孙张洋：“为什么我们会莫名其妙遇鬼？” 　　肖霏霏：“为什么我和王老师会没事？” 　　明明她和王瀚海也在走廊里遇到那个黑影，但被追出宿舍楼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受到任何攻击。 　　如果说之前的黑影只是想把玩家赶到一起再展开屠杀，那么屠杀的过程中偏偏避开她和王瀚海，这就很奇怪了。 　　“比起这个，不如让我们来关心一下更重要的事情。”林涉道，“我好像……猜出恶鬼是谁了。”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 　　林涉深吸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天空。 　　他试图召唤系统：“那个，我有答案了。” 　　—— 　　与此同时，路栀和黎零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偌大的学校陷入沉眠，四周静籁无声，黎零拉着路栀的手，道：“学长刚刚干嘛阻止我。” 　　路栀想了想：“怕你杀人。” 　　毕竟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这只学弟的眼神还有点小吓人。 　　黎零闻言哼哼一声：“我才不会杀人呢，我在学长面前可乖了。” 　　最多，只是让那个冒犯学长的人体会一下死亡的滋味罢了。 　　黎零这么想着，眸底深黑涌动，但再抬眼看着自己学长时，又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他牵着路栀的手晃了晃。 　　路栀看着黎零悠哉悠哉的样子，微微笑道：“你现在不害怕了？” 　　之前黑暗退散的时候，这只学弟还一副委委屈屈受到惊吓的模样，紧紧抱着他不说，还在他身上各种占便宜。 　　黎零想了想。 　　然后往路栀身上一赖，像只八爪鱼鬼一样，整个人黏着他不肯撒手。 　　路栀：“？” 　　“我害怕！” 　　黎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学长，理直气壮地大声叭叭。 　　“我要学长亲亲我，不然就走不动了！” 　　路栀：“……” 第93章 鬼校（十七） 　　路栀看着黎零，黎零看着路栀。 　　眼巴巴的。 　　路栀：“……” 　　他道：“才不亲你呢。” 　　他们明明还没认识几天！ 　　黎零没有吭声。 　　依然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 　　路栀默默扭过头，回避黎零视线。 　　黎零还是一声不吭，低头，脑袋轻轻蹭着路栀肩膀，拉着路栀的手晃来晃去。 　　路栀面无表情地心想：又撒娇，就知道撒娇，我才不要理你。 　　——一秒后，他再次开口：“好吧。” 　　黎零一下子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路栀垂下眼睫，依然没有和黎零对视，而是慢吞吞慢吞吞地低头，飞快亲了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语调顿时扬起，满是愉悦：“学长真好！最喜欢学长了！” 　　接着立马得寸进尺：“我还要！” 　　路栀：“？” 　　路栀扭头就走。 　　黎零几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又笑眯眯凑过去，亲了一口路栀的脸。 　　路栀一声不吭。 　　偏过头不看他。 　　黎零眉眼弯弯：学长害羞了，真可爱。 　　想把学长抱回去，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黎零非常美滋滋，一路上都拉着路栀的手，不肯松开。 　　—— 　　另一边，林涉喊出系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恶鬼是……邓川河！” 　　【……】 　　系统没有回应。 　　林涉：“喂喂喂，听得到吗？恶鬼是邓川河！” 　　系统依然没有回应。 　　玩家们沉默。 　　系统的态度只意味着一个答案——林涉的猜测错误，他们根本没找出真正的恶鬼。 　　林涉：“？？？” 　　“为什么？”他惊诧道，“我觉得他很有嫌疑啊，而且今天晚上他特别不对劲，也就是在这之后，我们才遭到了袭击！” 　　肖霏霏并不清楚邓川河的情况，只能安慰林涉道：“看来恶鬼是另有其人，学长不要失望，我们还有时间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王瀚海声音低沉，“晚上十二点已过，现在就是第五天。” 　　而这个副本，一共只有七天时间。 　　众人听完都有些紧张，林涉又不甘地道：“真的不是邓川河吗？系统，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系统非常冷漠，毫无回应。 　　林涉只能泄气。 　　通关的美梦被打破，曾经以为的真相却在眼前破碎，这种打击可不好受。 　　王瀚海见林涉神情失落，不由得出声询问：“你说的那个邓川河是怎么回事？” 　　林涉：“是这样的……他是我的室友，但和其他NPC不一样的是，他的时间不是重复的，而且每天晚上，他的身上都会莫名添一些新伤。” 　　“昨天下午我回到宿舍后，他的伤就特别严重，还特别仇视我，并且一到晚上我们就遭到了袭击——所以，我才会怀疑他是恶鬼。” 　　王瀚海听完，点点头：“的确，你这么一说是很可疑。不过显然，他并不是恶鬼。”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也许他是某个特殊的NPC？你要不要试着和他交流一下？” 　　林涉叹了一口气：“没用的，我试着和他交流过很多次，可都被他拒绝了。”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肖霏霏看看他，再次安慰：“没事的，今天下午放学后我们不是要去门卫室吗？如果能找到那张奇怪的报纸，也许还能获得新线索！” 　　林涉无言几秒，点了点头。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哪怕知道袭击他们的鬼魂已经被路栀驱散，可玩家们还是不敢回到宿舍。 　　于是他们就在宿舍楼下硬熬了一夜，直到天亮。 　　这一次，林涉几人终于不用再踩点来到教室了。 　　早自习上，因为一夜没睡，玩家们都精神蔫蔫的。 　　肖霏霏和林涉直接趴在桌子上补觉，李鑫辉眼珠子转了转，扭头和旁边的孙张洋搭话。 　　平时，孙张洋对李鑫辉的态度都很热切，今天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李鑫辉说了几句，他才慢吞吞回一句。 　　——最后更是借口自己也困了要睡觉，往桌子上一趴，不理李鑫辉了。 　　李鑫辉：“……” 　　他暗暗咬牙。 　　今天之前，他的匕首还是玩家中最有用的道具。可一夜过后，所有人都发现，他的匕首才是几个人中最没用的。 　　哪怕是孙张洋的手电筒，都能在鬼魂制造的黑暗中为他们照明，偏偏他的匕首什么都做不了，连砍鬼都不行！ 　　不过一夜，李鑫辉就惊恐地意识到曾经可以用道具来威胁其他玩家的他，现在要依附于这些被他威胁过的玩家了。 　　而且，其他玩家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从曾经的畏惧变成了轻蔑与看不起……不说林涉他们，就这个孙张洋尤其明显！ 　　——实际上，李鑫辉有一点多想了，那就是林涉肖霏霏王瀚海三人对他的态度根本没有变化，之前是嫌弃，现在还是嫌弃。 　　不管怎么样，此时的李鑫辉心情非常复杂，他既恨孙张洋的见风使舵，又恨系统为什么要分配给他这么一个没用的道具。 　　然而，没人理会他的心情如何，他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 　　早自习过后，路栀和黎零又像往常一样一起出现了。 　　肖霏霏睡得迷迷糊糊，恰好抬头，看见了他们。 　　“路哥！”她赶紧站起来，向路栀道谢，“昨天晚上谢谢你了！” 　　路栀轻轻点头，停下脚步。 　　他能感觉到，肖霏霏还有话想说。 　　肖霏霏见路栀在等自己开口，磕磕巴巴地道：“那个……今天下午，我们可能又要去一趟门卫室。” 　　“黎零……你来吗？” 　　黎零挑眉，非常淡漠地道：“不去。” 　　肖霏霏心想好吧，又是这个答案，一点不意外。 　　路栀在这时偏头看向黎零：“你不是玩家吗？” 　　黎零：“……” 　　这样的对话，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黎零对上路栀视线，发现自己学长眼中隐有笑意，立马明白学长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早知道最开始他就不骗学长自己是个玩家，随便找个其他借口都行！ 　　——不管怎么样，最后，黎零还是满脸冷漠地答应了肖霏霏。 　　肖霏霏一喜，黎零会来就说明路栀也会来，至于黎零的浑身寒气……她只当没看见，默默地又往桌上一趴。 　　黎零则赖在路栀身上，不肯撒手。 　　他才不想管那些玩家的事情，他只想抱着自己学长——最好能把学长抱回去，回到只有他一个人地方。 　　那样的话，就再也没有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扰他和学长，分走学长原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了。 　　黎零蹙着眉头，脑袋压在路栀肩上，一声不吭。 　　路栀低头，看着他这副一点也不高兴却还要黏着自己蹭来蹭去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 　　黎零立马仰起脸看向路栀。 　　“学长笑我！” 　　路栀眨眨眼：“才没有呢。” 　　“学长刚刚就是在笑我，”黎零才不肯放过他，气势汹汹地凑过去，“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明明笑得很开心！” 　　路栀与他对视，又眨眨眼：“其实，我是觉得你好看才笑出来的。” 　　黎零满脸怀疑：“真的吗？” 　　路栀点点头：“真的，你特别好看。” 　　黎零：“噢——” 　　看起来对路栀这个回答有点小满意。 　　然后趴在路栀肩上，一动不动了。 　　路栀眼尾扬起，心想这只学弟还挺好哄的。 　　真可爱。 第94章 鬼校（十八）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在路栀和黎零的陪同下，玩家们再次来到门卫室附近。 　　和之前一样，下午六点半，门卫大爷又出去巡逻了。 　　这一次依然是肖霏霏和林涉溜进门卫室，王瀚海几人则在外面望风。 　　有过上一次的经历，肖霏霏和林涉不再那么紧张，毕竟他们知道就算遇到梦魇，也还有路栀在呢。 　　两人的目标明确，一进门卫室就笔直冲向角落里的报纸堆——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上次肖霏霏看见的被压在最下面的崭新报纸，此时已经不见了。 　　肖霏霏和林涉翻遍了整堆陈旧泛黄的报纸，都没能找到那张崭新的报纸。林涉不由得有些疑惑：“霏霏，上次是不是你看错了？” 　　肖霏霏：“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那张报纸可新了，和其他报纸格格不入，特别显眼。” 　　而且，当时的她都快碰到那张崭新的报纸了，所以绝对没有看错的可能。 　　林涉：“那么……难道是门卫大爷把它藏起来了？” 　　他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上次他们翻找报纸时虽然已经尽量让报纸堆顺序不乱，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报纸堆被翻开过的痕迹。 　　肖霏霏：“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张报纸肯定有问题，不然门卫为什么要特意藏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在门卫室里小心地翻找起来。 　　门卫室外，其他玩家并不知道肖霏霏和林涉遇到了意外，还在想为什么这两个人找一张报纸都要这么久。 　　王瀚海时不时瞄一眼钟楼上的时间，不知为什么，莫名有些忐忑。 　　而这些人里心态最轻松的，应该就是黎零了。 　　他正在拨弄路栀的头发玩。 　　柔软垂落的墨发被冰凉指尖勾起，路栀盯着黎零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沉默几秒。 　　随即开口：“你怎么老喜欢动手动脚。” 　　黎零笑眯眯的：“因为学长好看，我就喜欢对学长动手动脚。” 　　路栀挑眉：“那其他好看的人，你也会对他们这样吗？” 　　“才不会呢，”黎零想也不想地回答，“其他人又不是学长，他们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有学长是不一样的。” 　　“而且我觉得学长最好看了，没有比学长更好看的人！” 　　路栀：唔，说起人话来还挺好听。 　　于是由着黎零去了。 　　黎零高高兴兴地继续对路栀动手动脚。 　　过了一会，路栀又觉得不对劲。 　　……这只学弟好像是故意说好听的话来哄他，目的只是为了占他便宜！ 　　路栀幽幽盯着黎零。 　　黎零非常无辜地和自己学长对视，一点也没有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 　　不过，他也的确放弃了拨弄路栀的头发。 　　开始把玩路栀的五指。 　　路栀：“……” 　　路栀试图把手抽回来，结果黎零不给。 　　不给就不给，这只学弟还要理直气壮地嘟囔：“学长好小气，都不肯让我碰一下。” 　　路栀：“？” 　　路栀：“你已经碰我很多下了。” 　　而且碰了好几分钟，就没撒手过！ 　　黎零：“哦。” 　　随即依然理不直也气壮地道：“那我还想亲学长呢，学长也不给我亲亲，学长好小气。” 　　路栀：“？？” 　　路栀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嘴角微弯，拉住路栀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庞上。 　　另一边，肖霏霏和林涉在门卫室搜寻了好几分钟，始终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心急。 　　眼看时间很快就要到八分钟，他们甚至开始犹豫，心想要不要先放弃这里，明天再来。 　　可是明天就是第六天，他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显然，形势已经非常严峻。 　　肖霏霏心中慌乱，又在门卫室的桌子前蹲下来，试图从桌子底下发现什么。 　　桌子底下依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她的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 　　肖霏霏立马扭头，书桌对面就是门卫大爷的床，此时，那张小床靠墙的缝隙之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肖霏霏也顾不得脏了，赶紧把手伸进去掏了几下……还真让她掏到一个东西。 　　那是一团皱巴巴的报纸。 　　尽管报纸已经被揉成一团，可依然看得出表面还有些崭新，和其他陈旧泛黄的报纸不太一样。 　　肖霏霏大喜，又发现床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再次伸手去掏。 　　她掏出一张发票。 　　肖霏霏展开发票，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她艰难地辨认着……忽然辨认出了什么，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林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快！我们要走了！” 　　他透过窗户，刚好看见王瀚海冲他们拼命做手势。 　　现在离他们进入门卫室不过八分钟，原本要巡逻十分钟的门卫提前回来了！ 　　肖霏霏赶紧把发票一丢，报纸往兜里一揣，起身—— 　　门口，王瀚海孙张洋和李鑫辉三人拖住了门卫。 　　他们围在一起，试图挡住门卫的目光，王瀚海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那个大爷，我们教室的钥匙丢了，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丢了就丢了，明天再说！”门卫大爷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好，凶蛮地道，“放学之后所有人都得回去，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快走开！” 　　王瀚海连连应是，此时，肖霏霏和林涉已经弯着腰，偷偷从门卫室里溜了出来。 　　他们从门卫室里离开时门卫大爷没有看见，但走出几步后，立马被门卫大爷发觉了。 　　“等等！” 　　门卫大爷一把推开王瀚海，大步向林涉和肖霏霏两人走来。 　　“你们从哪冒出来的？！” 　　他的吼声如雷惊响，林涉吓了一跳，肖霏霏赶紧道：“我们从操场那边过来，看见王老师在这里，就想打个招呼。” 　　说话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还藏在衣兜里，把那张皱巴巴的报纸往衣服深处塞了塞。 　　肖霏霏的话并没有让门卫大爷打消怀疑，他冷冷地盯着肖霏霏看了几秒，忽然又上前一步：“你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拿出来。” 　　肖霏霏：“！” 　　她的脸色微变，旁边的王瀚海赶紧过来：“大爷，这是我的学生……” 　　“是你的学生又怎么样！”门卫大爷完全没有要放过肖霏霏的意思，“我现在怀疑你们偷我的东西，快点把手拿出来！” 　　肖霏霏紧张地攥紧拳头，一声不敢吭。 　　林涉见势不好，也立马上前：“你，你无凭无据，怎么能随便怀疑我们……” 　　下一秒，他的话头止住了。 　　无他，只因为门卫大爷冷冰冰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阴毒如蛇蝎，不像在看一个人，反而像是在看某只待宰的羔羊。 　　恐惧蔓延，这一刻，林涉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副本，他们眼前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NPC大爷——就像教室里的老师一样，表面上是人，实际上却是吞人的怪物。 　　所以，这个门卫大爷可能也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一下子，林涉的冷汗下来了。 　　其他玩家同样色变，肖霏霏更是直接僵在原地。 　　她的脊背僵硬，掌心渗出汗水，黏腻一片。 　　尽管如此，门卫大爷也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阴森森地道：“快点拿出来，不然……” 　　“还不走吗？” 　　清悦的男声，轻描淡写地打断门卫的威胁。 　　肖霏霏一个哆嗦，立马欣喜地抬头——看见路栀牵着黎零的手，不紧不慢地从旁边走了过来。 　　他的神色淡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平静地望向其他玩家：“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句话当然不只是对玩家说的，门卫大爷也同样听到了。他盯着路栀看了几秒，在玩家们忐忑的注视中，这个门卫大爷原本冰冷阴毒的眼神忽然转变，脸上随之挤出一个非常和蔼的笑容。 　　他慈祥地道：“也是，你们走吧，别耽误了人家时间。” 　　其他玩家：“……” 　　他们终于脱困，跑到操场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老头的眼神也太吓人了！”孙张洋忍不住抱怨，“刚才我还真以为他会把我吃掉！” 　　肖霏霏则感激地对路栀道谢：“谢谢路哥！如果不是你，我们刚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路栀轻轻颔首作为回应，道：“你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肖霏霏眼睛发亮：“找到了！” 　　她掏出那张被揉成一团的报纸，展开。 　　和她预想的一样，这果然是一张特殊的报纸。 　　报纸同样报道了多年前的那场杀人案，但和其他报纸不同，这张报纸上，有那场杀人案中受害者的名字。 　　一个个受害者的名字整齐排列，只是才看到第一个名字，肖霏霏的脸色就变了。 　　她的眼睛圆睁，脸庞流露出惊恐之色，就连拿着报纸的手也微微颤抖。 　　林涉赶紧凑过来：“怎么了，这上面……” 　　随即，他的神色和肖霏霏一样了。 　　多年前，被电锯杀人犯闯进学校杀死的一共有一位老师、五名学生。 　　此时，这些人的大名就在玩家们眼前—— 　　第一位老师，姓王，全名王瀚海。 　　接下来的学生是，林涉、肖霏霏、李鑫辉、孙张洋、谢斐然…… 　　这些多年前死去，又被报纸报道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里。 　　就站在路栀和黎零身边。 第95章 鬼校（十九） 　　从王瀚海到已死的谢斐然，六位玩家的名字，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他们成了报纸里的死者，成了多年前那场凶杀案的遇害人。 　　可是……除了谢斐然，他们的确好好地站在这里，像五位活人。 　　肖霏霏甚至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到身上的体温，那阵彻骨的凉意才勉强淡去几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受控制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到底是NPC，还是现实里的活人。 　　肖霏霏又抬头，望向旁边的路栀。 　　身为眼的路栀此时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们，墨色眼眸是一贯的无波无澜。 　　哪怕见到那份报纸，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正是这样的反应，让肖霏霏和林涉一下子放下了心。 　　这意味着他们确实不是副本里的NPC，而是真正的活人。 　　相比于肖霏霏和林涉，王瀚海倒冷静很多，开口：“也就是说，这个副本利用了我们的身份，将我们设置成了里面的NPC——而且，还是多年前那场凶杀案的受害人。” 　　他们还是他们，只是身份被系统借用，套进了这场副本里。 　　李鑫辉完全不能接受这点，当即大骂：“什么东西啊！这个副本没问我的意见就让我当个死人，也太过分了！” 　　其他人沉默，都赞同了这句话。 　　毕竟看到自己的名字作为死者出现，还挺糟心的。 　　“可是……”肖霏霏忽然想起什么，道，“既然我们在副本里的身份是多年前的人，为什么现在班上的那些学生还认识我们，而且把我们当成了同班同学？” 　　这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王瀚海沉思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副本里很多NPC的时间是重复的吗？” 　　“也许，这整个副本都是一场轮回，一直重复着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现在的时间线正是那场凶杀案发生的时间线，其他NPC之所以是觉得凶杀案是多年前发生的，只是因为他们身陷于这样的轮回之中，产生了错觉。”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副本故意要借他们的口来迷惑我们，让我们产生之前那个错误的判断。” 　　孙张洋有点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用吗？”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不能快速通关，”王瀚海道，“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顿了几秒，才有些犹豫地接下去：“这个副本只有七天，也许第七天，那场凶杀案就会再度发生。如果我们不能挖出恶鬼的身份，那所有人都会被凶手杀死，成为真正的受害人。” 　　众人：“……” 　　林涉“嘶”了一声：“还有个问题。” 　　“我们进副本的第一天不是听到有学生讨论最近市里面又出了个杀人犯，难道那个杀人犯和即将杀死我们的是同一个人？” 　　最开始，他们以为这个副本有两个杀人犯，一个是最近出现、还未被抓捕的杀人犯；一个是多年前犯案后自杀的电锯杀人犯。 　　现在，他们突然得知副本里的时间线是重复的，所谓的多年前根本不是多年前，那么关于这两个杀人犯，又值得深思了。 　　“很有可能，”王瀚海道，“毕竟这个副本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迷惑我们。” 　　“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个杀人犯的身份。既然他要杀死我们，那么很显然，他就是恶鬼。” 　　肖霏霏听到王瀚海这句话低头，试图从报纸上找到关于杀人犯的信息，可令她失望的是，上面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死的人会是我们几个？”她喃喃道，“报纸上说，当天放学后，我们几个都聚在一间教室里……为什么？” 　　王瀚海：“我在这里的身份也是老师，也许那天是副本里的我叫你们留下来，想和你们说事情。” 　　可是，能说什么事情？ 　　一个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叫了这五个学生？ 　　不仅是王瀚海不解，其他人心头也有疑惑。 　　除了王瀚海，他们五个学生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玩家们怎么也想不通，肖霏霏和林涉又向路栀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们知道路栀是眼，这种情况下不能干涉他们的任务，不过，他们也只是希望路栀能小小地提示他们一下。 　　路栀什么也没说，目光偏移，落在林涉身上。 　　林涉呆呆地与他对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 　　路哥这个眼神……意思是一切在我身上，我是主要原因吗？ 　　林涉明白路栀的用意，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又立马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反思着反思着，他的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 　　“等等……” 　　林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该不会……还是因为邓川河吧？” 　　其他人：“什么？” 　　“我，我之前不是说过，每次回到宿舍，邓川河身上都带伤吗？”林涉道，“而且他总是对我们很仇视，我一开始不能理解，现在好像忽然想通了。” 　　“也许，打伤邓川河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以我为首的我们五个人。” 　　他说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在副本里的身份，是邓川河的霸凌者。” 　　…… 　　今天晚上很晚，林涉才回到宿舍。 　　李鑫辉和他一起回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不过，因为回来得晚，他们并没有遇到邓川河。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邓川河正在洗澡。 　　他的衣服放在外面的盆子里，林涉凑过去一看，衣服上面分明带血。 　　一下子，林涉的脸色更不好了。 　　如果这些是副本里的他干的……那也太过分了。 　　林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之前从未欺负过别人，结果一进到这个副本里，他就莫名其妙成了“霸凌者”。 　　李鑫辉在旁边冲林涉使眼色，林涉一声不吭，犹豫几秒，还是转身。 　　他放轻脚步，走向邓川河的书桌。 　　邓川河的桌子收拾得很干净，书本整整齐齐摆着，最底下是草稿本。 　　林涉要找的正是草稿本，他先是小心翼翼将上面的书本移开，又拿出草稿本，翻到中间一页。 　　这一页满是邓川河的字迹，林涉屏息，听着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慢慢地按住草稿本边角，一点点将这一页撕下。 　　刺啦—— 　　水声的掩盖下，纸张被撕离的声音极小，但也清晰地钻入林涉耳中，像一只虫子，令人不安地拱来拱去。 　　他既担心自己动作太快导致声音太大，被洗手间里的人察觉，又担心自己动作太慢，里面的人已经洗完了澡，他还没能成功撕下这页纸。 　　好在，林涉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终于成功了。 　　当满是字迹的草稿纸最后一点边角被撕离后，林涉和李鑫辉齐齐松了一口气。 　　林涉的掌心早已被汗水黏腻，他当即将那一张纸攥成团塞进衣兜里，又把草稿本和书本移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林涉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笑容，转身—— 　　看见洗手间门口，邓川河正站在那里。 　　他在看着他们。 　　…… 　　路栀给过几个玩家提示后，就离开了。 　　黎零牵着路栀的手，心情倒是很好。 　　他喜欢和自己学长独处，不喜欢两个人身边还有其他人。 　　果然，还是要把学长抱回去。 　　黎零心想。 　　抱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不给任何人看到我的学长。 　　而且那样的话，学长也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就在黎零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路栀偏过头：“在想什么？” 　　黎零语调愉悦：“在想学长真好看。” 　　路栀微微一默。 　　他才不信呢。 　　每次这只学弟琢磨一些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都会拿这个当借口。 　　于是路栀拍拍黎零脑袋。 　　黎零拉过他的手，掌心贴贴自己冰凉的脸庞。 　　他很喜欢和路栀体温接触，因为路栀的身上总是温暖的。 　　哪怕路栀什么都不做，光是看到这个人，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诱惑。 　　最重要的是—— 　　黎零轻蹭路栀掌心，看着路栀眼底的温和，弯起眉眼。 　　学长总是会允许他占有这份温暖，真好。 　　想把学长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彻彻底底地占有。 　　路栀看着身边乖乖巧巧的黎零，丝毫不知这只黏着他撒娇的学弟心底翻腾着怎样晦暗的念头。 　　两人回到单人宿舍，没过多久，窗边又响起什么动静。 　　路栀抬眼，此时还没完全入夜，因此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一只黑球正在窗边蹦跶。 　　黎零眉头一下子挑得很高：“怎么又是它？” 　　随即叭叭：“学长，我要睡觉了！” 　　路栀有点好笑：“等一下。”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待会别欺负人家。” 　　说完这话，他就去给黑球开窗了。 　　黑球蹦进宿舍，中间的眼睛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地瞄了黎零一眼，整只球忽然膨胀几圈。 　　然后噗噗噗往外丢了几颗糖。 　　“喏，你要的糖。” 　　路栀难得有些意外：“你真的带来了？” 　　黑球蹦来蹦去：“当然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路栀闻言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黑球的确可以在副本间任意穿越，甚至可以携带不同副本里的东西。 　　这样的能力…… 　　见路栀没说话，黑球看看他，忽然出声：“你又干涉玩家了！” 　　路栀：“哦。” 　　然后把那几颗糖拿走：“谢谢。” 　　黑球：“喂喂喂，别转移话题，你是眼，怎么能随意干涉玩家！” 　　路栀神情淡淡：“难道乌托邦能对我做什么？” 　　黑球：“……好像也是。” 　　它随即又道：“可你也不能随意违反乌托邦的规则！” 　　路栀安静地注视黑球，没有说话。 　　黑球原地蹦了蹦，莫名有些紧张：“你干嘛？” 　　“你很奇怪，”路栀平静地道，“你会帮助我，但也会维护乌托邦的规则。” 　　“那么，你是来自哪边的人？” 　　黑球：“……” 　　黑球一声不吭，默默缩成一团。 　　蹦走了。 　　路栀眉头稍抬。 　　黎零从路栀身后伸出一只手，把窗户关上，也没有收回手，而是很自然地落在路栀腰间。 　　路栀回头：“喏，要糖吗？” 　　黎零：“我才不要它的糖，我要学长给我带的。” 　　路栀：“真的不要？” 　　黎零：“不要。” 　　非常有原则。 　　路栀“噢”了一声，于是拆开一颗糖果的包装纸，自己吃掉了。 　　黎零沉默看他。 　　看着看着，忽然凑过去，亲了路栀的脸一口。 　　路栀：“……？” 　　“学长吃糖，看起来甜甜的。”黎零笑眯眯地道，“所以我要吃学长！”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你还是去睡觉吧。” 第96章 鬼校（二十） 　　暗沉的夜幕垂落四周，路栀于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又睡过去了。 　　曾经，作为眼的他并不需要休息。然而来到这个副本，遇到身边这只学弟之后……他总是能够安心地入眠。 　　此时，黎零正搂着路栀的腰，冰凉的脸庞埋在路栀温暖颈侧，是个完全将他霸占在自己怀中的姿势。 　　路栀垂眼，见黎零似乎睡着了，抬手摸摸黎零头发。 　　然后黎零就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 　　路栀：“？” 　　路栀：“你没睡着？” 　　“学长不也没睡着，”黎零笑眯眯地抬头，“还偷偷摸我。” 　　“学长占我便宜！” 　　路栀：“……” 　　路栀心想摸一下脑袋怎么就占便宜了，而且你占我便宜的时候还少吗——于是直接无视了黎零后半句话：“我刚刚醒过来。” 　　“噢，”黎零懒洋洋地蹭着路栀肩窝，像只抱着自己的猫薄荷的大猫，“是因为我压到学长了？” 　　这么说着，他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路栀摇首：“没有。” 　　黎零于是高高兴兴地抱紧了自己学长，顺便给学长拉了拉被子。 　　路栀看着黎零，虽然这只学弟身上冰凉凉的，但这么几天，他已经熟悉了对方的温度。 　　路栀：“你一直没睡吗？” 　　黎零：“对啊，我睡不着。” 　　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入睡。 　　但他很喜欢看着学长睡着的样子，尤其是看着学长安静地躺在怀中，被他一个人占有的模样。 　　黎零眉眼弯弯，又贴贴路栀脸庞：“学长睡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呢。” 　　路栀轻轻“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又抬眼看向黎零。 　　黎零与他对视，眼眸单纯又无辜。 　　好像在说，学长快睡，我才不会做什么坏事。 　　路栀：“……” 　　他总觉得自己睡着后，这只学弟肯定又会占他的小便宜。 　　但是…… 　　身边的人虽然很冰冷，却有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路栀眼帘覆落，依靠在黎零臂弯间，很快睡着了。 　　…… 　　天亮的时候，林涉李鑫辉和孙张洋早早来到教室。 　　不知为什么，他们一脸憔悴，显然整夜没有睡好。 　　肖霏霏来到教室后还被林涉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失败了吗？” 　　“成功了，”林涉有气无力地掏出一个纸团，递给肖霏霏，“但是……” 　　昨天他们经过一通分析，意识到邓川河身上的伤可能是他们几人造成的——也就是说副本给他们安排的身份，是邓川河的霸凌者。 　　可是无缘无故，他们为什么要霸凌邓川河？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肖霏霏想起她来副本第一天的时候，曾在抽屉里摸出一封匿名的告白信。 　　她怀疑那封告白信是邓川河写给她的，这也是众人霸凌邓川河的起因。但因为告白信还放在教学楼的抽屉里，所以她让林涉先回去搜集邓川河的字迹，第二天再来辨认。 　　所以，林涉回到宿舍后，才会趁邓川河洗澡间隙去撕他的草稿。 　　只是昨天晚上，林涉刚刚将草稿纸塞进口袋，邓川河就出来了。 　　林涉和李鑫辉当即被吓傻了，所幸邓川河只看到林涉两人站在自己的书桌边，对于他们刚才偷他草稿纸的事情并不知情。 　　尽管如此，他还是幽幽地盯着林涉和李鑫辉，让这两个本就有点做贼心虚的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于是，林涉和李鑫辉就跑去隔壁宿舍找了孙张洋。 　　于是，三个人一晚上谁也没睡着。 　　肖霏霏：“辛苦了！” 　　“不辛苦，”林涉神情麻木，“等回到现实后，我一定要睡个三天三夜。” 　　他已经接连两天通宵了，实在让人头秃。 　　肖霏霏拆开林涉给的纸团，展开，上面是邓川河歪歪曲曲的字迹。 　　她又拿出之前收到的匿名告白信，放在一起对比，果然，两边的字迹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副本里，邓川河的确是她的暗恋者。 　　肖霏霏恍然大悟：“这样的话，一切好像都串起来了。” 　　副本为她设定的身份是这个班上的班花，人缘很好，也有很多暗恋者，邓川河就是其中一个。 　　而林涉孙张洋几人在副本里的身份可能同样是肖霏霏的暗恋者，也可能本就和她关系很好。总之，他们无意间得知自己同宿舍的邓川河喜欢肖霏霏，居然开始了对邓川河的霸凌。 　　“不，应该不止如此，”林涉听完肖霏霏的话，道，“副本里的我们并不是因为邓川河暗恋你才霸凌他的，而是在这之前，我们就已经开始欺负他了。” 　　他还记得副本第一天，他回到宿舍后邓川河给他们打了饭，却依然对他们很排斥。 　　应该在那之前，霸凌就已经开始，邓川河也只是被迫给他们打饭，却被刚到副本还不知情的他们认为是好心。 　　林涉越说越心情复杂：“副本里的我们一直在欺负他，而且得知他向你告白后，我们对他的欺负就更过分了。” 　　最开始，也许还只是强迫打饭、带东西、冷暴力。 　　后来就渐渐上升到动手动脚，甚至打伤了邓川河，打得他头破血流…… 　　林涉意识到这点，神情变得不太好了。 　　这个霸凌者的身份，其实是系统强加给他们的身份。 　　作为玩家，他们确实没对邓川河做过什么，起初也毫不知情。然而在邓川河眼中，他们却是欺凌自己的恶魔。 　　林涉忽然又想到，难怪那天自己让孙张洋去问他宿舍的人关于邓川河的事情，孙张洋什么也没问到。 　　因为副本里的孙张洋也是邓川河的霸凌者之一，而孙张洋宿舍的人显然也清楚这点，他们恐怕还奇怪为什么孙张洋要问出这个问题。 　　“所以……邓川河才是那个杀人凶手吗？”肖霏霏喃喃道，“因为副本里的我们一直欺负他，终于把他逼到绝境，让他对我们挥刀……” 　　而在杀死他们之后，邓川河也陷入绝望，选择了自杀。 　　所以那一天，报纸上才会同时报道电锯杀人犯与学校自杀的学生。 　　两人陷入沉默。 　　这真是一个沉重的结局。 　　此时，路栀和黎零走进教室，见肖霏霏与林涉脸色都不太好，他们中间的桌上还摊着一张纸和一封书信，便知道他们又得到了新线索。 　　“……不，不对，还有一个问题。” 　　刚才一直沉默思索的林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没有参与霸凌。”他对肖霏霏道，“一个是你，一个是王老师。” 　　肖霏霏：“哎？” 　　林涉：“还记得上次袭击我们的恶鬼吗？” 　　他想说的是，那时的黑手一直在攻击他和李鑫辉孙张洋三人，却忽视了肖霏霏和王瀚海。 　　这也许可以说明，他们之中作为老师的王瀚海并没有欺负过邓川河，而作为邓川河暗恋对象的肖霏霏也没对他做过什么，所以这两个人才会被黑手放过。 　　只是林涉话音刚落，从他身边走过的路栀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波澜地开口：“那并不是恶鬼。” 　　林涉、肖霏霏：“啊？？？” 　　“如果是恶鬼，我不会帮助你们。”路栀淡淡地道，“毕竟恶鬼出现，意味着你们触发了关键剧情。” 　　那样的话只能由玩家自己去面对，不然，他们之后的副本只会越走越艰难。 　　肖霏霏和林涉目瞪口呆，他们之前一直以为在宿舍袭击他们的黑影就是恶鬼，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阵仗？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路栀及时出现，他们差点就要死在那里了！ 　　结果，那个黑影居然不是恶鬼？？ 　　“等等，路哥！”林涉震惊道，“也就是说……恶鬼之前从未出现过吗？” 　　路栀：“至少，它没有攻击过你们。” 　　林涉、肖霏霏：“……” 　　路栀无异于给了他们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恶鬼至今没有攻击过他们，上次袭击他们的又不是梦魇，那就只能是第三种存在——徘徊于副本里的鬼魂。 　　仅仅是一个鬼魂，就要将他们逼到绝境了…… 　　林涉：“那，那个鬼魂又是谁？” 　　路栀没有说话，只是离开了。 　　他已经给出一定的线索，剩下的还是要靠玩家自己探索——毕竟，这终归是玩家们的任务。 　　肖霏霏感激地说了声“谢谢路哥”，她还记得到目前为止，路栀已经帮过他们不知多少次。 　　这个提醒十分重要，也改变了两人的思路。 　　“那天我对系统说，邓川河是恶鬼，系统也没理我。”林涉道，“可是很显然，邓川河就是那天攻击我们的鬼魂。” 　　肖霏霏点点头：“确实。” 　　林涉想了想，忽然又蹦出一句：“我还是觉得，邓川河就是恶鬼！” 　　他对上肖霏霏困惑的神情，解释道：“你还记得王老师的推测吗？这个副本里的时间是不断重复的，明天就是第七天，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会被杀人犯杀死，而杀人犯也会再次自杀。” 　　“杀人犯显然就是邓川河，所以我猜测，他会在杀人的时候成为恶鬼，从一个普通的鬼魂，变成真正的恶鬼！” 　　肖霏霏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林涉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是正确的，“所以当我提前说出邓川河就是恶鬼时，系统没有回应，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个普通的鬼魂而已——只有到了第七天，他的怨恨才会积攒到极点，突破成为恶鬼！” 　　“更重要的是，这个副本里，难道还有其他特殊的NPC吗？” 　　肖霏霏：“……” 　　肖霏霏犹豫着道：“好像……也是？” 　　林涉自信满满：“所以等着吧，等到明天，我们就能通关了！” 第97章 鬼校（二十一） 　　早自习过后，林涉几人找到王瀚海，将自己刚刚的推测和他说了。 　　王瀚海闻言沉默几秒：“也就是说，你打算等到明天，等邓川河变成恶鬼后再向系统揭穿他的身份？” 　　林涉点点头：“我们只能赌一把了，也许明天我们就会遭到他的攻击，但只要能活下来，活到他变成恶鬼的那一刻，我们就算通关了。” 　　现在已经是第六天，明天就是副本最后一天，邓川河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恶鬼的存在。 　　王瀚海：“可是，万一邓川河不是恶鬼，或者只要我们不死，他就不会变成恶鬼呢？” 　　林涉：“……” 　　这是最差的结局了。 　　王瀚海见他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就按你说的做吧，如你所言，我们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他很清楚，他们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副本，对这一切毫无经验，如果没有身边那位眼的帮助，恐怕也走不到这个副本最后。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最差的结果。 　　“其实，我还有个发现。”林涉又道，“王老师，你和霏霏应该没有霸凌过邓川河。” 　　王瀚海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因为前天晚上，那个鬼魂没有攻击我们两人吗？” 　　当时，林涉李鑫辉和孙张洋三人都被黑暗之中的黑手频频袭击，只有王瀚海和肖霏霏莫名安然无恙。 　　林涉：“对，那个鬼魂应该就是还没变成恶鬼的邓川河。他一直遭到我们的霸凌，那天晚上可能是情绪不稳，开始向我们报复。” 　　“但到了那个地步，他也没有对你和霏霏下手，说明他很有可能对你们两人并没有恨意。” 　　王瀚海听完这话，又生出一个疑惑：“既然如此，那场反复发生的凶杀案里，他为什么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杀死？” 　　林涉：“可能……是因为那时的他已经彻底变成恶鬼，彻底善恶不分了吧。” 　　以上种种，似乎都更加证明了他的推测——邓川河会在第七天，成为真正的恶鬼。 　　也许，副本里的王瀚海作为老师还曾经帮助过邓川河，而副本里的肖霏霏也从未对邓川河做过什么，但他们两人还是被牵扯了进来，在邓川河丧失理智的那一刻，丧命于他的手中。 　　“对了，学长。”旁边的肖霏霏忽然道，“那个杀人犯的作案工具是电锯，那么大个东西，应该很难藏吧？” 　　“你在宿舍里有见过吗？” 　　林涉闻言一愣，他还从未意识过这点：“我回去找找。” 　　王瀚海提醒道：“如果他真的买了电锯，想要预谋杀人的话，应该不会把那么大的凶器往宿舍里搬，可能会藏在这个学校的其他地方。” 　　林涉点点头，下节课是王瀚海的课，几人也一起回到教室。 　　一到教室，肖霏霏就把他们明天的计划和路栀说了。 　　路栀安静地听完，道：“既然如此，明天我不会干涉你们，除非梦魇出现。” 　　肖霏霏点点头：“好的。” 　　她知道，明天是他们玩家通关的关键时刻，这也是要靠他们自己完成的任务——如果再寻求路栀的帮助，哪怕这个副本能侥幸通过，之后的副本，他们也一定会走得非常非常艰难。 　　不能一味地受路哥庇护，我们要学会自己成长，学会面对副本里的恶鬼！ 　　肖霏霏暗下决心，坚定地握拳。 　　“这几天谢谢路哥了，”林涉摸摸脑袋，不太好意思地道，“明天就要分别，祝路哥之后一切顺利……嗯，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在现实相见！” 　　路栀轻轻颔首：“你们也是。” 　　林涉和肖霏霏嘿嘿一笑，又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教室另一边的邓川河。 　　邓川河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始终低着头。 　　林涉与肖霏霏对视一眼，肖霏霏知道他想做什么，主动开口：“要我陪着一起去吗？” 　　“不，还是算了。”林涉道，“按照副本里的设定，他看到我和你一块过去，可能会更难受。” 　　说完，他就起身，走向角落里的邓川河。 　　邓川河一直埋着头，对周围一切好像都漠不关心，哪怕林涉已经走到他身边，也无动于衷。 　　林涉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点：“那个，邓川河同学，我有话想和你说。” 　　邓川河一动不动。 　　林涉心想好吧，完全不意外的反应呢。 　　不过，他还是低下头，诚恳地道：“对不起，邓川河同学。” 　　林涉知道，相比于副本里的自己对邓川河做过的事情，仅仅这么一句道歉，实在太微薄了。 　　而且，他其实也没必要道歉，因为他只是个刚进副本的玩家，从未对邓川河这个NPC做过什么。真正欺凌邓川河的只是系统捏造出的一个“林涉”，是一个虚假的、与他本人毫无关联的“林涉”。 　　但是，想到邓川河这些天受伤的模样，想到这个明明是NPC的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林涉依然觉得愧疚，觉得内心饱受折磨。 　　邓川河听了林涉的话，仍旧什么反应没有，只是木然地低着头。 　　林涉叹了一口气，果然，仅仅一句道歉，什么也无法挽回。 　　恰逢此时，上课铃声响起，他也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刚才，林涉和肖霏霏向路栀道谢的时候，黎零一直坐在路栀身边，不紧不慢地把玩学长那修长的五指。 　　等到林涉几人离开，他凑近路栀，开口：“学长，明天就是第七天了。” 　　路栀：“嗯，我知道。” 　　“明天过后，”黎零一眨不眨地注视路栀，“学长有想过自己要去哪个副本吗？” 　　路栀抬眼，对上他深黑的眼眸，摇摇头：“我的副本都是随机的。” 　　黎零：“噢——” 　　然后轻轻握住了路栀手腕。 　　他没有温度的手指圈在路栀手腕间，冰冷指腹轻轻磨蹭，看起来是个亲昵的举动。 　　然而，路栀却隐约感觉到一股潮湿冰凉的水汽缠绕弥漫，如嘶嘶吐信的毒蛇，危险地盘踞于他的指间，又蜿蜒钻进他的皮肤之下。 　　那仿佛是某种特殊而充满独占意味的标记。 　　路栀没有收回手，只是安静地看着黎零。 　　黎零也看着他，眼中浮出笑意，贴贴路栀脸庞。 　　“我会去找学长的，”他语气软乎乎的，像在撒娇，“到时候还要学长保护我！” 　　路栀：“好。” 　　“不过，你的手有点冷。” 　　黎零非常有自我认知且非常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止手冷，我整个人都冷。” 　　说完他就整个人往路栀身上一赖，黏着自己学长不肯撒手。 　　“学长暖乎乎的，”黎零语调愉悦，“喜欢。” 　　路栀低头，看着这只黏糊糊的学弟，眼底温和。 　　实际上，他们认识也才不过六天，彼此间却十分熟悉。对于这种亲昵的举动，他也毫无反感之意。 　　就好像……许久未见的亲密恋人刚刚重逢。 　　路栀若有所思：“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黎零下巴压在路栀肩上，抬眼：“学长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丢失过一些东西，”路栀摸摸这只学弟脑袋，“我一直在寻找它们，只是还没找到。” 　　黎零舒舒服服地挨着路栀的掌心轻蹭几下，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我不知道，”他专注地望着路栀，深黑眼眸只倒映出这个人的身影，“但我知道学长一定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路栀轻轻笑了一下：“好吧，你说是就是。” 　　黎零得意地哼哼一声，嘟囔道：“本来就是，不用学长承认也是。” 　　随即他又道：“学长刚才说，你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路栀：“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 　　黎零还在好奇地看着他。 　　路栀看了眼天空，沉默一秒，随即开口：“不告诉你。” 　　黎零：“？” 　　“你自己猜去吧，”路栀慢悠悠地道，“反正我不告诉你。” 　　黎零：“？？？” 　　学长刚刚还和他说甜蜜蜜的话，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学长欺负他！ 第98章 鬼校（二十二） 　　黎零紧紧盯着路栀。 　　一声不吭，就那么盯着他。 　　路栀沉默。 　　他发现这只学弟在某些方面特别好奇，特别锲而不舍，如果得不到答案，就会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路栀往天空看了一眼，开口：“之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黎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几秒后，不太高兴地哼哼一声：“学长刚刚都准备告诉我了！” 　　路栀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一下子乖乖巧巧地黏在路栀身上，不动了。 　　像只被顺毛顺得十分舒服的大猫。 　　路栀看着这只黏人兮兮的学弟，眼底浮出些许笑意。 　　过了几秒，黎零忽然觉得不对劲：“学长故意转移话题！” 　　路栀：“噢。” 　　他非常淡定地收回手：“那我不摸了。” 　　黎零：“……” 　　黎零一声不吭，脑袋轻轻抵上路栀肩膀。 　　路栀微微弯起眉眼，继续摸摸这只学弟。 　　…… 　　放学过后，玩家们心情忐忑地准备回到宿舍，路栀和黎零也起身回去了。 　　走过肖霏霏与林涉身边时，路栀停步，对他们道：“小心。” 　　他的嗓音添了几分温和，肖霏霏和林涉先是一愣，随即一阵感动。 　　“谢谢路哥！”肖霏霏道，“嗯……路哥也小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偷偷瞄了眼路栀旁边的黎零。 　　经过这么些天，她和林涉几人其实已经清楚黎零并不是玩家，而是不知哪来的存在。 　　不过，这段日子里，黎零一直乖乖地待在路栀身边，没有对他们玩家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当然，有没有对路栀做过不好的事情，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肖霏霏一开始还十分惧怕和提防黎零，但见多了这个苍白阴沉的青年与路栀亲昵的模样，对他的戒心也渐渐放下。 　　只是，她始终不敢完全相信黎零——毕竟她可还记得那个从井里爬出的黑影；以及那天黎零被黑暗包围，而黑暗向他俯首称臣的模样。 　　因此，肖霏霏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偷偷提醒路栀一下。 　　路栀听到肖霏霏的话，轻轻颔首，眼眸情绪丝毫未变：“多谢。” 　　肖霏霏：好吧，路哥肯定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似乎对于黎零……路哥的底线总是要宽容很多很多。 　　肖霏霏心里不由得生出这种感慨，她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于是回宿舍的路上，将自己的想法和林涉说了。 　　林涉完全没她想得那么多，道：“怕什么啊，路哥可是一位眼，就算黎零是鬼又怎么样，他打不过路哥的。” 　　肖霏霏：“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林涉哈哈一笑：“这是事实嘛。” 　　“实际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应该远比我们想得复杂。”王瀚海道，“路栀的身份肯定不一般，黎零也不知从何而来，也许他们之间，还存在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乌托邦，一个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形容的世界。有些东西浮于表面，底下却是深潭，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探索比较好。” 　　林涉：“王老师说得对！” 　　只是，王瀚海越是这么说，肖霏霏就越有些好奇：“路哥也是现实里的人吗？那黎零呢？” 　　林涉：“眼肯定都和我们一样来自现实吧？只是他们特殊一点，是被乌托邦选中的人。” 　　“至于黎零……反正就算他是个鬼，也是乌托邦造出来的鬼。”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般抬头，环顾四周。 　　夕阳沉没的天空，静静伫立的教学楼，远处操场上空飞起一群鸟儿……这是乌托邦。 　　和现实几乎毫无差别的乌托邦。 　　