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无限电影》   作者:栀栀子   酸雨暴降全城的第25天,电影大佬姜霁北收到了一封惊悚电影节邀请函。在一同送来的电影样片中,他看到了7年前死于一场爆炸袭击的男友池闲。   全息投影里的年轻男人身穿暗红色斗篷,单手提着一把滴血的镰刀,半张脸已经腐烂成森森白骨。他对屏幕前的姜霁北勾起僵硬的嘴角,另半张惨白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   一旁的发小叹气:“这不可能是池闲。他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就算找到残渣又能怎样?”   姜霁北捏紧邀请函,平静地微笑起来:“哪怕只有一片,他的骸骨也理应归我。”   死去的男友在惊悚电影里复活了。   姜霁北要进到电影里,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改名了,曾用名《我想喝掉你的骨灰》/《我只想吓哭漂亮哥哥》/《召唤惊悚电影》,点烟.jpg   △阅读提示:   1.死得早攻×俏寡妇受,年下。   2.恐怖剧情向,非解密类无限流。半架空/赛博朋克元素/电影世界背景设定。   3.副本按电影类型写,除电影与民俗相关专业知识外,其他内容均为原创与私设,不可考据。   4.作话包含辅助阅读内容,不想看可以屏蔽哒~   5.不定时修订剧情与逻辑线,盗文剧情混乱无法衔接,只有晋江是正版。   作者wb:@栀栀仔儿 ,不定时掉落小短文ovo   内容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霁北,池闲(K) ┃ 配角:猪肚鸡,酸菜鱼 ┃ 其它:作者微博@栀栀仔儿   一句话简介:去世男友在电影里复活了   立意:即使身陷泥潭,也要永不言弃。 第1章 孤岛电影节   【2199年9月8日,a市】   “你们研发的实景电影体验装置就是一坨屎,路过的狗进去体验都能晃吐。我给你们投资,你们就制造出这种垃圾?”   姜霁北抱着手臂,盯着全息屏幕上一张张神色紧张的人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轻柔,却意外地饱含讥讽。   对方代表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姜总,我们——”   “在我撤资以前,你们最好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   姜霁北用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对方,直接关闭了全息屏幕。   他走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   一窗之隔的雨幕中,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沉默而密集地林立着。   即便暴雨倾盆,滥用的霓虹灯和无数巨大的数码屏依然在雨中凝着迷幻又刺眼的荧光。   现在是晚上21:21,客厅里的全息投影正在插播晚间新闻。   这场突如其来的酸雨一连下了25天,一小时前,城市救援队又在桥洞下发现了几具流浪汉的尸体。因为长时间被酸雨浸泡,尸体的皮肤表层已经被严重腐蚀。   新闻播报员用甜美的声音提醒普通市民,尽量不要在酸雨天气出门。   发小聂明端着咖啡杯走到姜霁北身后,看了一眼旁边堆满烟头的烟灰缸,不禁抖了抖眉毛:“再抽这么凶,你迟早得换人造肺。”   “在现有的科技条件下,人造肺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姜霁北回过头,修长的颈被勾出一条弯月一样的柔韧弧线,他随手将微卷浓密的金棕色头发拢到耳后。   他有着一张清丽的脸,眉似远山,眼角内勾,眼型圆润,眼尾长且上挑,沉淀着几分女性意味的艳丽。   而明显的遮瞳感又使这张脸拥有男性化的锋利和攻击性,两种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他脸上,形成了一种含蓄清贵的中式古典美。   除却一张高贵且富有韵味的脸,这具清瘦挺拔的身体还由修长的四肢和生长在皮与骨之间的漂亮肌肉铸成,使得这位年轻的贵族看起来像一头美丽优雅的雪狮。   姜霁北长得很像他失踪多年的母亲。   可惜的是,她在他十岁那年人间蒸发。一年前,就连与他甚少联系的父亲也莫名失踪了。   “得了吧,这就是科技过度发达的恶果。”聂明抬起左臂,用乌黑的金属指尖指向窗外的雨夜,嗤笑道,“当沙尘暴和酸雨相遇的时候,这个城市就要开始下泥了。”   姜霁北轻笑一声,吐了口烟:“新的机械手臂还习惯吗?”   聂明现在正在使用的这款机械手臂产自亚洲第一财阀februus旗下品牌,采用了目前全球最顶尖的技术,内置上百个精密的力反馈控制器,这令它甚至比人体原装肢体更为灵活。   可惜的是,没有几个人负担得起如此高昂的价格。一般人只能购买质量一般、保质期短暂的普通人造假肢,但那也并不便宜——廉价只是相对而言。   “好着呢,多谢你啦。你还别说,feb生产的高定假肢比真的还好使。”聂明活动了一下机械手臂,“对了,刚才那个项目是亚细亚电影集团推过来的吧?你老那么直接,就不怕得罪那几个业界大佬吗?”   姜霁北无所谓地笑了下:“现在什么人都想在实景电影技术领域分一杯羹,想从我口袋里掏钱,可没那么容易。”   “那倒是。现在又有几个人敢轻易得罪姜老板呢?”聂明看着面前这个野心勃勃且才华横溢的漂亮年轻男人,露出欣赏的表情。   作为近年来迅速崛起的电影新贵,年仅二十六岁的姜霁北现在正是大受追捧的时候。   他出生于艺术世家,在电影方面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十九岁那年便凭借独立执导的影片获得亚洲电影节大奖。   然而,姜霁北并没有像大众期待的那样成为一名电影艺术大师。   他转身成立了北江影业,做起电影技术和产业投资的生意,凭借着毒辣的眼光和敏锐的直觉,迅速成为赚得盆满钵满的电影商人。   漂亮的外表、优越的家世、过人的才华和胆识,组成了令他傲慢的全部资本。   “对了,你爸还没有消息吗?”聂明顺口问。   姜霁北弹了弹烟灰,摇头。   他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忽然发现一个黑点正在雨中飞行,并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那是什么?无人机?”聂明也看见了,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满脸震撼,“卧槽,你看看,它是不是……正在朝我们飞来?!”   顷刻的工夫,那架无人机已经停在了窗外,下面还悬挂着什么东西。   姜霁北掐灭烟头,隔着玻璃跟机身上方的摄像头对视:“它是来送东西的。”   他看得清楚,冷硬的银灰色金属机身上刻着一个镭射英文标识——   “februus”。   聂明戴上手套,打开窗,避开酸雨,小心地把悬挂在无人机下方的金属盒子取下来。   完成任务的无人机在落地窗前盘旋了几圈,才转身冒着酸雨返航。   姜霁北打开盒盖,里面放置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金属请柬和一盘现在已经非常少见的录像带。   他拿起那张请柬。   “致姜霁北先生:   “第一届‘镜岛恐怖电影艺术节’将于2199年9月9日在孟加拉湾·镜岛举行,为了让所有体验者观影时能身临其境,整场电影节采用全球最先进的虚拟现实体验装置技术。我们特别为您预留了一个观影名额,邀您作为第一批体验者参加。   “您最忠诚的镜岛电影节主办方”   “feb什么时候也搞起电影技术来了?”一旁的聂明读完请柬上的内容,拿起录像带看了看,“还送了个录像带。”   “估计是电影节的样片吧。”姜霁北看着那张请柬,蹙了蹙眉尖。   他从未听闻过半点关于这个所谓“镜岛电影节”的消息。feb竟然不声不响地在南亚包了一座岛,搞起了虚拟现实装置。   姜霁北把录像带放入全息投影仪中,自动感应窗帘缓缓闭合起来,室内灯光也随之熄灭。   微弱的光线亮起,电影开始投屏并自动播放起来。   这是一部重口味的限制级恐怖电影,主角一家被杀人狂盯上,迫不得已开启了逃亡。   片中的杀人狂一直戴着一张逼真的骷髅面具,没有露过脸,因其身穿血红色斗篷、手持镰刀的形象被主角称为“死神”。   剧情虽然俗套,但特效十分逼真。   伴随着立体环绕的阴森音效和演员的惨叫声,大片血浆投影朝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砸过来,倒还真有那么几分骇人。   姜霁北看得心不在焉,他窝在沙发上,伸手把玩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是很普通的银链,悬挂的坠饰是一个灯泡形状的透明小挂坠,里面封着一张破损的芯片。   旁边的聂明觉察出了他的不耐,转头问:“不看了?那这电影节你还去吗?”   “样片质量不高,估计技术也还没到位,去了也是白去。”   姜霁北站起身,正要离开客厅,余光瞥见影片里的死神忽然伸手摘下了骷髅面具,露出了脸。   只一眼,他便僵在原地,脑子轰地炸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原本瘫坐在沙发上的聂明站了起来,震惊地喊出一个名字:“池闲?!”   姜霁北猛地冲到全息投影前,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投影里的年轻男人身穿一件宽大的暗红色斗篷,左手拿着刚摘下来的骷髅面具,右手垂在身侧,提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镰刀。   他的半张脸有着英俊的容貌,而另外半张脸却腐烂成森森白骨,骨缝中生长出缠绕的荆棘蔷薇。   凄美,且令人毛骨悚然。   姜霁北迟疑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对方的时候扑了个空。   他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指尖一眼,又抬起头。   年轻的死神站在原地,对姜霁北勾起僵硬的嘴角,半张惨白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诡谲阴森的笑容。   “这个演员长得好像池闲。不,这简直就是成年后的池闲。”聂明用冰冷的机械手指摸着下巴,端详着这张面孔,“如果池闲没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忐忑地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没说话,他伸出左手,用力按住了自己不停颤抖的右手手腕。   是他。就是池闲。   哪怕只有半张脸,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七年前,姜霁北的电影获奖那天,十七岁的池闲在前往颁奖典礼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自杀式爆炸袭击。   事故现场无比惨烈,整条国道03618路被爆炸摧毁,到处都是烧焦的废墟和散落的残肢断臂。   聂明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左臂,而同行的池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警方搜索了整整七天,最终只找到了池闲的部分人体组织和植入体内的身份芯片。   他们把芯片交给姜霁北,随后宣布了池闲的死亡。   过了一会儿,姜霁北冷静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他揉了揉眉心,“电影节,我要去。”   “可这酸雨……”聂明一愣,“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人吧?他不可能是池闲啊,你知道的,池闲已经死了啊。”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演员简直跟池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池闲根本不可能生还。   姜霁北没回答。   他拿起请柬,垂眸看着上面的文字。   聂明犹豫了一下,接着劝:“他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别说你找了七年都没找到,就算找到了一点残骸,又能怎样?”   姜霁北捏紧手里的请柬。   他转过头,望向雨中沉默着林立的高楼群,有些难过地微笑起来。   “哪怕只有一片,他的骸骨也理应归我。   “我只想喝掉他的骨灰,让死神再也无法将他从我身体中剥离。” 第2章 活嫁鬼(1)   出发前夕,姜霁北派人进行了调查,然而反馈甚少。   有限的资料显示,镜岛是一座四面临海的人造岛,位于南亚孟加拉湾海域,实际拥有者是财阀feb。   奇怪的是,这座岛的坐标从未出现在国际通用的地图上过。   就连所谓的电影节也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请柬中提到的虚拟现实体验装置技术更是闻所未闻——至少目前还没有人研发成功,包括姜霁北最近正在投资的技术产业。   不过,在这个科技高于生活的赛博朋克时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从三十年前开始,整个亚洲大陆的政治和舆论逐步被一个名为februus的财阀集团干预。   feb的触手延伸到了整个亚洲的所有支柱产业,严重影响了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情况,媒体沦为了财阀的喉舌。   有权势者住在成百上千层的摩天大楼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随意俯瞰光污染严重的灰色城市。他们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普通人则支付着高昂的房租,与家人挤在棺材一样寸步难行的格子间里,在资本的压迫下透支自己的生命,去完成超负荷的高强度工作,活得像低贱的蝼蚁。   随着贫富差距不断拉大,阶级矛盾变得前所未有地尖锐。   几年前,各国政府与feb的矛盾终于爆发,使得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社会更加动荡。   就像现在,姜霁北的私人飞机从一辆悬浮列车窗外经过,列车里挤满了来参加电影节的普通人。   除了各界名流,主办方也给大量的普通人派发了请柬,并且非常体恤地提供了一张电影节专属列车的免费车票。   那些普通人贴着玻璃窗,用艳羡的目光仰望着从窗外驶过的一架架私人飞机。   飞机着陆后,姜霁北撑开一把黑伞,从舱门跳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附近的环境,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色的电子色块。   姜霁北一愣,正要伸手揉眼,下一秒,色块迅速放大,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起来。   伴随着脑中突然传来的剧烈疼痛,姜霁北瞬间失去了意识。   *   姜霁北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他觉得缺氧,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逼仄狭窄的空间里。   是棺材?   姜霁北屈起胳膊,伸出手试探地贴了贴四周,果然触碰到了粗糙的木板。   他稍微一使劲,就把压在上头的盖板推开了一条缝,顷刻间,新鲜的空气和幽暗的光线全部泻进来。   推开盖板,姜霁北坐了起来,打量四周的环境。   是夜,盛放着他的棺材被摆放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夜空中悬着一弦血色的弯月,冷冷映着周围静谧的树,看起来阴森无比。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姜霁北忍不住嗤了一声。   大概是电影节主办方为了让他们得到完美的沉浸式体验,直接让他们一落地就进入到实景电影中。   “倒是给点提示啊。”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不知为何有些难受的腹部,起身跨出棺材,合上棺材盖。   没走两步,姜霁北就看到前面的地上摆着两张卷起来的草席。他上前一步,伸手拉开其中一张。   一具女人的尸体从草席里滚了出来。   女人浮肿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尸斑,表情定格在死前最惊恐的时刻,两只眼球涨鼓鼓的,像是随时能从眼眶里流出来。   姜霁北注意到,女人的脖子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血肉模糊,胸前还有一处致命的刀伤,大片乌黑的血又干又硬地凝固在衣服上。   不,不像是刀伤。   应该是……剑?   他伸手去扯另一张草席,本以为会看到另一具尸体,没想到被卷在草席里的苍白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哟。”姜霁北放下席子,打了个招呼,“还活着呢?”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他茫然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目光触及身旁那具女尸时,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我干的。”姜霁北澄清,“我和你一样,刚醒来。”   “这是哪里?”少年一骨碌爬起来,白着一张脸,恨不得离那具女尸远远的,却又不敢接近姜霁北,“我明明是来参加电影节的……”   “这就是电影节。”姜霁北说,“没猜错的话,现在我们正处于第一部 电影中。”   “啊?”少年愣住,脸上的怀疑顿时消散了一半,“亲身体验吗?”   “也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姜霁北开始往前走。小孩子真是有趣,心思全写脸上了。   “哥,哥你等等我!”身后的少年果然跟了上来,甚至开始自报家门,“你去哪里啊哥?对了,我叫王szzaz0999,叫我0999就行。我是个学生,平时喜欢看电影,你呢?”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合并,由姓氏、区域坐标和特殊编号组成,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叫他们的昵称。   换句话说,他们不配拥有名字。   “陈bjccc2333,陈寂,拍电影的。”姜霁北随便编了个名字,“我现在要去看看周围的环境。”   “我们一起啊!”   院子很大,却萧条破败,杂草横生,房屋围墙的边边角角全都坍塌了,不过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气派。   四周安静到诡异,只能听到两人踩在草丛上时的窸窣声。   王0999刚忍不住想说话,姜霁北突然停下脚步,竖起食指贴在唇前:“别出声。”   他抬了抬下颌,示意王0999蹲下。   王0999乖乖闭嘴蹲下,顺着姜霁北的目光望去。   远处是一间破屋,透过破损的纸窗,刚好可以看到里面诡谲的情形。   屋里燃着成百上千支白蜡烛,无数个小火苗在闪烁跃动,被烛光拉长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立柱之间捆绑着密密麻麻的红线,红线上贴着数百张黄符纸和串串铃铛。   在纵横交错的红线围起来的区域内,一个男人垂着脑袋,跪在一副棺材前。   男人身后摆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尊金色雕花的烛台,一只红漆香炉,三副碗筷酒杯,酒杯下各压着一张布满红纹的咒纸,像是正在进行什么仪式。   “是活人!”王0999用气音小声说,“他为什么要跪在地上?”   “你看仔细了。”姜霁北盯着跪在地上那人,“那是尸体。”   王0999猛地睁大双眼,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的确是一具跪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身穿一件黑色寿衣,裸露出来的皮肤是乌青的,脖子似乎断了,脑袋诡异地耷拉着,额头上贴着一张破旧的黄符,朱砂画的咒语已经褪了色。   吱呀——   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一个背着两把剑的黄衣道士走了进来。   尸体突然抬起了耷拉在胸前的脑袋,紧闭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球死死地盯着道士!   王0999小声“卧槽”一声,伸手抓住了姜霁北的手腕。   姜霁北皱了下眉,抽了抽胳膊,没抽动,无奈地说:“它是僵尸。”   他们躲在草丛中,看道士抽出一把桃木剑,指着僵尸,双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道士的施法,僵尸的身体开始腐烂,乌青的皮肤迅速干瘪开裂,皮肉一片接着一片扑簌簌往下掉。   僵尸被困在阵法中,无法动弹,只能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姜霁北伸手捂住耳朵:“生前怕不是个唱戏的。”   旁边的王0999早就吓得面色惨白,蜷缩在草丛里,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不多时,整座破庙陷入死寂。   浑身溃烂的僵尸也如同二次死去一般,再无动静。   道士从桌下拿出一碗白米饭,点燃一炷黄香,把香插到米饭上,转身走出门。   从姜霁北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道士将这碗白饭放在了门口,然后离开了。   “进去看看。”道士一走,姜霁北便起身朝着屋子走去。   王0999抖着声音,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哥,你等等我……”   道士不知道去哪了,他们绕到屋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   路过门口那碗插着香的白饭时,姜霁北多看了一眼。   屋里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挂着蜘蛛网,墙皮也掉得差不多了,裸露出来的墙缝里长了草,应该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进来过了。   “哥,这里好像是个祠堂。”王0999指着屋里摆放的牌位,对姜霁北说。   姜霁北也留意到了那些牌位。与屋内环境相比,它们显得过分干净了,就像有人不久前才擦拭过一样。   摆在院子里的尸体,破败的祠堂,成百上千的蜡烛,棺材,被红线和符纸封印的僵尸,八仙桌,奇怪的道士……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正在思考,却听到身后的王0999惊呼一声:“这符纸怎么掉了?我……我没碰啊!”   姜霁北转身望去,王0999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红线围起来的区域里,站在那具僵尸边上,一脸惶恐地看着他。   刚才贴在僵尸额头上的符纸掉到了地上。   王0999慌张地捡起那张符纸,试图贴回僵尸的额头上,急得拖出哭腔:“哥,贴不回去了,怎么办啊?”   “0999!”姜霁北低声呵斥,“别碰!快出来!”   “啊?”王0999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姜霁北,“怎么……啊!”   一只乌青的枯手猛地从他的胸口贯穿出来,王0999发出一声疼痛到声音变形的惨叫。   慌乱中,王0999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穿出的枯手,顿时僵硬地回过头。   跪立在地上的僵尸不知什么时候再次睁开了眼,赤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僵尸缓缓站起身,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王0999的脸瞬间被血洞喷出的鲜血染红,他张着嘴,连声音也没发出来,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隔着王0999的尸体,姜霁北跟僵尸对视两秒,突然转身就跑。   冲出门口时,他一脚踹翻了道士放在门口那碗白米饭。只听一声脆响,饭碗碎裂,白饭和着香灰撒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划破夜空!   姜霁北回头,香炉中的三支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短一长。   而追出来的僵尸重新跪在了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发出阵阵足以划破耳膜的凄厉嘶吼。   姜霁北笑了一声:“英叔说过,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话毕,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色块。   色块在一秒内迅速放大,变成四面壁垒将他包围在其中。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恭喜体验者姜霁北触发剧情关键点,系统将为您载入第一场电影,香港僵尸片《活嫁鬼》……0%……45%……69%……100%。】   【电影加载完毕,现在正式进入正片剧情。】 第3章 活嫁鬼(2)   “英叔果然是永远的神。”姜霁北啧了一声,与系统对话,“系统,现在告诉我电影节规则。”   冰冷的声音和全息屏幕上的字幕同时出现。   【您触发了本片剧情关键点,拿到了电影中重要角色的剧本。除了寻找其他线索推进剧情,您还需要完成自己角色的任务,才能顺利结束电影。】   也就是说,体验者还要以演员的身份沉浸到剧情中?   姜霁北大概明白了:“每个体验者都会拿到剧本吗?”   【不,只有部分体验者能拿到角色剧本,名额由大数据随机筛选。没有拿到剧本的体验者则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剧情,帮助推进剧情结束电影。】   “那么,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抱歉,姜先生,系统无法为您提供任何帮助。 第一部 电影是作为新手本存在的,需要体验者自行探索。】   “ok,最后一个问题。”姜霁北并没有对系统抱任何希望,直截了当地问,“在电影中死去的人,是提前回到了现实,还是真的死掉了?”   【抱歉,姜先生,系统无可奉告。】   “滚吧。”姜霁北微笑。   色块瞬间碎裂一地,他重新置身于刚才的场景中。   看到僵尸的时候,姜霁北便猜测,他们现在身处的是一部香港僵尸电影*。   香港僵尸电影曾风靡于20世纪80年代,是一种杂糅了僵尸、恐怖、无厘头等多种元素的类型片,其中又以林正英电影最为典型。   刚才他用来对付僵尸的招式,正是出自各种僵尸片的经典桥段。   身后的僵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姜霁北没犹豫,拔腿就跑。   王0999碰掉了封印僵尸的镇尸符,因此被杀。那么僵尸下一个要杀的,肯定是他。   姜霁北一路狂奔,不多时就来到了一条空旷的街道上。   狭窄的街道两侧坐落着一排排青砖灰瓦的房屋,路边亮着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映着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   前方三岔路口处燃着一堆烧了一半的黄色纸钱,冷绿色的火焰在夜里看起来万分诡异。   从建筑来看,现在应该是民国时期,而香港僵尸片的背景也多半为清末民初。   突然,姜霁北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他玩味地挑了下眉,从离开祠堂开始,他便一直觉得有个影子在跟着自己。   视线落到远处一堵墙上后,姜霁北后退几步,开始助跑。   下一秒,他一脚踩墙发力,蹬墙跳后单杆飞抓,将自己的身体甩出去。   精准定点飞跃到另一座建筑上后,姜霁北顺着墙头,继续飞奔起来。   民国建筑结构不像后现代的摩天大楼那样复杂,因此也给他减少了不必要的障碍。   再一次翻滚落地后,姜霁北单手撑住地面,正要起身,胳膊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   他瞳孔一缩,那只手却骤然松开,身旁有人出声:“嘘!别过去!”   姜霁北转过头,发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蜷缩在黑暗中,手中紧握着一根木棍,刚才就是他伸手拉住了姜霁北。   眼镜男冲他摇摇头,眼神惶恐地看向前方:“你看那里……”   姜霁北顺着眼镜男的视线望去。   空旷的街道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静伫立在原地,伞下不断涌出白色浓雾,却掩盖不住她异样细长的四肢。   “这又是什么东西?”姜霁北警惕起来,随手捡了块瓦片当武器。   “我也不知道……”眼镜男抖着声音。   尽管有一段距离,伞女却好像发现了他们。   她“咔咔咔”转动着僵硬的脖子,一点点僵硬地回过头来。   姜霁北盯着她的动作,握紧手里的瓦片,出声:“跑——”   话音未落,旁边的眼镜男突然像疯了一样怒吼着冲了出去,挥起胳膊一棍子砸在了伞女的脖子上:“我受不了了!我跟你们拼了——”   木棍瞬间折成两截,伞女的脑袋当场落地,咕噜噜地滚到几米开外,黑色的长发扭曲地散落一地,浮肿惨白的脸正好对着姜霁北的方向。   好家伙。姜霁北默默把瓦片放了回去。   伞女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忽然扔下伞,一把抓住眼镜男的脑袋,齐根扯下。   鲜血顿时从眼镜男的断脖处喷射出来,热腾腾哗啦啦洒了一地。   一直屏息观望的姜霁北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全是血。   腹部随之传来不适感,他蹙了蹙眉:“啧……”   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一定是暴力美学爱好者,就算等下出现盘肠大战的场面,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伞女提着刚扯下来的脑袋,将它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活动了一下。   眼镜男的头装在她细长的肢体上,看起来既荒诞又恶心。   铛——铛——铛——   忽然,空旷的街道尽头传来了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摇铃声。   姜霁北眉头紧锁,朝前方望去。   血红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只剩路边几盏灯亮着幽暗冷冽的光,街上无风,却冷到折胶堕指,滚滚白雾从街道尽头冒出来。   在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涌动的浓雾里,一些高大怪异的黑色人影列着队,在雾里移动。   他们体形无比高大,脖子和四肢都异常地细长,看起来有两三米高。   有的人打着伞,有的人牵着缰绳,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摇着一个铃铛,像是在引路。   阴兵借道!(3)   姜霁北瞬间反应过来,低低骂了一句:“新手本居然这么狠。”   他迅速起身,单手攀住窗沿,三两步翻身跃上屋顶,趴下身继续观察。   换了头的伞女捡起地上的黑伞,加入了阴兵队伍。   队伍路过姜霁北藏身之处时,姜霁北才看清,缰绳另一头拴着的竟是一副白森森的马骨架。马蹄一下下地敲击着地面,缓慢地发出“嗒”“嗒”的声音。   没多久,阴兵队伍整齐划一地穿过长街,消失在浓雾里。   空旷的街道再次陷入死寂。   姜霁北若有所思。阴兵去往的方向,正是他来时的方向,难道说……   突然,只听“砰”一声巨响,对面房屋的门被人从里面撞开,一群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姜霁北被打断了思绪,垂眸一看,这群人有男有女,模样都狼狈不已。   有人大胆地靠近地上那具被扯断脖子的尸体,有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冲到路边干呕。   这时,一个眼尖的女人发现了屋顶上的姜霁北,指着他尖叫:“你是谁?!”   众人原本就惊魂未定,现在更是被吓得抱头乱窜:“怎么还有?!不是都走了吗?!”   “救命!我真的要疯了!”   姜霁北顺势站起身,立在屋顶上。   乌云散去,血色的弯月朦胧地挂在他身后,将他苍**致的脸和颀长的身影衬得异常鬼魅。   “你们又是谁?”姜霁北反问。   没人说话,大家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他。   姜霁北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带着颤音回答他:“我们都是收到请柬来参加电影节的……”   得到回答,姜霁北从屋顶上轻盈地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巧了,我也是。”   听到姜霁北的话,这群人纷纷松了口气:“早说嘛……”   “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又是鬼……”   还没感叹完,不远处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大家都已经有了应激反应,顿时吓得作鸟兽散,有人边跑边崩溃:“又是谁啊?!有完没完?!”   姜霁北望去,原来是刚才祠堂里那个黄衣道士。   他手里拎着什么东西,正一边喊一边朝他们跑来,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是个道士。”姜霁北站在原地,“电影里的角色。”   “道、道道士?”听到他的话,一个长着雀斑的男生从柱子后面探出头,结结巴巴地问,“我我我们是、是不是有救了?”   “难说。”   道士很快来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解释道:“你们别怕,我是道士,专门降魔的。我可以救你们!”   姜霁北扬扬眉。   他留意到,道士手里提的是一个木桶,桶里盛着黑红色的液体,腥臭扑鼻。   一听来的人是个道士,躲起来的人们畏畏缩缩地从藏身处走出来,围住了他。   “这、这是、是什么?”小结巴指着桶问。   道士把桶放到地上,解释道:“这是辟邪的黑狗血,涂在身上那些阴兵就看不见你们了!”   闻言,一个中年男人面露怀疑,大声质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道士说,“时间有限,它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剩余的人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陷入了犹豫。   姜霁北抱起胳膊,冷眼旁观。   一个胖子率先挤开人群,掬起一捧黑狗血往身上送:“反正都是死!碰碰运气!”   见状,又有三个人下了决心般地站出来,争先恐后地在脸上和身上涂上黑狗血。   在一片嘈杂中,姜霁北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拽了自己的衣角一把。   他回过头,迎面对上了一张血肉溃烂的鬼脸——这张脸连五官都没有,面部中央只有一个稀烂的巨大血洞,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断裂的血管和神经组织,以及还鲜活的白色大脑。   姜霁北冷静地盯着这张骇人的面孔看了两秒,意识到这个无脸人就是刚才一直跟着他的鬼影。   意外的是,除了他,其他人好像并不能看到无脸人,依然在讨论黑狗血是否可破局。   除了脸上的血洞,无脸人的脖子也血糊糊一片,挂着零星染血的碎肉,像是被凶残地撕咬过。   他的胸口还有一个被剑捅过的伤口,破破烂烂的道袍上凝固着乌黑的血。   姜霁北留意到了他的着装,这个无脸人……也是个道士?   无脸人没有做出伤害姜霁北的举动,只是沉默地冲他摇了摇头,随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看了一眼前面催促着众人赶紧涂黑狗血辟邪的道士,姜霁北抱住了胳膊,勾了勾唇角。   摇头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涂黑狗血吗?   看似正义的道士和死状凄惨的鬼魂,他该相信谁的话?   姜霁北没多纠结,一秒便做出决定。   他后退一步:“我就不涂了。”   听到姜霁北这么说,道士的反应有些奇怪,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除了姜霁北,小结巴、中年男人和麻花辫也没涂。   涂了黑狗血的四个人怕被他们连累,恶狠狠地驱赶他们:“你们站那边去!”   “就是,等会儿别拖我们后腿!”   “哦。”姜霁北很无所谓地抬腿走向街道对面,几个没有涂黑狗血的人都自觉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们不要担心。”道士拔出桃木剑,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我来对付他们。”   他们刚走到对面,街道尽头便再次传来空灵的铃铛声。   “它们回来了!”麻花辫吓得用手捂住眼睛,哆哆嗦嗦道。   “你你你别、别怕。”小结巴虽然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非常勇敢地挡在了麻花辫面前。   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想着保护别人。   姜霁北摇摇头,不露声色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们两个。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上来,站到了他的身边。   姜霁北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回过头,抱起胳膊,一言不发地盯着街尾。   白色浓雾一团团地从街道尽头涌出来,阴兵再次出现在雾中。   和刚才不同的是,回来的队伍里多了一个身影。   刚才破庙里的那具僵尸骑在高大的马骨架上,手里握着缰绳,看上去有一种诡魅妖异的威严和肃穆。   它的脸已经完全溃烂掉了,只剩下森白的骨头和一点附着的碎肉渣子。   “多、多多多了一个人!”小结巴倒抽一口冷气,“骑骑骑在马上的那个……是、是僵尸吗?”   “没错,这具僵尸道行很深。”道士警惕地盯着阴兵队伍,“它现在已经是不化骨了,所以才能统领阴兵。”*   “不化骨是什么……”麻花辫已经快要吓虚脱了。   “是僵尸级别里非常高的一种。”姜霁北随口回答。   他猜得果然没错,那些阴兵正是去接这具僵尸的。   听到姜霁北的回答,道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和缓:“没错。”   和姜霁北并肩而立的中年男人问:“喂,你不害怕吗?”   姜霁北欣赏了一会儿,才评价道:“骨相很好,颅顶高,后脑勺饱满,牙齿整齐,连獠牙都生得漂亮,他生前一定非常英俊。”   中年男人:“……”   队伍逐渐走近了。   马路两头的人们死死捂着嘴,缩成一团,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士的黑狗血起了作用,阴兵队伍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还真没有发现他们。   目送着它们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大家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赶紧擦掉身上腥臭的黑狗血。   “道长,我们不涂也没事嘛!”中年男人说,“原来它们根本就看不见我们。”   道士眉头紧锁:“不对啊……”   忽然,胖子大叫一声:“怎么擦不掉?”   “我也擦不掉!”又有人惊呼。   “我也是!”   道士的脸色难看地阴沉下来:“糟了!”   他迅速跑过去,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念咒引燃,不停用符纸拍打着他们。   就在场面乱成一团之际,麻花辫突然哆嗦着嘴唇,惊恐地盯着前方:“它们回来了,它们又回来了!”   姜霁北心中一紧,随即扭头望去。   消失的阴兵队伍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原地!   僵尸骑在马背上,手里握着缰绳,远远地凝望着他们。   “怎怎怎么办,它们不是走了吗?”小结巴的脸也白了。   突然,涂了黑狗血的四个人全身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他们惊恐地张大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四肢如橡皮糖一样,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拉长了几倍!   道长迅速把符纸挨个拍到他们的脑门上,却无济于事。   其他人被这一幕吓得钉在原地,连拔腿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动排起队,摇摇晃晃地向阴兵队伍走去。   路过姜霁北面前时,那四人转过满是血污的脸,用一种哀怨的目光盯着他,用拉长变调的戏腔尖声吟唱——   “少爷说三日后来娶你……   “良辰吉日……   “娶你……”   随后,他们加入了阴兵队伍,成为了其中一员。   姜霁北抬起下颌,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那具年轻高大的僵尸。   僵尸也望着他,冰冷的月光下,没有皮肉的颅骨表情好像在笑,看起来格外瘆人。   只有姜霁北能听到的系统电子音再次响起。   【体验者姜霁北先生,您的剧情任务是:帮助僵尸少爷完成生前心愿,并与其他玩家联手绞杀本片怨气最重的厉鬼。】 第4章 活嫁鬼(3)   直到一声鸡啼划破死寂,众人才发现不知何时浓雾已经散去,天蒙蒙地亮了。   刚才还林立着的阴兵队伍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涂了黑狗血的人也一并不见了。   “他们是被僵尸带走了吗?”麻花辫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会这样……”   “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率先反应过来,质问道长,“你是不是在坑我们?!”   道长面色铁青,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中了僵尸的计。”   “你好像认识这具僵尸。”姜霁北说。   听到他的声音,道士转过脸,视线落到姜霁北的脸上:“我确实认识它。十五年前,就是我师父镇压的它。现在,我也在想办法重新封印它。”   姜霁北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盯着道士,等着他说下去。   “还好你……你们都没事。”道士把桃木剑插回剑鞘,眼睛若有若无地瞥了姜霁北的腹部一眼,“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中年男人和麻花辫显得有些犹豫。亲眼看到涂了黑狗血的人被阴兵带走后,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这个道长。   “没事,一起去吧。”姜霁北抬抬下颌,视线扫过道士背后的另一把剑。   道士把他们带回了姜霁北醒来的那座破宅子里,看起来轻车熟路的,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姜霁北留意到,原本摆放在院子里的棺材和女尸全都消失了。   有人把它们藏了起来。   他不露声色地转回视线,装作第一次来。   进了主宅,众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席地而坐。   道士把布兜里的干粮和水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分:“你们先坐,我去找些茅草和木柴。”   姜霁北掰了块饼拿在手里,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宅子一共三层,是典型的民国西洋建筑风格,从高大的立柱和二三层的回型走廊中依稀能看出曾经的辉煌气派,不是一般人家住得起的。   只可惜它现在已经是一片肮脏破败的废墟,雕花大窗上的玻璃早就不见踪影,窗格上缠满了不知名的植物。   烂木板和碎砖块混着厚厚的尘土堆在角落里,东倒西歪的家具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   道长一走,中年男人第一个骂出声:“真晦气!我明明是来参加什么狗屁电影节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听到他的话,姜霁北收回视线:“这就是电影节的第一部 影片。”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惊愕地扭头看他,“我们现在在电影里?”   看来他们目前还没有唤醒系统——姜霁北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这是一部香港僵尸片,叫《活嫁鬼》。”   “活嫁鬼是什么意思?”中年男人问。   “字面意思,活人嫁给死人,可以理解为冥婚。”姜霁北答。   “那那那你岂不是……”小结巴联想到了僵尸离开前留下的话,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同情。   “那刚才死掉的人,是真的死了吗?”麻花辫捧着手里的饼,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姜霁北,“还是说,电影结束后,他们就能复活?”   “我不知道。”系统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姜霁北沉默片刻,才开口,“这恐怕不只是虚拟现实,我想他们多半是真死了。”   听他说完,大家表情各异,气氛也变得更加沉重。   连受了一个晚上的惊吓,还随时可能身首异处,麻花辫忍不住红了眼睛,绝望地哭泣起来:“我不想死在这里……”   小结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哭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吧。”中年男人看向姜霁北,“我是做小生意的,身份编号你们肯定记不住,叫我老孙就行。我平时不怎么看电影,不知道为什么会邀请我,真倒霉。”   “我是搞电影的。”姜霁北说,“我叫陈寂,叫我陈2333也行。”   “原来你是拍电影的啊!难怪这么懂!”老孙欣喜地拍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就靠你了,老弟!”   麻花辫擦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我叫赵sh**e3721,普通上班族,平时不怎么去电影院,一般在家里看剧。”   最后轮到小结巴,但他“我我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老孙打断他:“你叫小结巴得了。”   小结巴憋红了脸:“好好好好吧,我、我是个学学学生,电电电影发烧友。”   “我们该怎么办?”麻花辫含着泪问,“陈寂,你真的要跟那个僵尸结婚吗?”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小结巴也担忧地看向姜霁北,老孙直接发问:“对啊,你不是个男的吗?”   “主办方一点提示都没给,我也暂时没琢磨清楚。”姜霁北把一口也没动过的饼放下,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们有什么线索吗?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能信息共享,生还的几率更大。”   麻花辫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我是在一个房间里醒来的,桌上有报纸,上面的时间是民国五年。”   和自己猜测的时期差不多。姜霁北继续引导:“那报纸上有什么信息吗?”   麻花辫努力回忆:“我只记得头版头条,上面说……一个叫夏司令的人染上怪病死了,康城易主,由夏司令的亲哥哥接手军阀。”   “巧了,我醒来之后,也找到了一份报纸。”老孙一拍大腿,“报纸是民国七年的,头条新闻说,康城新上任的军阀头目一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他们住过的房子成了凶宅。”   “看来,康城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一个架空的虚拟城市。”姜霁北把两条新闻联系起来,这康城易主还没两年呢,人就死光了。   “我、我我醒来的时候旁旁边有、有个收音音机。”小结巴费力地说,“里里里面说,现在是是民、民国二十二年。”   “以收音机为准的话,那现在就是1933年。”老孙皱起眉,“十几年前的事情,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我的线索和你们的不太一样。”姜霁北故意隐藏了关键的信息,只挑了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说,“我醒来的时候旁边有一具女尸,脖子被啃过,胸口有被利器贯穿的血洞,我猜是剑伤。”   说完,他的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脖子被啃过,胸口被利器贯穿……那个无脸人也有同样的特征!   难道说,无脸人和女尸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对了,还有祠堂和牌位。   他隐约想起来,祠堂里的牌位上写的姓氏似乎是“夏”字,难道这里就是夏家凶宅?   奇怪的地方不止一处,牌位也很干净,似乎才被人擦拭过。   会是道士擦的吗?   他只要收服僵尸就好,为什么还要去擦僵尸少爷家的牌位?   难道,他和夏家人有什么关系吗?   想到这里,姜霁北垂下眸,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出现了一块云雾状的暗红色斑痕。   他神态自若地扯过袖子,盖住斑痕,将手搭到腹上,装作不经意道:“小心那个道士,他并不一定完全可信。”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顿时噤声。   道士推开门,抱着一堆茅草和柴火走了进来。   他放下柴火,在一旁坐下,拿出打火石,一边点燃柴火,一边打开话匣子:“我叫严鉴,你们可以叫我严道长。那具僵尸叫夏京墨,生前是军阀家的大少爷。”   军阀,大少爷?   四人心照不宣地互换了眼神。   严道长接着说:“十五年前,夏家少爷得了一场重病,家里人为了给他冲喜,买了个小妾。谁料小妾还没过门,少爷就病死了。”   “啊?死了?然后呢?”老孙问。   “然后夏家人逼着小妾跟少爷举行冥婚,要她陪葬。”   麻花辫咝了一声:“几千年前的陋习。”   严道长接着说:“那小妾也是个烈性子,杀光夏家全家十四口人后逃走了。”   这回轮到老孙咝了一声:“包办婚姻要不得。”   “少爷本就是英年早逝,全家又因他被杀,他的尸体吸收了方圆十里的怨气,变成不化骨——也就是非常厉害的僵尸。”严道长叹了口气,“后来我师父路过此地,封印了它。只是符咒有时限,十五年后僵尸必将重见天日,为祸世人。”   姜霁北想起在祠堂第一次见到僵尸少爷时,贴在他额头上的那张破旧的黄符纸。   当时也正是因为王0999碰掉了那张符纸,僵尸才突然动起来的,这一点严道长应该没有撒谎。   “那僵尸少爷为什么还说要娶陈寂?”老孙一指姜霁北,“他可是个男的。”   “你叫陈寂?”严道长皱着眉头看向姜霁北,表情有些奇怪,“因为,陈寂长得跟那个小妾一模一样。”   众人顿时一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姜霁北抬头,一双眼沉静地看着严道长。   他们在电影中呈现的虽然不是真实样貌,却也与本尊七八分相似。   姜霁北心里已经有数,“一模一样”的设定,应该跟他拿到的剧本有关。   那么,他拿到的角色,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小妾”的转世,还是“小妾”的后人?   严道长说:“我就是康城人,从小在康城长大,曾见过他们的,所以看到陈寂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眼熟。后来我机缘巧合下被我师父收作了徒弟,才随着师父离开故乡。”   他顿了下,接着说:“三天后正是十五年期限,一个月前我与师父故地重游,就是为了回来提前重新封印它。只是没想到少爷的功力只增不减,我们失败了……师父他老人家为了救我,当场暴毙。”   说罢,严道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小结巴和麻花辫安慰道:“节哀。”   “不封印会怎样?”老孙只关心自己关心的。   “它将变成飞行夜叉*。”听到老孙的问题,严道长表情凝重起来,“到时候谁都阻止不了他,我们全都会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老孙一听,立刻大呼小叫,“我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   “说来惭愧,我师父他老人家一身绝学,我只学到些皮毛。光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收服这具僵尸。”严道长自责地叹了口气,恳切地看向他们,“我需要诸位的帮助。”   一听连道士也没办法,麻花辫的眼圈又红了:“可我们什么也不会,能帮你什么呢?”   严道长还没说话,一旁的姜霁北突然开口:“那就送我去跟它结冥婚,当饵,反正它也说了要来娶我。”   “你说什么?!”严道长猛地抬头看他。   “按你的说法,小妾杀了少爷全家,少爷必然要找小妾复仇。”姜霁北笑了笑,“我和小妾长得一模一样,我当诱饵,你们趁机偷袭,是最好的办法。”   “不行!”严道长一口拒绝,“这太冒险了!你必须远离那具僵尸!”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也不必来求助我们。”姜霁北说。   严道长被他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姜霁北和僵尸结冥婚的事情非常敏感。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小结巴指着墙,大叫一声:“墙墙墙上!快快快看!”   众人纷纷扭头,一旁的灰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这些狰狞的字迹像是从墙里直接渗出来的,新鲜的血液顺着墙面缓缓往下淌。   “三天后,亥时,城郊树林,嫁殇者。”*   麻花辫被这行血字吓坏了,哆哆嗦嗦:“这是什么?”   “这是僵尸少爷对我们的警告。”严道长站起身,一双眼死死盯着墙上的字,“他让我们在三天后的亥时,把新娘送到城郊树林。”   “可男的怎么嫁人?”老孙咋舌。   隔着衣袖,姜霁北摸了摸左手腕上的斑痕,一双温柔沉静的眼中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能嫁,怎么不能嫁?” 第5章 活嫁鬼(4)   严道长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符纸无火自燃。   他用双指夹着符纸,迅速用灰烬在墙上涂抹出“敕令”两个大字。*   十秒后,血字慢慢消失了。   姜霁北盯着焦黑的墙面:“既然如此,只能按照我的提议来了。”   严道长还想劝阻:“生死婚,会遇到红白撞煞,这可是大凶,红——”*   姜霁北慢慢收敛笑意,面无表情:“我知道。”   严道长一愣:“你知道?”   “所谓红煞,是在喜事当日身亡的鬼魂;而白煞,则是因意外而不幸去世的鬼魂,也有一种说法是水鬼。”姜霁北转头看他,语气冷静,“红白撞煞,即是红喜鬼抬轿送亲,白水鬼披麻戴孝,被视为极喜和极阴。”   “大喜大悲本来就是两种极端的情绪,喜撞丧的话,必须给丧事让路。”严道长点头,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你怎么会知道?”   姜霁北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别犹豫了。”   老孙也在旁边附和:“就是嘛,既然陈寂自己愿意……”   严道长神色复杂地看着姜霁北,叹了口气。   他从怀里摸出一些钞票,算是默许了:“我这儿有点钱,需要大家分头去买点布阵用的东西。我们不能贸然杀了它,得活捉回来,再施法封印。”   小结巴和麻花辫一组,姜霁北和老孙则单独行动。   姜霁北身上还穿着寿衣,严道长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套旧衣服给他换上了。衣服虽然透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却意外地合身——除了腹部有点紧。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穿着寿衣?”姜霁北扯了扯腰腹的衣服,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严道长,“你不觉得奇怪吗?”   “肯定是那具烂尸搞的鬼。”严道长不假思索地说,“为了跟你结冥婚,给你穿上死人的衣服。”   “哦,原来如此。”姜霁北笑了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没有再问。   他明明是在夏家祠堂外的一口棺材里醒来的,严道长显然在隐瞒什么。   那些消失的尸体和阵法,跟严道长脱不了关系。   出发前,小结巴忽然溜到姜霁北身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哥,原原原来你真是搞电影的啊!”   听到这话,姜霁北挑了下眉:“嗯?”   小结巴冲他比了个拇指:“我我我超爱港片的!我也喜喜喜欢《新僵尸先生》!”   “真的吗?”姜霁北装作惊讶地笑了笑,“要是能活着出去,哥请你看电影。”   小结巴兴奋地举起一只手:“说、说定了!”   姜霁北抬起手,轻轻跟他击了个掌。   麻花辫已经在门口喊了,小结巴冲姜霁北招招手,去追麻花辫:“走了啊哥,晚上见!”   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姜霁北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却下来。   “红白撞煞”是茅山术的一种,出自中国民俗传说。   中国电影史上最经典的“红白撞煞”桥段要数林正英导演的《新僵尸先生》,无论是色彩搭配、造型设计、配乐还是镜头语言,都非常具有中式传统美学特色。   三个同伴里,心无城府的麻花辫最容易被套话,老孙则是典型的老油条,只顾自己的利益。   小结巴因为说话不利索,反而成了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个。   能说出《新僵尸先生》这部电影,说明小结巴确实对电影有一定的了解。   他并不简单。   姜霁北上街溜达了一圈。白日的街道一扫昨夜的鬼气,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他先去茶馆喝了茶,又到戏园听了戏,却都没有从旁人的闲聊中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虽然一无所获,姜霁北却没有气馁,打算先把严道长要的东西买齐了。   刚到集市,他就被一个坐在墙角卖面的女人吸引了注意。   女人面前摆着一个扁担和一个小火炉,扁担里放着些碗筷、生面、蔫黄的菜叶子和调料,小火炉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面烧着汤。   她戴着一个黑色眼罩,像是瞎了一只眼睛,模样有些吓人,生意也不太好。   既然是电影,那绝不会有毫无价值的角色出现。   姜霁北朝女人走去,在她跟前停下:“姐姐,要一碗面。”   “好嘞。”独眼女人笑呵呵抬头,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愣住。   她猛地抓住姜霁北的衣袖,嘴唇发抖,眼睛也红了起来:“瑜——”   姜霁北挑眉:“您……”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一只眼睛不好使。”独眼女人突然惊醒,连忙松开手,用衣袖抹掉泪,“要面是吗?我这就给你做。”   她把手在抹布上擦了又擦,才抓起一大团面扔下锅。   “别,吃不了那么多。”姜霁北在一旁坐下,“姐姐,您是把我认成了……?”   独眼女人忍不住回头端详他,叹息一声:“你像我一位旧识,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巧,那她现在人呢?”姜霁北扬扬唇角。   和他相似的人,大抵就是夏京墨娶的小妾了。   独眼女人一听,又忍不住开始抹泪:“她福薄,十五年前就去了。”   “又是十五年前?”姜霁北轻声感叹,“我刚来这地方,听说十五年前城里发生了一件惨案,有个军阀头目被人灭门了。”   “你怎么知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女人忽然警惕起来。   姜霁北观察着她的表情,随口胡诌:“我刚到康城落脚,对这里陌生得很。刚去茶馆吃茶,听旁边的人说,十五年前,有个被逼着配阴亲的女子杀了夫家满门。”   女人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十五年前,确实有个被称作夏司令的军阀头子被灭门,但并不是被什么女子所杀,而是被那家的大少爷杀的。”   姜霁北有些意外,这和严道长说的有所出入:“夏京墨?”   独眼女人一边点头,一边用一双长筷把面条从锅里捞上来:“大婚当夜,少爷突然发疯,杀了全家。”   “好吓人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姜霁北装作吃惊的样子,“他们家还有幸存的人吗?”   “都死光了。少爷杀光全家后,跑到乱葬岗自裁了,连坟都没有。”   “那……和那少爷成亲的人是谁?”   “记不得了。”女人舀佐料的手顿了下,表情似是有些不屑,“印象里是个名门闺秀。”   “不是纳的偏房?”直觉告诉姜霁北,女人一定知道什么。   “哪能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下人一路抬着聘礼去,可别提多羡煞旁人了。”女人笑了一声,表情带了些讥讽。   “那她也被少爷杀了吗?”   “那倒没有,少爷不是那种人,他妻子是在大婚当夜自尽的,投河。”   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新婚当夜自杀,那么严道长口中那位被配阴亲的“小妾”又是谁?   “少爷有没有其他相好的?”姜霁北问,“你那位和我长得一样的故人……”   独眼女人不肯再回答。   她把面端上来,用锐利的独眼盯着姜霁北的肚子,突然问:“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给你的?”   “一个姓严的道士,也是康城人,最近才回到这里。”姜霁北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你认识吗?”   “姓严的……道士?”女人皱起眉,露出思考的表情,“他多大?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看起来应该在四十左右,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征。”   姜霁北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她并没有否认刚才他所提到的“配阴亲”的事情。   女人“哦”了一声,没再聊这个话题,而是拿起筷子,拼命往姜霁北碗里夹菜:“吃,多吃点,我这里没什么好的给你……你要吃饱一点……”   姜霁北勾了勾唇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再追问,而是拿起筷子,认真吃起那满满的一碗面来。   吃完面,姜霁北从怀里取出几张钞票放到桌上,没多说话,起身离去。   身后传来女人的叹息声。   赶在日落前,姜霁北把严道长要的糯米、黄符纸、公鸡买齐了,又用剩的钱给大家买了点心,这才回到破宅。   吃过饭,大家裹着新买的毯子疲惫地睡着了,严道长也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自从池闲死后,姜霁北就患上了神经衰弱,一直浅眠。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刚闭上眼睛,就直接陷入了梦境。   在梦里,姜霁北被扔进一片刺骨的冷潭中。   冰冷的月光化进水面,冷水不断灌进他的眼鼻口耳里,血腥气渐渐从喉腔里涌了上来。   姜霁北的手脚被死死束缚着,怎样都脱不开身。   他拼命回头,却发现一套艳红的戏服紧紧贴在自己身后,缠住了他的四肢!   挣扎中,几缕鲜红漂过姜霁北的眼前,随后迅速在水中漫延。   他低下头,看到鲜血正不断地从自己的腹部渗出来。   肚子好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濒临窒息的时候,姜霁北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他直勾勾地盯着破旧的天花板,浑身冷汗。   等到疯狂乱跳的心脏恢复平稳,姜霁北这才掀开身上的毯子,坐起身来。   抬手的时候,他的袖子因为惯性滑了下去,露出半截胳膊,皮肤上的斑痕越发明显。   姜霁北扯扯袖子,站了起来。   “去哪?”   旁边的老孙忽然开口。   姜霁北头皮一炸。   转头一看,才发现老孙闭着眼吧唧嘴,原来是在说梦话。   他忍不住白了老孙一眼:“撒尿。”   “多吃腰子嘛……”老孙叽里咕噜地嘟哝两句,翻了个身,鼻腔里再次传出绵长的呼吸声。   借着月光,姜霁北轻手轻脚地离开主宅。   他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把事先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来,凭借记忆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找到了昨晚醒来的祠堂。   姜霁北站在门口,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火光勉强映亮了祠堂。   不出所料,祠堂里干干净净的,连阵法、棺材、蜡烛和王0999的尸体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姜霁北从布袋里拿出一碗白饭和一炷香,把碗放在地上,点燃黄线香,将它插在饭上。   做完这些,他后退两步,抱起胳膊,侧身靠在墙上,说:“吃吧。”   一朵带着火星子的灰烬悠然地划过姜霁北的眼前,落到他的脚下。   一秒后,灰烬倏地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   姜霁北眯起眼。   透过绿焰,他看到,昨晚的无脸人蹲在地上,用手抓着碗里混着香灰的白米饭,拼命往脸上的血洞里塞,鲜血和饭粒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   等到米饭见底了,姜霁北才开口:“昨晚在背后推我的,是不是你?”   无脸人一顿,缓缓抬起头来,巨大的血洞对着姜霁北,洞里还有一团没咽下去的混着口水、鲜血和脑浆的饭,恶心至极。   “严道长放在门口的白米饭,是不是拿来供你的?我踢翻了你的饭,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姜霁北接着说,“在祠堂帮我缠住僵尸的也是你吧——是严道长杀的你?”   话音刚落,无脸人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摔到地上。   它缓缓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姜霁北,白豆腐一样的大脑还在轻微地跳动着,低沉含混的声音从被咬断的气管中轰隆隆地传出来——   “飞行夜叉……阻止……炼尸……   “阻止!炼尸!”*   说到这里,无脸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桃木剑再次贯穿了他胸前的血洞。   严道长站在无脸人身后,手握剑柄,表情在阴冷的夜色中诡异无比。   “砰!”   一声巨响,无脸人瞬间炸成无数碎片,带着幽暗荧光的灰烬漫天飘散。   姜霁北一言不发地看着严道长,表情玩味。   他听得很清楚,刚才无脸人提到了“炼尸”两个字。   谁在炼尸?   无脸人让他阻止谁炼尸?   “这只鬼是僵尸少爷的人,疯疯癫癫缠了我一路,我看它可怜就没有杀它,没想到它还是阴魂不散。”严道长把剑插回剑鞘里,指指姜霁北的肩膀,解释道,“现在我把它打碎了,它不会再缠着你了。”   姜霁北侧头一看,自己的左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焦黑的手印。   他随手拂了拂,没有质疑,而是问:“这宅子,谁住过?”   严道长犹豫了一下:“这里是夏司令家。我担心你们害怕,就没说……”   姜霁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面容在晃动的烛火下越发清丽。   看到这张脸,严道长怔了怔,眼中涌出复杂情绪。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用黄符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姜霁北,笑得有些讨好:“陈寂,你别怕,这个给你防身用。”   “这是什么?”姜霁北接过一看,黄符纸里包着的是一根约莫五寸长的铁钉。*   严道长瞥了姜霁北的腹部一眼,解释说:“结阴亲那天,中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把这根铁钉扎进僵尸少爷的心脏。记住,只有扎进心脏,它才会灰飞烟灭。”   严道长的热情和讨好让姜霁北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你怎么不给他们?”姜霁北掂了掂铁钉,“还有,你不是说要活捉吗?现在又要我把它弄死?”   “你是诱饵,你更需要。那烂尸死没关系,你千万不能出事。”严道长笑起来,“符纸虽然掉了,但现在还在十五年封印期内,它的法力和意识都还没有彻底恢复,我们只要在它变成飞行夜叉前解决掉它就好。”   “行。”姜霁北把铁钉包起来,随手塞进怀里,“我收了。你回吧。”   “你……”严道长欲言又止,但看姜霁北一副无欲无求心无杂念的模样,他只好点头,“那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危险,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罢,他又看了姜霁北的腹部一眼。   姜霁北自然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但面上仍装作没觉察的样子。   确认严道长彻底离开后,姜霁北才摊开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   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人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这是在无脸人的鬼魂被打碎前,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   姜霁北端详着纸人,自言自语道:“你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呢?” 第6章 活嫁鬼(5)   三日后。亥时。   城郊一树林内。   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死死盯着从树林深处冒出来的滚滚白雾。   突然间,它像是被什么动静惊动了,发出一声古怪尖锐的嚎叫,随后振翅朝夜空飞去,把树叶撞得扑簌簌直响。   一支诡异的送亲队伍行走在林间小路上。   最前方的随从抱着竹篮,一边走一边往空中抛洒红色花瓣。后面的人虽然手持唢呐铜锣,却没有吹奏。   这些人脸色惨白,两颊酡红。喜庆的红色穿在他们身上,艳丽得瘆人。   他们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只有踩到地上的枯枝落叶时,才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队伍中间,四个低着头的人正抬着一顶艳红的花轿。   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褪色的红布帘上用金丝线绣着大大的“囍”字,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透过晃动的帘子,可以看到,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正端坐在轿中。   一双修长的手平放在膝盖上,圆润漂亮的指甲涂成了红色,将这双指骨分明的手衬出几分纸一样的苍白。   忽然,轿子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烈晃动了一下。   原本稳坐在轿内的新娘一不留神,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去,差点冲出轿门。   迅速维持住平衡后,新娘伸手扯下红盖头,露出了一张清丽古典的脸。   然而一开口,从嗓子里冒出来的却是一道清亮的男声:“怎么回事?我差点飞出轿子。”   轿子倏地停下。   窗外传来小结巴道歉的声音:“抱、抱歉啊寂哥,刚刚刚才不小心撞到石头了,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接着走吧。”姜霁北把红盖头盖了回去,“还有多久到?”   “快快快快了,前、前面就是。”   队伍继续前行。   他们看起来人很多,可实际上,除了姜霁北他们四个活人,其余的都是严道长用纸扎人变的替身,所以才如此诡异。   抬轿的三个活人小声地交流起来:   “也不知道新郎还是不是上次我们见时那个样。”   “哎快别提了,瘆得慌,它脸都烂了。”   “僵僵僵尸嘛,能、能有多好看。”   闲聊让恐怖的气氛一扫而空。   走出百米开外后,麻花辫忽然用极度惊恐的语气说:“好像来了!”   原本端坐在轿中的姜霁北再次揭开盖头,掀起窗帘,往外窥探。   远处,一支队伍在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姜霁北放下窗帘:“别紧张,按照计划行事。”   他正要盖回红盖头,轿外的老孙却叫了起来:“操!不是僵尸少爷!对面他妈的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花轿!”   什么?!   姜霁北一顿,随即重新掀开窗帘,向外望去。   果然,从白雾中走出来的,并不是僵尸少爷的接亲队伍,而是一支和他们一样抬着喜轿的送亲队伍!   怎么会有两支送亲队伍?   严道长事先并未说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和现有影视作品里“红白撞煞”的情节完全不同。   姜霁北蹙起眉,飞快地思考起来。   难道说……有两个新娘?!   怎么可能!   前面抬轿的小结巴背对着姜霁北,声音颤抖:“寂哥,道、道长不是说我们会遇到红白撞煞吗?现、现在是怎么回事……”   姜霁北盯着那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送亲队,冷静地说:“别怕,先看看怎么回事。”   “不、不是……我是想说……”小结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我们、我们好像突然变成了送殡队伍……”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猛一抬头。   小结巴正好回过头来,一张脸在幽暗的月光下异常惨白。   他身上的红色喜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丧衣,而姜霁北身上的嫁衣也变成了寿衣!   再低头看,这哪里是什么花轿?   他分明躺在一口乌黑的棺材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变成了“白事”!   “快停下来!”姜霁北拍着棺材板,大喊一声。   “停停停不下来!”外面抬棺的小结巴扯着哭腔,“寂哥,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们被控制住了!”麻花辫吓得直哭,“道长怎么还没来啊?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老孙也慌了:“陈寂,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继续走,别让。”姜霁北恢复理智,“红白撞煞,喜让丧。现在我们是白事,应该是它们让我们。”   “好、好,听你的……”   听到姜霁北的话,外面抬棺的三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前行。   眼看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每个人都心跳如雷,汗如雨下。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将对面喜轿的红帘吹开。   他们看到,一具身穿红色嫁衣的骷髅赫然端坐在轿子里!   “陈寂!对面坐着一具骷髅!”老孙大吼,“我操!我操。我操!它飞出来了!”   姜霁北心头蓦地一跳:“什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上演着骇人的一幕——   红骷髅突然从轿中飞身而出!   它张着双臂,飘浮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姜霁北一行人,身上的嫁衣一边往下滴水,一边随风飘动。   “冷静!”姜霁北拍着棺材板,焦急地提醒他们,“告诉我,它现在在做什么?”   麻花辫表情惊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它……它飘在半空中,盯着我们看……”   “它有什么特征?”   “身穿红嫁衣,浑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   红骷髅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啸声,俯下身,猛地朝姜霁北的方向撞过来!   “操!”老孙吓得一个激灵,直接撒手,棺材里的姜霁北跟着一晃,额头用力磕在棺材上,将棺材盖撞落在地。   小结巴急得大吼一声:“老孙!抬稳——”   眼看棺材就要坠地,忽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棺材,让它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地面一尺的地方!   红骷髅则被这股力量钉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狂啸。   小心地把棺材放到地上后,小结巴立刻过来扶姜霁北:“寂哥,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是水鬼。”姜霁北从棺材里坐起来,揉了揉额头,扫了一眼红骷髅,“只听说过新郎抢亲的,没想到新娘也——”   他忽然面色一沉。   难道,他猜错了?   这具红骷髅,才是真正的新娘?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奏乐声。   众人闻声望去,远远看见,第三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前进。   “阴兵!是阴兵!”老孙扯着嗓子,语气激动得像是见了亲人。   “少爷来了!”麻花辫冲它们挥舞双臂,又蹦又跳,“少爷救命啊!你再不来,你老婆就没了——”   姜霁北:“……”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他们喜极而泣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悲壮和喜感。   僵尸少爷的接亲阵仗可比他们胡拼乱凑的草台班子要隆重多了。   在一阵阵带着肃杀之气的庄严器乐声中,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和白色纸钱随风飘洒。   阴兵们的身上挂着破烂但喜庆的红绸,黑伞换成了隆重的红伞。   就连少爷身下那具高大森白的马骨架也被挂上了红绸带和绣球,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队伍所过之处,皆被黑色鬼气侵袭,焚出一片焦土。   终于,三支队伍在树林中的三岔路口相遇。   身穿红色喜服的僵尸少爷手握缰绳,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了看姜霁北,又看了看红骷髅。   有意思。姜霁北忍不住笑了。   看来,在这部电影里,“红白撞煞”中的“红”和“白”并不取决于双方所穿的衣服颜色。   “不是说好来娶我吗?渣男。”他坐在棺材里,支着腿,冲僵尸少爷吹了声口哨,笑盈盈地说,“老婆只能有一个,你选吧,它还是我?”   他本就是有意拱火,却不想这句话竟先激怒了被钉在半空中的红骷髅。   红骷髅发出愤怒的嘶鸣,刺耳得在场所有活人都伸手去捂耳朵——但没捂住,他们不约而同地被迫弯下腰,重新抬起棺材。   “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老孙惊恐地吼。   “我我我也是!”小结巴回他。   “道长到底去哪了——”麻花辫号啕大哭。   一瞬间,姜霁北的队伍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撕扯起来。   他们一会儿抬着棺材往左边走,一会儿又被扯到右边,来来回回,循环往复。   为了维持平衡,姜霁北不得不伸手扶住棺材两侧。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僵尸少爷和红骷髅在斗法。   红骷髅想把他往河里带,而僵尸少爷想把他往坟里带!   “别扯了!”臂膀处传来的清晰痛感让姜霁北烦躁起来,腹部也跟着隐隐作痛,“我疼——”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瞬间被两股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撕扯成两半,血液滂沱而出,迎面喷了僵尸少爷和红骷髅一头一脸!   抬棺的小结巴三人被这一幕吓得亡魂丧胆,僵在原地:   “寂哥——”   “陈寂!” 第7章 活嫁鬼(6)   一阵旋风掠过,僵尸少爷从马背上冲了下来。   它单膝跪地,紧紧抱住姜霁北的半边身体,没有皮肉的脸看不出表情,喉腔里却发出了阵阵悲鸣。   它在哭。   哭声里蕴含着愤怒、不甘以及悲戚等种种复杂情绪。   就连少爷带来接亲的阴兵队伍也发出了哀怨的呜咽。   声音悲切,如泣如诉。   伴随着少爷的悲鸣,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侵袭而来。   在场的三个人心中都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悲痛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两行血泪从僵尸少爷空洞的眼眶中涌出来,滴到了红色的喜服上。   活死人有了自己的情感和意识,它不再是“它”,而是变成了“他”。   僵尸少爷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红骷髅。   忽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巨雷当空劈下,将来不及躲闪的红骷髅炸得粉碎!   轰!轰!轰!   巨雷一道接一道劈下来,红骷髅的水鬼随从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满地打滚,在轰炸声中变成一堆一堆的碎肉。   啊啊啊啊啊——   整个树林瞬间变成炼狱,回荡着厉鬼们凄惨的号哭声。   面对这般惊骇的场面,三个活人早就抱作一团,缩在角落里发抖。   麻花辫几乎昏厥,软塌塌地倒在小结巴的怀里。   “道道道道长怎么还不来啊……”小结巴捂着麻花辫的眼睛,自己面色苍白,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许久。   这场厉鬼杀戮终于停止,现场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烂腥臭味。   满地都是碎肉和残肢,血淋淋的心肝脾肺和肠子挂在枝头,喷溅到树叶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草地上。   结束屠杀的僵尸少爷抱着姜霁北的尸体,站起身来。   他低下头,怀里抱着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半个鬼里鬼气的纸扎人!   “!”僵尸少爷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四下张望。   看到这一幕,三个同伴也愣住了。   小结巴弱弱地问:“寂、寂哥怎么变成了纸做的?”   “纸人?替身?”老孙回过神来,“如果这个不是陈寂,那陈寂去哪了?”   突然,旁边有人回答:“我在这儿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一僵,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抬棺的第四个人抬起头来。   草帽下露出一张明月似的脸,可不就是姜霁北。   “寂寂寂寂哥!”小结巴放开麻花辫,激动地朝姜霁北扑去,“太太太好了!你你你没事!”   “陈寂,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麻花辫也瞬间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   “没事。”姜霁北摘下草帽,笑意盈盈,“哪能这么容易死呢?”   从一开始,坐在花轿上的就不是姜霁北,而是无脸人给他的纸人替身。   真正的姜霁北乔装成抬轿的随从,一路混在送亲队伍中。刚才场面太过混乱,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麻花辫刚要朝姜霁北奔去,眼神却在触及什么时,忽然变得惊恐:“啊啊啊!”   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的小结巴也发现了异样,猛地停住脚步:“寂哥,你的手怎么……”   姜霁北的手背上露出了一片片暗紫红色的斑痕。   没几秒,这些斑痕突然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迅速爬满了他的脖子和脸。   老孙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尸、尸斑?!”   “怎么会这样……”麻花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表情瞬间绝望,“你是个死人?!”   姜霁北瞥了自己的胳膊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别慌,没死透,还能再抢救一下。”   话音刚落,一旁的僵尸少爷忽然将怀里的半个纸人扔到地上。   姜霁北抬头看他。   两人隔着满地残肢对视。   “走吧。”隔了会儿,姜霁北先开口,“拜堂去?”   僵尸少爷沉默地点头。   散落一地的纸钱突然自动焚烧起来,灰烬带着幽暗的绿色鬼火,像蝴蝶一样悠然地飘浮在半空中。   刚才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纸扎人们重新站了起来,举起鲜艳的旗锣伞扇,变成了一支焕然一新的喜庆队伍。   小结巴三人身上的丧衣变成了崭新的喜服,那口乌黑的棺材也变成了一顶雕鸾刻凤的精美花轿。   姜霁北身上的寿衣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富丽堂皇的梨园行头。   他头戴一顶戏曲中婚聘用的蝴蝶凤冠,形如扇面,左右垂着排子穗,冠后一排短穗。*   凤冠上的点翠立凤展翅欲飞,少说也有三千颗珍珠和上百颗宝石。   除却浮夸的凤冠,姜霁北身上还穿着一件彩绣的圆领大襟红蟒袍。*   小立领云肩披在肩上,下摆缀着彩色丝穗,宽袖下探出一截长的白色水袖,宽身长至过膝,腰间一条玉带系着窄腰,上面缀满五彩飘带。   “好漂亮……”坐在地上的麻花辫哆哆嗦嗦地惊叹一声,把尸斑这回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婚服真是不伦不类,不愧是港片。”姜霁北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一时间哭笑不得,“哪有人穿戏服结婚的——”   声音倏地一顿。   他想到了那夜。   那个沉入水潭的噩梦,以及水里那件死死缠着自己的戏服。   刚才看到同样穿着嫁衣的红骷髅时,姜霁北几乎以为,它才是真正的“小妾”。   可现在,这件戏服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马上就子时了,严道长为什么还不来?”眼看着事情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老孙面露焦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按照原本的计划,两支队伍相遇后,他们找机会用事先准备好的辟邪道具困住僵尸少爷,再由埋伏在暗处的严道长趁机制服他。   没想到的是,半路却杀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红骷髅,打乱了一切计划。   “横竖都是死,这婚不结也得结。”姜霁北掀起衣摆,抬腿跨上花轿,“见机行事。”   僵尸少爷也骑上马。   送亲队伍和接亲队伍合并成一支,重新起轿,锣鼓喧天,两侧开道。   小结巴三人跟在阴兵队伍里,低眉顺目,不敢吱声。   走出一段后,姜霁北掀开珠帘,探头一看,阴兵队伍竟把他们带到了一片乱葬岗上。   看着满地坟头和杂草,他差点气笑了:“夏京墨,你就打算在这娶我?拜完堂就把我塞坟墓里?”   僵尸少爷没理会他的挑衅,头都没回。   “前前前面有光。”跟在轿边的小结巴小声说,“这这这荒郊野外,居居居然有房子。”   姜霁北眯眼一看,荒野尽头,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座高墙深院的宅子。   宅院门口和围墙上挂满了一盏又一盏红色灯笼,阴冷的红色火光在氤氲的雾气中弥漫开,远远看去,灯笼上写着的像是“囍”字,又像是“奠”字。   “大红灯笼高高挂。”姜霁北放下珠帘,“还真想把我锁在这高墙后面?”*   队伍缓缓前行,抬着轿子从大门进入,在院中落轿。   一个面色惨白、脸颊两坨红色的丫鬟掀开珠帘,把姜霁北扶下轿子。   仪式要做足,等在轿外的小结巴连忙撑开一把红伞,遮住了姜霁北的头。   地上铺着长长的红毡,姜霁北被丫鬟搀扶着,一路走到红毡尽头的婚房门口。   小结巴正想跟进去,却被门口的阴兵拦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姜霁北消失在门后:“寂哥,你你你小心……”   把姜霁北带进婚房后,丫鬟便退了出去。   姜霁北走到梳妆台前,凝望着映在镜子里的身影。   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尸体独有的冷色灰白,脸上裂开一道道如同蛛网一样斑驳的纹路,紫红色的尸斑也变成了黑色。   突然,姜霁北的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鼓胀坚硬,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须臾,僵尸少爷推门而入。   他走到姜霁北身后,伸手拿起一把木梳,轻轻给他梳起头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姜霁北轻声说着,忍不住微笑起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僵尸少爷一如既往没有答话,而是专注地为他梳头。   “虽然仪式错漏百出,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姜霁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纤长的颈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凝固着干掉的血,“让我来猜猜,你生前的心愿,不是希望我‘嫁殇’,而是你‘娶殇’,对不对?”   僵尸少爷微微倾了一下脑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严道长说我们是生死婚,没想到我们其实是死死婚,怪不得连红白撞煞也不一样。”姜霁北说,“该拜堂了。”*   僵尸少爷点点头,放下梳子,伸手牵住姜霁北垂在身侧的手。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副骸骨,手上一点皮肉都没有,只剩冰冷森白的枯骨,牵住姜霁北时,骨头硬邦邦地硌着姜霁北的皮肉。   他们牵着手来到大厅,林立的纸扎人和阴兵队伍早就站满了大厅,身形被烛光影影绰绰地映在墙上。   小结巴三人站在人群里,满头冷汗,神色紧张地看着姜霁北。   大厅正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火盆后是一张红木八仙桌,桌子正中央摆着两块乌黑的灵牌,两幅遗照挨着墙放着,相框上缠着白纱。   看起来像是祭奠仪式,烛台上却点着两对印着“囍”字的花烛。   姜霁北忽略掉厅内的怪异氛围,提起裙摆,神色自若地跨过火盆。   随后,他走到八仙桌前停下,紧紧地盯着桌上的牌位和照片。   两副牌位上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宋瑜”,另一个是“夏京墨”。   遗照上映着两张笑脸,一个是身穿戏服的姜霁北,另一个则是一位身穿军官制服的俊朗青年。   姜霁北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望向身边的僵尸少爷:“你的口味还是蛮专一的嘛,无论生前死后,你想娶的都是男的。”   僵尸少爷:“……”   他由衷地赞美:“你还是长了肉比较好看。”   僵尸少爷:“……”   一旁的丫鬟突然吊起嗓子,用尖厉的声音高喊:“吉时到!拜堂——”   “哎哟。”姜霁北睁大眼睛,轻轻拍了拍胸口,“我也是第一次结婚,难免有些紧张。”   僵尸少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严道长的吼声:“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拜堂!” 第8章 活嫁鬼(7)   纸扎人和阴兵们纷纷围堵在门口,阻拦企图冲进来破坏冥婚仪式的严道长。   老孙再也按捺不住,从怀中拔出桃木剑,一剑捅穿旁边的纸扎人:“道长,你怎么才来啊?!”   “拦住他们!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严道长用燃烧的符纸击退几个阴兵,大喊道。   听到他发令,麻花辫和小结巴也迅速拿出早就藏好的糯米和桃枝,和身边的邪祟们打了起来。   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八仙桌前的丫鬟却没有被混乱的局面打扰,她吊着嗓子,用古怪的戏腔高喊——   “一拜——天地——”   姜霁北和僵尸少爷对着自己的灵牌和遗照鞠躬。   姜霁北笑着说:“我在现实世界还没结婚,真是让你占便宜了。”   僵尸少爷面无表情。   “二拜——高堂——”   鞠完躬,姜霁北又打趣:“喂,我嫁了你,你能护我周全吗?该不会出了电影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僵尸少爷一言不发。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时,姜霁北忽然叹息一声:“如果我喜欢的人能像你一样死而复生就好了。不管是人是鬼,我这辈子都跟定他。”   僵尸少爷依然没有多余的反应,机械地弯腰、鞠躬,再抬头和姜霁北对视。   “无趣的男人。”姜霁北评价,“榆木脑袋。”   拜完堂,理应送入洞房。   守在旁边的丫鬟端上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只酒杯和一把匕首。   少爷先伸出手,乌黑的血从指骨缝隙中细细流下,顺着指尖滴落到杯中。   “你真厉害。”一旁观摩的姜霁北忍不住夸赞一句,“你都只剩下骨头了,居然还能流血?”   少爷:“……”   玩笑归玩笑,姜霁北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扎穿了自己的左手心,握紧拳头,让血液落进酒杯,同时感叹:“啊,我也有血,恐怖片真是不讲常识。”   正在打斗的严道长分神注意到这一幕,高喊起来:“不要让他们喝下交杯酒!不能让陈寂嫁给他!”   “小结巴,我掩护你!快去阻止他们!”老孙一剑扎穿三个纸扎人,扭头冲小结巴大吼。   “好!”小结巴奋力挣出重围,正要朝姜霁北和僵尸少爷扑去,却见两人同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   咚!咚,咚!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古怪的打更声。   “子时到!”丫鬟发出“嘻嘻嘻”的高亢笑声,吊起嗓子,怪叫一声,“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的笑声极具穿透性,震得所有人的耳中回荡起一阵接一阵尖锐的耳鸣。   除了姜霁北,其他人一边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一边伸手捂住耳朵,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   “啊啊啊!”   “耳朵好痛!”   “求求你别笑了!”   姜霁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一层一层涌上大脑。   他一把抓住僵尸少爷的手腕,转头望向八仙桌,却蓦地和黑白遗照上的青年对上视线!   下一秒,所有人脚下悬空,坠入一片黑暗。   不多时,光渐渐亮起。   他们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康城,以夏京墨的视角,走马灯般回顾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民国初年,康城来了一支新的军阀。军阀的头领姓夏,膝下有一独子,名叫夏京墨。   那夏家少爷生得高大俊俏,是在大学里接受过新思想的进步青年,任谁见了都喜欢。   怪的是,好端端一个大少爷,却成天往戏园子里跑,一掷千金,只为和那些座儿抢一张票。   不为别的,就为了戏园子里的那个小戏子。   小戏子叫宋瑜,是个男的。   他生得漂亮,一双眼清澈含波,顾盼生姿,唱功更是了得,座儿们都叫他一声“宋老板”。   戏子从小在康城长大,古灵精怪,知道哪些犄角旮旯里有稀奇古怪的东西。   少爷一放学便让司机把车开到戏园门口,接上唱完戏的宋瑜去买一串冰糖葫芦,一起去转那些巷子里的稀奇玩意儿。   康城里嘴碎的人们都在传,军阀少爷包养了一个唱戏的。   有人亲眼见过,冬夜下雪,少爷脱了自己的氅子,把戏子紧紧地裹在里面,两人有说有笑。   少爷和戏子也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他们根本不当回事。   最出格的那一次,少爷砸了戏园的场子。   那日唱的是黄梅戏《梁祝》,台上的宋瑜唱:“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一旁扮梁山伯的生角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有何不敢?”座上听戏的夏京墨突然用**敲敲桌子,高声道,“我偏要看观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起身走到台下,仰头张开双臂:“宋老板今日要是敢从这台上跳下来,我便敢带你回家。”   台下一片哗然。   戏子停下来,定定看了少爷两秒,当场摘了纱帽,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从台上跳下来。   他稳稳落入少爷怀里,双臂搂着对方的脖子,笑着埋怨:“以后没有戏园子要我了。”   “我要你。”少爷横抱起他,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戏园子。   少爷给戏子赎了身,把他带回家。   下人们在背后嚼舌头,有人说瞧见戏子伺候少爷读书,结果搞得一塌糊涂,白糟了少爷花了千金买回的墨锭,可少爷却还笑得开开心心。   有人说戏子不识字,连戏折子都是跟包的小姑娘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他根本配不上少爷。   还有人说,少爷的书房谁都不让进,可那戏子天天坐在少爷的书桌前,还让少爷表演拆枪给自己看。   少爷给宋瑜起了一座戏园子,又给他组了个戏班子,还把一直跟包的小姑娘给接了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少爷疯了,被一个戏子迷了心智。   他爹本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夏京墨真的疯了,跪在他爹跟前,不卑不亢:“我一定要娶他。”   他爹气得要掏枪打他,被他娘哭着喊着拦下来。   夏家少爷是个倔脾气,最后被他爹命人打折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好在老头子是个明事理的,气归气,愣是没动儿子心尖尖上的人,戏子才保了一命。   宋瑜在夏京墨床前伺候了三个月,用那双白瘦漂亮的手端汤倒水,任劳任怨。   “这顿打挨得值。”少爷抽着气笑道,“我们就算定了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宋瑜红着一双眼:“不然我这辈子还能跟谁?”   等少爷能下床的时候,他娘含着泪跟他说,他爹同意他娶亲了,前提是得出国留洋三年。   在那个各路思想激荡的年代,少爷自然是愿意留洋学知识的,就是舍不得戏子。   夜晚将睡之时,他靠在戏子的臂弯里,向他描绘青年人救亡图存的宏图壮志。   “阿瑜,你愿不愿与我同去?”少爷抬起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戏子。   戏子一愣,有那么一秒钟,他的脸上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却很快被笑意冲散。   他一下下抚着少爷的头发,笑道:“除了唱戏,我什么也不懂,但我愿意等您。”   半月后,少爷和同行拎着行李箱,坐上开往英国的轮船。   临行前,少爷找了旧戏班子的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托他照顾戏子。   戏子去送少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码头站着,清瘦的身影从黎明杵到黄昏。   少爷在外求学三年,一直跟戏子保持着信件往来。   那个时候通信不便,少爷还是坚持每周给戏子写两封信,四处托人带回国内。   不知情的同学笑说,夏京墨被哪个小娘子勾了魂魄。   少爷用钢笔蘸了墨水,在落款处写下“夫京墨”,把信纸折好,封入信封中,才笑答:“是与我定亲的未过门的人,我回去以后是要跟他完婚的。”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   少爷学成归来,本以为回国后可以学以致用,但到了家门口就隐隐觉得不对。   守在门口的警卫一看到他就要杀他,好在少爷身手敏捷逃得快,没有被抓住。   全城都在搜捕夏京墨。   少爷东躲西藏,去寻原来的戏台子老板,却不见人。一打听,才知道他早被杀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在戏子身边跟包的小姑娘,她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见了少爷,只知道号啕大哭。   原来,在少爷出国留洋第二年,一直虎视眈眈的堂哥父子俩血洗了他家。   他们接手了军阀,并对外宣称前任司令病死了。   少爷不知道,家书照收,拿的却是堂哥那边找人代笔的假家书。   少爷不在,戏子自然不好留在他家,于是回了旧戏班子里。没想到,竟躲过了一劫。   旧戏班子老板一看情况不对,把少爷留的钱转交给了戏子,叮嘱他去远些的地方,别让新的军阀头子盯上。   戏子听了戏老板的话,拿着钱逃到别处,转行当了私塾老师,却不想堂哥的下一个目标正是他。   逼问出戏子的下落后,堂哥杀了戏班子老板,一路寻到戏子,非要给他配个亲。   戏子自然不肯,逃的时候被堂哥在身后猎兔子般地追。堂哥随手夺过随从的**,一枪扎穿了他的喉咙。   戏子当场毙命,死的时候还睁着眼,满脸不甘。   小跟包是恨的,可她终究是个在乱世沉浮的弱女子,只能靠在集市最边上卖面条苟活下来。   她后来去寻过戏子,可戏子的尸体被堂哥叫人沉了塘,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小跟包花光所有积蓄,求人打捞了七天七夜,却只捞上来一件被水草缠住的戏服。   自那以后,河塘便开始闹鬼。   打更的说,晚上还能隐约听到唱戏的声音。   小跟包把打捞上来的戏服交给了少爷。   少爷抱着戏服,在塘边坐了整整一宿。   天亮之后,他去见了堂哥。   刚靠近家门,就被早已守候多时的警卫用枪顶住脖子,押进原本属于他的家中。   堂哥坐在他的书房里,穿着他的军官制服,把玩着他的**,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哥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爹临死时一直惦记着呢。”   少爷没反抗,笑说:“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堂哥说成便成。”   风水先生看了皇历,挑了良辰吉日。   夏家少爷娶亲那天,十里红妆,新娘是八抬大轿上的门。   新任的军阀父子亲自主持的婚礼,他们请来各界名流,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整个大院被炮竹声和欢笑声淹没,没人注意到,新郎官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当夜,夏京墨拿着枪,杀了堂哥全家。   报完仇后,他抱着旧戏服去了乱葬岗,一枪打穿了自己的喉管。   …………   到这里,少爷的回忆骤然而止。   所有人如大梦初醒,久久不能回神。   姜霁北清了清嗓子,回头看僵尸少爷那张只剩白骨的脸。   面无表情,却悲凉肃穆。   于观众而言,他们只是看了一场短暂的电影。   于电影中的人而言,度过的却是漫长的一生。   麻花辫犹豫地看着僵尸少爷:“虽然他很可怜,但是,但是我们还是要阻止他……”   “没错!这只是电影,大家不要忘了!”老孙握紧桃木剑,拔高声音,“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离开!”   姜霁北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手,大家这才发现,他袖子里竟然藏着一把枪!   老孙张大嘴巴:“好家伙!陈寂,你哪来的枪?”   姜霁北举起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少爷的脑袋:“乱葬岗捡的。”   僵尸少爷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姜霁北,没有闪躲。   “这是少爷自尽用的那把枪吗?里面还有子弹吗?”麻花辫紧张地问,“枪没生锈吗?对僵尸有用吗?”   “你话太多了,恐怖片不需要逻辑。”姜霁北一扬手,反而将枪口对准了严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严道长盯着枪口,冷静地回答:“我叫严鉴。”   “哦?是吗?”   姜霁北笑了一声,拿枪的手突然往下一偏,“砰”一枪打穿了严道长的膝盖! 第9章 活嫁鬼(8)   “啊!”严道长惨叫一声,顿时跪倒在地。   “陈寂,你干什么?!”麻花辫尖叫起来,“你怎么对着道长开枪?!”   她想冲过去阻止姜霁北,却被小结巴一把拖住:“别、别别别去!”   “哎哟,这下热闹了。”老孙在一旁看热闹。   姜霁北用枪指着严道长,冷冷地问:“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叫严鉴,是个道士。”严道长咬着牙,忍痛抬头看他。   “你撒谎。”姜霁北打断他,“是你吧?夏京墨的堂哥。”   “你认错人了!”严道长眼神蓦地变得有些躲闪,额上的冷汗更厚了一层,“陈寂,你千万别被夏京墨的妖法骗了,他马上就要变成飞行夜叉了……”   “陈寂,你在胡说什么?”一旁的麻花辫睁大眼睛,“道长他救了我们,他是好人啊……再说了,堂哥全家不是早就被少爷杀光了吗?我们刚才都看见了啊。”   “好人?”姜霁北冷笑一声,“偏偏只有他这个罪魁祸首逃了出来。”   “不是的!”严道长摇头,“陈寂,你相信我!”   “陈寂,你好歹拿出点证据来嘛。”老孙看了看严道长,又看了看姜霁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姜霁北勾勾唇角,用枪指着严道长的另一只膝盖:“那你说,你刚才迟迟没有出现,到底去干什么了?”   严道长急忙解释:“那具红骷髅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我怕它伤害你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直暗中埋伏,再伺机出手……”   “撒谎。”姜霁北直接扣动扳机,一枪射穿了他的另一只膝盖,“你是炼尸去了吧?红骷髅就是你找来的。”   严道长痛苦地惨叫起来:“啊!”   见姜霁北如此心狠手辣,老孙啧啧几声,拱火道:“别别别,有话好说,万一伤错人怎么办?”   “炼炼炼尸?!”小结巴瞪着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的严道长,“那那那不是邪术吗?你你你这个不不不不正经的妖道!”   “陈寂,你伤我没关系,但万不可污蔑我清白。”严道长痛得脸色发白,大口大口地喘气,“炼尸是禁术,我一个道士,怎么可能……”   “陈寂,光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眼看局面无法控制,麻花辫急得团团转,“我们要对付的是僵尸少爷,现在不是狗咬狗的时候!”   “要证据?”姜霁北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就是证据。”   “陈寂!”麻花辫快急哭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姜霁北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洞,“就是宋瑜。”   “你你你是宋瑜?”小结巴倒抽一口冷气,“可宋宋宋瑜不是早就死了吗?”   “确实死了。”姜霁北转过眸,望向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的僵尸少爷,“我和夏京墨一样,是被严道长使用禁术炼尸,强行复活的。”   “不!我没有!”严道长矢口否认,“我根本不会这种邪术!”   “他复活夏京墨还说得过去,炼个飞行夜叉给自己当小弟,多牛逼啊。”老孙问,“但他复活你干吗?就为了听你唱戏?”   “可能有恋尸癖吧。”姜霁北冷冷地直视严道长,“既然你不承认,那就由我来替你进行自我介绍。”   霎时间,一道狂风卷着纸钱和沙尘落叶袭来,胡乱地拍打着众人的脸和身体。   他们不由得闭紧双眼,聆听姜霁北温和却字字铿锵的声音——   “严鉴,你和你爹随着夏家南下康城,在军阀里混了个一官半职,整日狐假虎威。后来你爹觊觎司令的位置,策划了谋反,把夏京墨的父母都杀了。好在他们早有预感,提前把夏京墨送到国外,夏京墨才逃过一劫。   “至于你,你也喜欢宋瑜,但宋瑜早就跟夏京墨私订了终身。宋瑜到死都不肯从了你,你为此一直怀恨在心。误杀宋瑜后,你为了解气,又找人给他配了阴亲,只为羞辱他的尸体。”   在姜霁北的叙述中,狂风渐停。   睁开眼时,大家发现,他们再次回到了十五年前。   这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宋瑜。   准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被堂哥强行配阴亲的,死去多时的宋瑜。   宋瑜一身红色嫁衣,露出来的皮肤浮着大片尸斑,尸体软得像被抽掉了骨头,只能被人用木棍穿过衣袖架着,强行维持平衡。   他的脑袋歪垂在胸前,从头发下露出一只写满不甘的眼睛,喉咙上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是堂哥一枪戳出的致命伤,扑了多少粉也遮不住。   和宋瑜配亲的那位,是个被堂哥随便抓来的普通人。他浑身发抖地跪在宋瑜的尸体旁边,吓得热腾腾黄澄澄的尿洒了一地。   堂哥觉得心烦,让人按头逼他们拜完天地后,挥手让手下把人拖出去杀了。   他托着腮,愣愣地盯着宋瑜了无生气的脸看了半天。然而宋瑜就是死了,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最后,堂哥让人把宋瑜的尸体和戏服塞进猪笼里,拖去沉塘。   至此,除了他,再也无人知晓宋瑜沉塘的具体位置。   夏京墨在跟包的小姑娘那里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决定回去报仇。   嫁来的新娘是无辜的,因此他手下留情,提前在酒水中下了药,等新娘在婚床上昏睡过去,才开始了漫长的屠杀。   碰巧的是,那晚堂哥喝多了酒,中途出去上了趟茅厕,回来正巧听到凄厉的哭喊声。   夜里的冷风把血腥味往脸上一吹,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立刻转身就逃,侥幸躲过了一劫。   而新娘在黎明醒来,发现新郎不在,外面又安静得诡异。   她忍不住揭了红盖头,出门一看,却见满地横尸。   新娘终于也发了疯,穿着嫁衣投河自尽,最终化作红衣水鬼。   这一幕刚好被躲在附近的堂哥看到,他暗中记下了她投河的位置。   直到十五年后,新娘的骸骨被堂哥打捞上来,用炼尸禁术唤醒。   它带着满腔怨气,向宋瑜和夏京墨复仇,阻止他们举办冥婚。   …………   “少爷自裁后,尸体吸收了乱葬岗方圆百里的怨气,变成了不化骨。你因为害怕一直不敢回家,装作自己死在了屠杀里。”   姜霁北盯着严道长,声音里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你这种烂人真是太好运了,你遇到了一个云游四海的老道士,并欺骗了他。你把他带到乱葬岗,借他的手封印了少爷,又拜他为师,顺利离开了康城。”   说到这里,姜霁北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可惜你师父直到被你杀死前一刻才知道,自己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胡说!”严道长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我怎么可能杀了我师父?!我师父明明是在封印夏京墨时被他所杀!”   “你少嫁祸别人。你偷学炼尸禁术,想炼化夏京墨为你所用,结果被你师父发现了。”姜霁北拆穿了他的谎言,语气讥讽,“所以你索性杀了你师父,不仅用他的喉头血喂养夏京墨,还囚住了他的鬼魂,利用他为你缠住夏京墨。”   “我操,道长,你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老孙一脸嫌弃地看着严道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连自己的爹都杀!”   “就就就是!”小结巴大声说,“你你你这种人生儿子没**!不!你你你没屁屁**!”   严道长双目赤红地瞪着姜霁北,死死咬着牙关,用力到脖子上暴起一条条青筋。   面对他仇恨的目光,姜霁北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望向众人:“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具女尸,她胸口被剑刺穿,脖子上还有被啃咬的痕迹?”   “我记记记记得。”小结巴连连点头。   “这就是严鉴炼尸的证据。他把活人骗到夏家祠堂,杀死他们,然后用他们的喉头血来喂养僵尸。”   说完,姜霁北又看向严道长,语气倏地变得严厉。   “如果我没猜错,只要在特定阵法内喂够一定时间,炼尸仪式就能大功告成。恰好十五年期限也到了,只要封印解除,变成飞行夜叉的夏京墨必定对你唯命是从。   “可你没想到的是,有人碰掉了你师父十五年前贴在夏京墨头上的镇尸符,夏京墨提前苏醒了,还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你没有办法,只能跟我们演戏,企图利用我们帮你制服他。”   这一回,严道长没有否认。   他一瘸一拐地站起身,面色阴沉地盯着姜霁北。   “这是默认了?”老孙惊叹一声,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踹翻了严道长用来镇压老道士鬼魂的白饭,无意中把它放了出来。那个坐在轿子里的替身纸人就是老道士给我的。”姜霁北瞥了严道长一眼,“你真是够狠的,怕别人认出你师父,把他的脸都打烂了。”   严道长也不再装了,他仰头大笑起来:“不愧是宋瑜!还有呢?”   “我可以接着说。”姜霁北挑了下眉,“你一直阻止我跟夏京墨冥婚,是因为你知道,死人刚复活的时候是无法立刻想起生前事的。一旦我跟他订下婚契,就会触发生前回忆,想起你所做的那些龌龊事。”   “你偷偷给我法器,让我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杀了夏京墨,一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二是万一事态超出你的控制,你还能借我的手除掉他,一举两得。”   “确实如此。”严道长恶狠狠地剜了僵尸少爷一眼,脸色阴晴不定,“夏京墨到底有什么好?活着你不肯跟我,死了你也要嫁给他。”   “你也配跟他比?”姜霁北没忍住,嘁了一声。   严道长被彻底激怒:“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谁也没来得及看清,麻花辫是什么时候拿出一面招魂幡的。*   她趁着姜霁北揭穿严道长的阴谋,突然出现在姜霁北身后,挥舞着招魂幡,用力朝他身上甩去!   “小心!”   一道人影突然扑了过来,用身体替姜霁北挡住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麻花辫也遭到了她的攻击,因闪躲不及而摔到一旁,“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姜霁北被猛地一撞,手里的枪没拿稳,瞬间飞出去老远。   他没有急着去捡枪,而是看向麻花辫手里那面招魂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猜到一定会有人被严道长收买,却没想到竟然是你。”   “你……少……废话……”麻花辫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僵尸少爷是一伙的……”   一把刀从她的胸口穿到后背,把她扎了个透。   “你到死都没有变聪明一点。”姜霁北走到她跟前,同情地叹了口气,“活该被人利用。”   麻花辫又“哇”地吐出一口血,大概是被气的。   姜霁北没再管她,直接抬起腿从她身上跨了过去,走到另一个人面前。   “瑜……瑜哥……”   独眼女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像濒死的鱼一样无济于事地挣了几下。   那不是普通的招魂幡,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咒语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片,将她割得遍体鳞伤。   如果不是她,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姜霁北了。   姜霁北蹲下身,单膝跪地,将独眼女人抱了起来,低声唤她:“小跟包,这几天你一直偷偷跟着我们?”   “那天……你穿的衣服……”独眼女人用仅剩的一只眼盯着姜霁北,浑浊的泪慢慢地淌了下来,“是我,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话音未落,冷绿色的火焰倏地从她身上细密的伤口里蹿了出来。   独眼女人强忍着痛楚,费力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姜霁北头上的凤冠,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恨……好恨……没有为你报仇……”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凤冠上的排子穗时,她的手突然垂落在地,人断了气。   随后,独眼女人的尸体瞬间被绿色冷焰吞噬,在姜霁北怀里焚成一具焦黑的骸骨。   而那边趴在地上的麻花辫也没了气息。   姜霁北把小跟包的骸骨平放在地,低声说:“你没有错,是我害了你。”   他脱下云肩,盖在骸骨上,又摘下了凤冠,郑重地摆在了骸骨旁边,头也不抬:“夏京墨。”   站在姜霁北身后的僵尸少爷点点头,举起右手,一团黑金色的火焰瞬间在森白的指骨间跃动起来。   安置好小跟包的骸骨,姜霁北站起身,凝视着严道长,用他独有的轻描淡写的语调,缓慢、温柔、轻声地说——   “给我杀了他。” 第10章 活嫁鬼(9)   周遭张灯结彩的装饰和林立的阴兵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站在乱葬岗的荒野上,耳畔刮过鬼啸般凛冽的阴风。   天地间风起云涌,层层叠叠的乌云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严道长从怀中抽出两张黄符纸,用双指夹紧,在空中虚晃一圈,符纸迅速燃烧起来。   他双手合十,就着火焰把纸灰按压在手心里,迅速拍打到被姜霁北用枪射穿的两个膝盖上。   下一秒,严道长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瞬间恢复了原状。   “这是什么符,居然这么神奇?”老孙啧了一声,“脖子以下都截了也能重新长出来吧?”   “这这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开开玩笑。”小结巴埋怨道。   姜霁北没有说话,而是抱起了胳膊。   他心里清楚,严道长此举不过是透支自己的阳寿,撑不了多久的。   僵尸少爷的衣摆在风中拂动,黑金色的火焰在森白的指骨间翻滚、膨胀。   严道长盯着他,将手伸到背后,缓缓拔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剑。   他向来背着双剑,剑从不离身,姜霁北他们只见过其中一把桃木剑。   这一次,他们终于看清了另一把剑的真面目。   这把剑一看就非同寻常,剑身用朱砂书写着“敕令破鬼伏尸”几个大字,字迹张牙舞爪,如同被钉在剑身上的怨灵。*   一想到严道长就是用这把剑来杀人,不免有些讽刺。   “嚯,你的法宝真不少。”姜霁北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往后退开几步,“老孙、小结巴,赶紧找地方躲躲。”   “好好好好好!寂哥你你你也快躲起来!”小结巴还在点头,老孙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头,僵尸少爷和严道长猛地飞向彼此,在夹着枯枝落叶和香灰纸钱的狂风中过起招来。   姜霁北找了一个暂且安全的藏身之处,观察局势。   为了控制僵尸少爷,严道长在炼尸的时候做了手脚。   僵尸少爷虽然提前苏醒,但法力并没有完全恢复,而严道长身上很有可能还藏着他们不知道的法器。   换句话说,僵尸少爷可能会赢,但严道长不一定会输。   僵尸少爷输了,大家都得死。僵尸少爷赢了,他们还得阻止他变成飞行夜叉。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先帮助僵尸少爷打败严道长。   僵尸少爷和严道长打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   他们打斗的时候,周围的强大的气流像高速旋转的机械刀片一样,把乱葬岗上的孤坟和枯树炸得像礼花一样漫天飞舞。   趁着场面混乱之际,姜霁北借着几个坟头作为掩护,想要去捡刚才被撞飞的**。   不料还没靠近,他的脚步突然一顿。   姜霁北垂眸一看,一条串着五帝钱的红线勒住了他的脖子——刚才这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失策了。”   刚才还被僵尸少爷困住的严道长出现在了姜霁北身后。   僵尸少爷也瞬间出现在了他们跟前,紧紧盯着严道长。他掌心燃着火焰,却不敢轻易出手。   严道长收紧手中的红线:“夏京墨,如果你不想宋瑜灰飞烟灭,那就自行了断吧!”   伴随着他的动作,锋利的红线深深地勒进了姜霁北的脖子里,割开了一道口子。   僵尸少爷瞬间握紧五指,将黑金色的火焰掐灭在手心里。   “夏京墨,别听他的。”姜霁北冷笑一声,“我和你都是死人,再死一遍又何妨!”   “夏京墨!”严道长声色俱厉,一道细微的冷绿色火苗顺着姜霁北皮肤上裂开的纹路燃烧起来。   “池闲!”姜霁北强忍着剧痛,脱口而出,“不要信他!”   僵尸少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一掌击向自己的胸口!   砰!砰!砰!   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僵尸少爷全身的各个关节炸开道道黑雾。   他单膝跌跪在地,一只手死死地撑住地面,以维持身体平衡。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姜霁北的方向。   就在这时,姜霁北忽然伸手抓住悬在脖前的红线。   他不顾五帝钱将自己的手灼出黑色的焦痕,大吼一声:“小结巴!快!”   “!”严道长一惊,刚要回头,小结巴已经飞快地扑到地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朝着他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枪里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道由无数张怨灵面孔组成的黑色旋风!   那一张张怨灵的脸,有老道士的,有小跟包的,有夏京墨父母的,有旧戏班子老板的……每一张脸都属于那些被严道长杀死的无辜的人!   这些脸忽然组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张开血盆大口,朝严道长扑去!   风声中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成千上万个人同时在笑,声音像银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众人的头皮上。   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   严道长瞬间甩开姜霁北,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怨灵一口咬在了脑袋上:“啊啊啊啊啊——”   被甩出去的姜霁北趁机单手撑地,迅速翻滚到了僵尸少爷身边:“夏京墨,你还好吗?”   跪在地上的僵尸少爷艰难地抬起头,用冰冷干枯的手握住姜霁北的手腕,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姜霁北顿时心领神会。   时辰快到了,夏京墨马上就要变成飞行夜叉了。   姜霁北把手伸入怀中,拿出严道长给他的那根铁钉,盯着僵尸少爷:“告诉我,如果我杀了你,你能活着离开电影吗?”   僵尸少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姜霁北没有犹豫,握紧手里的铁钉,用力将它插进了他的左胸!   僵尸少爷浑身一震,仰头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如兽鸣的哀嚎。   “陈寂!”躲在树后的老孙被这一幕惊呆了,“不是,你怎么——”   一道红光突然从铁钉里迸发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惊讶地看到,红光温柔地包裹住了僵尸少爷,皮肉肌理以飞快的速度在他的白骨上重新生长出来。   没过几秒,一个和回忆幻境中一模一样的夏京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身上破烂的喜服变得无比崭新,仿佛他马上就要去迎接自己心爱的新娘。   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夏京墨,再一想他变成枯骨依然苦等一人十五年的模样,小结巴突然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   老孙瞥了一眼严道长,确认此刻他被怨灵缠身,正在坟头打滚嚎叫,无法再对他们造成威胁后,才从树后走了出来,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姜霁北看着夏京墨英俊的眉眼,松开了紧握铁钉的手。   他靠近夏京墨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是你吗?   “……阿闲?”   夏京墨没有回答。   他拉过姜霁北的手,摊开他的手心,往里面放了一串东西。   姜霁北垂眸一看,一串打磨光滑的獠牙项链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握紧拳头,抬起脸,对着夏京墨笑了:“我会找到你的,等我。”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迸裂声从夏京墨的身体里传出来。   他瞬间碎成了成千上万个碎片,一转眼便顺着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旁的严道长也被怨灵吞噬,连骨头渣都没剩。   天终于亮了。   朝日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辉柔和地罩住了乱葬岗的每一寸荒土,抚慰地亲吻着幸存三人的肌肤。   “都结束了吗……”老孙神色复杂地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还没有呢。”姜霁北站起身,对旁边的小结巴说,“你的匕首借我一下。”   “哦哦哦好。”小结巴回过神,连忙从腰带里抽出匕首,递给姜霁北,“你你你要刀干什——啊!”   在小结巴的尖叫声中,姜霁北冷静地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腹中。   他滴着冷汗,强忍着痛楚,双手握着刀柄,强行让锋利的刀刃旋转,剖开自己的肚子。   “寂哥,你你你干什么?!”   “……别碰我。”   姜霁北咬着牙,将刀拔了出来,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后,忽然做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举动。   他把手伸进了腹部的伤口里,然后,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了一个满是血污、死去多时的胎儿。   “我操!这是什么东西?”饶是老孙也吓了一跳,“这是婴儿吗?你不是男的吗?!”   两道血泪从姜霁北的眼眶中淌下来,聚到了下巴:“是真相。”   他们坠入了宋瑜死后的回忆。   宋瑜到死都没合上眼皮,所以他的眼睛记录下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宋瑜死后,小跟包听闻新的军阀少爷要主持一场冥婚,她混在人群里,想去报仇。   冥婚那天还挺喜庆,说是堂哥亲自给那家人许了个漂亮人,还带着肚子里的婴儿,那家人得了大福气。   小跟包去看,发现漂亮人竟然是化了女妆的宋瑜,他穿着红嫁衣,肚子微微隆起。   但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呢?   小跟包琢磨开就傻了——   堂哥剖开了宋瑜的肚子,往里面强塞了一个死胎。   她不知道的是,宋瑜肚子里的,并不是人的胎儿,而是一只刚成形的幼猫。   是堂哥在羞辱宋瑜的尸体,辱他是个男人,生不了孩子。   有人远渡重洋在外求学,心里时刻念着在故土等待他归来完婚的恋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恋人却在遭受万般羞辱,被抛尸沉塘,尸首被困在冰冷的水底,不见天日。   这才是当年少爷突然发狂灭门的真正原因,也是整部电影真正隐藏的结局。   “夏京墨的心愿有两个,一愿与宋瑜喜结连理,永结同心;二愿宋瑜平安转世,不受炼狱之苦,一生无忧。”   姜霁北握紧手里的獠牙项链,平静地解释。   “而宋瑜的心愿是,杀死堂哥,为所有人复仇。”   宋瑜这个角色,才是整部电影里怨气最重的鬼魂,而僵尸少爷、红骷髅和无脸人都只是迷惑他们的工具罢了。   姜霁北只有替僵尸少爷完成心愿,再杀死自己,才能破局。   【恭喜体验者姜霁北先生顺利完成观影任务,获得道具奖励“僵尸獠牙项链”一条。】   【观影结束,香港僵尸片《活嫁鬼》期待您的下次观看。】   听着耳畔传来的电子系统音,姜霁北随意地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抬起下颌,望向突然凭空出现在前方的一道门。   “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 第11章 性感辣妹   只听“哗”一声巨响,天空突然碎裂成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方块,瞬间坍塌下来。   “哎哟!”老孙下意识地抱住脑袋,迅速蹲下。   只有姜霁北和小结巴两人站在原地,冷静地仰望着天空。   碎片并没有砸到他们身上,原本的朝日如电子屏上的画面一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云滚滚的阴郁天空。   嘈杂声如浪潮一样涌入耳道,姜霁北有些恍惚地抬眼望向四周,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人群中,而身边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相同的茫然。   他出现在了上岛时的位置,手里还打着一把用来遮蔽酸雨的智能黑伞。   出来了。   他活着出来了。   旁人纷纷反应过来,互相抱着喜极而泣。   而姜霁北则立刻启动智脑装置,企图通过植入体内的芯片与在岛外等候的聂明联系。   然而,通话根本无法接通——主办方把岛上的信号都切断了。   这意味着岛上的人与岛外完全失去联系。   这个岛……   果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姜霁北喃喃自语。   实景电影装置必然只是一个幌子,身为主办方的feb斥巨资打造这个岛与系统,一定另有目的。   除了收集人类的所有精细的情绪反应,姜霁北想不出其他理由。   恐怖电影正是最佳选择,人类所有最真实的负面情绪都会在恐怖片中得到宣泄,一览无余。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收集人类情绪呢?   姜霁北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着急地大叫起来:“和我一起来的人怎么不见了?有谁看见我朋友了?他叫李tjwww028……”   “我的同伴也不见了!”人群中立刻传来回应,“我们刚才明明一起上岛的!”   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和自己一同上岛的同伴不见了。   多半是死在电影里了。姜霁北暗道。   这个电影节的问题果然不小。   眼看着场面开始沸腾,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忽然响了起来。   所有人立即闭上嘴,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在刺耳的声音中,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个球形金属飞行器。   这些飘浮在空中的飞行器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半圆的顶盖缓缓开启,一群群身穿黑色皮衣的人站在上面,俯瞰着地面上的人。   一道道传输带从空中直插地面,将飞行器上的人传送到了地面上。   他们统一着装,身穿黑色长款皮衣,头戴蓝色半透明护目镜,手中持着枪械,表情冷峻。   是军队?   姜霁北认出来,这些人手里的枪械产自feb旗下产业。   和聂明使用的那条机械手臂一样,采用的是目前全球最顶尖的技术,杀伤力极强。   不,应该不是军队,很有可能是feb自己的护卫队。   “安静!”为首的人朝着天空放了一枪,“这里是由februus集团举办的第一届镜岛恐怖电影艺术节,请各位体验者自觉维护秩序!”   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我是南亚影业的制片人!”片刻后,一个男人高喊起来,“是你们邀请我来的!你们怎么可以动用武力——”   为首的人立即用枪指向他的额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男人的脑袋瞬间像摔碎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尸体轰然倒地,鲜血漫天飞舞,喷了周围的人满头满脸。   “啊啊啊——”   “杀人啦!”   人们吓得大声哭叫起来,惊慌失措地抱头蹲地,守卫们迅速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姜霁北被夹在人群里,刚随着他们一起蹲下,脑中忽然响起电子机械音。   【体验者姜霁北先生,欢迎来到第一届镜岛电影艺术节,我是主办方系统。】   【由于您在第一映场《活嫁鬼》中表现出来的专业与严谨,您获得了一个向在场工作人员提问的机会。】   提问?   他还真有问题想问。   “您好。”姜霁北思索片刻,举手示意,“请问我可以跟刚才电影里的演员见面吗?”   他的声音引起了旁边一个守卫的注意,守卫举着枪朝他走来,刚要呵斥,却忽然闭上了嘴。   这个青年给人的第一印象过于高雅。   一头金棕色的卷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完全袒露出来的眉眼非常符合含蓄古典的中式审美。   修长的身体被包裹在裁剪线条流畅的黑色西装里,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   他的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金色的搭扣成为黑色中的一抹亮点,与发色相衬。   只是内在的气质是外物无法赋予的,即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青年依然保持着优雅与得体。   由于这位青年的外貌和气场,守卫隐约觉察到了他非同寻常的身份,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耐心地向他解释:“抱歉,电影演员不被允许与观众接触。”   姜霁北点头,并瞥了一眼守卫皮衣上“februus”的标志和左手腕上的金属手环。   最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又随便扯了一个问题:“那我换一个问题,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处理我们这群人?要继续将我们投放到下一场电影中厮杀吗?”   “抱歉,主办方的决策暂时不能告知观众。”守卫遗憾地回答。   姜霁北并没有被对方三缄其口的态度激怒,而是耸了耸肩:“那真可惜。”   忽然,守卫的金属手环发出了警报声。   他顾不得搭理姜霁北,抬手对金属环做出回应:“这里是编号febdt000312,什么情况?”   手环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编号febdt000312,请立即回到总部,岛外政府军队再次发起进攻!”   其他工作人员也收到了同样的警报。   他们迅速列队,三分之二的人通过传输带回到飞行器上,剩下三分之一的人继续看守着姜霁北他们。   大家抬起头,看着飞行器消失在空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政府军队’……他们又跟feb干起来了?”   “有什么用,现在各国还不是被feb控制得死死的,我看feb是想统一整个亚洲大陆吧。”   “唉,还是躺平得了。累了,毁灭吧。”   姜霁北混在人群中,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面对这个消息,一些人忧心忡忡,一些人语带讥讽,一些人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feb并不是普通的财阀集团,他们掌握着全球最先进的科技,甚至在其他大陆势力的支持下,秘密培养了自己的战队。   数年前,为了阻止feb的罪恶行径,姜霁北的国家与其他国家签订协议,预备联手发起一场代号“獬豸”的战争。   令人猝不及防的是,战争前夕,同盟国突然临阵倒戈,背刺一刀。   他们的国家腹背受敌,在绝境中坚持奋战。   战争持续了整整两年,以两败俱伤告终。   现如今,整片亚洲大陆处于各国政府与以feb为首的财阀集团互相抗衡的状态,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尽管如此,姜霁北的国家却从未放弃。这些年来,政府依然在暗中进行着反抗工作。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第二次战争。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姜霁北一边想着,视线一边扫过一张张面孔。   忽然,一个正在抽烟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choker,身穿一件黑色的紧身吊带上衣,蓝色牛仔外套吊儿郎当地搭在肩膀上。   她穿了一条黑色皮质短裤和一双红色高跟鞋,一双漂亮结实的大腿被黑色。网袜紧紧包裹着,看起来性感无比。   女生的相貌有着非常明显的南部地域特征,圆短脸,厚嘴唇,滚圆的眼睛涂着带亮片的眼影,表情凶狠不耐烦,看起来很不好惹。   性感的穿着和浓艳的妆容,让她看上去像常年混迹在地下黑市的女人。   在地下黑市,95%的女性从事性服务工作,剩下的5%则从事人口贩卖、毒品买卖等其他违法交易。   姜霁北从人群中穿过,在她跟前停下。   女生留意到这位不速之客,抬起头,神色不耐地问:“什么事?”   “可以给我一支烟吗?”姜霁北礼貌地问。   女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哝哝地骂了几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劣质香烟,随手扔了过去。   姜霁北轻松接住香烟,笑眯眯地问:“小结巴,再借个火?”   听到后面那个称呼,女生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你……陈寂?”   姜霁北用香烟轻轻点了点嘴唇,“嘘”了一声,冲她眨了下眼睛。   女生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勾起唇角,伸手用打火机给姜霁北点烟:“可以啊你,你真人比电影里还要好看。”   “你也出乎我的意料。”姜霁北叼着烟凑过去,待香烟点燃,他没有急着抽,而是取下烟,弹了弹烟灰,“怎么称呼你?”   “猪肚鸡。”女生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食物名。   “嗯?”姜霁北怔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不解。   “我说,”她又开始不耐烦了,和电影里乖巧懂事的模样完全不同,“我叫猪肚鸡。”   “很诱人的名字。”姜霁北忍俊不禁,夸赞她,“你藏得很好。”   “你也不赖。”猪肚鸡拽了拽斜挂在肩膀上的牛仔外套。   姜霁北笑了:“要不要跟我组队?”   “为什么找我?”猪肚鸡挑眉。   “上一场电影里,我们配合得很好。”姜霁北抽了口烟,望向远处手持枪械的守卫,“我需要一个聪明且会演的队友。”   “我不认为你后面那句是在夸我。”猪肚鸡抱住胳膊,睨他一眼。   姜霁北把目光转回来:“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猪肚鸡“哧”了一声:“我现在的目的只有活下来,离开这个鬼地方。”   “上一场只是一个新手本,下一场才是真正的开始。”姜霁北勾着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我是指——他们对我们的观察。”   “我猜你应该也发现了。”猪肚鸡也抬起头,盯着那些手持枪械来回巡逻的守卫,“《活嫁鬼》这个片里,宋瑜唱的那两句戏词,应该是出自1963年由李翰祥执导的黄梅戏电影《梁祝》,实际上比《活嫁鬼》里的时间要晚。”   姜霁北点点头:“时间线上的bug是故意设置的,主办方在提醒我们,我们正身处于电影里。”   猪肚鸡吐了个烟圈,意味深长地说:“电影需要完全沉浸,但也要做好随时抽离的准备。”   “你很懂电影。”   “一点皮毛罢了。”   姜霁北最后抽了口烟,用指腹碾灭烟头,随手扔到地上,笑了起来——   “足够了。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第12章 霸凌者(1)   “如果下一场我们能分到一起,那就试试。”   这是进入第二场电影前,猪肚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的谈话尚未结束就被迫终止,因为破碎的蓝色色块在姜霁北的视网膜上逐渐浮现。   伴随着刺眼的蓝光,他整个人感到一阵眩晕,姜霁北不得不闭上眼睛。   简直是剥削,连中场休息时间都不给。   再次睁开眼睛,姜霁北已经站在了一个空旷的校园里,身上穿着一套蓝白色的校服。   和他一起的还有八九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少女,似乎这次所有人统一变成了高中生。   看来,这次是校园灵异片?   姜霁北低下头,拉过别在胸前的校牌看了一眼:第五中学,高二(1)班,周锁。   这一次,他们使用的相貌和自己的真实容貌没有太大差异。   校牌上的照片是他十七岁时的模样,依然是一头浓密微长的金棕色卷发,五官却更为柔和。   十七岁……   池闲只活到了十七岁,还未来得及成年。   想到这里,姜霁北蓦地觉得鼻尖有些酸溜溜的。   忽然,旁边传来的交谈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是学校吗?我们这次的角色是学生?”   “哇,我居然年轻了二十岁!”   “人都去哪了?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   姜霁北的视线在这群人中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猪肚鸡。   猪肚鸡也是十六七岁的女生模样,一头黑色短发,皮肤白皙,看上去就像班里最乖的学习委员。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开视线,心照不宣地装作陌生人。   和上次需要靠寻找线索恢复记忆不同,属于“周锁”的记忆一件件自动浮现在姜霁北的脑海中。   姜霁北闭上眼,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角色信息——   周锁,男,十七岁,就读于第五中学高二(1)班。   因父母工作繁忙,他平时寄宿在语文老师白沁蓉家。   白老师同时也是隔壁高二(2)班的班主任,她在家中开了一个私人托管所,帮忙照看学生的饮食起居和辅导学习。   众人还在商量着如何抱团,姜霁北已经睁开眼,率先抬腿往一边走去。   “哎,你去哪里?”一个女生朝姜霁北喊,“我们应该一起行动!”   “人都聚集在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姜霁北停下脚步,回过头,朝要去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去看看。”   众人跟着姜霁北,很快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   学生们熙熙攘攘地围在一堵长墙前,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像是在抢着看什么东西。   “原来人都跑这儿来了。”一个男生越过姜霁北,兴冲冲地挤进人群,“他们在看什——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一连串惊吓到变调的“卧槽”把其他人整蒙了:“你卧槽啥呢?”   结果一齐挤进去后,大家也跟着“卧槽”了起来。   一整面十几米长的宣传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   照片上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破碎的尸体、残肢断臂和流到马路上的鲜血与内脏。   “神经病啊!”刚才那个男生脸色发白,往后退了几步,“学校里为什么要贴这么恐怖的照片?”   “校园交通安全宣传。”姜霁北抬头看了一眼宣传栏上的红色横幅,回答道,“车祸现场实拍。”   “但这也太恶心了……呕!”有人捂住嘴,把头扭到一旁,干呕起来。   毕竟是投资实景电影技术的商人,重口味的限制级影片见得多了,再加上受到了上一场《活嫁鬼》的血腥洗礼,姜霁北的接受程度倒是高了不少。   他沿着长墙,一张一张看过去。   照片上的车祸现场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其中最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张照片上,一架摔得四分五裂的摩托车横在马路上,一截断掉的惨白大腿被卷到车轮下,与躯干间仅仅连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   红红白白的内脏从破掉的肚皮里流出来,一大摊涌到地上。   “这些孩子真可怜,被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姜霁北的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猪肚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照片。   姜霁北没转头看她,继续盯着照片:“没有什么比车祸现场更能直接震慑这个年纪的孩子。”   猪肚鸡啧了一声:“至少给死者打个马赛克吧?”   这时,一张突兀的照片引起了姜霁北的注意。   照片里是一具被平放在河滩上的女性尸体,死者身穿校服,尸体高度腐败,肿胀不堪,已经呈现出恐怖的巨人观。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一看就是从河里捞起来的。   一张溺水死者的照片出现在一堆车祸现场照片里,怎么看都奇怪。   “这张照片……”旁边的猪肚鸡也发现了异样,微微蹙起眉。   “喂,你们快来看!这不是那谁吗?”   突然,一个女生也发现了它,指着照片高声叫起来:“哈哈!是谁贴在这的啊?牛逼啊!”   女生的叫喊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几个学生凑了过来,盯着那张照片。   “卧槽,真的欸,这不是黄婕吗?”   “谁把她的照片贴这来了?真晦气。”   什么情况?他们认识?   姜霁北有些惊讶,假装不经意地问:“这是谁?怎么你们都认识她?”   “黄婕你都不认识?校花啊!”女生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姜霁北,“她是高二(2)班出了名的骚货,上星期淹死了,被捞起来的时候尸体都泡发了。”   死者居然是隔壁班的同学。   他们的怪异反应让姜霁北感到有些不适,他很轻地皱了下眉:“这张照片是谁贴的?恶作剧吗?”   这些学生对于同学的死亡并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脸地讨论着。   “肯定是肥仔干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他们班的人真是绝了,去哪搞的现场照啊,哈哈哈!”   姜霁北记住了“肥仔”这个名字,这一定是个关键人物:“黄婕为什么会淹死?”   “自己作,摔河里了呗。”有人轻蔑地回答。   几个人又抱作一团,哄笑起来。   “有病吧。”姜霁北听到旁边的猪肚鸡小声地说了一句。   猪肚鸡面无表情地盯着墙,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个学校的学生脑子都不正常。”   “谁说不是呢。”姜霁北也盯着那张巨人观的照片,“能把同学去世后的照片贴在宣传栏上,当作笑话一样大声讨论,路过的猪看了都要骂一句畜生。”   “这是线索。”猪肚鸡说。   “猜到了。”   “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嗯。”姜霁北笑了笑,往猪肚鸡胸前的校牌瞥了一眼,她叫王嫣然,是(2)班的,“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猪肚鸡说完,伸手揽住旁边一个同学的肩头,热情地嚷嚷起来,“晦气死了,不看了不看了!走走走,回去上课去!”   丁零零——   上课铃恰好响起,围在宣传墙前的学生们顿时作鸟兽散。   “喂,周锁,你走不走?”有人喊姜霁北,应该是同班同学,“这节是语文老师那个老妖婆的课,迟到了就惨了!”   姜霁北微微扬着下巴,盯着照片:“你们先回,我再看会儿。”   “噫!你这个变态,这么恶心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那同学没再管他,自顾自转身走了。   等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姜霁北这才将手伸进校服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他上前一步,从墙上扯下那张巨人观的照片,按下打火机,点燃照片一角。   蓝色火舌瞬间将照片舔得卷曲起来,一股难闻的焦味四处弥漫开。   姜霁北攥紧拳头,将火焰掐灭,把余烬握在手中。   【恭喜姜霁北先生触发剧情关键线索“照片”,现在为您载入韩国校园恐怖电影《霸凌者》,您将获得黄婕的一段生前回忆。】   下一秒,几个模糊的画面从姜霁北的眼前一闪而过。   河岸边,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正在追逐嬉戏。   仔细一看,是一群人正在追逐一个女生。   女生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回头求饶:“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   姜霁北的大脑自动把这个女生跟照片上的巨人观尸体对上了号。   她就是黄婕,一个相貌有点难看,身材微胖的女孩,却被同学们恶作剧地起了个“校花”的外号。   有人停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黄婕:“贱逼!跑什么跑!”   黄婕躲闪不及,被石头砸到了脚,放声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那群人捧腹大笑起来。   【姜霁北先生,您在本场电影中的剧情任务是:尽快回忆起自己和黄婕的关系,并找出黄婕的复仇对象。】   画面忽然消失不见,姜霁北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韩国校园恐怖片很好猜测,这类题材几乎离不开“霸凌”的主题。   从同学们谈到黄婕时的表现和目前拿到的线索判断,黄婕生前并不受大家欢迎,甚至可能是被霸凌的对象。   黄婕或许并非单纯死于失足落水。   想到这里,姜霁北决定先回教室观察情况。   他捂着额头,刚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男生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   姜霁北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眸看向对方。   这人几乎比他高出一个头,乍一看确实有点唬人。   他站得很直,体态非常好,平直宽阔的肩膀和笔挺的腰杆赏心悦目。   在别人身上容易显得肥大丑陋的校服,却被这个男生非常随意地穿出了秀场高定款时装的气质。   姜霁北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   是生得非常好的一张脸,五官英气逼人,眉宇间蹙着些冷意。   一双蔚蓝色的眸像寒冬结冰的湖面一样凝着寒气,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姜霁北越看越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他视线往下偏了一点,看到对方胸口铭牌上的名字:   高二(2)班,顾池。 第13章 霸凌者(2)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姜霁北确定,自己暂时无法想起这具身体的主人周锁与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正考虑怎么先发制人,没想到顾池先开了口:“放学一起回老师家?”   声音有点冷,但很好听。   姜霁北愣了下,反应过来顾池说的“老师”指的是白沁蓉。   原来他也住在白沁蓉家,难怪会觉得熟悉。   “好啊。”姜霁北直视着顾池的眼睛,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了温和自然的笑容,“不过,我们现在应该得先回去上课?”   与势均力敌的猎物交手时,姜霁北很懂得揣摩对方的心理,并有效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他往往会先一步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温顺易捕的弱者位置,而极具迷惑性的温柔笑容就是他诱捕猎物的手段之一。   现在,眼神和表情都已经到位。   就差猎物上钩了。   没想到的是,对姜霁北的招数,顾池竟然毫无反应。   他的视线只在姜霁北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先一步转身:“嗯,走。”   看着顾池的背影,姜霁北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唇角的笑带着点诧异:“好。”   看来是遇到对手了,有趣。   姜霁北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池身后,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语气轻快地试探:“你和我一样吧,刚才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呢?”   听到他的话,顾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在,是你没留意。”   “这样啊,是我粗心了。”姜霁北清楚他在撒谎,“你也喜欢看电影吗?”   “偶尔。”   “那,你叫什么名字?”   “顾池。”   “我是说,”姜霁北顿了顿,笑着问,“真名。”   “就叫顾池。”顾池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冷,“这又不是我的艺名。”   撒谎。   姜霁北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你好有趣哦。”   他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讽刺。   顾池似乎也听出来了,所以没有回答。   回到教学楼,两个人在(1)班教室门口分道扬镳。   这一节课是语文老师白沁蓉的课,她同时也是黄婕、顾池、猪肚鸡他们班的班主任。   看到这个尖脸的中年女人时,姜霁北脑海中关于她的印象慢慢浮现出来:脾气很大,骂起学生来毫不留情,有时还会拧学生耳朵。   果然,课上到一半,白老师突然停了下来。   她瞪着一双凸起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   因为太瘦,她的面部表情显得更加狰狞。   下一秒,白老师快步走到一个男生面前,一把夺过他藏在课本下的手机。   她拧住男生的一只耳朵,破口大骂起来:“谁让你上课玩手机的?你要不要脸?我教书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学生!”   男生迅速涨红了脸,表情因为难堪和疼痛而扭曲起来,小声求饶:“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面对上课中途突发的变故,周围的同学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表情麻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姜霁北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课本,陷入了思考。   尽管这部电影将背景环境设置在国内,却依然明显地表现出与上一部香港僵尸片截然不同的韩式恐怖。   与老式香港鬼片必备的“搞笑”元素不同,韩国恐怖片更像一种另类的伦理片,需要观众去思考隐藏在恐怖外壳下的阴暗人性和残酷社会现实。   比起清冷幽深的日式恐怖片,韩式恐怖片更倾向于浓墨重彩。   这种浓墨重彩体现在对身体的极端暴力摧残上,再以一种冷静的方式将它在镜头前呈现出来。   它们讲究环境烘托,比起欧美片惯用的血腥和暴力的镜头,韩式片更喜欢在心理上营造恐怖氛围。   也就是说,这部影片里可能会出现大量的血腥场景。   在多数韩国恐怖片中,被构建的世界往往在观众所熟悉的社会环境中,譬如校园。   而剧情对极端暴力杀戮的夸张描写则颠覆了这种常规的平静,在强化紧张的恐怖感的同时,也张扬了一种颠覆性的狂欢节色彩。*   刚才,他们看到的怪异宣传栏照片、同学之间的尖锐矛盾和女教师的夸张行为,已经很好地表现出了这些特点。   而这部《霸凌者》的片名也饱含隐喻。   想到这里,姜霁北决定看看自己的座位上有什么线索。   课桌上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他把手伸进了抽屉里。   随后,姜霁北在抽屉深处摸到了一堆碎纸。   这是……   他意外地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拿了出来,装作无事发生。   放学后,姜霁北背着书包刚走出教室,就看到顾池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自己了。   看见姜霁北,顾池偏了偏脑袋:“走?”   “好。”姜霁北点头。   他们一路无言,很快就回到了白沁蓉家。   门没锁,顾池伸手一推就开了,少年少女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看来,别的寄宿生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姜霁北扫了玄关一眼,鞋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放不下的鞋子干脆就被人胡乱地扔到了地上。   从鞋子的款式和码数来看,寄宿在白老师家的学生有八九个。   见他们进来,一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打了声招呼:“周锁、顾池,回来了啊。”   姜霁北脑海中属于“周锁”的记忆迅速做出判断:这是李叔叔,白老师的老公,一个朝九晚五的县城公务员。   “嗯。”顾池点了下头,“李叔叔。”   “李叔叔好。”姜霁北也跟着客气地笑了笑。   换好拖鞋,姜霁北拎着换下来的运动鞋,站在鞋架前,一时间有些纠结。   这么多鞋堆在一起,万一谁有脚气……   啧。   一旁的顾池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直接伸手把鞋架上乱糟糟的鞋子一拨,腾出了一块空位。   “谢谢。”姜霁北非常坦然地把自己的鞋放到空位上,仿佛顾池的服务是理所当然的。   进入客厅,姜霁北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房子的布局。   白老师家是四室两厅,面积不小。他们夫妻住在带独卫的主卧,在外地念大学的女儿住在次卧,因为她常年不在家,房门一直是锁上的。   这个人物对剧情应该没有什么帮助,所以姜霁北没有在意。   另外两个空房则被改造成了男女宿舍,大家共用外面的卫生间。   住的人一多,房子就显得十分拥挤。   现在,女生们正在厨房里帮忙准备晚餐,而男生则躲在房间里偷懒。   姜霁北跟在顾池身后,走到男生宿舍门口。   顾池刚推开门,一股混着脚臭和汗臭的浓郁体味迅速迎面扑来。   姜霁北早有预料,在顾池推门时就果断地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毒气的正面攻击。   