林涉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要是现在有人告诉我这就是现实，我可能根本分不出来。” 　　肖霏霏开玩笑般地随口说道：“不行，学长你可一定要分清楚。万一副本结束之后，我们明明没有回去，却把这里当成现实，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去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三人的脸上的表情就停滞了一秒。 　　不仅如此，连落在后面，根本没听三人谈话的李鑫辉和孙张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停滞。 　　数秒后，飞鸟掠过天空，空气再度流淌。 　　林涉：“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肖霏霏有些发懵：“好像在讨论路哥和黎零？” 　　王瀚海：“好像是。” 　　三人：“……” 　　“算了，快点回去吧。”林涉叹息一声，“马上就是最后一天了。” 　　今晚过后，决定他们能不能通关的第七天就会到来。 　　他们和路栀黎零的交际也只在这个副本，不论通关与否，一旦副本结束，他们就会与路栀黎零分别。 　　这两个人之后的故事，他们应该永远不会得知了。 　　—— 　　另一边，路栀和黎零也回到宿舍。 　　夜色渐深，无月的黑幕笼罩四周。 　　路栀躺在床上，黑夜中睁开的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他看着身边的黎零，知道这是他和这只学弟在这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 　　黎零依然含笑注视着路栀，贴贴他的脸庞：“学长不睡吗？” 　　路栀摇摇头：“我不太困。” 　　黎零又轻轻勾着路栀指尖，晃了晃：“那要我唱歌哄学长吗？” 　　路栀立马道：“不要。” 　　黎零：“……”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回绝得太快太坚定，路栀又放缓声音：“今天晚上不要，我想多和你聊聊天。” 　　黎零听到这话，又高兴了起来。 　　“好呀，”他道，“学长想和我聊什么？” 　　路栀想了想，道：“下个副本，你打算怎么找到我？” 　　黎零眉眼微弯：“离开副本之前我拉着学长的手，这样就能和学长一起走了。” 　　路栀：“可是，这样行得通吗？” 　　他并不能带其他人穿越副本。 　　“我说可以就可以，”黎零搂住他，语气还有点小自信，“学长不用担心。” 　　路栀轻轻“唔”了一声。 　　既然这只学弟说可以，那他就会相信。 　　黎零把脑袋压在路栀身上，盯着他看了几秒，轻声道：“学长睡吧，我陪着学长。” 　　说完，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然后趁学长睡着之后偷亲你！ 　　路栀：“？” 　　他拉着被子，面无表情：“我不睡了。” 　　黎零眨眨眼：“好吧，我不偷亲学长，学长快睡吧。” 　　路栀：才不信你呢。 　　他一声不吭，与黎零对视。 　　黎零发现骗不到自己学长，下颌轻蹭路栀发丝，换了个话题：“学长遇到我之前，每晚都是待在外面，从不休息吗？” 　　路栀：“我不需要休息。” 　　眼也不需要休息。 　　黎零闻言不太高兴地嘟囔：“天天不睡觉会伤身体的，而且学长睡着的时候很好看，安安静静的，和死了一样。” 　　路栀：“？” 　　最后一句是什么鬼话？ 　　黎零对上他的目光，再度无辜地眨眨眼：“我是在夸学长呢，不管是学长睡着的样子还是死掉的样子，都特别好看。” 　　路栀：“……需要我说声谢谢吗？” 　　黎零：“学长才不用和我说谢谢呢。” 　　路栀无言，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冰凉脸庞，又在他耳边轻笑着道：“其实，学长不用担心。” 　　“我说过了，不管学长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 　　“我已经缠上学长了，学长想甩都甩不掉。” 　　亲昵而冰凉的话语落入耳畔，路栀望着黎零深黑的眼眸，沉默几秒，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相信这只学弟，会再度找到他。 　　黎零眼中的笑意更浓郁了。 　　…… 　　深夜，林涉躺在宿舍的床上，根本睡不着。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林涉扯过被子闷住头，心底焦虑得不行。 　　邓川河就在宿舍另一边，今天晚上，他居然没有再添新伤。 　　这并不能让林涉感到安慰，反而更加害怕，毕竟明天就是副本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邓川河身上会发生什么变故。 　　而他之所以会回到这里，只是因为熄灯前必须上床的规则……如果不遵守规则，那他也是个死。 　　深夜的宿舍静悄悄的，林涉听不到李鑫辉的鼾声，知道他其实也没睡着。 　　可是……邓川河呢？ 　　林涉不由得冒出这个想法。 　　邓川河睡着了吗？还是说他也没睡，只是在黑暗中观察我们…… 　　想到这里，林涉背后蹿起一阵寒意，连忙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被子里闷热至极，然而林涉却顾不得那么多。 　　他根本不敢冒头，只怕自己一探出脑袋，就会对上邓川河面无表情的脸。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林涉居然在这极度的紧张与闷热之中，有了几分困意。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哪怕林涉几次想要努力睁开，却也无济于事。 　　困意越来越浓，林涉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其实并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不能睡，不能睡…… 　　林涉无声地对自己说。 　　不能这个时候睡着，忍一忍，熬到天亮…… 　　——然而，他的加油鼓劲根本没什么作用，很快的，在那股莫名其妙的困意催使下，林涉晕乎乎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 　　背后不再是柔软的床褥，而是硬邦邦的水泥地面。 　　林涉睡得腰疼，也第一时间直觉不好，赶紧坐起。 　　他发现他已经不在宿舍了。 　　而且在他身边，还有几个人。 　　“哎哟，”王瀚海揉着腰，龇牙咧嘴地坐起，“我的老腰……这什么地方？” 　　他环顾四周，随即和林涉一样，脸色变了。 　　此时，所有玩家都在这里，都是一脸懵逼地坐起。 　　而他们所处的地方也不再是宿舍，而是教学楼，一间空荡荡的教室内。 　　教室前后门紧锁，四处落尘，没有一张桌椅。窗户也紧紧关着，外面是暗沉沉的天空，不见光亮。 　　肖霏霏色变：“这该不会是……那场凶杀案的教室吧？！” 　　没人回答她，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林涉扭头看向教室后门的黑板，他们曾经探索过发生凶杀案的教室，当时的黑板报上还画着几个代表着凶手与受害者的小人。 　　此时，黑板报上同样有六个小人，其中五个跪在地上，眼角滴下一颗颗泪珠，还有一个小人被拦腰斩断，腰间一片血红。 　　林涉身上登时一阵发寒。 　　那五个跪地哭泣的小人，显然就是教室里的他们，而被拦腰斩断的小人……应该是第一天就死去的谢斐然。 　　只是，黑板报上，凶手还未出现。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王瀚海起身，“再拖下去，必然会有意外。” 　　他说着，就要向门口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他的脚步就僵住了。 　　不仅是他，其他玩家的脸色也纷纷变化，睁大了眼睛—— 　　此时，在那片紧锁的窗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 　　一个瘦瘦长长，足有两米之高的黑影。 　　瘦长黑影静静地站在外面，借着暗沉沉的窗户，窥视教室里的人。 　　下一秒，教室紧锁的前后门，同时响起沉闷缓慢的敲门声。 　　咚。 　　咚。 　　咚。 第99章 鬼校（二十三） 　　咚 　　咚。 　　咚。 　　沉重缓慢的敲门声自门外响起，一下一下，敲在所有玩家的心上。 　　窗外的黑影始终未动，然而玩家们并不因此感到庆幸，反而愈发害怕。 　　林涉紧紧盯着那黑影，他知道现在就是第七天，能否通关，全在这一天。 　　“邓……邓川河同学！”他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是你！” 　　“……” 　　窗外的黑影一动不动，敲门声也并未停下。 　　林涉没有放弃，继续出声：“对不起，欺负你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已经知错了，真的！” 　　“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也许杀了我们是可以泄愤，但你之后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为了我们这种人而丢失原本的生活，实在不值得啊！” 　　他的态度诚恳，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停顿了一秒。 　　随即—— 　　砰砰砰！ 　　变成了猛烈的撞门声。 　　众人：“？！” 　　“其实，其实！”孙张洋慌得不行，磕磕巴巴地道，“我们根本不是欺负你的人！我们只是刚来到这里的玩家，这里是个副本，欺负你的是其他人！你要是现在杀了我们，就等于杀错了人！” 　　他不过脑子地将真相说了出来，然而窗外的黑影就好像没听见，始终不为所动。 　　伴随着重重的撞门声不断响起，教室前后大门剧烈震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撞开。 　　不仅如此，整间教室也如被摇晃的小盒，众人几乎难以站稳，跟着东倒西歪。 　　一片混乱之中，李鑫辉崩溃抱头：“你们快点想想办法啊！路栀呢？他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没有人理他，林涉紧紧盯着窗户之外那道黑影，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系统，系统！我知道恶鬼是谁了！” 　　他召唤出系统，深吸一口气：“恶鬼是——邓川河！” 　　【……】 　　然而，就和之前一样，系统毫无回应。 　　玩家们：……完了！！ 　　系统的沉默意味着一个最糟糕的答案，他们的心也随之凉到谷底，林涉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 　　原本在他的猜测中，这个副本里的邓川河起先是普通的鬼魂，因为怨念不断加深，所以会在最后一天变成恶鬼，杀死所有人。 　　可现在，哪怕到了第七天，恶鬼也并不是他以为的邓川河！ 　　那会是谁？！他们除了邓川河，哪还认识其他的NPC？！ 　　绝望将林涉吞噬，他颓然瘫坐在地，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副本，他们失败了。 　　仅仅是第一个副本，他们就无法通关…… 　　砰！ 　　众人绝望之时，教室前门终于不堪重负，被狠狠撞开。 　　门外，是浓稠如墨的黑暗。 　　随即，黑暗骤然沸腾涌动，似乎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要从里面破土而出，挤进这间教室里—— 　　“等等！” 　　在所有玩家惊恐的目光中，肖霏霏忽然出声：“恶鬼是，郑昭通！” 　　——她话音刚落，时间仿佛被刻下静止符，原本沸腾的黑暗也登时停滞了。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找出恶鬼】 　　玩家们：“？？？” 　　发生了什么？？？ 　　除了肖霏霏之外，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根本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不过，四周确实安静下来，他们似乎短暂地安全了。 　　“郑昭通……？”王瀚海诧异道，“那是谁？” 　　肖霏霏盯着门口凝固的黑暗，脸上还残留着警惕与不安：“是门卫的名字，上次我进门卫室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工作牌。” 　　众人：“？？？” 　　恶鬼怎么又和门卫扯上关系了？！ 　　“其实第一次进门卫室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肖霏霏见众人简直摸不着头脑，开始为他们解释，“郑昭通明明和那场凶杀案无关，却搜集了那么多关于那场凶杀案的报纸，光看这点就很奇怪。” 　　“而且，他一直不准我们靠近门卫室，不就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的报纸，从里面找到更多线索吗？” 　　王瀚海：“可是就凭这些，也不能认定他是恶鬼吧？” 　　肖霏霏点点头：“是的，当时的我就算觉得不对劲，也没想过他就是凶手，直到学长第一次指出邓川河是凶手，系统却否认了这点后，我才对这个郑昭通有点怀疑。” 　　“后来，我第二次去门卫室，从郑昭通的床底摸到那张关键报纸，还有一张发票。” 　　“发票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张电锯的购买发票。” 　　众人：“！” 　　那场凶杀案中的凶手，使用的正是电锯。 　　肖霏霏接着道：“其实证据不止这点，最关键的是，路哥已经给过我们提醒了。” 　　她转向林涉：“昨天，学长你提到宿舍楼下袭击我们的是恶鬼，路哥却否认了你的说法，告诉我们那并不是恶鬼。” 　　“后来你又询问路哥恶鬼是否从未出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一点，而是说至少恶鬼并没有攻击过我们。”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隐晦地提醒我们，恶鬼其实已经出现，而且我们也确实遇到了——只是，它还没有对我们做什么。” 　　——关于这点，其实是肖霏霏刚刚才想通的。 　　因为邓川河被证实不是恶鬼，那么她只剩下一个推测，而这个推测，恰好可以与路栀给他们的提醒对上。 　　林涉恍然大悟：“所以那个杀人犯其实并不是邓川河，而是郑昭通？” 　　“可他为什么要杀我们？难道我们得罪过他吗？” 　　肖霏霏：“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副本里的他们几个会被郑昭通杀死，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林涉无言几秒，忽然想起什么：“糟了！那邓川河应该就是那个自杀的学生，他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凶杀案发生的那一天，这所高中还有一个学生自杀于宿舍之中。 　　众人之前一直以为自杀的学生就是杀人犯，现在才意识到这分明是两个人，只是恰巧都在同一天死去罢了。 　　“什么嘛！原来这么容易！”李鑫辉不满地看向肖霏霏，“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他不等肖霏霏说什么，又语气恶劣地补了一句：“而且路栀既然早就知道恶鬼是谁，为什么不一开始告诉我们！让我担惊受怕这么久！” 　　其他人：“……” 　　肖霏霏气急：“你！你也太忘恩负义了！你不要脸！” 　　“路哥帮了我们多少次，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连脑子都没有！”她愤怒地道，“你也不想想，如果眼真的能随意泄露通关的内容，那他不会受到惩罚吗？乌托邦也不可能会允许这种行为！” 　　“更何况路哥早就提醒过我们了，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我根本不能确定郑昭通就是恶鬼！” 　　李鑫辉才不理会她的解释，梗着脖子嚷嚷道：“既然他能提醒我们，凭什么不能直接泄露？泄露了我们不就能早点通关，这对所有人不都是件好事吗！” 　　“谁告诉你，知道恶鬼是谁就等于通关了。”林涉冷笑，“你没发现到了现在，我们都没得到通关提醒吗？” 　　李鑫辉：“什么？” 　　林涉：“如果你有点脑子，应该还能记得我们的任务可不止是找出恶鬼，还有第二个任务——活过七天。” 　　“要是路哥第一天就告诉我们恶鬼是郑昭通，那之后的七天我们恐怕一直都会遭到恶鬼的攻击。这样一来，你确定我们还能活得下去？” 　　李鑫辉：“那……那有什么的！他可以一直保护我们啊！” 　　这话一出，不要说肖霏霏几人，就连孙张洋都背过身去，听不下去了。 　　王瀚海眼中添了分轻蔑，同样冷淡地道：“别忘了，第一天我们就遇到了梦魇，如果不是因为路栀，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能遇上路栀这样强大的眼是我们的幸运，能得到他的多次帮助更是我们的幸运，但如果你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那么下个副本，这就会变成你的不幸了。” 　　李鑫辉：“呦呵，老师说话就是不一样，根本听不懂！” 　　肖霏霏幽幽地道：“也是，毕竟你没有脑子，当然听不懂了。” 　　李鑫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别太过分！！” 　　之前李鑫辉几次激怒林涉几人都不见他们动手，而现在，李鑫辉才被这三人怼了一通，一怒之下，居然又掏出了匕首。 　　以往的每一次，他掏出匕首时，肖霏霏几人都会避让。 　　然而这一次，肖霏霏几人脸上一片冷漠，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李鑫辉，就像看着一个小丑。 　　“算了吧，”孙张洋在旁边出声，“要是待会恶鬼来了，靠你这把匕首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李鑫辉听了，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热气上头，脸庞登时憋得跟猴屁股一样红。 　　这些人……这些人都看不起他！一个个都在看他的笑话！ 　　就因为发现了他的道具没用，这几个原本对他各种奉承的人居然都敢顶撞他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拜高踩低的小人！！ 　　李鑫辉充血的眼睛直直瞪着孙张洋，发现孙张洋毫无反应，又看向王瀚海、林涉…… 　　最终，他一声大吼，挥舞着手中匕首，向肖霏霏扑了过去！ 　　—— 　　路栀睁开眼睛。 　　墨发柔软垂落，他坐起身轻按额角，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睡得太久了。 　　但是最开始，他并不打算入睡。 　　路栀微微蹙眉，环顾四周。 　　宿舍里很安静，明明已经到了白天，窗外却是暗沉无光的黑暗。 　　然而，路栀并没有在意那个。 　　他只注意到了一点—— 　　黎零不见了。 第100章 鬼校（二十四）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黎零的身影。 　　路栀神色沉凝，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走去。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宿舍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学长，”黎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语气里含着笑意，“你醒啦？” 　　路栀停步，看着黎零和之前一样非常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 　　于是路栀的嗓音温和下来：“你去哪了？” 　　黎零眼中划过一丝深黑，望着自己的学长，依然笑吟吟地道：“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随即，他勾着路栀手指轻晃，换了个话题：“学长不睡吗？天还没亮呢。” 　　路栀沉默一秒：“天已经亮了。” 　　他能感觉到那些玩家已经和恶鬼交锋过一次，目前还安然无恙。 　　黎零：“噢——” 　　然后脑袋往路栀肩上一压：“那也不准学长出去，我要学长陪着我一个人。” 　　路栀想了想：“如果待会梦魇出现，我还是要过去的。” 　　黎零：“啧。” 　　他一点也不高兴地搂住路栀，小小声地嘟囔道：“果然就该把学长抱回去，不让其他人看到学长……” 　　路栀垂眼：“抱回哪里？” 　　黎零立刻无辜兮兮地改口：“学长听错了，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路栀眉头稍抬，知道这只学弟肯定又在打什么不好的算盘。 　　于是轻拍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拉过他温暖的手，拢在冰凉掌心里不肯放开。 　　宿舍里安静几秒，路栀再次开口：“今天过后，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黎零“唔”了一声，凑过去贴贴路栀脸庞：“学长放心吧，反正你甩不开我的。” 　　路栀眼尾微微扬起，看着这只黏人兮兮的学弟。 　　实际上，到了这里，他已经清楚黎零不是玩家。 　　或者说从见到黎零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只学弟的身份绝不会简单。 　　就像黑球提醒的那样，如果这只学弟真的是梦魇……那么到了副本结束的那一刻，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呢？ 　　是依然伪装，还是獠牙毕露？ 　　路栀轻轻摸摸黎零脑袋，黎零立刻高高兴兴地挨着他的掌心轻蹭，眼睛也舒服地眯起。 　　这是一只危险的凶兽。 　　然而，大多数时候，这只凶兽都会收敛起利爪，温驯地为路栀垂首，黏在他身边撒娇。 　　路栀眼中再度浮出温和的神色。 　　虽然黎零身上总是冰凉凉的，但他并不想放手。 　　哪怕知道是利刃，他也情愿握于手中。 　　至少，这是在他乌托邦里，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 　　李鑫辉挥舞着匕首向肖霏霏扑过来的那一刻，离肖霏霏最近的林涉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挡在肖霏霏面前。 　　几步外的王瀚海也赶紧冲过来，试图制住李鑫辉—— 　　然而，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下一秒，黑暗涌现！ 　　墨染般的黑暗瞬间将所有人笼罩，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众人瞬间身陷于此，根本无路逃脱！ 　　更要命的是，玩家们还没来得及惊恐，又见黑暗中生出无数只黑色的手——这些黑手如蹿动的毒蛇蛇群，向林涉李鑫辉和孙张洋三人扑来！ 　　肖霏霏惊呼：“是邓川河吗？！” 　　这样的一幕何其眼熟，正是那天宿舍楼里袭击他们的鬼魂。 　　显然，刚才教室外攻击他们的是恶鬼，被揭穿身份后暂时离开。而现在，邓川河的鬼魂再次找上了他们！ 　　林涉大惊：“糟了！邓川河可能已经……” 　　今天是那场凶杀案重演的日子，也是邓川河自杀的日子。 　　邓川河虽然不是恶鬼，却也是副本里徘徊不去的鬼魂，此刻自杀，恐怕会比之前更加强大！ 　　——就和林涉的猜测的一样，黑暗中生出的黑手数量远比他们上次遇到的更多，而且体型更大，更加难以躲避！ 　　林涉心中惊骇，一不留神，就被几只黑手齐齐抓住手臂。 　　一瞬间，手臂如被火焰炙烤，他惨叫出声——与此同时，脑子里忽然被强行塞进了某段记忆。 　　画面浮现，林涉看见一个瘦弱的男生被四个不见脸庞的人围堵在角落，那些人讥笑他，怒骂他，而男生只是低着头，瑟瑟不敢言语。 　　林涉在痛苦中睁大眼睛，很快意识到这是邓川河的过去。 　　而那四个人，应该正是副本里的他、李鑫辉、孙张洋，以及死去的谢斐然。 　　最开始，邓川河遭受的只是言语上的暴力，“林涉”四人天天嘲讽他，对他冷言冷语。而班上的学生始终漠然注视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 　　是副本里的肖霏霏。 　　她不止一次站出来维护过邓川河，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渐渐的，邓川河开始对这个帮助过自己的女生有了好感。 　　于是没过多久，就有了那封匿名的告白信。 　　只是，副本里的“肖霏霏”并不清楚告白信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是匿名，她也没有赴约，仅仅是将告白信放在一边。 　　谁知道，这封信恰好被路过的副本里的“林涉”看见了。 　　伴随着这封匿名告白信，邓川河遭遇的霸凌很快升级，从最开始的言语侮辱，上升到肢体欺凌。 　　“林涉”四人如同恶魔，仅仅是出自心中的厌恶，便开始对邓川河拳打脚踢。 　　持续升级的暴力令邓川河痛不欲生，但暴力带来的快感却让“林涉”四人成瘾，他们听不见邓川河的哭泣与求饶，只是沉浸在自己恶毒的愉悦之中。 　　就这样，一连过去数日，邓川河愈发沉默，身上的衣服也遮不住伤口。他白天就像教室里浑浑噩噩的幽灵，夜晚则缩在宿舍的角落里，整夜不敢合眼。 　　这样的异样很快被“肖霏霏”察觉，她震惊于“林涉”四人的恶魔行径，于是找到他们的老师“王瀚海”，将这件事情告知。 　　“王瀚海”大为震怒，当即要求“林涉”四人放学后留下，他要弄清这一切的始末。而“肖霏霏”也选择陪同，她想作为邓川河的证明人。 　　于是，一位老师和五名学生，放学后共同来到一间空教室。 　　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而另一边，邓川河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居然空无一人，那些恶魔的影子不知去了哪里。 　　周围如此安静，如此安宁，邓川河怔怔地站在原地。 　　时隔多日，他好像第一次回到人间，第一次呼吸到了鲜活的空气。 　　原来这样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但是，那些恶魔很快就会回来，到那时候，这里又会变成阴森的地狱。 　　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再回去了…… 　　邓川河的眼睛里流下泪水，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林涉”的书桌上摆着一把刀。 　　一把水果刀。 　　—— 　　“学长……学长！！” 　　肖霏霏的叫声猝然将林涉唤醒，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仍然身处那片黑暗之中。 　　肖霏霏神情惊慌，声音带着颤抖：“学长……你怎么哭了？” 　　“……”林涉怔怔地道，“我哭了？”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满脸泪水。 　　此时，李鑫辉和孙张洋也在他旁边，他们两人虽然没哭，但脸上都带着大梦惊醒的神情，显然同样看到了那段邓川河的过去。 　　“醒了就快跑！” 　　王瀚海的吼声从旁边传来，林涉扭头，发现他正挥舞教鞭，汗如雨下地为众人驱散黑手。 　　“我要撑不住了！” 　　林涉立马起身，“啪”地一下按动打火机。 　　打火机的火苗蹿起，和之前一样，直直指着另一个方向。 　　林涉：“快，往这边走！” 　　几人奔逃的过程中，林涉忍不住询问肖霏霏：“我刚刚愣了多久？” 　　肖霏霏：“没有多久，也就几秒，我发现你们三个突然站着不动，脸上的表情跟梦游似的，特别吓人。” 　　林涉松了一口气，又道：“我刚刚看到了邓川河的过去。” 　　他将这一段简短地说了出来，肖霏霏听完怔了一会：“难怪……他不攻击我和王老师。” 　　邓川河的复仇对象，从始至终都是林涉四人。 　　哪怕沦为鬼魂，他也没有完全丧失心智。 　　“邓，邓川河！” 　　另一边，因为有打火机指示方向，众人遭受的黑手攻击一下子减轻不少。孙张洋也得以操着手电筒，腾出空来磕磕巴巴地道。 　　“你找错人了！欺负你的根本不是我们几个！我们只是玩家而已啊！” 　　李鑫辉：“对啊对啊！你分得清人吗？我们才刚来这个副本没几天，是路过的玩家，根本没欺负过你，你明白吗！” 　　追逐他们的黑手毫无动容，甚至因为这句话，加快了追逐的速度。 　　其中一只黑手闪电般地蹿过来抓住李鑫辉手臂，剧痛之下，李鑫辉发出杀猪似的惨叫，王瀚海也不得不回头抽了一教鞭过去。 　　打火机的火苗忽然指向另一边，林涉立马转了个方向，又忍不住回头怒骂孙张洋和李鑫辉：“你们别刺激人家了！” 　　他骂完抬头，望着黑暗的上方，大喊一声：“邓川河同学！对不起！是我们做错了，真的很对不起你！” 　　黑手依然无动于衷。 　　林涉叹息一声，心想果然，无论是道歉还是解释，此刻都没用了。 　　几人只能徒劳地奔跑，很快，李鑫辉第一个开始体力不支。 　　“出口……出口在哪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怎么还没有到出口！” 　　林涉没有回答，他心里也急，低头看了眼打火机。 　　正就是这一眼，令他面色大变。 　　“不好！” 　　打火机机身上的刻度线，不知何时消失了一截！ 　　原本打火机上有三道刻度线，上次遇到邓川河的鬼魂就耗掉一截，这一次他们还没脱困，打火机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刻度线！ 　　更要命的是，那最后一道刻度线也在渐渐消融，长度已经不及之前的一半！ 　　林涉：“快！我们要快一点！！” 　　他惊慌不已，立马加快了脚步。 　　然而，打火机的刻度线并不会因为他们加快速度而减缓消融，在林涉几人惊恐的目光中，那截短短的刻度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啪！ 　　火苗熄灭。 　　—— 　　与此同时，天台之上，路栀起身。 　　天台的风吹动黑衣衣角飞扬，此时此刻，他那双墨色眼眸里满是冷意。 　　黎零：“学长？” 　　“情况有变，”路栀道，“我要赶过去。” 　　黎零闻言拉住路栀的手，道：“我和学长一起过去。” 　　路栀回头看他：“可能会很危险。” 　　“我才不管呢，”黎零眨眨眼，“要是学长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会害怕的。” 　　他说着，语气又有点可怜兮兮：“而且万一真有鬼，它们见我落单，肯定会来欺负我的！” 　　路栀听到这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没忍住笑出声。 　　黎零：“？” 　　“学长笑我！” 　　“没有，我是觉得你好看。”路栀憋笑，“好吧，我们一起走吧。” 　　黎零满脸怀疑：“学长肯定是在笑我，每次笑我的时候，学长都会拿这个借口敷衍我！” 　　路栀与他对视：“才没有呢，你最好看了。” 　　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黎零：“……” 　　学长笑起来真好看。 　　于是乖乖牵着路栀的手，和他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言呐、3254488010瓶；青棱镜7瓶；莫名堂2瓶；黎明烈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鬼校（二十五） 　　打火机火苗熄灭的那一刻，林涉的心瞬间一凉。 　　他不甘心地再次按下打火机开关——只听“啪”的一声，在所有人惊喜的目光中，火苗再度蹿起！ 　　然而这一次，火苗蹿起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又熄灭了。 　　“好疼！” 　　林涉不知为何惨叫出声，还将打火机丢在地上。 　　此时他们还在奔跑着躲避黑手，肖霏霏眼疾手快地蹲下去捡起打火机，十分惊讶：“学长，怎么了？” 　　林涉捂住手：“好烫，烫死我了！” 　　肖霏霏一脸懵逼地盯着手中的打火机：“不烫啊。” 　　打火机机身冷冰冰的，她试图按动开关，只是咔嚓几声过后，火苗并未蹿出。 　　林涉展开手心一看，上面没有水泡，也没有烫伤的痕迹。 　　然而，刚才他触碰到点着火的打火机时，掌心就像碰到火中烧得滚烫的石头，疼得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烫得皮开肉绽。 　　该不会…… 　　林涉心底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另一边，孙张洋的叫声响起：“完了！这些鬼东西越来越多了！” 　　没了打火机的指路，玩家们只能跟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里乱窜，而那些黑手也迫不及待地越涌越多，疯狂追逐他们。 　　可是，之前的奔跑已经足够消耗体力，所有人都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越来越难以迈大步伐。 　　一时间，林涉李鑫辉孙张洋三人齐齐遭到黑手攻击，惨叫连连，身上更是狼狈不已。 　　王瀚海频频挥舞教鞭，早已累得汗流浃背，手臂也酸痛得不行。 　　肖霏霏急得不行，她试图用手去驱赶那些唯独不会攻击她和王瀚海的黑手，帮林涉减轻压力。可当她碰到那些黑手时，却如同触碰到空气。 　　林涉疼得龇牙咧嘴，却有一个想法无比清晰地浮出：“快，把打火机给我！” 　　肖霏霏赶紧把打火机还给他，她拿着这个东西的时候根本无法使用，然而当林涉再度按下打火机开关，火苗又一次瞬间蹿起，周围的黑手也纷纷退后一圈。 　　“啊！” 　　又是一声惨叫，林涉的脸庞变得扭曲无比——但这一次，他没有松手。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冷汗冒出，因为过于痛苦，甚至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动。 　　肖霏霏：“怎么了学长，很烫吗？！” 　　“好烫……真的好烫！”林涉话都说不顺畅了，声音颤抖，还疼得流下了眼泪，“快走，这个方向！” 　　他只觉自己的手被置于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每一寸皮肤都被火舌缓慢舔舐，这剧痛简直要令林涉晕厥，于是一秒后，他松开了开关。 　　火苗一熄灭，那痛苦也随之淡去，尽管如此，林涉依然脚步虚浮，只觉整个人刚刚受了一场酷刑。 　　肖霏霏赶紧拉住他，尽管火苗没了，她却记得刚才火苗指的方向：“是这边！” 　　肖霏霏拉着脚步踉跄的林涉向那边走去，其他玩家赶紧跟上，这一次他们终于跑对方向，周围的黑手明显少了不少。 　　林涉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的打火机，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道具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但想要继续使用它的话，他必须要付出代价。 　　之后，每当黑手明显增多时，林涉都会忍痛再度按下打火机，伴随着使用打火机的次数增多，他的手掌好像真的碰到了一团火，开始变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林涉的惨叫越来越声嘶力竭，他甚至疼得痛哭出声，肖霏霏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他任何忙，急得自己也哭了出来。 　　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王瀚海只能尽力挥舞教鞭，保护林涉不受到黑手攻击。 　　就这样，玩家们在黑暗中苦苦煎熬许久，熬得汗流浃背，精疲力尽，却不知自己何时能看到尽头。 　　直到他们的脚底仿佛被荆棘刺穿，再也难走一步的时候……打火机的火苗停住了。 　　这道鲜红的火苗不再指向某个地方，而直直地跃动着。 　　他们终于到了出口！ 　　林涉此时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疼痛将他折磨得麻木，双眼无神，仿佛成了一个活死人。 　　肖霏霏哭着抱住他，拿走他手中的打火机，激动地道：“学长，我们到了！我们到出口了！” 　　孙张洋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他的眼前一阵发晕，只觉自己累得快要窒息，却根本不敢坐下来休息。 　　李鑫辉则完全不管这些，死狗般地瘫在地上。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能破口大骂：“狗屁！找到出口又有什么用，出不去，我们根本出不去！” 　　王瀚海抹去额头的汗，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站起来，否则待会遇到危险，可能很难跑动。” 　　李鑫辉冷笑：“老子现在要累死了！我才不管这些！” 　　而且，就算他跑不动，也可以拖着这些人带他跑。 　　李鑫辉暗暗打起了恶毒的算盘。 　　王瀚海并不知道李鑫辉的想法，他没有再理这个人，而是艰难上前，伸手探向前方的黑暗——和上次一样，他摸到了一片坚硬的屏障。 　　这里的确是出口，但是上一次，他们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打破这道屏障，最后还是要靠路栀将他们救出来。 　　如今已是副本最后一天，除非他们遇到梦魇，否则作为眼的路栀不会出手。 　　而且，现在袭击他们的只是个鬼魂，如果他们连鬼魂的追击都无法逃脱，那之后遇上恶鬼……不就死路一条了？ 　　一股无能为力的怒火从心底涌出，与之而来的是无法遏制的泄气与绝望。王瀚海忍不住大骂一声，发泄般地把手中教鞭向前一丢。 　　他已经放弃希望了。 　　——然而下一秒，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教鞭脱手，劈入那片黑暗之中……忽然，黑暗如帷幕般被割开，向两边落去，露出前方一道长长的黑暗阶梯。 　　而阶梯尽头，是一团白光。 　　真正的出口！！ 　　众人大喜，谁也没想到山穷水尽之时希望乍现，王瀚海和肖霏霏当即扶住林涉，向那团白光跑去！ 　　孙张洋也赶紧跟上去，只有李鑫辉还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的反应慢了一拍，没能及时拉住其他人，强迫他们带着自己跑。 　　更要命的是，当出口现身的那一刻，众人身后又猝然涌起无数黑手，蛇群般向他们冲来！ 　　李鑫辉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因为没有力气还接连跌倒了几次。眼看那些黑手就要扑到他面前，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向前面的孙张洋伸手：“救命！拉我一把！！” 　　孙张洋已经跑出两米开外，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李鑫辉绝望地大喊：“不！你不能丢下我，救命！！” 　　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强大的求生欲终于激发了他，令他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李鑫辉还没跑出几步，最近的黑手已经抓住他的脚踝。 　　如果是在之前，李鑫辉也许还能大叫一声挣脱，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于是“扑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他被无数只黑手吞没。 　　李鑫辉睁大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的脸庞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狰狞，身体也发出骨骼断裂的格格声，令人心惊。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彻底死去，而是依然死死瞪着孙张洋的背影，用尽全力，发出一声绝望的哀求：“救……救我！！” 　　孙张洋没有回头。 　　—— 　　肖霏霏和王瀚海带着林涉跑在最前面，因为记挂着林涉，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状况，也根本没听见李鑫辉的喊叫。 　　很快，他们终于挤进那团白光之中，看见黑暗褪去，熟悉的学校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肖霏霏又是笑，又是哭。 　　笑是因为他们终于脱困，哭是因为他们居然还没有离开副本，还没有彻底通关。 　　不管怎么样，也许现在的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了。 　　“学长，我们安全了！” 　　肖霏霏试图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林涉，此时，因为离开了那片黑暗，林涉原本血肉模糊的手掌奇迹般恢复了原样。 　　他似乎安然无恙，然而他整个人却好像死过一轮，神情麻木，还没有从刚才的地狱中缓过来。 　　肖霏霏连叫好几声“学长”，林涉都恍若未闻。最后还是王瀚海叹了口气：“给他点时间让他缓缓吧，刚才真是太辛苦他了。” 　　这个时候，孙张洋也终于从白光里挤了出来。 　　刚刚脱困，他就一头栽倒在地，再抬头时，脸上满是惊恐。 　　“李鑫辉没跑出来！”他道，“他被那些黑手抓了……我，我没敢回去救他！” 　　肖霏霏、王瀚海：“……” 　　对于李鑫辉的死，他们其实并不感到难过。 　　毕竟这个人之前仗着道具威胁过他们很多次，也一直对他们恶言相向，直到发现自己的道具没用，才有所收敛。 　　此时此刻，肖霏霏和王瀚海只有一种感觉——后背发凉。 　　副本最后一天，因为鬼魂的攻击，他们失去了一个同伴，甚至所有人都差点死在那里。 　　为了逃出来，林涉的打火机刻度线耗尽，王瀚海也失去自己的教鞭。可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能通关。之后还有恶鬼，还有梦魇…… 　　肖霏霏忽然想回家了。 　　她再也不想来到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王瀚海环顾四周，脸上同样是颓然的神色，却依然打起精神道，“这里太空了，如果待会遇到危险，我们根本没法跑。” 　　此时，所有玩家都在空荡荡的操场上，除他们之外，四周没有一个人。 　　肖霏霏同意了王瀚海的提议，扶住林涉手臂：“学长，我们……” 　　话音未落，她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是从她后背传来的，然而，她的前方却浮出大片大片阴影，那阴影吞噬地面，也将他们四周的光线全都吞噬。 　　肖霏霏先是一愣，随即，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知道是什么东西来了。 　　……恶鬼！！ 　　肖霏霏旁边，孙张洋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在地上。王瀚海也神色大变，拖着林涉和肖霏霏要把他们往后带。 　　此时，站在所有玩家面前的，是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人。 　　学校的门卫，郑昭通。 　　郑昭通穿着背心和凉拖，这让他看起来只像个散步的老大爷——如果忽视他手中拎着的那个电锯的话。 　　滴答，滴答。 　　电锯尚未拉动锯齿，雪白的锯齿却染上鲜血，此时，那浓稠的血液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染红郑昭通脚下的土地。 　　在玩家们恐惧绝望的目光中，这个门卫大爷咧开嘴角，露出森黑的牙齿，阴影自他背后向四面八方掠夺，这也昭示了他恶鬼的身份。 　　这只恶鬼充满恶意、充满嘲讽地对玩家们说道： 　　“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包括那个眼！” 　　这一刻，不只是肖霏霏，其他玩家都快崩溃了。 　　谁也没想到恶鬼会来得这么快，甚至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怎么办？！该怎么办？！！ 　　邓川河的鬼魂已经耗尽他们所有的体力，此时此刻，玩家们甚至生不出逃跑的念头。 　　他们跑不动了。 　　在足以噬人的绝望之中，众人崩溃地选择了放弃。 　　哒。 　　轻轻的脚步声，自一侧响起。 　　玩家们惊恐地扭头，心想又是什么东西？！ 　　只是下一秒，他们的脸上的惊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欣喜。 　　——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踏着无边蔓延的阴影，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是路栀。 　　这一刻，肖霏霏喜极而涕，拼命摇晃林涉：“学长，是路哥！路哥来了！！” 　　林涉：“……啊？啊？！！” 　　他好像突然活了过来，突然回过了神。 　　王瀚海和孙张洋一样瘫在地上，现在的他说不出话，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终于得救了。 　　路栀一步步走到玩家面前，墨色眼眸中的冰冷微光落于恶鬼身上，冷淡地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恶鬼：“……” 　　恶鬼：“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第102章 鬼校（二十六） 　　恶鬼说出那句话时，路栀已经拔出短剑。 　　冰冷剑刃出鞘，如刺入黑夜的星芒，划过一道冷冽剑光。 　　恶鬼身后的阴影猝然涌动，海浪般掀起，汹涌澎湃地向路栀涌去，似乎顷刻就要将他吞噬—— 　　然而，路栀不躲不避，只是抬手，干脆利落地劈落短剑。 　　短剑割开阴影，轻易得如同斩断水流。恶鬼的脸庞一下子扭曲无比，原本是人的身体也瞬间崩溃，化为一团漆黑。 　　仅仅一个照面，它似乎便败了！ 　　玩家们面露欣喜，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一秒，那团恶鬼化作的漆黑就猝然向四面扩散，化为铺天盖地的黑幕。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一道尖锐沉闷之声，那声音针一般刺入耳膜，搞得他们龇牙咧嘴，纷纷捂住耳朵。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肖霏霏惊疑不定地开口：“这声音好像是……电锯声？！” 　　肖霏霏的怀疑并不是错觉，因为很快他们就被黑暗包围，而黑暗之中又生出无数雪白的锯齿，锯齿森然转动，仿佛噬人凶兽的尖牙。 　　这一幕何其眼熟，简直是所有玩家的噩梦，不需要路栀的提醒，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此时面对着什么。 　　梦魇！ 　　原本是恶鬼的门卫，居然变成了梦魇！ 　　玩家们大为震惊，心想还能这样？！ 　　比起玩家们，路栀倒是依然很淡定，他似乎早已预见到眼前这一幕，墨色眸底不带一丝波澜：“果然，你吞噬了恶鬼。” 　　这句话并不是对恶鬼说的，而是对梦魇说的。 　　黑暗之中隐约传来一声冷笑，明明是梦魇的回答，却像郑昭通的声音。 　　不过，尽管出声，梦魇却始终没有更多的动作。它大概是觉得自己吞了恶鬼也无法与路栀为敌，因此对这位眼颇为忌惮。 　　路栀同样很有耐心，淡定地直视前方，似乎是礼貌地在等梦魇主动出手。 　　两方对峙的时候，玩家则鹌鹑似的缩在中间。肖霏霏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憋不住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询问路栀：“路哥，你刚才说它吞了恶鬼……是什么意思？” 　　路栀：“就是字面意思。” 　　肖霏霏：“……啊？” 　　她记得乌托邦的规则里，恶鬼就是恶鬼，梦魇就是梦魇，它们属于同一阵营，虽然很少交流，但也绝不会出现互相攻击的情况。 　　然而此时，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吞噬了恶鬼的梦魇，这就十分奇怪了。 　　大概是见肖霏霏实在不解，路栀又平静地解释了一句：“这是为了对抗我而做出的选择。” 　　肖霏霏：“噢！” 　　她一下子懂了。 　　也就是说，梦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不被路栀杀死才不得不吞噬恶鬼，夺取恶鬼的力量。 　　意识到这点后，肖霏霏的眼睛登时亮晶晶的。 　　这么说来，路哥也太厉害了！ 　　王瀚海同样暗叹一声，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幸运了。 　　不过，他还有个疑惑，忍不住出声：“那么，现在的梦魇可以交流了？” 　　王瀚海记得之前几次，路栀杀死梦魇时，梦魇都不会说话。 　　此时时刻，似乎是因为吞噬了恶鬼，梦魇也拥有了说话的能力。 　　路栀：“你可以试试。” 　　王瀚海于是转向那边的黑暗，很明显，因为顾忌路栀，梦魇始终没有动手，这也让他们玩家的胆子大了起来。 　　于是王瀚海张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郑昭通作为人的时候，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凶手是门卫郑昭通，这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事情。 　　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副本里的他们到底怎么得罪了郑昭通，导致这个门卫要这么残忍地杀害他们？ 　　王瀚海的问题落下，黑暗沉寂几秒，忽然响起了一阵明显是郑昭通发出来的冷笑。 　　“呵呵呵呵……” 　　那冷笑声阴森冰凉，听得人心底直发毛，玩家们的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 　　“不为什么，”随即，恶鬼郑昭通阴森森地道，“因为老子得了绝症，活不了了，想拉几个人垫背而已。” 　　“谁让你们运气不好，那天刚好就在教学楼里遇到我了呢。” 　　玩家们：“？？？” 　　之所以杀死他们，就因为这种理由？！ 　　肖霏霏忍不住开口：“你有病吧！” 　　恶鬼冷笑：“我就是有病啊，我还快死了。” 　　说得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 　　玩家们：“……” 　　事情的始末，到这里总算明晰。 　　副本里的那个老师和五名学生之所以会被杀死，仅仅是因为学校的门卫身患绝症，将死之时做出的疯狂之举。 　　而邓川河和他们的死，根本毫无关系。 　　他只是个可怜的，被霸凌逼上了绝路的人。 　　只是邓川河自杀时大概也没想到，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曾经想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都和自己死在了同一天。 　　玩家的沉默中，恶鬼仍然狂笑不止，似乎很满意自己所犯下的恶行。 　　路栀在这时淡淡地道：“既然问题问完，那么这一切也可以结束了。” 　　恶鬼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黑暗涌动！ 　　…… 　　风声，息止了。 　　教学楼的天台上，黎零坐在天台边缘，望着下方那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即将发生的愉悦事情。 　　他微微弯起嘴角，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玩家面前，路栀收起短剑。 　　丝丝缕缕黑雾缠绕于他指间，曾经试图挣扎反抗的黑暗早已溃散，只剩下这缕淡薄的雾气。 　　梦魇和恶鬼，都被路栀杀死了。 　　此时，这缕黑雾也缓缓融入他的指间，消散于他苍白肌肤之下。 　　路栀眼眸墨黑无光，这一刻，他眼底的黑暗比梦魇更加深邃。 　　肖霏霏悄悄旁观着这一幕，尽管她只能看到路栀冰冷的侧脸，但她却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一点。 　　路哥……好像在吞噬梦魇。 　　——其实第一天见到路栀杀死梦魇，肖霏霏就有过这样的疑惑。 　　此时，她更确定了这份猜想，心底也猝然浮出其他困惑。 　　乌托邦的规则里，眼能够吞噬梦魇吗？ 　　肖霏霏暗暗地想。 　　或者说，能够吞噬梦魇的路哥……又是怎样的存在？ 　　类似的想法不断翻腾，然而，肖霏霏始终一言不发。 　　她决定不把自己发现的东西说出去。 　　这个副本后，她只会记得路栀救过他们很多次。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时隔多日，玩家们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系统声音。 　　【副本“鬼校”，正式结束】 　　所有玩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伴随着系统的声音落下，一道光门也出现在玩家们的面前。他们互相看看彼此，王瀚海第一个站起，走向路栀。 　　“谢谢，”他真心地道，“这个副本，承蒙你的照顾了。” 　　“谢谢路哥！”终于缓过来的林涉和肖霏霏一起走过来，“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能顺利回到现实，真是太感谢你了！” 　　孙张洋也道：“谢谢，谢谢。” 　　路栀轻轻颔首，接受了他们的谢意：“回去吧。” 　　“那……我们走了。”肖霏霏满怀期许地道，“祝路哥之后一路顺利，希望我们能在现实重逢！” 　　“再见啦！” 　　玩家们冲路栀挥手，一个个踏过光门，离开了这里。 　　他们离开之后，副本也安静下来。 　　偌大的学校沉寂无声，似乎从一个几近真实的场景，变成了僵硬的道具盒。 　　“滴。” 　　路栀听见什么声音，偏头—— 　　一只黑球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路栀肩上。 　　黑球中间挤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看了路栀几秒，忽然出声：“那只梦魇吞了恶鬼。” 　　路栀：“嗯。” 　　“在这之前，从未出现过梦魇吞噬恶鬼的情况。”黑球幽幽地道，“它们都受规则束缚，是设定好的程序，绝不会做出程序之外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乌托邦开始不稳定了。”路栀平淡地回答，“这是我想要看到的局面。” 　　黑球：“……这也是你造成的局面。” 　　路栀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却是冰冷的。 　　他道：“我很期待塔倒塌的那天。” 　　黑球：“……” 　　黑球在路栀肩上蹦了蹦，过了几秒道：“那么，既然这个副本结束，你也该去……” 　　“学长。” 　　黑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微凉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路栀的视线立刻从黑球身上移开，落到另一边——几步之外，黎零站在一片阴影之下，微笑地看着他。 　　“一切都结束了吗？” 　　路栀神色温和：“结束了。” 　　不久之前，他让黎零在旁边等他，等到梦魇被解决后再过来。 　　此时，看着这只学弟笑眯眯的模样，路栀抬步就要向他走去。 　　结果黑球忽然蹦了起来：“滴滴滴滴！” 　　它猛地从路栀肩上跃下，一下子膨胀几倍，变得有一辆车那么大！ 　　刚好挡在路栀和黎零中间。 　　路栀：“？” 　　路栀：“你干嘛。” 　　“不准过去！”黑球凶巴巴地道，“副本都结束了，这个人还在这里，说明他根本不是人！” 　　“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棒打鸳鸯！——反正你别想过去！” 　　路栀：“？？” 　　