听到顾池低声骂了一句“我去”,他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幼稚地扬起唇角,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笑意。   男生宿舍不大,三张上下铺和一张公用的方桌已经将房间占得满满的,行李箱只能被胡乱地塞在床底。   房间卫生情况也不太好,拖鞋被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垃圾桶也堆得满满的,不知道多久没倒过了。   房间里只有一个趴在床上玩手机的胖子,伴随着他抖腿的动作,单薄的床架子吱呀作响,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这就是其他同学提到的“肥仔”,原名吴彬,酸臭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见有人回来,肥仔从手机前抬起一双绿豆眼,贼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一脸奸笑:“哟,稀奇啊,你们两个居然一起回来?”   顾池径直走进来,路过床边时,抬腿踹了一脚:“死肥仔,你他妈把自己当咸鱼腌呢?今晚再不洗澡,我就把你踹到楼下。”   肥仔趴在床上,目光定在了姜霁北的脸上,笑得猥琐:“喂,周锁,你平时不是挺清高的吗,今天怎么跟顾池搞到一起了?”   姜霁北没搭理他,回到自己的床位,摘下书包挂到床边。   非常巧,他和顾池是上下铺。他在上,顾池在下。   见姜霁北不搭理自己,肥仔正要继续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女生们的喊声:“吃饭啦!”   他不耐烦地扭过头,冲着门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别一天天喊得跟个鸡似的!”   屋外的女生不甘示弱地骂了回来:“死肥仔你贱不贱?有种你别吃啊!”   听着那些粗鄙的词汇,姜霁北皱了下眉。   “吃饭去。”顾池挂好自己的书包,转头看他。   “嗯。”姜霁北点头。   饭桌上,姜霁北终于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所有人打了照面。   和他猜的差不多,加上黄婕,一共有八个学生寄宿在白老师家,其中男生和女生各四个。   现在,姜霁北能确定的是,白老师夫妇、肥仔和去世的黄婕都是电影中的npc,而其他人都是体验者。   当然,对不说实话的顾池存疑。   白老师家的饭菜都很简单,除却几个普通的家常菜和一大盆的紫菜蛋花汤,蒸熟的玉米、红薯和鸡蛋是每顿饭的标配。   今天的晚餐有可乐鸡翅,上桌还没几分钟,一盆鸡翅就见了底,然而几盘素菜却无人问津。   “菜都要吃完,不能挑食。”见此情景,白老师皱起眉,“每人都夹一筷子清炒苦瓜,吃了对身体好。”   毕竟寄人篱下,不管爱不爱吃,每个人都苦着脸老实地夹了一筷子。   在白老师的再三催促下,姜霁北也慢吞吞地夹了。   他盯着碗里那几片苦瓜,罕见地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   姜霁北挑食,尤其不吃苦的东西,平时连冰美式都不喝。   以前每次喝咖啡,池闲都会一边笑他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一边往他的咖啡里加双倍的奶和糖。   就在姜霁北纠结的时候,旁边的顾池突然开口:“不吃给我。”   姜霁北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见顾池表情平静,姜霁北也没客气,直接把碗里的苦瓜夹进了他碗里。   顾池眉头都没皱一下,很自然地把姜霁北夹过来的苦瓜吃了。   “周锁,你真是个大少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看到这一幕,一个叫林莉莉的女生嘲笑道,“怪不得那么瘦,风一吹就倒。”   其他人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起哄道——   “顾池还会帮周锁吃苦瓜呢?以前也没见你们关系那么好啊。”   “喂,顾池,我不吃胡萝卜,你也帮我吃嘛。”   顾池眼睛都没眨,语气冰冷:“滚。”   “哎,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次黄婕故意拿自己喝过一口的饮料给顾池。”一个叫肖仁的男生笑嘻嘻地说,“要不是肥仔正好看见了,恐怕黄婕就要得逞了——间接接吻耶!恶心心!”   “黄婕”这个名字一出现,原本热闹的饭桌瞬间陷入死寂。   姜霁北顿了一下,转动眼眸,瞥了身边的顾池一眼。   顾池面无表情地吃着饭,毫无反应。   肥仔先打破了尴尬:“那个贱逼就是恶心,说不定偷偷往饮料里吐口水。顾池真可怜,被那种人暗恋,一想到就要吐了吧。”   他一开口,饭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她干过的恶心事还少吗?大晚上不开灯,只穿着性感吊带把顾池单独叫到客厅……噫惹,骚货。”   “我记得有一回天冷,她故意不穿外套,然后装可怜跟顾池借衣服。”   “哈哈哈哈,这么一想顾池还真是可怜。”   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吐槽着黄婕,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全然忘却这个前不久还跟他们同吃同住的女生已经去世了。   看着他们的反应,姜霁北心里觉得十分别扭。   这些体验者沉浸剧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中,仿佛本来就是影片中的npc一样。   在上一部香港僵尸片中,参与者们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过,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白老师。   学生们肆意耻笑一个去世的同学,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置若罔闻,只顾着专心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黄婕……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这么遭人讨厌?   “行了,都闭嘴。”   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出声制止的,竟然是顾池。   他冷冷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站起身,拿着碗筷进了厨房。 第14章 霸凌者(3)   众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   望着顾池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一个叫赵玉的女生小声说了一句:“又惹顾池不高兴了。”   “换谁被那骚货缠上都会嫌倒霉吧。”肖仁说。   “少废话。”白老师用筷子敲了敲碗,“赶紧吃,吃完洗澡去,别一个等一个。今天轮到谁洗碗了?”   饭桌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提黄婕的名字。   第二个离开饭桌的是姜霁北。   他吃得不多,本来饭就没盛多少,加上挑食,很快就吃完了饭,也回到了房间。   顾池正躺在床上看书。   房间里的窗被他打开了,难闻的味道终于散去不少。   凉爽的夜风从窗外灌进来,把窗帘吹得沙沙鼓动,连带着顾池的发丝也微微拂动。   见姜霁北进来,顾池把挡住脸的书挪开了点,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只蔚蓝色的眸:“吃饱了?”   姜霁北还没说话,他便随手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姜霁北一把接住,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包干脆面。   他有些讶异地勾了下唇,抬头看顾池:“这怎么吃?”   “不会?”顾池意外地挑了下眉,干脆把书盖到一旁,翻身跳下床,懒洋洋地把手伸到姜霁北面前,“拿来。”   姜霁北把干脆面递给他,自己则背靠着梯子,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隔着塑料袋,顾池娴熟地把面饼捏碎,撑开塑料袋,把调料粉包倒进去。   他捏着袋口把碎面渣和调料粉摇晃均匀,这才重新撑开塑料袋,递给姜霁北:“给。”   姜霁北放下胳膊,接过那袋干脆面,却没有急着吃。   他盯着塑料袋,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个朋友也喜欢这样吃干脆面。”   “谁?”顾池问。   “想不起来了。”姜霁北摇摇头,把碎干脆面倒进自己的手心里。   他是讲究人,连干脆面都吃得非常优雅。   是谁呢?   到底是哪个朋友呢?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见姜霁北一脸若有所思地吃着干脆面,不再说话,顾池也没追问。   他爬上床,继续看起书来。   干脆面分量不多,没吃多少就空了袋,但好歹垫上了肚子。   姜霁北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刚走到垃圾桶边,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他转身快速朝门口冲去,顾池也迅速跳下床,踩着拖鞋紧随其后。   来到客厅,姜霁北才发现,大家都聚集在了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的门紧紧闭着,显然有人在里面。   尖叫声正是从卫生间传来的。   “怎么回事?谁在里面?”白老师一边敲门一边问。   “是赵玉。”林莉莉回答,“她进去洗澡了。”   “赵玉,你没事吧?”白老师扯着嗓子,“说句话!”   话音未落,卫生间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赵玉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后,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她的头发还滴着水,睡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看起来狼狈不已:“老、老师……”   见状,除了姜霁北和顾池,两个男生夸张地起哄:“哦——!”   肥仔叫得最大声:“露点咯!露点咯!”   “闭嘴!喊什么喊!”白老师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向赵玉的胸口,神色不悦,“赵玉,你叫什么?”   “老师,洗手池,水龙头、水龙头流血……”赵玉面色苍白,用手指着卫生间里面,连话都说不清楚。   “水龙头流血?怎么可能?”白老师皱起眉,一把推开赵玉,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八卦不已的众人跟着挤了进去,姜霁北也混在人群里,装作好奇的样子。   卫生间里潮湿闷热,到处弥漫着水汽,地上残留着大片水渍。   白老师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一股红色的液体瞬间喷射出来。   不仅白老师自己吓了一跳,连旁边几个女生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啊!血!”   白老师立刻把水龙头拧上,脸色难看:“这什么东西?!”   挤在最前面的猪肚鸡一脸煞白,头冒冷汗,泫然欲泣,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老师,好吓人啊……”   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女生们反而顾不上自己了,纷纷上前安慰她:“没事的,嫣然,别害怕!”   “白老师也在这呢!别怕!”   影后,真的是影后。   和猪肚鸡眼神交流的瞬间,姜霁北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竖了个拇指。   就在猪肚鸡狂飙演技时,顾池忽然挤开人群,走到洗手池前,伸手重新拧开水龙头。   红色液体再次喷了出来,他不停地旋转着水龙头,把水流调到最大。   没过几秒,红色液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变成了正常的清澈自来水。   “这怎么回事?”白老师愣了一下,惊讶不已,“怎么又变回去了?”   顾池用指尖蹭了一下出水口,垂眸看了一眼:“是恶作剧,有人把红色的粉末涂到了水龙头出口上。”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出水口,再递给大家看,纸巾上果然沾着一些还没有彻底被水流冲掉的红色黏稠物。   “这是整蛊道具,剧组给演员化特效妆容时也会用。”顾池解释。   “是谁干的?是不是有病?”得知真相的白老师大为恼火,毕竟刚才她也在一群学生面前丢了面子。   一旁的肥仔突然“嘿嘿嘿”地**起来。   “肥仔,又是你!”披着浴巾的赵玉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干点正事行不行!”   “谁想到你这么菜啊。”肥仔一脸不屑,“被吓成这个鸟样。”   “你好贱啊死肥仔!”   姜霁北有些无语。   原来是肥仔在恶作剧,这个人有够恶劣的。   在一片吵闹中,姜霁北忽然留意到,顾池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他立刻跟上去,跟在顾池身后,回到了房间。   一进房间,姜霁北立刻关上房门。   他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问:“顾池,你很懂电影道具嘛。你本职是演员吗?还是剧组工作人员?”   然而顾池依然淡定地绕圈子:“我只是个电影爱好者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   “顾池。”   “你知道我问的是真名。”姜霁北往前走了几步,在顾池面前停下,直直地盯着他蔚蓝的眼睛,“我叫姜霁北。”   听到他主动自报家门,顾池很敷衍地惊讶了一下:“哦,难道你就是电影界那位大佬?”   绝了。还在装。   “目前为止,只有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姜霁北平静地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压迫感,“轮到你了。”   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肯让步。   “我叫k,一个无业游民,在地下黑市混日子的。”见姜霁北打定主意紧咬不放,顾池终于松了口,“有工的时候就打工,没工的时候就玩。”   “就这?”姜霁北问。   “就这。”顾池坦诚地确认。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儿。   直到其他舍友推门进来,姜霁北才微笑着,咬牙切齿地冲顾池扯了下嘴角。   顾池躺回床上,一脸无辜地用书盖住了自己的脸。   直到熄灯睡觉,他们都没再有能独处的机会。   不过意外的是,饭桌上中止的话题忽然被人重新提起。   “那种烂货有什么好聊的。”蜷缩在被窝里的肥仔冷笑一声,“一听她名字老子就要痿了。”   “肥仔,别他妈撸了!床架子晃得我的脑浆都要甩出来了!”睡在肥仔下铺的肖仁踹了床板一脚。   “哎哟!我操!”肥仔骂了一句,“老子弄被子上了!我日!”   姜霁北有些反胃,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天花板,只想连夜收拾东西逃离这里。   一阵狂扯抽纸的窸窣声后,肥仔长长地叹了口舒爽的气,开口说:“她自己活该,谁让她犯贱,非要来招惹我们。”   “不会吧?我看你没事就去偷人家试卷,抢人家日记本,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听到肥仔的话,肖仁揶揄道。   “我喜欢你妈逼!”肥仔破口大骂,“我实话跟你们说,你们还看不出来她就是故意想让我们打她吗?有的人就是欠。”   “她有病啊?故意招惹你们打她?”肖仁说,“我事先声明啊,我从来没想过主动欺负她,都是跟着你们的。”   “你得了吧,她就是有病。”肥仔恨恨地说,“她死就是活该,那天要不是她自己非要跟来河边招惹我们……”   他忽然不说话了。   宿舍陷入一片沉默。   须臾,一直没说话的顾池问:“她真的是自己失足掉进河里的?”   没想到,顾池的话竟然激怒了肥仔。   他猛地掀开被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不然呢?难道是我推的吗?老子碰她都嫌脏!顾池,你今天也太奇怪了吧?平时对黄婕避之不及的人可是你!”   “随便问问。”顾池翻了个身,语气淡淡的,“睡了。”   胖子一个人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然而没人搭理他,只能悻悻地躺下。   姜霁北也闭上眼。   夜半。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鼾声和磨牙声中,姜霁北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一张纸,塞进了睡衣里。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离开了房间。   姜霁北转动门把手,无声地关上房门。   他刚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苍白浮肿的脸,两个眼皮往上翻着,露出一片惨白的眼肉和红红的血丝,声音凄惨:“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姜霁北看了她一眼,冷静地问:“你礼貌吗?”   猪肚鸡把眼皮翻回来,关掉手电筒,大失所望:“难道你就没有过害怕的时候?”   姜霁北径直往客厅走去:“有。”   “什么时候?说来听听?”猪肚鸡来了兴致,紧跟在姜霁北身后。   “七年前,国道03618路特大爆炸事故。”   姜霁北绕到沙发后面,坐下来,用沙发挡住自己,抬头望向窗外的路灯。   暗淡的灯光落入他的眸中,像夜色中一座矗立在死寂海水里独自发光的孤独灯塔。   “我的青梅竹马被炸成了渣,破碎的人体组织全部涂在马路上,用镊子都揭不下来。”   姜霁北语气平静地说。   刚在旁边坐下的猪肚鸡倒抽一口冷气,小声地“卧槽”了一句:“寂哥,这……”   “不用安慰我。干点正事吧。”姜霁北低下头,把手伸进睡衣里。   “你要干吗?”猪肚鸡突然警惕起来,“你别乱来啊。”   姜霁北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从睡衣里抽出一张纸。   借着微弱的光线,猪肚鸡看到,这是一张被撕碎后重新用玻璃胶带粘起来的奖状。   上面写着黄婕的名字。   “好了,不逗你了,我也有。”她撩起袖管,把一张叠成方块的纸从手臂上剥了下来,“这是黄婕的成绩单。”   姜霁北刚要伸手去接,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谁在那里?”   姜霁北和猪肚鸡顿时一僵,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居然有人不声不响地出来了。   还是在他们两个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   一秒后,猪肚鸡对着姜霁北做了个口型:是,顾,池。   姜霁北点头,迅速在心里准备好应对措施。   他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坦然地说:“是我。”   猪肚鸡也站了起来:“还有我。”   顾池站在客厅里,先看了看衣衫不整的姜霁北,又看了看袖子撩到白胳膊上面的猪肚鸡,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你们两个……在搞对象?” 第15章 霸凌者(4)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猪肚鸡伸手把袖子捞下来。   姜霁北觉得这场景颇为有趣。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没有解释。   不知为何,顾池的眼神有些复杂。   姜霁北留意到了他手中的烟盒与打火机,问:“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抽根烟。”顾池晃了晃手里的烟盒。   “抽烟?”姜霁北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慢条斯理的,“抽烟可不好。”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猪肚鸡嗤笑一声,非常熟稔地嘲笑。   听到猪肚鸡的语气,顾池盯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算了。你们自便。”   说完,他叼着烟走进卫生间,没有开灯。   随后,“嗒”一声轻微的扣门声响起。   黑暗的客厅里,又只剩下姜霁北和猪肚鸡两人。   “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猪肚鸡转头看姜霁北,“他是看上了你还是看上了我?”   “也许两个都想要。”姜霁北说。   “……”   “这是白天我在课桌抽屉里找到的。”姜霁北没再开玩笑,他把手里的奖状递给猪肚鸡,“是肥仔撕的。”   猪肚鸡接过奖状,垂下眼,借着外面的路灯光线,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是一张校园绘画比赛的奖状,黄婕获得了校级一等奖。   这堆奖状碎片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姜霁北的抽屉里。   他借来玻璃胶带,将奖状复原,随后在课堂上触发了与黄婕有关的第二段线索“奖状”。   在回忆画面里,姜霁北看到,黄婕报名参加了学校举办的绘画比赛。   她的画和其他获奖的画作一起被贴到学校宣传栏上作为佳作展示,旁边还贴着一张一等奖的标签。   然而,在周一的学校例行晨会上,校领导公布的获奖名单里并没有黄婕的名字。   除了黄婕,班上其他参赛的同学都拿到了自己的奖状。   黄婕自然是不敢去问白老师的。   看得出来,白老师并不喜欢这个女学生,而黄婕也很害怕白老师。   更可惜的是,那些画作并没有在公告栏上展示多久。   在被张贴出来的第三天,它们就被以肥仔为首的男生们恶作剧地撕毁,变成了垃圾桶里的废纸。   “这个肥仔也太恶毒了,老师为什么不管他?”听完姜霁北的回溯,猪肚鸡皱起眉,“我上学的时候班上可没这么恶心的人。”   更恶心的事情你还没看见呢。   姜霁北心里想,又问:“成绩单有什么线索?”   “她的成绩单上有修改过的痕迹。”猪肚鸡放下奖状,拿起成绩单,指了指“数学”那一栏,“巧的是,也跟肥仔有关。”   姜霁北接过成绩单。   这是一份班级成绩单,黄婕的数学成绩被人用黑色水性笔修改过,把72分改成了92分。   修改手法非常拙劣,属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度。   “在我看到的回忆里,黄婕的母亲向她允诺,如果她的数学能考上90分,就奖励她一块智能手表。但是黄婕只考了72分。”猪肚鸡说。   “所以,她改了成绩?”姜霁北抬眸,将视线从成绩单上转回到猪肚鸡的脸上。   这个黄婕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毕竟成绩单是用油墨打印的,她却用黑色水性笔来修改。   “是,她改成绩的时候恰好被肥仔看见,肥仔不顾她的哀求,直接告到了白老师那里。白老师给黄婕的家长打了电话,让他们来学校,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了黄婕的谎言。”   “那……”姜霁北甚至可以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猪肚鸡点点头:“黄婕的家长当场把她踹翻在地,狠狠打了一顿。”   “黄婕并不是想要那块智能手表,她只是不想挨骂。她的家长忙于生计,没工夫管她,所以才让她寄宿在老师家。即便管教,也是简单粗暴的打骂。”   她接着说。   姜霁北叹了口气:“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肥仔,他应该就是黄婕最憎恨的人。”   “你和黄婕是什么关系?”猪肚鸡问,“我的角色应该参与过霸凌黄婕,没记错的话,我是肥仔小团体中的一员,我们这伙人经常一起玩。”   经常一起霸凌黄婕。   “我目前还没想起来。”姜霁北摇头,“这个小团体里除了你和肥仔,还有谁?”   “林莉莉、赵玉、肖仁和李唐。”猪肚鸡说,“除了李唐,其他三个都是白老师家的寄宿生。”   竟然没有周锁跟顾池。   姜霁北若有所思地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顾池跟她肯定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黄婕暗恋他。”猪肚鸡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回答道。   她顿了顿,忽然问:“寂哥,你对顾池了解多少?”   “他说他叫k,无业游民,在地下黑市混的。”   “k?这是真名?”猪肚鸡露出怀疑的表情,“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   姜霁北反问一句:“哪有人叫猪肚鸡的。”   猪肚鸡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姜霁北忽然发现,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拉开了。   顾池走了出来,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看着他们,压低声音问:“聊完了?”   “差不多。”姜霁北点头,“怎么了?”   “我在卫生间里看到一样东西。”   “什么?”   “跟我来。”顾池转身就走。   姜霁北和猪肚鸡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顾池在卫生间门口停下,伸手开灯。   卫生间骤然亮起。   姜霁北站在顾池身边,往里面望去。   惨白的灯光下,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红色笑脸出现在了墙壁上,红色液体顺着瓷砖淌到了地上。   一股浓郁的腥味在逼仄的空间里蔓延开。   这一次,是真的鲜血。   姜霁北看着这张笑脸,沉思几秒,问:“今天晚上,女生宿舍里最后一个进过卫生间的是谁?”   猪肚鸡想了想:“应该是林莉莉,她是最后一个洗澡的。”   “在我们出来前,还有人出来上过厕所吗?”姜霁北接着问。   “我们房间没有。”猪肚鸡摇头。   “我们也没有。”顾池说。   三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看向墙上的血迹,都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猪肚鸡问:“需要擦掉吗?”   “留着吧。”姜霁北说,“都回去睡吧。”   他想看看过了今晚,墙上的东西会不会自动消失。   顾池没问为什么,他很干脆地拉上了卫生间的门,伸手关灯。   他们在客厅分别,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各自的房间。   男生宿舍里鼾声如雷。   肥仔不仅打呼,还“咯吱咯吱”地磨牙,听起来就像有人拿着锯子一下一下地锯着骨头。   姜霁北顺着**爬上床,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他掖了掖被角,一双漂亮的眼睛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忽然很低地叫了一声:“顾池。”   他顿了下,又改口道——   “……晚安,k。”   下铺的顾池沉默不语。   就在姜霁北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顾池的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   “晚安。” 第16章 霸凌者(5)   第二天早上,众人在闹钟的轰炸声中苏醒,打着哈欠起床排队洗漱。   果然,卫生间墙壁上的鲜血笑脸消失不见了。除了姜霁北他们三个,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姜霁北洗漱完毕时,顾池已经背着书包,在家门口等着他。   路过餐桌的时候,姜霁北顺手拿了两袋装好的包子和豆浆,递了一袋给顾池:“给。”   顾池看起来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不客气。”姜霁北微笑。只是顺水推舟地卖人情罢了。   路上,姜霁北一边喝豆浆,一边问:“昨晚你看到那个笑脸的时候,有没有触发什么线索?”   顾池几口就把包子吃了,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这样啊。”姜霁北笑了笑,没有追问。   他知道顾池撒谎了。   没想到,顾池的下一句话却是:“你跟王嫣然……”   他停住,没说下去。   听到顾池欲言又止的话,姜霁北一怔。   他扭头看向顾池,浓密蓬松的卷发伴随着他的动作拂过肩头,露出干净流畅的下颌线条:“我们没什么,只是在现实中认识,同盟罢了。”   顾池一愣:“哦……”   姜霁北又补充一句:“我有恋人。”   “……”   顾池没接话。   他沉默地平视着前方,校服衬着他宽阔平直的肩线,勾勒出十七岁少年清瘦的身形。   姜霁北也没再说下去,低着头,安静地咬着吸管,默默捏紧手中早就喝空的豆浆杯。   两人一路无言,在怪异的气氛中走到了学校门口。   奇怪的是,整个学校都空荡荡的,连门口的保安都不见了踪影。   教室在六楼,他们来到教学楼,从一楼开始,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走。   二十分钟后,姜霁北先停下脚步:“k,你有没有觉得——”   顾池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旁边的楼层数字“4”贴纸:“这一层楼,刚才我们已经上过了。”   他们至少已经上了十层楼梯,可却一直在四楼的位置循环打转。   “鬼打墙?”姜霁北问。   “有可能。”顾池点头,“我们再走一层看看。”   姜霁北忽然直直地看着他身后,神色异样:“我想,应该不用了。”   顾池回过头。   在比他们的位置更上一些的楼梯拐角处,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趴在地上,正拖着身体往下爬。   她只有半截躯干,身体从腹腔处开始断裂,鲜血淋漓的肠子漏在外面。   女生用两条血肉模糊的胳膊往下爬,血淋淋的内脏一路破碎地洒落在楼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在爬到距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时,她终于抬起头,从滴着鲜血的长发下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   是黄婕。   她僵硬地牵起裂开到耳根的嘴角,向他们展示口腔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锋利尖牙,随后,阴恻恻地笑起来:“嘻嘻,我好疼呀。”   鲜血如泉水一样汩汩地从她的腹腔涌出来,顺着台阶往下流,很快就在姜霁北和顾池的脚下聚成一摊。   “啊。”姜霁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运动鞋,皱了下眉,“我鞋弄脏了。”   “你站远一点。”旁边的顾池拉开墙上的消防栓,用力从里面扯出灭火器。   “你要干什——”   姜霁北话还没说完,顾池已经大步跨上台阶,毫不犹豫地举起灭火器,直接抡爆了黄婕的头。   姜霁北:“……”   好家伙。   黄婕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啊呀呀呀——!”   她一双惨白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又长又锋利的灰色指甲用力朝顾池挠去!   可她还没碰到顾池,一个灭火器又抡到了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用力拍扁在楼梯上。   顾池面无表情地抡着灭火器,一下接一下地砸到黄婕头上,动作又快又狠。   “k,你简直是个恶鬼杀手。”姜霁北抱起胳膊,看着飞溅到天花板上的鲜血,默默后退几步,唏嘘道,“还有,系统,这特效夸张了啊。”   【姜先生您好,系统已经将您的建议反馈给工作人员。】   【姜先生您好,工作人员feb_observer0187回复您:亲亲,韩国恐怖片就是这样的哦亲亲,这种极端暴力杀戮场景在《女高怪谈》《三更之回家》《蔷花,红莲》和《爱的肢解》等知名韩国恐怖片中都出现过哦。】*   姜霁北:“……”   行吧。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只有半截身体的黄婕很快就被砸成一摊黏糊糊的烂肉。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涨鼓鼓地陷在肉堆里,怨毒地盯着他们。   顾池刚把灭火器放到地上,不料,这堆烂肉突然开始蠕动,无数个肉芽如雨后春笋一样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血肉上冒出来。   没几秒工夫,这堆碎肉重新组成了黄婕的半个躯体!   黄婕抬起被鲜血染红的脸,眼神哀怨地看着顾池,语气委屈地问:“池池,你为什么打我呀?”   她缓缓张开嘴,嘴角撕裂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一直裂开到了后脑勺!   一排排锋利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黄婕的口腔,牙与舌头间还粘连着滴滴答答的血液和口水。   黄婕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一边缓缓往下爬,一边高声尖叫起来:“我好疼,我好疼好疼好疼好疼!我好疼——啊啊啊啊!我好疼啊!”   “我们肯定没法从楼梯间出去了。”顾池把灭火器扔到地上,回头看姜霁北。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溅到下巴的血迹,问:“你会跑酷吧?”   姜霁北怔了一下:“会是会……”   但顾池的语气不像询问,反而像陈述,仿佛料定他会。   “从那儿出。”顾池指了指墙上的离地面至少两米高的窗子,“我先出,你跟着我。”   “好。”姜霁北点头。   顾池腾空而起,一脚蹬在楼梯扶手上,借力纵身一跃,飞扑向窗台。   他抓住窗台边缘,敏捷地翻身上窗,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对姜霁北说:“可以出去,跟上我。”   说完,顾池往外一跃,消失在了窗口。   姜霁北没有工夫多想,在黄婕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朝他扑来时,飞快地跳到了窗台上。   外面的顾池已经顺着旁边的管道,动作迅速地滑到了三楼。   他紧贴着教学楼外墙,单手攀住窗外狭窄的凸起处,轻轻松松地从窗户跳进了一间教室。   顾池刚翻滚落地,身后的姜霁北就跟着跳窗进来了,前后间隔不过五秒。   他回过头,惊讶地看了姜霁北一眼:“不错。”   姜霁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顾池笑了一下:“我原本是不会的。”   是池闲教会了他。 第17章 霸凌者(6)   池闲还在的时候,曾热衷于各种极限运动,尤其是跑酷。   最作死的一次,他徒手攀爬上悬于八百米高空的玻璃桥顶,脚踩着钢索,在空中闲庭信步,全然不顾脚下密集往来的车流和仰首围观的人群。   城市治安督察队骑着飞艇,在半空中拼命冲池闲鸣笛,警告他赶紧下来,否则就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逮捕他。   池闲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   他蓦地松开手,开始在钢索上冲刺,随后在桥拱最高处腾空而起,完成了一个无比惊险却完美的后空翻。   那会儿姜霁北就站在桥下聚集的人群里,八百米的高度让他感到眩晕。   尤其是当池闲表演高空花式后空翻时,身边的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尖叫声,姜霁北连后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手心被细密的冷汗浸湿。   好在池闲最终稳稳地落回了桥上,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踩着钢索滑了下来,有惊无险地平安落地。   姜霁北第一时间冲上去,在池闲面前停下,白着一张脸,抿紧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池闲抬手擦掉额头上的热汗,冲他张开胳膊,很欠扁地笑:“哥,抱一下。”   姜霁北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于是池闲非常自觉地上前一步,将他搂进怀里:“刚才是不是要被我吓哭了?”   姜霁北一把推开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我在等着给你收尸。”   “那可不行。”池闲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滚烫的胸口紧紧贴住姜霁北的后背,“我要是死了,哥就要孤独终老了,我得长命百岁才可以。”   感受到身后少年有力的心跳声,姜霁北没回头,语气却软了两分:“……至少,下次把护具戴上。”   “知道了哥。”池闲笑嘻嘻地搂紧姜霁北,靠近他的耳朵,很坏心眼地压低声音,“哥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   “你……”姜霁北恼了。   “但我不想哥为了我哭。”没想到,池闲顿了顿,接着说,“我希望你只会为我笑。”   姜霁北的心蓦地一跳:“那你自己把罚款交了。”   “啊……”身后传来少年伤脑筋的声音,“那交完罚款,哥请我吃冰淇淋好不好?”   “为什么不是你请我吃?”   “因为我的钱要存着交下一次罚款……”   “……”   池闲生来就是自由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来去自如。   因为隔三岔五花式作死,池闲早就被城市治安管理局拉进黑名单,又被姜霁北一次次找人放出来。   他也曾经带着姜霁北在高空索道上滑雪橇,将危险的极限运动尝试了个遍。   姜霁北被池闲拉着,锻炼出了不错的运动神经。   也正因如此,才歪打正着地让姜霁北在两场电影中有了逃生的技能。   …………   “我们出去看看?”   顾池的声音打断了姜霁北的回忆。   姜霁北回过神,对上顾池蔚蓝色的眸,有点恍惚地点点头。   他们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整个走廊遍地都是尸体,有老师的,也有学生的,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被开膛破肚,敞开的腹腔和裸露的新鲜内脏还冒着腾腾热气,显然刚遇害不久。   “看来是黄婕干的。”顾池检查完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具尸体,对姜霁北说,“但她刚才还跟我们在一起。”   “她是溺亡的,却以车祸遇难的形象出现。”姜霁北回想起昨天看到的车祸现场照,“我猜她分化成了不止一个灵体,在学校里进行杀戮。我们遇到的只是其中一个。”   顾池点头,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替她找出复仇对象。”姜霁北很坦然地告诉他。   “一样。”   姜霁北没猜错的话,“找出黄婕的复仇对象”应该属于系统下达给所有体验者的公共任务。   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应该还有自己的私人任务。   想到这里,姜霁北问:“系统有没有跟你说,如果没找到会怎样?”   “没说,但我想应该也不用说了。”顾池的视线扫过堆满整条长廊的尸体,“她已经开始无差别大规模复仇了。”   “不愧是韩国电影的惯用手法。”姜霁北“啧”了一声,“先以极端夸张的霸凌场面为噱头,再开启爽文主角的复仇模式。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漏过一个。”   “我们先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顾池说。   他们绕开堆叠的尸体和地上大片的血迹,顺着走廊,一路往前。   没走多远,顾池忽然开口:“前面有个电梯。”   姜霁北也看到了,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在电梯前停下。   从电梯门上贴着的陈旧封条来看,这部电梯似乎被废弃了很久。   姜霁北将脸贴近门缝,一阵阵冰冷的诡异阴风从门缝中涌出来,扑到他的脸上。   他感受了片刻,余光忽然瞥到顾池走向了一旁的消防栓,转头看他:“你想用灭火器砸电梯门?”   “嗯。”顾池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在消防栓前停下,拉开门,刚把手伸进去,却忽然顿住。   姜霁北留意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有线索。”顾池从消防栓里拿出一个本子,低头看了一眼,“看起来像是日记本。”   姜霁北走过去,从顾池手中接过日记本。   这是一个带着密码锁的日记本,要用配套的小钥匙才能打开。然而这种锁实际上形同虚设,用剪刀或者铁丝就能随便捅开。   这个日记本上的锁,则已经被人整个暴力撬开。   看来,拿走这本日记的人并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被日记本的主人发现。   检查完锁,姜霁北翻开封面,扉页写着“黄婕”两个字。   “是黄婕的日记本。”   他迅速浏览了日记本里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小女生的心事记录,还有一些文艺句子的摘抄。   当然,也有提到其他人的名字。   姜霁北抬起头,瞥了顾池一眼:“你的名字在里面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顾池转开视线,冷冷地撇清关系,“关我什么事。”   姜霁北笑了一声,接着往后翻:“日记里提到了这部电梯。”   这部电梯在他们入学的时候就已经贴着封条,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废弃了多久,又为何被废弃。   每个学校都拥有自己流传的恐怖传说,关于这部电梯,也有许多千奇百怪的传闻。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曾有一个女老师吊死在这部电梯里。   因为没人敢收尸,女老师的尸体直到现在还挂在电梯里面。   据说,只要打开电梯门,就能看到一具被风干的女性尸体。   十几岁的青少年们很是调皮,尤其是男生。   他们经常在课间聚集到电梯门口,贴着电梯门中间那条缝,感受着从里面吹出来的阴飕飕的冷风,尝试着扒开电梯门,期待着与电梯里的干尸打个照面。   “……但凡有点脑子,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干尸。”顾池无语。   “但是有一次,电梯门真的被他们扒开了。”姜霁北从日记本后面抬眼看他,“他们把黄婕推进了电梯井里。” 第18章 霸凌者(7)   黄婕很喜欢写日记,写完之后她会把日记本锁上,藏在课桌抽屉里。   但是抽屉并不安全,在黄婕不在教室里的时候,那些讨厌她的同学会去翻她的抽屉,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一天,肥仔从黄婕的抽屉里翻出了她的日记本,用剪刀把外面的密码锁整个撬开。   他站在黄婕的座位前,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大声朗读日记本里的内容——   “在被荆棘缠绕的城堡里,美丽的黄婕公主静静地沉睡着,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顾池王子,吻醒她——”   周围的同学被日记内容和肥仔滑稽的语气逗得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黄婕公主!笑死我了!”   “校花又在做梦吧?叫她一声校花,她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她怎么老意淫人家顾池啊,顾池太惨了吧。”   顾池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着操场。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听不出情绪:“差不多得了。”   就在这时,黄婕正好走进教室。   看到众人聚集在自己座位前,肥仔手里还拿着日记本,她脸色倏地变得惨白,猛地冲上前:“肥仔,你贱不贱啊?!快点还给我!”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笑得更厉害了——   “哦哟!公主来了!快点护驾!”   “哇!我们是不是要给公主陛下磕个响头啊?”   肥仔自然不可能轻易地将日记本还给她,两人在教室里追逐起来。   在争抢日记本时,情绪激动的黄婕竟然扇了肥仔一个巴掌。   听到清脆的耳光声,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接着连连爆发出“哇哦”的起哄声。   就连窗边的顾池也转过头,惊讶地看向黄婕。   肥仔也没想到黄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他耳光,让他丢了面子。   他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黄婕的头发,不顾她的哭叫和求饶,抓着她的头用力砸向课桌:“你这个贱逼!”   黄婕的反抗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恶作剧,换来的反而是更激烈的霸凌。   那天放晚学后,那个经常欺负黄婕的小团体把她逮到了学校天台,逼迫她跪在地上,轮流扇她耳光。   “电梯门撬开了撬开了!”就在他们扇得正起劲时,远处传来肥仔的叫声,“快把这个贱人带过来见见干尸!”   听到肥仔的话,同学们嬉笑着把黄婕推倒在地,拽着她的两条腿,将她一路往电梯的方向拖行。   “不要——”黄婕趴在地上,拼命用手指抠着水泥地面,发出绝望的悲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饶了我——”   年久失修的废弃电梯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干尸,他们将她拖到被扒开门的电梯前,合力将她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旷阴冷的废弃电梯井里回荡着黄婕的惨叫声。   黄婕没有死,恰好路过的周锁把她拉了上来。   她受了严重的皮肉伤,腹部和背部被蹭掉了大块的皮,足够她吃一阵苦头。   从医院回来,黄婕全身都缠上了绷带。   重新生长出来的嫩肉和绷带粘在了一起,晚上换药的时候,她疼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音,生怕被同宿舍的女生们继续欺负。   而那本日记不知道被肥仔扔到了哪里,再也找不到了。   “看来肥仔随手把日记本塞进了消防栓里,然后被我们捡到了。”姜霁北把日记递给顾池,“有时候我很害怕十几岁的青少年,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不知天高地厚,能做出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顾池接过日记,随手翻了翻,忽然抬眸问:“你十几岁时是怎么样的?”   “我吗?”姜霁北偏着脑袋,短暂地思索两秒,忽然微笑起来,“我十几岁的时候,脑子里只想着拍电影,以及……跟在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坏小子身后,整天担惊受怕。”   十七岁的池闲,年轻英俊,朝气蓬勃,爱笑,爱挑战各种极限运动,爱逗比他大两岁的姜霁北。   直到那天,他被炸碎在国道03618路。   那个热浪滔天的下午,从颁奖仪式上匆忙赶来的姜霁北摔上车门,不顾阻拦,冲入依然冒着滚滚黑烟的废墟中,疯狂翻找。   他顶着烈日的暴晒,拿着一把尖嘴镊子,一点一点在焦黑的道路上抠挖着,企图剥下池闲破碎的人体组织。   可它们粘得太紧,除了沙砾和灰尘,他什么也抠不下来。   最后,十九岁的姜霁北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狼狈地放声大哭起来。   “骗人……”   “说好的长命百岁呢……”   他想起他曾经跟池闲说过的那句“等着给你收尸”的气话。   现在,他却连池闲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在层层热浪中,姜霁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凝固着血液的地面上,迅速渗进去,仿佛这样就能与他消失的恋人融为一体。   看见姜霁北忽然愣怔的表情,顾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又在走神?”   “没事。”姜霁北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想了想,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部电影有点奇怪。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却又总是想起很多事情。”   顾池凝神看他,刚要开口,却被远处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断。   “周锁!顾池——”   是活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惊慌失措地朝他们狂奔而来。   姜霁北一眼就看到了猪肚鸡。   她身上沾着血,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仿佛随时可能摔倒,实际上却稳稳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既不超过其他人,又不至于殿后。   这群人在姜霁北和顾池面前停下,纷纷弯腰,撑着膝盖大喘气。   他们浑身是汗,衣服上沾满了污渍和血,狼狈不堪。   “大家都被困在了这栋教学楼里!”   “呜呜呜……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才从黄婕手里逃出来……”   看来,他们都是从黄婕手里逃出来的幸存者。   顾池和姜霁北对视一眼,面不改色地把日记本藏进外套里,问:“你们见到的黄婕是什么样的?”   “和昨天照片上的一样,”和他们同宿舍的男生肖仁狼狈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全身膨胀,高度腐烂,脸已经完全变形了。”   昨晚被肥仔恶作剧的女生赵玉哭着说:“我看到的黄婕只有上半身,拖着一肚子的肠子……”   姜霁北转动着视线,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这群人。   这里一共七个人,除了他、顾池和猪肚鸡,分别是肖仁,女生宿舍的林莉莉和赵玉,还有一个名叫李唐的男生。   除了周锁,这些人都是黄婕的同班同学。   再减掉顾池的话,这些人都是肥仔那个小团体里的成员,都参与过霸凌黄婕。   “黄婕到底是怎么死的?”记住这些面孔后,姜霁北开口,“她真的是失足落水的吗?”   “——还是,你们推下去的?” 第19章 霸凌者(8)   “不是我们!”林莉莉矢口否认,“我们根本不知道!”   “必须说实话。”姜霁北温和地打断了她,“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听到他的话,剩下几人表情各异。   须臾,肖仁犹豫地开口:“那天,那天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最后跟黄婕在一起的人是肥仔……”   那天放学后,他们去河边玩,恰好碰到了在岸边捡贝壳的黄婕。   和往常一样,双方发生了口角,于是黄婕遭到了小团体的追逐和打骂。   其他人精力有限,追着她跑了一段后就停了下来,玩别的去了。   只有肥仔锲而不舍地追赶黄婕,两人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内。   不久,肥仔突然一个人回来了。   “黄婕呢?”赵玉问。   “操。”肥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表情有点紧张,“那个贱逼掉进河里了。”   一旁的王嫣然睁大眼睛:“啊?那她上来了吗?”   “谁知道她,估计故意躲起来,想吓我们吧。”肥仔吐了一口唾沫,表情发狠,“走了走了,别管她。”   其他人显得有点犹豫:“可是……”   “万一出事怎么办?”李唐问,“她不会被淹死吧?”   “磨磨叽叽什么!”肥仔骂了一句,转身就走,“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见他走了,大家赶紧追上去:“哎!等等!”   落在最后的王嫣然刚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河面,一切风平浪静,只有微风拂过水面时,被吹皱的波纹才一圈圈荡漾开。   王嫣然没有多想,朝已经走远的小团体跑去:“等我——”   那晚,黄婕没有回白老师家。   恰好那天白老师夫妇去喝喜酒,回来得晚,再加上没有学生报告,直到第二天上课,白老师才发现黄婕夜不归宿。   她给黄婕的家长打电话询问,可黄婕的家长表示,女儿并没有回家。   白老师觉察到事情不对,把班上经常欺负黄婕的小团体成员轮流叫到办公室,单独审问。   可小团体成员们怕遭到责罚,早就串好了口供,谁也不肯说出事实。   在黄婕家长的施压下,学校最终选择了报警。   惊慌失措的学生们这才承认,最后一次见到黄婕是在河边,可他们并没有供出肥仔。   一周后,黄婕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   由于一直浸泡在水中,尸体早就变得肿胀不堪,皮肤泡得发白,两只眼睛往外突出,嘴微微张开,黏稠的褐色尸液裹着几只蛆从里面流出,蜿蜒而下。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躯体泡在水中的部分已经被河里的鱼鳖啃烂,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在腐烂处涌动翻滚。   接到消息,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来到岸边围观。   