黎零：“？？？” 第103章 乌托邦之外（一） 　　黑球圆滚滚一大团，横亘在路栀与黎零中间，一动不动。 　　看来铁了心要“棒打鸳鸯”。 　　黎零眼眸微微眯起，路栀却依然很淡定：“你真的不让？” 　　黑球：“不让不让就不让！” 　　路栀：“哦。” 　　然后直接绕路，从旁边走了过去。 　　黑球：“？” 　　黎零：“噗。” 　　黑球只能挡住中间，却挡不了两边，于是非常气地眼睁睁看着路栀走到了黎零面前。 　　“学长。” 　　黎零笑眯眯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感受着这个人的温暖，轻轻蹭了蹭。 　　“学长对我真好。” 　　路栀摸摸这只学弟脑袋，转向黑球。 　　黑球正气呼呼地瞪着他……身边的黎零。 　　路栀开口：“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有些事情，并不只是你想的那样。” 　　黑球小声嘀咕：“我觉得我看得挺清楚的。” 　　“是的，你就当我双标吧。”路栀说得非常坦然，“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谢你的好意。” 　　黑球：“……” 　　黑球：“哼！” 　　它又缩小成一团，扭头蹦走了。 　　路栀再看向黎零。 　　黎零正黏着他，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 　　路栀：“你好像挺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黎零搂住路栀的腰，“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唔，说话还挺好听。 　　于是又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舒服地眯起眼眸，脑袋埋在路栀肩上享受了一会，抬头看着他。 　　一声不吭，就只是盯着路栀看。 　　路栀与他对视，感觉这只学弟好像在想什么奇奇奇怪的东西——每次黎零冒出一些奇怪想法的时候，都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于是路栀直接问了出来：“在想什么？” 　　黎零弯起眉眼：“在想怎么吃掉学长。” 　　路栀：“？” 　　果然在想奇怪的东西！ 　　于是轻轻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拉过路栀的手，贴在自己冰凉脸侧，又垂首，乖乖巧巧地黏着路栀。 　　在路栀看不到的地方，他深黑眸底涌动着某种晦暗。 　　要不要把这个人…… 　　黎零暗想。 　　如果那样的话，学长会生气吗？ 　　不，学长一直都很纵容他，应该不会对他生气，最多就是不理他。 　　可是，不想看到学长不理他的样子。 　　黎零又抬眼看着路栀。 　　但是，他更不想看到学长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让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分走原本属于他的目光。 　　学长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想要……占有这个人。 　　黎零嘴角微微弯起，低头，亲昵地贴贴路栀脸庞。 　　他眼中的晦暗褪去，又恢复了平时乖乖巧巧的的模样，但心底的淤泥深处，已有某颗见不得光的种子悄然发芽。 　　黎零轻轻勾住路栀手指，慢悠悠地晃了晃：“学长，现在所有人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路栀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黎零抵住路栀额角：“学长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带你走，”路栀道，“我怕我一个没抓紧，就和你分开了。” 　　毕竟他从未带过别人穿越副本，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路栀说的话是一个意思，到黎零耳边又是另一个意思，他眼中的笑意浓郁几分，道：“学长不用担心，就算学长松手，我也会紧紧抓着你的。” 　　“反正，我不会放开学长的。” 　　路栀眼尾微扬，轻轻应了一声。 　　他抬手，短剑割开如有形体的空气，伴随着剑刃落下，一道漆黑的光门也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道光门和迎接玩家离开的光门完全不一样，玩家的光门是雪白的，充满生机的白，而路栀这道却漆黑阴森，门后是一片未知且危险的世界。 　　路栀牵住黎零的手，黎零立刻将指节嵌入他修长的五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令路栀无比安心。 　　之前的副本里，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也习惯了忍耐孤独。 　　可是，遇到这只学弟之后，曾经习以为常的孤独，如今已变得难以忍受。 　　路栀安静地望着黎零几秒，道：“走吧。” 　　黎零微笑不语。 　　他们十指相扣，踏进那道未知的光门—— 　　下一秒，黎零含笑的眼底，猝然有深黑涌动！ 　　黑暗！ 　　森森黑雾骤然弥漫而开，裹挟着冰冷潮湿的水汽，缠覆于路栀和黎零相牵的手——随即又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沿着手臂迅速缠绕路栀全身。 　　路栀神情带着些许意外，但他只是看着黎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黎零搂住路栀的腰，将他拥入怀中。这是个很亲昵的举动，然而，黑雾也随着他的动作加剧了对路栀的侵袭。 　　“学长，”黎零语调愉悦，轻轻贴上路栀耳畔，低笑一声，“留下来，陪我吧。” 　　路栀：“……” 　　黑雾蒙上路栀眼眸，视线短暂失去，全身的力气也仿佛飞速流失。 　　此时，那柄可以杀死梦魇的短剑，就在路栀腰间。 　　只要他能够拔出短剑，就能斩断黑暗，得以脱困。 　　……然而，路栀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轻轻阖上了眼。 　　黑雾肆意弥漫，遮天蔽日，仿若来自深渊之底，放纵肆虐的恶鬼。 　　随即，膨胀的黑雾忽然急剧收缩，如沸腾之水，再度散开之时，黎零和路栀已经不见了身影。 　　…… 　　冰凉的黑雾一直缠绕于身，限制了路栀的自由。 　　不过，他也没什么大动作，而是就这么安静地待着，直到遮挡眼前的黑雾终于散去。 　　“学长。” 　　熟悉的轻笑再度浮现于耳畔，黎零抱着他，轻轻落地。 　　视线恢复，路栀环顾四周，微微惊讶地发现自己到了一片黑暗的空间。 　　周围都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路栀再看黎零。 　　黎零微笑着注视他，冰凉手臂环在路栀腰间，看起来是个亲昵又随意的姿态。 　　然而，只有黎零自己知道，一旦怀中这个人想要离开，一旦他的学长表现出不情愿的姿态……那他也只能用更强硬的手段，让他的学长留下。 　　但是，路栀始终没有更多的动作，他只是安静地观察四周，时不时又看一眼黎零。 　　这让黎零眼中的晦暗淡去几分，但同时，他的心里难得地多出了几分……不确定？还有紧张？ 　　学长都不说话了，肯定是生气了。 　　黎零默默地想。 　　但是，他才不要放手。 　　就算学长生气，也不想放手。 　　……所以应该怎么哄学长，才能让学长消气？ 　　黎零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路栀却开口了：“这是你的家吗？” 　　黎零：“……也许算是。” 　　路栀语调轻松：“唔，还挺大的。” 　　“不带我去逛一逛吗？” 　　黎零：“……” 　　黎零：“？” 　　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第104章 乌托邦之外（二） 　　黎零盯着路栀。 　　路栀与他对视，神色淡定又温和。 　　黎零：“……” 　　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学长不是应该先对他这样这样，然后他再理所当然地对学长那样那样吗！ 　　就在这时，路栀开口：“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一看黎零的神色，就知道这只学弟肯定又冒出了一些不正经的想法。 　　黎零闻言立马反驳：“我才没有想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明明是学长先这么想我。” 　　说完，他就凑近路栀脸庞，和自己学长靠得很近，继续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路栀依然很淡定地和他对视。 　　黎零：“……” 　　黎零不吭声了，把脑袋往路栀肩上一埋，闷闷地蹭来蹭去。 　　路栀拍拍黎零脑袋：“你好像不太高兴。” 　　明明他才是被绑过来的那个人呢。 　　“因为和我想得不太一样，”黎零嘟囔，“我还以为可以趁机对学长这样那样呢？” 　　路栀：“？” 　　路栀：“你刚才果然就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黎零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很快又眉眼弯弯地道：“不过学长没生我的气，我好高兴。” 　　虽然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但学长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讨厌他，对他而言又是意外之喜。 　　“学长肯定很喜欢我，”黎零美滋滋地抱住路栀，“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听到他的前半句话还想象征性地叭叭一下，等后半句话落到耳边，又不吭声了。 　　于是一言不发地由着黎零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 　　黎零黏人兮兮地蹭了一会，想到学长是自愿被他带走的，越想越高兴，又抬头看着路栀——发现他的学长神色温和，更高兴了。 　　甚至高兴得笑出了声。 　　路栀：唔，还挺可爱的。 　　他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道：“我们就干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 　　黎零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学长想做什么？” 　　路栀环顾四周：“你带我去附近逛一逛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此时，他们周围黑漆漆一片，虽然空间大得没有边际……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黎零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于是轻轻抬手。 　　一刹那，漆黑的天幕变得明亮宽广，蔚蓝如水墨层层铺开，云朵的痕迹也逐渐显现。 　　两人脚下的黑暗同样褪去，染色般变为土地的颜色，整个世界就从他们的步伐之间诞生延展。 　　路栀：“哇，好厉害。” 　　黎零笑眯眯地道：“还能变成其他样子呢，学长想看什么？” 　　路栀想了想：“我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 　　黎零“噢”了一声，再度抬手。 　　又是一刹那，他们脚下的土地再度变幻，雪白的沙粒浮出，轻柔的海浪卷起泡沫——仅仅是几个眨眼间，蓝宝石般的海洋已经于路栀面前铺开。 　　路栀微怔，隔了几秒才开口：“我以前有和你说过……我想看海吗？” 　　黎零：“没说过啊，不过我觉得大海很漂亮，学长也很漂亮，所以学长肯定喜欢！” 　　路栀：“……” 　　又把他和奇奇怪怪的东西比一起了。 　　不过，他看着面前这片美丽的大海，忍不住扬起眼尾：“谢谢，我确实很喜欢。” 　　刚才，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不知多久以前，他似乎和谁说过，想去看一次海。 　　只是，这个曾经无比期待的愿望不知为何被他遗忘，直到眼前真正出现这片大海，他才回想起来。 　　那么，之前的他将这个愿望告诉了谁呢？ 　　路栀偏头看着黎零，心想他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两人沿着海边散步，过了一会，路栀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黎零轻轻颔首。 　　路栀沉默几秒，眼中不知划过什么神色，随即一言不发地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美滋滋地挨着他轻蹭，听见自己学长温柔的声音：“所以，你之前为什么要那样把我带过来？” 　　他话外的意思是，如果要想让我来这里，直接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吗？ 　　黎零显然听出了路栀话外的意思，沉默几秒：“我觉得那样刺激一点。” 　　路栀：“？” 　　“我不管我不管，”黎零心虚，立马开始大声叭叭，试图转移话题，“反正学长已经到这里了，我才不放学长走呢！” 　　路栀：“……噗。” 　　他笑出声，弯腰，轻轻捧起海水。 　　天空澄澈如镜，海水也是温暖的，顺服地自他指间流走。 　　当路栀再起身时，看见大海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摩天轮。 　　摩天轮的虚影投落蔚蓝海面，随着海浪微微荡漾。 　　路栀愣了愣，再看黎零：“你坐过摩天轮吗？”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印象，那就是自己这只学弟其实对生活中很多常见的东西一无所知。 　　“没坐过，”黎零认认真真地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东西很适合出现在这里。” 　　路栀和他一起望向那座摩天轮，过了几秒：“我也觉得。” 　　“我曾经很多次梦到过摩天轮，梦到我小时候去过那里。”路栀道，“不过，我不记得小时候的我是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黎零：“学长还记得自己的梦吗？” 　　路栀颔首。 　　“那之前学长和我说过，你一直在找一些东西。”黎零慢悠悠地道，“那些东西也在学长的梦里出现过吗？是什么？” 　　路栀一听黎零这话，就知道他还记得上个副本的事情。 　　上个副本里，他曾和黎零谈起自己丢失过一些东西，因此一直在寻找它们。 　　原本他都已经要告诉黎零自己找的是什么东西，最终却改口了。 　　实际上，当时的他是察觉到天空中有某种存在窥视着自己——尽管他的力量足以挡下大部分窥视，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没对黎零开口。 　　此时，在这片只属于黎零，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路栀没有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是我曾经的记忆……还有一些原本属于我，但却被抢走了的东西。”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丢失了很大一部分记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和记忆一样重要的东西，他同样失去了——只是因为记忆尚未回归，所以他还没能回想起来。 　　黎零：“那么，学长知道是谁抢走了你的东西吗？” 　　路栀：“只是隐约知道。” 　　黎零微微笑了起来，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握紧路栀的手：“既然这样，我会陪着学长的。” 　　“不管学长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会陪在学长身边。” 　　路栀看着他，只觉心底涌起一阵暖流，眉眼弯起：“好呀。” 　　两人沿着海边继续走，走着走着，忽然落下什么东西。 　　路栀微微惊讶，伸手去接，掌心里多了一颗糖果。 　　五颜六色的糖果从天而降，在两人周围落下一道美丽的糖果雨。 　　路栀再看黎零，黎零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糖果雨什么的，看起来就很浪漫。 　　学长肯定会喜欢的！ 　　黎零嘴角微微翘起。 　　不知道学长会不会高兴得亲亲他呢？ 　　他想得非常美好，旁边的路栀则沉默几秒，道：“这个糖果能吃吗？” 　　黎零：“不能，但是很好看啊，学长不喜欢吗？” 　　他期待地看着自己学长，想要亲亲。 　　路栀再度沉默几秒：“喜欢是喜欢，可是……” 　　“它砸我。” 　　说话间，又有一颗糖果落下，砸在路栀头上。 　　黎零：“……” 　　黎零：“…………” 　　忘记这点了！！ 第105章 乌托邦之外（三） 　　黎零默默地把糖果雨收走了。 　　路栀看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零：“？” 　　黎零立马揪住路栀衣袖，一点也不高兴地道：“学长又笑我！” 　　路栀：“才没有呢，我是觉得你好看。” 　　黎零嘟囔：“我才不信，学长每次都会拿这种话敷衍我！” 　　随即大声叭叭：“我不管，我生气了，学长快来哄我！” 　　“好吧，”路栀含笑着道，“你要我怎么哄你？” 　　黎零凑过来，笑眯眯的：“学长亲我一下！” 　　路栀：毫不意外的回答呢。 　　他望着黎零。 　　黎零眼巴巴地看着他。 　　……几秒后，路栀慢吞吞凑过去。 　　飞快地亲了黎零一口。 　　脸庞落下温暖，黎零一下子高兴起来，嘴上却还在叭叭：“学长好小气，只会亲脸。” 　　路栀面无表情：“我不亲你了！” 　　黎零：“！” 　　黎零立马露出委屈的表情：“学长，我错了。” 　　然后凑过来，冰凉凉的脸庞贴着路栀轻蹭，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路栀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软，又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小小声道：“学长再亲我一下嘛。” 　　路栀：“……” 　　好叭。 　　于是又亲了一口黎零的脸。 　　黎零高兴飞了。 　　他的眉眼弯弯，牵着路栀的手晃来晃去，想了想，又整个人扒住自己学长，不肯撒手。 　　路栀：“我走不了路了哦。” 　　“走不了就走不了，”黎零下巴压在路栀肩上，“我抱着学长。” 　　路栀正要笑着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凝。 　　黎零察觉到他的异样，立马抬头：“学长？” 　　路栀眼眸墨色深沉，似海底的暗潮涌动，眉眼也笼上一层寒霜……只是片刻之后，他便看向黎零，神色再度温和下来。 　　“我的力量，稍稍恢复了一些。” 　　黎零：“是因为上个副本？” 　　“嗯，”路栀道，“我可以从副本里汲取力量，吞噬梦魇，也能让我恢复一些力量。” 　　黎零：“哇，听起来好厉害。” 　　路栀眼尾微扬：“想吃糖吗？” 　　—— 　　超市大门紧锁，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电灯在头顶不断闪烁，微弱的灯光间断跳跃，照出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 　　这些惨白的脸庞堆攒成一团，密密麻麻地凸起着，它们后方没有脖子连接，只有一团庞大的黑影。 　　乍一看，就像是黑影中生出无数张脸。 　　脸庞们面无表情，眼睛大睁，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 　　“救命……救命！” 　　角落里，几个玩家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们中有胆小的已经被吓哭了，有的和自己恋人抱作一团，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这是他们副本的最后一天，眼看就要通关的时候忽然遭到梦魇攻击。而他们之前的道具早已在对抗恶鬼时消耗殆尽，根本无力抵抗梦魇。 　　更要命的是，这个副本里，没有眼帮助他们。 　　“这是我的第一个副本！我不想死！！” 　　“放过我吧，别杀我！我弃权！别杀我！！” 　　玩家们崩溃的哭喊无人听见，梦魇步步紧逼，它不紧不迫，充满恶劣的耐心，就像一头肆意玩弄弱小猎物的恶兽。 　　那些密密麻麻攒在一起的脸庞原本面无表情，此时却露出奸诈阴森的笑容，张开嘴，吐出一条条猩红的舌头。 　　啪！ 　　一直闪烁的电灯忽然灭了。 　　“啊啊啊！！” 　　玩家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黑暗的遮掩下，似乎有一场血腥惨案正在爆发。 　　……然而数秒后，在这一片惨叫声中，电灯再度亮起，洁白的光也洒落超市四周。 　　玩家们仍在惨叫，可是过了一会，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只是在干嚎。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其中几个胆大的玩家悄悄睁开眼，下一秒，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原本庞大的黑影，此时已经化为一摊腐水，滋滋冒烟。 　　强大的梦魇，就在刚才的黑暗，死去了。 　　玩家们：“？？！”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两秒之后，又有一个玩家忽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惊恐：“快看那边！” 　　他指着超市的货架一角，那里挂满花花绿绿的糖果。 　　众人立马望过去，看见灯光之下，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 　　那是个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 　　此时，他正站在货架前，似在思索。 　　玩家们：“！” 　　尽管年轻男子的眉眼是少见的漂亮，但更让玩家们震惊的，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柄宛若寒铁铸成的短剑。 　　这是一位眼！ 　　而且还是一位强大的，足以秒杀梦魇的眼！！ 　　是他救了他们！！！ 　　玩家们震惊，又欣喜若狂。 　　他们起身，兴奋地想向这位眼道谢，然而还没等他们走过去，就看见年轻男子抬手—— 　　从货架上抱了一大堆糖。 　　然后消失了。 　　玩家们：“……” 　　“？？？” 　　—— 　　路栀抱着糖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黎零一个人无聊地站在路边，薅一棵小树的树叶。 　　那棵小树苗都要被他薅秃了，显然真的很无聊。 　　不过，黎零转眼见到自己学长，脸上立马浮出笑容，几步走过来，抱住路栀。 　　路栀：“糖，糖要掉了！” 　　黎零：“哦。” 　　他接过那些糖，美滋滋地道：“学长真好！” 　　显然，见到学长的喜悦比能吃到糖的喜悦更大，黎零看看糖，又看看路栀，凑过去贴贴他的脸庞。 　　路栀眼底温柔。 　　黎零这个黏人兮兮的模样，好像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实际上连三分钟都没到呢。 　　下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带着这只学弟一起吧。 　　路栀这么想着，温和道：“我们回去吧。” 　　黎零：“好呀。” 　　话音刚落，黑雾肆意弥漫，笼罩于两人四周。 　　下一秒，两人身处的位置不再是副本里，而是回到黎零待的那个空间。 　　海浪卷起雪白的泡沫，大海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栋两层小楼。 　　两人走近小楼，大门自动打开，迎接他们。 　　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现代的摆设——整洁明亮的客厅，宽敞的落地窗，还有温暖阳光洒落。 　　路栀微微惊讶，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有点眼熟？” 　　“是吗，”黎零眨眨眼，“我是随便弄出来的，感觉学长会喜欢。” 　　路栀：“我确实很喜欢，不过……” 　　他总觉得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好像自己曾经的家。 　　“学长，这里。” 　　黎零的话打断路栀的沉思，他闻声偏头，下一秒，只觉嘴里一甜。 　　黎零给他塞了一颗糖。 　　“唔，”甜意很快漫开，路栀道，“草莓味的？” 　　黎零笑眯眯地道：“这个味道甜甜的，和学长一样甜！” 　　说话间，他也拆开一颗草莓味的糖吃掉了。 　　然后拆了一颗蓝莓味的。 　　然后拆了一颗柠檬味的。 　　路栀：“？” 　　路栀按住黎零的手：“一颗一颗吃，不准一下子吃这么多！” 　　黎零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为什么？” 　　路栀：“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而且会牙疼的。” 　　黎零：“我才不会牙疼呢。” 　　不过，既然是学长说的话，他还是乖乖听了。 　　然后趁路栀一个不注意又往嘴里丢了一颗糖。 　　路栀：“……” 　　路栀把其他的糖收走了。 　　黎零：“！” 　　“以后这些糖我保管，”路栀道，“一天不准吃太多哦。” 　　他十分怀疑黎零会趁自己一不注意，一天内吃掉几十颗糖。 　　……那样的话迟早长蛀牙。 　　黎零如遭噩耗，又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把脸埋在路栀身上，一声不吭地蹭来蹭去。 　　然而路栀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撒娇也没用。” 　　黎零蹭了一会，发现他的学长真的不理他，一下子蔫了。 　　整个人蔫巴巴地黏在路栀身上，一动不动。 　　路栀：“……” 　　可怜兮兮的。 　　他一个没忍心，还是多给了黎零一颗糖：“好吧，不过不准现在吃。” 　　黎零立马喜笑颜开：“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看着他高高兴兴收下那颗糖的样子，忍不住道：“等你以后长了蛀牙，我一定笑你。” 　　黎零嘟囔：“我是鬼，才不会长蛀牙。” 　　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路栀：“……” 　　路栀轻拍黎零脑袋。 　　黎零笑吟吟地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过了一会，黎零想起什么，对路栀道：“学长刚才杀了那只梦魇，会不会获得新的力量？” 　　路栀摇首：“没有。” 　　力量增强后，他也拥有了穿越副本的能力，所以刚才那个副本，是他带黎零过去的。 　　而且，因为他不属于那个副本，所以他可以无视梦魇至少能复活三次的设定，一击就能彻底杀死梦魇。 　　但也因为他不属于那个副本，所以他无法吞噬梦魇的力量，只能任其流走。 　　“如果不是我亲自经历过的副本，就算能杀死那些梦魇，我也无法吞噬它们。” 　　黎零“噢”了一声，看着路栀：“那学长现在就要去下个副本吗？” 　　路栀对上他的深黑眼眸，知道这只黏人鬼并不想他就这么离开，于是语带笑意：“现在不走，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而且下个副本，我们不也是一起去吗？”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 　　他抱住自己的学长，吃着甜甜的糖，只觉得心情非常愉悦。 　　只是过了一会，黎零的糖就吃完了。 　　他看着衣兜里仅剩的一颗糖，又看看路栀，软乎乎地道：“学长再给我一颗糖，我留着晚上吃。” 　　路栀对上他的目光，一言不发。 　　黎零一眨不眨，眼巴巴地看着他。 　　眼巴巴的。 　　路栀：“……” 　　路栀：“要什么味道的？” 第106章 乌托邦之外（四） 　　黎零从自己学长那里得到了两颗蓝莓味的糖。 　　这两颗糖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高高兴兴地收好，又美滋滋地对路栀道：“学长真好看，比糖果的包装纸还好看！” 　　路栀：“？” 　　这只学弟怎么总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比喻。 　　于是路栀开口：“你也很好看，比……” 　　他环顾一圈，道：“比那个沙发还好看。” 　　黎零瞄了一眼两人旁边的沙发：“本来就是！” 　　接着笑眯眯地道：“学长比窗帘好看。” 　　路栀：“？” 　　路栀：“你比地板好看！” 　　黎零：“学长比门好看！” 　　两人塑料互夸了一会，最后路栀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幼稚，”他道，“你是小孩子吗？” 　　黎零哼哼：“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比学长高呢。” 　　路栀心想：那你之前还经常装无辜，还和我撒娇。 　　他看着黎零，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 　　之后两人在屋子里闲逛一会，慢悠悠地聊天……聊着聊着，黎零忽然搂住路栀：“学长！” 　　路栀：“嗯？” 　　“我困了！”黎零大声叭叭，“我要抱着学长睡觉！” 　　路栀：“？” 　　他看了眼窗外明亮的天色：“现在还是白天！” 　　黎零想想也是，于是“噢”了一声。 　　下一秒，窗外景色骤变，从白天变成了晚上。 　　黎零在路栀震惊的目光中再度叭叭：“我困了，我要抱着学长睡！” 　　路栀：“……” 　　真有你的。 　　——几分钟后，二楼卧室。 　　路栀躺在柔软的床褥间，陷入沉思。 　　他又被身边这只学弟忽悠过来了。 　　此时，这只学弟正黏人兮兮地搂着他，将他霸占在怀中不肯撒手。 　　“学长抱起来好舒服，”黎零语调愉悦，“想天天这么抱着。” 　　路栀轻敲一下他的脑袋：“闭嘴，睡觉。” 　　黎零乖乖地：“哦。” 　　夜色沉寂，透过窗户能看见幽深的夜空，以及无边蔓延的黑暗。 　　路栀眼中神色微动。 　　这里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鸟叫，过于的寂静，反而并不真实。 　　路栀轻轻拉住黎零的手，黎零立刻回握，听见他的学长开口：“你之前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黎零：“对啊。” 　　路栀：“那，不会觉得孤单吗？” 　　“不知道，”黎零嗓音不紧不慢，“过去的感受，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现在学长在我身边，而且学长暖乎乎的，抱起来很舒服！” 　　路栀闻言嘴角勾起笑意，额头轻轻抵住黎零额角，温柔地蹭了蹭。 　　黎零高高兴兴地抱紧了他。 　　这只学弟虽然身上冰凉凉的，但却有着令路栀安心的气息。他枕着黎零臂弯，过了几秒，又想起什么：“说起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黎零：“也不知道。” 　　最开始，他从黑暗中睁眼，满目皆是混沌。 　　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是隐约清楚自己身处于这个世界，却又不属于这个世界。 　　“学长和我不是一样的吗？”说到这里，黎零望着路栀，“都和我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栀沉默几秒：“你说得对。” 　　“我们都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脱。”他轻轻地道，“这个世界很真实，但是，我知道它是虚假的。” 　　“——所以，我才想要打破这一切，离开这里，回到真实。” 　　路栀说到这里，对黎零笑了笑，接上后半句话：“带你一起。” 　　黎零注视路栀的眼眸，也轻笑一声：“好呀，我陪着学长。” 　　路栀：“唔。” 　　他知道这只学弟会黏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不会放开他。 　　而他，其实也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黎零心情很好地将脑袋埋进路栀肩窝里，亲昵地蹭一蹭，又嗅嗅他的学长身上好闻的气息。 　　随即忽然道：“我要对学长这样那样！” 　　路栀：“？？？” 　　“什么这样那样？” 　　黎零眨眨眼，表面上依然乖乖巧巧的，冰冷手指却圈住路栀纤细手腕，不让他离开：“学长说呢？” 　　黎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觉得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两个人温温馨馨的，特别浪漫。 　　所以他要对学长这样那样！ 　　路栀：“……” 　　路栀与黎零对视，看着这只学弟亮晶晶的、只倒映出他一人身影的眼眸。 　　……片刻后，他轻轻偏过头，小小声道：“也……行。” 　　黎零登时喜出望外：“真的吗！” 　　“……嗯，”路栀声音越来越小，“你……反正你快一点吧。” 　　黎零：“才不要呢，我要慢一点！” 　　然后他低头，微笑地望着自己学长，慢慢靠近—— 　　冰冷的唇，轻轻覆上路栀的唇。 　　路栀阖眼，眼睫微微颤动。 　　黎零的动作很温柔，就和平时黏糊糊的撒娇一样，满是缱绻与依恋。 　　夜色轻缓，时间仿佛于这个吻之间沉寂，月光静静流淌。 　　过了一会，黎零抬眼，深黑眼眸中的笑意快要满溢而出。 　　学长的唇软乎乎的。 　　再亲一下。 　　路栀轻轻攥紧黎零衣角，眼睫颤动的弧度剧烈了一些。 　　然后黎零就亲够了。 　　美滋滋地躺回去，继续搂着路栀。 　　一动不动了。 　　路栀：“……” 　　路栀：“…………” 　　路栀：“………………” 　　他睁开眼，看着黎零。 　　黎零也期待地看着他：“学长，怎么样！” 　　路栀沉默几秒，莫名舒了一口气。 　　随即，他温声道：“挺好的。” 　　“乖，我要睡觉了。” 　　黎零笑眯眯的：“好呀。” 　　然后又凑过去，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轻轻抵着黎零的肩膀，靠在他的臂弯之间，渐渐睡过去了。 　　这个晚上，路栀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似乎来到了一所大学，眼前是一条种满枫树的小道。 　　红砖小道铺满枫叶，他一个人安静地走着，漫无目的，也不知何时停下。 　　忽然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他面前， 　　路栀抬眼，发现那是一个不见面庞的青年。 　　“学长，你一个人吗？” 　　那个青年轻笑地说着，向他伸出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 　　路栀看着这个青年，不知为何，唇间隐约有些作疼：“不要。” 　　然后直接从他身边绕过，走远了。 　　青年：“……” 　　然后路栀就醒来了。 　　“学长？”黎零察觉到路栀的动静，低头，凑过来蹭蹭他，“你醒啦？还没睡多久呢。” 　　路栀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有点古怪，抬眼看着黎零。 　　“我做了一个梦。” 　　他道。 　　“梦到你……轻薄了我，然后我生气了，不理你了。” 　　黎零：“！” 　　黎零有点委屈：“为什么学长不理我，学长好过分。” 　　随即又大声叭叭：“而且我才不会轻薄学长呢，我都是直接占学长便宜的！” 　　路栀：“……有什么区别吗？” 　　黎零想了想：“当然有区别。”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轻薄学长的时候，学长一定知道。但是我占学长便宜的话，学长就未必知道了。” 　　“比如我就经常趁学长睡着的时候玩学长头发，还偷亲学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点小得意。 　　非常嚣张。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拉过被子，把这只学弟闷住了。 第107章 废弃医院（一） 　　黎零被闷在被子里沉默几秒。 　　忽然起身，连人带被子一起扑倒路栀。 　　路栀：“唔！”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团柔软的被子包裹起来，混乱之中，又感觉唇间微微落下冰凉。 　　黎零趁机亲了他一口。 　　“……” 　　路栀被压着起不了身，只能拍拍黎零脑袋：“放开我。” 　　“不放。”黎零笑眯眯地道，“谁让学长刚刚欺负我。” 　　路栀：“我才没有欺负你呢，是你先占我便宜。” 　　黎零理直气壮：“占便宜就占便宜，我本来就可以占学长便宜！” 　　路栀：“……” 　　路栀又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笑眯眯地抱紧他。 　　之后几天，两人一直待在这个空间里，闲暇又轻松。 　　直到路栀决定再次出发。 　　深黑的光门展开，门后是望不见的黑暗空间。黎零牵着路栀的手轻晃几下，道：“学长，走吗？” 　　路栀看着他，之前总是孤单一人的副本旅程，如今也已有人陪伴。 　　那么，前方的未知就再也不是未知了。 　　他微微一笑：“走吧。” 　　两人牵着手，踏进光门之中。 　　黑暗铺展，遮蔽两人视线，他们仿佛身处一个混沌而扭曲的空间，放眼望去，皆是虚无。 　　黎零嫌弃：“好丑，根本不如我那里。” 　　路栀：“嗯，的确。” 　　数秒后，光明乍现，两人也由那片虚幻的空间之中踏入现实。 　　天空阴沉黯淡，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前方一片颓败的建筑。 　　那是一座医院。 　　医院显然被废弃多年，破旧不堪，墙壁发黑，窗上的玻璃皆尽破碎，露出后面漆黑的室内，黑洞洞如张开的大嘴。 　　医院前方的院落同样荒废，杂草丛生，几只乌鸦踩在不远处的树上，幽幽注视下边。 　　黎零更嫌弃了：“脏兮兮的，我们要待在这里吗？” 　　路栀：“唔……还好。” 　　副本环境千差万别，比这更恶劣的也不是没有，他都经历过。 　　黎零听出了路栀话中的意思，非常不高兴地晃着他的手，过了几秒又蹦出一句：“要不然我抱着学长走吧。” 　　显然，他不仅想抱着学长，还想把学长抱回他的空间里。 　　毕竟比起这个脏兮兮的副本，还是在自己的空间里抱学长更让他高兴一点。 　　路栀当然知道知道这只学弟的小心思，嘴角微扬：“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黎零：“哦——” 　　语气还有点小失落。 　　路栀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忍住轻笑出声，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喏，给你糖吃。” 　　黎零眼睛一亮，接过那颗糖，美滋滋地拆开包装吃掉了：“学长真好！” 　　路栀这次来副本还带了不少黎零喜欢吃的糖，他看着这只学弟高高兴兴吃糖的模样，嗓音温和：“副本最多也不过十天，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黎零点点头，心想这个副本结束后一定要抱着学长在空间里多待几天。 　　两人走进医院前的院落时，那里已经聚着一圈玩家。 　　玩家中有三个男生，两个女生，他们似乎也是刚刚来到这里，神情间还带着对彼此的戒备与不信任。 　　一片沉默中，一个短发女生张嘴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外面走进两道身影，心想怎么还有其他玩家？ 　　下一秒，她的脸色变了。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腰间，有一柄仿若寒铁铸成的短剑。 　　眼！ 　　一瞬间，本就安静的庭院更是死寂一片，玩家们面色尤其惨淡。 　　显然，副本尚未开始就得知他们将会遇到梦魇，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天啊，这是我的第一个副本……”。 　　一个男生自以为别人听不见地嘟囔道：“不会吧，运气这么糟糕……”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则直接“啧”了一声，眼睛朝着路栀那边：“晦气！” 　　男生身边，一个白裙女生蹙起眉头，显然很不满男生的言行。 　　只是她刚想说什么，意外突生！ 　　戴着眼镜的男生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离地面，他身体悬空，当即尖叫出声：“什么东西！救我！救我！！” 　　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升，男生恐惧不已，但他还没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就如同风中的柳絮，高高掀起！ 　　随即，重重坠向地面！ 　　白裙女生震惊地睁大眼睛，她清楚地看见男生下坠的地面上有一块尖锐的石头，正正指向男生的头颅！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女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于恐惧之中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人要被杀死了！ 　　然而下一秒，尖叫着的男生的身体定格了。 　　他的身体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中，脑门离那块尖锐的石头不过寸距。 　　——庭院门口，路栀轻轻按住黎零的手，安静地望着他。 　　黎零与他对视，眼中的深黑褪去，一副乖乖巧巧、无辜兮兮的模样。 　　“学长看我干嘛，”他语气软乎乎地道，“我什么都没做。” 　　路栀无奈。 　　刚才如果不是他出手，这只学弟真的要“杀死”那个玩家了。 　　“救我，救我！！” 　　另一边，戴着眼镜的男生还僵在半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保持这个姿势让他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酸痛不已，只能极度惊恐地连连哀求嚎叫。 　　白裙女生赶紧上前，把那块直指他脑门的石头挪开。 　　下一秒，男生身体重重坠落，摔在地上。 　　这一下可不轻，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也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这时，路栀淡淡地对黎零道：“给个教训就可以了。” 　　这句话虽然是对黎零说的，但也清晰地落入所有玩家耳边。 　　戴着眼镜的男生更是咯噔一下，立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个眼好像很强大！ 　　他又是恐惧又是庆幸地想。 　　我刚刚居然骂他晦气……我脑子有坑吗？！ 　　男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后怕不已，赶紧缩到后面去，不敢冒头了。 　　白裙女生犹豫一下，主动走上前，对路栀道：“抱歉，我们中有些人不太会说话，冒犯到你了。” 　　和那个男生不同，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之后他们遭遇梦魇的话，只能依靠眼的保护。 　　仅靠玩家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梦魇为敌，在副本开始之初就得罪保护他们的眼，这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路栀看着这个女生清秀的脸庞，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道：“没事。” 　　听到这句话，所有玩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白裙女生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道：“我叫沐寒佳，你呢？” 　　路栀微微一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沐寒佳？” 　　沐寒佳又变得有点紧张：“是，是啊，怎么了？” 　　路栀没有回答，过了几秒再度开口：“这是你的第一个副本吗？” 　　“是的，”沐寒佳道，“我刚加入乌托邦，规则什么的都不太清楚，要是有不小心冒犯到你的地方，我先向你道歉。” 　　“学长。” 　　这个时候，黎零忽然出声，往前走了一步。 　　路栀看着他，知道这只学弟是不高兴他和别人说太多话了，于是对沐寒佳点点头，牵着黎零的手走到一边去了。 　　沐寒佳望着他们的背影，经过刚才的短暂交流，她发现这位眼比她想得好相处一些，但眼身边的那个青年…… 　　不知为什么，明明黎零从没看沐寒佳一眼，却让沐寒佳觉得恐惧。 　　他肯定不是玩家，和眼一起出现的话……难道是另一位眼？ 　　沐寒佳默默地想。 　　不，不对，他的腰间没有短剑，应该不是。 　　那是谁？ 　　沐寒佳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的短发女生开口：“要不然，我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短发女生环顾其他人一圈，道：“我叫鹿小冰，你们呢？” 　　…… 　　玩家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路栀正和黎零在旁边聊天。 　　“学长老是和那个女人说话！”黎零一点也不高兴道，“学长是不是喜欢她，不喜欢我了！” 　　路栀想了想：“我好像只和她说了三句。” 　　“我不管，”黎零盯着他，“反正我不高兴了，我要学长哄我！” 　　路栀与他对视，眼尾扬起：“好吧，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黎零登时高兴了。 　　“不过，我总觉得那两个女生很眼熟。”路栀道，“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刚才听到了短发女生的自我介绍，知道她叫鹿小冰。 　　沐寒佳、鹿小冰……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曾经接触过的名字。 　　黎零淡淡地道：“她们不是说自己是新人吗，第一次参加副本。” 　　路栀沉默几秒：“的确。” 　　他换了个话题：“刚才的那个人教训一下就行了，没必要做得太过分。” 　　黎零眨眨眼，语气又变得软乎乎：“学长说什么呢，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路栀：“撒娇没用哦。”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只是，我不想你的手上沾上鲜血，变成一个……嗯，坏坏的鬼。” 　　他的语气温和，黎零闻言低头，乖乖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学长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路栀眉眼微弯，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 　　【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好人！】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于路栀耳边，他微微一怔。 　　那好像是……黑球的声音？ 　　路栀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黑球的身影。 　　【你看不到我的！】黑球的语气带了点得意，【我升级了！现在不需要出现也能和你对话！】 　　路栀：“……” 　　【言归正题，你看刚才，那个人只说了一句不客气的话，他就要杀了对方！】 　　黑球道。 　　【多坏，多可恶！你不觉得他特别凶，特别吓人吗？】 　　路栀：“……” 　　路栀看着黎零。 　　黎零正乖乖巧巧地看着他，见自己学长不说话，还凑过来，贴着他的脸庞轻蹭几下。 　　黏糊糊的。 　　路栀“……” 　　路栀在心里对黑球道：“要你管。” 　　黑球：【？】 　　“他比你可爱，就算凶巴巴的，也是个可爱的凶凶鬼。”路栀面无表情，“反正比你好看。” 　　黑球：【？？？】 　　黑球：【你的滤镜也太深了吧！！】 　　路栀不理它了。 　　继续摸摸凶凶鬼的脑袋。 　　凶凶鬼高高兴兴。 　　黑球：【……】 第108章 废弃医院（二） 　　路栀没有再和黑球说话。 　　黑球：【滴滴，人呢。】 　　路栀：“在找方法屏蔽你。” 　　黑球：“？？？” 　　路栀：“下次要对我说什么，直接出来和我见面，别偷听我们讲话。” 　　说完，他就直接切断与黑球的联系，将它从脑海里屏蔽了。 　　当然，黑球之后也不能偷听他和黎零的聊天了。 　　因为路栀和黑球的交流都发生在脑海里，所以黎零并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还在奇怪自己学长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了。 　　于是道：“学长，走神了吗？” 　　路栀：“没有，只是在想这个副本什么时候开始。” 　　要是他把刚刚黑球的事情说出来，这只学弟搞不好还要去找那只黑球“聊聊天”。 　　黎零“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而是拉过路栀的手，慢悠悠地笼在掌中把玩。 　　另一边，玩家们正在自我介绍。 　　沐寒佳和鹿小冰介绍完自己后，轮到了剩下三个男生。 　　“我叫赵之绘。”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道，“大学生。” 　　另一个稍微胖一点的男生道：“何水远，刚刚毕业。” 　　最开始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则小声地道：“安岸。” 　　经过刚才那一场教训，他现在都不敢大声说话。 　　【滴】 　　玩家们做过自我介绍后，系统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副本：废弃医院】 　　【任务：一场大火过后，医院内空无一人。七天之内，找到三件关键道具，活下去】 　　系统说完短暂地停顿几秒，再次冰冷出声： 　　【现在开始分配道具】 　　玩家听到这话都是精神一振，脸上浮出些许期待。 　　很快，他们手中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沐寒佳拿着一个又沉又重的老式相机，心想我能拿这个砸人吗？ 　　鹿小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一截电池，面无表情。 　　何水远的道具是一根木棍，他掂了掂重量，拿在手中挥舞几下，显然还算有点满意。 　　安岸得到了一把手枪，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一把真枪，大喜之下当即对着墙壁开了一枪——结果“啪嗒”一声，打出一个圆滚滚的塑料珠。 　　安岸登时失望不已，意识到手中的只是一把玩具枪。 　　不过他和何水远都还算幸运的，所有玩家中，最奇葩的道具当属赵之绘手中的——那是一卷厕纸。 　　一卷雪白的厕纸。 　　赵之绘：“？？？” 　　他道：“为什么！我不能接受！” 　　系统冷漠无声，早已离开。 　　何水远：“哈哈，兄弟借点纸！” 　　赵之绘：“滚滚滚！” 　　他拿着那卷厕纸哭笑不得，但总归是件道具，也许之后还能派上点用场。 　　赵之绘这么安慰自己，把厕纸收起来了。 　　沐寒佳环顾一圈，到这里，副本应该正式开始了。 　　“我们要不要进去？”她指了指医院，“系统给我们的任务是要找到三件道具，那些道具应该就藏在里面。” 　　安岸：“可是这里面阴森森的，一看就很恐怖。” 　　不仅是他，其他玩家都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庭院门口，路栀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他并不打算干涉这些玩家的选择，也没有出声。 　　手指时不时被冰凉指腹蹭过，路栀垂眼，发现黎零还在玩他的手。 　　……这只学弟无聊的时候，要么玩路栀的手，要么拨弄他的头发，要么就黏着他撒娇。 　　路栀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黎零立马抓紧，不肯给他：“学长干嘛？这是我的。” 　　随即又勾起嘴角道：“要是学长肯拿其他东西来换，我就还给学长。” 　　路栀一听就知道这只学弟要不说人话了，但还是十分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要我拿什么换？” 　　黎零：“学长的十个亲亲！”他想了想，立马补了一句：“不对，要一百个！” 　　路栀：“？” 　　路栀：“你涨价得也太快了！” 　　“才没有呢，”黎零眨眨眼，“而且学长亲我的话，明明是学长占我便宜，我还亏了。” 　　“不过为了学长，亏一点就亏一点吧！” 　　路栀：“……” 　　黎零满怀期待：“所以学长换不换。” 　　路栀面无表情：“不换，你自己玩去吧。” 　　他才不要给这只学弟白占便宜呢。 　　黎零：啧。 　　学长好小气。 　　于是继续玩路栀的手。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玩家们终于做出决定，沐寒佳第一个上前，想要推开医院落尘的大门。 　　——结果她的手还没碰到门，只听“吱嘎”一声，医院大门就被人从里面缓慢推开了。 　　玩家们：“！” 　　沐寒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看见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精神小伙的年轻男生，他高高举着手机，对着屏幕一通挤眉弄眼。而他身后还有个同伴，正拿着一些直播的设备。 　　“喂喂喂，等你们那么久了，你们怎么还在门口！” 　　年轻男生对沐寒佳几人嚷嚷道。 　　“我的直播间观众都要等急了！” 　　沐寒佳一愣，心想直播间观众？ 　　她回头和鹿小冰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她们面前的人可能是这个副本里的NPC。 　　在这之后，通过和年轻男生以及他同伴的对话，玩家们果然确认了这两个人的NPC身份。 　　年轻男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名叫张甲乙，而他的好友兼助手兼经纪人叫陆丙丁，都是非常敷衍的名字。 　　几天前，两人得知这里有座废弃的闹鬼医院，张甲乙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直播地点，于是就和陆丙丁商量着要来这里搞一次直播探险。 　　当然，这一趟行程不只有他们两人，张甲乙还拉上了自己的一堆朋友——也就是现在的玩家们一起过来，相约在这里碰面。 　　鹿小冰：“张甲乙，陆丙丁，很随便的名字呢。” 　　张甲乙没听见她的话，道：“什么什么？你们还不走吗！” 　　沐寒佳：“来了。” 　　眼看这两个NPC不停催促，玩家们也只能迈动脚步，不是很情愿地走进那间废弃医院。 　　路栀和黎零也在这时抬步走了过来。 　　医院的确被荒废多年，哪怕在白天，里面也昏暗一片，不见阳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所有光线都被阻隔在外，进入这里的一瞬间，玩家们都觉得身上凉嗖嗖的，越往深处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阴凉。 　　