小团体成员们也一起去了,他们不仅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反而笑闹成一团。   有人甚至拿起手机拍照,直到被警察哄赶,才嬉笑着离开。   听完他们的坦白,姜霁北蹙起眉:“照片是谁拍的?”   “是肥仔拍的。”林莉莉举起手,小声地说,“用我的手机……”   “那又是谁贴上去的?”   “是肥仔贴的。”肖仁承认,“我陪他去洗的照片。”   “那天在场的人有谁?全站出来。”   没想到,第一个站了出来的竟然是猪肚鸡:“我。”   剩余的人互相看了看,也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   除了周锁和顾池,其余五人都在案发现场,他们都是肥仔那个小团体的成员。   “大家都是幸存的电影节体验者,我就不绕圈子了。”姜霁北平静地看着他们,“我的任务是找出黄婕的复仇对象,我想你们也一样。”   众人默认。   李唐一头冷汗,只想着如何推锅:“是肥仔!肯定是肥仔把黄婕推下水的!”   “肯定是他!不关我们的事情啊!”赵玉快哭了。   “肥仔就是黄婕最恨的人!”肖仁语气笃定。   “对!只要把肥仔交给黄婕,我们就可以活下去了!”   “牺牲他一个,就能拯救我们所有人!”   “我们应该杀了肥仔!”   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表情也逐渐扭曲,恨不得马上找到肥仔,将他大卸八块。   他们只想找一个替死鬼祭天,以为这样就能抹去自己的罪证,逃出生天,全然忘却自己的角色也是霸凌者。   自始至终,顾池和猪肚鸡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站在一旁,和姜霁北一起,冷眼旁观着人性的扭曲与丑恶。   这些人入戏太深了,没有把影片跟现实剥离开。   姜霁北看着他们,心想。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是受到了什么影响吗?   忽然,林莉莉的目光留意到了什么,瞬间惊呼起来:“快看!电梯门开了!”   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远处,那部废弃电梯的门竟然缓缓朝两边打开。   “这电梯不是废弃了吗?怎么会——”肖仁喃喃自语,忍不住上前一步。   一旁的顾池忽然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等等。”   众人站在原地,屏着呼吸,看着电梯门完全打开。   里面的白炽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肥仔的尸体被吊在电梯里,缓缓晃动着,发出“吱嘎——吱嘎——”的钝重声响。   他面色发黑,一双没有黑眼珠的白色眼仁往外暴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鲜红的舌头和血淋淋的大肠从口腔里涌出来,带着黏糊糊的黄绿色液体,一大团悬挂在他的嘴边。   他的腹腔被人用力扯开,小肠被掏出来,一圈一圈地缠住了脖子。   而其他的内脏则被完整地取出来,逐一排列在他脚下的空地上。   鲜血从肥仔的腹腔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如同浇花一样浇灌在了他的内脏上。   整个楼道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滴答”“滴答”滴落的声音。 第20章 霸凌者(9)   见此情景,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倒退几步。   “怎么会……”   “是黄婕!一定是黄婕杀了他!”   肖仁面色发白,冷汗直流。   若不是刚才顾池拉住了他,他恐怕就要独自面对如此恐怖血腥的画面了——虽然和一群人一起面对也没什么区别。   顾池松开手,往电梯走去。   姜霁北和猪肚鸡看了看对方,默契地跟在了他身后。   见他们都过去了,其他人也只好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畏畏缩缩地跟了上去。   顾池并没有走进电梯,而是停在门口,审视着肥仔的尸体。   “有发现什么线索吗?”站在他身后的姜霁北问。   顾池摇摇头:“暂时没有。”   确认过肥仔确实死透了,且环境暂时安全后,顾池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白色橡胶手套。   他戴上手套,跨入电梯,认真地检查起尸体来。   “淦,你好怪啊。”猪肚鸡皱着眉,“随身带着手套,是打算随时验尸吗?”   “是的。”背对着她的顾池回答。   “……”   一旁的李唐突然问:“既然肥仔已经死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活着离开了?”   “我看未必。”听到他的提问,姜霁北转过头,眸中的笑意轻且薄,“毕竟大家都还站在这里。”   尽管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温和而平静,可李唐依然觉得,自己藏在内心的阴暗想法被姜霁北看得彻彻底底。   李唐倏地感到羞愧和尴尬。   他讷讷地转移话题,企图给自己挽尊:“不过,肥仔这种狠人怎么可能死在黄婕手里……”   “黄婕可是厉鬼,肥仔再怎么邪也只是个人类。”林莉莉害怕地说。   “他还算人吗?”猪肚鸡嗤笑一声,“他这种人,活着比鬼还可怕,死了指不定会变成什么呢。”   “呸呸呸,你别瞎说!万一他今晚真的回来了……”林莉莉赶紧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不愿面对电梯里的尸体。   肖仁喃喃自语:“对啊,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难道说……肥仔并不是黄婕的复仇对象?!”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顿时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不是肥仔?!”   “那究竟是谁?”   “还有谁跟黄婕结仇了?”   他们看看彼此,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仿佛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中,恐惧、猜忌、慌乱等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瞬间将他们淹没。   在漫长的寂静后,第一个崩溃的是肖仁:“我先声明,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是在旁边看而已,那些都是你们干的!”   “肖仁你装什么逼呢!”李唐立刻用手指着他,“哪次欺负黄婕少得了你?你简直就是第二个肥仔好吧?”   “去你妈逼的!你少血口喷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没说两句就动起了拳头。   见男生们开始互相揭发,赵玉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是王嫣然和林莉莉!她们两个经常在宿舍里欺负黄婕!”   “赵玉,这个时候你还在装小白兔是吗?”林莉莉立刻冷笑起来,“你别以为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是你怂恿黄婕穿着吊带约顾池在客厅见面的。”   一旁的猪肚鸡抱起了胳膊。   显然,她根本不屑参与这种鱼死网破的纷争。   “是你!一定是你!”   “你别装!少跟我来这套!”   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滑稽。   众人互相指责,企图推卸责任,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他们将丑陋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像极了一出闹剧。   “顾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突然,被李唐压在地上暴揍的肖仁将矛头指向了顾池:“你明知道黄婕喜欢你,你讨厌她,却还总是故意在她面前晃!她最恨的人未必不是你!”   顾池压根没搭理肖仁。   他蹲在尸体前,头都没回,全神贯注地检查着肥仔的腹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互相推锅没用,还不如在黄婕杀了我们之前,抓紧时间推凶。”姜霁北打断了这场丑陋的闹剧,“你们有什么线索,都可以说出来。”   吵累了的众人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用赤红的双眼瞪着彼此。   见姜霁北发话,猪肚鸡放下胳膊,开口说:“黄婕偷过我钱。”   大家一顿,纷纷把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表情各异。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猪肚鸡接着说:“有一次放学,她故作热情地抱住我,央求我借钱给她。我没同意,她就悄悄把手伸进我的外套口袋,偷走了我放在里面的五块钱。”   “然后呢?”姜霁北问。   “她松开手,把那张五块钱展示给我看,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有钱。”猪肚鸡露出无语的表情,“我一摸口袋就知道她偷了我的钱,可她死不承认,拿着我的钱一溜烟跑了。”   “嚯。”姜霁北挑眉,“她心理素质挺强啊。”   “是脸皮厚吧。”猪肚鸡吐槽。   “我想起来了,她也问我借过钱。”有人先开了口,林莉莉冷静下来,接过话茬,“我说我没有,她就装作很可怜的样子求我,还说要跟我回家,问我爸妈借。”   “黄婕倒没跟我借过钱,但是她问我借过衣服。她说自己冷,没有外套穿,非要穿我的。”轮到赵玉,“其实她自己有衣服,却故意不穿。”   “她也跟我借过衣服。”顾池突然回过头,“我没借。”   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忽然变得缓和,李唐和肖仁也回忆起黄婕的种种怪异行为。   姜霁北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垂着眸,静静地思考着。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众人,问:“你们是不是把她推进电梯过?”   “怎么可能!那是要出人命的!”   “我们只是吓唬她,怎么可能真的把她推下去?”   没想到,这一次,大家的反应竟然出奇一致,非常坚定地否认了这件事。   姜霁北和顾池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   黄婕在日记中写道,她被推下废弃电梯井,是路过的周锁救了她。   难道,是黄婕在撒谎?   “在我的线索里,黄婕不仅是个撒谎精,还特别喜欢挑拨同学之间的关系。”肖仁说。   “黄婕不讲卫生,垃圾塞满课桌抽屉,臭了都不舍得扔。”李唐接话,“她特别狗腿,我们都很烦她,可她却非要缠着我们。”   “我拿到的线索也是这样的!”赵玉连连点头,“全班都知道她喜欢躲在被子里吃辣条!”   林莉莉也毫不客气:“她有癔病吧,整天幻想顾池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把顾池写进日记里意淫。”   姜霁北转头看猪肚鸡。   猪肚鸡用微小的幅度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的记忆也是如此。   韩国电影里时常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夸张反转,正如现在他们所面对的情况,黄婕并不是“完美受害人”。   相反的,可能还劣迹斑斑。   静默两秒后,姜霁北开口:“我猜——”   “她是不是有妄想症?”   与此同时,顾池恰好接上。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第21章 霸凌者(10)   忽然,肖仁大声地说:“周锁,怎么就你没说话?”   他这么一喊,李唐也立刻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姜霁北:“就是啊,是你让我们说的,怎么你自己反而安静了?”   两个女生猛然醒悟,表情明显变得警惕:“你和黄婕什么关系?”   “我救过她。”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疑,姜霁北并没有表露出半分愤怒的情绪。   他抬眸看他们,依然是一副笑容淡淡的温和模样:“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就目前我所获得的线索来看,她被你们推下电梯井时,我正好路过,把她救了上来。”   “怎么可能?!”姜霁北的话音刚落,林莉莉就失声叫起来,“我们根本没把她推下去!”   赵玉拔高了嗓门:“就是啊,我们只是把电梯门掰开一条缝,逼着她紧贴着那条缝,吓唬吓唬她罢了!”   “这可是要出人命的!”肖仁也矢口否认,“我们不至于搭上自己的未来!”   什么?没有推下去?   那为什么——   惊讶的表情只在姜霁北的脸上浮现了一秒,就立刻被隐藏起来。   他低头沉思两秒,露出了豁然开朗的微笑。   原来如此。   刚才他和顾池拿到的“电梯”线索明明疑点重重,可他却陷入了“韩国电影就是浮夸和不讲逻辑”的思维误区里,轻信了这段线索。   冷静下来之后仔细一想,那段回忆根本站不住脚。   在那段回忆中,以肥仔为首的小团体在顶楼天台将黄婕推入了电梯井。   那里可是六楼。   周锁是如何恰好地及时出现在了六楼,并一把拉住了黄婕的?   除非这段线索造假,否则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目前拿到的线索而言,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肥仔一人。   但是,这些线索是谁给他们的呢?   是黄婕。   无论是姜霁北拿到的奖状,还是猪肚鸡拿到的成绩单,又或者是他和顾池一起拿到的日记本,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   它们都是以黄婕的生前视角来叙述整件事情的。   黄婕想要引导他们,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太过相信黄婕,反而忽略了她是个“撒谎精”的事实,陷入了思维误区。   线索,是可以造假的。   他们看到的,都是黄婕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周锁,你一直在套我们的话吧?你故意捏造线索欺骗我们,却没想过会被拆穿!”   肖仁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姜霁北。   不等姜霁北回答,他又扭头看向其他人,企图获得他们的支持:“你们有没有发现,周锁一直在控场,我们从一开始就受到了他的引导!”   其他人也非常配合地对姜霁北释放敌意——   “我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说!”   “周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想到这会儿所有人都集中火力攻击自己,可姜霁北没打算辩解。   他知道,在大家都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做再多辩解都没有用。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让子弹飞一会儿。   “我证明周锁没有撒谎。”正在忙碌的顾池忽然开口。   众人停止猜疑,纷纷转头看向他。   姜霁北也将目光转向顾池的方向。   顾池摘下沾满鲜血和尸液的橡胶手套,扔到地上,走出电梯。   他从外套里拿出了黄婕的日记本,单手举着,表情冷漠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周锁救过黄婕的事情,是这本日记里写的,他没有捏造线索。”   看到他手里那本日记,林莉莉的脸色蓦地变了:“这不是黄婕的日记吗?!”   “我也记得这个封面。”赵玉盯着日记本,小声说,“那天,肥仔偷了黄婕的日记本,我们都在场……”   肖仁的脸色变了又变,但还是咬牙坚持道:“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无辜的!”   “你们也不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冷眼旁观的猪肚鸡终于开口说话,她冷冷地睨了肖仁一眼,“如果黄婕是受害者,那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别忘了,这部电影的名字叫——”   “《霸凌者》。”   猪肚鸡的话像一根尖刺,扎得众人面色不定。   见气氛骤然冷却,姜霁北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我们没必要在这里互相猜忌,别忘了,黄婕才是我们应该共同对付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姜霁北继续说:“现在肥仔已经被排除了,黄婕的复仇对象可能在我们这群人中间。但你们有没有想过——”   “万一,不是我们几个人呢?”   姜霁北一语中的。   众人顿时醍醐灌顶。   “对对对,也不一定在我们中间啊!万一是电影里的npc呢?白老师和她老公都有可能啊!”   “我觉得还有可能是黄婕的家长!”   “还好周锁聪明,不然我们可能真的要跳进陷阱了。”   “实不相瞒,周锁说的我刚才也想到了——”   “停停停,肖仁,你能不能别装逼了?”林莉莉白了肖仁一眼,转头问姜霁北,“周锁,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   姜霁北看向窗外。   他们出门的时候明明是早上,可现在外面已经被一片血色的晚霞笼罩。   顾池说:“黄婕一直没出现,估计已经离开了。”   姜霁北收回视线,看向众人:“我们先回白老师家吧。”   “那这些尸体……”赵玉担忧地看了一眼尸山血海的走廊。   “估计明天就能恢复原状。”联想到昨夜卫生间墙壁上的鲜血笑脸,猪肚鸡随口一答。   顾池和姜霁北打头阵,众人跟在他们身后,绕开尸堆,一个挨着一个,战战兢兢地离开了教学楼。   果然,一离开学校,他们就如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车水马龙的街头和鼎沸的嘈杂声瞬间填满了他们贫瘠的安全感。   走出校门后,原本领头的姜霁北和顾池渐渐落在他们后面。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映在水泥路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虽然有点问晚了的感觉,但我还是想问。”走出一小段路后,姜霁北忽然开口,“k,如果刚才可以选择,你会用肥仔一个人的死,来换所有人的安全吗?”   顾池一顿,偏过脑袋,垂眸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著名的‘电车难题’。”*   “什么?”   “一条铁路上有两个分岔口,正常通行的那条铁轨有警示牌,废弃的那条没有。废弃的铁路上有一个孩子,而正常通行的那条上则有五个孩子。”姜霁北盯着走在前面的那群人,“你是一名扳道工,现在火车驶来,你会选择扳动拉杆,改变火车行驶的方向,牺牲那个无辜孩子,去拯救另外五个人吗?”   “肥仔可不一定无辜。”顾池看他。   “但他未必是凶手。”姜霁北微笑。   十年前,姜霁北也曾经问过池闲同样的问题。   很多人会被绕进道德标准的陷阱里,纠结是“死五救一”,还是“死一救五”。   面对提问,十四岁的少年池闲给了一个离谱的回答:“好家伙,那我选择开火车撞死出这个问题的人。”   “嗯?”十六岁的姜霁北有些意外地挑眉。   “能想出这种问题,不是蠢就是坏。他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逼人做出选择?道德评判标准又由谁来定?”池闲反问。   “嗯,阿闲很清醒。”姜霁北笑起来。   “不过说真的,哥。”池闲笑嘻嘻地将胳膊肘搭到姜霁北肩上,“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后,我可能都是这个回答。”   姜霁北微笑着拍掉他的手:“那十年后我再问你一遍。”   …………   “就‘电车难题’而言,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让火车正常行驶。”顾池眼神很冷地勾了一下唇角,“火车上还有一车的乘客,他们和另一条轨道上的人不该为这五个人的错误付出代价。”   “没有人拥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他看向姜霁北,“那你呢?你怎么选?”   “和你一样。”姜霁北回望着顾池,也微笑起来,“即便是feb,也不可以。”   大家回到了白老师家门口。   保管钥匙的赵玉刚打开门,突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你鬼吼鬼叫什么?”后面的李唐莫名其妙地问。   “尸、尸体!”赵玉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连滚带爬,“是、是、是——”   面色煞白的林莉莉扶着门框,替她回答:“是肖仁。”   “什么?!”姜霁北面色一变,推开他们,挤到门口朝里面望去。   刚才还和他们在一起的肖仁,此时被吊在客厅中央的吊扇上,两条腿在半空中缓慢而诡异地晃荡着。   肖仁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鲜血笑脸,和昨晚他们在卫生间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第22章 霸凌者(11)   “肖仁刚不是还跟我们在一起吗?”李唐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他什么时候——”   顾池忽然开口:“如果刚才跟我们在一起的,根本就不是肖仁呢?”   “那是谁?黄婕吗?”猪肚鸡“嚯”了一声,“真会玩。”   “别,别说了……”赵玉双手捂脸,两条腿不停地发抖。   姜霁北一言不发地盯着墙上的鲜血笑脸。   没想到,黄婕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们堵在门口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赵玉吓得浑身一颤,僵硬地回过头。   白老师提着挎包站在他们后面,风尘仆仆,显然刚下班回来。   “老师,”看到白老师,赵玉像见到救星似的,拖着哭腔,“肖仁他,他——”   “肖仁又怎么了?”白老师皱着眉,挤开他们往家里走,“你们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老师,别——”李唐脱口而出。   “干什么?发什么神经?”已经走到玄关的白老师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姜霁北重新往客厅望去。   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刚才还挂在吊扇上的尸体和墙上的鲜血笑脸仿佛只是他们的幻觉。   面对这一幕,众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傻站着,来帮忙做饭。”白老师已经换好了鞋,往房间走去。   姜霁北没犹豫,直接进了家门。   顾池跟在他身后,接着猪肚鸡也跟了上来。   他们一动,其他人也咬咬牙,战战兢兢地进了家门。   看着干干净净的客厅,林莉莉嘀咕:“难道,这也是黄婕变出来吓我们的?”   没有人回答她。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肖仁是真的死了。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逃亡、惊吓和内讧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饭桌上,白老师奇怪地问:“你们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少?平时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她只字不提肥仔和肖仁的名字,仿佛根本没发现他们不在。   没有人回答她。   大家沉默地吃完晚饭,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姜霁北一个人去了楼顶天台。   他侧身靠在围栏上,纤长的身影立在夜幕中。   姜霁北凝望着远处昏黄的路灯,陷入沉思。   系统给他布置的剧情任务是:尽快想起周锁跟黄婕的关系,并且找出黄婕的复仇对象。   黄婕与顾池是暗恋和被暗恋的关系,猪肚鸡与黄婕是霸凌和被霸凌的关系,这些都是已知的。   其他人也很好猜,抛开黄婕自身的种种怪异不谈,他们与她也是霸凌者与被霸凌者的关系。   现在最令人迷惑的,是周锁与黄婕的关系。   他们除了是隔壁班同学,同样寄宿在白老师家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多的交集。   黄婕在日记里说周锁救了她,可这一点却被其他人的证词推翻了。   她究竟为什么要撒谎?   姜霁北实在想不出黄婕杜撰日记内容的动机。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姜霁北回过头,看到顾池斜斜地靠在铁门边看着他,嘴角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给我一支。”姜霁北抬抬下颌。   顾池从怀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远远地丢给他。   姜霁北轻松接过烟,叼在口中,语调温柔地吩咐:“帮我点上。”   顾池顿了下,迈开长腿,径直走到姜霁北面前。   他没有拿出打火机,而是俯下身,凑近姜霁北,用自己口中的香烟碰上姜霁北的烟。   一触即燃。   在极近的距离中,顾池抬眸看向姜霁北,被纤长睫毛覆盖的一双眼睛像午夜十二点氤氲着浓重水雾的深蓝海洋。   目光相遇的瞬间,姜霁北怔了下。   在那片孤寂的蓝色海洋里,他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自己。   “你俩干吗呢?”   猪肚鸡的声音传来,身影也随即出现在铁门后:“也给我一支。”   听到她的声音,顾池站直身体,拉开了原本暧昧的距离。   姜霁北则镇定地从口中取下烟,望向猪肚鸡的方向,弹了弹烟灰,笑了一下:“女孩子少抽烟。”   猪肚鸡“嘁”了一声,走了过来,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还记得昨晚我们在卫生间看到的鲜血笑脸吗?”顾池开口,“我触发了线索回忆。”   “你果然没说实话。”猪肚鸡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面对她的指责,顾池扬了扬眉,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姜霁北能够理解顾池的隐瞒,况且现在顾池也打算说出来了。   所以他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嗯,那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马上告诉你们,是因为这段线索很奇怪。”顾池把烟掐了,蹙了下眉,“不是黄婕的视角,而是肥仔的。”   “肥仔?”姜霁北和猪肚鸡惊讶地对视一眼。   果然很奇怪。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正处于发育期,男女共用一个卫生间必然会出现尴尬的情况。   尤其是在女生生理期的情况下。   黄婕的确是个邋遢的女生,既不刷牙洗澡,也不换洗衣服,还喜欢躲在被子里吃辣条。   就连生理期的时候,她也会很随意地把用过的卫生巾正面朝上扔进垃圾桶里,卷都不卷一下。   卫生间里的垃圾桶是没有盖子的,血淋淋的卫生巾就这么显眼地堆在上面,让人看了直犯恶心。   为此,大家骂过黄婕很多次,但她屡教不改。   有一次,正处于生理期的黄婕上完厕所,没有冲水就出来了。   下一个进厕所的肥仔一眼就看到马桶里的一摊鲜红,他骂了一句“操。你妈逼”,随后做了一件更恶心的事情——   他捡起垃圾桶里的卫生巾,用带血的那面在瓷砖上画了一个笑脸,并写下了“黄婕**”四个字。   这件事情惊动了白沁蓉。   她叫来双方家长,当着众人的面,把黄婕和肥仔狠狠骂了一通。   黄婕被家长扯着头发辱骂“不要脸”,她涨红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肥仔则油盐不进,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让她恶心我,我只能恶心回去啊!她活该!”   第二天,有关黄婕个人卫生习惯的流言蜚语迅速传遍整个年级。   走在学校里,每个认识黄婕的人看见她,都要耻笑一句:“**,今天来大姨妈了没?”   顾池说完后,猪肚鸡陷入了长久的无语状态。   半晌,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吐槽谁。”   “我在意的是,卫生间最后是谁收拾的?”姜霁北问。   顾池看了他一眼:“是你。”   “……!”姜霁北忍不住挑了下眉梢,没能把眼里的震惊压下去。   “准确来说,是周锁。”顾池说,“谁都不愿意收拾,因为实在太恶心了。最后有洁癖的周锁忍无可忍,戴着三层橡胶手套,拿着84消毒液进去收拾了。”   “真是难为你了。”猪肚鸡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姜霁北的肩膀。   姜霁北:“……”   “今天在检查肥仔的尸体时,我在他被剖开的腹腔里看到了一张卫生巾。”顾池接着说,“肥仔可以确定是黄婕杀的。”   姜霁北正要说话,一道尖叫声蓦地划破夜空,响彻楼宇——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对视,猪肚鸡立刻判断出来:“是林莉莉的声音。”   “出事了。”姜霁北瞬间掐灭烟头,“快回去。”   他们迅速冲下楼。   刚一进门,他们就看到裹着浴巾的林莉莉瘫坐在卫生间门口,而李唐和赵玉则茫然地站在一旁。   “我看到了!我看到肥仔了!”见他们进来,林莉莉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肥仔在厕所的窗子外面偷窥我!”   “可是,这里是十七楼。”姜霁北眯起眼,“况且,肥仔不是已经死了么?” 第23章 霸凌者(12)   “就是啊, 他已经死了。”李唐直勾勾地盯着她挂着水珠的雪白胸口,“你是不是被吓蒙了?”   面对他们的质疑,林莉莉一下就急了, 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肥仔, 我不可能认错!”   姜霁北留意到了李唐的目光,蹙了下眉。   他冲林莉莉抬抬下巴:“林莉莉,你先去穿好衣服, 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听到姜霁北的提醒, 林莉莉先是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   她没好气地白了李唐一眼, 抓着胸前的浴巾,爬起来, 迅速回到房间, 用力关上门。   “真的是肥仔?”林莉莉一进屋,猪肚鸡就转头问姜霁北, “有这种可能性吗?”   “现在还不好判断。”姜霁北摇头, “等她出来再问细节。”   肥仔确实死了,但是并不能排除他变成厉鬼回来的可能性。   “肯定是她看错了。”李唐打哈哈,“肥仔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趴在窗口啊。”   “我们去客厅坐着等吧。”姜霁北没搭理他,径直朝客厅走去。   大家跟在姜霁北身后, 围着茶几坐下来。   然而,林莉莉却一直没有出来。   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赵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忍不住嘀咕一句:“都二十分钟了,林莉莉换衣服也太久了吧。”   “你去看看?”姜霁北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看向猪肚鸡。   赵玉胆小,剩下的又都是男生, 不方便敲门,只能让猪肚鸡去看看。   “行。”猪肚鸡爽快地点点头,起身朝女生宿舍门口走去,姜霁北和顾池也站起身。   没想到,刚拉开门,她就爆了一句粗口:“卧槽!周锁,顾池,快——”   难道,又……?!   姜霁北和顾池对视一眼,迅速朝女生宿舍门口跑去。赵玉和李唐也赶紧跟上。   见他们过来,站在门口的猪肚鸡回过头,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死了。”   说完,她退开一步,让出了位置。   姜霁北在门口停下脚步,往房中望去。   林莉莉的尸体被摆在了床上。   准确来说,是被碎尸后的林莉莉。   她的头颅和四肢被撕扯下来,伤口的边缘还有破碎不齐的肉尖。   尸块像积木一样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床上,被掏干净的内脏则单独摆在一旁。   林莉莉的头颅被摆在尸块最顶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一片通红。   看到这一幕,跟在姜霁北身后的赵玉一句话也说不出地跌坐在了地上,直接昏死了过去。   “喂喂喂!你没事吧?怎么跌我怀里了,哎哟……”李唐一把抱住赵玉的身体,趁机上下猥亵。   姜霁北没功夫理他们,他盯着那堆尸块,慢慢皱起眉。   “她的尸块好像被煮过。”身旁的顾池说出了他的想法,“一滴血都没有。”   “是。”姜霁北应声,“肉已经被煮得发白了。”   “我去,变态吧。”猪肚鸡骂了一声,“杀就杀了,还要糟蹋尸体?”   姜霁北的目光落到了尸块旁边,林莉莉的手机被摆在一旁。   奇怪的是,手机并没有锁屏,屏幕一直亮着。   他径直走到床前,无视了那堆熟肉,弯腰拿起林莉莉的手机。   手机页面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是被碎尸后的林莉莉。   从拍摄角度看,拍照者正是站在姜霁北现在所处的位置拍下的这张照片。   杀完还要拍照?   姜霁北回头看向身后众人,冲他们晃了晃手机,问:“黄婕的那张尸体照片,是谁拍的?”   “是肥仔拍的!”李唐抱着赵玉,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什么,脸色渐渐青了:“肥仔用的是林莉莉的手机……”   “所以,黄婕追来了?”猪肚鸡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皱起眉。   姜霁北没有立刻回答。   他思索片刻,忽然抬眼看向猪肚鸡:“没猜错的话,明早林莉莉的尸体也会自动消失。”   “不要不要不要!就算这样,我今晚也不要睡在这里!”李唐怀里的赵玉刚醒过来,听到姜霁北的话,吓得语无伦次,拼命摇头。   “今晚你们来男生宿舍吧。”姜霁北按灭手机屏幕,“以防万一,大家挤一挤。”   赵玉胆小,不敢进女生宿舍,于是猪肚鸡从自己床上拿了枕头床褥和被子,抱着去了男生宿舍。   回男生宿舍时,姜霁北看了一眼白老师的房间。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的房门却一直紧闭,仿佛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也是稀奇。   在这部影片里,白沁蓉扮演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男生宿舍一共三张床架,之前住着四个男生,正好多出一张床架子。   死去的肥仔和肖仁是上下铺,出于顾虑,没人睡他们那张床架。   李唐并不是白老师家的寄宿生,这里没有他的床位。   赵玉不敢自己睡,非要拉着猪肚鸡挤一张床,这样李唐睡另一张空床,位置刚好够。   在赵玉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没有关灯,整个房间被死白的灯光照得亮堂堂的。   安顿好一切后,赵玉缩在被子里,小声念叨:“今晚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谁睡得着啊。”李唐叹了口气。   “命里有时终须有,人固有一死,不如睡觉去。”猪肚鸡说。   “你倒洒脱。”睡在上铺的姜霁北盯着刺眼的灯管,笑了一声。   顾池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只听得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一直亮着的灯猛地跳了两下,随后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侵袭,姜霁北也暂时失去了视觉。   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飘了过来。   像尸体腐烂的气味。   姜霁北的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   隐隐约约中,他看到,与他相邻的床位上,似乎多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那是肥仔的床位!   姜霁北猛地睁大眼睛,想要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一股力量死死钉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被鬼压床了!   睡在另一张上铺的李唐居然在这个时候睡着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其他人睡在下铺,根本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   姜霁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企图叫醒他们,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朝自己爬过来。   两米、一米……   黑影在姜霁北身上停下,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肚子上,缓慢而低沉地发出了“桀桀桀”的笑声。   借着窗外的月色,姜霁北看清了黑影的脸。   是肥仔。   林莉莉看到的是真的!   肥仔回来了!   此刻的肥仔和死时的惨状并无两样,开膛破肚,一双挤出来的白色眼球已经鼓得像乒乓球那么大,充满了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   他的嘴边垂着一团大肠,黏糊糊的黄绿色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肥仔用没有眼仁的膨胀眼球盯着姜霁北,黄绿色的气体不断从他口鼻中喷出来,散发着阵阵尸体的臭味。   他嚅动着嘴唇,因为口中卡着异物,声音含糊不清。   可姜霁北依然听到了,他说的是——   “嘻嘻嘻嘻,我知道你没睡。”   “周锁!”   就在这时,顾池抓着床边的扶梯一跃而上,一拳击向肥仔的后脑勺!   肥仔遭到猛烈撞击,“哇”了一声,口中的大肠和黄绿色液体瞬间喷射而出!   噗噗噗噗噗——   “离我远点!”被钉在床上的姜霁北突然就能动了,他飞快地侧过身,躲过了肥仔喷射出来的尸液。   他也快吐了。   “我日你祖宗!”   与此同时,猪肚鸡大吼一声,从床的另一头蹿上来,一巴掌将一张黄符拍到肥仔的额头上:“给老娘死!”   黄符倏地化作一团幽绿色的鬼火,在肥仔的脑门上剧烈燃烧起来!   他尖叫一声,全身疯狂颤抖起来:“呀啊啊啊啊啊啊——”   砰!   一声巨响,肥仔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黄绿色的烟雾。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了两下,重新亮起。   烧到一半的黄符悠悠落到床上。   三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姜霁北窄小的床上,喘着气,看着彼此。   “没事吧?”顾池盯着姜霁北的脸,“刚才有没有受伤?”   “多谢你们。”姜霁北平复下来,摇了摇头,“我欠你们一条命。”   “你也救过我。”猪肚鸡抬手抹了把汗,面露凶光,“可惜了我的符,拿来对付这种傻逼。”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环境和电影剧情设定的影响,进到《霸凌者》这部电影后,她讲脏话的频率蓦地变高了。   姜霁北从床上捡起那半张黄符,上面只剩下“敕令”两个字:“这是你在上一场拿到的奖励?”   “对,你也有吧?”猪肚鸡说,“肥仔还会出现吗?”   “有一定可能。”姜霁北放下符纸,没回答第一个问题,“符没镇住他,被他逃了。”   “操!”猪肚鸡暴躁地骂了一声。   一旁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突然睡着了?”李唐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三个在一张床上干吗呢?”   赵玉也裹着被子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王嫣然,你怎么跑到周锁床上去了?”   单薄的劣质床架支撑不了三个人的重量,顾池单手抓着围栏,轻松跳下床,冷冷答道:“肥仔变成厉鬼回来了。”   “啊?真的是肥仔?”赵玉瞬间清醒,目瞪口呆,“你们刚才打起来了?”   “为什么就他变成了厉鬼?”李唐也定在原地,满腹疑团,“那其他人怎么就死了?”   “肥仔是电影npc。”姜霁北也单手撑着床沿,闪身跳下床,“他能变成鬼,说明接下来还有别的剧情。”   肥仔生前就是性格乖张顽劣的人,死后变成鬼,更是百无禁忌,指不定能干出什么。   “那我们这部电影里,岂不是出现了两个厉鬼……”赵玉迅速裹紧被子,牙齿开始打战。   “林莉莉不是黄婕杀的。”顾池站在床边,冷冷地看向肥仔的床位,“这么恶心的虐杀,像是肥仔的作风。”   听顾池这么说,姜霁北点点头:“虽然黄婕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杀完之后还要煮熟——”   更像是一种警告。   “可肥仔为什么要拍照?”李唐摸着头,不解地问,“要拍也是黄婕拍才对啊。”   姜霁北转头看他:“他在逼我们站队。”   李唐咬牙:“就算变成厉鬼,黄婕也斗不过肥仔的!肥仔可是个狠人!”   “黄婕才是这部片子的主角吧!”赵玉立刻反驳,“女主才是最强的!”   “那肥仔就是男主!”李唐与她争执起来,“靠,你们到底懂不懂韩国电影啊?”   “吵什么吵。”坐在床上的猪肚鸡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懂不懂的,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你……”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姜霁北突然感到头颅中传来一阵剧痛,立刻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巨大的耳鸣声随即在脑中炸响,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   【体验者姜霁北先生,您在本片中的第二个任务是:站队。请选择:一、帮助黄婕复仇;二、帮助肥仔杀死黄婕。从现在开始,您有24小时可以考虑。】   “果然……”他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喃喃自语。   真正的杀戮,现在刚刚开始。   所有人一开始就被误导了,以为只要替死去的黄婕找出复仇对象就能结束剧情。   却没想到,黄婕并非完美受害者。   现在,其中一位“被复仇对象”竟然也变成厉鬼回来了。   也就是说,这部《霸凌者》出现了两个反派阵营。   肥仔生前就不是省油的灯,死后化作厉鬼,怨气未必比黄婕轻。   想到这里,姜霁北抬眼望去。   大家表情各异,看来他们也接到了同样的系统任务。   “站队?为什么要站队?”赵玉面色惨白,脱口而出,“不是只要对付黄婕就好了吗?现在怎么会……”   “肥仔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猪肚鸡判断,“他被黄婕所杀,现在,他要让黄婕再死一次。”   “黄婕才是受害者!”赵玉咬咬牙,“我们应该帮助黄婕对付霸凌者!”   李唐立刻反驳:“可肥仔比黄婕强,我们斗不过肥仔的!我觉得我们选择站肥仔才对!”   “事情没那么简单。”见他们又开始分裂,立在一旁的顾池开口,“最好不要轻易站队。”   “那能怎么办!”李唐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质问顾池,“不站队,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对啊,至少选择一方,我们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还几率……”赵玉附和。   这时候他们的想法又出奇地一致了。   “随便你们。”顾池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蔚蓝色的眸中毫无波澜,“那是你们的选择。”   “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死掉,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也可能是我!”李唐说,“我们应该齐心协力不是吗?!”   顾池干脆把头扭到一边,不愿再搭理他:“我不跟蠢人为伍。”   “我也是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猪肚鸡也跳下床,插嘴道,“我只跟聪明人抱团。”   李唐急了:“顾池,王嫣然,你们!”   头痛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多少,听着他们的争执,姜霁北有些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肥仔和黄婕还没开始斗呢,他们又开始内讧了。   顾池没理会李唐,而是看向姜霁北:“你怎么想?”   “我?”姜霁北放下手,微笑起来,“我哪个阵营也不选,我站我自己。”   顾池勾勾唇角,表情毫不意外:“为什么?”   “还有一个可能性。”姜霁北的笑容倏地变得冷锐起来,“肥仔不一定是黄婕杀的,他有可能是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耶,阿肥回来惹。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么么么ovo 第24章 霸凌者(13)   李唐一愣, 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自杀?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是啊,肥仔那种人怎么可能自杀……”赵玉也小声辩驳,“他杀别人还差不多。”   “你说得对。”顾池没搭理他们, 只是看着姜霁北, “这个可能性很大。”   “正因为肥仔的人设,我才这么判断,他不可能任由黄婕杀了自己。”获得了信任与肯定, 姜霁北也看着顾池, 笑了笑。   “可他死得那么惨……他自己能做到吗?”联想到肥仔被挂在电梯里开膛破肚的惨象, 赵玉脸色又白了几分。   “肥仔知道黄婕肯定会来找他复仇, 或者说,他很有可能已经见到了变成厉鬼的黄婕。”姜霁北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不如借助黄婕的手,先杀了自己。等他们两个都变成了厉鬼, 再斗也不迟。”   听完他的推测, 赵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居然还能从这种角度看问题……”   “一切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罢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李唐皱起眉,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姜霁北,“要是你猜错了, 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岂不是都得搭上?”   “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姜霁北转过眸,目光清而淡地扫了他一眼,“我是说给顾池听的。”   李唐:“……”   顾池别过脸,唇角勾起一个非常细小的弧度。   一旁的猪肚鸡倒是毫不留情,“噗”地笑出声:“自作多情了不是。”   “我想,各位心里应该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姜霁北没再搭理李唐, 他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开口道,“二十四小时后,无论我们是敌是友,都祝各位能够活着离开这部电影。”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他转身就走。   “去哪?”顾池立刻跟上来。   “出去透透气。”姜霁北回头看他,“天快亮了。”   “一起。”顾池言简意赅。   “好啊。”姜霁北挑眉。   “等我啊。”猪肚鸡也慢悠悠地跟了过来,“腿长了不起啊?走那么快干吗?”   “我们真的不跟他们一起?”见他们三个都走了,留在房里的赵玉有些急了,犹豫又担忧地问李唐。   “一大群人一起行动才不方便呢。”李唐没好气地说,“你没看到他们三个抱团了吗?”   三人离开白老师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地亮了。   小区里空无一人,小县城的低矮建筑群依然沉睡在灰蓝色的黎明里,被层层叠叠的朦胧雾气所笼罩。   一切看似宁静寂寥,却又暗藏危机。   “寂哥,你真的谁也不站?”猪肚鸡捂着嘴,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问姜霁北,“系统并没有给出第三种选择。”   “凭现在的线索还不足以判断我和黄婕的关系。”姜霁北说,“我想再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停下脚步,看向一同停下来的顾池和猪肚鸡,问:“你们怎么选?”   顾池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再找找。”   猪肚鸡撇撇嘴:“我们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两个人都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他们选择跟姜霁北站在一起。   第三个阵营出现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姜霁北抬抬下颌,露出一点微笑:“我想去线索出现过的地方重新检查一遍,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的痕迹。”   “宣传栏,黄婕落水的河堤,还有废弃的电梯。”顾池列出三个可能性最大的地点。   姜霁北点头:“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去电梯看看。”   毕竟废弃电梯是周锁与黄婕为数不多的交集处之一,他还是得回去看一眼。   “我去河堤。”顾池说。   “那我去宣传栏,寂哥,我们正好顺路。”猪肚鸡说,“在哪会合?”   “学校门口吧。”姜霁北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五点四十分,不管有没有找到线索,我们两个小时后在学校门口见。”   “行。”顾池说。   “不见不散。”猪肚鸡说。   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别,河堤往左,学校往右。   刚走出两步,顾池突然顿住脚步,回过身来。   还没来得及走的姜霁北留意到他的动作,不解地挑了下眉:“嗯?”   顾池站在原地,用蔚蓝色的眸深而沉地凝视着他,开口道:“小心。”   “知道。”姜霁北微笑。   “别卿卿我我了,出去再腻歪也不迟——”一旁等候的猪肚鸡不耐烦地抓抓头发。   话音未落,她的眼睛忽然睁大:“我操?那是什么?”   姜霁北和顾池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顾池原本要走的那个方向。   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路口转角处,一个黑影紧贴着地面,缓缓地朝他们爬过来。   沙拉拉——   沙拉拉……   “是黄婕。”顾池低声道。   姜霁北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他们在学校楼梯间遇到的只有半截身体的黄婕。   黄婕趴在地上,从不断往下滴血的头发里露出一只没有眼白的眼睛。   她伸着双臂,拖着一肚子漏出来的内脏,艰难地朝他们爬过来。   伴随着黄婕的爬行,破碎的内脏零零碎碎地撒了一地,在地上拖出蜿蜒的湿痕,让人一时间难以判断那到底是血迹还是水迹。   她堵住了顾池去河堤的路。   沙拉拉——   沙拉拉……   趁着黄婕还没爬过来,姜霁北当机立断,转身往另一边跑:“往那边!”   顾池和猪肚鸡反应迅速地跟在他身后。   还没跑几步,姜霁北又猛地刹住车:“停!”   “操!”猪肚鸡大叫一声。   在相反方向的路口,一片黄绿色的烟雾笼罩着街头。   一个巨大的肥胖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肥仔!   他浑身赤。裸,开膛破肚,腹腔里没有任何内脏,身体是墙壁一样的灰白,看起来像一具在福尔马林里泡久了的尸体标本。   前有黄婕,后有肥仔,他们被两只厉鬼包围了!   “操。你大爷!不是说好有二十四小时可以考虑吗?!”猪肚鸡破口大骂。   顾池看了看四周,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真他妈鬼话连篇。”   “分开走!转移他们注意力!”姜霁北来回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黄婕和肥仔,“保护好自己!一定要找到线索!”   “知道了!”猪肚鸡掀起衣服上摆,从裤腰里抽出一把锋利的西瓜刀,“校门口见!”   “我数三声!”姜霁北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忘记发号施令,“三、二、一……跑!”   话音刚落,三个人瞬间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没想到的是,见他们三个分开逃跑,黄婕朝着顾池追去,而肥仔的鬼魂则紧紧跟着姜霁北!   黄婕张着一口獠牙,飞快地跟在顾池身后:“池池!”   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破碎的内脏甩得到处都是。   “我操!”见黄婕穷追不舍,顾池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挥起手中的板砖,狠狠地拍到了黄婕的脑袋上!   砰!   