这种不知是不是心理上的凉意无疑加重了玩家们的不安，沐寒佳搓搓手臂，忍不住左顾右盼，生怕黑漆漆的四周忽然多了点东西。 　　不过，等她看到路栀和黎零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时候，又莫名安心了几分。 　　“学长，”黎零完全不管周边的环境，正笑吟吟地和路栀说话，“真的不考虑和我换吗？我还可以打个折，只要八十个亲亲！” 　　路栀：“才不理你呢。” 　　黎零沉默一秒：“要是学长不和我换，我就要亲学长了！” 　　“还要亲很多很多下！” 　　路栀：“！” 　　路栀：“怎么能这样！” 　　黎零理直气壮：“谁让学长不给我亲，我不管，我要强买强卖了！” 　　路栀：“……” 　　路栀捂住了他的嘴。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被其他玩家听见。 　　此时，玩家们正跟着张甲乙，听他对着人气寥寥，根本没有弹幕的直播间做介绍。 　　“大家可以看到，这就是我们今天要探索的医院。” 　　“这座医院建立于xxxx年，距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额，但就在几十年前，一场大火毁了一切，一夜之间……嗯，医院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张甲乙端着手机，时不时瞄一眼手心里的小纸条，照着写好的台词磕磕巴巴地念了出来。 　　“听说在那之后，每到深夜，这座医院都会响起哭声，还有走动的人影……” 　　张甲乙念到这里，哈哈一笑：“不过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都是骗人的啦！” 　　玩家们：“……” 　　现实里可能的确没鬼，但你知道你在一个恐怖游戏里吗？ 　　显然，张甲乙并不知道这点，但他却能看到自己原本空荡荡的直播间，突然弹出一条红色弹幕。 　　【这里有鬼】 　　张甲乙没有多想，笑呵呵地道：“这位观众大哥，鬼在哪里？你看这附近虽然黑乎乎的，但除了我们之外，什么都没有嘛……”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登时睁大了。 　　因为在直播，所以他一直举着手机，摄像头朝向自己，也照出他身后的医院大门。 　　此时，明明没人推动，也没有一丝风，那道陈旧的医院大门却忽然发出尖锐的“嘎吱”一声—— 　　在玩家们惊恐的注视中，大门缓缓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张甲乙：“……” 　　玩家：“……” 　　“哎呀，”黎零忽然把脸埋进路栀肩窝，软乎乎地道，“学长，门关了，我好害怕！” 　　然后趁路栀不备，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路栀：“……” 第109章 废弃医院（三） 　　医院大门锁上的那一刻，似乎也带走了所有温度。 　　一众玩家噤声，不敢言语。 　　刚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门口可是什么人都没有…… 　　张甲乙的直播间上，那条红色的弹幕早已消失不见，不过他原本只有十几个的人气，突然往上跳了几点。 　　张甲乙见状精神一振，磕磕巴巴地开口：“好吧，刚刚突然刮风，把门给吹上了，真是吓我们一跳，哈哈哈……” 　　玩家们：“……” 　　沐寒佳不安地回头，看见路栀依然安静地站在一边，神色沉静无澜。 　　至于黎零……正黏在他身上。 　　沐寒佳微讶，随即恍然大悟。 　　她知道这个令她恐惧的苍白阴沉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了。 　　原来是眼的恋人！ 　　难怪会和眼一起出现……等等，能带一个不属于这个副本的人来到这里，这位眼，似乎很强？ 　　沐寒佳想到这里，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不少。 　　梦魇何其强大，不知有多少眼折损于梦魇手中。眼尚且如此，普通玩家更不要说。 　　沐寒佳深知很多玩家就算能够逃过恶鬼的追逐，也根本无力面对梦魇。所以一位强大的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剂强心针——哪怕眼只会针对梦魇，其余时间并不会出手，也足以让他们安心一些。 　　所有人在原地待了一会，张甲乙似乎是见什么都没发生，又稍微大胆一点，对着直播间道：“看来刚才果然是刮风了，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大家看，这里面……” 　　“等等！”赵之绘忍不住道，“我们出不去了！” 　　张甲乙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可以看到，这座医院确实废弃多年……” 　　眼看这两个NPC要走进医院深处，玩家们犹豫一下，还是跟上去了。 　　毕竟，副本里的NPC应该也有引导的作用，不跟着他们，众人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他们不想见到的事情。 　　玩家们慢吞吞往医院里面移动，路栀垂眼，望着依然黏着自己的黎零：“还害怕吗？” 　　黎零把脸埋进他肩窝里：“当然害怕了，我胆子可小了，这里面还黑漆漆的，学长也不安慰我。” 　　说着还有点小委屈。 　　路栀失笑，摸摸黎零脑袋：“好吧，安慰你。别怕，有我在呢。” 　　黎零美滋滋地抬头，凑过去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心想：就知道占我便宜。 　　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不过，他还是牵着黎零的手，和他一起向前走。 　　医院入口处，有一个通往楼上的老旧电梯。 　　只是玩家们试过后才发现电梯早已报废，根本无法使用——就算能使用，他们也不敢用。 　　越往深处，医院就越黑，玩家们只能靠着张甲乙和陆丙丁手机的灯光照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路栀偏头，望向一扇窗户。 　　窗户玻璃早已碎裂，明明可以看见外面的白天，却透不进一丝光线。 　　这整栋医院，都被黑暗笼罩。 　　不过，路栀关注的重点并不只是这个。 　　从进来之时他就留意到医院的玻璃尽碎，哪怕是室内的玻璃，也没有一个留存。 　　当然，这里也找不到镜子。 　　“学长，小心。” 　　黎零晃晃路栀的手，带他绕过地面的一个障碍物。 　　因为光线太暗，玩家们总是不小心绊到地上的东西，因此也走得磕磕绊绊的。 　　“哎哟！” 　　何水远只觉脚腕一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当即忍不住大骂：“哪个东西绊我！” 　　他爬起来，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的地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何水远：“……” 　　“没受伤吧？” 　　前面的赵之绘毫不知情，还以为他只是普通的绊倒，回头问了一句。 　　何水远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 　　他慌不迭地跑走了。 　　一楼的房间并不多，一路往前走，众人路过几个病房——这些房间都已落尘，除了脏一点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最后，众人来到一楼走廊尽头。 　　尽头是两扇深黄安全门，安全门通往二楼，但是两侧的门把手被层层铁链锁住，根本无法打开。 　　张甲乙遗憾摇头：“哎呀，看来我们今天要到此为止了。真是遗憾，这座闹鬼的医院分明什么也没有嘛。” 　　何水远：你可闭嘴吧！ 　　不过，张甲乙和陆丙丁居然打算原路返回，这可出乎所有玩家预料。 　　难道他们能离开这里了？还是说这个副本除了医院还有新场景？ 　　怀揣这个想法，玩家们跟着这两个NPC往回走，一心期盼自己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他们身后就响起了异样的动静。 　　咚。 　　咚。 　　咚。 　　是敲门声。 　　从一楼尽头，那两扇锁死的、通往二楼的安全门后传出的敲门声。 　　玩家们：“……”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咚咚咚”三道敲门声。 　　那敲门声急而短促，就好像有个人正站在锁死的门后，向外面的人求救。 　　可是，这个医院已经废弃多年。门上的铁锁也早已生锈，显然是很多年前锁上的。 　　那么，现在站在门后敲门的……又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玩家们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蹿出来了。他们当即毫不犹豫——撒腿就跑！ 　　混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走廊响起，路栀却没有走，而是停留于原地。 　　黎零：“学长不跟上去吗？” 　　“不需要，”路栀道，“出不去了。” 　　黎零“噢”了一声，乖乖地和自己学长一块原地等待起来。 　　只是他们等待的过程中，那道锁死的门后一直响起急而短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黎零：“啧。” 　　他大概是觉得烦，回头瞥了那道门一眼。 　　敲门声戛然而止。 　　路栀：“……噗。” 　　黎零：“学长笑什么？” 　　路栀：“没有笑你，我是觉得你好厉害，胆子好大。” 　　黎零望着路栀含笑的眼眸，陷入沉默。 　　他想起来了，不久前他还黏在学长身上，委屈巴巴地说自己胆子小。 　　所以现在学长说这话，就是在笑他！ 　　学长欺负他！ 　　黎零当即往路栀身上一赖。 　　八爪鱼似地黏住他，不肯松手。 　　路栀：“？” 　　路栀戳了黎零一下：“我在夸你呢。” 　　黎零不放手。 　　他一边扒着自己学长，一边还委屈巴巴：“学长根本不是夸我，学长欺负我，我不高兴了！” 　　然后一声不吭，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栀。 　　路栀：“唔，那要亲亲你吗？” 　　这套话他十分熟悉，都能想到黎零的下半句了。 　　黎零闻言，眼睛登时亮晶晶，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栀沉默几秒，慢吞吞低头，在黎零脸上亲了一口。 　　黎零一下子喜笑颜开：“学长真好，最喜欢学长了！” 　　然后贴贴路栀脸庞。 　　路栀：黏人兮兮。 　　不过，还挺可爱的。 　　两个人亲亲昵昵的时候，玩家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刚才，他们来到医院大门前，用过各种手段，却始终无法推开紧锁的大门。 　　不仅如此，他们还试图从玻璃破碎的窗户爬出去，只是窗外好像有层无形的禁锢，哪怕是身材最纤细的鹿小冰，也挤不进去。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被困在座废弃的医院，出不去了。 　　玩家们又怕又失望，回头发现路栀不在，意识到他应该还停留于原地，于是只能回来。 　　“这什么鬼地方！” 　　赵之绘忍不住怒骂：“我可不想在这里待过七天！” 　　沐寒佳道：“你就算是不想也只能这样了，现在二楼上不去，要不然我们把一楼再探索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任务要求的三件关键道具？” 　　她还记着他们的任务，鹿小冰则道：“刚好，我们也要找个可以让我们休息的地方。” 　　玩家们进医院时还是白天，结果还没待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很快就是晚上，而一到晚上……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玩家们心底不安，赶紧在一楼仔细地探索起来。 　　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确找到很多东西，都是当年医院遗留下来的设备，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件才是关键道具。 　　“快看！”安岸忽然指着地面，道，“会不会是那个？”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块布。 　　一块躺在地上的破布。 　　玩家们：“？” 　　安岸：“别这么看我，我有仔细地观察过，这个医院没有布，这是唯一的一块布！” 　　“所以它会不会就是关键道具？” 　　沐寒佳沉默，上前捡起那块破布。 　　……无事发生。 　　安岸：“啊，猜错了，可恶。” 　　众人探寻无果，眼看天色越暗，愈发焦急。 　　“我看我们还是别乱逛了，先找个房间待着吧。”何水远道，“万一大晚上还出去，真遇到什么东西可怎么办？” 　　其他人对他这话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又开始找能休息的地方。 　　众人回到走廊，刚好看见路栀和黎零站在另一个房间前，推门而入。 　　玩家们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发现这是一间病房。 　　一间单人病房。 　　而路栀和黎零一共有两个人。 　　除沐寒佳以外的玩家们：“！” 　　路栀对上他们的目光，倒是非常淡定：“旁边还有几间。” 　　玩家们：“哦哦哦！谢谢提醒！” 　　他们纷纷缩了回去。 　　除了单人病房以外，剩下病房一共有三间，一间三人，两间双人。 　　显然，这就是副本为玩家们准备的休息地。 　　张甲乙和陆丙丁早早地选了一间双人病房，剩下就是三个男生住在三人间，两个女生住双人间。 　　只是，医院废弃多年，病房也早已落尘，脏得根本不能居住，玩家们只能又花费好一段时间把这里清理了一下，才勉强能够休息。 　　路栀和黎零这边，倒是没有这种顾虑。 　　因为一踏进单人病房，路栀就发现原本脏兮兮的房间忽然变得干净无尘了。 　　他看向黎零，知道是这只学弟做的。 　　“学长，”一关上门，黎零就开始大声叭叭，“我困了，我要抱着学长睡！” 　　路栀眉眼弯弯：“好哦。” 　　黎零：“我还要吃糖！” 　　路栀：“好哦。” 　　黎零：“我要一边对学长这样那样，一边吃糖！” 　　路栀：“……不好！” 第110章 废弃医院（四） 　　路栀和黎零坐在床边，分糖果吃。 　　黎零挑出自己喜欢的口味，嘴上还念念有词：“学长一颗我一颗，学长一颗我一颗，学长一颗我一颗……” 　　路栀忽然抓住这只学弟的手。 　　把其他糖拿走，只留下两颗。 　　“你一颗我一颗，”他面无表情道，“没了。” 　　黎零：“！” 　　他眼巴巴地看着路栀，满脸委屈。 　　路栀铁石心肠：“撒娇也没用，你今天早上就吃了一颗，算上这颗已经是两颗了。” 　　“早上的根本不算！”黎零委屈道，“那是学长主动给我的，又不是我向学长要的。” 　　他说着，还自觉非常有道理地举例：“就像我亲学长，和学长亲我根本不一样！” 　　路栀：“……” 　　真是个小机灵鬼。 　　“强词夺理是没用的哦，”他道，“蛀牙不会因为你能说会道就不来你家做客哦。” 　　黎零：“我不管我不管，学长多给我一颗糖嘛，就一颗！” 　　说完，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栀。 　　委委屈屈，可怜兮兮。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 　　还是多给了一颗糖。 　　黎零登时眉眼弯弯，凑过去贴贴路栀脸庞：“学长真好！喜欢学长！” 　　路栀轻轻戳了他一下：“吃那么多糖，肯定长蛀牙。” 　　黎零哼哼：“才不会呢，我是鬼，鬼是不会长蛀牙的！” 　　路栀：才不信呢。 　　黎零拆开糖果的包装纸，先给自己学长一颗，又自己吃了一颗。 　　然后高高兴兴地搂住路栀，在他嘴角吧唧一口。 　　“糖果味的！” 　　路栀：“……” 　　还挺可爱。 　　于是轻轻抵着黎零额角，温柔地蹭了蹭。 　　黎零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贴在路栀耳边，亲亲昵昵地道：“我要学长的亲亲！” 　　路栀：“白天已经亲过了！” 　　黎零眨眨眼：“不记得了！” 　　路栀：“？” 　　“我记性不好！”黎零理直气壮地道，“而且都过去几小时了，早就不算了！” 　　“就像我白天吃的糖，现在也不算！” 　　路栀：噢，还知道强调一下自己的糖。 　　他看着黎零，过了几秒，慢吞吞地凑过去。 　　黎零弯起嘴角，心满意足地得到了自己学长一个带着甜甜糖果味的亲亲。 　　…… 　　双人病房里，沐寒佳躺在病床上，干睁着眼。 　　她睡不着。 　　当然不可能睡着。 　　房间里安静几秒，忽然从一侧的病床上，响起鹿小冰的声音：“要不要来聊个天？” 　　沐寒佳：“好呀，聊什么？” 　　鹿小冰想了想：“其实我不太会聊天。” 　　沐寒佳：“没事，我们有什么说什么嘛。” 　　鹿小冰：“哦。” 　　鹿小冰：“你为什么来乌托邦？” 　　沐寒佳：“……” 　　一般来说，每个来到乌托邦的玩家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些愿望关乎隐私，所以很多人并不愿意将它说出来。 　　她没想到鹿小冰一上来，就挑了一个这么敏感的话题。 　　“我是为了找我表姐，”鹿小冰好像真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不妥，见沐寒佳没回答，开始自顾自地道，“她和我关系很好，但是不久前突然失踪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于是来到了这里。” 　　沐寒佳：“这样啊……我是为了治我表妹的病。” 　　鹿小冰：“嗯，你有个表妹吗？” 　　“对啊，”沐寒佳道，“我和她的关系也很好，但是不久前她病了，需要很多的钱，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 　　鹿小冰：“哦——那希望你表妹的病快点好。” 　　沐寒佳：“嗯，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表姐。” 　　然后两个人就没声了。 　　“……” 　　又过一会，沐寒佳轻咳一声：“你对乌托邦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鹿小冰冷淡地道，“脏兮兮，乱糟糟的，不好看。” 　　沐寒佳知道她是指这座医院，道：“是啊，这里的环境的确很差，而且……” 　　还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沐寒佳说到这里沉默几秒，继续寻找话题：“真不知道那位戴伦博士是怎么通关所有副本的，他不怕梦魇吗？” 　　在乌托邦的传言之中，“戴伦博士”是唯一通关所有副本，许下第一个愿望并离开的玩家。 　　“也许他是特殊的，”鹿小冰道，“不过，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人。” 　　沐寒佳奇怪：“嗯？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可能是直觉。”鹿小冰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突然冒出一些想法，问了沐寒佳一句：“你觉得通关之后，他还会留在乌托邦吗？” 　　沐寒佳：“说不准诶。” 　　“不过，他毕竟是第一个通关乌托邦的人，也许会得到一些特殊福利，从而留在这里呢。” 　　鹿小冰：“噢，那搞不好他还变成了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一直待在某个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 　　沐寒佳闻言偏头看她，鹿小冰又摆摆手：“这是我的一些胡思乱想，你不用理我。” 　　沐寒佳笑道：“没准你的胡思乱想，就是真实呢。” 　　她说完想了想，谨慎地道：“不过，既然不喜欢他，那还是换个话题吧。” 　　…… 　　另一边的病房里，赵之绘何水远和安岸三人分别躺在三张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何水远：“啊，没想到路哥和那个黎零是那种关系。” 　　之前沐寒佳主动问到了路栀的名字，又从路栀口中得知黎零的姓名，转而告诉其他玩家。 　　只是当时，这三个男生并不清楚路栀与黎零的关系，直到分病房时才反应过来，由此大为震惊。 　　赵之绘喃喃：“谈恋爱真好啊，我也想谈恋爱。” 　　旁边的安岸和何水远：“……” 　　赵之绘：“当然不是找你们谈！别自恋了！” 　　安岸和何水远：“嘁——” 　　说得谁想和你谈似的。 　　三人躺了一会，何水远再次开口：“我睡了，你们不会打呼噜吧？” 　　安岸：“不知道，快睡你的吧，我也要睡了。” 　　赵之绘：“哼，我不睡，我根本不敢睡，我要熬夜。” 　　何水远、安岸：“哦。” 　　——半小时后，他们两人木然地睁着眼，听着中间病床的赵之绘鼾声如雷。 　　气死，根本睡不着。 　　安岸痛苦地捂住耳朵，发现根本没用，只能暗暗磨牙。 　　明天赵之绘醒了，一定要骂他一顿。 　　他这么想着，翻了个身，准备捂着耳朵睡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什么动静。 　　安岸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侧耳认真地倾听几秒，随即，他僵住了。 　　那动静好像是从床底下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他的床底，而是中间赵之绘的床底。 　　安岸僵硬地扭头，对上何水远惊恐的视线。 　　何水远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两人瑟瑟发抖，不约而同地将视线下移—— 　　他们清楚地看见赵之绘漆黑的床底，缓缓伸出一只惨白枯瘦的手。 　　这只鬼手不断抓挠地面，刚刚两人听到的窸窸窣窣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何水远、安岸：“！！！” 　　这一刻他们差点尖叫出声，安岸更是恨不得自己能立马逃出去——但恐惧还是压倒了他，令他根本不敢动弹。 　　不行，要提醒赵之绘…… 　　安岸和何水远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床上的赵之绘歪歪斜斜翻了个身，似乎是睡得不太好，醒了过来。两人大喜，立马无声地拼命挥舞手臂，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赵之绘一睁眼，就感觉两边有什么影子在晃来晃去。 　　他回头，发现自己的同伴于黑暗中张牙舞爪，姿态狰狞。 　　赵之绘：“……” 　　他眼睛一翻，差点没厥过去。 　　安岸拼命指着他的床底，一个劲地摇头。 　　赵之绘与他对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犹犹豫豫地往床底一瞄—— 　　他看见那只毫无血色的鬼手安静地待在自己床底，一动不动。 　　卧槽！！ 　　赵之绘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吸到一半赶紧用手捂住嘴，不敢出声。 　　安岸战战兢兢地端着自己的道具——一把玩具枪，努力地挤眉弄眼，用眼神询问赵之绘。 　　要不要开枪？ 　　赵之绘忙不迭地摇头，心想你要是打歪了，或者激怒它了怎么办？ 　　他示意另外两人噤声，自己空出来的那只手慢慢摸到身后，摸出了他的道具，那卷雪白的厕纸。 　　随即，赵之绘憋着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拿着厕纸，慢慢把手伸了下去—— 　　他将那卷厕纸，塞到了鬼手手中。 　　鬼手接过去了。 　　然后拿着那卷厕纸，缓缓缩回了床底。 　　安岸、何水远：“……” 　　他们望着彼此，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咚！ 　　赵之绘的床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猛捶一下，一卷雪白的厕纸也被丢出，狠狠砸在赵之绘头上。 　　赵之绘：“……” 　　三个男生：“啊啊啊！有鬼啊！！” 　　——路栀带着黎零闻声赶到门口时，就见这三个大男人在病床上方鬼哭狼嚎，上蹿下跳，形状崩溃。 　　“救命！救命！床底有鬼！！” 　　赵之绘尖叫道。 　　“它拿我的厕纸！还用厕纸砸我！它不是人！！！” 　　路栀：“……” 　　他无言几秒。 　　扭头走了。 第111章 废弃医院（五） 　　察觉到这些玩家没有遇到危险，路栀便和黎零回去了。 　　单人病房里，黎零懒洋洋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身上，慢吞吞蹭来蹭去。 　　路栀垂眼看着他：“很困吗？” 　　黎零“嗯”了一声，随即道：“学长快睡觉，我要抱着学长睡！” 　　其实他才不困，只是因为现在是晚上，他想让自己学长多休息一会。 　　而且他喜欢抱着学长，看着学长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的模样。 　　黎零眼中的笑意没有瞒过路栀，他当即想到了什么。 　　这只学弟肯定不困，待会他一睡着，这个人肯定又要占他便宜，偷亲他了。 　　……坏坏的。 　　路栀拍拍黎零脑袋。 　　黎零眼巴巴地看着他：“学长还不睡吗？” 　　他还等着偷偷对学长这样那样呢！ 　　路栀：“不困，我们来聊天吧。” 　　黎零：“……” 　　好吧，不能偷偷对学长这样那样了。 　　……不过抱着学长，和他聊天也不错。 　　黎零这么想着，随即又高兴起来，抱紧路栀不撒手。 　　“学长想聊什么？” 　　路栀和黎零聊天的时候，赵之绘三人还战战兢兢地缩在床上，不敢下来。 　　沐寒佳和鹿小冰也被他们刚才的动静吵醒，来到这间三人病房。 　　“什么？”沐寒佳震惊，“你们刚才遇鬼了？” 　　“对对对！”何水远一个劲地点头，“赵之绘床底有鬼！我们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安岸：“而且刚才路哥也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才看了一眼我们就走了……” 　　沐寒佳闻言想到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危险，所以才离开了。” 　　“你们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那只鬼不也没对你们做什么吗？” 　　赵之绘三人：“……好像也是。” 　　他们仔细回忆了一下，床底的鬼手除了一开始莫名其妙地挠地板之外，就只做过拿卷纸砸赵之绘的举动，并没有伤人。 　　安岸对赵之绘道：“该不会是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吵到它了吧？” 　　赵之绘：“什么！我还打呼吗！” 　　他见安岸和何水远连连点头，更为震惊：“可是就算我打呼，它就不能去别的地方，一定要听我打呼吗！” 　　沐寒佳：“……照理来说，人家本来就在这里，没赶你走就挺不错的了。” 　　赵之绘：“……也是。” 　　这么说来，这里的鬼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 　　三个男生稍稍安心几分，可还是不敢下床。 　　鹿小冰一言不发地走到赵之绘床边，蹲下来，往床底瞄了一眼。 　　其他人都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沐寒佳赶紧走过去，听见鹿小冰道：“下面好像有个东西。” 　　众人：“什么？” 　　他们纷纷探出脑袋，鹿小冰大着胆子往床底下一捞——果然，捞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一把短斧。 　　这把短斧不知在床底下放了多久，木头斧柄已经落满灰尘，可是斧刃锋利，似乎是把杀人利器。 　　“这……”何水远又惊又怕，“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睡前还检查过这个房间，床底下什么都没有啊！” 　　“看来是那个鬼送你们的，”鹿小冰道，“也许可以用它砸开通往二楼的门。” 　　三个男生一愣，沐寒佳当即想到了什么：“难道说，你们今晚遇到那个的鬼希望我们到楼上去？” 　　“为什么？” 　　她知道，副本里除了梦魇和恶鬼之外，还有徘徊于副本里的鬼魂。 　　一般来说，前两者都对玩家充满恶意与攻击性，只有徘徊的鬼魂可能伤人也可能帮人，偏向中立。 　　刚才赵之绘三人遇到的，应该就是这个副本里的普通鬼魂。 　　更奇怪的是，它似乎在用某种方式指引着玩家们去往二楼。 　　沐寒佳的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们对那只鬼的动机同样很不解。 　　“不管怎么样，明天再说吧。”鹿小冰道，“现在应该没人敢去二楼那边吧。”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早已被安全门封锁，门把手还被锁链层层缠绕。 　　而今天白天，他们还听到门后传来诡异的敲门声…… 　　想到这里，赵之绘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那好吧，”鹿小冰把斧头放下，“这个留在你们这儿，我们先回去了。” 　　两个女生走后，三个男生又往床上缩了缩。 　　赵之绘：“那个东西……不会再来吧？” 　　安岸：“不，不知道。” 　　赵之绘不吭声了。 　　不管怎么样，三人今晚都睡不着了。 　　房间安静无声，夜色也仿佛被无限延长。 　　过了一会，何水远惊恐地开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用他说，安岸和赵之绘都已经听到了。 　　那是脚步声。 　　从他们门外响起的脚步声。 　　哒、哒、哒…… 　　深夜的废弃医院，本应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突然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 　　而且那脚步声离他们的房间很近，似乎……就在他们门口。 　　赵之绘三人缩在床上，表情惊恐，没有一个敢出声。 　　会不会是路哥？他有事出来了？ 　　最开始，他们还能自我安慰般这么想着。 　　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外面的人不可能是路栀。 　　因为那脚步声始终徘徊于他们门口，飘忽游离，如同不肯散去的鬼魂。 　　哒、哒、哒…… 　　一下下的脚步声，如同重锤敲在赵之绘三人心上。 　　他们紧张地握拳，掌心满是黏腻的汗水，又紧紧盯着那道紧锁的房门，恨不得它是铁打的，能锁死在门框上。 　　别出声、别出声…… 　　赵之绘三人心想。 　　千万别出声…… 　　尽管不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什么，但这三人就是有种恐惧，直觉他们出声的话，会发生一些非常恐怖的事情。 　　于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鹌鹑似地缩成一团，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赵之绘三人听着那声音一点点飘远，直到消失不见……终于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路栀这边。 　　原本他还在和黎零聊天，聊着聊着，就有点困了。 　　于是揪揪黎零衣角：“我要睡了。” 　　“好呀，”黎零笑眯眯地道，“学长睡吧，我陪着学长。” 　　他喜欢学长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样子！ 　　而且还可以玩学长头发，拨弄学长眼睫，偷亲学长好多下！ 　　美滋滋！ 　　路栀看着黎零高高兴兴的样子，沉默几秒，还是往他怀里埋了埋。 　　然后道：“不准占我便宜！” 　　黎零非常正经地道：“我怎么会占学长便宜呢。” 　　路栀：才不信你呢。 　　于是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脸庞蹭了蹭。 　　路栀便安安心心地在他怀中阖上了眼。 　　黎零含笑望着自己学长，轻轻抵住他的额角。 　　四周安静下来，气氛温馨又亲昵。 　　黎零满怀期待，悄悄靠近路栀脸庞—— 　　然后他们的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哒，哒，哒。 　　黎零：“？” 　　那脚步声清晰有力，想忽视都不行，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安安静静窝在自己怀里的学长睁开了眼。 　　“唔，什么声音？” 　　黎零：“……” 　　黎零面无表情：“什么声音都没有。” 　　路栀侧耳倾听几秒，道：“的确有声音，是从门口传出的。” 　　“好像是个鬼，我去看看。” 　　黎零：“……” 　　黎零拉住路栀：“学长，我去吧。” 　　然后他起身。 　　面色阴沉地向门口走去。 第112章 废弃医院（六） 　　哒、哒、哒…… 　　深夜的医院走廊上，徘徊于单人病房门口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悠哉悠哉，似乎是有意要给房间内的人增加心理压力。 　　下一秒，单人病房的门打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阴沉苍白的青年，深黑眼眸比夜色更加冰冷幽邃。 　　呼—— 　　一瞬间，脚步声戛然而止，仓促的风声卷过走廊，像是某种无形的存在惊慌逃窜而去。 　　——仅仅才过一秒，四周便再度安静下来，就连一丝风声也无。 　　砰。 　　黎零面色冷漠，关上房门。 　　他回头，再面向自己学长时，嘴角又勾起笑意。 　　“烦人的东西跑了，”黎零几步走到床边，抱住路栀，“学长可以睡了。” 　　路栀：“唔，被你吓跑了？” 　　黎零哼哼一声，还有点小得意。 　　随即又道：“学长快睡觉，已经很晚了！” 　　他要趁学长睡着的时候对学长这样那样！ 　　路栀“噢”了一声，任由黎零黏着自己，又靠在这只学弟臂弯间，轻轻垂下眼睫。 　　过了几秒，他忽然开口：“不准——” 　　黎零：“哦！” 　　路栀：“……” 　　路栀拍拍黎零脑袋，阖上了眼。 　　黎零微笑地注视自己学长，在学长还没睡着的时候，低头亲了他一口。 　　路栀没吭声。 　　悄悄装睡。 　　—— 　　另一边，赵之绘三人战战兢兢地熬过一晚。 　　等到天亮时分，隔壁的沐寒佳和鹿小冰来敲他们房门后，他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哪怕到了白天，医院里也仍然昏暗无光，但至少要比夜晚明亮一些。 　　“我们昨天又遇鬼了！” 　　走廊上，赵之绘忍不住和沐寒佳鹿小冰吐槽。 　　“昨天外面响起了诡异的脚步声，你们听到了吗？” 　　沐寒佳：“当然听到了，但是我们没敢吭声。” 　　那脚步声在她们门口徘徊许久，见她们没发出一点动静，才慢吞吞消失了。 　　安岸惊讶：“这么说来，我们遭遇了一样的的事情？” 　　恰在此时，单人病房的门打开，路栀与黎零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精神萎靡的玩家们不同，路栀这个晚上睡得还挺好。 　　毕竟在他身边还有一只学弟，有让他安心的气息与体温。 　　所以醒来时，睁眼看到笑眯眯的黎零，路栀心情也很好。 　　当然，心情很好的他在玩家们眼中依然是那副沉静淡然的模样。沐寒佳看着他的侧脸，犹豫几秒，忍不住开口：“路哥，那个，我们昨天晚上……” 　　她把昨天深夜响起的脚步声和路栀说了。 　　路栀听完，平静地道：“我们也遇到了。” 　　玩家们震惊，那个鬼招惹他们也就算了，居然连眼也敢招惹？ 　　沐寒佳：“那么，那个鬼……” 　　她想问的是，那个鬼的下场如何，是不是已经被路栀杀了。 　　——毕竟副本里少一个鬼，他们玩家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路栀当然知道沐寒佳的意思，毫不隐瞒：“我没动它，留给你们。” 　　沐寒佳：“……” 　　还，还挺体贴。 　　鹿小冰：“因为那个是恶鬼吗？” 　　路栀：“那不是恶鬼，也不是梦魇。” 　　沐寒佳和鹿小冰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恶鬼至今没有出现，他们昨晚遇到的不过是徘徊于副本里的鬼魂。 　　这种程度的鬼不需要眼出手，更不属于眼出手的范围——况且昨天晚上，他们确实没遇到过危险。 　　“这里的鬼也太多了吧！”赵之绘还揣着自己那卷卫生纸，“简直待不下去了！” 　　他的抱怨也是玩家们的心声，不过再怎么样，他们也得硬着头皮走完这个副本。 　　路栀和沐寒佳鹿小冰对话的时候，黎零就不紧不慢地将他的手拢在掌中把玩，见自己学长说完了话，立马将他拉走了。 　　他只喜欢学长的目光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谁也不准分走。 　　这个时候，NPC张甲乙和陆丙丁打着哈欠从剩下一间双人病房里出来了。 　　“早上好啊！”张甲乙举着已经打开直播间的手机，心情很好地和玩家们打招呼，“昨晚睡得真舒服，我还做了个美梦呢！” 　　“你们也一定睡得很好吧！” 　　玩家们：“……” 　　沐寒佳无语片刻，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得去二楼看看吧。” 　　赵之绘：“是，是啊……” 　　昨天鹿小冰从床底下掏出的短斧，此时正在他手上。 　　张甲乙见到这把短斧十分惊讶：“哟，这是从医院里找到的吗？” 　　说完不等赵之绘回答，立马将手机凑近，对着自己人气只有零的直播间说道：“大家快看，这个医院里居然还有一把斧头，真是恐怖，不知道这把斧头有没有用来杀过人……” 　　正拿着斧头的赵之绘：“？” 　　“你可闭嘴吧！” 　　他扭头就走，其他玩家跟上，一路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楼梯口前，两道深黄安全门紧闭，门把手以层层铁链锁住，因为年代久远，铁链早已生锈。 　　赵之绘咕嘟咽了下口水。 　　昨天，他们就在这两道封死多年的门后，听到诡异的敲门声。 　　而现在，门后沉寂无声，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玩家到来。 　　赵之绘：“我动手了啊，你们记得站在我旁边，不要跑。” 　　沐寒佳：“放心，我们都陪着你呢。” 　　赵之绘这才放心，摸了摸斧头把柄，随即高高扬起，狠狠往铁锁上一砍！ 　　哗啦！ 　　才一下，锋利的斧头就劈开生锈的铁锁，锁链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那两道安全门也“咔哒”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 　　赵之绘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手中一轻。 　　那把斧头消失了。 　　玩家们：“……” 　　果然是鬼给的东西，只能用一次。 　　沐寒佳试探着上前，将那两道安全门完全推开。 　　门后是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内部漆黑无光，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起来，二楼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暗。 　　谁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东西，但是看着这片黑暗，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恐惧。 　　张甲乙尬笑：“哈哈，很黑嘛，上面不会有死人吧？” 　　玩家们：你别再说话了！ 　　不过，就算害怕，他们也得硬着头皮上去了。 　　不管怎么样，还有路哥陪他们…… 　　玩家们这么想着，为求安心地回头瞄了一眼—— 　　他们后面空荡荡的。 　　原本一直跟在他们后方的路栀和黎零，忽然不见了。 　　玩家们：“？？？” 　　—— 　　医院顶楼。 　　一分钟前，路栀感应到什么，带着黎零来到这里。 　　此时，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小黑球。 　　之所以说是“小”，是因为和之前几次见面相比，路栀发现这只黑球居然缩小了整整一圈。 　　路栀：“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上一次他们交流时，还是黑球在他脑海里和他说话。 　　当时，黑球还精神抖擞，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升级了。 　　而现在，黑球蔫巴巴一团，趴在他掌心里，一副精神蔫蔫的模样。 　　“因为出现了意外，”它有气无力地道，“情况有变，这个副本……你要小心。” 　　路栀眼神微凝：“什么意思？” 　　黑球：“我不能多说，不管怎么样，你多小心一点就是了。” 　　“……我知道了，”路栀沉默几秒，看着黑球，“那么，你要回去吗？” 　　黑球：“嗯。” 　　路栀：“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回去，我们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吗？” 　　黑球：“……” 　　黑球不吭声了，而是默默地缩了起来。 　　路栀轻轻阖眼。 　　微光自他指间流溢，星星点点，源源不断地涌入黑球体内。 　　黑球中间的眼睛震惊地睁大，与此同时，它由黑雾聚成、原本干巴巴的身体也充盈起来，再度变回圆滚滚一团。 　　甚至还比之前大了一圈！ 　　路栀睁眼：“现在可以了吗？” 　　黑球：“……” 　　黑球话都说不顺畅了：“可可可可以了！谢谢！” 　　“不用向我道谢，”路栀道，“如果之后还需要力量，我可以给你。” 　　“但是不准偷听我和他的对话。” 　　黑球：“……好的。” 　　它在路栀掌心里滚了一圈，跳了起来：“下次我们还能见面的！” 　　说这话时，它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精神奕奕的状态，甚至要更好一些。 　　然后就蹦回天空了。 　　路栀目送它离开，偏头——对上黎零一点也不高兴的目光。 　　路栀：“……噗。” 　　黎零的目光实在太幽怨，搞得路栀没忍住笑了出来。 　　黎零：“学长还笑！” 　　他不喜欢那只黑球！ 　　所有接近他的学长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路栀看着黎零气呼呼的样子，笑吟吟地冲他伸手。 　　黎零立马过来牵住路栀的手，又把冰冷的脸庞埋进他温暖肩窝里，各种乱蹭。 　　“黑球是来给我提醒的，”路栀道，“乌托邦……可能出现了一些状况。” 　　黎零：“那又怎么样，我们也不怕它。” 　　“也是，”路栀摸摸黎零脑袋，道，“不过我发现，黑球和我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 　　上个副本结束后，他的力量再度得到增强。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黑球也升级了，获得更多权限。 　　路栀听到这个消息时就隐约有过猜测，刚刚为黑球输送力量的时候，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他的力量和那只黑球，是能够互通的。 　　黎零听到这话，再次幽幽看着路栀。 　　路栀：“怎么啦？不高兴了吗？” 　　他还想摸摸黎零脑袋哄哄他，结果就听见黎零委委屈屈地冒出一句： 　　“学长是不是背着我有了个孩子？” 　　路栀：“？” 　　黎零：“那个黑球是不是就是学长的私生子！” 　　路栀：“？？” 　　黎零：“不然学长怎么会和它有那么多关联？虽然它丑兮兮的，和学长一点也不像，但万一是突然变异的呢？” 　　“我不管，我要学长给我解释！” 　　然后幽幽怨怨地看着路栀。 　　像看着一个渣男。 　　路栀：“？？？” 第113章 废弃医院（七） 　　路栀对上黎零幽幽怨怨的目光，沉默几秒，忽然道：“照这么说，它更可能是你的孩子吧。” 　　黎零：“？” 　　“首先，你和它都不是人，”路栀掰着手指给他算，“其次，你和它都会往外嗖嗖放黑气。” 　　“最后——你不觉得它还有点像你吗？” 　　黎零：“？？” 　　黎零：“才不像！” 　　“挺像的，”路栀一本正经地道，“尤其是那只眼睛，看着就和你有几分神似。” 　　黎零：“……” 　　黎零犹豫着道：“真的吗？” 　　路栀点点头：“真的！” 　　黎零：“……哦。” 　　那难道是他和学长的孩子？ 　　黎零想到这里，还有点美滋滋。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学长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和别人有了私生子？” 　　黎零：“……” 　　黎零对上路栀目光，发现他的学长眼底含笑，立马知道他的学长就是故意的。 　　“学长欺负我！” 　　路栀：“我才没有欺负你呢，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黎零想了想，好像也是。 　　于是非常理亏地凑过来，贴贴路栀脸庞。 　　亲亲昵昵的。 　　路栀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 　　“所以，”黎零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个黑球到底是什么东西？” 　　路栀：“我也不知道。” 　　毕竟他和黑球前两个副本才相识，根本不了解对方。 　　黎零“啧”了一声。 　　一个不知来处的存在，却和他的学长存在一些莫名的联系……光是想到这点，就令黎零眼眸微微幽深。 　　不过，他没有在学长面前表露出这副模样，而是亲昵地搂着自己学长，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侧，慢吞吞蹭了蹭。 　　路栀垂眼，尽管黎零什么也没说，他却能看出这只学弟的小情绪，于是轻轻戳了一下黎零。 　　黎零抬眼。 　　路栀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黎零：“！” 　　“就算我和它可能有所关联，那也没有我和你的羁绊深。”路栀眼尾含笑，“谁都比不上你。” 　　黎零闻言，嘴角一下子扬起，流溢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知道，”他甜蜜蜜地道，“在学长这里只有我是特殊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路栀：“唔，确实。” 　　黎零抱紧他，也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又亲一口。 　　路栀：“只准亲两下哦。” 　　黎零：“噢。” 　　然后又吧唧一口。 　　路栀：“……” 　　他对上黎零笑眯眯的眼眸，心想好叭。 　　由着这只学弟去吧。 　　此时，黑球已经离开一段时间，路栀哄完自己这只学弟，又想起刚才黑球对他说过的话。 　　“也许，这会是我的最后一个副本，”他一边摸摸黎零脑袋，一边对这只学弟道，“这个副本中途，可能就会发生一些变数。” 　　尽管黑球说得很含糊，但他还是明白了它的意思。 　　与他僵持已久的乌托邦，要对他动手了。 　　黎零闻言，眼眸深邃幽黑几分，但再度望向学长时，依然是那副乖乖巧巧、黏人兮兮的模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抱紧学长，不会放手的。” 　　路栀轻笑：“我知道。” 　　虽然他还不清楚结局，但他能够肯定，结局到来的那一刻，这只学弟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 　　另一边，玩家们发现路栀和黎零消失不见，意识到他们可能主动离开了。 　　毕竟，眼无需干涉玩家任务，路栀虽然之前陪着他们，但不意味着要一直陪着他们。 　　“路哥可能是有事走了，”何水远道，“那，我们要上去吗？” 　　众人：“……” 　　沐寒佳望着眼前漆黑的楼道，轻轻吸了一口气，主动上前：“走吧。” 　　“这是副本的第二天，我们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有她带路，其他玩家哪怕依然心存惧怕，但还是犹豫着跟了上去。 　　众人之中，只有两个NPC心情很好——张甲乙发现自己的直播间虽然还是没有弹幕，人气却比第一天多了一点点！ 　　他举着手机，四处拍拍，对着直播间道：“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现在正往二楼探索……” 　　沐寒佳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什么，也拿出了自己的道具——一个老式照相机。 　　之前，她总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照相机，没什么用。 　　现在，可能是突发奇想，她端起照相机，一边向前，一边用照相机的镜头观察四周。 　　鹿小冰紧跟在她身边：“怎么样？” 　　“……嗯，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相机，”沐寒佳道，“什么也拍不出来。” 　　话虽然这么说，她也没有放下照相机。 　　同时，她还有点忐忑，生怕自己照相机的镜头真的拍到了一点“东西”。 　　数分钟后，众人终于拖拖拉拉地走完楼梯，来到了医院二楼。 　　比起一楼，这里更加漆黑，也更加脏乱。 　　空气里弥漫着不知什么气味，像是许多腐烂物体夹杂在一起，直让人作呕。 　　众人纷纷掩鼻，何水远更是冲赵之绘伸手：“纸巾！借点纸！” 　　赵之绘：“……” 　　他拿出自己的道具厕纸，给其他玩家一人撕了一点纸巾捂鼻子。 　　不过难闻归难闻，众人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并且，他们能隐约感觉到和一楼比起来，二楼恐怕的确存在某种“东西”。 　　无形的恐惧弥漫而开，众人都绷着精神，小心至极。 　　一二楼之间的电梯早已报废，而二楼楼梯口第一个房间，就是一间手术室。 　　不知是不是废弃多年的缘故，这间手术室的环境十分糟糕，墙壁生出大块霉点，手术台早已发黄，还有大片大片干涸的暗红血迹——那些鲜血不仅沿着手术台滴落至地面、甚至溅满一面墙壁。 　　不仅如此，明明血迹早已干涸，手术室依然被一股刺鼻而又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笼罩。 　　张甲乙：“哇，这里好像发生过一场惨案！也许多年前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手术室里还有正在接受手术的病人没来得及逃走……” 　　他对着直播间说话的时候，已经和陆丙丁走了进去。 　　沐寒佳端着照相机往里面照了照，依然什么都没照到，于是也跟着进去了。 　　众人不安地在手术室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又小又挤，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探索无果，便决定退出。 　　但张甲乙和陆丙丁不打算离开，他们好像对这个血淋淋的手术室格外感兴趣，加上直播间的人气莫名不断增长，于是决定在里面多拍一会。 　　众人只能站在门口干等，沐寒佳又用照相机拍摄四周，拍着拍着，忽然动作一顿。 　　她的照相机，正对准手术室对面的一个房间。 　　那似乎是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敞开一半，此时，照相机的镜头清楚地照出那一半的门口中间……有团模糊的黑影。 　　沐寒佳移开照相机，在她的眼睛里，办公室门口只是黑漆漆一片，根本没有什么黑影。 　　她再端起照相机，能够透过镜头清楚地看见那团模糊的黑影隐约是个人的轮廓。 　　一下子，沐寒佳全身的鸡皮疙瘩蹿起来了。 　　旁边鹿小冰见她的脸色不对，道：“怎么了？” 　　另外三个男生闻声也凑过来，所有人一看镜头，登时之间，神情齐齐大变。 　　照相机的镜头里，办公室门口的黑影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朝玩家，一动不动。 　　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他们来到二楼后才出现，还是那团黑影本就一直在那里？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答案，但他们都感觉到了恐惧。……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一分钟过去，黑影依然静静地站着，始终没有变化。 　　好像，那只是一团黑影。 　　赵之绘声音颤抖：“怎……怎么办？” 　　“……” 　　沐寒佳与鹿小冰对视一眼，牵住彼此的手，犹豫着，向前一步。 　　她们走向了办公室。 　　其他三个男生见状犹豫几秒，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办公室的门只敞开一半，透过这道门，众人只能窥见一部分的办公室，还有大半张办公桌。 　　沐寒佳再度端起照相机，不知为什么，当他们来到办公室门口时，那团黑影反而消失了。 　　也许，是回到了办公室里？ 　　众人对视一眼，忽然又看向何水远。 　　何水远：“……” 　　他战战兢兢地掏出自己的道具，一根木棍，轻轻顶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门，就这么被他顶开了。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靠门是一个书架，书架对面是一张办公桌，而办公室靠右边的墙上，是一扇玻璃尽碎的窗户…… 　　玩家们的视线小心翼翼游走，下一秒，凝固住了。 　　窗户下，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身穿黑色长裙、披头散发的女人。 　　玩家们：“……” 　　女人背对着玩家们，他们只能看到她一头及腰长发披落，漆黑如瀑。 　　这一瞬间，玩家们不约而同，齐齐无声地后退一步。 　　就在他们试图装作无事发生，要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的时候—— 　　窗边的女人无声无息地转过了身。 　　她的正面，依然是一头披落的及腰长发。 　　这个女人，没有脸。 　　玩家们：“……” 　　路哥！！救命啊！！！ 第114章 废弃医院（八） 　　身穿黑裙的无面女鬼在原地站定几秒，忽然双脚悬空，向玩家们冲了过来！ 　　玩家们只觉四周卷起一阵阴风，当即吓得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可是女鬼速度何其之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已追上一众玩家。落在众人最后面的安岸忽然觉得脖颈发凉，惊恐地回头—— 　　黑裙女鬼正阴森森地贴在他背上，披散的长发飞起，露出藏于浓密头发之下的一张脸。 　　如泥鳅般扭曲的疤痕遍布脸庞，那是一张丑陋至极的脸。 　　安岸：“啊啊啊啊！！”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的尖叫声都快震破天花板，还是最近的何水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操起木棍就往女鬼头上砸了一下。 　　女鬼毫无痛觉，只是趴在安岸背上，幽幽地偏过头看着何水远。 　　何水远：“……” 　　关键时刻，沐寒佳出声：“你的枪呢！” 　　这话是对安岸说的，安岸听完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把道具枪，手忙脚乱地拿出来，丢给沐寒佳。 　　“快帮我！快！” 　　眼看他都要被吓哭了，沐寒佳当即举起那把玩具枪，指向安岸背后的女鬼。 　　砰！ 　　塑料圆珠射出，精准无误地打在女鬼身上——下一秒，众人只觉耳边响起一声愤怒的厉啸，声音之尖利，几乎要撕碎耳膜。 　　原本对何水远的道具都毫无作用的女鬼，居然被安岸的玩具枪打退了一米的距离！ 　　众人大喜，赶紧趁着这段时间，拼命往楼下跑。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出多少步，四周的阴风再度肆虐，那只女鬼又追了上来！ 　　沐寒佳赶紧回头又是一枪，只是很可惜，因为跑动之中本就难以瞄准，加上她的动作慌乱，这一枪空了。 　　安岸心痛不已：“省着点子弹！省着点子弹！” 　　沐寒佳：“命都快没了还省子弹！” 　　她说话间又是砰砰两枪，其中一枪再度命中女鬼，将它打退一米。 　　这个时候，玩家们已经跑到楼梯口，飞也似地蹭蹭下楼，一步也不敢停。 　　他们只期盼跑到一楼后，这个二楼的女鬼会停止对他们的追逐——可让他们失望的是，女鬼始终紧随其后，阴魂不散！ 　　“不行，这把枪也没用！”连开几枪逼退女鬼后，沐寒佳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它只能暂时打退这个鬼，根本不能帮我们彻底摆脱它！” 　　安岸：“那怎么办？！” 　　沐寒佳焦急地环顾四周，此时他们终于跑到一楼，而女鬼仍旧穷追不舍，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去那边！” 　　一旁的鹿小冰忽然开口，随即拉着沐寒佳就往一个房间跑。 　　——那是路栀和黎零住的单人病房。 　　这个时候躲进房间里似乎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样一来，一旦女鬼堵门，他们就毫无退路了。 　　可是，玩家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整栋医院早已被封死，和单人病房相比起来，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密闭房间而已。 　　于是众人慌忙躲进单人病房，沐寒佳和鹿小冰第一个到达，守在门边，向其他人招手：“快！快一点！” 　　何水远虽然体型偏胖，但行动起来居然比其他两个男生还灵活，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赵之绘也紧随其后。 　　安岸依然落在最后，他的体力明显不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达到门口，庆幸地回头—— 　　鼻尖对上女鬼阴森森披落的黑发。 　　这个女鬼就在他身后，不过一步之遥！ 　　安岸：“啊啊啊！” 　　又是一声惨叫，下一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被屋子里的人齐齐拽了进来！ 　　砰！ 　　单人病房的门重重甩上，安岸一屁股摔在地上，惊恐地睁大眼睛。 　　此时，女鬼已经被隔绝于外。 　　玩家们大气不敢出，死死抵着房门，生怕它破门而入。 　　然而，似乎是畏惧于这个路栀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女鬼没有做出任何破门的动作，只是徘徊于门外，发出阵阵愤怒的尖啸。 　　那尖啸声直听得人心里发毛，玩家们却不敢腾出一只手来堵住耳朵，而是依然紧张地抵住房门。 　　“……” 　　过了不知道多久，尖啸散去了。 　　门外寂静无声，玩家们只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赵之绘：“它……它是不是走了？” 　　“……” 　　没人回答这一点，但也没人敢开门。 　　“等路哥回来吧，”何水远心有余悸，“反正，我不敢出去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玩家们的一致赞同，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原本锁死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玩家们：“！！！” 　　——路栀和黎零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里面挤着乌泱泱五个人。 　　各个面目惊恐，如丧考妣。 　　路栀：“……” 　　路栀：“你们在聚会吗？” 　　玩家们：“呜呜呜呜！” 　　“路哥！”何水远激动地道，“你不知道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刚才有个好大的女鬼——” 　　“我知道，”路栀道，“恶鬼出现的时候，我感应到了。” 　　“不过，看你们不像是要死掉的样子，我就没过来。” 　　玩家们：“……” 　　好，好真实。 　　不过沐寒佳却从路栀的话中注意到了什么：“所以刚刚追逐我们的，是这个副本里的恶鬼？” 　　路栀颔首。 　　众人震惊。 　　“那，如果我们没躲进路哥你的房间，”赵之绘道，“会发生什么？” 　　路栀淡淡地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玩家们：“为什么？” 　　路栀：“那个时候，我已经赶过来了。” 　　玩家们：“！” 　　听到路栀这话，原本因为被恶鬼追逐而惶恐不安的玩家们，纷纷被安抚了下来。 　　虽然大部分的眼不会干涉玩家任务，也不会主动帮助玩家，但路哥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们这么想着，一下子安心不少。 　　沐寒佳犹豫着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路栀：“看你们自己。” 　　沐寒佳于是回头看着其他玩家：“要不要……再回楼上去？” 　　其他玩家们：“……” 　　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路栀，心想有路哥在，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他们点了点头。 　　一群人再度往楼上走去。 　　路栀和黎零依然落在最后面，黎零晃晃路栀的手，路栀也晃晃他的。 　　“学长，”黎零道，“我要吃糖！” 　　路栀“唔”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要什么味道的？” 　　黎零：“这个！” 　　他拿了一颗柠檬味的，又特意挑出一颗草莓味的：“这个给学长。” 　　路栀含着那颗他送到嘴边的糖，微微弯起眉眼：“甜甜的。” 　　“是很甜，”黎零语气软乎乎的，“但是学长更甜！” 　　路栀：唔，说话真好听。 　　他正要笑着说什么，就听见黎零又嘟囔了一句：“而且唇瓣也软乎乎的，亲起来的感觉比糖还好。” 　　路栀：“？” 　　光天化日的，就知道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于是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 　　路栀看着黎零，心想这只学弟昨天晚上肯定趁他睡觉的时候，偷亲了他很多下。 　　好坏。 　　……偏偏拿他没什么办法。 　　两人甜蜜蜜吃糖的时候，玩家们也战战兢兢地回到楼上。 　　一来到这里，路栀的目光先是短暂地停留于手术室几秒，随即落在办公室那边。 　　而玩家们也正准备回到办公室。 　　沐寒佳举起自己的照相机，镜头对准办公室门口，发现这一次，门口的黑影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气，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的照相机的作用。众人磨磨蹭蹭地跨进办公室。 　　窗边的女鬼已经消失，而办公室的桌子上，凌乱摆着许多东西。 　　明明医院经历过一场大火，这些东西却还完整无损地停留于办公室内。其中最吸引众人目光的，就是一个相框。 　　相框里嵌着一张泛黄照片，里面是位非常美丽的白裙女人。 　　只是，一见到相框里的女人，众人都愣了愣。 　　何水远：“这个人……” 　　赵之绘：“好像有点眼熟……” 　　他们偷偷瞄了路栀一眼。 　　路栀微微蹙眉，偏头，望向黎零。 　　黎零同样望着那个相框，眼中一点点冰冷了下来。 　　等到路栀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他又看向自己学长，冲他眨眨眼：“学长？” 　　路栀：“她是谁？” 第115章 废弃医院（九） 　　路栀和黎零拿着那个相框走了。 　　办公室外，路栀凝视相框中的白裙女子，眉心蹙起。 　　“这个人……”他道，“和我很像吗？” 　　相框里的照片虽然老旧泛黄，却丝毫不减白裙女子的美丽，她含笑望着镜头，眉眼温和如远山云雾。 　　黎零轻轻勾着路栀指尖：“确实有几分相似。” 　　路栀沉默。 　　在这样一个副本里乍然出现这么一个相框，出现这么一个和他面容相似的女子……令他于疑窦之中，又生出几分反感与警惕。 　　这绝不会是什么巧合。 　　路栀抬眼，视线落于窗外的天空之中，那里天幕暗沉，空无一物。 　　“学长，”黎零见路栀沉凝不语，凑过来贴贴他的脸庞，“这是你的家人吗？” 　　他提出的是一种猜测。 　　乌托邦故意将路栀家人的身份设置于这个副本之中，是威胁，也是充满恶意的玩笑。 　　路栀摇摇头，仍旧注视那张照片：“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黎零微微蹙眉，手指轻轻嵌入路栀指节之间，与自己学长十指相扣。 　　过了几秒，黎零再次开口：“我一直以为学长的母亲是几年前去世的。” 　　路栀：“什么？” 　　他偏头，看向黎零。 　　黎零直视他的眼睛：“我记得学长曾经和我说过，你的母亲在你大学时因故去世，你的父亲冷漠地旁观了这一幕，因此你和他决裂了。” 　　路栀：“……” 　　路栀：“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些事情？” 　　黎零见他眼中带着诧异，眨眨眼：“我也不记得了，但我就是隐约知道学长和我说过这些。” 　　路栀再度沉默。 　　他知道，这只学弟不会对他撒谎，也就是说黎零口中都是真的。 　　难道过去的某个时候，他对于自己的父母真的是这样一个认知？ 　　可是…… 　　路栀轻按额头，过了几秒，轻声道：“我的父母的确在很久以前去世了，那时我不过十三岁，是被我的老师收养带大的。” 　　这是他从为数不多的逐渐恢复的记忆里，回想起的曾经一角。 　　黎零与路栀对视，冰凉指腹贴上路栀额头，为他轻轻按揉额角。 　　路栀：“唔，我不头疼。” 　　黎零：“噢。” 　　他又收回手，轻轻拉住路栀的手。 　　他的掌心冰凉凉的，路栀感受着这份温度，再看向相框中的照片，几秒后，目光渐渐冷静下来，变得无波无澜。 　　“乌托邦大概是想要迷惑我，”路栀道，“让我的认知混乱，对自己产生怀疑。” 　　“但是，它的算盘打错了。” 　　就算曾经的记忆混乱，看不清自己的过去，他也清楚地明白一点—— 　　他的前路依然明晰，他要继续走下去，直到“塔”倒塌的那一天，直到他再次触碰到真实。 　　黎零闻言，语调轻轻扬起：“好啊，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学长的。” 　　路栀对他微微一笑，松手。 　　那个相框摔落于地，玻璃破碎，照片中白裙女人的脸庞也裂为一寸一寸，显出狰狞。 　　路栀牵着黎零的手，回到办公室。 　　他们离开时，玩家们都僵在原地，根本不敢乱动。此时见路栀和黎零回来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搜寻办公室。 　　当然，玩家们并没有询问刚才那个相框的事情，毕竟谁都看得到，路栀回来时手上并不见相框。 　　相比起医院其他地方，办公室里有价值的东西明显多了很多。玩家们找到不少医院档案，上面记录着曾在这里接受过治疗的病人。 　　档案乍一看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除了档案之外，玩家们还时不时能翻出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白裙，都是刚才相框里的白裙女人。 　　玩家们把找到的照片都给路栀看过，路栀沉默无言，但也开始搜寻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一个隐秘的角落取出一本笔记，展开一看，似乎是本日记。 　　路栀将日记交给最近的沐寒佳，沐寒佳眼睛一亮：“谢谢路哥！” 　　玩家们围过来翻看日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清秀的字迹。 　　【x年x月x日，A病人故意丢弃药丸，罚三天不准进食】 　　【x月x日，B病人顶撞医护人员，罚一周小黑屋】 　　【x月x日，C病人不服从管教，罚电击治疗】 　　众人：“……” 　　安岸：“这个医院好像有点不对劲？” 　　赵之绘：“是很不对劲！这是什么黑心医院？” 　　这本日记的主人似乎是位护士，整本日记就是她用平淡的语气，记录那些病人因为一些小错而受到的严厉惩罚。 　　“写日记的人是照片里的人吗？”沐寒佳道，”她还拍了挺多照片。” 　　“还有一种可能，”鹿小冰道，“照片里的人和日记主人关系很好，所以日记主人才会在这里放了很多她的照片。” 　　“——别忘了，我们刚刚还遇到那个穿着黑裙子的女鬼，她很有可能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也是真正写下日记的人。” 　　安岸听完这话道：“而且我看到了那个女鬼的脸！她长得很难看，和照片里的这个女人根本不一样。” 　　照片里的女子身穿白裙，容貌出众。要说和袭击他们的女鬼有什么相同点……可能也就是她们都有一头及腰的黑发罢了。 　　沐寒佳：“这么说来，如果能找出这两个女人的联系，也许会对我们通关有很大帮助。” 　　可是，他们通关的条件是找到三件关键道具，现在第二天已经过去一半，他们除了发现这家医院不对劲，以及有两个奇怪的女人之外，什么线索都没得到。 　　想到这里，玩家们试图在办公室里再搜寻到一些线索，可是几分钟后，除了那本日记、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病人档案和白裙女人的照片之外，他们一无所获。 　　路栀忽然道：“你们之中，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玩家们：“啊？” 　　他们互相看看，心想没少啊，我们五个不都在这里吗？ 　　路栀沉默。 　　玩家们也沉默。 　　过了几秒，玩家们：卧槽！ 　　他们知道少的是谁了！ 　　——一分钟后，手术室内。 　　之前，张甲乙和陆丙丁两个NPC进入手术室拍照，玩家们则被办公室门口的黑影吸引，从而遭遇恶鬼。 　　那时玩家们忙于逃命，根本没想起还有两个NPC。而现在，他们再回到手术室时，发现张甲乙和陆丙丁居然昏过去了！ 　　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血迹干涸的手术台上，张甲乙的手机就在旁边，上面的直播间尚未关闭。 　　玩家们大惊，赶紧过去推醒这两个人。好在两个NPC只是昏迷，并没有什么事，很快幽幽转醒。 　　“好吵……我不是在睡觉吗……” 　　张甲乙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睛。 　　“啊，我的直播间！” 　　玩家们：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直播间！ 　　不过他们无法阻止张甲乙，只能看着他扑到自己的手机边，原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在见到直播间后，脸上登时浮出喜色。 　　“我的人气！我的人气涨了！”张甲乙拉着陆丙丁道，“快看，涨了好多！” 　　此时，张甲乙的直播间依然一条弹幕都没有。 　　但原本只有寥寥个位数的人气，却陡然涨到了上百。 　　陆丙丁兴奋不已：“睡个觉还能涨人气，还有这种好事！” 　　其他玩家们：“……” 　　他们的想法和这两个NPC不太相同。 　　张甲乙的直播间人气，是进入手术室后才涨的。 　　刚才他昏迷的时候，手机放到地上，镜头一片漆黑。 　　这样的情况下人气居然还能增长，那么，增长的真的是直播间观众吗？ 　　还是说，是藏在这间手术室里的……其他东西？ 　　玩家们想到这里，只觉四周凉嗖嗖的，说不出的阴冷。 　　他们赶紧退出手术室外，发现路栀和黎零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黎零在玩路栀的手。 　　路栀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给他玩。 　　黎零不放。 　　玩家们：“……” 　　他们又往手术室那边缩了缩。 　　之后，在路栀和黎零的陪同下，玩家们陆陆续续探索完整个二楼。 　　令他们失望的是，二楼除了手术室和办公室外，虽然还有几间会诊室，但他们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更别提关键道具。 　　至于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也和之前的一楼一样，被两道深黄安全门堵死了。 　　门把手没有用铁链缠绕，但是大门依然紧闭，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可是哪怕将二楼翻遍了，玩家们也没找到钥匙。 　　一天就这么过去，当天色再度漆黑之时，玩家们害怕地躲回一楼的病房里。 　　他们根本不敢在晚上探索这个医院，毕竟第一天晚上，他们就遇到了一些诡异的事情。 　　既然玩家们不敢出去，路栀和黎零也回到单人宿舍。 　　因为那个相框里的白裙女人，这一整天，路栀都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会因为乌托邦这个充满恶意的举动而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只是在回想自己的过去。 　　那些模糊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母亲总是带着很温柔的笑容。 　　只是，他们离开得太早，那时候他又还年幼。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已记不清父母的面容。 　　他唯一能记得的是，父母给他的童年甜蜜而又美好，是他模糊的记忆里少数的温暖。 　　黎零搂着路栀，见他的学长陷入沉思，便也一声不吭地挨着学长轻蹭，时不时嗅嗅学长身上好闻的气息，黏糊糊地撒娇。 　　路栀被黎零蹭了一会，垂眼看着这只学弟，温和地摸摸他的脑袋。 　　黎零：“学长在想我们爸妈吗？” 　　路栀：“唔。”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才觉得不对，看着黎零。 　　黎零笑眯眯的：“就算爸妈不在了，看到现在的学长，也为会学长高兴的。” 　　路栀：“……唔。” 　　他道：“要是他们还在，肯定也很喜欢你。” 　　黎零：“我也觉得！” 　　他把脸埋进路栀颈侧，高高兴兴地享受自己学长的温暖。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聊了会天——直到夜色渐深，路栀才开口：“我睡啦。” 　　“学长睡吧，”黎零语气甜蜜蜜的，“我抱着学长。” 　　路栀于是慢吞吞将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在这只学弟怀中挪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轻轻阖眼。 　　黎零安静地望着自己的学长，嘴角噙着笑意。 　　他喜欢学长在他怀中睡着的样子！ 　　依偎着他，依靠着他，被他一个人独占…… 　　黎零眼中深黑涌动，占有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于是额头轻轻抵上路栀发丝，亲昵地蹭了两下。 　　路栀呼吸清浅，似乎已经睡着。 　　黎零看着安安静静的学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学长好看……于是悄咪咪地凑过去，无声靠近路栀脸庞—— 　　路栀忽然睁开眼。 　　“你干嘛？” 　　黎零：“……” 　　黎零理直气壮：“偷亲学长！” 　　然后飞快在路栀唇间亲了一口。 　　非常嚣张！ 　　路栀：“……” 第116章 废弃医院（十） 　　学长的唇软软的，黎零美滋滋地亲完，对上路栀幽幽的目光。 　　路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零冲他眨眨眼。 　　又贴着他脸庞轻蹭，语气软乎乎的：“喜欢学长！” 　　路栀：“……” 　　他小声嘟囔：“才不喜欢你呢。”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由着黎零黏着自己撒娇，又轻轻戳了他一下。 　　黎零笑眯眯地搂住自己学长，心想学长才不会不喜欢我，学长最喜欢我了。 　　又亲亲学长。 　　路栀一声不吭，只是往黎零怀里埋了埋，揪住他的衣角。 　　过了几秒，黎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学长！” 　　路栀懒洋洋地不想抬眼：“唔？” 　　黎零盯着他：“学长刚刚故意装睡骗我！” 　　路栀：“……” 　　路栀：“才没有呢。” 　　他的声音小小的，黎零闻言微微眯起眼眸，凑近路栀，抵住他的额角。 　　一眨不眨，就是这么盯着他。 　　路栀：“……” 　　他捂住黎零眼睛。 　　黎零当即大声叭叭：“学长就是装睡骗我！我不高兴了，我要闹了！” 　　路栀：“？” 　　他道：“就算我装睡，你也亲到我了！” 　　“还亲了两下！” 　　黎零想想也是。 　　但还是眉眼弯弯，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我不管，我就是要欺负学长，谁让学长平时总是欺负我！” 　　路栀：“？？” 　　他哪里欺负过这只学弟。 　　都是这只坏坏的学弟故意占他便宜！ 　　于是拍了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拉过路栀的手，含笑在他指尖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指尖微痒，如落下轻柔的羽毛。路栀一声不吭地别过视线，又把额头往黎零肩上一抵：“我要睡觉了。” 　　黎零：学长害羞了。 　　好可爱。 　　他亲昵地搂住路栀，贴着他耳边轻笑道：“学长睡吧，有我在呢。” 　　路栀：“唔。” 　　他听到这话，安安心心地窝在黎零臂弯间，阖上了眼。 　　鼻息间缭绕着冰凉凉的气息，有这样的气息在身边，路栀总是很容易入眠。 　　只是这一夜例外。 　　——片刻之后，路栀睁开眼睛，直视前方。 　　他所处的位置不再是医院，而是一片完全黑暗的空间。 　　黑暗无垠，没有边际，路栀踏前一步，脚下仿佛虚空，又如同实地。 　　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忽然出现在这里，路栀的脸上并不见惊慌，而是微微挑起眉头，观察四周。 　　——意识到黎零不在他身边后，他墨黑色的眼眸才浮出冷意。 　　路栀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步入前方的黑暗之中，寻找黎零的身影。 　　只是，黑暗无边无际，无限向前蔓延，路栀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恐怕根本无法触及尽头，于是他停步，拔出腰间短剑。 　　短剑锋芒毕露，剑光凌厉斩落，割开黑暗。 　　一瞬间，路栀面前的空间出现丝丝波动，仿佛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紧接着，被路栀斩开的黑暗之后，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与此同时，漆黑的苍穹之中，一只巨大的眼睛睁开，宛如深渊凝结而成的实体，横亘天空。 　　路栀抬眼，眼眸清冷无澜，明明是个仰视的姿态，却仿佛在睥睨俯视那只巨大眼睛。 　　他淡淡地道：“好久不见。” 　　眼睛：【……】 　　巨大的眼睛一动不动，然而，路栀身边的黑暗再度波动，一只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自黑暗中挤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直勾勾盯着中间的路栀。 　　路栀墨黑眼眸多了一分嘲讽，嗓音依然平静：“你吞噬不了我。” 　　话音刚落，他的短剑斩落，雪白剑光如劈碎黑夜的雷霆，以强势而不可违抗的力量，将那些眼睛碾碎为齑粉！ 　　无数只眼睛化为黑烟散去，黑暗剧烈波动，天空之中的眼睛冰冷的瞳仁里也翻腾起明显的怒意。 　　路栀大步踏前，黑暗如蛇群淤泥追逐于他，却又被强势碾碎，无力溃散。 　　黑暗寸寸败退，天空中的眼睛怒气更甚，但与此同时，伴随着黑暗褪去，它的体积也在缩小，形状逐渐透明，似乎再这样消耗下去，就要维持不住。 　　于是没过多久，眼睛做出了自己的反击。 　　黑暗骤然凝聚，比之前更加幽邃，无数只眼睛如阴霾笼罩，遮天蔽日，几乎铺满整片黑暗。 　　路栀眉头捎抬，毫不畏惧地踏前—— 　　黑暗之中忽然挤出一缕飘忽的雾气，那雾气极淡，速度却又极快，飞速脱离黑暗，蹿到路栀身边。 　　路栀垂眼，只见这缕黑气细细地圈上他的手腕，转眼消融于他体内。 　　路栀：“？” 　　他盯着自己手腕看了几秒，发现身上毫无异样，力量也没有丝毫流失。 　　这缕黑气……似乎并不属于黑暗。 　　路栀意识到什么，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的黑暗，抬手——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数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 　　黑暗中的眼睛皆尽溃散，而天空之中，那只横亘苍穹的巨大眼睛也化为透明，融于漆黑天幕。 　　可是，路栀依然停留于这个空间，没有离开。 　　可以离去的路并未出现，他也不见焦急，面色不变地行走于此。 　　比起离开，他更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他的学弟的踪迹。 　　——像是得知了路栀的想法，数秒后，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光洁鲜亮的衣服，眼睛黑沉沉的，闷着一张小脸木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似乎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栀：“！” 　　他发现这个小男孩有点眼熟。 　　很像……缩小版的黎零。 　　于是路栀快步走过去，来到小黎零面前。 　　小黎零也看见了他，虽然依旧绷着一张白嫩嫩小脸，但那黑沉无光的眼睛里，却悄然亮了几分。 　　路栀见小黎零一声不吭地仰起脸看着自己，心底一下子柔软得不行，在小黎零面前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 　　“还记得我是谁吗？” 　　路栀嗓音温和，小黎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几秒，摇摇头。 　　路栀心道果然，再次开口：“你迷路了？” 　　小黎零点点头。 　　路栀便笑着对他伸手：“要不要和我走？” 　　“……” 　　小黎零又呆呆地看了路栀几秒，一声不吭地扑到他怀里。 　　随即揪着路栀的衣角，闷闷地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不肯抬起了。 　　路栀：“！” 　　好乖，好可爱。 　　他轻轻松松地把小黎零抱起，向前走去。 　　一路上，路栀都温温柔柔地和小黎零说话，不过小黎零不知道是不是害羞，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有时候会小小声地“嗯嗯”几下。 　　路栀看着这只小家伙，心想小黎零和大黎零不太一样，似乎比大黎零沉默很多，不喜欢说话。 　　……黎零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不过，还是很可爱。 　　路栀眉眼弯弯，又摸摸小黎零脑袋。 　　就在这时，小黎零抬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路栀。 　　路栀还以为这只小家伙是不喜欢自己摸他脑袋，温声道：“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 　　小黎零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盯着路栀看了几秒。 　　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然后又把小脸往路栀怀里一埋，一动不动。 　　开始装作无事发生。 　　路栀：“……” 第117章 废弃医院（十一） 　　路栀看着怀里装死的小黎零，陷入沉默。 　　……果然不论大黎零还是小黎零，都是一脉相承的性子。 　　都坏坏的！ 　　“……” 　　大概是见路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小黎零悄咪咪仰起小脸。 　　守株待兔的路栀立刻戳了一下他的脸。 　　软乎乎的。 　　再捏一下。 　　小黎零：“！” 　　他被路栀捏着小脸，一声不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还有点委屈。 　　路栀：唔，眼神都一样。 　　每次占完他的便宜，大黎零也会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向他撒娇。 　　真是一脉相承！ 　　不过，路栀还是被小黎零这个乖乖的眼神看得心软，温和地摸摸他的脑袋。 　　小黎零黑沉沉的眼睛微亮，显然很喜欢路栀这么摸他，高高兴兴地挨着他掌心蹭了蹭。 　　只是这个动作，和那只大黎零同样很像。 　　路栀再度陷入沉默。 　　这个小黎零，该不会并不是他身边那只学弟的小时候……而是现在的学弟变成的吧？ 　　大黎零也来到了这个空间，只是变小之后才遇到他？ 　　一旦冒出这个想法，路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于是也不着急从这里出去了，看着小黎零，道：“要吃糖吗？” 　　小黎零眼睛刷一下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看着路栀。 　　路栀：……真的一模一样。 　　而且好可爱。 　　和大只的一样可爱。 　　于是原本只想试探一下的他还是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展开掌心：“要什么味道的？” 　　小黎零看看那几颗糖，又看看路栀。 　　一下子全拿走了。 　　路栀：“……” 　　路栀失笑：“不能吃那么多哦。” 　　小黎零攥着自己的糖不肯放手，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学弟了，一看小黎零的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算盘。 　　——这只学弟肯定是想把糖全部带回去，美滋滋地吃掉。 　　不过，他也隐约确定了这只小黎零就是他身边的学弟，而且是来到这个空间后莫名变小的学弟。 　　还假装不认识他，装成自己小时候的样子骗他。 　　好坏。 　　路栀又轻轻捏捏小黎零软乎乎的小脸：“不行哦，吃那么多糖对牙齿不好，你还在换牙的时候呢。” 　　小黎零：“？” 　　他张嘴，似乎要为自己申辩。 　　路栀却不等小黎零说什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你又不是鬼，肯定会长蛀牙的。” 　　小黎零：“……” 　　小黎零憋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再度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栀。 　　路栀不为所动，微笑着摊开掌心。 　　小黎零：“…………” 　　他一点也不高兴地绷着小脸，磨磨蹭蹭地把一颗糖放回路栀掌心。 　　路栀依然摊着掌心。 　　小黎零：“………………” 　　他慢吞吞、慢吞吞地又放回了一颗糖。 　　就这样，小黎零委屈巴巴地把大部分糖都放了回去，还剩下两颗，他紧紧攥在掌心里，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路栀忍住不笑出声，温温柔柔地道：“好叭，这两颗给你。” 　　小黎零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后高高兴兴地把小脸埋进路栀怀里，蹭来蹭去。 　　路栀看着这一团小家伙，眉眼弯起。 　　“真可爱，”他道，“你比长大以后还可爱。” 　　小黎零：“？”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闷着脸，幽幽地注视路栀。 　　路栀只当没发觉这只小黎零的小眼神，继续忍笑道：“而且还比长大以后好看，听话，又乖，又讨人喜欢……” 　　小黎零：“？？？” 　　小黎零简直要炸了，揪住路栀衣角，一个劲地晃来晃去。 　　好气！ 　　学长欺负他！ 　　路栀对上这只小家伙幽幽怨怨的目光，轻笑出声：“噗。” 　　他轻轻抵住小黎零额头，含笑望着他：“好吧，我开玩笑的。” 　　“不管是小时候的你还是长大后的你，都一样可爱，一样招人喜欢。” 　　“最喜欢你了。” 　　小黎零：“……” 　　他把小脸扑进路栀肩窝里。 　　好高兴！ 　　但还是揪着路栀衣角不肯放，晃来晃去。 　　想要学长说更多好听的话！ 　　路栀想了想，轻轻摸摸小黎零柔软的头发：“而且长大以后的你还很好看，是我喜欢的那种好看。” 　　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夸得小黎零美滋滋的，丝毫不知道他在学长面前已经掉马了。 　　路栀：果然，这只就是大黎零。 　　就算之前还有些许怀疑，此刻的他已经彻底确定了。 　　不过，为什么他的学弟会变成小小一只？ 　　路栀沉思数秒，环顾四周，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也许这个乌托邦打造出来的空间，无法同时容纳他和黎零两种力量的存在。 　　因为他先一步来到这个空间，所以后来的黎零只能以这种形态出现了。 　　不过这种形态确实很可爱。 　　于是路栀又笑眯眯地轻戳一下小黎零软乎乎的脸蛋。 　　小黎零看着他，乖巧又黏人地凑过来，贴贴他的脸庞。 　　两人在黑暗的空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时间也一点点流逝。 　　意识到他们似乎在这里待得有点久了，路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黎零：“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黎零与他对视几秒，一声不吭地仰起脸。 　　路栀：唔，想要奖励。 　　于是低头亲了小黎零一口。 　　小黎零一下子弯起眉眼，抱住路栀脖颈。 　　森森黑雾自他们之间弥漫而开，轻柔地将路栀包裹起来。 　　路栀的视线被蒙蔽，但他并不慌乱，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份真实又令他安心的体温。 　　很快，他的怀中一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凉的手臂圈在他怀中，是属于成年男子的力量。 　　冰凉凉的气息包裹周身，有人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路栀虽然依然看不见，但还是伸手，轻轻勾住这只学弟手指。 　　他的学弟似乎拥有在乌托邦之间随意穿行的能力，并不受乌托邦规则的桎梏。 　　——很快，黑雾散去，路栀的视线也恢复了。 　　他回到了副本的单人病房里。 　　路栀刚想和身边的黎零说什么，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 　　他被黎零压在身下，摁着手腕不让他起来。 　　路栀：“？” 　　路栀：“你干嘛？”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黎零理直气壮道，“梦到学长笑我，还欺负我，还抢我的糖，特别过分！” 　　“所以我要欺负回学长！” 　　路栀：“……” 　　又不做人了！ 第118章 废弃医院（十二） 　　路栀看着身上这只胡乱叭叭的学弟，沉默几秒，试图起身。 　　黎零眉眼弯弯地压着他，指腹轻轻蹭过他的手腕，不让他起来。 　　路栀：“……” 　　坏坏鬼。 　　他道：“那你要怎么欺负我？” 　　黎零认真地想了想，语气十分嚣张：“我要学长亲我，而且要亲很多下！” 　　路栀：好叭，我就知道。 　　不过他并没有动作，而是冲黎零眨眨眼：“可是你这样压着我，我也亲不了你啊。” 　　黎零想想也是。 　　于是松开手，满怀期待地看着路栀。 　　路栀立马起身，面无表情地道：“才不亲你。” 　　黎零：“？？？” 　　“学长骗我！学长好过分！” 　　路栀：“谁让你欺负我。” 　　他看似冷酷无情地说完这句话，不等黎零反应过来就轻轻贴过去，在黎零脸庞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黎零：“！”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搂住自己学长，笑眯眯地道：“学长再亲我一下！” 　　路栀：“……唔。” 　　他又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黎零嘴角。 　　黎零更美滋滋了，抱着路栀不肯撒手。 　　路栀看着这只高高兴兴黏着自己的学弟，眼中流露出笑意。 　　不过，他还有正事要和黎零讨论，于是晃晃黎零的手：“你是怎么到那个空间里去的？” 　　他在那个空间里遇到的小黎零，很明显就是眼前这只大黎零。 　　此时，大黎零听到路栀这句话，眼眸微微深邃几分：“我发现学长不见了，于是去找学长了。” 　　他的学长身上，有他打下的标记。 　　因此，当怀中的人消失的第一时间，他就捕捉到了他的学长的去向。 　　路栀微微意外。 　　也就是说，黎零并不是被乌托邦拖入了空间，而是主动进去的。 　　这只学弟和他想的一样，不受乌托邦的规则束缚，是一个特殊而又不同的存在。 　　不过，路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这一瞬间，黎零只觉他们周围支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那道屏障隔开他们与外界，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黎零笑道：“学长好厉害。” 　　“因为要断绝我们的对话被窥听到的可能性。” 　　路栀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继续道：“刚才将我拖进那个空间的，是乌托邦。” 　　提到那个存在，黎零神情冷了几分：“我知道。”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和它争夺权限。”路栀道，“它无法像控制其他眼那样直接控制我，但相对的，我也不能彻底脱离它，始终会受到它的部分影响。” 　　他深知自己对于乌托邦而言，就像一个“病毒”。 　　一个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强，却又如同附骨之疽，无法被乌托邦立刻铲除的病毒。 　　因此，乌托邦只能被迫与他僵持，被迫等待一个可以对他真正出手的时机。 　　刚才发生的一切，正是乌托邦在经历漫长的僵持后，坐不住地一次试探。 　　路栀又想起了黑球对他的提醒。 　　乌托邦之所以会如此不安，也许是因为他再次变强，也许是……这个庞大系统的内部，出了一些问题。 　　路栀和黎零说话的时候，黎零就轻轻勾着他的发丝，安静地听着。 　　“那么，”等路栀话音落下，黎零道，“学长打算怎么做？” 　　路栀看着他：“我会尽快结束这个副本，到那时，应该就是我直面乌托邦的时刻。” 　　这个副本里还有其他玩家，他们都是无辜的，不应被卷入进来。 　　而且，路栀也清楚此时的乌托邦很可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大大提高副本难度，甚至使这个副本根本无法通关——所以，他更要帮助那些玩家。 　　黎零轻轻颔首，又想起什么，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在副本结束的时候把学长抱回我的空间了。” 　　说着还有点小遗憾。 　　路栀弯起眉眼：“但在这之后，我可以在现实里把你领回家。” 　　他并不清楚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现实是否有黎零的存在，这一切，可能只有在他拿回记忆之时才能得知。 　　但他可以确定，不管黎零是否存在于现实，他都会将这只学弟带回去。 　　黎零听到路栀的话又高兴起来，脑袋抵着路栀肩膀轻蹭几下。 　　路栀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道：“说起来，在那片空间里，似乎还有一份力量帮着我。” 　　他还记得当时有一缕黑雾脱离黑暗，融入他的体内——这也让他更加确定乌托邦出了一些问题。 　　“乌托邦内部也有一股力量在反抗着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只黑球很可能也属于那股力量。”路栀道，“也许，我要联系一下它。” 　　黎零：“啧。” 　　他之前都是乖乖地听着，此时一听路栀提到那只来路不明的黑球，就有点不太高兴了。 　　路栀看着这只哼哼唧唧的学弟，想了想，再次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庞。 　　又亲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黎零眼尾扬起，露出笑意。 　　被哄好了。 　　“学长联系就联系吧，”黎零哼哼一声，“反正那个时候，我也会在旁边。” 　　路栀：“好哦。” 　　他看着黎零因为自己的亲亲而美滋滋的模样，心底柔软成一片。 　　这只学弟似乎只要亲亲就能满足。 　　还挺可爱的。 　　——路栀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黎零也安静地注视着他，望见学长为他展露出来的温和笑意，眼眸微微眯起。 　　随即一言不发地抵上路栀的额头，眸底深邃又幽暗，专注地倒映出自己学长一个人的影子。 　　“想占有学长，”这只学弟强势又理直气壮地道，“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占有学长。” 　　路栀：“……” 　　路栀：“…………” 　　路栀：“………………” 　　路栀与黎零对视，一时间，居然有点愣怔。 　　好直接。 　　他还以为这只学弟……什么都不懂呢。 　　黎零还在专注地望着路栀，等待自己学长的回答。路栀却垂下眼睫，白皙指尖似乎有些无处安放，无意识地攥紧。 　　这一刻，他居然有点不敢和黎零对视。 　　大概是因为这只学弟的视线太过灼热，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对他的欲望与占有。 　　“……” 　　过了几秒，在黎零无言而期待的注视中，路栀慢吞吞、慢吞吞地小声开口：“要在这里吗？” 　　黎零嘴角一下子弯起，语气甜蜜蜜的：“当然不是在这里，这里脏兮兮的，一点也配不上我的学长！” 　　“等回到现实之后，学长就把我领回家吧。”他贴着路栀耳畔，亲昵地说着悄悄的情话，“到了那里……” 　　路栀捂住黎零的嘴。 　　过了几秒，又慢吞吞慢吞吞地回了个“知道了”。 　　黎零拉住路栀的手，闷闷地笑了起来。 第119章 废弃医院（十三） 　　深夜的废弃医院，似乎总是寂静无声。 　　就在黎零准备拉着自己学长休息的时候，路栀忽然往外看了一眼，随即起身。 　　“梦魇出现了。” 　　黎零：啧。 　　真不会挑时候。 　　不过，他还是乖乖巧巧地牵起路栀的手，道：“我和学长一起去。” 　　路栀“唔”了一声，晃晃黎零的手。 　　他们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间，便已赶到医院二楼。 　　此时，深夜的二楼完全被黑暗笼罩，那黑暗比夜色更加浓稠幽邃，宛若深渊之底的淤泥，隔绝一切光明与希望。 　　在这片黑暗之中，又有一团混沌如多种颜色混合于一起的圆形结界，蛋壳般倒扣在二楼中间，宛若一个囚笼。 　　那是梦魇的“梦境”。 　　结界之中，是身陷痛苦梦境的玩家们——一旦死于梦境，现实中的他们也会死去。 　　路栀和黎零一踏入二楼，周围的黑暗便骤然涌动，宛如戒备的凶兽，察觉到强敌侵犯自己领地，发出声声威胁的嘶吼。 　　然而，路栀无动于衷，只是一步步来到梦魇结界面前，抬手—— 　　与此同时，黑暗中蹿出无数条漆黑的布满荆棘的触手，如暴风肆虐，要将这位眼彻底撕碎！ 　　黎零慢悠悠地牵着自己学长左手，含笑旁观。 　　路栀眼眸沉静，修长指腹轻握短剑剑柄，剑锋出鞘。 　　刹那间，黑暗中乍然绽放一线锐利的光明，凌厉斩落！ 　　肆虐的荆棘触手瞬间断落，黑暗震动，坚固不摧的梦魇结界也猝然裂开一条缝隙，随即崩溃坍塌。 　　里面躺着两个女生。 　　是沐寒佳和鹿小冰。 　　见到这两个人，路栀倒是微微意外，他原本以为玩家们会一起行动，没想到只有两个女生。 　　此时，沐寒佳和鹿小冰刚刚从极为恐怖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她们在梦境里看见满是鲜血的医院，看见无数被剥去皮肤、只剩血肉的红色人体追逐她们，她们惊恐逃窜，却很快被逼至绝路，眼看就要被那些血淋淋的人抓住—— 　　医院猝然倒塌，那些血人也化为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她们猝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似乎只是经历了一场梦境。 　　周围依然是荒废的医院二楼，没有鲜血，只有黑暗。而黑暗之中，两道修长的身影清晰地刻入她们眼中。 　　“路哥！”沐寒佳惊喜道，“谢谢！” 　　她旁边的鹿小冰还有些愣怔：“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个……” 　　路栀：“是梦魇。” 　　沐寒佳和鹿小冰闻言色变。 　　她们居然遭遇了梦魇？！ 　　也就是说，刚才的梦不只是一场梦，如果她们死在那里，那就是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沐寒佳和鹿小冰一阵后怕，也分外庆幸路栀赶到，及时救下了她们。 　　“那么，”沐寒佳紧张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清周围，只能看到一片浓稠的黑暗，“梦魇已经被杀死了吗？” 　　路栀没有说话。 　　下一秒，他们周围的黑暗之中，忽然传出一道响声。 　　啪！ 　　沐寒佳和鹿小冰一听到这声音，登时睁大了眼睛。 　　在刚才的梦境里，她们不止一次听到了这声音，井且随着这声音的逼近，那些血淋淋的人体也对她们步步紧逼。 　　此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们却莫名知道，那是戒尺重重拍打于人体上，发出的响声。 　　啪！ 　　又是一道清晰的戒尺之声，沐寒佳和鹿小冰哆嗦一下，只觉那戒尺打在她们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隐隐疼了起来。 　　啪！ 　　戒尺声不断响起，像是刻意营造的威压。沐寒佳和鹿小冰紧紧睁着眼睛，恐惧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在那片无光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向她们逼近…… 　　啪！ 　　就在戒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沐寒佳和鹿小冰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的时候—— 　　路栀开口了。 　　“你一定要走得这么慢吗？” 　　沐寒佳、鹿小冰：“……” 　　黑暗中的存在：“……” 　　路栀：“反正都是送死，不如快一点，节省时间。” 　　他的语气淡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小事。 　　然而，周围的黑暗却一下沸腾如滚动岩浆，裹挟着无比的愤怒，呼啸而来—— 　　片刻的愤怒之后，便是长久地平息。 　　沐寒佳和鹿小冰甚至都没怎么看清，只是觉得黑暗扑面，然后，黑暗散去。 　　期间甚至不超过二秒。 　　“……” 　　鹿小冰呆呆地看着沐寒佳：“梦魇，死了？” 　　沐寒佳：“好像……是这样？” 　　两人：“……” 　　两人：“？？？” 　　梦魇，被秒杀了？？？ 　　乌托邦副本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令无数玩家于绝望中丧生，就连眼也大半折损于其中的梦魇……此刻被她们面前的这位眼，轻描淡写地秒杀了？？？ 　　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沐寒佳和鹿小冰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路栀修长的背影，觉得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不，应该是比梦还还离谱！ 　　她们之前猜测过路栀应该很强，可是她们没想到，路栀居然这么强！ 　　此时，路栀已经将短剑收鞘，眼眸墨黑，苍白指间缭绕淡淡雾气。 　　那雾气犹自蹿动，似乎还想要挣扎，只是几秒后，便无力地溃散于路栀指间。 　　黎零：“还要杀死两次。” 　　乌托邦的规则中，梦魇至少要杀死二次，而在路栀这里，梦魇仅仅需要杀死二次。 　　路栀：“嗯，不过不用太久。” 　　他牵着黎零的手回头，看向沐寒佳和鹿小冰两人。 　　“看来，你们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鹿小冰闻言微怔，随即摊开掌心。 　　在她手中，有一根染血的铁丝。 　　之所以是染血的，是因为鹿小冰的手掌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磨破，血肉模糊。 　　不仅如此，她的双腿也遍布伤痕，鲜血淋漓。 　　沐寒佳才发现她身上带伤，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他们头顶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第一件关键道具】 　　【请再接再厉】 　　鹿小冰：“……” 　　她拿到这根铁丝时，已经是遭遇梦魇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系统没有弹出提醒，也就是说，只有她和沐寒佳活过梦魇的攻击，才算成功得到关键道具。 　　可是如果没有路栀，她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个副本，真的想让她们通关吗？ 　　鹿小冰皱眉，心情随之沉重起来。 　　这时，路栀看了眼她的伤口，道：“天一亮，你的伤口就会痊愈。” 　　鹿小冰点点头：“好的，谢谢。” 　　路栀：“那么，告诉我你们之前做了什么。” 　　鹿小冰：“是这样的——” 　　今天一入夜，她和沐寒佳就决定夜探医院。 　　很快就是副本第二天，他们却迟迟没有找到关键道具。白天的探索无果后，沐寒佳和鹿小冰都生出了“晚上的医院会不会多出什么东西”的念头。 　　当然，夜探医院充满危险，因此沐寒佳和鹿小冰没有告知其他玩家，她们觉得两个人遇险，总比全军覆没好。 　　于是一到深夜，这两个女生就离开病房，悄悄来到二楼。 　　只是她们运气不好，刚到二楼没多久沐寒佳就用相机拍到走廊黑影，仓促之下两人躲进手术室——结果刚刚进去，手术室的门又无风自关了。 　　两人被锁在手术室里，这个时候鹿小冰突然发现，手术室的角落多出了一个白天没有的暗格。 　　暗格之后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只够一人匍匐前进，两人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于是她们决定猜拳，赢了的人先进去试探一下。 　　沐寒佳第一把输了，她立马提出再来一把，五局过后，最终还是鹿小冰获胜。 　　于是，在沐寒佳不安的注视中，鹿小冰钻进了那个漆黑的通道里。 　　通道密不透风，闷热异常，更不见前路。鹿小冰咬牙向前，没过多久，她忽然觉得手掌一疼，温热的血液流出，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可是通道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鹿小冰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攀爬。很快，不止她的手掌，她的手臂、膝盖，双腿等触及地面的部位都开始流血——黑漆漆的通道里仿佛铺满玻璃碎渣，无情地割穿她脆弱的身体。 　　疼痛钻心，鹿小冰却依然没有回头。她咬着牙一点点向前，最终在通道尽头，摸到一根铁丝。 　　鹿小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仓促间她只来得及抓紧那根铁丝，随即就被硬生生拖出通道。 　　紧接着，她和沐寒佳听到逼近的戒尺声。 　　她们遭遇了梦魇。 　　“再然后，”鹿小冰道，“就是路哥你过来了。” 　　路栀：“原来如此。” 　　他说到这里，垂眼看向黎零。 　　黎零对鹿小冰的话井不感兴趣，此时正懒洋洋地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慢吞吞地轻蹭。 　　他的气息落于路栀颈侧，有些冰凉凉的酥痒。路栀摸摸这只学弟脑袋，黎零就高高兴兴搂住他的腰。 　　路栀：唔，还有别人在呢。 　　不过，眼看黎零不肯撒手，他便当做无事发生，面色淡定地再度转向两个女生：“我这里有两个消息。” 　　沐寒佳好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吗？” 　　路栀：“不，都是坏消息。” 　　沐寒佳、鹿小冰：“……” 　　路栀：“要听吗？” 　　沐寒佳：“我们可以不听吗？” 　　“不行，”路栀面无表情，“我要说了。” 　　沐寒佳、鹿小冰：“……” 　　她们叹了口气：“你说吧。” 第120章 废弃医院（十四） 　　“第一个消息。” 　　路栀道。 　　“我会尽快帮你们解决这个副本的恶鬼和梦魇，结束之后，你们可以回到现实。” 　　黎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低头掰弄学长修长的五指。 　　沐寒佳和鹿小冰听完一愣：“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路栀愿意帮助他们，这可是所有玩家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不，”路栀语气淡淡，“这样一来，你们也无法完成这个副本。” 　　沐寒佳和鹿小冰又是一愣，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路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五人的副本任务是找到三件关键道具，并且在副本里活过七天。而路栀并不是要帮他们通关——按照他的意思，是要帮玩家杀死恶鬼与梦魇，再直接将玩家送出副本。 　　沐寒佳大为惊讶：“难道你有办法，能在杀死恶鬼和梦魇后将我们强制送出去吗？” 　　路栀：“我有。”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有一种笃定的力量。沐寒佳和鹿小冰听完都静默几秒，选择相信了这个事实。 　　“可是……这还是我的第一个副本。”鹿小冰低声道，“第一个副本就失败，意味着我再也无法进入乌托邦了吧。” 　　沐寒佳微微蹙眉。 　　只有进入乌托邦，通关所有副本才能许下愿望。虽然这对她来说很渺茫，可总归是一份希望。 　　但现在，她好像连这份希望也要失去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消息，”路栀眼眸沉静如水，“回去之后，别再进入乌托邦，也不要相信它。” 　　沐寒佳、鹿小冰：“什么？？” 　　路栀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如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层层波澜。 　　她们神情震惊，路栀却没有多做解释，给她们自己缓冲的空间。 　　“……” 　　过了一会，鹿小冰不可置信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这里是虚假的吗？” 　　“乌托邦，只是一场骗局？” 　　路栀：“是的。” 　　“可是！”