在板砖的大力击打下,黄婕的脑袋被远远地甩了出去,脖子像橡皮糖一样旋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嗖嗖嗖”地拧成了麻花状。   “池池——”   她尖叫着,速度却不减,以一种极其恶心的诡异姿态紧追顾池不放:“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另一边的姜霁北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   这部电影里的厉鬼都是有实体的,体验者可以对厉鬼们进行物理攻击,但是作用并不大。   也就是说,身为活人的他们根本无法对厉鬼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想到这里,姜霁北忍不住暗道,肥仔的人设简直绝了,是个狠人。   他竟然是第一个参悟了这个道理的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干脆直接借黄婕之手杀了自己,变成厉鬼去对付同为厉鬼的黄婕。   难道……   想要赢过两只厉鬼,他们只能选择效仿肥仔的做法吗?   姜霁北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身后的肥仔已经追了上来。   他无暇再管顾池和黄婕,铆足了劲飞奔,将肥仔往学校的方向引!   “嘻嘻嘻嘻嘻——”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   肥仔发出尖锐的嬉笑声,像一阵风一样紧贴着姜霁北。   无论姜霁北用多快的速度,肥仔都紧紧跟着他,而且距离越来越近,怎么也甩不掉!   姜霁北一路狂奔进校门,刚跑到教学楼下,猛一回头,就看到身后的肥仔正狞笑着看着自己。   见姜霁北回头,肥仔对着他张开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和猩红的舌头。   他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黄绿色的气体不断地从他的口腔中涌出来:“哈……”   姜霁北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一团缠绕在一起的肠子堵在肥仔的嗓子眼里,不断地跃动着,跃动着,仿佛马上就要发射出来了!   我去!   姜霁北忍无可忍,举起胳膊,一拳头抡到肥仔的下巴上:“别喷我脸上!”   肥仔的脸瞬间被他一拳打歪。   肥仔“哇”地长啸一声,一团混着鲜血和黄绿色尸液的大肠从口腔里喷出来,漫天飞舞。   姜霁北强忍着恶心,趁机往教学楼里冲,往废弃电梯的方向跑。   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接近电梯,肥仔竟然已经抢先一步出现在电梯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   姜霁北心中一惊,立即停下脚步。   突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肥仔一直跟着他,并不是想杀他!   他是想……   与此同时,站在电梯门口的肥仔忽然朝姜霁北冲来!   姜霁北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根本迈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肥仔拖动着肥大的身躯,狞笑着加速撞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阿肥:给各位读者表演一个烟花喷射。   本章评论区也随机掉落小红包,么么么ovo 第25章 霸凌者(14)   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肥仔直接从姜霁北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躯体与厉鬼重叠的那一秒,姜霁北蓦地坠入了肥仔的回忆里。   时间回到高一上学期的某节语文课上。   令姜霁北惊讶的是,黄婕和肥仔竟然是同桌。   上课前, 白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作业。   肥仔没有红笔, 于是擅自翻了黄婕的抽屉,拿走了她的红笔。   不仅如此,他还在黄婕的书包里找到一片卫生巾。   趁着上课的时候, 肥仔故意拿给黄婕看:“哇哦, 这是什么, 好恶心哦。”   “肥仔, 你这个死贱人!你发什么神经!”黄婕又羞又恼,伸手去抢, “快点还给我!”   “就不给。”肥仔得意扬扬地把卫生巾藏了起来, “求我啊。”   黄婕瞪了他一会儿,突然举起手, 大喊一声:“老师!”   她的叫声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   “什么事?”讲台上的白老师停下讲课, 皱着眉看向黄婕。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黄婕低下头,扭扭捏捏地哭了起来:“老师,吴彬他、他摸我……”   “哦——”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片起哄声。   “我去你妈的骚货,你脑子被屎堵了?”没想到黄婕竟然撒谎, 肥仔急了,猛地站起来,“我要碰你一下,我今晚肠子都呕出来!”   “老师,你看他……”黄婕泪如雨下。   “吴彬,你怎么说话的?”肥仔的态度惹恼了白老师, 她放下教案,严厉地盯着肥仔,“嘴这么脏,是吃了大便吗?”   肥仔指着黄婕大叫:“老师,是她先冲我来的!”   黄婕一听,哭得更厉害了:“老师,他撒谎!是他先摸我,还骂我!”   “行了行了!”白老师快被他们两个烦死了,也失去了耐心,“你们两个都有点毛病,谁也别赖谁,一起到教室后面站着去!”   没想到两个人都没讨到好处,全班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   “操!”肥仔站起来,踹了桌子一脚,恶狠狠地瞪了黄婕一眼,“你给我等着!”   “吴彬!你什么态度!”白老师吼他一声。   黄婕也站起身,哭哭啼啼地跟在肥仔身后,往教室后面走去。   在随后几段一闪而过的回忆画面里,也都是类似的剧情。   明明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但黄婕却总能抢先一步哭起来,做出一副受人欺负的无辜模样。   看到这里,姜霁北突然懂了。   肥仔是想告诉他,黄婕是个擅长撒谎的惯犯。   黄婕是非常典型的表演型人格,简称戏精。   她浑身上下充满了强烈的表演欲,别人还没开始说话,她就自愿当舔狗,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摆放在一个卑微且弱势的位置。   然后,再一边受虐,一边不断地营造出一种自己是无辜受害者的氛围:所有人都讨厌我,所有人都欺负我,没有人喜欢我,我很卑微……   黄婕被霸凌是真的,可是在遭遇霸凌的同时,她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反向霸凌别人。   她并不是单纯无辜的小白兔,相反,还可能藏着非常重的心机。   画面忽然一晃,姜霁北瞬间清醒过来。   他依然站在原地,而肥仔正站在与他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狞笑着与他对视。   盯着肥仔扭曲变形的胖脸,姜霁北的心脏突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他保持着理智,大脑飞快地思索起来。   黄婕没有那么好对付,但他们不可能为了对付黄婕而杀死自己。   不过,还有另一种方法。   那就是,借助同样变成了厉鬼的肥仔的力量,先消灭黄婕,再解决肥仔。   他必须跟肥仔进行谈判。   “肥仔,你能让我看到我自己的回忆吗?”想到这里,姜霁北看着肥仔,冷静地开口,“我想知道我和黄婕的关系。作为交换,我可以考虑加入你的阵营。”   听到姜霁北的话,肥仔开始摇头晃脑。   他“嘻嘻嘻嘻”地笑起来,肥胖的身躯像筛糠一样不停抖动着。   突然,肥仔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姜霁北的喉咙,将他举了起来!   “咳……”姜霁北猝不及防,双脚蓦地离地。   他睁大眼睛,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拼命挣扎起来。   下一刻,他们突然出现在了电梯门口!   肥仔把姜霁北的头用力地按到电梯门上。   姜霁北的脑袋被迫紧贴着肮脏破旧的金属门,一张脸被大力挤压到变形。   轰隆隆——   紧闭的电梯门缓缓朝两边移动,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一缕光顺着缝隙从外面泻进了阴暗湿冷的电梯井里。   姜霁北的一只眼睛正好贴着门缝。   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他透过那条门缝,以上帝视角看到了那天在电梯门口发生的一幕。   与那天从黄婕视角看到的并不一样。   那天放晚学,肥仔的小团体把黄婕带到四楼,将废弃电梯门扒开一条缝。   他们抓着黄婕的脑袋,将她的脸怼到电梯门缝上,大声嘲笑她。   黄婕拼命哭叫着求饶,嗓子都喊哑了:“求求你们!不要推我下去!我不想死啊!”   但正如林莉莉他们所说,他们只是吓唬了黄婕一番,并没有把她推下去,甚至连电梯门也没有完全扒开。   玩累之后,小团体把黄婕一个人丢在原地,先行离开了。   空旷的教学楼恢复了放学后的寂静。   随后,姜霁北看到了自己。   准确来说,他看到了周锁。   那天傍晚,周锁并没有按时回白老师家,而是独自待在教室里,做完了当天的作业。   当他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准备回去时,他碰到了黄婕。   黄婕跌坐在电梯门口,抱着自己的双腿,哭得浑身发抖。   她面色憔悴,头发凌乱,身上的校服也蹭上了灰。   周锁在距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听到脚步声,黄婕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看到周锁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周锁!周锁救我——”   黄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周锁冲去,一头撞进他怀里:“吴彬他们想杀了我!”   “真的吗?”周锁的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没有推开她,“可我看到,你明明很开心。”   黄婕从他胸前抬起脸,用不解的表情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在教室里看到了。”周锁表情平静地抬起头,望向某个方向,“他们把你的头按到电梯门上时,你的表情除了惊恐,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黄婕浑身一僵,缓缓地松开了搂住周锁的双臂。   她顺着周锁的目光抬头望去。   这栋教学楼的建筑结构是“h”形的。   周锁他们教室的窗,正好对着废弃电梯的门口。   黄婕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她往后倒退了两步:“……你都看到了?”   “是。”周锁说。   就在刚才,周锁站在六楼的窗边,居高临下地目睹了全程。   他窥见了黄婕最阴暗的秘密。   “如果你真的觉得难受,不管有没有用,你都会向老师和家长求助。”周锁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黄婕,“而不是像狗皮膏药一样巴结着那些欺负你的人,拼命讨好他们。”   一种万蚁噬心般的难堪感油然而生,黄婕觉得,自己的脸和心脏几乎要被周锁的目光灼穿。   在他面前,她一丝不挂。   “你也不喜欢顾池,你只是想找一个噱头,来博取所有人的关注。”周锁盯着黄婕,继续说道,“而在女生中话题度最高的顾池成为了你的目标。”   “我没有我没有!”黄婕突然哭起来,“周锁,你误会我了,我没有……”   周锁没有停,也没有怜悯。   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黄婕的真面目:“你只是享受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罢了,哪怕获得的只有厌恶的目光。”   在周锁犀利的剖析下,黄婕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分崩离析。   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周锁,像是在怪罪他为什么要把真相说出来。   而周锁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只有黄婕控制不住的抽泣声在回荡。   下一秒,黄婕猛地转过头,和门缝后面的姜霁北对上视线!   她眼神怨毒,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也变成了黑红色的血液。   强烈的撕裂感突然在姜霁北的脑海中炸开。   他单手撑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地大叫一声:“啊!”   他想起来了!   周锁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黄婕有非常严重的胃病,很容易感到胃部不适。   她时常在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扔下碗筷,冲到厕所里剧烈呕吐,然后再虚弱地捂着嘴,泪水涟涟地从厕所出来。   周锁是唯一一个知道黄婕为什么会经常呕吐的人。   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撞见过,黄婕在饭前偷偷躲到楼道里吃辣条。   辣条辛辣刺激,以黄婕肠胃的脆弱程度,一吃必吐。   她是故意的,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大家的注意。   因为长得丑,并没有人觉得黄婕的模样惹人怜爱,也没有人关心她。   大家只觉得她惺惺作态,嘲笑她做作。   但黄婕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黄婕大肆宣扬自己暗恋顾池,故意穿着暴露的衣服去贴近顾池,甚至在日记里意淫顾池与她谈恋爱,利用舆论将顾池和自己的名字捆绑起来。   在饱含讥讽的流言蜚语中,顾池不堪其扰,百口莫辩,最后干脆保持沉默。   只有周锁知道,黄婕同时跟四个男人搞网恋。   他无意中碰到过黄婕在楼顶和不同的男人电话调情,见过她偷偷到驿站领各种快递,看到过她忽然多出新手机、新衣服、新零食……   一开始被周锁撞见的时候,黄婕既尴尬又慌乱。   次数多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对周锁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她利用模糊不清的高p自拍照骗取网友的感情,向那些色令智昏的男人索要钱财,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物质欲。   黄婕等着周锁和其他人一样骂她,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   可是周锁什么也没有说。   周锁如同一个冷漠的神明,静静地俯瞰着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既不参与霸凌,也从未出手阻止,更没有揭穿过黄婕的真面目。   他洞悉一切。   他知道黄婕的所有隐秘的丑态。   这,才是周锁与黄婕真正的关系。   …………   就在这时,一把椅子突然砸到了肥仔的头上!   只听“轰”一声巨响,散架的椅子噼里啪啦跌落一地。   遭到攻击的肥仔瞬间消失,而几欲窒息的姜霁北也从半空跌落到地上。   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象在他眼前明明灭灭。   在强烈的眩晕感中,姜霁北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阿霁!”   随后,顾池紧张的脸出现在了姜霁北的面前。   他第一次叫了姜霁北的真名。   看到顾池的眼睛,姜霁北突然间清醒过来。   他冷汗直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k……”   “你没事吧?”顾池把他扶起来,急切地看着他,“还好吗?”   “我没事。”姜霁北抓住顾池的手臂,胸膛剧烈起伏着,“肥仔帮我想起了周锁的回忆,我知道我跟黄婕是什么关系了。”   “是什么?”顾池一下下地轻抚着姜霁北的后背,给他顺气。   “她应该恨我。”姜霁北抬起脸看他,眼神沉静,“或许,我才是她的复仇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ovo有人猜到吗?   本章评论区也有小红包掉落喔!这两天都会提前到0点更新,下周一再恢复每天18点更~ 第26章 霸凌者(15)   姜霁北把刚才看到的线索一一告诉顾池。   听完他的话, 顾池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可黄婕为什么要在日记里撒谎,说你救了她?”   “就像她意淫你跟她恋爱一样。”姜霁北说,“或许她只是想为自己营造一个能救她于危难的救世主, 而我刚好被选上。”   顾池有点无语, 他站起身,把手递给姜霁北:“她很缺爱吧。”   姜霁北将手搁进顾池手里,借力让顾池把他拉起来。   脖子上忽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姜霁北皱起眉, “咝”了一声, 摸了摸脖子, 随口问:“你不是去河堤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池盯了他白皙的颈部一眼, 上面有一个焦黑的手印,灼得姜霁北的皮肤翻卷起泡。   那是肥仔留下的灼伤, 他的攻击性很强。   “我在河堤碰到了两个黄婕, 一个是楼梯间那个只有半截的,另一个是淹死的巨人观形象。”顾池收回视线, “她们好像发生了分歧, 我趁机逃跑,先过来找你们。”   “她分裂成了两个,或者更多,但一定只有一个是本体。”姜霁北想起去了宣传栏处的猪肚鸡,她应该也还在学校里, “对了,你来的时候看到王嫣然了吗?”   顾池摇了摇头。   猪肚鸡这种猛女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里,姜霁北说:“那我们先一起去河堤看看,再在约定的时间回来。”   “好。”顾池点头。   他们迅速离开学校,朝河堤的方向出发。   天越来越亮,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整个县城陷入一片死寂。   “阿霁,”半路上,顾池忽然开口,“自从进入这个电影后,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姜霁北脚步没停,一边走一边转头看他:“你是指——”   “身体上的。”顾池说。   “嗯,我应该跟你提过,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姜霁北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记忆变得模糊,头疼的频率也变高了。”   顾池没说话,却蹙起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还有一点。”姜霁北补充,“不知道是因为这部电影故意设置的氛围还是怎样,我觉得,体验者们的戾气好像都变重了。”   “比如说?”   “你有没有觉察到,大家都在说脏话?”这是最让姜霁北觉得不解的地方,“如果是入戏,未免也太深了。他们状态进入得太快了。”   “嗯。”顾池说,“王嫣然很明显。”   姜霁北点头。   在第一部 香港僵尸片《活嫁鬼》中,猪肚鸡装得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勇敢害羞的小男生,就连姜霁北也差点被她骗了。   而在这部《霸凌者》里,猪肚鸡一开始还在装文弱胆小的乖学生,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连装都懒得装了,甚至频频爆粗口。   这与猪肚鸡“会演”的人设截然相反。   以她缜密的性格来说,她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最诡异的是,其他体验者似乎并没有发现猪肚鸡不对劲,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变化。   或者可以说,他们连自己的变化都没觉察到。   “我一开始以为,大家是受到设定的影响,毕竟整部电影的氛围也确实如此。”姜霁北接着说,“可是后来我发现,或许是大脑受到了影响,导致所有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嗯。”   “是feb的原因吗?”姜霁北蹙眉,“他们搞的这个实景电影装置,是不是会对人体产生影响?比如说干扰脑电波之类的?”   “有可能。”   “那你呢?”姜霁北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顾池,“你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顾池脚步一顿,也看向姜霁北:“和你一样。”   看着顾池神色自若的脸,姜霁北勾了勾嘴角:“是吗?那你可要小心了。”   顾池说的话,他是不信的。   顾池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但姜霁北没打算现在就逼问他。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暂时与姜霁北是一边的,至少不会做出伤害姜霁北的举动。   “多谢关心。”顾池面不改色。   姜霁北笑了笑,两人继续前行。   他们一路来到河堤。   晨间的河畔依然带着潮湿的寒气,顺着肌理一丝丝地渗进骨缝里,让人背脊发凉,汗毛倒竖。   姜霁北站在河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暗绿色河水:“或许,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黄婕的死因。”   “你想怎么做?”顾池问。   姜霁北转过身,背对着河水,冲顾池露出了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这个嘛……”   看到他脸上不合时宜的笑容,顾池略微愣怔:“你——”   话音未落,姜霁北脚下一滑,突然仰面朝河中倒去!   “阿霁!”顾池睁大眼睛,敏捷地伸手拽住姜霁北的手腕。   扑通!   两人一齐栽进了肮脏冰冷的河水里。   气泡一串串地飞快上升,他们的身体却迅速下沉。   在漂浮着肮脏浮沫和垃圾的幽绿色河水中,姜霁北和顾池看到了黄婕真正的死因。   黄婕不是被肥仔推下去的,也不是被其他人推下去的。   她是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的,就从姜霁北刚才站的那个位置。   看到黄婕跌入水中,肥仔以为她又要开始表演了,所以并没有搭理她,而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又来这招?你自己慢慢玩吧。”   没想到,黄婕一开始的确有浮夸表演的意图,可被河里的冷水一泡,两条大腿突然开始抽筋。   她瞬间慌了神,一边在水中扑腾,一边张嘴大喊:“救命!救命!”   可肥仔早已经走远,而冰冷腥臭的河水还在不断地灌进黄婕的喉腔。   绝望、痛苦、怨恨……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她的身体终于慢慢沉入河底。   水面重新恢复平静。   黄婕自己失足落水身亡,却因不甘而化作了厉鬼。   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   她要向她所憎恨的人复仇。   哗啦啦——   顾池拽着姜霁北,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两个人游到岸边,浑身湿透地爬上岸,筋疲力竭地倒在河边。   “你真是……”顾池大口地喘息着,盯着身边的姜霁北,“你简直是个冒险派。”   “大艺术家从不走寻常路。”姜霁北闭着眼躺在地上,睫毛上沾着碎钻一样的水珠,胸口剧烈起伏着,“居然是自己失足落水,太扯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开眼,扭头看向顾池:“我跟肥仔说,只要他能让我恢复周锁的记忆,我就考虑加入他的阵营。”   顾池抬手把湿漉漉的头发往上撩,露出光洁的额头:“那你——”   “像你说的,鬼话连篇,人的话也未必能信。”姜霁北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只是说‘考虑’,并没有承诺‘必须’。”   顾池没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姜霁北忽然敛住笑容,用一种非常认真的眼神凝视着顾池。   “怎么?”顾池留意到他的目光,挑眉问。   “没事。”姜霁北再次笑起来,“k,等我们活着出去,你一定要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顾池的眼神蓦地变得有些温和:“我——”   就在这时,一道黄绿色的烟雾突然在他们跟前炸开!   紧接着,烟雾散去,一张滴着尸液的肥胖笑脸出现在他们眼前:“嘻嘻嘻嘻……”   是肥仔!他追来了!   两人心头一紧,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k,去找王嫣然,她可能有危险!”姜霁北盯着肥仔的脸,低声对顾池说,“肥仔是冲我来的!”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顾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去!”姜霁北没有看他,语气温柔却坚定,“我在这里等你!”   顾池看了姜霁北一眼,咬了咬牙。   他知道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于是当机立断,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你等我!”   肥仔果然没有追上去,而是任由顾池在他眼前离开。   他盯着姜霁北,一边“桀桀桀”地笑着,一边从眼眶里淌出绿色尸液:“周锁,你考虑好了吗?”   姜霁北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拢了拢一头湿漉漉的金棕色头发,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   “肥仔,我是很想加入你的阵营呢。”他将耳边的发丝挂到耳后,“可是,想拉拢我的,似乎不止你一个哦。”   肥仔一顿,猛地回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黄婕出现在了他身后。   准确来说,是两个黄婕。   一个只有半截躯干,拖着内脏在地上爬,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獠牙。   另一个立着,身体肥大臃肿,眼球凸出,皮肤被水泡得发白,密密麻麻的蛆虫在腐烂的伤口中涌动。   她们盯着肥仔,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肥仔亦同样龇着牙,冲两个黄婕发出“呼噜噜噜”的威胁声。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都选我。”姜霁北抱起胳膊,语气轻快地说,“因为我聪明、冷静,不像他们一样愚蠢。”   厉鬼们齐刷刷看向他。   “但是——”   他忽然拖长语调,微微眯了下眼睛,随后傲慢地微笑起来。   “我只跟强者为伍。   “你们两个,谁够资格?”   听到姜霁北的话,肥仔和黄婕瞬间瞪向对方。   下一秒,他们咆哮着向对方扑去!   姜霁北没在港片里看到的“盘肠大战”,反而在韩国片里看了个够。   只有半截的黄婕扑到肥仔身上,张开血盆大口,嘴角“唰”地撕裂到后脑勺,露出一排排尖锐锋利的獠牙,一口咬到肥仔的头颅上。   另一个完整的黄婕猛地把手臂捅进肥仔的口中,将他的肠子一点一点地从喉咙里拽出来。   “嗷嗷嗷嗷嗷嗷——”   肥仔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一只手从下往上插进黄婕的半截躯体里,一边插一边用力乱搅,然后狠狠地将半截黄婕从自己的脑袋上拔下来!   半截黄婕尖叫一声,口腔脱离肥仔头颅的同时,大片血液从口中喷射而出,整个躯干顿时炸成一片血雾!   然而,那些密密麻麻的獠牙却如钉子一样,留在了肥仔的脑袋上!   另一个黄婕见状,不由得倒退几步,肿胀不堪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恐惧的表情。   她不停后退,连滚带爬地化作一堆冒着黑气的碎片,随风消散,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观战的姜霁北眯起眼。   果然,半截黄婕是分裂出来的幻象,而那个完整的黄婕才是她的本体!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然不是肥仔的对手。   就在这时,肥仔突然咆哮一声,扭头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不由得放下胳膊,心中暗道糟糕。   他想出这一计挑拨离间,是想利用鬼打鬼,好让肥仔和黄婕两败俱伤。   现在目的是达到了,可他也惹恼了肥仔!   肥仔盯着姜霁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他从口中喷出一道黄绿色气体,猛地朝姜霁北扑来!   姜霁北心头一跳。   糟了!距离太近,根本逃不掉!   “阿霁小心!”   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抱住了姜霁北的身体。   姜霁北在慌乱中瞥见来人的面孔,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顾池!   与此同时,顾池一个旋身,替他挡住了肥仔的攻击!   肥仔口中的黄绿色尸气全部喷到了顾池的半边身体上,顾池的整条左臂瞬间被灼烧成干瘪萎缩的黑色焦炭!   姜霁北睁大眼睛,大吼一声:“k!”   顾池忍着疼痛松开姜霁北,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一只金属打火机。   他用拇指迅速将金属盖拉出,指腹一推,将打火机折叠起来,手腕一转,打火机的小孔瞬间喷出一道蓝色的火焰。   喷枪?   姜霁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不,那是……   一把伪装成打火机的手。枪!   顾池神色冷峻地将枪口对准肥仔的头颅,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轰!   顷刻间,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肥仔,在他身上炸成无数道。   碎开的闪电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一样,迅速缠绕在肥仔的身上,变成密密麻麻的纹路,深深烙进他的皮肤里!   “啊啊啊啊啊——”   肥仔发出凄厉的尖叫声,脸上的皮肤顺着纹路一片片剥离。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裂纹下蹿出,瞬间将他整个人点燃!   作者有话要说:  残疾大佬阿k(并没有)ovo晚安喔明天见 第27章 霸凌者(16)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烈焰中, 肥仔的身体迅速缩成一块块干瘪的黑炭,噼里啪啦地坠落一地。   他再一次死去,并且永不复生。   “k!”姜霁北神色紧张地冲到顾池跟前。   他伸出手, 想要触碰顾池被烧焦的左臂, 却在距离它一寸的地方停下:“你的胳膊……”   姜霁北死死地盯着那条依然在冒着火星的焦黑手臂,整张脸一片苍白,连眼神都在颤抖。   上岛这么久,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面前失态。   因为疼痛, 顾池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可他却还在低声安慰姜霁北:“我没事, 不要担心, 出去就能复原。”   “真的吗?”听到他的话,姜霁北一愣, “可在电影里死掉的人……”   是真的死了。   “阿霁, 你信我。”顾池的胸膛起伏着,努力保持着冷静, “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姜霁北立刻问。   顾池用下颌点了点左臂:“把我的校服外套脱下来, 缠在这条手臂上。”   担心碰到伤口,姜霁北没有去动顾池的衣服,而是迅速脱下了自己的校服。   他双手用力,将衣服唰唰地撕开,当作绷带小心地缠住了顾池的整条左臂。   打完结后, 姜霁北抬起眼,担忧地看向顾池:“可是,真的有用吗?”   “在这场电影里,这条胳膊算是废了。”顾池说,“缠起来只是为了避免吓到人,毕竟断了不好看。”   可这样也很难看。   姜霁北依然不放心:“出去以后, 真的没事……?”   “相信我。”顾池眼神坚定,“我不会骗你。”   姜霁北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倏地将脸埋进双手中,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怪我。”   “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不要自责。”   顾池抬起右手,手心在距离姜霁北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又收了回去。   姜霁北没有看到顾池的动作。   他知道现在不是情绪低落与自责的时候,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完成。   沉默了两分钟,姜霁北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对了,王嫣然她……”   “她没什么事,只是中了埋伏,受了点轻伤。”顾池看出了他的担忧,“我让她在学校门口等我们。”   “埋伏?”姜霁北蹙眉,“是李唐和赵玉?”   顾池点头:“我没看到,应该是他们其中一人。”   知道猪肚鸡没事,姜霁北这才放下心来,问:“那只打火机是你的道具吗?”   “是。”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顾池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   姜霁北接过打火机,仔细观察起来。   这只打火机是金属材质的,非常小巧,一只手就能握住,外观很普通,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然而,拉出金属盖并将其折叠后,就能看到两个小小的黑色洞口。   那是隐藏起来的枪管。   这把枪可以杀鬼。   姜霁北心里清楚,和从电影中获得的道具不同,顾池的枪反而更像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   k,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他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负伤离开电影后,还能完好无损?   难道,他是feb的工作人员吗?   种种疑团像一座座高山一样压在姜霁北心上,但他依然没有提出疑问。   顾池不愿意说,想必有难言之隐,他也没必要逼问。   想到这里,姜霁北抬眼看顾池,问:“这里有几发子弹?”   “两发。”顾池说,“刚才用掉了一发。”   姜霁北掂了掂打火机:“可以用来对付黄婕吗?”   “应该不行。”顾池摇头,“她是主角,我们必须要按照设定走完剧情。”   说得也是。姜霁北把打火机还给顾池:“我们去找王嫣然吧。”   “好。”   河堤与学校之间的距离很近,他们很快就赶到了校门口。   猪肚鸡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上,用手按着腹部。   远远看见他们走来,猪肚鸡站起身,问:“解决了?”   “解决了肥仔,不知道黄婕还会不会出现。”姜霁北来到她跟前,停下脚步,并留意到了她衣服上的血迹,“伤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不要紧,我刚才去旁边的药店找了点绷带和药包扎过了。”猪肚鸡对自己的伤势满不在乎,“他们有人选了黄婕阵营,我在宣传栏遭到了埋伏。”   话毕,她的目光落到了顾池的左臂上:“顾池,你的手怎么……”   “我也没事。”顾池淡定地说。   猪肚鸡盯着他的左臂看了两秒,忽然说:“让我想到一个东西。”   “什么?”   “烤过头的叫花鸡。”   “……”   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精疲力竭的三人在花坛边上坐下。   姜霁北简单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猪肚鸡说了一遍,包括黄婕撒谎成性,黄婕真正的死因和周锁与黄婕的关系。   “其实,有个事情我一直很疑惑。”姜霁北说,“按理说,黄婕是没有收到绘画比赛的奖状的,那么那张奖状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课桌抽屉里?”   他们完全把“宣传栏”这条线索的重点放在了尸体照片上,却忘了在此之前,黄婕的获奖画作也曾经被贴到那面墙上。   “这就是我要说的。”猪肚鸡转脸看他,“刚才,我在宣传栏触发了一段上帝视角的线索回忆。”   黄婕没有拿到奖状,又不敢询问白老师,贴在宣传栏上展出的画作还被肥仔他们恶作剧地撕毁了。   她感到万分委屈,却只能在放晚学后,趁着大家都走光了,独自来到宣传栏旁边偷偷地哭。   就在黄婕哭泣的时候,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忽然停在她的面前。   黄婕抽噎了一下,仓皇地抬起头。   透过朦胧的泪水,映入眼帘的,是周锁表情平淡的脸。   在灿烂的夕阳下,少年的五官变得异常柔和,连发丝都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   “给你。”他将一张纸递给黄婕,“我在老师办公室捡到的。”   黄婕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那张纸,垂眸一看,表情蓦地变得讶异:“这是……”   这是属于她的奖状!   “不早了,赶紧回老师家吧。”周锁没打算和她多说,转身就走,“省得回晚了又挨骂。”   黄婕捏着奖状,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周锁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   “其实,周锁也算是给过黄婕为数不多的温暖的人。”猪肚鸡说,“黄婕太缺爱了,也太卑微了,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点,都能被她放大无数倍。”   “所以,黄婕并不一定恨你。”顾池也看向姜霁北,“相反,她可能爱你。”   姜霁北怔了怔。   是他猜错了吗?   因为喜欢他,所以会在自己的阴暗面被他一眼看穿时,感到羞愧和痛苦。   因为喜欢他,所以在日记里将他幻想成救世主,臆造出他从众人手中救出自己的剧情。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根本就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他。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去哪?”猪肚鸡问。   “我们先回白老师家吧。”姜霁北站起身,“看看那里会出现什么情况。”   回到白老师家门口,他们发现,门没有关,而是虚掩着的。   顾池上前一步,用右手推开门。   伴随着他的动作,门“吱呀”响了一声,缓缓打开。   明明是白天,屋里却没有半点光亮,看起来阴暗无比。   一道光从门口泻进室内。   借着光,他们看到,一个身穿红色睡裙的女人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餐桌边,手臂垂在身体两侧。   听到推门声,她缓缓转过头,从黑色长发下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姜霁北注意到,她的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菜刀。   前面的顾池先出声:“白老师?”   女人终于把脸完全转过来,他们这才发现,还真是白沁蓉。   因为家中住着几个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平日里即便在家,白老师也会穿得整整齐齐。   奇怪的是,她今天却只穿着一件长到膝盖的红色睡裙,披头散发,一双眼睛下方的黑眼圈重得吓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白老师说:“饭已经做好了,快去洗手吃饭。”   说完,她没再看他们一眼,而是拿着菜刀脚步飘忽地走进了厨房。   这个场景说不出地诡异。   姜霁北三人面面相觑,只能先进屋。   刚刚坐下,李唐和赵玉也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看到大家都完好无损,他们的表情有些惊讶,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在装傻,谁都不提阵营的事情。   白老师把菜一盘一盘地端上桌,随后在她的座位坐下,拿起碗筷,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的老公不见踪影,没有回来吃饭。   众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餐桌上。   今天的菜肴异常丰盛,肉菜比平时多了一倍,两盘少得可怜的绿色蔬菜夹在中间,看起来格格不入。   赵玉摸了摸肚子,兴奋地说:“哇,今天的饭很丰盛欸!”   李唐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这是鸡肉吗?怎么感觉吃起来有点酸酸的。”   姜霁北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凝视片刻,又把肉放回碗里。   “怎么不吃?”白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从碗沿后面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姜霁北放下筷子,直言不讳:“我挑食。”   白老师缓缓放下碗,语气严厉:“不能浪费粮食!”   “能把饭菜做成这样的人才是糟蹋粮食。”   “……”   白老师生气地看着姜霁北,见他不为所动,又扭头对顾池说:“顾池,你吃!”   “我吃素。”顾池指了指自己散发着焦味的炭烤左臂,淡定地说。   白老师只好看向猪肚鸡:“王嫣然!”   猪肚鸡拍了拍自己带着血迹的肚皮,果断拒绝:“我减肥。”   “……”   白老师悻悻地看着他们,满脸不甘心的表情。   一旁干饭的赵玉和李唐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吃得很香。   他们全神贯注地吃着碗里的饭菜,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狼吞虎咽,恨不得用手抓着饭菜塞进嘴里。   白老师看着他们两个,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忽然,赵玉尖叫一声:“啊!”   众人纷纷看向她。   赵玉颤颤巍巍地举起筷子。   他们看到,筷子上夹着一根煮熟的手指,上面还戴着一枚钻戒。   好家伙,原来在这。   姜霁北眯了眯眼。   猪肚鸡“嚯”了一声:“是李叔叔?”   旁边的李唐骤然清醒过来,干呕一声,“哇”地将刚才吃进去的饭菜全吐了出来。   白老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扫视了众人一圈,缓缓站起身,指着最边上的赵玉:“从你开始,依次跟我到房间一趟。”   自己竟是第一个,赵玉手里的筷子和煮熟的手指一起“啪”一声掉到桌面上。   她浑身颤抖,表情惊恐不已:“不,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白老师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她咆哮一声,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伴随着她的咆哮声,所有人的眼前倏地一黑,陷入一片黑暗中。   怎么回事?!   姜霁北心头一跳。   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而白老师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往外凸出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姜霁北突然觉得,白老师跟黄婕长得好像。   难道……她被黄婕附身了?   “周锁,我的手上有一份死亡通知,现在,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白老师没给姜霁北思考的机会,而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可以把死亡通知发送给你认为黄婕最想复仇的对象,那个人将收到这份通知,且必死无疑。   “只有成功选对黄婕的复仇对象,你自己才能保命。”   果然。   姜霁北暗想。   他镇定地问:“如果我发错人了呢?”   “那你自己也得死。”白老师阴森森地笑起来,这样的笑容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恐怖。   “只能发给一个人吗?”   “也可以发给多个人。”白老师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最后如同黄婕一样,诡异地撕裂到了耳根,“你可以出去了。记住,出去后不许跟任何人说你选了谁,否则你还是会死。”   “好。”   姜霁北没有犹豫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走到外面后,他才发现,刚才他所在的是白老师的房间。   其他人围坐在餐桌边上,脸色各异地看着他。看来,他们都已经进去过了。   看到姜霁北出来,顾池问:“她是不是让你发死亡通知?”   “是。”姜霁北向他走去,坦诚地说。   “她问了所有人同样的问题。”猪肚鸡笑了一声,“让我们互相残杀。”   “看来这是一道送命题呢。”姜霁北坐下来,微笑着看向顾池,“还记得‘电车难题’吗?”   “嗯。”顾池抬起一双蔚蓝色的眸,望回他的眼底。   十年前,在讨论“电车难题”前,姜霁北刚和池闲一起看完一部名叫《拯救大兵瑞恩》的电影。   为了电影中“派出八个人拯救一个人”的剧情设定,两个少年争论不休。   姜霁北天生就是感性且敏锐的艺术家,他认为这是一个人性问题,这个矛盾的设置推动了整部电影剧情的发展。   而池闲则更理性,他认为“拯救瑞恩”比“成功拯救瑞恩”更重要,这个任务的意义在于“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士兵”的政治宣传。   两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讨论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最后,他们才啼笑皆非地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哥,其实是因为我们两个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池闲说,“你是从创作的角度看问题,而我是从政治的角度看问题。”   “对。”姜霁北笑,“根本没吵到点上。”   “哥,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出色的大艺术家。”池闲认真地看着他,“你会拍出非常多非常多优秀的电影,在电影史上留下你的名字。”   “那我们阿闲呢?”姜霁北挑眉,“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阿闲的话,当然是想成为帮哥实现他梦想的那个人啊。”池闲支着两条长腿,双手撑地,仰着脸,露出少年气的笑容,“不过,不管未来如何,阿闲都只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   如果是池闲的话,他会怎么选呢?   就在这时,熟悉的系统电子音贯穿了姜霁北的大脑。   【体验者姜霁北先生,现在请选择您要发送死亡通知的对象。】   “我选择——”   姜霁北顿了顿,用心声回答:“给在场所有人发送死亡通知,包括我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刚答完,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突然从身后炸响。   白老师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她的脸和身体开始膨胀腐烂,密密麻麻的蛆虫涌动翻滚着掉下来。   白老师变成了黄婕被捞起来时的模样,并张牙舞爪地朝姜霁北扑来!   姜霁北坐在原处,神色冷峻,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白老师即将碰到姜霁北的那一瞬间,她和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黄婕发出了双重尖叫,“砰”地炸成了碎片!   爆炸声后,家中恢复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餐桌边上,全身上下挂满了破碎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呆呆地看着彼此。   姜霁北忽然间舒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选对了……   他们都活下来了。   这部电影的真正设定,是“全员恶人”。   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无辜的,无论是体验者还是冷漠的旁观者,他们既是霸凌者,也是受害者。   黄婕给他们设了一个局,她让他们做出选择,目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姜霁北猜测,一旦选择给单独的某人发送死亡通知,所有人都将会收到同样的死亡通知,无人能够幸免。   而破解的方法,就是选择杀死自己。   这是黄婕的复仇,也是他们的自我救赎。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还处于心有余悸的状态。   “啊。”片刻后,猪肚鸡回过神来,擦掉脸上的血肉,“结束了还要恶心人一把,再也不看韩国片了。”   姜霁北睁开眼,扭头看身边的顾池:“你给谁寄了?”   顾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恭喜体验者姜霁北先生顺利完成观影任务,获得道具奖励“人体内脏”两副。】   【观影结束,韩国校园恐怖片《霸凌者》期待您的下次观看。】   伴随着系统电子音的响起,一道发光的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姜霁北站起身:“可以出去了。”   侥幸活下来的赵玉和李唐仓促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扇门。   猪肚鸡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原地的姜霁北和顾池,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扬了扬下巴:“走了。”   随后,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我们也走吧。”姜霁北说。   “好。”顾池回答。   他们一起走向出口。   走出那扇门之前,姜霁北突然开口:“k,出去之后,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我不喜欢和任何人产生联系。”顾池顿了下,回答道。   在越来越刺眼的白光中,姜霁北转过头,对顾池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你会来找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副本《霸凌者》结束啦,猜猜下一个是什么片!摩拳擦掌ing   周日要上夹子,推迟到晚上23点更,搞了个抽奖,大家可以试试ovo~   顺便再求个作者收藏和接档文预收,么么么! 第28章 K   跨出那扇发光的门, 姜霁北发现自己依然站在上岛时所在的地方。   旁边的人也陆续地回来了,有人在哭,有人在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失踪的同伴, 也有人在后怕。   酸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姜霁北合上伞, 启动智脑装置,再次企图邀请岛外的聂明进行语音通话。   然而,信号依旧处于被切断的状态。   还是无法跟岛外联系。   想到这里, 姜霁北开口问:“系统, 我想复盘《霸凌者》这部片的剧情。我想知道, 我的同伴们都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片刻后, 系统的电子音在他耳畔响起。   【体验者姜霁北先生您好,您和顾池都选择将死亡通知发送给所有人, 王嫣然选择发送给自己, 李唐选择发送给周锁,赵玉选择发送给顾池。】   姜霁北蹙眉:“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您与顾池、王嫣然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本片的破解方法有两种, “杀死所有人”或者“放过所有人”。您与顾池的选择属于前者,王嫣然的选择属于后者。】   “为什么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按照系统规则,如果你们当中有人选错,死亡通知会自动发送给所有人。不过,系统还有另一个隐藏规则, 只要有一个人选对,剩下的人就都能活下来。】   原来,赵玉和李唐跟第一场的老孙一样,被他们带飞了。   姜霁北笑了一声,有点讽刺地说:“你们还挺狡猾的。”   【感谢您的夸奖,系统会将您的评价反馈给工作人员, 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我可没在夸你们。”   就在这时,姜霁北突然看到,两个手持枪械的守卫从他面前经过。   “你好。”他迅速叫住他们,同时露出得体的微笑,“请问,我能否和在电影中结识的其他体验者见面?”   听到他的提问,两个守卫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人回答:“当然,只要您能认出对方是谁。因为在影片中体验者所使用的并不一定是自己的真实容貌和性别。”   “我想找在上一场影片《霸凌者》中的同伴。”姜霁北温和地看着他们,顺水推舟,“他叫k,在片中拿到的是‘顾池’的角色。”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守卫没有拒绝姜霁北。   他在左手腕的金属手环上按了几下,一个小小的全息投影立刻出现在眼前。   用手指滑动了几下屏幕后,守卫像是看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忽然将全息投影收了起来。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告诉姜霁北:“抱歉,受邀上岛的体验者里并没有这个人。”   姜霁北留意到了他的异样,故作意外地挑了下眉:“怎么会呢?”   “抱歉,无可奉告。”这一次,守卫没再搭理他,握紧枪械,继续朝前方走去。   姜霁北站在原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才守卫的反应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说的东西。   受邀者中查无此人,说明k根本不是岛外的人,可他却能以体验者的身份与他们一起参影。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他原本就在这个岛上——甚至,还是feb的工作人员。   顾池果然就是第一场电影《活嫁鬼》中的僵尸少爷,夏京墨。   那……   就在姜霁北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了他的太阳穴!   姜霁北猝不及防地倒退两步,伸手捂住额头,猛地睁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他在《霸凌者》中一直遗忘的事情了!   他记得有人爱吃干脆面,记得池闲教会自己跑酷,记得和池闲一起讨论过的电车难题,也记得池闲死的那天,他伏在焦黑的马路上哭得声嘶力竭。   姜霁北唯独忘记了的,是池闲的长相。   k明明长得跟十七岁的池闲一模一样,连眼睛的颜色都没有区别!   他就是那个在邀请函样片录像带里出现的男人!   就在姜霁北发呆的时候,突然间,大地剧烈晃动起来!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   姜霁北迅速反应过来,把伞当作拐杖支住地面,以保持平衡。   然而,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依然源源不断从他的太阳穴处传来。   好恶心……   想吐。   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这座人造岛有点豆腐渣工程哈。”   姜霁北单手按着太阳穴,转过头。   猪肚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正在仰头注视乌云密布的天空。   周围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晃动而东倒西歪,狼狈不已,她却站得笔直。   下盘很稳,像是练过的。   再结合她在电影中敏捷的身手来看,她应该在什么地方接受过特训。   猪肚鸡不是一般人,姜霁北在心中迅速判断。   “feb不差这点钱。”太阳穴处的刺痛感终于消失了,他也抬起头,“酸雨停了。”   “不知道岛上的时间是怎样算的。”猪肚鸡说,“如果今天还是9月9日,那么这场雨已经连下了26天。”   “你有没有觉得头痛和眩晕?”姜霁北转头看她,“或者感觉到记忆受损?”   “没有记忆受损,但是有明显的头痛感。”猪肚鸡摇摇头,皱起眉,“在上一场电影中,我好像突然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一直在骂脏话,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嚯,是吗?”   “那他妈的当然了。”   姜霁北笑了笑,想起自己在第一场观影结束时的猜测。   feb正在通过所谓的“实景电影装置”,收集人类所有细微的情绪反应。   这个猜测多半是准确的,只是他们收集这些情绪反应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猪肚鸡忽然问。   姜霁北抬起头,一个巨大的球形金属飞行器从远处驶来,在他们的头顶停下。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飞行器,纷纷仰望。   有人害怕地说:“又是他们的护卫队吗?”   “不会又要杀人吧……”   “放过我们吧……”   在议论声中,飞行器的半圆顶盖缓缓开启,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上面,高傲地俯视着他们。   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出现在男人身后,将他的整个脸部放大。   男人张开嘴,洪亮的声音笼罩着整个岛屿:“安静。”   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回音贯穿了岛上所有人的大脑,众人纷纷捂住耳朵,露出痛苦的表情。   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继续说:“亲爱的电影节体验者们,非常荣幸能够在本次电影节中和你们见面。我是主办方发言人,代号feb_observer0003。   “每一位体验者都已经完成了前两个映场的参影活动,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第一届‘镜岛恐怖电影艺术节’的参影流程。   “第一场香港僵尸片《活嫁鬼》是一部难度非常低的入门影片,目的是让各位体验者互相打个照面,并且熟悉一下参影流程。   “而第二场韩国恐怖片《霸凌者》则是一部简简单单的测试影片,在各位身临其境地参与到剧情中时,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在对你们进行实时观测,采集每一位体验者的个人属性信息,以便进行下一场影片的分配。”   果然。   听到这里,姜霁北在心中暗道。   头痛欲裂、记忆模糊、时刻存在的眩晕感……都跟feb打造的这个实景电影体验装置有关。   事实肯定不像这个0003说的这么简单。   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对受邀前来的体验者进行了一些针对脑部的干扰甚至是入侵实验。   根据他和猪肚鸡的不同反应来看,每个人身上出现的副作用应该并不完全相同。   “你们在玩我们呢?!”听到这里,有人情绪激动地抬头朝天怒吼,“这他妈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多少?!”   旁边有人附和:“难度非常低?入门?简简单单?你们就是想要我们死!”   “就是!亏你们说得出口!”   站在飞行器上的0003垂眸俯视着人群,微笑起来:“各位体验者,我们一共准备了上千部剧情精彩的恐怖电影。为了让您获得更好的体验,稍后我们将为您选择四部最适合您的影片,这是由后台系统根据前两部影片中的数据为您计算出的结果。”   0003的话音刚落,地上的人们“轰”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还有四部?!我第一部 就差点死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放我回家?”   “你们有病吧!要杀就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   投屏上的0003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参加我们的电影节是需要一点门槛的。”   古怪的是,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嘴角的弧度,看起来都非常别扭,又说不上是哪里怪异。   就像……精心计算好的参数一样。   0003 继续说:“当然,各位体验者请放心,考虑到后面的参影难度,我们主办方贴心地为你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位专属的参影辅助员——”   0003 还没说完,一个站在姜霁北附近的中年女人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他:“放你祖宗十八代的屁!一起去死吧!”   她掏出一把枪,指着0003的头颅,扣动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遭响起一片尖叫。   通过空中的全息投影,地上的人们惊恐地看到,那发子弹精准地贯穿了0003的额头。   可0003却没有立刻死去,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一股浓浓的黑烟从他额头的弹孔中冒了出来。   伴随着黑烟升起,0003的五官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闪烁着的黑白雪花屏!   刺啦……刺啦……刺啦……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往后倒退。   中年女人愣愣地看了一眼枪口,又看了看站在飞行器上的0003:“机……机器人?”   “ai?”姜霁北蹙眉,怪不得他的表情看起来这么别扭。   “feb的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做得跟真人几乎没有区别。”猪肚鸡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0003 突然从高空坠落,一头栽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自动退到一旁,看着两个守卫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0003的胳膊,将冒着滚滚浓烟的雪花屏0003像拖垃圾一样拖走。   “你说,他们的护卫队和军队会不会也都是ai?”姜霁北盯着他们,低声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猪肚鸡的声音也放得很低,“他们的侵占目标应该不只是亚洲大陆,而是……”   她没说下去。   姜霁北在心里接上一句:整个世界。   这太可怕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五分钟后,一个和0003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重新出现在飞行器上:“大家好,我是本次电影节主办方发言人feb_observer0004。”   说完,0004露出了和0003一样公式化的怪异笑容。   地上一片哗然,不少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不知为何,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霁北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猪肚鸡回。   “合作吧。”姜霁北直言不讳,“你需要我的帮助。”   猪肚鸡没有看他,委婉地拒绝了:“虽然我们配合得很愉快,但姐姐我是独行侠。”   “你需要我的帮助。”姜霁北微笑了一下,“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猪肚鸡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去,不屑地勾起唇角。   见她不理自己,姜霁北轻声问:“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就是小结巴的吗?”   猪肚鸡一顿,再次看向他。   “我知道你是谁。”姜霁北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表情镇定自若,眼睛依然盯着空中的0004,没有跟猪肚鸡对视。   猪肚鸡终于皱起眉:“你不要在这里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再次传来枪击声和惊呼声。   他们的对话被迫中断,一齐转头往声源处望去。   过了一会儿,两个守卫拖着一个男人的尸体从他们面前经过,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大批手持枪械的守卫再次围住人群,搜查起可疑人物。   与此同时,0004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回响在众人耳边:“各位尊敬的来宾,电影节活动期间,禁止任何人与岛外私联!”   旁边的人不停地交头接耳,一个传一个地窃窃私语起来。   姜霁北和猪肚鸡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听说是个来自政府的科学家,上岛之后就一直偷偷向岛外传递信息,刚刚被发现了……”   “啊?政府的人也混进来了?话说岛上的信号都被切断了吧……”   “哇……他们还真是不死心,要跟feb死磕到底了吗?”   虽然猪肚鸡掩饰得很好,但姜霁北依然敏锐地从她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颤抖。   姜霁北不动声色地观察起猪肚鸡来。   突然,两人同时发现,不远处,一个领头的守卫目光锐利地盯住了他们的方向!   守卫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队伍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姜霁北突然伸手搭住猪肚鸡的肩,语气亲昵地说:“别害怕。”   “可刚才那场电影实在是太吓人了。”猪肚鸡立刻会意,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拖着哭腔,“我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已经走到面前的守卫看了他们一眼,掉转了方向,朝其他地方走去。   直到守卫队走远,姜霁北和猪肚鸡也没有松开对方,而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伪装成一对在灾难中幸存的恋人。   “重新认识一下。”姜霁北压低声音,用气声说,“我叫姜霁北,北江影业ceo,幸会。”   “你就是姜霁北?”猪肚鸡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显然并不信任他,“你是上流社会的人。”   “不。”听到那句“上流社会”,姜霁北很轻地哼笑一声,“我和你一样,是国家的人。”   猪肚鸡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忖度什么。   须臾,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是国家特别行动处研究员刘sod7788,代号猪肚鸡,幸会。”   “别担心,我算是特别行动处的秘密编外人员。”姜霁北看出了她的担忧,低声说,“我上岛是因为别的事情,但在上岛之前,我临时接到了国家的任务。”   这一次,猪肚鸡似乎相信了他,很快地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和你一样。”姜霁北说。   听到这里,猪肚鸡突然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找到那个人?”   “对。”姜霁北松开手,点了点头,很平静地冲她勾起唇角,“相信我,我是国家派来帮你的。”   *   池闲穿行过一条幽长的长廊。   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一支全副武装的守卫队迎面走来。   看到池闲,他们立刻靠边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为他让路:“k先生。”   池闲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路直走。   拐过几个弯后,他来到两扇紧闭的金属门前,金属门左右各站着两个持枪的守卫。   “k先生,”看到池闲,门口的守卫立刻为他开门,“阮先生等您很久了。”   池闲径直走进那扇门。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池闲停下脚步,看着一个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态度恭敬地说:“父亲。”   被他称作“父亲”的阮杜兰没有回头,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全息投影。   池闲抬起眼,望着全息投影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蓦地闪烁了一下。   阮杜兰正在看他们刚结束的那一部韩国恐怖片《霸凌者》,现在正好播放到姜霁北的片段。   须臾,阮杜兰开口问:“他认出你了吗?”   他的嗓子是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往砂纸上扔了一把碎玻璃碴,拼命地摩擦。   池闲沉默两秒。   随后,他回答:“目前没有。我们的系统程序尚不完善,在第二场电影中,系统对体验者的脑电波产生了强烈的干扰,使他们出现了头晕、恶心和失忆的情况。”   “你有什么想法?”阮杜兰问。   池闲没有立刻回答。   他直直地盯着全息投影上的姜霁北,看着他金棕色的发丝,沉静的眉眼和若无其事的笑脸。   过了一会儿,池闲才开口:“我想申请成为姜霁北专属参影辅助员。”   说完,他顿了下,才接着说:“他的行为异于常人,值得进一步观察。姜霁北不仅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情绪,意志也非常强大。几乎所有体验者都受到了电影氛围不同程度的干扰,很快就陷入角色中,只有他保持着人戏分离的清醒状态。   “对于feb目前正在进行的研究而言,我们需要他。”   池闲的理由冠冕堂皇,条理清晰,听起来好像真是为了feb着想,半点私心都没有。   阮杜兰没有说话。   空气静谧得可怕,全息投影里传来的惨叫声为他们的沉默增添了几分凝重。   “姜霁北,”片刻后,阮杜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布满烧伤瘢痕的脸,“还没忘记你吗?”   “……”   全息投影上的画面忽然切换到岛上的实况。   画面里,姜霁北单手搂着猪肚鸡的肩膀,而猪肚鸡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上,两个人活脱脱一对正在耳鬓厮磨的热恋情侣。   池闲面无表情地盯着全息投影上的人,沉默不语。   没有人能猜到此时的他在想什么。   阮杜兰观察着他的表情,缓缓地说:“我把你参演的试验样片录像带和邀请函一起寄给了他。”   “他是为你而来的。”   听到这句话,池闲挺得笔直的背脊蓦地一僵。   下一刻,他的心脏处骤然传来阵阵紧缩的疼痛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嘞~阿闲本体终于出现了!   提前预警:阿闲有他自己的剧情线,他绝对不差,也一定不会让小姜和大家失望的,放心吧~ 第29章 我的恋人   “你站到我面前来。”说完, 阮杜兰把头转了回去。   池闲镇定自若地绕过沙发,走到他面前站定。   阮杜兰目光炯炯地盯着池闲,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你申请成为姜霁北的专属参影辅助员, 真的只是为了观察他吗?”   池闲站得笔挺, 回答得干脆:“是。”   “没有任何私心?”   面对阮杜兰的质疑,池闲连眼神都没变过:“父亲,您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绝不会对您说谎。”   半晌。   见池闲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阮杜兰表情软了下来, 松口道:“阿闲, 你知道,不是爸爸对你严厉, 实在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具有特殊性。”   “父亲, 我明白的。”池闲面不改色。   “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绝对不能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感情。”苦口婆心地劝诫池闲时, 阮杜兰丑陋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父爱如山的柔和。   “是, 父亲,我明白。”   “我批准你的申请。你好好观察他,按时将系统无法记录的精细数据汇报回来。”   “是。”   “我已经安排好姜霁北下一场去哪了,送他去《上路》。”说到这里,阮杜兰站起身, 如同真正的慈父一样,宽慰地拍了拍池闲的肩膀,“我看到你在《霸凌者》里用了一发子弹,你回去准备准备,记得把子弹填充满,别受伤。”   “是, 父亲。”   池闲微微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离开了阮杜兰的办公室。   直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重新合上,他才转过身,眼神蓦地变得冷锐起来。   池闲抬手扯松了领口的扣子,伴随着他的动作,被领子遮挡的颈部露出一小块狰狞的疤痕。   他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阮杜兰并不是池闲的亲生父亲。   准确来说,他是池闲的义父,也是池闲亲生父母的旧友。   表面上,阮杜兰是feb的高层人员,实际上他的真实身份是政府安插在民间的秘密情报员。   他隐藏身份,潜伏于贫民窟十几年,一直在为政府传递地下黑市的讯息。   八岁那年,池闲的科学家父母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强行带走。   在父母的掩护下,幼年池闲趁乱逃出。   在逃亡过程中,他躲躲藏藏,流落贫民窟,碰巧被潜伏在贫民窟的阮杜兰救下。   为了躲避那群不明人士的追捕,阮杜兰在地下黑市找了人,活生生将池闲埋在脖子上的身份芯片挖出来,彻底销毁身份。   从此,池闲成为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销毁了池闲的身份后,阮杜兰通过黑市,将他送到了混乱的东南亚金三角地带避难。   在全力帮助池闲偷渡出国时,他自己也差点暴露了身份。   成功偷渡后,幼年池闲一直流浪于金三角地带,最后辗转去了柬埔寨。   在一个雨夜,他偶遇了跟随剧组在当地采风的少年姜霁北,并被姜霁北带回国内。   托姜霁北的福,池闲拥有了全新的身份。   但是姜霁北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池闲关上门,走进洗手间。   他脱掉上衣,随手扔到地上,透过镜子,用漠然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具年轻鲜活的身体,似乎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肌肉线条甚至比一般人的更流畅,连在片中被烧焦的左臂也完好无损。   然而,在颈部、四肢与躯干的衔接处,却都有着一圈恐怖的缝合疤痕,使他看起来像一个被拼接起来的布娃娃。   多年前,阮杜兰接到新任务,潜入feb内部,成为高层中的一员。   现在,池闲正在做和阮杜兰一样的事情——为政府搜集feb内部的秘密情报。   在整个feb里,除了阮杜兰和池闲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全身的骨骼由金属打造而成,连部分脏器也是人造的。   换句话说,池闲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缝缝补补拼凑而成的破烂二手货。   池闲的确是死了,但并没有完全死掉。   七年前,在一场爆炸袭击中,他被炸得四分五裂。   后来池闲才知道,这场爆炸并不是意外。   阮杜兰告诉他,当年那些带走他父母的那些人并没有放弃,而是一直在寻找他。   是阮杜兰接到风声,比那些人抢先一步赶到事故现场,带走了池闲的头颅、四肢和包括心脏在内的部分脏器。   为了避免遭到怀疑,他将池闲的身份芯片和其他人体组织留在了原地,骗过了包括姜霁北在内的所有人。   阮杜兰把池闲的残躯带到了地下黑市。   为了凑齐手术费,他卖掉了自己身上的原装器官,换来两套廉价人造机械器官,求人为池闲重新组装了一副身体,救活了被炸碎的池闲。   至于其他的人体组织,也都是在培养皿里培育出来的仿生肌理。   廉价的人造机械器官的性能远比不上人体原装器官,救活池闲后,原本就上了年纪的阮杜兰变得无比虚弱,无法继续独立进行秘密情报员的工作。   出于对阮杜兰两次救命之恩的感激与愧疚,加之要躲避那伙来路不明的追杀者,避免牵连姜霁北,池闲决定铤而走险。   他接手了阮杜兰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政府安插在feb里的秘密情报员。   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   为了取得feb的信任,池闲成立了一个独立研究团队,研发feb目前迫切需要的思维网微调新技术,并获得了feb给予的大笔资金。   然而,即便如此,feb也并没有完全对池闲放松警惕。   在这七年里,他一直处于被feb严格监控的状态,曾经无数次差点在feb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为了不连累姜霁北,池闲从未主动联系过他,而是一直默默地在暗中关注着姜霁北的一举一动。   直到姜霁北拿着请柬踏上了feb的实验岛。   池闲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向他坦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用各种身份进入电影中,出现在姜霁北身边,默默地保护他,提醒他。   池闲按下出水开关,冰冷的水流“哗啦”一声从出水口涌出。   他双手捧起一捧水,将脸深深埋进去,直到水顺着指缝落到水池中。   呆了片刻,池闲抬起头。   额前的发丝已经被水打湿,不停往下滴水。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透过镜子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脸。   “哥,原谅我。”池闲的眼眶变得通红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我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不能连累你。”   “再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   “所以,你上岛原本的目的是什么?”猪肚鸡问,“能告诉我吗?”   姜霁北眼神一凝:“我来找我的恋人。”   “你的恋人?”这个答案让猪肚鸡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他已经不在了吗?”   “是。”姜霁北伸手从衣领里拽出一条项链,向她展示悬挂在吊坠里的破旧芯片,“这是我在事故现场唯一找到的东西——他的人体芯片。”   “那你为什么还……”   “feb给我寄来的请柬里附带了一卷电影样片录像带。”姜霁北松开手,任由项链垂落在项间,“里面有一个扮鬼的演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记得那场事故,整条国道03618路都被摧毁了。”猪肚鸡沉默两秒,忽然说,“霁哥,你知道吗?特别行动处暗中调查过,那场事故不是意外。”   她顿了顿,接着说:“是feb干的。”   姜霁北一愣:“怎么会……”   那场事故最后被官方认定为一位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的自杀式袭击,无数无辜路人在那场事故中遭受牵连,此后路边常年摆放着祭奠逝者的白菊花。   可现在,猪肚鸡告诉他,这是feb策划的。   feb有什么理由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向政府示威?   如果k真的是池闲,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在爆炸中活下来的?   现在,又为什么会以feb工作人员的身份出现在岛上?   “我问过其他人,他们和我一样,都只收到一封请柬。”猪肚鸡抬起眸,凝视着姜霁北的眼睛,“只有你,比别人多一卷录像带。”   “……”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feb的目标?”猪肚鸡接着说,“年轻有为的电影行业新秀,电影技术和产业投资行业的巨头,你的条件和他们正在捣鼓的实景电影装置所需要的人才类型完全相符。”   姜霁北垂眸不语。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颤抖着手指,强装镇定地将一支烟塞进自己嘴里。   上岛之前,姜霁北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他心里清楚,样片中那个和池闲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很大可能是feb故意给他下的套。   那个年轻男人不一定是池闲,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是死无全尸的池闲。   但他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   以防万一,在临行时,姜霁北特地交代聂明守候在岛外,以便随时联系。   可谁能想到,他真的在岛上见到了那个和池闲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k太像池闲了。   猪肚鸡拿出自己的打火机,伸手为姜霁北点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你和他的事情。”   姜霁北微微低头靠近打火机,待烟点燃,他抽了一口,抬眸望向远处嘈杂的人群,凝神两秒,才回答:“当然。”   众所周知,姜霁北出生于艺术世家。   他的父亲姜教授是赫赫有名的国家电影局局长,兼国立电影大学校长。   不过,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因为她在姜霁北十岁那年便人间蒸发,而他的父亲对此缄口不言。   长大后的姜霁北也曾试图寻找过母亲,然而她却如同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所有痕迹一般,查无此人。   姜霁北只知道,她曾是一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专家。   “你知道的,我爸是个搞电影的,我生来就继承了我爸的天赋,从小跟着剧组满世界跑。”姜霁北弹了弹烟灰,“十五岁那年,我跟着剧组一起去柬埔寨。因为好奇,我一个人驾车去了贫民窟。”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蓦地变得柔软。   “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池闲。”   第一次见到十三岁的池闲时,姜霁北自己也只有十五岁。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姜霁北撑着一把伞,胸前挂着相机,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在科技发达的22世纪,贫民窟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黑暗角落。   堆积如山的垃圾,灰扑扑的密集低矮的房子,狭窄肮脏的街道和人们并不友善的眼神是姜霁北对于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在夜色与暴雨的掩护下,一些衣着破烂、骨瘦如柴的当地青少年藏在黑暗中,用豺狼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姜霁北自然留意到了他们,但他身上带了枪,所以毫不畏惧。   经过下一个拐角时,姜霁北倏地停住脚步。   他的眼前是一片堆积如山的垃圾,它们在雨中散发着阵阵发酵后的腐烂臭味。   一个肤色苍白的黑发少年安静地躺在垃圾堆上,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他浑身是伤,兜头而下的暴雨不断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泞和血迹。   姜霁北看了少年几秒,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他尝试着用中文问:“你还好吗?”   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少年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蔚蓝色的眼,像是被暴雨洗过的玻璃,在昏暗的路灯下,竟如同海水一样澄澈。   苍白,冷漠,浑身散发着一种极强的厌世感,眼神却包含着坚定的求生欲。   这种强烈的矛盾冲突,是池闲给姜霁北的第一印象。   他快死了。   但他想活。   明明已经身负重伤,少年依然费力地抬起脸,微笑着用中文回答他:“晚上好啊。”   大概是过于虚弱,他连微笑都带着脆弱感。   姜霁北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中文已经成为全亚洲通用的语言之一。   他不顾垃圾堆的肮脏,上前一步,举起伞,为少年遮住了雨:“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你……”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礼貌地感谢他,“我……姓池,单名一个……闲字,闲云野鹤的闲……”   “你的家人呢?”姜霁北问。   “我、我没有家人……”池闲喘了口气,回答他。   姜霁北看着他,思索片刻,忽然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为什么不呢?”少年池闲微笑着反问。   姜霁北没犹豫,转身叫来那些躲在暗处的青少年。   他让那些青少年帮他把这个叫池闲的孩子背上车,并允诺会支付他们丰厚的报酬。   青少年们按照姜霁北的要求,把池闲弄上了车。   其中一个少年数了数手里的钱,抬起头,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池闲,对姜霁北说:“花钱买这个人,你会后悔的。”   说罢,他也没有解释什么,拿着钱和其他少年一起一哄而散,消失在了雨幕中。   姜霁北讶异地挑了下眉。   驱车将池闲带到当地的医院进行治疗后,姜霁北弄明白了他的身世。   池闲告诉姜霁北,他原本和姜霁北是相同的国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流落于贫民窟。   有人把他带到地下黑市,活生生地将他植入脖子的身份芯片挖出来,并彻底销毁,随后将他从国内贩卖到了东南亚金三角地带。   没有了身份芯片,流落异国他乡的池闲失去了合法身份。   普通人至少还能拥有一个身份编码,而他却变成了一个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在充满危机的金三角,池闲凭借聪明才智和嗜血本能活了下来。   后来,他几经辗转,来到了柬埔寨贫民窟。   为了活命,池闲干过不少虎口夺食的事情,结下许多仇家。   姜霁北遇到池闲的时候,他刚被人寻仇。   池闲颠沛流离的成长经历,让姜霁北明白了他身上那股奇怪的矛盾感到底是从哪来的。   这样一个拥有强烈求生欲的人,留在东南亚的贫民窟实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回国的时候,姜霁北把池闲带了回去,并给了他全新的身份。   池闲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芯片,成为了真正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合法的人。   听到这里,猪肚鸡忍不住问:“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说他整个人都属于你也不过分。不过,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到把他带回来?”   “我觉得他是一个看得很通透的人。”姜霁北笑了笑,“我很喜欢他的眼神,像一头伪装得很好的饿狼。有时候他对你笑,可回头细想,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疏离感。”   回国后,姜霁北为池闲提供了各种顶尖的资源。   池闲也没有辜负姜霁北的期望,他确实聪明过人,在陪姜霁北到处拍片的同时,也在埋头捣鼓自己的研究。   可以说,姜霁北那部独立影片能在亚洲电影节上获奖,池闲功不可没。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完成自己的研究,也没有来得及参加姜霁北的颁奖典礼,就死在了参加典礼的路上。   猪肚鸡的眼神有些怜悯:“所以,你后来突然不拍电影,是因为这件事吗?”   “算是吧。”姜霁北吐了个烟圈,“其实我在创业之前,在国外还拍过一部特别小众的电影,在那之后我才真正不拍了。”   “你不拍电影真的挺可惜的,连我都听说过你天才少年的称号。”猪肚鸡也给自己点了支烟,“对了,你突然跑去创业,你爸能同意吗?”   “不同意。不过在那之前,我跟我爸已经闹得很僵了。”姜霁北笑起来,“我当时被保送到国立电影大学,后来擅自退学,申请了国外的学校。为了这个,我和我爸发生了争执,最后被他切断了资金链。”   “那——”猪肚鸡一时语塞,“你怎么办?有积蓄吗?”   “没有。拍电影烧钱,我的积蓄全投进去了。”   “……所以,你去餐厅端盘子了?”猪肚鸡看了一眼姜霁北修长漂亮的手,皱起眉。   “辣妹,这个时代全靠机械自动化,除了贫民窟,哪里需要端盘子的活人?”姜霁北忍俊不禁,看了她一眼,“在我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笔匿名投资。”   姜霁北最为人所知的作品,是他十九岁那年获奖的第一部 影片,他也因此声名大噪。   鲜少有人知道,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还拍了一部非常先锋的试验性小众电影。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对社会边缘人群的凝视,只在地下放映室播放过,受邀前来观影的都是电影行业的知名人士。   凭借第二部 独立影片,姜霁北获得了业内前辈们的青睐,重新回归了电影界,并拿到了更多的创业启动资金。   “你也太幸运了吧?”听完姜霁北的经历,猪肚鸡啧啧称奇,“对了,那个给你匿名投资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姜霁北摇头。   “你没找过他吗?”   “他既然选择匿名,一定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说得也是。”   “后来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我又收到了他的匿名投资,比第一次更多。”姜霁北抬眸望向天边阴沉的乌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我来说,他是雪中送炭的人。”   “估计是圈里哪个爱惜人才的前辈吧。”猪肚鸡说。   姜霁北笑了笑,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熟悉的蓝色色块忽然出现在眼前。   姜霁北眸色一沉,掐灭烟头,伸手将垂在脖子前的项链塞回衣领中:“我们该去下一部影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池闲:死了,但没完全死   此处有人撒谎了&阿闲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   给大家推推我基友的文:   《变o后废物美人逆袭了》by染釉   出身豪门的楚业是某纯alpha男团的成员之一,出道就被盖上了废物美人的标签,黑粉多到数不过来,不管哪家粉都希望他早日退圈回去继承家业。   谁料一朝,从alpha分化成omega,他也成了被抱错的假少爷,男团更是面临解散危机。   楚业:……谁在搞我   没法继承家业,也即将面临失业危机,楚业被公司安排进一档选秀综艺,导师网传是某知名最看不上废物的新晋影帝,楚业的黑粉与对家都在期待着他被导师打脸,被选手嫌弃,然而节目播出后他们才知道,被打脸的竟然是他们自己——   楚业在选手中人气极高,学员们场场公演挤破头都想和他一队;   才艺十项全能,能写原创,能帮队友改编歌曲,还能在对手的现场live中救场演奏;   就连影帝新片中都有他客串的身影,被知名导演称赞演技有灵性。   黑粉们:……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jpg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那个从beta分化成顶级alpha的毒舌影帝安晏是楚业前男友,甚至某一天还将楚业困在无人的角落醋意横生:“还让他们喊哥哥吗?哥哥,是他们喊的好听,还是我喊的好听?”   楚业:……被疯了的前男友标记了,还能有救吗? 第30章 上路(1)   傍晚, 一轮橘色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   身穿着一套休闲运动装的姜霁北站在一条满是尘土的水泥路上。   他的左手边是一条约三米宽、十多米长的水渠,水渠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田地被各种农作物分割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右手边则是一排排围墙和土房子, 能看到袅袅炊烟从各家院子里冒出来。   是村庄。   姜霁北抬首眺望, 近有郁郁葱葱的山丘,远则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青山,如羞涩的少女般半遮半掩地藏在雾气后。   他迅速判断出, 这里应该是南方。   南北山峰的差异较为明显, 南方的山多覆盖绿植, 风景山清水秀, 而北方的山则怪石嶙峋,危峰兀立。   背景设定在南方村庄的话, 这次会是什么电影呢?   忽然, 一股异味飘入姜霁北的鼻腔。   他低头一看,发现脚边有一坨巨大的新鲜牛屎, 还在散发着腾腾热气。   姜霁北:“……”   “这里是南方农村。”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姜霁北心头倏地一跳。   他回过头, 看到暮色下,同样穿着一身运动装的顾池正在朝自己走来。   不。   应该是池闲。   经过上一场电影的试探,姜霁北几乎已经在心里认定,这个所谓的“k”,就是池闲。   k唯一与池闲不同的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除此之外, 无论是声音还是容貌,甚至是罕见的蔚蓝色眼眸,都跟池闲的一模一样。   可池闲不承认,姜霁北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因此只能暂时装作不知情。   知情,又不知情。   想到这里, 姜霁北露出了微笑。   “k,”他没有将情绪的起伏在脸上表现出来,可说出来的话语内容却是犀利的,“这一次你又是什么身份呢?体验者?还是演员?”   “是工作人员。”面对姜霁北话里藏的温柔刀,池闲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姜霁北已经猜到了。他没必要再藏,但也不能承认。   池闲在姜霁北面前停下,坦然自若地说:“从这一部影片开始,我是你的专属参影辅助员。”   “是随机分配的吗?”   “不,是我主动申请的。”   见池闲答得如此坦诚,姜霁北挑了下眉,惊讶地笑了。   但他很识趣,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主动申请,池闲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既然是参影辅助员,那就应该授业解惑。”姜霁北望着空旷的道路,转移了话题,“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吗?”   “其他人应该出现在了别的地方,这一次同一部电影的体验者并没有一起进来。”池闲回答,“为了使体验者能够更深入地体验不同类型的电影剧情,你们在每一部电影中的身份都不同,有时候可能是旁观者,有时候可能是主角,甚至还可能成为反派。”   “我看是为了方便你们采集数据样本吧。”姜霁北语含讽刺,一语道破,“所谓的辅助员难道不是为了近距离监视我们吗?”   池闲默认了姜霁北的猜测。   话说到这里就该收了,姜霁北也没打算跟池闲抬杠。   他往前望去,忽然发现前面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一个用长竹竿和条纹塑料布搭起来的灵棚。   “去那里。”姜霁北抬着下颌往灵棚的方向点了点,“那家在做白事。”   “嗯。”   他们并肩朝那户搭了灵棚的人家走去。   乡间黄土多,即便铺了水泥路,路面上也覆着厚厚的黄土。   还没走几步,他们的鞋也沾上了尘土,变得灰扑扑的。   那户正在做白事的人家院门大开,他们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鼎沸的人声。   姜霁北和池闲在门口停下来,透过院门往里面望去。   院内是一栋两层的自建民房,院子的围墙是用红砖砌的,连白泥子都没刮,靠墙的地方堆着柴火,还有锄头等耕具,边上停着一辆摩托车。   院内搭着灵棚,灵棚下方摆着三四张桌子,每张桌旁都坐满了村民,大家正边聊天边搓麻将,看起来十分热闹。   “你们好,打扰了。”姜霁北站在门口,提起嗓子,往院子里叫了一声,“能跟你们讨口水喝吗?”   他的声音引起了院内一个男村民的注意。   男村民望向姜霁北,双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热情地回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   说完,他转身进了屋里。   很快,男村民重新从屋里出来,拿着两碗水朝他们走来:“来,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们倒。”   他说的是普通话,但却带着浓浓的桂柳地区方言口音。   这里是广西。   凭借口音,姜霁北在心中做出判断,随后默不作声地打量起男村民。   他的肤色很深,是一种常年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晒出来的黑,从他沧桑的外表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左右,实际年龄应该会年轻一些。   男村民把水碗递过来时,姜霁北留意到,他的手很粗糙,掌纹多,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中还藏着泥垢,是地道的农民。   “谢谢你。”姜霁北接过水碗,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转头对身边的池闲说,“你也喝口水解解渴吧。”   “谢谢。”池闲接过另一个碗。   他知道姜霁北心眼多,让身为工作人员的他先喝也算是小小的报复,所以池闲没有犹豫,一口气把水喝光了。   等池闲喝完,姜霁北才挑了下眉梢,把水喝了。   把碗还给男村民时,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哎,我看院子里搭着灵棚,你们家是……?”   男村民憨憨地笑了笑:“我家在守灵堂呢,我阿爸去世了。”   姜霁北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池闲。   池闲顿了一下,善解人意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包,乖乖放到姜霁北手心里。   阿闲还是跟以前一样听话。   姜霁北勾了下唇角,侧过身,打开池闲的钱包,从里面数出几张钞票。   他把钱包还给池闲,悄悄把钞票塞进男村民手里,低声说:“入乡随俗,既然喝了你的水,这个份子钱是一定要给的。”   “哎哎哎,不行不行。”没料到姜霁北会做出如此举动,男村民大惊失色,连连推辞,“你们是客人,哪有喊你们给份子钱的!我们广西人不搞这种的!”   果然,猜对了。   “老表,我祖籍也是广西的,算是半个老乡。”姜霁北面上笑盈盈的,动作却不带迟疑,硬是把钱推过去,“老乡嘛,要懂礼貌。”   姜霁北一套近乎,男村民立刻惊讶道:“你也是广西人?长得不像啊!”   “我外公家那边是。”姜霁北微笑着,趁机把钱塞进他手里。   “这……”男村民看着手里的钱,露出为难又欣喜的表情,“哎呀,你们两个后生仔,真的是……”   见他开始动摇,池闲配合地伸出手,宽慰地拍拍男村民的肩膀:“拿着吧,老表,都是老乡。你们家遇到困难,我们帮一把是应该的,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爸就是我们的——”   “过了过了。”姜霁北在旁边低声提醒。   池闲适时收声。   广西南部的部分地区与越南接壤,有些地方只有一道防护线,两地居民来往频繁。加之邻近东南亚各国,一些方言与民俗也是重合或相似的。   池闲年幼时在东南亚漂泊多年,对云贵桂一带的风俗还算熟悉。   广西人热情好客,若是一家要清明扫墓或是办丧事,为了使逝者坟前看起来不那么冷清,远亲近邻、同学朋友都会主动来帮忙。   因此,他们在此时主动提出帮忙守灵,不仅不显突兀,还能迅速拉拢关系,获得对方好感。   “那我就不客气了。”见他们这么说,男村民有些羞赧地把钱揣进怀里,脸上笑眯眯的,“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吧!我家要连守三天的夜,准备有好酒好菜,多的是!”   “可以吗?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姜霁北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男村民立刻说:“不会不会!你们随便吃!想吃几天吃几天!”   听到这话,姜霁北悄悄冲池闲眨了下眼睛。   池闲会意,立刻接话:“既然这样,那我们肯定要留下来,帮老表你一起守灵。”   “啊呀呀,真是感谢你们多了。”男村民感激地看着他们,“对了,我叫韦业,你们喊我老韦就行。”   “韦”是广西的大姓之一。   “我叫陈寂。”姜霁北说。   很恰好,“陈”也是广西常见姓氏。   “我叫顾池。”池闲说。   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池闲冲他笑了笑。   嘁。   姜霁北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朝池闲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韦业赶紧去旁边拿来两张凳子,招呼他们坐下,“你们坐!你们先坐!我去拿点东西给你们吃!你们等到!”   韦业一走,池闲便转眼看姜霁北,眼中含着些笑意:“你真能忽悠。”   “你也不赖哦。”姜霁北冲他勾勾唇角,坐了下来。   池闲笑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我可没有撒谎。”姜霁北的目光落在了厅堂里,只见地上摆着一张草席,草席上蒙着一张白布,白布鼓起一个人的轮廓,“我外公那边真的是广西的,算半个祖籍吧。”   不然电影系统也不会把他投放到广西来。   feb在派发请柬之前,应该对每一个受邀的体验者进行过一定的背景调查。   姜霁北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这部片的基调了。   背景设定在一个架空的广西农村,通过周围环境和布景判断,时间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千禧年之后。   这一场应该是一部民俗恐怖片。   “嗯。”池闲笑了一下,又叫了一声,“老表?”   姜霁北瞥了他一眼,“嗤”他一声。   没一会儿,另一群人也出现在了门口,向这家人搭讪。   听到动静,姜霁北和池闲同时抬起头,恰好这群人也朝他们望过来。   只一个眼神,双方便迅速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他们都是携带着参影辅助员的体验者。   “啊呀,今天家里头来了这么多稀客!”韦业端着一盘云片糕站在厅堂门口,扭头冲屋里的尸体和灵堂喊,“老头子,你看见没有!老天爷可怜你,照顾你,喊这么多人来送你一程!你就安安心心上路吧!”   喊完话,他把盘子往旁边的女眷手中一塞,热情地招呼他们:“来来来,今天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也别吃零嘴了,开饭开饭!”   听到韦业的话语,正在打麻将的村民们纷纷起身干活,收拾的收拾,上菜的上菜。   一时间,院里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大家纷纷在灵棚下落座。   姜霁北他们和另一拨后面来的体验者坐在同一桌上,桌子很矮,大家只能坐在更低矮的小板凳上,弓着腰吃饭。   这时,一个村民把两锅炖得烂熟的肉端上了他们的桌子。   姜霁北往锅里看了一眼,这两锅肉色泽鲜美,还不断地冒着诱人的香气。   大概是怕他们见外,韦业招呼完其他村民后,来到了他们桌边:“你们多吃点啊!不要客气!”   一个女生从其中一口锅里夹起一块肉,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这是荔枝狗肉,好吃得很。”韦业热情地说,“吃嘛,多吃一点,好香的!”   “啊?狗肉?!”女生手一抖,筷子没夹稳,那块肉掉回了锅里,“不了不了,我不吃狗肉。”   “没要紧的,不是宠物狗,是我们家自己养的土狗,养肥了杀来吃。”说罢,韦业踹了一脚卧在桌脚的小黄狗。   小黄狗哀哀地叫了一声“汪”,迅速爬起来,夹着尾巴躲远了。   一听是韦业自家养的狗,女生更是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真不吃。”   看着女生为难的表情,韦业遗憾地指指另一锅肉:“哎呀,就晓得你们外地人不吃狗肉,那你吃那个嘛,那个吃得。”   “这又是什么?”女生仔细观察了一下,见没什么异样,在香味的驱使下,好奇地夹了一块肉。   她将肉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露出惊喜的表情:“唔,这个好吃,嫩嫩的,像鸡肉。”   “是干锅蟆拐。”韦业说,“好吃吧?在外头吃不到的哦。”   “蟆拐是什么?”女生问。   “哈哈哈,就是癞**啦。”