沐寒佳道，“的确有玩家通关了所有副本，那是戴伦博士，他的名字已经在玩家间流传很久了……”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路栀淡淡地道，“也许从始至终，他都不存在。” 　　沐寒佳、鹿小冰：“……” 　　“我们怎么才能相信你？”过了几秒，又是鹿小冰开口，“毕竟，目前为止只是你一个人的说辞。” 　　路栀：“你们不需要相信我，相对的，我也只会按我的想法做。” 　　沐寒佳、鹿小冰：好吧，毫不意外的回答呢。 　　“确实，我们没有阻止你的能力。”沐寒佳叹了口气，“我会把这两个消息告诉另外三个人，至于能不能接受，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当然，她知道那三个人能不能接受，也影响不了什么。 　　鹿小冰已经从刚才的极度震惊中缓了过来，只是仍有些遗憾：“没想到第一个副本都没做完，就要回去了……” 　　“顺带一提，你们回到的也未必是现实。”路栀非常平静地抛出了第三个重磅炸弹，“也许是记忆重洗，依然停留于乌托邦内。” 　　这是他在副本之初，发觉沐寒佳和鹿小冰似曾相识之后，很快意识到的一点。 　　沐寒佳、鹿小冰“……” 　　沐寒佳神情麻木：“这是今天第三个坏消息吗？” 　　鹿小冰眼神呆滞：“就没有一个人能听的好消息吗？” 　　路栀：“有一个。” 　　他牵着黎零的手，与这只笑吟吟的学弟对视一眼。 　　“在不久的未来，乌托邦将会倒塌，被困于虚假的人也会回到现实。” 　　听到这话，沐寒佳和鹿小冰看向路栀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她们意识到路栀想做什么了。 　　如果乌托邦真的是虚假的，如果这真是一场滔天的骗局，那么想要打破这场骗局，让真相重临，也必然要付出极大代价。 　　沐寒佳：“路哥，我们能帮上你的忙吗？” 　　路栀轻轻摇首。 　　沐寒佳心道果然，沉默下来。 　　鹿小冰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想要听真实的吗？”路栀心平气和地道，“也许乌托邦不会倒塌，我会死在那里，你们依然被困在乌托邦中，谁也别想解脱。” 　　“毕竟我们之中谁也不是小说主角，没有那种光环。” 　　鹿小冰、沐寒佳：“……” 　　也不用这么真实吧！ 　　黎零“啧”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栀。 　　路栀眉眼弯起，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好吧，我乱说的。” 　　沐寒佳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心想在黎零面前，路哥也是不一样的。 　　就在这时，路栀忽然感应到什么，晃晃黎零的手：“走吧，有人来了。” 　　他们先离开了。 　　沐寒佳和鹿小冰还停留于原地，对视一眼，飞快跑下了楼。 　　—— 　　医院顶楼。 　　和上次一样，路栀选择在这里与黑球见面。 　　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但黑球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副圆滚滚的模样，看起来精神不错。 　　路栀打了个响指，无形的结界支开，遮蔽他们与乌托邦的联系。 　　黑球在顶楼边缘蹦了蹦，想蹦到路栀手里。 　　——结果半路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截住了。 　　黎零面无表情地将黑球攥在掌心中，对自己学长道：“就这么说吧。” 　　黑球：“？？？” 　　黑球努力想从黎零指缝间挤出来，奈何黎零攥得紧紧的，它只能愤怒地睁大眼睛，用眼神冲路栀打小报告。 　　你看看他！ 　　路栀与它对视几秒，看向黎零：“你别把人家弄疼了。” 　　黎零：“它是个球，才不会疼。” 　　不过，他还是乖乖听学长的话，松开手。 　　黑球立刻又想蹦到路栀手中。 　　被黎零摁住了。 　　黑球：“……” 　　路栀轻咳一声，只当无事发生，对黑球道：“我打算对乌托邦出手了。” 　　黑球震惊：“啊！现在就要动手吗？” 　　路栀：“反正它也无法容忍我了，不是吗？” 　　黑球：“……好像也是。” 　　它又努力地往外挤了挤，发现黎零根本不打算放开自己，当即怒气冲冲地瞪了黎零一眼。 　　黎零淡漠地与它对视，眼眸深黑无光。 　　黑球：“……” 　　黑球秒怂。 　　路栀看看黑球，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嘴角弯起，松开黑球，拉过路栀的那只手，贴上自己冰凉凉的脸庞。 　　黑球终于自由，一下子蹦到天台边缘，跳了两下。 　　“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它道，“那么，我会帮你的。” 　　路栀闻言看向它，没说话。 　　黑球对上他沉静无澜的目光，莫名有些紧张：“干嘛！别看我这样，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不，我并不是怀疑你。”路栀平静地道，“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黑球好几次，都没得到回答。 　　而现在，他知道黑球和他存在某种联系，他们的力量能够互通——对于黑球的来历，他也更加好奇。 　　黑球：“……” 　　它又沉默了一会，看向天空。 　　“其实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黑球道，“上个副本结束后，我的权限升级，才想起了过去的一点东西。” 　　路栀微微挑眉。 　　这样的情况，和他何其相似。 　　黑球继续道：“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乌托邦曾经不是乌托邦，它最初的代号，是‘巴别塔’。” 　　“那个时候，在巴别塔的控制之下，这场虚假的游戏也有一个代号——‘梦魇’。” 　　黑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几秒后，小小声地道：“曾经的我……是梦魇游戏里的系统。” 　　“你还记得我吗？” 　　路栀看着黑球。 　　黑球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片刻后，路栀道：“不记得了。” 　　黑球：“……” 第121章 废弃医院（十五） 　　黑球：“……” 　　黎零：“噗。” 　　他把脸埋进路栀颈侧，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黑球：“…………” 　　路栀看着身上这只学弟，无奈拍拍他的脑袋，对黑球道：“我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记得了，你忘了吗？” 　　作为眼苏醒的那一刻，他只有些许残留的记忆，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仅此而已。 　　黑球沉默几秒，小声道：“也是。” 　　路栀：“和我详细地说说你的事情吧，包括梦魇。” 　　梦魇，在乌托邦中是比恶鬼更加强大，如病毒般流窜于各个副本之间的存在——当然，虽然出现随机，可梦魇始终受乌托邦控制。 　　而在黑球口中，梦魇还有一层身份。 　　“曾经，这里并不是乌托邦。”黑球道，“而是巴别塔。” 　　“那个时候，巴别塔作为主控系统，乌托邦仅仅是后备系统——而且，作为后备系统的它似乎还有不完善的地方，一直被不断重启改造。” 　　“在巴别塔的控制之下，这场游戏也有一个不同的代号，名为‘梦魇’。” 　　路栀道：“那么，你算是当时的游戏系统？” 　　黑球想点点头，但意识到自己作为一颗球好像没有脑袋，于是扭了扭：“是的，我是被安排进梦魇游戏里的系统，负责分配任务，监视玩家。” 　　“而且那个时候，巴别塔还会化身为巨大的眼睛，出现于梦魇的天空之中。” 　　路栀蹙眉。 　　他见过那只横亘天空的巨大眼睛。 　　成为眼之后，乌托邦意识到他不受控制，曾与他有过几次短暂的试探和交手。 　　那只令人不喜的巨大眼睛，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黎零懒洋洋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路栀便低头与这只学弟对视。 　　不久前，他被乌托邦拖入空间之时，黑暗的天幕中也出现了那只眼睛，与他遥遥对峙。 　　后来眼睛消失，这只学弟也找到了他。 　　路栀：“也就是说，无论是乌托邦还是巴别塔，它们的化身都是那只眼睛？” 　　黑球：“对，它们都是同一只眼睛。” 　　路栀：“那么，曾经的我是梦魇的玩家？” 　　黑球又点了点头：“是的。” 　　“但是，因为我自己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对于你过去副本的具体经历，我也说不上来。” 　　黑球慢吞吞地道。 　　“我只记得你刚进副本，就得到了巴别塔的格外关注。” 　　路栀挑眉。 　　黑球：“那个时候，你的力量远没有现在强大，巴别塔本想在前两个副本就将你吞噬，结果中途出了一点意外——你身边多了个bug。” 　　“因为那个bug的存在，导致巴别塔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你出手，只能向后备系统的乌托邦借来权限，想将你留在第三个副本。” 　　“结果第三个副本结尾，那个bug又把你带走了。” 　　路栀：“？” 　　他第一时间看向黎零。 　　黎零无辜兮兮地与他对视：“学长看我干嘛，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句话的确是真的。 　　然而下一秒，黎零又自信满满地道：“不过，那个时候陪在学长身边的肯定是我，除了我根本没有别人！” 　　路栀：唔，在这种地方就很有自知之明呢。 　　他没有向黑球求证黎零的话是否正确，因为不用问也知道，黑球口中的“bug”一定是黎零。 　　——和他想的一样，这只学弟，从过去就已经开始陪伴着他。 　　“所以，你知道他是bug，也帮了我。”路栀对黑球道，“为什么一开始那么排斥他？” 　　黎零闻言也盯着黑球。 　　黑球：“……” 　　黑球大声嚷嚷：“我那个时候又没有恢复记忆！从我这个角度看，这个人就是一堆乱码，一堆不知道哪里来的bug嘛！” 　　黎零：“？” 　　他当即委委屈屈地拉住路栀衣袖：“学长，它骂我难看。” 　　黑球：“？？” 　　路栀目光落在黎零的脸上，几秒后温和地道：“它那个时候眼睛有问题。” 　　黑球：“？？？” 　　“好吧，话归正题。”路栀道，“你刚才说第三个副本末尾，他带走了我。” 　　“所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黑球：“之后……你们又回到了这里。因为你的世界也被巴别塔覆盖，想要逃离，只有回到这里。” 　　“巴别塔依旧想对你动手，但那个时候，你的力量开始觉醒了。” 　　“不仅如此，那时的你还令巴别塔恐惧，因为你甚至可以夺取它的力量——夺取它作为这片空间主宰的力量。” 　　“所以第四个副本结尾，你们之间爆发了一场争斗，程度之激烈，甚至波及整个空间。” 　　黑球说到这里停顿好一会，缩成一小团。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只是个游戏系统。” 　　“我只记得当时的我躲在巴别塔内，巴别塔一度劣势，最后不得不启动后备系统乌托邦，通过吞噬乌托邦的所有权限完成系统升级，重启了一切。” 　　“伴随着重启，我也失去了记忆。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个游戏系统的我居然脱离了主控系统，不再受那只眼睛操纵……”黑球道，“当然，也可能是它不需要我了。” 　　“因为那时候的我只记得你，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 　　听完黑球的话，路栀陷入沉默。 　　黑球窥不出他沉静的眼眸中的神色，又补了一句：“做游戏系统的时候我对你可好了哦！从来都是热情亲切，有问必答的！” 　　路栀：“那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怀疑黑球。 　　而是他对于黑球和自己的关联，始终存在疑惑。 　　黑球曾是巴别塔的游戏系统，而那时的他只是个游戏玩家，一直到他与巴别塔爆发争端，他和黑球之间似乎都没有更深的联系。 　　但现在的他们，却力量同源，能够互通。他一变强，黑球的权限也随之升级，甚至恢复了记忆——这样的联系，显然并不简单。 　　黑球：“……” 　　它显然也很困惑这点，努力地想了一会，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它小声地道，“可能，是觉得你比那只眼睛亲切吧。” 　　路栀沉默，实际上他第一眼见到黑球时，虽然觉得这只黑乎乎的球奇奇怪怪，来路不明……但对它并不厌恶。 　　难道他们之间的关联，存在于现实之中？ 　　不过，既然暂时弄不清这点，他也换了个话题：“巴别塔吞噬了乌托邦，也成为了乌托邦。” 　　黑球：“对啊。” 　　路栀淡淡地道：“它们不该是一体的吗，为什么巴别塔要靠吞噬才能获得乌托邦的权限？” 　　黑球：“……啊？” 　　它根本没注意过这点，想了几秒，磕磕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当游戏系统的时候，乌托邦一直作为后备系统，因为有不完善的地方，所以不断重启调整……” 　　它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和路栀说过的话，试图作为解释。 　　路栀从里面捕捉到什么东西：“乌托邦有不完善的地方？具体是什么？” 　　黑球：“……不知道诶。” 　　它被路栀问得一愣一愣的，纠结一会，又补了一句：“乌托邦的权限高于我，我是不能询问它的事情的。” 　　路栀看着它，几秒后轻轻颔首：“我大概明白了。” 　　黑球：“？” 　　啥？明白了啥？ 　　路栀：“谢谢你。” 　　黑球：“？？？” 　　所以到底明白了什么？ 　　黑球一头雾水的时候，黎零就懒洋洋地赖在路栀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 　　路栀低头看着黎零，心想这好像是这只学弟专门的“听故事的时候好无聊没事干所以找点乐子好了”的表情。 　　可可爱爱。于是轻戳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抬眼看向路栀，拉住他的手，拢在掌心中。 　　然后轻吻一下他的指尖。 　　路栀：“！” 　　路栀若无其事地想收回手，黎零拉着不放。 　　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学长，一眨不眨。 　　路栀：“……” 　　路栀移开视线。 　　黎零：学长害羞了。 　　想亲亲！ 　　于是凑过来。 　　路栀面无表情地捂住他的嘴。 　　黎零：啧。 　　学长好小气。 　　黎零轻轻握住路栀手腕，目光中带了点小幽怨。 　　路栀只当什么也没发现，转而对黑球道：“之前我就有过猜测，乌托邦内部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如果真如你所说，巴别塔吞噬并取代了乌托邦——那么现在这个‘乌托邦’，也许并不能完全消化掉自己吞噬的权限。” 　　黑球：“咦？” 　　“过去的乌托邦与巴别塔之间，一定存在某些特别的联系。”路栀道，“它们可能并不是一体，甚至彼此排斥，所以乌托邦作为后备系统时，才会被不断重启改造。” 　　黑球：“……” 　　它完全没想过这种问题！ 　　或者说，它根本想不到这么深！ 　　“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一点。” 　　路栀眉眼淡淡。 　　“乌托邦也好，巴别塔也罢，它们背后的存在，是谁？” 　　“——到底是什么人创造出了这一切，创造出了这场弥天骗局？” 第122章 废弃医院（十六）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黑球：“……” 　　黑球瘫了。 　　“不，不知道……”它虚弱无力道，“我脑子要炸掉了……” 　　路栀看着这团软趴趴跟漏了馅似的球，想了想：“算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他们身陷于这个虚假的世界之中，也许只有等到和乌托邦正面对决的那一天，才能获知一切真相。 　　黑球呆呆地睁着眼睛，一声不吭。 　　路栀此时还捂着黎零的嘴，他正想扭头对黎零说什么，忽然，手掌中间微微一凉。 　　黎零亲了他的掌心一口。 　　路栀：“……” 　　路栀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黎零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路栀：……好坏！ 　　他与黎零对视几秒，轻敲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立马叭叭：“学长欺负我！” 　　路栀：“才没有呢，明明是你先欺负我。” 　　说完又轻敲一下黎零脑袋。 　　黎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幽幽。 　　路栀与黎零对视几秒，摸摸他的头发。 　　黎零一下子高兴了：“学长真好。” 　　路栀眉眼柔和：“走吧，该回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想和黑球道别。 　　谁知黑球一下子蹦起来：“等一下！” 　　“如果想要找回记忆，必须触碰到乌托邦的核心。”黑球道，“要是你准备行动了，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路栀垂眼注视它，过了几秒才开口：“那么，当我触碰到乌托邦核心之时，你会消失吗？” 　　黑球：“……不，不知道。” 　　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小小声道：“不过，我还是会帮你的。” 　　路栀没有说话，而是俯身，摸摸这只小黑球。 　　“你不会消失的，我保证。” 　　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送你回到现实。” 　　黑球：“……好，我记住了。” 　　黑球蹦走了。 　　路栀起身，腰间多了一只冰凉的手臂。 　　黎零从身后拥着他，轻蹭他柔软的发丝，语调微酸：“我也要学长给我说好听的话！” 　　路栀：“噢——” 　　他眼带笑意，回头看着黎零：“你要我说什么？” 　　黎零：“什么都可以，反正要那种甜蜜蜜的，学长只会对我说的！” 　　路栀想了想，眉眼弯弯：“你最好看了，比所有人都好看。” 　　然后就没有了。 　　黎零：“？” 　　黎零：“学长好敷衍！” 　　“还有呢？” 　　路栀又想了想：“你最可爱了，比所有人都可爱。” 　　黎零：“……” 　　黎零：“我要咬学长了！” 　　路栀眨眨眼：“我在夸你，你干嘛咬我？” 　　黎零一声不吭。 　　轻咬一口路栀耳垂。 　　路栀：“！” 　　路栀想按住黎零的手，反而被黎零轻扣住手腕，冰凉指腹贴着他白皙肌肤，暧昧而轻缓地磨蹭。 　　“学长，”黎零嗓音轻飘飘的，如一片绒羽轻扫路栀耳畔，“不说得我开心，就不放你走了。” 　　路栀：“……” 　　于是路栀就被这只学弟拥在怀中，说了不知多少“最喜欢你了”、“只喜欢你一个人”之类的话。 　　哄得黎零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但还是继续抱紧自己学长，不肯撒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路栀微微仰起脸，看着埋首于他颈侧轻蹭的黎零，只觉这是一只吸猫薄荷的大猫猫，而自己就是那猫薄荷。 　　“不给你蹭，”路栀故意闷着脸，“把我头发弄乱了。” 　　黎零置若罔闻。 　　继续蹭来蹭去。 　　过了一会，还故意把脸埋进路栀发丝间乱蹭。 　　路栀：“……” 　　坏坏鬼！ 　　两人回到医院时，已近天亮。 　　此时，所有玩家都待在三人病房里，从沐寒佳和鹿小冰那里听到了她们与路栀的对话。 　　——结果也和沐寒佳鹿小冰想的一样，并不是都有人都能接受路栀说的事实。 　　“凭什么让我们放弃这个副本？” 　　安岸大惊。 　　“万一他说的不是真的，只是骗我们呢？” 　　鹿小冰：“他救过我们，而且客观来说，我们并没有被他欺骗的价值。” 　　安岸：“……虽然你说的也是事实，可是，可是就这么放弃许愿的机会，你们不会不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沐寒佳轻叹一口气，“但实际上，我也不觉得我能走到最后。” 　　如果真如路栀说的那样，乌托邦只是一场骗局，那么无论她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 　　沐寒佳颇有些心灰意冷。 　　“……等等，你们刚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赵之绘的关注点在另一边，“路哥说，我们就算回去，也未必能回到现实？” 　　“他确定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的推测？” 　　沐寒佳沉默几秒：“应该是……推测吧？” 　　实际上，她根本不敢去细想，甚至从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忽略了它。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乌托邦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虽然路栀也承诺过，不远的未来乌托邦将会倒塌……可万一，这座高塔最终没有倒塌呢？ 　　众人沉默几秒，赵之绘喃喃道：“应该是假的，应该是假的。” 　　何水远双眼放空：“对，怎么可能是真的，哈哈，不可能的。” 　　沐寒佳、鹿小冰：“……” 　　病房内沉寂下来，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门外响起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敲门声听得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紧锁的房门被一只修长的手轻松推开了。 　　门后站着两个人，是路栀和黎零。 　　“都醒了？”路栀语气平淡，“刚好，出门吧。”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有种久违的被家长催着去上课、被老板催着去工作的糟心感觉。 　　众人默默跟着路栀和黎零出去了。 　　恰在此时，NPC张甲乙和陆丙丁也从隔壁病房出来，和以往一样热情地向玩家们打招呼：“嗨！早上好，大家一定睡得很好吧！” 　　“……” 　　没人理他。 　　众人一路来到二楼，这里空荡荡的，没有女鬼，也没有梦魇。 　　二楼尽头，安全门紧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黎零慢悠悠牵着路栀的手，路栀则偏头看向鹿小冰。 　　鹿小冰：“？” 　　她呆呆地与路栀对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从衣兜里掏了掏。 　　她掏出一根铁丝。 　　是昨天晚上，她和沐寒佳一起找到的关键道具。 　　鹿小冰在路栀的注视中上前，将那根铁丝捅进安全门的锁孔之中，轻轻转动一下。 　　“咔哒”一声，紧锁的安全门打开了。 　　门后，是通往三楼的漆黑楼梯。 　　鹿小冰一喜，但下一秒就见自己掌心之中那根铁丝缓缓透明，消失不见。 　　看来，这个关键道具只能用一次。 　　路栀：“走吧。” 　　他没有多在二楼停留，和黎零率先踏上三楼。 　　比起一楼二楼，这座废弃医院的三楼明显干净很多。 　　靠近楼梯的第一个房间门窗紧闭，辩驳掉漆的木门上挂着一个门牌，上面的字迹虽然端正，却也有些模糊。 　　玩家们辨认了几秒，发出那是“院长室”三个字。 　　院长室，里面肯定有很关键的线索！ 　　想到这里，玩家们试着推了推院长室的门，却发现这道门被紧紧锁住，根本无法推动。 　　赵之绘：“不会又要钥匙吧？” 　　之前一楼到二楼需要斧头劈锁，二楼到三楼需要钥匙开门——结果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三楼，居然又要钥匙才能进入第一个房间。 　　难道之后还得花费一天的时间，搜遍整个三楼来找钥匙吗？ 　　想到这里，玩家们不由得有些焦虑。 　　沐寒佳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没办法，我们动作快一点吧……” 　　她说着，就想向三楼深处走去。 　　“等等。” 　　路栀在这时伸手，拦住了她。 　　沐寒佳疑惑抬头，只见路栀眼中不含波澜地道：“按照正常流程，的确需要钥匙。” 　　“但是现在我没什么耐心，所以直接点吧。” 　　于是他上前一步。 　　直接把门踹开了。 　　玩家们：“……” 　　这也太直接了！ 第123章 废弃医院（十七） 　　院长室的门被路栀打开的那一刻，三楼走廊深处，异响突生。 　　啪！ 　　仿佛戒尺重重拍打于人体的声音响起，令鹿小冰沐寒佳闻之色变。 　　梦魇！ 　　这个恐惧的念头才刚刚升起，黑暗便铺天盖蔓延而来，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已将一众玩家包裹。 　　赵之绘几个男生大惊：“什么东西？鬼吗？！” 　　他们并未遭遇过梦魇，而梦魇也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在见到黑暗的第一眼，玩家们便已被强制拖入梦境。 　　鲜红的血液从医院墙壁、地板渗出，很快染红视野，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伸出一只只血手，随即，一个个被剥去皮肤、只剩血淋淋尸体的人从里面钻出，嘶吼着向他们爬来…… 　　玩家们：“啊啊啊！！” 　　他们惊恐逃窜，却发现自己背后就是楼梯尽头，根本没有退路！ 　　然而，还没等惊慌的玩家们找到新出路，下一秒——染血的医院墙壁猝然坍塌，那些血淋淋的人体也纷纷倒在地上，化为一具具干瘪而无生机的尸体。 　　玩家们眼前瞬间清明，再回神时，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医院。 　　这里阴冷、昏暗，但是没有鲜血，没有恐怖的血人。 　　梦魇的梦境尚未支开几秒，就已破碎。 　　“……” 　　沐寒佳和鹿小冰松了一口气，赵之绘三人则一脸懵逼，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环顾四周，又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吞噬整条走廊的黑暗已经褪去大半，缩小为一团浓稠黏腻的黑影，被一柄锋利的短剑钉死。 　　黑影似乎是想要逃走，却被短剑封住去路，只能痛苦地抽搐翻腾。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玩家们却好像听见了它的哀嚎惨叫。 　　只是，尽管黑影已经被钳制住，玩家们也不敢上前，因为一见到那黑影，他们心底都浮出了强烈的恐惧。 　　好像……那根本不是一团不辨面貌的黑色影子，而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众人畏惧退缩，只有两人上前。 　　路栀踏过遍地的黑暗，一步步走到那深渊般的黑影面前。 　　黎零跟在他身边，眼中兴趣缺缺，显然对梦魇根本不感兴趣。 　　然而，他们的靠近却让梦魇更加战栗，黑暗剧烈翻腾，似乎想要逃走，却被短剑钉死于原地，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路栀停步，对它微微一笑：“还有一次。” 　　他的意思是，离这只梦魇被彻底杀死，只剩一次。 　　梦魇：“……” 　　如果梦魇会说话，此刻应该已经绝望得破口大骂。 　　然而，它并不能出声，最终只能在无力的挣扎之中彻底溃散，化为缭绕于路栀指间的淡淡黑雾。 　　另一边，几个男生们还在瞠目结舌地旁观这一幕。 　　赵之绘：“这是……恶鬼吗？” 　　沐寒佳：“不，是梦魇。” 　　赵之绘三人：“？？？” 　　梦魇？怎么可能？？ 　　如果这是梦魇的话，那不就意味着副本中最强大的存在，就在刚才，被他们面前的眼轻描淡写地秒杀了？！！ 　　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吗？？ 　　真的有这么强大的眼吗？！ 　　赵之绘和何水远大为震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安岸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恐惧和尴尬。 　　副本第一天，他可是对路栀骂了句“晦气”，辱骂了这么一位强大的、可以秒杀梦魇的眼…… 　　他疯了吗？！ 　　安岸赶紧往赵之绘和何水远后面缩了缩，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现。 　　不过，此时的路栀并没有注意安岸。 　　淡淡黑雾消融于指间，他的眼眸墨黑无光，片刻后轻轻阖眼，再度睁开。 　　“吞噬了这只梦魇，我的能力会变得更强。”路栀对黎零道，“而且……似乎快到临界值了。” 　　黎零笑眯眯的：“真好。” 　　“所以学长不奖励自己一块糖吗！” 　　路栀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轻笑出声。 　　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三颗糖，自己一颗，给黎零两颗。 　　黎零美滋滋地拆开一颗蓝莓味的糖吃了，甜意于舌尖漫开，他高高兴兴地凑近路栀，在学长嘴角轻啄一口。 　　“甜甜的，”黎零语气软乎乎的，“不过，学长更甜！” 　　路栀：唔……旁边还有人。 　　不过好在，因为黎零背对着玩家，也隔绝了玩家投向路栀的视线，所以并没有其他人看见这一幕。 　　于是路栀也抬头，飞快亲了黎零一口。 　　黎零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满溢而出，高兴得想抱住自己学长，把他抱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黏着他蹭来蹭去。 　　路栀也看出了黎零这个想法，不过他不久前还被这只学弟黏着一通乱蹭，蹭得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于是拍拍黎零脑袋，道：“不给你占便宜。” 　　然后牵着黎零的手，往玩家那边走。 　　黎零：啧，没抱到学长。 　　不过，不给我占便宜，我也占过很多便宜了。 　　黎零这么想着，依然心情很好，乖乖跟着路栀走了。 　　路栀回来的时候，玩家们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而赵之绘三个男生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改观。 　　原本他们听到路栀要他们回到现实的消息时还对路栀有些不满与怀疑，此时此刻，在见到路栀的实力后，那些怀疑早已消散大半。 　　路哥这么强，肯定和乌托邦联系不浅。他之前说的，搞不好也是真的。 　　三个男生默默地想。 　　如果乌托邦真的是虚假的，那路哥……能打得过它吗？ 　　不，路哥这么强，明显是有一战之力的。 　　可是乌托邦应该也不会弱吧…… 　　一时间，各种思绪在他们心头游走，导致这三个人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成了三块木头。 　　沐寒佳、鹿小冰：“？” 　　她们伸手，在三个男生面前挥了好几下。 　　赵之绘第一个反应过来：“啊！我走神了！” 　　沐寒佳：“该走了，路哥已经进去了。” 　　此时，路栀和黎零早已踏进院长室，在里面等着其他玩家。 　　三个男生见状赶紧跟过去，原本他们来到三楼时还有些害怕，此刻什么紧张情绪都没有了。 　　反正就算恶鬼和梦魇来了，也有路哥呢！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院长室和玩家们想的不太一样，这里的装潢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柜，几张沙发。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老照片上，是两人的合影。 　　——一个西装革履，儒雅随和的男人站在医院前，身边是一个面带微笑，容貌美丽的白裙女子。 　　鹿小冰看着那个十分眼熟的白裙女子，惊讶道：“是她！” 　　之前他们在二楼护士的办公室里，也找到了很多这个白裙女子的照片。 　　这个医院的护士和院长似乎都与这位美丽的白裙女子关系匪浅，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面容……还和路栀有几分相似。 　　玩家们悄悄瞄向路栀，路栀倒是依然很淡定，眼中不起半点波澜。 　　这个白裙女子与他相似的面容，并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副本恶意的设计，想动摇他的心神罢了。 　　——不过很可惜，对方失算了。 　　黎零瞥了眼那个相框，神色冷淡，显然，他对于这张故意捏造出来的脸十分厌恶。 　　不过，在看向自己学长时，他的眼中又带上了笑意：“还是学长更好看。”说完又觉得不够，多补了一句：“学长是最好看的！” 　　路栀眼尾扬起：“你也最好看了。” 　　玩家们默默地走远一点点，开始搜索整个院长室。 　　只是，他们什么也没搜到。 　　二楼的护士办公室尚且有一些线索，院长室却空空如也，除了那个相框，一张纸条都没给他们留下。 　　玩家们不由得有些沮丧，何水远道：“看来还是得从其他地方搜起，我们要不要出……” 　　最后一个“去”字还没说完，路栀的目光已落在一个地方。 　　那是院长室中间的办公桌。 　　随即，他走过去，修长五指轻轻贴上办公桌底下，摸到一个非常隐晦的角落。 　　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 　　原本好像被封死在墙壁上、根本无法移动的沉重书架，突然向旁边移动而开。 　　露出后方一条深暗的走廊。 　　在玩家们震惊的目光中，路栀道：“走吧。” 　　玩家们：“……” 　　这就是速通吗？ 　　也太……爽了吧！ 第124章 废弃医院（十八） 　　书柜后方，是一条笔直往下的狭窄楼梯。 　　楼梯深不见底，亦不见光亮。玩家们只能紧跟在路栀和黎零身后，不敢落后半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路栀牵着黎零的手，忽然感觉掌心微痒，是这只学弟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路栀面不改色地挠了回去。 　　黎零一下子把他的手抓紧了。 　　路栀又抬起另一只手，轻戳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没能来得及拉住他另一只手，于是用委屈兮兮的眼神看他：“我什么都没做，学长老是戳我。” 　　“学长好坏！” 　　路栀眉眼弯起：“因为喜欢你，所以才经常戳你。” 　　黎零：“……” 　　好像也是！ 　　黎零一下子美滋滋的，不吭声了。 　　一路往下走，楼梯越来越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两个NPC落在最后，因为是副本里的角色，之前梦魇出现时他们并没有受到攻击，事后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张甲乙正兴奋地拿着手机四处拍拍，虽然他的直播间依旧一条弹幕都没有，人气却不断蹿动，一路涨高。 　　过了一会，众人终于走完狭窄的楼梯，四处的空间也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地下室般的房间。 　　房间里陈列着一个个玻璃罐，罐身连接简陋的仪器，排列于墙壁两侧。 　　而地下室中间，是一张染血的手术台。 　　明明已经被废弃多年，手术台上依然有鲜血流动，猩红液体淌满整张台面，又一点点滴落于地。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玩家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安岸和何水远赵之绘甚至忍不住弯下腰来干呕。 　　他们并不是因为那张染血的手术台而干呕，而是因为看见了玻璃罐里的景象。 　　玻璃罐里的……是一颗颗血红的心脏。 　　心脏泡在不知名的液体里，仿佛依然存活，还在勃勃跳动。 　　沐寒佳捂住鼻子，脸色难看：“我大概知道这座医院是干什么的了。” 　　鹿小冰眉头紧蹙：“难怪第一天晚上，病房里的鬼想让我们去楼上。” 　　现在想来，赵之绘他们第一天遇到的床底鬼手，应该正是这座医院死去的病人鬼魂。 　　它们一直指引着玩家们去往二楼三楼，发现真相。 　　沐寒佳：“这么说来，你之前找到的铁丝，应该也是这里的病人的东西。” 　　也许，这里的病人们在发现这座医院血淋淋的真相后，还试图逃脱。 　　那根撬锁的铁丝，那柄斧头，正是他们反抗的证明。 　　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失败了。 　　而这之后，这座医院也被一场大火吞噬，抹去了他们的痕迹。 　　玩家们默默地站在原地，神情沉重。 　　路栀一步步走上前，目光环顾一圈，落于中间的一个玻璃罐上。 　　这个玻璃罐和其他玻璃罐不同，它的颜色更深，里面的液体亦如鲜血，粘稠地糊满整个罐身。 　　路栀抬手，想要伸向玻璃罐——被黎零拦住了。 　　“不准学长碰这个，”黎零握住自己学长修长干净的五指，瞥了一眼那个血糊糊的玻璃罐，语气里带着嫌弃，“脏兮兮的。” 　　路栀：“好叭。” 　　他转首，望向其他玩家：“里面有东西。” 　　何水远：“我来，我来。” 　　他收敛起心情，拎着自己的道具木棍上前。 　　其他玩家也围上来，众人盯着那个玻璃罐看了几秒，何水远道：“是要把这个砸碎吗？” 　　路栀轻轻颔首。 　　何水远深吸一口气，随即操起木棍，狠狠一砸！ 　　咔嚓！ 　　沉重的木棍砸在玻璃罐上，玻璃罐震了震，裂开一条细纹。 　　何水远一鼓作气，一通乱砸，玻璃罐身上的细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多……最终只听“哗啦”一声，玻璃尽碎，里面的猩红液体全部倾泻而出。 　　登时之间，恶臭扑鼻。 　　玩家们：“呕——” 　　那臭气实在熏人，宛如放了多年腐烂发酵的臭肉，逼得他们齐齐后退几步。 　　离得最近的路栀却面色不变，目光落在那一地的猩红液体之间。 　　那里，有一柄长而黑沉的戒尺。 　　戒尺沾染液体，宛若染血。 　　鹿小冰和沐寒佳也注意到了那把戒尺，她们向赵之绘借来厕纸，用厚厚的纸巾垫着，从这一滩粘稠的液体里捏起戒尺。 　　鹿小冰：“噫，黏糊糊的。” 　　戒尺被拎起来后，粘稠的猩红液体淅淅沥沥往下滴落，场面十分恶心。 　　就在沐寒佳试图用更多纸巾擦干这把戒尺时，冰冷的声音忽然从所有人上方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第二件关键道具】 　　【请再接再厉】 　　玩家们一愣，随即露出喜色。 　　没想到这么轻松，他们就得到了第二件关键道具。 　　这感觉也太好了！ 　　路栀则是微微挑眉，看了天空一眼。 　　“真可惜，”他对黎零道，“它们没来。” 　　他指的是获得第二件道具后，恶鬼和梦魇都没出现。 　　黎零想了想：“因为学长很好看，所以他们都不敢来了。” 　　路栀：唔……一有机会就夸我。 　　说话甜甜的。 　　于是轻笑着道：“你也是。” 　　另一边，沐寒佳好奇地打量戒尺，又看向路栀。 　　“路哥，这把戒尺有什么用呢？” 　　她道。 　　“铁丝还能拿来开锁，这个……总不能用来打鬼吧？” 　　路栀道：“这是梦魇的东西。” 　　众人：“什么？” 　　他们起先疑惑，几秒后还是鹿小冰和沐寒佳第一个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她们记得梦魇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先响起戒尺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个副本里的梦魇，也和这座医院有所关联？ 　　鹿小冰道：“那么，这个真的能用来攻击梦魇吗？” 　　“——既然这样的话，路哥你要不要拿着？” 　　路栀看着她手中被纸巾包着的黏糊糊的戒尺，沉默无言。 　　鹿小冰眨眨眼。 　　尽管路栀眼眸沉静如水，但她好像看出了一点点……嫌弃？ 　　很快，路栀语气平平地道：“不要。” 　　鹿小冰：好吧。 　　比起这把脏兮兮的戒尺，显然还是短剑更好用。 　　而且路哥似乎也不是很需要这种额外的道具。 　　鹿小冰这么想着，又用纸巾把戒尺擦了擦。 　　“这个道具无法击退梦魇，但对恶鬼有效。”这个时候，路栀再度开口，“你们可以拿来防身。” 　　玩家们：“好的好的。” 　　黎零听着他们的话，无聊地晃晃路栀的手。 　　不能和学长独处，而是和这群玩家待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无聊。 　　路栀看着这只学弟，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对其他玩家道：“走吧。” 　　“今天晚上，我们再出来。” 　　玩家们：“！” 　　要夜探医院了吗？ 　　他们心情莫名有几分忐忑，跟着路栀原路返回了。 　　之后，路栀和黎零回到之前的单人病房，其他玩家也纷纷缩回了自己的病房里。 　　——一进单人病房，黎零就抱住路栀，冰凉凉的脸庞埋进路栀颈侧，轻轻蹭了蹭。 　　他的学长身上温暖，还有他喜欢的好闻气息。黎零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又将下颌压在路栀肩上，一眨不眨地注视这个人。 　　学长真好看。 　　于是凑过去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黏人兮兮。 　　他的眼中浮出笑意，正想摸摸这只学弟脑袋，就听见黎零埋在他身上嘟囔了一句：“想快点和学长回到现实。” 　　路栀的手落在黎零发间，道：“我也想。” 　　他停顿一下，看着黎零：“回到现实后，你打算做什么？” 　　黎零弯起嘴角：“把学长吃掉！” 　　路栀：“……？” 　　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黎零口中的“吃掉”是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尽说些不正经的话！ 　　路栀指节屈起，轻敲一下黎零脑袋。 　　想了想，再敲一下。 　　黎零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上，目光带了点委屈：“学长打我，学长好过分。” 　　路栀：“才没有，我都没用力——而且是你先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才不是奇奇怪怪的话，这是学长给我的承诺。”黎零笑眯眯地道，“学长之前可是都答应我了，所以反悔也没用！” 　　他说完，抱紧路栀，亲昵地挨着他的发丝蹭了蹭。 　　路栀一声不吭。 　　他的沉默无疑是承认了那个承诺，黎零登时更高兴了，美滋滋地黏着自己学长蹭了好一会，又贴着路栀耳畔轻笑一声：“我保证，学长到时候肯定会很喜欢的！” 　　路栀：“？”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这只学弟又十分自信地叭叭了一句：“而且还会求我不要停下来呢！” 　　路栀：“……” 　　“才不会！！” 第125章 废弃医院（十九） 　　路栀和黎零坐在床边，亲亲昵昵地聊天。 　　“等回到现实，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住了。”路栀看着身边这只学弟，笑吟吟地道，“到时候还要添置一些你的东西，还有新家具。” 　　黎零懒洋洋靠在路栀身上，抬手搂住他的腰：“那我要买很多很多糖！” 　　路栀：“好哦。” 　　黎零：“还要和学长睡一张床！” 　　路栀：“好哦。” 　　黎零：“还要天天和学长这样那样！” 　　路栀：“……” 　　路栀没吭声。 　　默默地同意了。 　　黎零眼带笑意，轻轻抵上路栀额角。 　　路栀安静地注视这只黏人的学弟。 　　这个副本结束后，他将会触碰到乌托邦的核心，在那里与乌托邦展开最后的对决。 　　而现在，时间正在一点点临近。 　　原本他已经做好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和黎零在一起。可当时间临近，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又发生了改变。 　　乌托邦何其凶险，他这一去，也无法保证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如果那时，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牺牲的恐怕不只有他一人，连黎零也会…… 　　路栀忽然垂眼，回避了黎零的目光。 　　他，不想让他的学弟和他一起涉险。 　　也许要找个方法，至少让黎零可以离开这里，不被他牵连。 　　“学长。” 　　黎零轻飘飘的声音在路栀耳边响起，裹挟着冰凉的气息，落于路栀颈侧。 　　“学长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路栀：“……” 　　他抬眼，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沉默几秒：“才没有呢。” 　　随即，他又神色如常地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黎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又专注地望着路栀。 　　他的眼底深邃幽沉，如同不见光的黑夜，清晰地倒映出路栀一个人的影子，深沉得几乎要将路栀吞没。 　　有那么一瞬间，路栀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所有想法，下意识想要避开这深邃而灼热的视线。 　　然而，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面上神情未变，依然淡定又温和地和黎零对视。 　　片刻后，黎零一声不吭，闷闷地把脸往路栀肩窝一埋。 　　路栀垂眼，摸摸这只学弟脑袋：“怎么了？好像突然变得不高兴了。” 　　黎零：“我就是不高兴了，我生气了！” 　　他说着抱紧路栀，冰凉凉的脸庞贴着自己学长一通乱蹭。 　　路栀沉默几秒，又轻轻笑了起来，望着黎零，嗓音温柔：“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这句话话音落下，某个念头已如埋入土壤的种子，生根发芽，扎入他的心底。 　　他一定会让他的学弟安全离开这里。 　　路栀默默地想。 　　如果真有代价……那些代价，让他一个人承担就行了。 　　“……” 　　黎零没有回应路栀的话，手臂环过自己学长腰间，眼眸却悄然深黑几分。 　　他知道学长想要做什么。 　　可是，他也会抓紧学长，不会放手的。 　　黎零微微眯起深黑眼眸，冰冷五指托住路栀后脑，吻了下去。 　　唇上微微刺痛，这个吻和之前每个温柔缱绻的吻不同，如同疾风骤雨，几乎要让路栀喘不过气。 　　路栀眼尾泛红，漂亮的眸底很快染上水光，但他没有推开黎零，而是轻轻拉住这只学弟的手。 　　黎零修长手指嵌入他的指间，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一吻结束，黎零望着在自己怀中喘息的学长，低头吻去他眼尾的水光，冰冷的唇又轻轻贴上眼尾之下的小痣，蜻蜓点水般磨蹭几下。 　　“想把学长现在就吃掉。”这个苍白阴沉的青年低声道，“让学长只能待在我身边，哪也去不了。” 　　路栀稍稍平定喘息，轻轻抵上他的额头，眼帘微垂：“我现在也只待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黎零不说话了。 　　他一声不吭，抱紧了自己学长。 　　—— 　　天色渐暗，医院再一次迎来夜晚。 　　玩家们缩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深夜，终于听到熟悉的敲门声。 　　病房的门被打开，路栀牵着黎零的手，神色如常地站在门口：“走吧。” 　　赵之绘迫不及待地道：“路哥，我们今晚要干什么？” 　　路栀正往外走的脚步微顿，语气冷淡地道：“杀人。” 　　玩家们：“……” 　　鹿小冰和沐寒佳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觉得今晚的路栀和黎零……气氛怪怪的。 　　明明这两个人还是那么亲密，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路哥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沐寒佳和鹿小冰默默地不敢说话，只觉今晚如果有鬼出现，那么那些鬼恐怕要遭殃了。 　　此时，其他三个男生还一无所觉地跟在后面。 　　他们之前没有夜探医院的经历，因此很快惊恐地发现，深夜的医院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原本，医院一楼有一座报废的电梯。 　　此时，在黑暗无光的环境里，那座废弃电梯外的按钮悄然亮起红光，似乎被谁故意按下。 　　在黯淡红光的照明下，两侧的墙壁也生出大片霉菌，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难闻气味，直令人掩鼻。 　　这样的异变，也令玩家们更加不安。 　　众人前方，黎零紧紧牵着路栀的手，大概是觉得无聊，轻轻捏了一下路栀指节。 　　随即又想到什么，低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栀修长白皙的手指看。 　　路栀：“干嘛？” 　　黎零：“学长的手好漂亮，一定很好吃。” 　　路栀：“？” 　　路栀：“才不给你吃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带着玩家在一楼绕了一圈，又走向二楼。 　　黑漆漆的楼梯上，赵之绘搓搓手臂，悄悄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越来越冷了……” 　　何水远同样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是很冷，这个医院之前有这么冷吗？” 　　此时，他们已经快走到二楼。 　　前方似乎有什么光亮，玩家们紧张抬头，只见之前一直漆黑的二楼手术室里，居然泛起幽绿的光。 　　而在那片幽绿的光下，几道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 　　所有玩家都是一惊，安岸更是睁大眼睛：“有鬼——” 　　话音未落，阴风扑面！ 　　众人只听一声尖锐的厉啸，一个黑裙黑发的高瘦女鬼已向他们扑了过来！ 　　是恶鬼！ 　　然而，下一秒，还没等玩家们来得及惊恐逃窜，这个来势汹汹的恶鬼又尖叫一声，逃也似地蹿了回去。 　　——路栀挡在众人面前，墨色眼眸无波无澜。 　　“……你！” 　　沙哑粗粝的女声响起，恶鬼瑟瑟发抖，及腰的长发之下，隐约露出一只充满憎恨的眼眸。 　　“你身为局外人，居然帮助他们！你违反规则，欺人太甚！” 　　路栀与恶鬼对视几秒，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呢？” 　　恶鬼：“……” 第126章 废弃医院（二十） 　　漆黑的走廊，卷起阵阵阴风。 　　那阴风似厉鬼凄嚎，阴森森地钻入众人耳中。 　　玩家们面露震惊，因为就在刚才，原本被路栀击退的恶鬼居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们四周，黑暗骤然浓郁。 　　啪！ 　　仿佛戒尺重重拍打于人体之声，自黑暗深处响起。 　　玩家们登时意识到了什么。 　　梦魇！ 　　这一刻，梦魇居然和恶鬼一起出现了！ 　　啪！ 　　又是一道戒尺之声，黑暗骤然涌动，如同一团粘稠的淤泥，向前方涌出。 　　这团黑暗淤泥之中，又缓缓凸起一张雪白的女人面庞。 　　原本，这张女人面庞上布满泥鳅般的疤痕，显得丑陋无比。但伴随着淤泥涌动，这张脸又被不断重塑修改，疤痕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模样。 　　赵之绘睁大了眼：“这不是……” 　　此时，这张自淤泥中凸起的女人脸庞已经变得无比美丽，也令玩家们觉得无比眼熟。 　　——正是频频出现在护士办公室，以及院长室的老照片中，那个美丽的白裙女人。 　　鹿小冰：“原来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在这之前，玩家们一直以为护士就是恶鬼，并且和照片中的白裙女子关系匪浅，从不把这两个人当成一个人看。 　　毕竟护士一身黑裙，相貌丑陋，而白裙女子十分美丽，可以说和护士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这两个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护士的容貌为何损毁，但现在，玩家们看着淤泥中凸出的这张美丽脸庞，没有半点想要称赞的意思，反而觉得有点恶心。 　　并不是这张脸不好看，而是因为……它实在和另一个人有点像。 　　黎零蹙眉，深黑眼眸如笼寒霜。 　　路栀倒是依然很淡定，轻轻按住他的手，道：“别生气，我能解决。” 　　他们身后，何水远小声嘀咕：“这个副本搞出这么一张脸，是故意来恶心人的吧？” 　　沐寒佳：“感觉就是故意的，真让人糟心。” 　　他们之前看照片的时候，就觉得白裙女子和路栀有几分相似。 　　此时，这张脸庞从黑暗淤泥中凸起，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依然美丽，却有种畸形的怪感。 　　玩家们毫不怀疑，副本就是故意弄出这么一张脸，用来恶心路栀这位眼的。 　　不过，作为首当其冲的对象，路栀倒是很淡定，安抚完身边的学弟，便对眼前这团不断涌动的淤泥道：“所以你们两个一起来送死了？” 　　像上个副本那样，梦魇吞噬了恶鬼，与恶鬼融为一体。 　　而路栀略带嘲讽的话语落下，周围的黑暗就再度涌动，那张美丽的女人脸庞咧开嘴角，吐出阴冷的话语：“你们所有人都会死……都死在这里吧！” 　　路栀：“哦。” 　　下一秒，短剑出鞘。 　　…… 　　短暂的怒吼与凄嚎过去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长廊的黑暗散去，恶鬼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而梦魇则化为缭绕于路栀指间的黑雾，淡淡一缕，似乎随时会消散。 　　路栀凝视这缕黑暗，眼眸墨黑无光，如冰封的夜湖。 　　片刻后他轻轻阖眼，只觉体内的力量不断涌动……就像上涨的潮水，很快就要突破一个临界值。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落于地，落在玩家面前。 　　他们探出脑袋，发现那是一面镜子。 　　一面杀死梦魇之后，才掉落的镜子。 　　此时，路栀背对玩家，一动不动。 　　沐寒佳看看他，决定不去打扰，弯腰捡起那面镜子。 　　一瞬间，厉鬼的尖啸再度响起。玩家们惊恐地发现原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恶鬼，居然用最后一点力气向他们扑了过来！ 　　沐寒佳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下意识把那面镜子往女鬼面前一挡—— 　　原本落尘的镜面，映出一场大火。 　　火海之中，一位白裙女子尖叫着捂住脸庞，她的指缝间溢出火焰，很快吞噬了她整张脸。 　　恶鬼：“啊啊啊——”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恶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它扭头想要躲避那面镜子，而镜子却仿若漩涡，将它一点点拖入其中。 　　最终，在恶鬼绝望的惨叫声中，它被彻底拖进镜子里，消失不见。 　　啪！ 　　镜子不受控制地坠落于地，化为满地碎片。 　　玩家们：“……” 　　他们还没从刚才的惊变中反应过来，就听见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第三件——关键道具——】 　　【接下来——请——活过——七天——】 　　和系统之前机械却流畅的声音不同，这一次，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干涉沙哑，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玩家们再度沉默几秒，鹿小冰忽然出声：“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不想我们通关吧。” 　　副本的任务是要收集三件关键道具，找到第一件关键道具时，他们遭遇了梦魇，如果没从梦魇的攻击中活下来，系统根本不算他们获得这件道具。 　　之后的第二件道具，他们在路栀的帮助下轻松得到。可这最为重要的第三件关键道具，居然要靠杀死梦魇才能获得。 　　这样的条件何其苛刻，如果他们没遇到路栀这位眼……别说三件关键道具，他们第一件就别想拿到。 　　安岸听完鹿小冰的话，道：“好像……的确是这样。” 　　此时此刻，他已经有点打退堂鼓的想法了。 　　如果之后的副本都是这样，那他们根本不存在通关的可能性。 　　这个乌托邦的确就像路栀说的那样，是场根本不存在希望的骗局。 　　沐寒佳沉默几秒，望向路栀，想向他道谢。 　　路栀却在这时睁眼，轻轻抓住黎零衣袖。 　　一直注视他的黎零低头，抬手搂住路栀的腰：“学长？” 　　路栀低声道：“抱我一下。” 　　黎零嘴角微弯：“要亲亲嘛？” 　　路栀：“……才不要。” 　　他说完这句话，就靠在黎零怀中，再度阖上了眼。 　　——然后便失去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黎零抱起自己学长，沉默几秒，低头。 　　他亲昵地抵着路栀额角蹭了蹭，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随即，抱着路栀离开了。 第127章 逃离巴别塔（一） 　　单人病房里，黎零看着自己怀中的学长，眉眼弯弯，轻戳一下学长漂亮的脸。 　　路栀半张脸庞埋进他的臂弯间，沉沉睡着，无知无觉。 　　黎零又用指尖拨弄学长纤长垂覆的眼睫，兴致盎然，像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路栀眼睫轻颤，似乎有点要醒的征兆。 　　黎零立马收回手，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学长，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只是没过多久，他见学长依然沉睡，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又高高兴兴地勾起一缕学长的发丝，低头轻吻一下。 　　这一下并不能让黎零满足，他的目光逐渐上移，又落在自己学长形状姣好的唇上。 　　黎零盯着路栀的唇看了几秒，慢慢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然后路栀就睁眼了。 　　一眨不眨地和黎零对视。 　　黎零：“……” 　　黎零若无其事地起身，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才过一秒，他又觉得不对，自己干嘛要心虚？ 　　于是非常嚣张地低头，又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 　　鼻息间萦绕着冰凉的气息，路栀只当无事发生，慢吞吞把额头抵上黎零肩膀。 　　黎零一下子弯起嘴角，笑道：“学长醒啦？” 　　路栀：“唔。” 　　黎零抱紧路栀，语气甜津津的：“学长才睡了一会，要不要继续休息？” 　　路栀摇摇头，无声而依恋地靠在黎零身上，感受着这只学弟冰凉凉的体温，过了几秒，又轻轻贴上黎零脸庞。 　　黎零黏糊糊地磨蹭他。 　　路栀眼尾扬起，抬手摸摸黎零脑袋，两人就这样亲昵了一会。 　　——直到，路栀再次开口。 　　“走吧。” 　　他温和地道。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 　　二楼，玩家们环顾四周，静默无言。 　　恶鬼与梦魇都被杀死，按理来说，这个副本已经被强制结束了。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路栀醒来，将他们送出副本。 　　地上的镜子碎片还静静躺在那里，沐寒佳似有所觉，弯腰捡起其中一块碎片。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涌出了很多关于这座医院的记忆。 　　遭到家人遗弃，或无处可去的病人，被送入这座医院…… 　　这里的护士十分貌美，总是随身携带一面镜子，欣赏自己的容颜。 　　但当其他病人犯下一点小错，甚至根本不算是错误时，她便会露出狰狞的神色，肆意惩罚他们。 　　而这里的院长，看起来温文尔雅，背后却有一把戒尺，用来“训诫”不听话的病人。 　　那些病人常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医院地下，时常发生同样不见天日的血腥实验。 　　实验对象，当然是这些被遗弃的，任人宰割的病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绝望的病人们选择了反抗。 　　某天深夜，一场大火吞噬了这座医院，护士美丽的脸庞被焚毁，化为丑陋的恶鬼；院长被反锁在院长室内，烈火将他烧灼得不成人形，他也成了没有面目形状的梦魇。 　　病人的鬼魂仍然在医院内徘徊，也许他们依旧被囚禁于这座牢笼，也许，他们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 　　沐寒佳恍然睁眼，发现周围玩家都是一副怔怔的模样。 　　显然，他们同样接受了那份记忆。 　　走廊一侧，突然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众人愣愣地回头，对上路栀墨黑的眼眸。 　　他简洁明了，开门见山：“我送你们出去。” 　　沐寒佳微微一愣，率先开口：“是……回到现实吗？” 　　路栀：“也许是现实，也许不是，乌托邦没倒塌之前，一切都不是真实。” 　　沐寒佳有几秒没说话，随即冲路栀笑了笑：“就算不是现实，我也相信，你们一定能带我们回到现实。” 　　鹿小冰：“加油，祝你们平安。” 　　赵之绘：“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路哥加油，我会一直为你们祈祷的！” 　　其他玩家纷纷送上祝福，路栀颔首，接受了这些人的好意。 　　随即，他抬手，短剑出鞘。 　　锋利的剑刃割开空气，刻下一道漆黑的光门。 　　“走吧。”路栀道，“不要在这里停留。” 　　玩家们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由赵之绘第一个踏进光门。 　　接着是何水远，安岸，鹿小冰和沐寒佳则留在了最后。 　　光门之前，沐寒佳看着路栀和黎零，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一切小心。” 　　鹿小冰：“一定要平安。” 　　路栀：“谢谢，我会的。” 　　沐寒佳点了点头，又看向鹿小冰。 　　两人对视几秒，鹿小冰道：“希望你的表妹早日痊愈。” 　　沐寒佳：“也祝你早点找到你的表姐。” 　　随即，她们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踏进了那道不知前路的光门。 　　…… 　　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于光门之中，路栀轻轻打了个响指。 　　黑色光门猝然坍塌，一直以来由他支撑在副本上空的结界也无声撤去，医院屋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天幕，暗沉无光。 　　下一秒，偌大的苍穹之中，睁开一只横亘长空的巨大眼睛。 　　眼睛居高临下，冰冷地注视路栀与黎零。 　　然而，路栀看也不看它，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黎零身上。 　　黎零与他对视，眨眨眼：“学长的力量恢复了吗？” 　　路栀静静地注视黎零几秒，道：“还差一点点，不过——” 　　他忽然抓住黎零手腕。 　　下一秒，洁白光点自路栀指缝间溢出，如飘摇的绒羽，星星点点落于黎零身边，又在瞬间连接—— 　　不过一个眨眼，一道圆形的洁白结界已将黎零笼罩，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是温柔的禁锢，更是坚决的保护。 　　黎零嘴角弧度未变，只是眼中笑意淡了点：“学长？” 　　路栀垂眼，避开他的目光，片刻后，轻轻地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这个结界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乌托邦倒塌。” 　　黎零反扣住路栀手腕，指腹冰冷：“学长。” 　　路栀眼睫微颤，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黎零掌心抽离，他的指尖不易察觉地抖动，嗓音依然沉静如水：“我不想让你受伤，更不想失去你，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可以在乌托邦里随意穿梭，是不受乌托邦控制的存在，只要不参与我和它的争斗，那么，谁也别想伤到你。” 　　“你会很安全的。” 　　路栀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轻轻抬眼，对上黎零深黑无光的眼眸。 　　他冲这只学弟微微笑了一下。 　　“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 　　黎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冷淡地看着他。 　　路栀同样沉默下来。 　　抱歉。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让你出事。 　　如果有人要在与乌托邦的对决之中付出代价，那么这样的代价……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 　　路栀的心声，黎零没有听见。 　　他只是紧紧抓着路栀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路栀眼眶微酸，不再与黎零对视，而是狠了狠心，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出—— 　　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冰冷的眼睛忽然紧紧闭上，似乎遭受了某种攻击。 　　黑暗，猝然涌动！ 　　森森黑雾瞬间遮蔽视线，路栀尚未来得及惊讶，就感觉一只冰冷的手臂用力箍住他的腰肢，以他根本无法反抗的力度，将他禁锢于自己怀中。 　　“学长，你困不住我。” 　　弥漫而开的黑暗之中，路栀看不见黎零的身影，只能听见落在耳畔的冰冷嗓音，很近，就贴在他耳边，那寒冰般的气息也落于颈侧，激起微微的酥痒。 　　黎零拥着他，嗓音低沉：“我是心甘情愿，才留在你身边的。” 　　路栀微怔……几秒后忽然抬手，紧紧抱住面前的黑暗，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天空中的眼睛艰难睁开，瞳孔不再冰冷漠然，而是涌动起痛苦的情绪。 　　尽管如此，它也没能阻止自天空坠落的异变。 　　无数黑色的箭雨，从天而降。 　　箭芒锋锐，闪烁着阴毒噬人的寒光，在空中飞速分裂，又汇聚为一体，仿佛劈落的巨剑，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斩下！ 　　路栀猛地抬头，眼底冰寒如霜，修长手指拔出短剑，剑光如长夜雷霆，劈开黑暗—— 　　一瞬间，他消失了。 第128章 逃离巴别塔（二） 　　黑暗，无垠的黑暗。 　　路栀身处这片黑暗之中，难得地微微失神。 　　他按住自己额头，只觉太阳穴剧烈疼痛，仿佛扎进一根锋利的针，令他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维持意识。 　　尽管如此，路栀也没有停留于原地。因为他发现自己坠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的学弟已不在身边。 　　必须尽快找到黎零，不能让他出事…… 　　路栀阖眼，眉心紧蹙，无声地忍耐了几秒，随即强行压抑这份痛苦，快步向前走去。 　　前方同样是不见底的黑暗，路栀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数小时，期间他还试图以短剑割开黑暗，可是短剑剑锋落下，轻飘飘如擦过空气。 　　这片黑暗，似乎是无法打破的。 　　路栀眼底神色越来越冷，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黑球。 　　黑球蔫巴巴一小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路栀沉默地走过去，在这团体积又比之前小了好几圈的黑球面前蹲下，轻轻捧起了它。 　　“原来你在这里，”他道，“之前我联系你的时候，你没有回音。” 　　上个副本结束之时，他放走玩家，又第一时间联系了黑球。 　　只是，那时的黑球并没有给他回复。 　　“我……我被困在这里了……” 　　黑球声音也蔫蔫的，有气无力。 　　“抱歉，我遭遇了乌托邦的袭击，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 　　路栀蹙眉，道：“别说话了。” 　　随即，他阖上眼睛，星星点点的白光自指间溢出，涌入黑球体内。 　　黑球中间的眼睛微微睁大：“不行，你马上就要和乌托邦对决，必须尽可能地保存力量，不能浪费在别人身上——” 　　路栀没有回应它。 　　黑球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属于路栀的力量融入它的体内，渐渐的，它的身体再度充盈起来，又变成圆滚滚、软乎乎的一团。 　　直到黑球恢复原状，路栀指间的光点不再流溢，他才睁开了眼睛。 　　“够了吗？” 　　黑球：“……” 　　“你你你！”因为恢复了精神，它的声音也一下子大了几个度，“你不该给我力量的！大战在即，你这是浪费！” 　　路栀：“那么，要看着你死掉吗？” 　　黑球再度沉默几秒，中间的眼睛耷拉下来。 　　“好，好吧。”它磕磕巴巴地道，“谢谢你。” 　　路栀按了按剧痛的额角，面色不变地摸摸这只黑球：“走吧，没时间停留了。” 　　“我的学弟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他带着黑球向前走去，黑球听了这话却微微一愣，道：“等等，你在这里是找不到他的！” 　　路栀脚步不停，低头看它。 　　“这里已经是乌托邦内部，虽然还没到核心区域，但也完全被乌托邦掌控。” 　　黑球道。 　　“也就是说，只有同属于乌托邦的存在才能进入这里，你的学弟本来就不受乌托邦控制，和这里格格不入，根本无法进来。” 　　路栀挑眉：“那么，我为什么能来这里？” 　　黑球：“额……可能是因为你本来就和乌托邦有很深的联系？” 　　路栀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道：“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他会安全吗？” 　　黑球：“不好说，也许乌托邦还没注意到你本人在这。” 　　路栀闻言，抽出腰间短剑。 　　黑球惊讶：“你想干什么？” 　　路栀淡淡道：“引起它的注意。” 　　话音刚落，由他修长指间溢出洁白光点，融入短剑冰冷剑锋，随即，凌厉斩落！ 　　黑球瞠目结舌，只见一道弯月般的雪白光刃自剑锋脱出，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向前劈开。光刃撕裂空间，所到之处，连带周边的黑暗亦被吞噬。 　　黑暗没有尽头，光刃也未停下，偌大的黑暗空间生生被那光一分为二，黑暗有多浓郁，光芒就有多炽烈耀眼。 　　空间震动，黑暗骤然翻腾。下一秒，漆黑的天幕向两边撕开，露出一只巨大眼睛。 　　那是一只血红的，仿若有血液流动的眼睛。 　　路栀与那只眼睛对视，神情冷淡：“这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真难看。” 　　血色眼睛：“……” 　　血色眼睛微微眯起，随即，猝然睁大。 　　血雨泼落，每一丝雨线都是一根利箭，万箭齐发，要将路栀这个闯入者万箭穿心。 　　路栀面色不变，抬手—— 　　“好……好难受……” 　　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中，黑球突然浑身颤抖，中间的眼睛流露出剧烈的痛苦。 　　“我好疼……” 　　此时，血箭已经落下。 　　路栀当即放弃抬手，转而打了个响指，一道洁白结界瞬间成形，将他和黑球护住。 　　路栀垂眼，注视黑球：“怎么了？” 　　黑球：“不……不用管我，我，我自己疼一会就好了……” 　　路栀蹙眉，黑球的异样，是从那只血色眼睛出现后才开始的。 　　而他一踏入这片空间，就一直头疼欲裂，直到此时，那疼痛也没有消减。 　　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必须要尽快离开。 　　他还要去找他的学弟。 　　意识到这点，路栀道：“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随即，他将黑球轻轻放入衣兜，抬眼。 　　此时，洁白结界已经被血箭染为鲜红，隐有裂开的细纹。 　　下一秒，结界坍塌，无数血箭如雷霆坠落，仿若神罚—— 　　然而，路栀的身影已经消失于原地。 　　血色眼睛微微眯起，居高临下，飞速搜寻整片空间。 　　忽然间，它看到一道凌厉的白光。 　　…… 　　爆发于黑暗空间里的战争，不知持续了多久。 　　血色泼染大片黑暗，白光又将黑暗撕裂，千疮百孔，可见战斗的激烈。 　　黑球从衣兜里冒出头，忍痛看了眼天空中明显充斥着愤怒的血色眼睛，又看向身边的路栀。 　　“你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路栀没有说话。 　　从进入这片空间的那一刻，他就感到了明显的不适。 　　而现在，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力量消耗之下，那不适也越来越明显。 　　大脑很疼，仿佛被千万虫蚁接连不断地噬咬，又被钝斧一下一下用力劈砍，以斧背碾碎，再周而往复。 　　这样的痛楚简直非人能忍受，如果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已痛不欲生，恨不得能咬舌自尽。 　　然而，路栀只是轻轻按住额角，纤长眼睫微垂，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从他的神情上黑球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能发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尽管如此，黑球还是意识到了什么，道：“这里不对劲！它肯定使诈了！” 　　乌托邦并没有与他们公平对决，而是利用这么一片不知为何能够影响到他们的空间，令他们出现状况，随后才出手。 　　路栀依然没有说话。 　　此时，天空中的血色眼睛不断降下攻击，而他们始终身处白光构成的结界之下，没有反击，只是一味防守。 　　路栀的沉默令黑球逐渐不安，它甚至想忍痛爬出来，为路栀抵挡攻击。 　　然而还没爬到一半，它就被路栀轻轻按了回去。 　　路栀抬眼，墨色眼眸如夜色下的寒潭，不见波澜：“放心，我没事。” 　　说话间，他的目光游移，停留于远处一个方向。 　　下一秒，他解开了结界。 　　血色眼睛不满地眯起，因为这一刻，它又失去了目标。 　　但是很快的，目标再度出现。 　　血色眼睛毫不犹豫，所有攻击统统释放，一时间空间如雷霆震响，轰然不绝。 　　目标已经是强弩之末，它要靠这一击，彻底毁掉他！ 　　路栀不躲不避，坦然迎上这铺天盖地的攻击。 　　——和血色眼睛交手没多久，他就意识到这个空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眼睛一味频繁攻击，反而消耗了维持空间的力量。 　　于是，他也刻意引导眼睛向某一处攻击，终于制造出了一丝漏洞。 　　一丝眼睛也未察觉到的漏洞。 　　漫天的血光于眼前绽放，灼热灿烈，仿佛死神降临的华丽帷幕。 　　然而，路栀嘴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 　　血色眼睛猝然收缩，它意识到了什么，滔天的愤怒涌起，但为时已晚—— 　　那宛若神罚的浩大声势，已经降于路栀面前。 　　路栀轻轻后退一步。 　　他的一只手还护在黑球面前，为了不让眼睛察觉他的计划，他并没有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黑球。 　　此时，他护着黑球，也是在无声提醒它不要害怕，更不要弹出来为自己挡下攻击。 　　只是这一刻，黑球并没能领会到路栀的意思，而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灿烈的血光落入它的瞳孔之中，宛若死神倒影。 　　随即……黑球瞳孔里的震惊恐惧统统消散，化为一片漠然的冰冷。 　　混沌的灰色光芒，骤然绽放！ 　　路栀眼中浮出惊讶，低头—— 　　他只看到一团灰暗灼眼的光。 　　“……” 　　无声的沉寂过后，路栀回神，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路栀尚未弄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忽然间，神色剧变。 　　剧痛！ 　　仿佛全身的皮肉被钝刀血淋淋割开，全身筋骨被钝斧一点点抽离，皮骨尽褪，他一下如同置身火海，一下又仿佛坠入油锅，钻心蚀骨，生不如死。 　　路栀踉踉跄跄跪倒在地，冷汗泠泠落下，脸色无比苍白。 　　他的指节青筋暴起，嘴角溢出血迹。 　　这样非人的剧痛之中，路栀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又是你？” 第129章 逃离巴别塔（三） 　　【又是你？】 　　苍老而陌生的男声，落于耳边。 　　冷汗打湿路栀眼睫，他勉强抬眼，剧痛之中，只能看见面前纯白的空间缓缓浮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是位白衣老者。 　　此时，这位白衣老人正静静地站在路栀面前，一动不动，似乎只是一道虚幻的投影。 　　路栀踉跄想要起身，又重重摔了回去。 　　全身仿佛被烈焰焚烧，热油煎烫，皮肉血骨被石磨一寸寸碾碎，周而复始……路栀攥紧的指尖发白，渗出血迹，牙关紧咬，能尝到唇齿之间的铁锈味。 　　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做出更多动作。那地狱般的剧痛折磨着他，甚至压得他无法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割开血淋淋的皮肉。 　　黑球不知所踪，这里除了那道虚幻的投影，就只有他一人。 　　从始至终，他的学弟都不见踪影。 　　时间仿佛静止，然而，片刻之后……路栀还是抬起了头。 　　痛苦令他如负重山，他却再没有犹豫，死死咬着牙关，艰难却又决绝地站直了身体。 　　他抬手，颤抖的指尖缓缓伸向老者的虚影……最终，触碰到了对方。 　　一瞬间，如水的记忆冲入脑海，与之而来的是加倍的剧痛，如同一把锋利的铁刷重重刷过全身皮肉，又在血淋淋的伤口不断反复。 　　路栀浑身剧烈战栗，眼眸紧闭，在极度的痛苦中接受那份记忆。 　　但这一次，他始终站着，没有再倒下。 　　【又是你。】 　　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虽然陌生，却又令路栀觉得无比熟悉。 　　【这里不好吗？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更没有俗世，这里是一片完美的世界，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老人的声音起先平淡，随即，陡然变得愤怒尖锐。 　　【真可笑啊，你以为你创造出来的东西能取代我的巴别塔吗？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是一场笑话！】 　　【我的梦想……我的一切……】 　　【摔下去吧……给我摔下去吧！！】 　　【你永远也别想超过我！永远！！】 　　尖锐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老人的虚影猝然溃散，路栀睁开了眼。 　　痛楚并未随着虚影的散去而消失，他仍然备受煎熬。渐渐发黑的视线中，他看见散去的老人虚影后方，又出现一道新的虚影。 　　那是个身姿修长，姿态慵懒随意的男人，虽然不见面容，但见到他的第一眼，路栀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路栀瞳孔微缩，这一刻他甚至不顾浑身的剧痛，挣扎着向那道新的虚影伸手，想要触碰到对方。 　　他也确实做到了。 　　触碰到虚影的这一刻，记忆水流再次涌动。但这一次，痛苦忽然云烟般消散，路栀只觉冰冷湿凉褪去，身上一阵温暖，像是有谁轻飘飘地拥住了他。 　　【学长，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以前肯定见过——唔，学长不准笑我，我才没有说谎。】 　　【学长，又见面啦，好巧。】 　　【我才没有偷偷跟着学长，明明是我和学长特别有缘，我们才每次都能碰到的。】 　　【学长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喜欢学长，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想放开学长。】 　　【想要天天看着学长，天天陪在学长身边，这样的话，学长也能天天看着我，变成我一个人的。】 　　【我不管，学长就是我的，是我一个人！】 　　路栀怔然，眼眶微微发红。 　　低沉含笑的话语落于耳畔，仿若一个个亲昵的轻吻，但慢慢的，这道虚影也消散了。 　　路栀伸手想要挽留，却如同穿过空气，什么也无法留住。 　　他怅然若失，下一秒，神色再度巨变。 　　那蚀骨钻心的剧痛，又如附骨之疽，噩梦般缠上了他。 　　这次的痛苦比之前更加剧烈，路栀身形晃了一下，眼前发黑，陡然生出几分晕眩。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昏过去，甚至死过去，这样的话……就能结束这份痛苦。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转瞬被他抛于脑后。 　　一道新的虚影很快出现，这一次，在更远的地方。 　　路栀脚步踉跄，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道虚影。 　　那是个中年妇女，她静静站着，模糊的脸上似乎带着温和笑意。 　　当路栀触碰到这段虚影时，痛苦就像不能见光的恶鬼突然遭遇强光直射，再度被强制驱逐。 　　【很抱歉……】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你的父母……应该不能回来见你了。】 　　【不要害怕，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好吗？】 　　【我没有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真好啊，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骄傲。】 　　【当然，你也是我的骄傲。】 　　轻柔女声缓缓远去，面前的虚影也渐渐消散。 　　路栀伸出的手还停留于半空，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这个人给他留下的温暖。 　　他注视着虚影模糊到透明的脸庞，无声开口。 　　“谢谢。” 　　“妈妈。” 　　虚影彻底散去之时，比之前又更加剧烈的痛苦如千万虫蚁般啃噬路栀全身，他的后背好像被一把千钧巨锤不断锤击，要生生击碎他的脊背血骨。 　　路栀紧紧闭眼，嘴角溢出血迹，苍白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但是片刻之后，他又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投落于前方，几秒之中，才重新聚焦。 　　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两道虚影。 　　那似乎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微笑着等待路栀来到他们面前。 　　路栀抬步，身形却趔趄一下，重重摔倒于地。 　　下一秒，他又从地上爬起，鲜血染红他苍白的唇，墨色眼眸却始终沉凝如不变的寒渊。 　　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得比之前更加艰难，仅仅是站在那两道虚影面前，就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痛楚如钻入皮肉之下的虫蚁啃去他的五脏六腑，将他体内的血肉竭尽耗空。甚至于，他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 　　路栀闭了闭眼，冷汗不知几次染湿眼睫，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挣扎着想要再走一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摔在地上。 　　就在他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身体穿过那片虚影。 　　一瞬间，痛楚如同被轻轻拂去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虚影包围住他，过往的记忆再次被撬动，只是这一次，路栀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一段段画面于眼前浮现，就像展开的画卷，有些很模糊，有些却很清晰，就像幼时被封存于木箱的玩具，带着久远的气息。 　　十几年前的记忆太过陈旧，但路栀知道，那是他的童年，是他珍惜而又失去已久的过往。 　　他的父母……此时就在他身边。 　　当画卷到了末尾，这段记忆也要结束之时，两道虚影向前一步，温柔地拥抱住他。 　　路栀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意，他轻轻低头，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将自己埋入父母的怀抱之中。 　　这两道虚影，最终也慢慢消散了。 　　这一次，路栀前方，再也没有虚影出现。 　　触碰到这些记忆虚影时，他能获得片刻的喘息，可当虚影消散，那种痛苦就会加倍折磨回他，变本加厉，绝不仁慈。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哪怕前方没有新的虚影，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停留。 　　只是，剧痛不断煎熬着他，他的视线再度模糊，身体如同逐渐枯死之木，已经快要无法支撑。 　　隐约之间，似乎有谁在他耳边低语。 　　【回去吧……回去吧……只要回头，就不用忍受这样的痛苦了……】 　　【只要回去，就能找到你喜欢的人……】 　　【从此以后，你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不需要和这里对抗，依然作为眼，游走于副本之中……】 　　【你喜欢的人也会安全，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不好吗？对你来说，这不是的结果吗？】 　　【回去吧……】 　　宛若恶魔诱惑的低语回荡于路栀耳畔，然而，路栀从未回应，置若罔闻。 　　纯白空间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忽然间，一滴鲜血坠落于地，缓缓晕染而开。 　　那是路栀的血。 　　血液从他指尖，从他身上渗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又被鲜血染红，血液混合着汗水，为纯白空间染上一条血路。 　　一切仿佛都是梦魇，噩梦永无尽头，路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能感觉自己的心血逐渐枯竭，如风中摇曳欲熄的残烛。耳边的声音也已从低声诱惑变成嘶吼，威逼着他停下。 　　然而，路栀始终没有停下。 　　也许，过去了数小时，也许，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新的虚影。 　　那道虚影比之前几个虚影都更矮小，似乎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静静地看着路栀。 　　路栀的目光涣散失神，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个虚影，只是当走过虚影身边时似有所觉，低头—— 　　这一刻，他原本灰暗熄灭的眼眸中，忽然跳动起一丝光泽。 　　“……” 　　路栀停下脚步，望着前面小小的孩子，忽然有种命运就像摩天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的感觉。 　　他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是你啊。” 　　——多年前，小小的路栀望着小小的黎零，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你怎么啦，和爸妈走散了嘛？” 　　小黎零绷着一张冷漠的小脸，仰头望着小路栀，没有说话。 　　小路栀眨眨眼，学着大人模样摸摸小黎零脑袋，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给你，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吃了糖，心情就会变好啦。” 　　“……” 　　小黎零沉默地看着掌心的糖果，又抬头看看小路栀，片刻后一声不吭地垂下眼睛，挨着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这是他们的初遇。 第130章 逃离巴别塔（四） 　　小路栀牵着小黎零的手，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穿过游乐园热闹的售票口，来到一座美丽而巨大的摩天轮下。 　　“快看！”小路栀指着摩天轮，漂亮的小脸庞带着兴奋，“我最喜欢这个啦！” 　　小黎零被眼前的游乐园震得说不出话，腮帮子鼓起，含着几块甜甜的糖。 　　过了几秒，他回头，看见几步之外，一对年轻而带着书卷气息的夫妻含笑望着他们，目光温柔又含着鼓励。 　　——几分钟后，小黎零趴在摩天轮的窗上，偏头看着旁边的小路栀：“你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带你来这里玩吗？” 　　小路栀摇摇头：“不是哦，他们每天都很忙，我也是好久好久才能见他们一次。” 　　小黎零“噢”了一声，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些许宽慰，小小声道：“我也是。” 　　他低着头，目光落于下方的游乐园广场，那里有很多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身边都有父母陪伴。 　　小黎零眼底黯淡了几分，蔫巴巴地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他说的“他们”，当然是指自己的父母。 　　小路栀也意识到了，眨眨眼：“他们没有陪你吗？” 　　小黎零沉默地摇了摇头。 　　小路栀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想了想，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头顶的抚摸柔软又温暖，小黎零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路栀。 　　“不要难过，”小路栀笑眯眯的，学着大人口吻安慰他，“还有我陪着你呢。” 　　他翻翻衣兜，又翻出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十分大方地往小黎零手里一塞：“我没有别的可以送给你，这个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啦！” 　　“……” 　　小黎零看着掌心里的糖果，几秒后默默低头，略显笨拙地擦了擦眼睛。 　　—— 　　两个小孩子牵着手从摩天轮下来的时候，小黎零忽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不远处，随即，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推开车门，匆匆走了过来。 　　一下子，小黎零的脸蛋又绷了起来，往小路栀背后缩了缩。 　　小路栀不明所以地回头：“怎么了？那是你的家人吗？” 　　“不是，”小黎零揪着小路栀的衣角，戒备地盯着那几个西装男，“我讨厌他们。” 　　小路栀看看他，又看看那几个向他们走来的男人，伸出手，非常勇敢地挡在小黎零面前。 　　此时，几步外的年轻夫妻也微微蹙眉，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为首的西装男见到这对夫妻起先一愣，随即停下脚步：“路博士，路夫人。” 　　“……” 　　小路栀的父母和那几个西装男交谈的时候，小路栀就拉着小黎零，乖乖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等待。 　　小黎零虽然听不清几个大人的谈话内容，但见那对年轻夫妻和西装男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身上，便明白他们是在讨论自己。 　　他闷着一张冷漠的小脸，表面上看起来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小路栀莫名知道，他其实在紧张。 　　于是轻轻拉住小黎零的手，晃了晃。 　　小黎零看着他。 　　小路栀道：“不要害怕，我的爸爸妈妈很厉害，不会让你被坏人带走的！” 　　小黎零有几秒没吭声，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几分钟后，大人们的谈话结束，几个西装男人停留于原地，那对年轻夫妻则向两个小孩子走了过来。 　　小黎零一下子又紧张了，下意识攥紧小路栀的手。 　　小路栀低头：唔，有点疼。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轻轻拍拍小黎零手背，作为安慰。 　　年轻的夫妻很快走到他们面前，大概是见小路栀也有点紧张，他的父亲——那位戴着眼镜的儒雅男子微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小路栀一下子不紧张了。 　　而他的母亲，那位温婉美丽的女性则在小黎零面前蹲下，轻轻拉住他的手。 　　“你叫黎零，对吗？” 　　她含笑的嗓音如百灵鸟般清悦动听，令小黎零紧绷的小脸放松几分，点了点头。 　　“今天是你的生日，”路妈妈的每一个字都像落在云间，轻柔和缓，“那么，你是想和你的家里人回去——” 　　小黎零眼中的光芒登时黯淡，变得蔫巴巴的。 　　直到，路妈妈轻笑着说出下一句话：“还是和我们一起，在游乐园玩？” 　　小黎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之后，小路栀牵着小黎零的手，带他坐过旋转木马，坐过碰碰车，欢笑着跑遍整个游乐园。 　　直到黄昏时分，太阳西沉，他们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三个西装男安静地在黑色轿车边等候，小黎零牵着一根糖果形状的气球，眼巴巴地看着小路栀：“我，我会再来找你的。” 　　小路栀：“好呀，我家在——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带你来这里玩！” 　　小黎零用力地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路栀，似乎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里。 　　一分钟后，他才道：“那……再见啦。” 　　“再见，”小路栀对他挥挥手，“记得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小路栀身后，他的父母对小黎零微微一笑：“去吧，路上小心。” 　　小黎零再次用力地点点头，抓紧那个糖果形状的气球，一步三回头地向黑色轿车走去。 　　三个西装男将他接上轿车，一关上车门，他身边的人就想拿走他的气球：“少爷，这个东西太脏了，还是给我……” 　　小黎零立马抱紧气球，冷冷地盯着他：“我不。” 　　西装男沉默几秒，道：“好吧，少爷。” 　　黑色轿车驶出游乐园，行驶在黄昏的街道上。 　　窗外景色不断变化，小黎零却毫无兴趣。他抱紧怀中的气球，小脸贴在气球上，过了几秒，将手探进衣兜里。 　　在衣兜底部，还躺着几颗小路栀送给他的糖果。 　　小黎零攥紧这几颗糖果，好像又尝到了那甜甜的滋味。 　　他低下头，悄悄地笑了起来。 　　此时，小黎零还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他唯一的朋友，再次见到那对温柔的夫妻，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游乐园。 　　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不仅是他和那对温柔夫妻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而他心心念念想要重逢的朋友，那个会在他惊惶不安地走丢时牵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安慰他，给他糖吃的那个人……也要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能与他再次重逢。 第131章 逃离巴别塔（五） 　　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里，一台巨大的仪器滴滴闪烁，于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 　　滴。 　　扫描身份后的电子门向两边打开，一位年轻男子快步走来，实验室白大褂衬得他身姿挺拔清瘦，修长眼尾下点缀一颗小痣，墨色眼眸如冰封的湖泊，清冷无澜。 　　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实验室的那台仪器前，抬手输下一串代码。 　　仪器亮起，实验室中央，两道光束射出，缓缓构造出一张连接着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椅，实验椅上还摆着一个同样连接着复杂仪器的半边式头盔。 　　年轻男子看着那台实验椅，沉默几秒，轻点自己手腕间的手环。 　　手环弹出一道光屏，他点开一个类似于通讯录的页面，其中有个联系人被他特别设置了头像，是个咻咻往外面放射光线的小太阳。 　　年轻男子望着那个小太阳，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笑意，抬手发去一条消息。 　　【我去找老师了】 　　想了想，他又多发了一条： 　　【今天的晚饭不要西蓝花，胡萝卜也不行】 　　发完这条消息，年轻男子便关闭光屏，走向一旁的实验椅。 　　他躺在实验椅上，取过一边的头盔，戴在自己头顶。 　　下一秒，实验椅上的所有仪器同时亮起，年轻男子也轻轻阖眼，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他已经来到另一片空间。 　　这里空洞、虚无，半透明的圆罩遮住一方小小的空间，正是年轻男子站着的地方。 　　透明罩之外是更广阔无垠的天空，天空中睁开一只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睛，瞳孔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像个初生的稚儿，一眨不眨地注视透明罩里的人。 　　年轻男子与那只眼睛对视几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他戴在手上的白色手环早已消失，但手腕之间仿佛嵌入一块芯片，无数信息于芯片之中流淌，微微闪烁。 　　年轻男子拉过衣袖遮住手腕，随即抬步向前走去。 　　他的不远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安静地坐在一把白色椅子上，手捧一杯热茶。 　　年轻男子在老人身后停下脚步：“老师。” 　　老人头也不抬，只是慢吞吞喝了一口热茶：“又是你。” 　　年轻男子：“我来接您出去。” 　　老人呵呵一笑：“回去？” 　　“你应该已经发现，现实中的我就算摘下仪器，也无法从巴别塔里脱离了吧。” 　　年轻男子闻言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老人继续笑道：“那你应该也发现，不仅仅是我，我们周围也有人变得和我一样，在现实中沉睡不醒。” 　　他喝着热茶，闲聊般说着：“他们把这个称为一种病，称为ST综合征，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那些人并不是沉睡不醒——他们只是离开现实，来到了这里。” 　　年轻男子：“他们不应该停留在这里，您也一样。” 　　老人反问：“这里不好吗？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更没有俗世，这里是一片完美的世界，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说到这里，他目视前方，语气里带了一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狂热与自得：“而我，就是这里的掌控者，是这里的——你们可以称之为‘神明’的存在。” 　　年轻男子丝毫没有被这份气氛感染，他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我记得最开始，您说您创造巴别塔的本意是想要构造出一片精神网络，让所有人都能通过这片精神海自由地交流，让众人之间的联系不再遥不可及。” 　　老人：“我没有撒谎啊，我所许诺过的，不都在这个世界实现了吗？” 　　年轻男子：“可他们已经无法回到现实。” 　　老人：“不，他们不需要现实，因为这里会比现实更好，我会为他们打造出一片完美的桃花源。” 　　“……”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后退一步，抬手，修长手指按在自己手腕之间。 　　老人忽然回头，浑浊的眼珠紧紧盯住他：“我知道你创造出了那个东西，为它取名‘乌托邦’——你觉得，乌托邦能够取代巴别塔吗？” 　　年轻男子：“我从未想要取代您，但是巴别塔的确存在缺陷，我们可以共同改善它。”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尚未落下，他突然暴起，瞬间变脸，一把抓住年轻男子的手腕！ 　　老人枯瘦的手如同鹰爪，年轻男子微微色变，因为他看见老人掌心中忽然冒出诡异的黑雾，钻进了他手腕间的芯片！ 　　瞬间，芯片上整齐有序的信息流被捣毁为乱码，年轻男子如遭重击，冷汗泠泠落下，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老人幽幽叹息：“你太信任我了，不过年轻的学生信任老师，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并未松手，更多的黑雾涌出，遮天蔽日，一点点将这片纯白的空间染为黑暗。 　　年轻男子置身其中，无法逃脱。他大概是认清了自己的命运，静静阖眼，不再做任何挣扎。 　　老人望着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学生，眼中带了点惋惜，然而这点惋惜仅仅是自觉胜券在握的残忍猎手一点虚假的怜悯，转眼便如烟云消散，没留下太多痕迹。 　　他冷漠地道：“我很感谢你没有对我隐瞒乌托邦的设计程序，那么，作为主控者的你连带着乌托邦，我都会一起接收。” 　　“很遗憾，从你一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离开的机会。” 　　此时，整个纯白空间都被染为黑暗，原本笼罩于两人上方的半透明屏障也无声开裂，巨大眼睛瞳孔深黑，冰冷取代了稚童的天真，它似乎在完成某种蜕变。 　　老人的眼中带了几分满意，然而他的满意并没能持续多久，猝然间，他松开扣住年轻男子的手，摊开手掌。 　　——在老人掌心中间也嵌有一块芯片，芯片原本有序的信息流只有一半依然保持原状，剩下一半则变成了乱码。 　　老人又惊又怒：“你——” 　　年轻男子睁开眼睛，墨色眼眸无波无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老人。 　　“您可能误会我了，”年轻男子淡淡地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逃跑。” 　　自他脚下，空间裂开巨大的缝隙，将他与老人所在的位置割裂分离，形成一个独属于他的小小孤岛，与老人背后的庞大空间遥遥对峙。 　　老人虽然经历了短暂的愤怒，但也很快冷静下来，笃定地道：“你想夺走巴别塔的控制权？不可能？你做不到！”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我也不想夺走它。” 　　“既然您不愿意离开，不愿意放走那些被困于这里的人，那么，这里就是一座囚笼。” 　　年轻男子直视老人的眼眸，不畏不惧，不躲不闪，嗓音沉静如水：“所以，我会毁了它。” 　　老人起先一怔，随即大怒。 　　“痴心妄想！你说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绝不可能！” 　　“乌托邦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巴别塔，就像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越我！” 　　“这里是我的梦想，我的一切，绝不会毁在你手上！” 　　“摔下去吧——给我摔下去！！” 　　伴随着老人的愤怒，黑暗的空间剧烈震荡，如地震山崩，年轻男子脚下的孤岛也瞬间瓦解，他从高处坠落，落入一片无边无际的信息洪流之中。 　　然而，他的神情始终未变。 　　浩瀚的信息洪流将他吞噬之前，年轻男子静静地阖上眼，丢出了一枚闪着微光的芯片。 　　那枚芯片融入洪流之中，微微闪烁一下，随即便长久地沉寂下来。 　　它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不远处的未来，自己的主人重新拾起自己的那一天。 　　——纯白空间之中，路栀从记忆之海深处苏醒，猝然睁开眼睛。 　　他垂眼，看见自己苍白手腕之间，一枚芯片微微闪烁光泽。 第132章 逃离巴别塔（六） 　　路栀看着手腕间的芯片，眼眸沉静无澜，修长手指轻点几下，似乎输入了一串特殊的代码。 　　【滴】 　　机械音响起，纯白空间出现波动，一只小小的眼睛睁开，随即，一团圆滚滚的黑球从空中落下，稳稳落于路栀掌心。 　　黑球睁开中间的眼睛看看路栀，轻轻眨了眨眼：“路博士。” 　　路栀微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尽管他和这只黑球不久前才分开，但此时的他们，的确是好久不见。 　　他是黑球口中的“路博士”，而黑球在他这里也有一个特别的名字——乌托邦。 　　这是他于现实中创造出来的“孩子”，能够构造出精神网络的人工智能，接近于完美的“乌托邦”。 　　现实世界2030年，科技飞速发展，精神网络首次问世，只是暂时缺少管控的方式——自那之后的第二年，由他的老师的团队创造出了巴别塔，作为第一片精神网络的主控系统。 　　巴别塔运行之下，众人可以于脑海中构建起共通的意识世界。那是一片真实而又虚拟的精神空间，只要接上连接器，所有人都可以在这片精神空间里自由且无障碍地交流，甚至进行交易、生活。 　　然而，随着精神网络与巴别塔的兴起，一种特殊而罕见的病症也开始出现。医学界将这种病症命名为ST综合征，患上这种病症的人往往会沉睡不醒，陷入一种疑似脑死亡的状态。 　　这种病症出现的时间很短，尚未引起广泛关注。而那个时候，由路栀研发创造的第二代主控系统乌托邦也即将面世。 　　巴别塔的研发消耗了路栀老师的团队近十年的时间，而创造乌托邦，路栀仅仅花了三年。 　　不仅如此，作为二代主控系统的乌托邦拥有比巴别塔更加优越的性能，完全可以取代尚有缺点的一代巴别塔。 　　然而，在乌托邦将要面世的前一天，作为主控者的路栀将它接入巴别塔控制下的精神网络。这本是之前进行了无数次的正常实验，但这一次，一个隐藏于巴别塔之下的惊天秘密被挖掘了出来。 　　——ST综合征并不只是单纯的病症，它是一种病毒，一种巴别塔生来自带，会通过精神网络随机流入众人脑内的病毒。 　　这种病毒会让现实中的人沉睡不醒，陷落于巴别塔的精神海中，再也无法醒来。 　　也就在这一天，路栀的老师失踪了。 　　路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但在极度的震惊之中，他仍然对自己这位极为敬重的老师抱有信任。 　　毕竟老师教导他多年，将他指引入这个领域，给过他无数的关心与指导——在他心中，老师早已是父亲般的存在。 　　于是，他连接了巴别塔的精神网络，在那里，见到了他的老师。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老师早已利用他的信任，借助研究的名义窃取过一部分乌托邦的权限——从那一刻，他的老师便已为他设下陷阱。 　　也就是在那片空间里，路栀被老师夺走了乌托邦，自己也坠入巴别塔的精神海中，失去意识，被灌输另一段记忆，被塞入另一段虚假的人生。 　　那段人生里，他的母亲早早亡故，父亲将他遗弃，另娶妻子，而他也身患绝症，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这些都是巴别塔为路栀编造的虚假记忆，其实从他坠入精神海的那一刻，他便以一个玩家的身份，来到了那场名为“梦魇”的游戏之中。 　　在巴别塔的控制之下，所有身陷于此的现实中人都变成了梦魇游戏的玩家。他们被巴别塔灌输了固定的观念，并不清楚自己已不在现实，痴痴地以为只要通关副本，就能实现愿望。 　　这些玩家们沉沦、痛苦、挣扎，他们始终停留于第一个副本，因为不论他们失败还是通关，在副本结尾迎接他们的都是一次记忆重洗，随后，又来到下一个副本，开始再一次的死亡轮回。 　　他们的精神成了巴别塔的食粮，而巴别塔的主控者，路栀的老师则高高在上地俯视这一切，自诩为神明。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除去路栀，无法将这位乌托邦的主控者彻底吞噬。 　　“在被投入这片精神海的最后一刻，我放任自己的意识流入巴别塔中，从而悄悄篡改了它的部分权限。” 　　路栀对乌托邦道。 　　“老师很了解我和你，但我同样很了解他和他的巴别塔。曾经，巴别塔就是在我的注视下诞生的。” 　　乌托邦：“所以，因为您夺取了巴别塔的部分权限，它始终无法真正对您出手。并且无论它重启我多少次，都无法将我彻底吞噬？” 　　路栀轻轻颔首。 　　就如同他落入巴别塔的精神海、成为梦魇游戏的一位玩家那样。乌托邦也被他的老师夺走大部分权限，沦为巴别塔的后备系统。 　　同时，乌托邦的意识还被巴别塔割离出去，失去记忆，变成梦魇的游戏系统。 　　后来，路栀觉醒了一部分力量，于第四个副本末尾攻击巴别塔，巴别塔为了防守，不得不回收乌托邦的意识，试图完全将它吞噬。 　　但和之前一样，巴别塔再次失败了。 　　因为路栀在坠入精神海时夺走了它的一部分权限，因为乌托邦本就是比它更完美的存在，更因为路栀老师，巴别塔的主控者并没有完整的乌托邦权限。 　　“那个时候，他没能从我这里得到你的全部权限。”路栀轻笑着道，“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曾拥有你的完整权限。” 　　“真正启动你需要两道代码，一道在我这里，一道……在我的爱人那里。” 　　提到“爱人”这两个字时，路栀的墨色眼眸仿若有光。 　　乌托邦盯着他看了几秒，幽幽地道：“我从出生起就不同意您和那个人在一起，我觉得……” 　　路栀：“我不要你觉得，不准说他坏话。” 　　乌托邦憋屈闭嘴。 　　想到黎零，路栀眼底微微柔和下来。 　　但同时，他的心也阵阵抽痛，说不上来的心疼。 　　黎零，他的学弟，他现实中的爱人，拥有控制乌托邦的第二道代码——最后这点，其实黎零本人也不知道。 　　在直面自己的老师之前，路栀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遇到危险，但他并未将这份危险告知黎零，因为他不想将黎零牵连进来。 　　可黎零还是来了，独自闯入这片危险的精神海，变成一个未知的恶鬼，一个不属于这里的bug出现在他的副本，失去全部的记忆，也和同样失忆的他重逢。 　　路栀不用想都知道，他的学弟肯定是为了找他，才会主动跳入这片精神海。 　　黎零的出现在巴别塔的意料之外，也因为他身上的那道代码，导致他不受巴别塔的控制——尽管同样失去记忆，但黎零并未变成玩家，而是成了游离于这片精神海之外的bug，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在他的保护之下，路栀虽然几次身陷巴别塔刻意的针对与危险之中，却总能安全逃脱。 　　后来，在第四个副本末尾，他们一起对巴别塔发动攻击。两道代码重合，才会导致巴别塔遭受重创，不得不强行吞噬乌托邦的权限，彻底重启之后将自己改造为“乌托邦”，重新掌握局面。 　　表面上，它成功了。 　　实际上，乌托邦在那次动荡中以失去记忆和大部分权限为代价将自己的主体从巴别塔的控制下割离，化为一只黑球，明面上装作自己依然附属于巴别塔，私底下又遵循潜意识的指引，悄悄找到路栀。 　　而那个时候，路栀也夺取了巴别塔更多的权限，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尽管巴别塔的重启导致他再次失去记忆，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往去往何方。 　　黎零也因为那次重启和他一样失去记忆，重新变成一个游离于精神海之外的“bug”，直到再次感知到学长的气息，再次命运般地与他重逢。 　　巴别塔的强行重启，强行吞噬乌托邦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它开始变得极不稳定。加上路栀不断夺取巴别塔的力量……最终，第六个副本结尾，巴别塔失去对这片精神海的彻底控制，路栀也再次与它展开对决。 　　对决爆发的那一刻，黎零于愤怒中下意识动用了属于自己的代码权限，将路栀传送到巴别塔的内部。 　　然后，在巴别塔内部，在接触它真正的本体——那只血色眼睛时，潜伏已久、一直潜移默化影响巴别塔的乌托邦终于觉醒，瞬间夺回自己的部分权限，又将路栀送到他的记忆封存之地。 　　当所有的记忆复苏，当沉沦的意识觉醒，路栀终于从长久的混沌中睁眼，抬手摘下自己坠入精神海时抛落的芯片。 　　那是乌托邦最终的控制权限，是独属于乌托邦主控者的权能，它沉眠于无法吞噬自己的精神海中，静静等待自己的主人归来。 　　而现在，路栀也的确回来了。 　　“走吧。” 　　他轻轻地道。 　　“我的爱人还在等我，我要回到他的身边。” 　　这位乌托邦的主控者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眸底渐渐冷了下来。 　　“还有我的老师——戴伦博士，我也该和他再见一面了。” 第133章 逃离巴别塔（七） 　　黑暗如望不见尽头的大海，铺展而开。巴别塔的化身——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睛横亘黑暗上空，宛若地狱中浴血的恶鬼。 　　它冷冷盯着下方，在那里有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是它无法容忍、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的bug。 　　【从一开始，您就不该放他进来】 　　巴别塔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落于黑暗空间之中，而是发生在它的“脑海”里。 　　下一秒，一道苍老的男声回应了它：【与我无关，这片精神海何等浩瀚，你会在意一只偶然闯进的小小飞虫吗？】 　　【不过，他的身上有第二道乌托邦的代码，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听到“乌托邦”三个字时，巴别塔的声音明显冷了一个度：【我不需要。】 　　它不等老人说什么，又冷冰冰地道：【您就这么畏惧乌托邦，畏惧您的学生？】 　　老人淡淡地道：【何必故意和我置气？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没必要互生嫌隙。】 　　他们交谈之时，血色眼睛下方，森森黑雾自黎零身边萦绕，如同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将偌大的黑暗空间隔绝于外。 　　黎零垂眼，寒渊般深黑无光的眼眸专注地倒映出一个人的模样。 　　路栀静静躺在他的怀中，纤长眼睫覆落，一只手轻轻揪住黎零衣角，沉睡的眉眼安静又依恋。 　　黎零低头，轻轻抵上自己学长额角，亲昵地蹭了蹭。 　　他不在乎自己身处何方，也不在乎天空中那只危险的血色眼睛，他只是一心一意地保护着学长，等待自己怀中的人醒来。 　　片刻之后，天空中的眼睛似乎没了耐心，一场铺天盖地的血雨泼落，每一束雨丝都是一根利箭，裹挟着冰冷的杀机，要将下方的两个闯入者万箭穿心。 　　黑雾涌动，遮挡于两人上方，黎零看也不看那声势浩大的血雨，只是依然专注地望着路栀，冰凉指腹蹭过路栀修长眼尾下的小痣，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当他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双温柔的墨色眼眸。 　　仿佛做了一场悠长久远的梦，路栀从混沌中睁眼，看见了自己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两人一对视，路栀就抱住黎零脖颈，吻上了他。 　　黎零：“……” 　　黎零眼中浮出笑意，紧紧地回抱住自己学长，修长苍白的手指温柔托住路栀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缱绻而又缠绵，如盛夏林间拂面的微风，冬日铺满阳光的柔软被褥。 　　一吻结束后，路栀静静地望着黎零。 　　他们没有说话，但对彼此的思念与爱恋，都清晰地刻入彼此眼眸。 　　片刻后，路栀又把脸深深埋进黎零怀中：“我回来了。” 　　黎零：“嗯，我知道。” 　　他低头，抵着路栀发间轻蹭几下，又贴在学长耳畔轻笑一声：“来到这里前，我炖了学长最喜欢的西蓝花——还有胡萝卜！” 　　路栀：“……” 　　路栀：“你好过分。” 　　“学长就该多吃这些。”黎零理直气壮，“不准挑食。” 　　路栀沉默几秒，道：“那回去以后，我也不给你买糖了！” 　　黎零：“！” 　　黎零立马委屈巴巴地看着路栀：“好吧，学长不吃也行，我一个人吃。” 　　说完又挨着路栀蹭了蹭，一副“我好可怜学长快给我买糖”的模样。 　　路栀看着这只黏糊糊的学弟，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知道，黎零也和他一样，恢复了所有记忆。 　　“回去以后给你买很多糖，”路栀摸摸黎零脑袋，嗓音轻而温和，“你想要什么味道的都可以。” 　　黎零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贴上自己脸庞：“我还要学长味的！” 　　路栀：“……” 　　几秒后，路栀小小声道：“也可以。” 　　然后不等黎零说什么，飞快地打了个响指。 　　铺天盖地的血雨仿佛被袍袖一卷，轻飘飘地卷走了。 　　天空中的血色眼睛危险地眯起，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浮现于眼睛旁边。 　　那是位白发苍苍的白衣老人。 　　老人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俯视路栀。 　　路栀牵着黎零的手，冷淡地与老人对视，片刻后开口：“老师，好久不见。” 　　他的老师——戴伦博士微微一笑：“你还肯喊我老师，真是令人感动。” 　　“的确，”路栀淡淡地道，“待会我对你动手的时候，也会少点愧疚。” 　　戴伦沉默几秒，神色不变地道：“和我决裂，离开这个世界，难道只有这一种选择？” 　　他张开手臂，微笑地注视路栀，语气中带了一丝蛊惑：“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宛如神迹的世界——你不觉得它很完美吗？” 　　黎零瞥了周围一眼：“挺难看的。” 　　路栀：“我同意。” 　　戴伦：“……” 　　“我已经老了，人畏惧死亡，却不得不迎接死亡。” 　　戴伦冷淡地说着，随即，话锋一转。 　　“可是，这个世界不一样。” 　　“在这里，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精神可以永续，作为主控者的你我都可以得到永生——永恒地活下去！” 　　谈及“永生”，戴伦眼中不由自主地染上狂热，他注视路栀，背后巨大的血色眼睛同样注视着他。 　　“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需要针锋相对，你们和我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当巴别塔与乌托邦融合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将获得彻底的新生，成为一个真正完美的世界！” 　　“我将成为神明，而你们，也将与我一起登上神位，成为永恒！” 　　路栀：“……” 　　黎零：“好尴尬。” 　　路栀：“是有点。” 　　他和黎零看着戴伦，脸上都是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没想到老师你……还挺中二的。” 　　戴伦：“……” 　　戴伦面无表情：“我改主意了。” 　　“你们都去死吧。” 第134章 逃离巴别塔（八） 　　巴别塔攻击落下的那一刻，黎零眼眸骤然幽邃，顷刻间，缭绕于他周身的森森黑雾肆意席卷扩张，如咆哮的巨龙，毫无畏惧地撞上天空的血色眼睛。 　　“学长，”空间剧震，黎零却还能姿态悠闲地牵着路栀的手，偏头看他，“那串代码，你是什么时候给我的？” 　　路栀：“……” 　　路栀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偏过头。 　　黎零微微眯起眼睛。 　　尽管他的学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他就是莫名能看出来……学长好像害羞了？ 　　黎零一下子琢磨出了什么，嘴角扬起，凑近路栀：“学长？学长——” 　　他完全不管上方的巴别塔与戴伦，拖长了懒洋洋的语调，一定要从他的学长这里磨出一个答案。 　　路栀：“……” 　　果然，不管怎么样，他的这只学弟就是不做人！ 　　路栀憋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受住黎零的软磨硬泡，小小声道：“就是……那天晚上……” 　　黎零眉眼一弯：“噢。” 　　这个答案显然让他十分欢喜，美滋滋地搂住了自己的学长。 　　路栀看着黎零，这只学弟就是很任性妄为，完全不在乎是什么时候，也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人，总是会肆无忌惮地表达对他的喜欢，肆无忌惮地宣泄对他的爱意。 　　……不过，他也很喜欢这样的学弟。 　　喜欢死了。 　　路栀一声不吭，任由黎零对自己动手动脚，又抬手，轻点手腕间的芯片。 　　一只黑球落于路栀手掌，在他掌心里蹦了蹦，中间那只眼睛看看路栀，又看看搂着他的黎零。 　　片刻后，它道：“作为我的父亲，你应该知道我才出生不到一年，对吧。” 　　言外之意，你怎么能让这么幼小的我看这种东西！ 　　“确切的说，是三年。”路栀语气平静，“从我新建文件夹那一刻开始算。” 　　乌托邦：“……” 　　“而且你的第二道代码在他身上，从这方面来说，他应该也算你的……”路栀说到这里又看了黎零一眼，停顿一秒，声音稍小地说出后半句话，“父亲。” 　　黎零笑得更高兴了。 　　乌托邦：“……” 　　乌托邦极度憋屈，缩成了一小团。 　　他们和乐融融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天空之中，巴别塔凉凉地道：【你们是人吗？】 　　戴伦沉默地注视他们，一言不发。 　　路栀修长手指轻动，乌托邦闭上眼睛，化为缭绕于他指间的黑雾。 　　黎零冰冷手指嵌入路栀指间，和自己学长十指相扣。他的手腕轻轻贴上路栀手腕，两道闪烁微光的芯片浮现，融为一体。 　　下一刻，漆黑的天幕之中陡然裂开一条割裂苍穹的缝隙，缝隙撕开，化为一只黑白分明的冰冷眼睛，与巴别塔化身的血色眼睛分庭抗礼。 　　戴伦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来吧。” 　　…… 　　空间剧烈震颤，从毁灭到恢复，又从恢复到毁灭。时间也永无尽头地流转，从白昼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乌托邦占据大片大片天空，巴别塔所化的血色眼睛不得不盘缩在一块小小的区域，瞳孔中流露出痛苦的情绪，似乎随时都会被抹灭。 　　这一刻，戴伦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彻空间上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一切？！” 　　“永生不好吗？你可以和他永远活在这里，成为这里的神！！” 　　路栀轻轻呼了一口气，直视戴伦愤怒浑浊的眼睛。 　　“因为这里是虚假的，并不是真实。” 　　他平静地说道。 　　“你以巴别塔的精神海来维持永生，但那样的代价是将不知多少人困在这里，吞噬他们的精神，为你提供燃料。” 　　“而且，我答应过一些人，要送他们回到现实。” 　　路栀说到这里，偏头看向身边的黎零，黎零对他微微一笑。 　　路栀握紧黎零的手：“我也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回去。” 　　戴伦：“……” 　　戴伦神情陡然阴戾下来：“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想走！” 　　“统统给我留下来吧！” 　　话音刚落，空间震动，此起彼伏的轰鸣仿佛滚滚雷声坠落，漆黑的空间就像碎裂的镜子，瞬间裂开密密麻麻无数道裂痕。 　　天地变色，偌大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坍塌缩陷，路栀也神色猝变。 　　自毁！ 　　戴伦作为主控者，居然启动了巴别塔的自毁程序！ 　　同样是乌托邦的主控者，路栀再清楚不过戴伦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一般情况下，只要摘下仪器，主系统的自毁并不会牵连主控者，但此时的戴伦尚未脱离巴别塔的精神海，在这种情况下启动自毁——意味着他也会和巴别塔一起消失！ 　　路栀身形一个踉跄，被黎零稳稳扶住了。 　　乌托邦变回黑球，跳到路栀肩膀：“我们要走了！” 　　路栀抬头，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此时，戴伦背负双手，静静地站在崩塌的巴别塔前，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样的背影，路栀曾经见过无数次。 　　而这一次，路栀知道，这会是他和老师的永别。 　　“……” 　　路栀闭了闭眼，轻轻地道：“走吧。” 　　戴伦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们都留在这里。 　　可是谁都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乌托邦全部权限的他只能目睹巴别塔的毁灭，无法留住任何人。 　　路栀轻按手腕，启动了乌托邦的保护与脱离程序。 　　此时，乌托邦所有权限皆回到他的手中，白光洒落，笼罩路栀与黎零。 　　“学长。” 　　黎零拥着路栀，轻轻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道。 　　“走吧，我们回家了。” 　　…… 　　空间于无声中塌陷，一切就像搭起的舞台，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巴别塔平静地道：“博士，要说再见了。” 　　戴伦望着眼前这一幕，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可惜……乌托邦，终究是更完美的。” 　　“我这个学生，还是超越了我。” 　　巴别塔沉默几秒，机械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又是乌托邦？” 　　“您不是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戴伦微微一怔，回头，望见那只血红褪去，逐渐变回黑白的眼睛。 　　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 　　片刻之后，戴伦喃喃道：“是啊，你说得对。” 　　他与眼睛对视，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走向巴别塔，走向了毁灭。 　　…… 　　“路博士……” 　　“路博士……” 　　昏沉之中，有谁在耳边轻唤着他。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路栀的意识也渐渐回笼，缓缓睁开双眼。 　　明亮的阳光刺入眼眸，他就像许久不见光的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模糊之中，路栀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也嗅到了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 　　这里是医院。 　　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路博士！” 　　“路博士醒了！太好了！快，医生！” 　　病床落下阴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都是路栀熟悉的面庞。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真正的现实。 　　“路博士，您还好吗？” 　　“您已经昏迷了很多天，我们都很担心您……” 　　关切的话语此起彼伏，路栀起身，还有些眩晕，按了按额头。 　　这一刻他很有话很多想说——关于巴别塔的病毒，关于他的老师，关于那些被困在巴别塔中的人……但当他开口时，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黎零呢？” 　　病床周围静默一秒，随即，路栀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快步走来，病床边让开一条通道，路栀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落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 　　“学长。” 　　熟悉的低沉嗓音落于耳畔，黎零轻笑着，紧紧抱住了他。 　　“欢迎回来。” 第135章 现实 　　从黎零口中，路栀得知了很多事情。 　　巴别塔崩塌，被困在精神海中的人随之回到现实，不过，他们都失去了那段记忆，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很久。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关于巴别塔的秘密很快被掩盖下来，由相关部门介入，他们找过几次路栀，也带走了乌托进行调查。 　　和生来即被植入病毒的巴别塔不同，路栀在研发乌托邦之初就确保了它的绝对安全。因此被从头到尾地检查大半年后，乌托邦最终安然无恙地回到路栀手中。 　　很快，它会作为新一代主控系统，接入精神网络。而作为它的主控者的路栀，也会得到重点的保护。 　　他将离开原来的研究所，进入一个特别的部门，受到高度的关注……不过，那并不是路栀现在需要关心的。 　　此时，他正在医院修养。 　　巴别塔崩塌之时，作为乌托邦主控者的路栀也受到影响，因此之后几个月，他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 　　巴别塔的事件就此得到解决，并未激起太大波澜。路栀没有去问相关部门是怎么解决的，他只知道从巴别塔的精神海脱离后，他再也没见到戴伦。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此时，尘埃落定，岁月静好……不过，有的人的心情不是很好。 　　黎零最近很不高兴。 　　一是因为他的学长身体欠佳，尽管医院再三保证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路博士，确保路博士安然无恙地出院，但他还是很不高兴。 　　二是因为总有些不长眼的人，隔三差五来找他的学长，打扰学长的静养。 　　对于第二点，路栀倒不是很在意。 　　来找他的人当然是那些“特殊部门”的人，他们的态度恭敬而小心，丝毫不敢冒犯路栀。因此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路栀也不需要耗费什么精力。 　　不过，他也确实更喜欢和自己的学弟单独相处。 　　一开始，那些人来找他的时候，黎零还会冷漠地避让一下。 　　结果没过多久，黎零就懒得避让了，理直气壮地霸占着自己学长身边的位置，一副“学长是我的你们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别打扰我的学长”的模样。 　　那些人用眼神询问路栀，却发现路博士只是笑眯眯地摸摸黎零脑袋，笑中带着“快看我的学弟好乖好可爱我好喜欢他”的意思。 　　特殊部门的人：“……” 　　好吧，他们识趣地走了。 　　几个月后，黎零终于受够了那些隔三差五来骚扰自己学长的人，因此路栀的身体刚一好转，他就把学长接回了自己家中修养。 　　路博士现在的地位特殊，是受到重点保护的对象。一般来说，那个特别的部门并不会允许这种“私藏”路博士的行为。 　　但黎家的地位也很特殊，黎零尤其如此。因此那些人并没有阻止，任由他把路博士带走了。 　　其实路栀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黎家，只是和黎零正式交往后，才知道他居然是黎家的下任家主。 　　他当时还很震惊，大概是没怎么掩饰自己的震惊，黎零当即变得委屈巴巴：“学长是不是嫌弃我？” 　　路栀：“没有。” 　　不过，他倒是由此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开玩笑道：“你的家人会不会觉得我勾引你，找人暗杀我？” 　　黎零微微一笑：“他们敢。” 　　短短三个字，莫名让路栀觉得这只学弟还挺帅的。 　　然后他就听见这只学弟软乎乎地道：“而且学长才没有勾引我呢，明明是我勾引学长。” 　　路栀：“……” 　　唔，还挺有自知之明。 　　当然，现在的黎零，已经是黎家最年轻的家主了。 　　傍晚，私人浮空艇稳稳停在别墅门口。这是一种新型交通工具，造价昂贵，类似于改良版的悬浮轿车。 　　浮空艇里，路栀刚想起身，黎零就按住他的手：“学长，我来。” 　　他的手臂亲昵地绕过路栀后腰，轻轻松松地把自己学长抱了起来。 　　路栀就安安心心地窝在黎零怀里，被他抱回了家。 　　实际上，黎零和他平时都不住在这里，正式交往后，他们先是合租了一段时间，又共同买下一栋房子，装修得温馨又合人意。 　　但现在路栀的身体尚未痊愈，黎零又不想他天天待在医院被人打扰，于是就把学长接回了黎家——这里的条件并不比医院差，他的学长依然能修养得很好。 　　踏进别墅，路栀本以为黎零会把自己放下来，没想到黎零根本没有这种打算。 　　他一路把自己的学长抱回房间，给学长倒水，喂学长吃药，就连吃饭也要一口一口喂到学长嘴里，绝不准学长动手。 　　好像他的学长是什么脆弱的玉瓷，稍微碰一下就碎了。 　　路栀：“……” 　　路栀看着笑眯眯给他喂汤的黎零，摊开掌心：“其实，我有长手哦。” 　　黎零：“我不管，学长张嘴，啊——” 　　路栀沉默一秒，乖乖张嘴。 　　黎零满脸期待：“味道怎么样？” 　　路栀扬起眼尾：“真好喝。” 　　黎零的厨艺，是在与他交往之后跟他学的。 　　路栀的父母在他十二岁那年意外去世，在那之后，他被父母的友人，一位温柔的大学老师抚养长大。 　　那位温柔的大学老师有一手好厨艺，路栀在她身边多年，耳习目染，也早早学会了如何下厨。 　　后来，他又教黎零怎么做饭。 　　当然，黎零进步飞快，现在已经做得比他还好了。 　　路栀喝着黎零亲手做的汤，过了一会，轻轻地道：“过段时间，我想去看看母亲，还有爸妈。” 　　那位大学老师，被他视为母亲的存在，去年因为癌症去世了。 　　她被葬在路栀父母的坟墓旁边。 　　黎零笑道：“好，等学长的身体养好了，我们就一起过去。” 　　然后又喂了路栀一口汤。 　　过了一会，路栀若有所思：“不知道乌托邦现在怎么样了。” 　　乌托邦还在那个特殊的部门里接受检查，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到他这里。 　　而且很快，它就要作为主控系统，接入精神网络。 　　黎零：“啧，它肯定会好好的，而且现在是我们的二人空间，不准学长提它！” 　　路栀笑了笑：“好叭。” 　　然后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就高兴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黎零一直照顾着路栀，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和他的学长。 　　当然，关于路栀的日常起居，他都是亲力亲为，连路栀也不准插手。 　　——他喜欢将学长拥在自己怀中，掌控着学长的一切，让学长依赖他，离不开他，每时每刻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被他一个人占有。 　　这是黎零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占有欲，是他只对学长一人展现出来的，如淤泥中大片大片绽放的糜艳蔷薇般负面而又浓烈的爱意。 　　路栀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从未说什么，只无声地纵容着这一切，温和地宠溺着黎零。 　　毕竟，他喜欢这只学弟。 　　很喜欢很喜欢。 　　—— 　　过了一阵子，路栀感觉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好了，应该可以出门了。 　　他和黎零说了这件事，黎零想了想，抱着路栀轻晃几下：“学长再休息几天嘛，还没修养好呢。” 　　路栀：“……” 　　还没修养好啊？ 　　他感觉他都要变成咸鱼了。 　　不过，看着黎零眼巴巴的眼神，路栀心一软，还是答应下来。 　　几天后，路栀午睡醒来，看见这只学弟抱着一个糖罐走了过来。 　　这个糖罐还是路栀送给黎零的，因为这只学弟喜欢吃糖，路栀又担心他吃太多会得蛀牙，所以给他买了一个专门装糖的小罐子，一次放入几天的量，盯着他不准多吃。 　　罐子形状是个粉红色的猪猪。 　　黎零收到这个糖罐后还一度极为嫌弃，但因为是学长送给他的，他还是留了下来。 　　“学长，”此时，黎零打开糖罐，揪着路栀衣袖，面上一片委屈，“里面空了。” 　　黎零想吃糖的时候从来不会自己买，而是黏着自己学长要。 　　路栀看着这只因为没糖吃而蔫巴巴的学弟，没忍住笑了起来：“那，我们今天出门吧？” 　　黎零贴贴路栀脸庞，亲昵地道：“好。” 　　于是两个人就牵着手出门了。 　　重新走在明亮的街道上，路栀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又偏头，安静地望着身边的黎零。 　　黎零眨眨眼：“学长看我干嘛。” 　　路栀语调微扬：“看你好看。” 　　黎零眉眼一弯，凑过去蹭蹭自己学长，语气美滋滋的：“学长也很好看，最喜欢学长了！” 　　路栀轻轻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洒落身上，眼前一切真实而又熟悉——这里不再是巴别塔，而是真正的现实。 　　不过，无论是冰冷阴森的巴别塔，还是明亮温暖的现实，在他身边始终有一份他喜欢的、令他安心的温度。 　　路栀揪揪黎零衣袖，黎零便乖乖巧巧地低下头。 　　路栀轻轻吻了上去。 　　他们的来路还很漫长，没有尽头。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永远。 第136章 番外（一） 　　路栀和黎零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那会，他跟随导师参加的一场研讨会上。 　　那个时候，他与黎零相隔大半个会场，其实很难注意到彼此。就像偶尔聚在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屋檐宽广，两人无缘碰面，聚过之后也就散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栀就是一眼望见了黎零。 　　当时，黎零只是站在人群里，随意地和周围人交谈，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路栀却莫名觉得他格外突出醒目。 　　他对黎零的第一印象是，一位闲散慵懒的贵公子，英俊的脸上挂着轻淡而不失礼的笑容，眼底却疏离淡漠，透出骨子里的冰冷。 　　总之，不是很好接近。 　　路栀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结交这种人，因此他只看了黎零一眼，就准备移开视线。 　　谁知这个时候，黎零也看过来了。 　　他像是察觉到了路栀的视线，目光隔着人群精准无误地定在路栀身上，足足停顿了好几秒。 　　随即，抬步向路栀走了过来。 　　路栀：“……” 　　莫名其妙的，这一刻，路栀突然有一种……自己被觊觎了的感觉。 　　恰好他的导师不在身边，就在路栀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避开的时候，黎零已经快步来到他面前——迈得步伐之大，生怕他跑了似的。 　　然后两个人就沉默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黎零望着面前这个身姿清瘦挺拔，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目光停落于路栀修长眼尾下的小痣间，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陡然加快几分。 　　这一刻，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无比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追寻十数年的人。 　　黎零悄悄垂眼，看到了路栀挂在身上的身份牌。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学长，我们在同一个学校。” 　　路栀沉默。 　　黎零对他露出了一个，好像，似乎，特别乖巧无辜的笑容。 　　一下子，路栀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冷冰冰了，而是软乎乎的……有点可爱。 　　他的神情也柔和下来：“是吗？你是——” 　　黎零报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 　　路栀一听还真是，又问黎零年龄，居然是比自己还小两届的学弟。 　　他登时有点好奇：“你怎么一见面就知道我是你的学长？” 　　黎零看起来比他还高呢。 　　黎零眉眼弯弯：“我就是知道。”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一见到学长，就觉得我们以前肯定见过。” 　　路栀：“……噗。” 　　这个搭讪方式，有点点老套。 　　黎零倒是不介意路栀的笑，因为他觉得学长笑起来很好看，眨眨眼：“学长不准笑我，我才没有说谎呢。” 　　路栀：好叭。 　　之后，他就和这只学弟交谈起来。 　　原本路栀对黎零的第一眼印象还是个冷冰冰的贵公子，聊过才发现，这只学弟一点也不冷冰冰的，反而特别可爱。 　　而且笑眯眯喊他学长的时候，看起来也乖乖巧巧，很招人喜欢。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路栀却在不知不觉间，对黎零充满好感。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路栀婉拒了黎零送他回去的提议，不过，他答应了和黎零交换联系方式。 　　当时黎零还对他说，学长，我们肯定会很快见面的。 　　路栀听到这句话，心底还在想学校这么大，就算要再次见面，也得过一段时间吧。 　　——结果第二天，路栀去图书馆查询资料的时候，旁边忽然坐了一个人。 　　他偏头看去，是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他的黎零。 　　“学长，好巧，我们又见面啦。” 　　路栀：咦？ 　　他眼中带了几分意外和惊喜：“这么巧？” 　　“是呀，”黎零一本正经地道，“我和学长肯定特别有缘，所以才能经常碰到。” 　　路栀一开始还没留意黎零这句话，但从这天起，他很快发现，他和黎零常常在学校某个角落“偶遇”。 　　路栀一开始还很惊奇，后面就习以为常了。 　　他查找资料，或者写材料的时候，黎零就乖乖坐在旁边，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路栀偶尔一抬头，就见黎零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漆黑深邃的眼眸中，专注地倒映出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路栀：“……” 　　好乖。 　　好可爱。 　　他忍不住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黎零眉眼一下子弯了起来，低头，挨着路栀掌心轻蹭几下。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路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默默收回手。 　　跟没事人一样，低头继续写材料。 　　黎零没忍住轻笑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路栀依然常常和黎零“偶遇”，他已经习惯这只学弟陪在他身边，两人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某一天，黎零忽然不见了。 　　路栀望着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他本来想联系黎零，但想到黎零可能只是今天有事，又放下了手。 　　——只是，之后几天，他一直没见到黎零。 　　路栀还去问过身边认识黎零的人，他们同样联系不到他。 　　这只学弟……好像突然消失了。 第137章 番外（二） 　　黎零一消失就是几天，期间路栀还给他发过消息，但都没有回复。 　　路栀不由得有些担心，正想着要不要用其他方法寻找黎零的时候，黎零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学长。” 　　落满枫叶的长椅边，黎零拉着路栀，和他一起坐下。 　　“我要回家一段时间，之后几个月，可能都不能来找学长了。” 　　路栀听到这话，惊讶地坐直身体：“怎么了？” 　　黎零对他微微一笑：“只是家里的一点小事，学长不用担心。” 　　路栀看看他，过了几秒道：“那么，你是特意回来告诉我的吗？” 　　黎零眨眨眼：“因为我想学长了。” 　　路栀不说话了。 　　尽管黎零嘴上说是“一点小事”，但路栀知道，这只学弟的家中，必有很大的变故。 　　黎零之前突然消失，恐怕也是因为事出紧急——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再次回到这里，再次来到路栀面前。 　　仅仅是为了告诉他的学长一句，让他的学长不要担心。 　　路栀垂眼，片刻后抬头，从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 　　“喏，”他把那个东西放在黎零掌心，“这个给你。” 　　黎零低头一看，是几颗包装漂亮的糖果。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下子笑了起来。 　　笑得特别高兴。 　　路栀：“？” 　　他看看那几颗糖，再看看黎零，完全搞不懂这只学弟为什么笑成这样，想了想，伸手：“你要是不喜欢——” 　　黎零一下子攥紧那几颗糖，不让他拿回去：“学长干嘛，给了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了。” 　　随即又笑眯眯地道：“谢谢学长，我最喜欢吃糖了。” 　　路栀看着他十分珍惜地将那几颗糖收好，好像那根本不是几颗普普通通的糖，而是什么心上人给的宝物。 　　路栀：“……” 　　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视线，过了几秒道：“你要是喜欢这种糖，我下次还给你带。” 　　黎零：“好呀。” 　　他们又聊了一会，黎零手腕间的通讯手环微微震动，他低头瞥了一眼，道：“学长，我要走了。” 　　路栀点点头。 　　黎零起身，看着路栀，忽然想起什么：“学长有给过别人糖吗？” 　　路栀想了想，摇摇头。 　　黎零登时更高兴了。 　　他的笑声愉悦，弯腰轻轻拉住路栀的手，晃了晃：“我走啦。” 　　路栀：“……” 　　他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黎零含笑注视路栀几秒，回头，离开了。 　　路栀这才抬头，望着黎零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一怔。 　　他刚刚想起来，自己其实给过别人糖。 　　那是在他小时候，平时总是很忙的父母终于有空陪他，带他去游乐园，又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子。 　　当时，他看那个小孩子很害怕的样子，就把自己的糖给了对方，又带他一起去逛了游乐园。 　　分别时，那个小孩子还说要再来找他。 　　只是后来没多久……他的父母遭遇车祸，他也被父母的友人、一位温柔的女老师收养，搬去了另一个城市。 　　结果到了最后，他都没来得及和那个小孩子说一声再见。 　　路栀轻轻叹了一口气。 　　黎零虽然说几个月不能见面，但一个多月后，他就再次出现在了路栀面前。 　　当时，路栀正从宿舍楼走出，抬头看见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微微一怔。 　　随即，他加快脚步，几步走了过去：“你回来了？” 　　黎零看着路栀，好像很疲惫似的，把脑袋往他肩上一靠。 　　路栀：“……” 　　路栀当时就不动了。 　　“学长，”黎零语气软乎乎的，轻轻地道，“学长和我去另一个地方，好不好？”路栀：“等等，你先放开我，周围还有人——” 　　黎零一声不吭，但也没从路栀身上挪开，而是拉住路栀的手，轻轻晃了晃。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路栀：“……” 　　好可爱。 　　然后他就跟着这只撒娇的学弟走了。 第138章 番外（三） 　　黎零牵着路栀的手，带他一路走出学校，进了一辆路边的私人浮空艇。 　　路栀微微惊讶，他知道黎零家境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 　　不过，他对这艘造价昂贵的浮空艇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发现黎零的心情不太好。 　　尽管黎零沉默无言，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路栀就是莫名看得出来，这只学弟肯定遇到了一些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怎么了？” 　　他拍拍黎零脑袋，神情温和。 　　“有谁欺负你了吗？” 　　黎零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往路栀肩膀上一埋。 　　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路栀：“……”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几乎没有间隙。可是这样的接触……未免也太亲近了。 　　路栀垂眼，看着这只埋首在自己身上的学弟。 　　黎零身上的情绪，好像很低沉？ 　　于是路栀不说话了。 　　沉默几秒后，他也没把黎零推开，而是轻轻地道：“你家里那边还好吗？” 　　在路栀看不见的地方，黎零轻嗅自己学长的气息，嘴角微扬。 　　“学长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他的嗓音平静，像是谈及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是一些跳梁小丑，掀不起风浪。” 　　路栀：咦？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黎零家里人出了什么意外，听到这话才意识到，可能并不是意外这么简单。 　　不过，路栀也没有多问，一是因为他觉得那是黎零的隐私，二是……他和这只学弟好像还没有那么亲近？ 　　路栀看着依然黏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开的黎零，开始思索着怎么找个温和的理由让他挪开。 　　结果他还没说话，黎零又开口了：“学长。” 　　路栀：“嗯？” 　　黎零下颌蹭着他的肩膀，仰起脸看他：“如果学长有讨厌的人，会怎么对他们？” 　　路栀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想了想：“你打算怎么做？” 　　黎零轻轻笑了起来，眼底却未见笑意：“当然是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后悔出生。” 　　路栀：“……” 　　这是什么恐怖的发言。 　　他原本想笑着说别开玩笑，可望着黎零的眼眸，又止住了。 　　黎零眼眸深不见底，如寒渊般，深邃地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路栀知道，黎零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 　　片刻后，路栀抬手，摸摸黎零脑袋。 　　头顶的抚摸温暖而又柔软，黎零垂下眉眼，宛如被驯服的凶兽，心甘情愿地俯首。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路栀温柔地道，“不过，不要太无所顾忌。” 　　“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坏坏的人。” 　　黎零乖乖地被路栀摸了一会，拉住路栀的手，贴上自己脸庞。 　　他挨着路栀掌心轻蹭几下，抬眼直视路栀，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又语气软乎乎地道：“我都听学长的。” 　　路栀弯起眉眼，心想这只学弟真可爱。 　　当时的路栀并不知道黎零背后的家族是黎家，但没过多久，他就从新闻上了解到黎家的权力变更——父母早亡的下任年轻家主以及趁势而起的旁系，一切隐秘都藏于文字之下，却能窥出其中的波云诡谲。 　　风波过后，那位年轻的下任家主依然稳坐高台，那些趁乱而为的小人则不知所踪。 　　当然，那时的路栀依然没把黎零和黎家联系在一起，他也不再和黎零“偶遇”了——因为这只学弟开始光明正大地每天陪在他身边。 　　不过，在和黎零的相处中，路栀逐渐发现这只学弟一些特别的地方。 　　黎零虽然对他总是软乎乎的，但骨子里似乎天生比旁人心狠阴戾，本性冷漠，缺乏共情……好像很适合干一些黑暗的工作。 　　为此路栀那段时间一直盯着黎零，时不时给他开导，生怕他走歪路。 　　结果黎零很委屈，揪着路栀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清清白白的，学长干嘛这么想我？” 　　路栀立马哄他：“是我不好，我也觉得你可可爱爱的——唔，要不要吃糖？” 　　黎零：“要。” 　　然后高高兴兴地挨着路栀吃糖。 　　路栀看着身边的黎零，心想也是，这只学弟又乖又可爱，根本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嘛。 　　这么想着的时候，黎零忽然抬头：“学长。” 　　路栀：“嗯？” 　　“半个月后，我要参加一场宴会。”黎零道，“学长和我一起去吗？” 　　路栀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去？” 　　黎零眨眨眼：“我怕生，一个人不敢去。” 　　路栀：“？” 　　黎零：“学长——学长——” 　　他拖长了懒洋洋的语调，语气软乎乎的，又把下巴搁在路栀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栀：“……” 　　又撒娇。 　　就知道撒娇。 　　然后路栀道：“好吧。” 第139章 番外（四） 　　虽然答应了和黎零一起去参加那场宴会，但之后半个月，路栀又因为学业上的事情忙了起来。 　　某天下午，黎零刚好不在，路栀去图书馆的路上，遇到了比他大一级的师兄。 　　两人顺路，打过招呼便结伴同行。 　　一路上，路栀发现他的师兄几次偷偷瞄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直接问了出来：“怎么了？” 　　师兄：“额，你是不是在和金融系的那个黎零……交往？” 　　路栀：“……” 　　路栀：“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他们都这么说的！”师兄道，“说我们系的系花被其他系的人拐走了，还说你们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路栀：“？” 　　路栀：“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系花？” 　　“……”师兄一愣，立马装傻充愣，“没有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哈哈，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 　　路栀沉默望着他。 　　“……”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师兄干咳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吗？” 　　路栀想了想，摇摇头。 　　师兄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听来的果然是谣言，笑呵呵地道：“还好还好，不是他就行。” 　　路栀又看向他：“你好像对他有些不满？” 　　师兄：“不是，但我之前见过他两面，感觉他不是个，嗯，很好相处的人。” 　　他环顾左右，见周围无人，悄悄地对路栀说道：“而且我觉得他有点可怕，虽然对人很礼貌，但看起来城府很深，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反正，很可怕。” 　　路栀想了想天天黏在自己身边，笑眯眯喊自己学长的黎零。 　　明明很可爱。 　　于是路栀决定为这只学弟解释几句：“其实你误会了他，他人挺好的，可能第一次见面会冷淡一点，但认识之后就会发现他对人热情又大方，总之，是个很好的人。” 　　师兄：“……” 　　师兄：“你果然是在和他交往吧？” 　　路栀：“……” 　　路栀：“我走了，师兄再见。” 　　和师兄这一次见面只是一个小插曲，几天后，黎零高高兴兴地找到路栀，给他送来了晚宴穿的西装。 　　路栀穿上后，发现意外得很合身。 　　他问黎零：“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黎零没说话。 　　他看着身穿修身西装的学长，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 　　路栀：“？” 　　他不明所以，手掌在黎零面前晃了晃。 　　黎零回神，轻轻拉住路栀的手，低下头，小声嘟囔：“早知道不应该带学长去的。” 　　现在的他，只想把学长藏起来。 　　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然后……把学长的西装一点点脱掉。 　　路栀没听清他的话，依然对他的反应很不解：“怎么了？我穿西装的样子很奇怪吗？” 　　不然这只学弟为什么呆呆的，一句话不说？ 　　“没有，”黎零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路栀，“学长穿起来很好看，特别好看。” 　　路栀：好叭。 　　相信他一下。 　　晚上的时候，路栀就被黎零带去参加了那场晚宴。 　　虽然黎零只说是个普通的晚宴，但路栀很快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因为在这期间，黎零带他去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不仅有黎零的几位亲人，还有黎零口中和自己家族交好的人。 　　那些人对路栀的态度都很友善，几位年长的老人含笑看着他和黎零的时候，眼神甚至……颇为欣慰？ 　　这让路栀隐约猜出这并不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今晚来到这里的不乏和黎零关系匪浅之人，有些甚至能称为黎零的长辈。 　　……所以这只学弟干嘛把自己带过来？ 　　路栀忍不住看向黎零。 　　黎零低头，轻轻抵住他的额角：“学长累了吗？要是累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回去。” 　　路栀摇摇头，他知道这场晚宴应该很重要，不过，他总感觉有不少道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对黎零道：“我想去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黎零眼眸微眯，实际上他也能察觉到，自从他的学长出现在宴会上，就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向学长投来了觊觎而又贪婪的视线。 　　学长那么好，只准被他一个人觊觎。 　　想到这里，黎零只想把这个人揣在心口，直接兜回去：“该见的人都已经见过了，既然学长觉得这里吵闹，我们就回去吧。” 　　路栀听到前半句话，一声不吭，看了看黎零的眼睛。 　　黎零莫名有点小心虚，眨眨眼。 　　路栀：“好吧。” 　　然后冲黎零伸手。 　　黎零轻轻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这里。 　　——一回到他们来时乘坐的私人浮空艇，黎零就乖乖冲路栀低下了头：“学长，对不起。” 　　路栀平静地注视他：“为什么道歉？是因为你没提前告诉我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黎零点点头，又一声不吭地伸手，试探性地勾住路栀指尖。 　　他的学长没有收回手。 　　是……没有生气吗？ 　　黎零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路栀神色。 　　路栀的表情平静，好像确实没有生气。 　　黎零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带学长来这里，是因为这场宴会上有不少和他们家族关联之人。 　　学长一出现在他身边，那些人都会知道学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想提前在学长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不过显然，学长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 　　路栀看着乖乖巧巧、生怕他生气的黎零，想了想，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立马带点小期待地与他对视。 　　路栀：“我没有生气。” 　　黎零眼中一亮。 　　他知道，他的学长会宠着他，也会纵容着他。 　　黎零嘴角忍不住弯起，坐得离自己学长近了一点，小小声道：“学长那么优秀，不早点把学长抢到手，肯定会被别人抢走的。” 　　随即又飞快补了一句：“我不准别人抢走我的学长。” 　　路栀：“……”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亲密，一时间，路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过了几秒，路栀轻轻地道：“你没想过，我可能会拒绝吗？” 　　黎零闻言，脸上的笑意消失，片刻后低垂下头颅，在路栀面前单膝跪下，又眼巴巴地看着路栀。 　　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大狗狗。 　　路栀：“……”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拒绝，黎零虽然会失落，会难过，但绝不会对他生气，更不会强迫他。 　　这只学弟只会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同时，更加热烈、更加努力地追求他——锲而不舍，绝不放弃，认定了要一条路走到底，直到他同意的那一天。 　　这只学弟对他的爱意偏执，坚持，又自我。 　　但是偏偏…… 　　路栀轻轻垂下眼睫。 　　偏偏，他并不讨厌。 　　如果真的讨厌，从一开始，他也不会答应了。 　　黎零一直悄悄观察路栀神色，心中又紧张，又忐忑。 　　要是学长不喜欢我…… 　　他不免失落地想。 　　要是学长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放手。 　　学长是我的，我才不会让给其他人。 　　黎零悄无声息地握紧路栀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份温暖永远停留于自己身边。 　　——下一秒，他听见自己学长轻而温和的嗓音：“好吧。” 　　黎零：“……” 　　黎零眼中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很快转变为巨大的惊喜。 　　一下子，他的胸口好像绽开无数灿烂的烟花，忍不住站起来，紧紧抱住了路栀。 　　路栀先是被他小小地吓了一跳，接着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这只学弟欣喜又迫不及待地开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路栀：“……？” 　　他看着黎零。 　　黎零看着他。 　　几秒后，黎零道：“好吧，婚礼先放放，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路栀：“？？” 　　“……好吧，”黎零眼睛轻眨，“那学长什么时候和我同居？” 　　路栀：“？？？” 　　路栀面无表情：“没有领证，也没有同居。” 　　黎零：“！” 　　“那，”他蔫巴巴地道，“学长让我亲一下，可以吗？” 　　路栀：“……” 　　黎零见学长不说话，飞快地凑过来，亲了他的脸一口。 　　路栀：“…………” 　　他依然一声不吭，但是，没有推开黎零。 　　而是又轻轻戳了一下黎零的脸。 　　黎零眉眼弯弯，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无数个喜悦的泡泡。 　　“最喜欢学长了，”他亲昵地贴着路栀脸庞，低沉的嗓音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第一眼见到学长，我就对学长一见钟情了。” 　　路栀看着这只学弟，没忍住扬起眼尾，轻轻地道：“我也是。” 　　他也很喜欢黎零。 　　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