韦业露出憨厚的笑容。   女生正要去夹第二块,听到这句话,她的筷子僵在锅边:“……”   除了姜霁北和池闲,旁边的人都露出了想吐又不敢吐的表情。   姜霁北笑了笑:“他逗你的,是田**。”   “和阿妹开个玩笑嘛。”韦业憨笑道,“好吃的,吃嘛。”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动轻易筷子了。   这时,一个女眷双手端着一个大盆,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边高喊:“沙虫粥来咯!快来喝!”   “沙虫?”姜霁北听到旁边有个男生发出了绝望的呜咽,“这又是什么黑暗料理?”   很快,菜一道道端上来。   除了荔枝狗肉、干锅蟆拐和沙虫粥,还有什么清炒红薯叶、炒蚂蚱、烤田鼠和自己泡的蚂蚁药酒……   看着这些特色菜,姜霁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广西人日常并不会这么吃,看来,为了达到猎奇的效果,电影把广西各地的特色食物全部杂糅在一起了。   体验者们一时无法接受,窃窃私语。   “天哪,他们怎么净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连虫都吃,有那么贫困吗……”   “沙虫挺贵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忽然开口,“是特地拿来招待客人的吧,这家人有心了。”   姜霁北正巧听到这句话,闻言,他留意了这个男生一眼。   男生推了推眼镜,面色如常。   韦业非常热情,主动拿碗给他们盛粥:“多喝一点!这个沙虫粥很补的!贵得很呢!”   众人盯着碗里的一条条长虫干,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姜霁北捧起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沙虫粥。   众人惊恐地看着他。   “他喝了……”   “好恶心好可怕……”   见姜霁北喝了,韦业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喝咩?”   姜霁北点点头,笑道:“很鲜美,这个沙虫好。”   “陈寂老弟,还是你识货。”他的话成功地让韦业高兴起来,“好喝你就多喝点!”   旁边的池闲夹了一筷子炒蚂蚱,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有样学样地夸赞道:“好吃。”   “喜不喜欢吃蝉蛹啊?晚一点我喊我老婆拿来油炸给你们吃!”见第二个识货的人出现了,韦业更加开心。   “好。”池闲笑,“有没有果酱?”   “肯定有啦!你爱吃我就喊他们多给你刷一点!村口的那家果酱是最香的!”   “他爱吃。”池闲把头往姜霁北的方向偏了偏。   姜霁北瞥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们先吃,多吃一点啊。”韦业欣慰地拍拍池闲的肩膀,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也吃,不要客气!我先去招呼一下别的客人!”   韦业一走,桌上的一个男生便问道:“什么是果酱?是苹果酱之类的吗?”   “是广西一个地方的特色酸梅酱,当地人称作果酱。”姜霁北随口解释,“酸甜口味的,一般作为烧烤和炸串的作料。”   “你们懂得真多,好像开了挂一样。”刚才不吃狗肉的女生羡慕地说。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   他觉察到了。   这部影片是有针对性的。   所以,这就是0003所说的,后台系统根据之前的数据所计算出来的,适合他们的电影吗?   但是,就目前而言,其他人看起来什么也不懂。   这部电影到底是针对每个体验者的数据计算出来的,还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呢?   就在这时,姜霁北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他放下筷子,回头往声源处看去。   其他人也留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纷纷转头望去。   角落里,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婆正在责骂一个瘦巴巴的少年:“你又发什么癫!”   少年背对着他们站着,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说:“我不吃蟆拐肉。”   老太婆骂道:“有的给你挑?人家煮什么你吃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选!”   少年却非常倔强,说什么也不肯妥协:“吃什么都行,就是不吃蟆拐。”   姜霁北留意到,面对这一幕,周围的村民竟然都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   “别管别管。”隔壁桌的一个村民转回身,夹了块肉,美滋滋地吃起来,“法师又在骂她那个小徒弟了。”   其他村民也纷纷回过头,继续有说有笑地吃起来。   法师?   姜霁北挑了下眉。   如果死者是正常亡故,一般人家是不会请法师上门做法的。除非死者走得不太平,家人才会请法师上门超度,送死者上路。   韦业父亲的死亡原因,很有可能藏着什么线索。   见少年死不松口,女法师勃然大怒。   她顺手拿起一旁的灵幡,狠狠地往少年身上摔:“你皮痒了?我喊你挑!我喊你挑!你丢不丢人?你丢不丢人!”   韦业赶紧过去打圆场:“哎呀,算了算了,八姨,你干吗又跟娃仔卵发火?小娃仔家家的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   少年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握紧拳头,一声不吭。   姜霁北往碗里夹了几块狗肉,突然站起身来。   池闲抬头看他。   姜霁北单手拿着碗,径直走到少年身后,开口说:“阿弟,不吃就不吃,那吃点别的哈,狗肉吃不吃?”   听到他的声音,少年猛地回过头来。   姜霁北听到,身后的体验者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他自己心中也蓦地一惊,但是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这个少年有着一张骇人的面孔。   他的眼间距开得很大,两只涨鼓鼓的眼球看起来仿佛不在一个平面上,给人一种比目鱼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少年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疱和痘痘,看起来十分恶心。   有一点像癞**的表皮。   作者有话要说:  是国产民俗恐怖片,你们根本不懂作者的心/doge   这一场会有很多【杂糅】在一起的【广西各地民俗】,素材源于作者(广西本地人)从小到大的亲身经历、道听途说和资料搜集,在剧情里会进行【艺术加工】的夸张化。   ——   备注:   (1)荔枝狗肉:广西自古以来有食用狗肉的习俗,玉林有民间自发形成的“荔枝狗肉节”。   (2)蟆拐:即青蛙和癞蛤蟆的统称,广西方言音译,也作“麻拐/蚂拐”。壮族的先民曾以青蛙作为图腾,并有“蟆拐节”和祭祀青蛙的活动。   (3)沙虫粥:以沙虫为主原料与大米等煮熟的粥,多见于广西北海、防城港等沿海地带。   (4)蚂蚁药酒:作者的爹泡的。广西人有自己泡药酒的习惯,容易食物中毒,不要学。   (5)烤田鼠:曾在作者小学时风靡于烧烤摊,现在已经很少见。   (6)炒蚂蚱/油炸蝉蛹:各类食用昆虫常见于广西各地烧烤摊。   (7)果酱:一种来自广西河池的酸梅酱,作者狂喜。   (8)老表:由姻亲关系组成的同辈分人的一种亲戚关系,为了表示亲昵,广西人日常也会这么称呼陌生人。   (9)法师:广西桂柳一带代对神婆、神棍等职业的统称。 第31章 上路(2)   “我不要!拿走啊!”少年突然用力推了姜霁北的胳膊一把。   姜霁北手里的碗没拿稳, “哐”一声摔到地上,碗里的狗肉和汤汁撒落一地。   刚才跑走的小黄狗不知道又从哪儿冒了出来,低头嗅着那几块喷香的狗肉, 发出了低低的哀叫声。   “韦一心!你这个癫仔!”八姨的表情倏地变了, 举起拳头狠狠捶了少年的肩膀一拳。   姜霁北见多识广,定力又强,表情始终坦然自若, 没有半分异样:“没有关系, 他不是故意的。”   他弯下腰刚想去捡地上的碎碗, 立刻被韦业拦住:“啊呀!陈寂老表你别动!我来扫我来扫!”   少年看了姜霁北一眼, 忽然转头望向他身后的那一桌体验者。   他鼓着一双眼睛,用仇视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他们:“看什么看?!”   恶心的面容配上恐怖的眼神, 让人不禁背脊发凉。   除了池闲和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桌上的其他体验者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纷纷转移了目光。   见气氛变得尴尬, 韦业打起圆场:“韦一心, 他们是阿叔家的客人,你别吓着人家。”   少年没说话,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朝门外冲去。   姜霁北顿了顿:“他……”   八姨用阴沉的目光盯着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对姜霁北说:“阿弟, 你不用管他。”   “八姨,你去那桌吃吧。韦一心还小,年轻人火气大,你也不要怪他。”韦业指了指某一桌,“你不是最爱吃蟆拐肉吗?快去快去!”   那桌人也在招呼八姨:“八姨,快点过来!”   “再不来就没有了啵!”   八姨没有推辞, 口中一边含混不清地骂着“白眼狼”,一边朝那桌人走去。   场面又恢复了热闹。   韦业摇摇头,从旁边拿来扫帚。   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狗肉和碎碗扫成一堆,扭头对姜霁北说:“不好意思啊老表,让你看笑话了。”   “人一多,场面就乱,也是辛苦你了。”姜霁北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后,突然话锋一转,“欸,老表,我叔去世,怎么还请法师啊?”   听到姜霁北的提问,韦业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唉。”他叹了口气,把手挡在嘴边,挨近姜霁北,压低声音,“你不懂,我阿爸他不是正常死的。”   “嗯?”姜霁北挑眉。   “这个事情好鬼邪门的,所以我才请了八姨来做法事。”韦业说,“你们外地人最好不要懂,免得惹上脏东西。”   “这个八姨很厉害吗?”姜霁北的目光落到了八姨身上。   八姨的外表看起来和一般的农村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头发花白,满脸沟壑,衣着朴素,脚上还穿着一双黑色橡胶雨鞋。   与她同桌的人似乎很忌惮她,毕恭毕敬的,还不停地给她夹菜倒酒。   韦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八姨,她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法师,蛮灵的。平时哪个家里头有什么红白事或者其他的事情,比如娶亲啊,搬家啊,中邪啊,死人了啊,都会喊她去看一看,算一算。”   “那真的蛮厉害的呢。”姜霁北接着套话,“刚才那个阿弟,是她的孙子吗?”   韦业摇头。   “那倒不是,韦一心是她捡回来的。我们这个村的人都姓韦,是个大宗族,村里头每家人都是沾亲沾故的。   “韦一心呢,他家人死得早,是个孤儿,没有人照顾。八姨见他可怜,又有灵性,就收他做徒弟,一直带在身边,教他做法事,以后好歹还有口鬼神饭吃。”   “哦,那八姨真是个好人呢。”姜霁北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惊叹,“那韦一心的脸是怎么回事?”   “韦一心以前不长这个样的,他小时候脸上干干净净,秀气得很。”韦业又给姜霁北拿了个新的瓷碗,上面印着福禄寿的图案,“讲是烧伤,好比是前两年吧,有一回八姨带他去做一场法事,结果出事了,把脸给烧了,后来就成了这个样。”   烧伤的疤痕可不长这样。   姜霁北接过韦业递来的碗:“看着不像,我觉得像溃烂。”   “这个就不懂了,八姨带他去看了好多医生,又自己拿符烧了化水给他喝,也不见好。”韦业叹了口气,“反正韦一心这个娃仔脾气怪怪的,你们别去惹他。”   这时,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韦业的名字。   韦业应了一声“哎”,对姜霁北说:“老表,你先吃哈,有什么不够的再跟我讲,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了。”   “好,你快去忙吧。”姜霁北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也走向了自己那桌。   姜霁北刚回到座位上,整桌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看来,刚才姜霁北在跟韦业交谈的时候,他们都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   “他跟你说什么了?”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问。   姜霁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扫了这群人一眼。   他们刚进门的时候,姜霁北就注意到,猪肚鸡并不在里面。   想来她应该是被分到了别的电影里,不在这一场。   这群人一共十四个,男女各占一半。   如果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参影辅助员,那么加上姜霁北和池闲,一共有八对。   人一多,场面就容易混乱。   想到这里,姜霁北抬脸对他们笑了笑:“打听了一下,那个少年叫韦一心,是女法师八姨的徒弟。”   “法师是什么?”刚才不吃狗肉的女生问,她坐在眼镜男生身旁。   “就是神婆或者神棍,广西有些地方是这么称呼的。”眼镜男生解释。   “你是广西人?”听到眼镜男生的话,姜霁北讶异地勾勾唇角。   眼镜男生看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我叫覃斯文。”   覃姓和韦姓一样,都是广西的大姓。   “我是他的女朋友,叫丁慧,云南人。”覃斯文身边的女生也笑眯眯地看着姜霁北,自报家门。   “我叫陈寂。”姜霁北微笑,“首都人,祖籍广西。”   “那你旁边这位呢?”覃斯文把目光转向坐在姜霁北身边沉默不语的池闲。   刚才,他也暗中观察了池闲很久。   “顾池。”池闲抬眸看他,“柬埔寨人。”   覃斯文:“……”   姜霁北:“……”   “顾池,你长得不像东南亚人。”丁慧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们两个都是体验者吗?怎么没看到你们的辅助员?”   “我是陈寂的辅助员。”池闲说。   丁慧惊讶地看了覃斯文一眼。   覃斯文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   池闲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姜霁北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们的反应。   但覃斯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荔枝,放进丁慧的碗里:“你不吃狗肉的话,就吃荔枝吧。”   “好。”丁慧乖乖地把荔枝吃了。   姜霁北暗中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将脑袋往池闲的方向偏了偏,低声说:“k,给我支烟。”   池闲放下碗,从怀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递给他:“我陪你出去?”   他递过来的,是在《霸凌者》里那把伪装成打火机的枪,能杀鬼。   姜霁北接过烟和打火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轻声叮嘱:“你在里面看着。”   说到这,他顿了下,接着用气声说:“他们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   姜霁北意有所指。   池闲会意:“那你自己小心。”   姜霁北冲他弯了弯唇角,起身转头对同桌的人说:“你们先吃,我出去抽根烟。”   “小心一点哦。”正在吃饭的丁慧抬起头,非常体贴地叮嘱他。   姜霁北对她笑了笑,走向院门。   离开韦业家,姜霁北在附近遛了一圈。   天已经黑了,路灯全都亮了起来。只是外面并没有什么人,倒是能听到从别人家里传出的狗吠声。   姜霁北沿着小路,一边走一边观察。   村里的房子都是各家村民在自己家的宅基地上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有的人本来是一家,分家之后各自起了自己的房子。   但因为地是在一起的,所以房子还是紧紧挨着,使得道路非常狭窄。   姜霁北没有走远,他大致熟悉了一下附近的路况,又回到了韦业家门口。   还没走进去,他就看到,韦业家门前的马路上躺着一只被车轮碾爆的蟆拐尸体。   姜霁北停下脚步。   这只蟆拐应该刚死不久,身上还有车轮的印子。因为被重物碾压过,它的身体变得跟纸一样薄,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它的肚子被挤爆了,血淋淋的内脏堆在尸体旁边,大群苍蝇围在它的上空嗡嗡飞舞,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在乡间小路上,这种被碾死的蟆拐或者老鼠的尸体很常见,也不会有人收拾。   人们就让它们一直留在那里,直到被太阳晒成一张干皮,或者被老鼠和猫狗吃掉。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蟆拐尸体,姜霁北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安的预感。   今晚可能会出事。   就在这时,姜霁北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他猛地回过头,盯着侧后方的路口,冷冷地说:“出来!”   几秒后,一个人影慢慢地从墙后面挪了出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姜霁北看清了,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光头男人。   “年轻人,你不要害怕。”光头男人站在路灯下,没敢上前,他冲姜霁北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缺了几颗的黄牙,“我刚才也在韦业家吃饭,见你出来,不放心你,就跟到出来看下子。”   姜霁北冷笑一声:“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年轻人,你是哪里人啊?”光头男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语气亲昵地套起近乎,“我刚才听韦业讲,你家祖籍也是广西的?”   “我是首都人。”姜霁北盯着他,勾勾唇角。   “首都的啊!”光头男人露出夸张的表情,“首都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听你开口讲话就晓得了。”   姜霁北没有回答,嘴角的一点笑意越发冷锐。   见姜霁北没有表现出反感,光头男人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   他慢慢走近姜霁北,脸上缓缓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哎,小伙子,你讲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是不是你们首都的人都长这么好啊……”   姜霁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见状,光头男人停下脚步,尴尬地看着他:“你不要紧张,我没有什么恶意——”   “韦明,你想干什么?!”   这时,一道喝声如惊雷般在姜霁北身后炸响。   姜霁北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刚才跑出去的韦一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韦一心却没有看他,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光头男人,警告道:“韦明,你不要在这里耍流氓!小心我告到村长那里去!”   听到“村长”二字,光头男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韦一心,你这个死野仔……”他嘟嘟哝哝地骂了几句脏话,转身就跑。   见光头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韦一心这才转过身,面色不善地看着姜霁北:“那是我们村的大流氓,他心理变态,喜欢男的,你见到他最好绕道走。”   “变态就是变态,和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没有关系。”姜霁北冲韦一心露出温和的笑容。   看着他的表情,韦一心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烫。   他不自然地转开眼睛,没好气地说:“反正他那个人就是脑子有点毛病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谢谢你。”姜霁北轻轻地靠近他一步,“你叫韦一心是吧?”   “你怎么知道?”韦一心忽然露出警惕的表情。   “我问过韦业啦。”姜霁北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我叫陈寂。”   “哦……”韦一心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转头看向韦业家院门,“那你怎么不进去?”   “里面闷,我出来抽支烟。”姜霁北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池闲给他的烟盒,取出一支烟。   随后,他发出一声惊讶的疑问:“嗯?”   听到声音,韦一心又把脸转了回来:“怎么了?”   “忘带打火机了。”姜霁北咬着烟,抬头冲他笑了笑,伸手把落到耳边的发丝挂到了耳后。   韦一心犹豫了一下,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纸。   他虚空一晃,符纸立刻燃起暖黄色的火焰。   姜霁北心中有些讶异,这一招他在《活嫁鬼》里见严道长用过。   他顿时明白过来,韦一心引燃符纸,是想为他点烟。   “谢谢你。”姜霁北笑了笑,咬着烟,把脸凑了过去。   晃动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给这张美丽清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   韦一心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忍不住紧张地看向一旁。   待烟点燃,姜霁北才撤远了些,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问:“对了,你知道韦业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韦一心正在把燃烧的符纸掐灭。   听到姜霁北的提问,他看向对方,却答非所问:“韦老四?那也是个二流子,死了好。”   “他怎么了?”姜霁北讶异地挑眉。   “你不懂的。”韦一心却和韦业一样,一副避讳的样子,不肯多说,“我们村的事情你还是少管,等守完灵你们赶紧走。”   越是神秘,就越有问题。   姜霁北又吸了口烟,发出哼笑声:“这样啊。”   就在这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大喊声。   出事了。   姜霁北看了韦一心一眼,皱起眉,冲了回去。   他刚进院门,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灵堂门口,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呵呵呵哈哈哈嘻嘻嘻呜呜呜呜啊……”   她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狰狞,诡异得有几分瘆人。   其他人围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鬼上身!她中邪了!”   “怎么会这样?”   小女孩的母亲在一旁哭天抢地:“我刚才去打汤,一不留神,她就把筷子插在白饭上了……”   “你怎么不看好自己的娃仔!哪个喊她在死人面前这样做的!这是大忌!”韦业一听就急了,“八姨咧?马上喊八姨过来!”   村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她刚才还在这里啊!”   “刚才韦业他表哥喊她去自己家里头喝酒了!”有人大喊一声。   韦业心急如焚,一拍大腿:“哎呀!这个死老表!快点快点!快去把她喊回来——”   他话音未落,便眼睁睁地看着诡异的一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小女孩的两只眼球突然迅速地旋转起来!   紧接着,她四肢开始疯狂抽搐,口中吐出白沫,大哭着喊:“我死得冤啊!”   看到这一幕,刚才还团团转的众人仿佛被镇住了手脚,不敢有所动作。   有个村民喃喃地说:“难道是韦老四上了她的身?”   “我爸干吗要上个娃仔的身啊?!”韦业急得要死,也忍不住冲灵堂里的尸体喊,“老头子,是不是你搞的鬼?快点从人家娃仔身上下来!”   就在场面乱成一团之际,姜霁北忽然留意到,池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女孩身后。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小女孩的后颈。   小女孩像是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一样,身体猛地一顿,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他想干什么?”一旁的丁慧紧张又担忧地看着池闲。   覃斯文摇摇头,盯着池闲,没有说话。   下一秒,短暂安静了几秒的小女孩在池闲手里疯狂地挣扎起来。   她一边踢打着池闲,一边哭喊:“你放开我!我死得冤啊!我死得冤啊!我死得冤啊!”   池闲没有松手,而是面无表情地低吼一声:“出来!”   话音刚落,小女孩浑身一抖。   她张开嘴,不停翻转的眼球猛地停下。   从姜霁北的方向看去,两个巨大的眼白正好对着他,看起来无比诡异。   两秒后,一个血红的“死”字慢慢地浮现在小女孩的额头上。   在一片死寂中,系统电子音在姜霁北的耳畔响起。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现在为您载入的是:个人定制片,国产民俗恐怖电影《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霁哥:我满嘴跑火车   阿闲:我是柬埔寨人   霁哥:……   ——   要开始了,摩拳擦掌ing 第32章 上路(3)   看到小女孩额头上浮现出来的“死”字, 众人大惊失色。   小女孩突然变得力大如牛,她猛地从池闲手中挣脱出来,发出充满戾气的号哭声, 张牙舞爪地朝周围的人扑去!   在场的人纷纷躲避着, 场面乱作一团。   桌子凳子碗筷“噼里啪啦”地摔落成一片,满地狼藉。   姜霁北站在原地,盯着小女孩额头上的“死”字。   按照民间方法, 被鬼上身的人若是遭到他人怒喝或者唾骂, 附在身上的邪祟便能被驱走。   刚才池闲的做法是没错的, 小女孩确实也消停了那么一会儿。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本加厉呢?   忽然, 小女孩停下了脚步!   她扭过头,用两个硕大的眼白死死地盯住姜霁北。   毫无疑问, 姜霁北被她盯上了。   使她停下又不伤害她的方法, 只有打晕她。   想到这里,姜霁北默默并拢五指。   眼看发狂的小女孩朝姜霁北扑去, 周围人惊叫连连:“快让开!”   与此同时, 两个身影倏地同时出现,一前一后地挡在了小女孩和姜霁北中间!   姜霁北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池闲,慢慢松开了并拢的五指:“你知道,我能应付。”   “作为参影辅助员,”背对着他的池闲一顿, “我的第一职责是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姜霁北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   在他看来,池闲这些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冲到小女孩跟前的覃斯文已经迅速制服了她。   小女孩抽搐了几下,随即倒在覃斯文怀里,晕了过去。   覃斯文抱着小女孩转身的时候,姜霁北清晰地看到, 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两个瞳孔!   不过只是一晃眼,覃斯文的眼睛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重瞳?”姜霁北惊讶地挑了下眉梢,低声问池闲,“在这部片里是起阴阳眼的作用吗?”   “嗯。”池闲应声,“是覃斯文获得的道具奖励。”   姜霁北一时间有些无语:“哦……那挺酷的。”   为什么他的道具是僵尸獠牙和两副人体内脏?獠牙项链还好说,内脏这种东西能派上用场吗?   覃斯文抱起小女孩,把她交给了她的母亲:“没事了。”   小女孩的母亲赶紧接过昏迷的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跟他道谢。   就在这时,其他村民带着八姨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八姨,你到底去哪里了啊?”韦业见了她就像见了救星,“快快来!”   “莫喊莫喊!”八姨似乎喝上头了,整张脸通红。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小女孩面前,用两根手指撑开小女孩的眼皮,检查她的瞳孔。   “八姨,我女怎么样?”小女孩的母亲神色紧张,眼中含泪。   八姨端详了片刻,脸色一变,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一叹气,围观村民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娃仔没有事。我等下拿几张符纸给你,你拿去烧成灰,化进水里给她喝,晚上再拿这个水给她冲个凉。”八姨对小女孩的母亲说,“记得,一定要从头洗到脚。”   小女孩的母亲连连道谢,在几个村里妯娌的拥簇下,抱着孩子匆匆离开韦业家,往自己家赶去。   她们走后,韦业小心翼翼地问:“姨,刚才是不是我爸……”   “韦业,我实话跟你讲,刚才确实是你爸回来了。”八姨抬眼看他,神色凝重,“你这个情况很难搞啊。”   韦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讲,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老子本来就死得蹊跷,没有办法安安心心上路,现在这个娃仔又把筷子插到白饭上面,她这个做法已经冒犯了我们村的蟆拐神。”八姨接着说,“韦老四头七那天肯定会起尸还魂,到时候整个村里头肯定都不得安宁。”   “起尸还魂?太邪门了……”   “怎么会这样啊?”   周围的村民和体验者们窃窃私语起来。   姜霁北留意到,在八姨说完这番话后,覃斯文推了推眼镜,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刚才一定看到了什么。   “啊?!那怎么办啊?要是我爸害了整个村子……”韦业一听,又慌又急,忍不住哀叹起来,“老头子啊老头子,你走了都不愿给你娃仔留个清净!”   “我不讲别的,你爸要是闹你们自己家,那也就算了。万一他祸害整个村,那你们这支世世代代都是挨赎罪的呀。”八姨接着说。   “八姨,你救救我,我求你了!”韦业急得双手作揖,不停地朝八姨拜。   “啊呀,别别别。”八姨伸手拦住他,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表情,“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难度,我得去隔壁市请我师父过来帮忙。我现在马上出发,肯定可以在你爸头七之前赶回来。”   韦业一听有办法,双眼顿时放光:“我的姨啊!那你还等什么?快去快去!”   “韦业,你看……”八姨“啧”了一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八姨出来得急,你一喊我就过来了,这身上也没有带钱……”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搓了搓。   八姨这么一说,再加上这个微妙的手势,韦业哪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不就是要钱吗?   “有有有!”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钱,里面还有姜霁北塞给他的那三百块,一股脑儿塞进八姨手里。   完了又摸遍全身,从各个口袋里掏出一点零零碎碎的钞票,讪讪地笑道:“姨,我现在家里头就这九百多块钱,你先拿着,要是不够我马上去村头取。”   八姨接过那把钱,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啊呀,算了算了,先这么多吧。我先自己垫到,等我回来再讲。”   “感谢多了!感谢多了!等你回来,我韦业一定给你接风洗尘!”韦业千恩万谢,又开始双手作揖。   “阿心,这几天你就在你韦业叔家守着,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八姨没再搭理他,而是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韦一心,叮嘱道,“我过两天就回来,你在这等着我。”   韦一心点点头:“知道了,姨。”   等八姨安排好一切后,韦业也找好了开车送八姨来回的人,并允诺回来一定支付报酬。   八姨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来凑热闹的村民也纷纷散去,只留下空荡荡的灵棚和灵堂。   虽然十几个外乡人还站在院子里,可和方才热闹的场面一比,韦业家里仍然显得冷清不少。   焦头烂额的韦业终于舒了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汗,一回头,就看到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的姜霁北和池闲。   看着他们,韦业愧疚地说:“老表,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不要紧的,你别放心上,你们才是最辛苦的。”姜霁北非常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留你们下来了。”韦业叹气,“你们今晚在我这里睡一夜,明天趁着天亮,赶紧走。”   “老表,说好帮我叔一起守灵,我们怎么可能言而无信。”姜霁北笑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弟,还有那个戴眼镜的靓仔,他们都是懂点名堂的,说不定我们留下来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说罢,他冲覃斯文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听到姜霁北主动提到他们,丁慧立刻接话:“就是呀,我男朋友他的确懂一点这方面的东西。韦业大哥,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帮你吧。”   为了留下来,其他人都七嘴八舌地帮腔。   覃斯文却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姜霁北一眼。   见韦业一副动心又为难的样子,池闲开口:“我哥说得对,不能让我叔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走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风风光光地送他上路。”   池闲的话戳中了韦业的心。   韦业被他们说服了,感动地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是太好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   “哪里的话。”姜霁北非常礼貌地谦虚着。   韦业家一共两层,他们家原本只有一层平房,后来日子好起来,他爸韦老四又在上面加盖了第二层。   只是他家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商量之后,韦业决定把姜霁北、池闲和覃斯文他们几个能帮上忙的留在自己家中,其他人则分散住在别的村民家中。   在他们进行安排分配的时候,姜霁北靠近池闲,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k,每个活着离开电影的体验者都能获得道具奖励吗?”   “不,被带飞的人就没有,比如在《活嫁鬼》中的老孙,《霸凌者》中的赵玉和李唐。”池闲垂眸看他,低声回答,“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他们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这种体验者是没有资格获得道具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活嫁鬼》里的同伴是谁?”却不想姜霁北抱起胳膊,抠起字眼来,“不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僵尸少爷吗?”   虽然他也没有否认。   池闲一顿,转过眸,选择不讨论这个话题。   见他这样,姜霁北哼笑一声,转移话题:“那你的打火机是奖励道具吗?”   “不,那是只有工作人员才有的。”池闲这才接着回答,“是为了防止工作人员在电影中被误杀而专门配备的自救道具。”   姜霁北有些惊讶:“工作人员还会被误杀吗?”   池闲说:“嗯,我们有内测人员。他们身份各不相同,有的可能在影片中饰演角色,有的可能混入体验者中。如果以体验者身份出现的话,极有可能被误杀。”   “除了体验者之外,电影里的其他角色全都是由工作人员饰演的吗?”姜霁北问。   “不完全是。一部分由工作人员组成,另一部分则是ai分化出来的npc。”池闲解释,“像僵尸片里的红骷髅、校园片里的黄婕和肥仔都是ai。如果角色对情感细腻程度要求特别高,就需要工作人员和体验者一起饰演,譬如僵尸少爷和戏子。”   池闲这段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   姜霁北知道,自己先前关于“feb打造实景电影系统是为了采集人类情感”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居然还有ai?”姜霁北蹙眉,他想起了那个中枪后脸变成雪花屏幕的0003,“那参影辅助员呢?他们都是工作人员吗?”   “一样。一部分是真人,一部分是ai。”说罢,池闲望向那群人。   姜霁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体验者和参影辅助员的区别很明显,不难区分。”池闲说,“那些神色紧张,真正进入到恐惧情绪里的,基本上都是体验者,因为他们会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那剩下那些相对镇定,情绪没什么起伏的就是参影辅助员了。   姜霁北想,有可能还是ai。   feb,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要把人类的情绪赋予ai吗?   他们要创造人造人吗?   想到这里,姜霁北问:“电影剧情都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吗?如果工作人员扮演的角色在剧情中死去怎么办?”   “即便如此,工作人员也能活着离开电影。同样的,如果体验者拿到了片中重要角色的剧本,在剧情设定好的情况下不得不死,也是可以离开影片的。”   “怪不得夏京墨和宋瑜都活着离开了,上一场《霸凌者》的团灭结局,我们也活着出来了。”姜霁北笑了笑,忽然问,“那要是没拿到特定角色剧本,体验者被npc或者其他体验者杀死,那就是真的死了吧?”   池闲“嗯”了一声:“在电影里受伤的话,离开的时候是完好无损的。可是死了的话,就是真的死了。”   姜霁北沉默两秒。   “上岛之前,我收到了一盘样片录像带。”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在样片里看到了你,你在里面饰演一个死神的角色。”   “那是feb筹备的第一批电影样片,当时实景电影装置并不完善,系统还处于一个不稳定的状态。”听姜霁北提到那盘录像带,池闲顿了顿,“我是第一批内测体验者。”   他也是这个系统的第一批小白鼠,结果那盘录像带竟然被当作诱饵寄给了姜霁北。   “现在呢?稳定了吗?”   “比初代稳定,但也只是相对。现在系统一边运行,后台工作人员一边根据各种突发状况修补bug,所以参与内测的工作人员可能会被误伤。”   “那你在干吗?”姜霁北挑了下眉,摸出那只火机,点燃一簇火苗,“给我这个,是帮我作弊吗?”   火苗的影子在池闲的眸中跃动:“你不需要作弊,所以给你也没关系。”   “那你自己呢?”姜霁北松开手指,火苗倏地熄灭。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池闲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如果我不在,它能够暂时代替我。”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忽然沉默了。   他转开视线,盯着空气中某一个虚无的点。   半晌,姜霁北才声音低低地开口:“不要不在。”   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说完后,气氛蓦地变得有些伤感。   “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对你做出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池闲的声音很低,“但我会付诸行动。”   “我知道的。”姜霁北很快地调整好情绪,语气变得轻快,“你不要有压力,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池闲抿了抿唇,忽然别过头,没有说话。   因此,姜霁北没有看到,他的眼眶短暂地红了几秒。   片刻后,两人都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池闲清了清嗓子,抬眼望向站在人群里的覃斯文:“这一场,你有什么打算?”   “枪打出头鸟。”姜霁北也看了过去,微微一笑,“前两场电影太累了,这一次既然有大佬相伴,那我就安心做个抱大腿的废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重瞳与阴阳眼:在本文中有私设,详情见剧情。   (2)符纸灰化水洗头洗澡:在广西民间有驱邪的说法。 第33章 上路(4)   商量好了之后, 其他体验者跟着别的村民前往各自留宿的地方。   韦一心说要回家取点法器,很快就回来,也跟着离开了。   除了姜霁北和池闲, 留宿在韦业家的还有覃斯文、丁慧和一个说话带东北口音的大个子男生, 以及他们的参影辅助员。   姜霁北观察到,这三个人的参影辅助员形同虚设,存在感实在太微弱。   他们如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三人身旁, 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 你也别说太多。”姜霁北收回视线, 低声对池闲说, “我感觉到,他们也在观察我们。”   “嗯。”池闲也注意到了, 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 覃斯文是警惕性很强的人。   且不说是敌是友,要从他的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姜霁北决定从他的女友丁慧入手。   他四处走动了一下, 趁着丁慧落单,装作不经意地走到她旁边,向她打招呼:“嗨。”   听到声音,丁慧转过头,露出惊讶却友善的笑容:“嗨。”   她和她男友不太一样, 至少警惕性没那么强。   “你们的辅助员一直寸步不离吗?”姜霁北看向她的辅助员,抬了抬下颌。   “算是吧。”丁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丁慧的辅助员是个女生,身形跟她差不多,乍一看两人还有点相似。   辅助员也不搭理他们,静静地坐在一边。   “她叫丁feb_observer5566,我猜是为了方便记忆和更好地对应, 所以使用了跟我一样的姓氏。”丁慧说。   “哦?”姜霁北有些惊讶地挑眉,“那你男朋友的辅助员就是姓覃了?”   “对。”丁慧点头,“吃饭的时候我问了其他人,他们的辅助员都和他们一个姓。”   难怪刚才他们进行自我介绍时,丁慧会用惊讶的眼神看他们,池闲看起来确实跟其他辅助员大不相同。   姜霁北做出一副认真凝听的表情:“你对参影辅助员了解多少呢?”   “我男朋友说,参影辅助员不会死,也不会全力帮助我们,只会在危急时刻做出适当的提醒。一旦我们中有谁死了,他的辅助员就会自动离开电影。”   说到这里,丁慧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辅助员,小声抱怨:“简直就是个工具人,跟ai似的。”   说不定就是ai。   听到丁慧的这番话,姜霁北戏谑地看了池闲一眼。   池闲气定神闲地接收了这一眼,面色如常。   “对啦,你刚才说你叫陈寂?”这回轮到丁慧好奇了。   姜霁北贯彻落实“礼尚往来”原则,开始忽悠:“嗯,我全名陈bjccc2333,在岛外是个拍电影的。”   “那你的辅助员呢?”丁慧终于忍不住问了。   “他啊,”姜霁北勾起唇角,张口就来,“他叫顾khppp6666,顾池。”   尽管是瞎编的,可细节非常严谨,“kh”是柬埔寨kampuchea的缩写。   丁慧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眼中的防备消散了那么几分。   她继续试探:“对了,为什么你的辅助员不跟你姓?”   姜霁北轻松随意地继续瞎编:“可能他是辅助员里比较叛逆的一类,你看看他,哪里和我有一样的地方,说不定系统给我安排了一个bug。”   “……”   “我记得你们刚才说,你男朋友是广西人,你是云南人?”交换信息是一个你来我往的过程,姜霁北假装随意地提起,“你们是一起进来的吗?从第一场就一直在一起?”   “对,我还是靠着他才能活下来的。我太菜啦。”说到男朋友,丁慧有些害羞地摸了摸头,温柔地笑了,“我很依赖我男朋友,他很厉害的。”   “我刚才看到他的重瞳了。”姜霁北不露声色,“那是他的奖励道具吗?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拿到这种道具吧。”   听到男友被夸赞,丁慧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她正准备接话,另一桌的覃斯文忽然转头看过来,轻轻叫了一声:“慧慧。”   收到男友的提醒,丁慧立刻止住了话头,对姜霁北做了一个表示歉意的表情。   姜霁北非常有风度地对她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这时,刚忙完的韦业也过来了,把他们赶去睡觉:“这么夜了,你们是客人,赶紧去睡吧!守灵的事情我自己家里人来就得了!”   “老表,我们本来就是来帮我叔守灵的,怎么能去睡觉呢?”听到这,姜霁北情真意切地劝他,“应该让女人和娃仔们去睡。”   “年轻人,熬几个夜不要紧的。”为了留在灵棚,覃斯文也开了口,“大家热闹一点,接下来再轮流守夜。”   说完,他转过头,对丁慧说:“慧慧,你去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丁慧抗议:“可是我也跟你们一起守夜……”   “听话。”覃斯文说。   丁慧看起来很听覃斯文的话,覃斯文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乖乖地由女眷引着,从另一个门上楼睡觉去了。   她的参影辅助员像个没有存在感的幽灵一样,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目送丁慧离开后,姜霁北转头看向覃斯文,问:“会搓麻将吗?”   覃斯文推了推眼镜:“当然。”   “麻将啊!那我可太会了!”东北男生一拍大腿,转头看池闲,“哎老铁,你们柬埔寨人也会搓麻将吗?”   “我会一点。”池闲面不改色。   “那可真是太好了!”东北男生兴奋地说,“来来来,麻将搞起来!”   姜霁北、池闲、覃斯文和东北男生坐到了一桌上。   覃斯文和东北男生的辅助员没有参与,安静地坐在不远处。   夜已深,村里各家各户都熄了灯,只有韦业家院子里的灵棚还亮着死白的灯光。   除了田里传来的蛙叫和虫鸣,夜里最清晰的便是麻将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陈寂,陈bjccc2333,首都人,祖籍广西。”姜霁北一边搓麻将,一边自报家门,“我的辅助员叫顾池,顾khppp6666,柬埔寨人。”   “张lnhhh1234,张三寺,咱东北的。”东北男生爽朗地接话,“好家伙,这不是按照个人属性来分配的吗?我寻思,应该把我分到那啥狐大仙啊黄皮子啊跳大神啊的民俗片才对嘛。”   覃斯文扶了扶眼镜,没有说话。   姜霁北知道覃斯文心眼多,不好对付,所以也不急让他开口。   在他们打麻将的时候,韦业的妻子端来了一些消夜,是韦家手工做的灰水粽、白馍馍和艾馍。   放下消夜,她又沏了一壶罗汉果茶给他们降火:“我听我老公说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哪里的话。”姜霁北笑道,“是我们打扰你们了。”   “谢谢婶子啊,看着真好吃。”张三寺摸了摸肚子,“那咱先休息休息吧。”   韦妻在他们桌边支了个炭盆,炭盆上夹着金属架,打算给他们烤东西吃。   “我自己来就好。”池闲忽然起身,拿了个白馍馍,走到炭盆边,蹲下身。   姜霁北支着脸,看他把白馍馍放到架子上慢慢地翻烤。   微弱的火光映着池闲专注的表情。   直到把梆硬的馍馍烤到表皮有些微微的焦黄,整个馍面鼓胀起来,池闲才把馍馍拿起,从中间掰成两半。   馍馍的表皮已经被烤得酥脆,里面则黏稠软和有弹性。   随着轻微的“咔嚓”声,热气从馍馍里逸散出来。   酥脆的表皮下,糯米如同刚打好一般软糯黏稠,还显出了几分弹性。   池闲往里面填了一勺白糖,合上馍馍,放到火上烘了会儿。   直到把糖烤化,他才将烤好的白馍馍递给姜霁北:“给,小心烫。”   姜霁北顿了一下,伸手接过烤得滚烫的白馍馍。   “阿弟竟然懂得怎么吃这个。”韦业的妻子露出惊讶又欣喜的笑容,“切成小块拿来煮糖水也好吃的。”   “我哥喜欢这么吃。”池闲笑了笑,回到座位上。   “你们两个在电影里以兄弟相称吗?”正在吃肉粽的覃斯文突然问。   池闲谨记姜霁北的叮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姜霁北又把白馍馍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池闲,才抬头看向覃斯文,笑着回答:“嗯,为了方便。”   覃斯文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吃肉粽。   “哎呀嘛,这个五花肉粽子可真香,里面还有板栗呢!”不明所以的张三寺一边大口吃着肉粽子,一边夸韦妻,“咸粽子怎么能这么好吃呢!我们那边都是甜的粽子。”   “多吃点!多吃点!还有排骨粽子呢!”韦妻被逗得乐呵呵的,“不要客气!”   刚烤好的白馍馍非常烫嘴,姜霁北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地咬着。   这种白馍馍本来是没有味道的,但是被池闲撒了白糖,就变得甜滋滋的。   吃完消夜,张三寺提出要出去活动活动,透透气。   覃斯文看起来并不动,无奈架不住张三寺的死缠滥打,还是被他拖出了门。   他们的辅助员也站起身,一同跟了出去。   “嫂,我去看看我叔。”等他们离开,姜霁北转头看向韦妻,“都来了一天了,还没给我叔烧香拜一拜,纸钱也没烧,太不应该了。”   “啊呀!你别这么讲!”韦业的妻子是善良淳朴的农村妇女,听到姜霁北这么说,一下就急了,“是我们没考虑到!来来来,你过来,我带你去老爹灵堂前烧点纸!”   姜霁北跟着韦妻进了灵堂。   所谓的“灵堂”就是韦业家一楼的厅堂,面积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狭窄。   为了摆放韦老四的遗体,他们把大件家具移开,供桌贴墙摆放。   供桌上摆着牌位、香案和白蜡烛,贡品有鸡鸭鱼三牲、白饭、水果和酒水,上方墙面悬挂着韦老四的黑白遗照。   遗体就摆在厅室中间,下面垫着一张草席,上面盖着一张白布。   路过遗体旁边时,姜霁北垂下眸,借着屋里黯淡的光线迅速打量。   他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白布之下,本该是韦老四左臂的地方,似乎塌下去一块。   难道韦老四是个残疾人。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细,韦业妻子已经为他点燃了三支香,站在供桌边叫他。   “来了。”姜霁北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走到供桌前。   他接过香,对着韦老四的遗照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填满生米的香炉。   接着,在韦妻的引导下,姜霁北往酒杯里添了些白酒,又在火盆里烧了一些纸钱。   祭拜完逝者,姜霁北轻声问:“嫂,我叔在世的时候,在村里人缘挺好哈?”   没到,听到姜霁北的提问,韦妻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厌恶:“也就是他韦家祖上积阴德,他韦老四今天才有你们这么多后生仔来帮他守灵。”   姜霁北心中泛起讶异的涟漪,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韦妻盯着韦老四的遗体,语气很不好:“这个老爹心是真的狠毒,从来不为我们考虑。活着就够磨人,死了还不得安宁,走之前还要上人家娃仔的身。”   姜霁北也望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布下的尸体轮廓:“怎么会这样呢?我叔怎么了?”   见他还继续打听,韦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连摆手:“哎呀,哎呀,回去得了。”   “好。”姜霁北收回视线,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追问。   等他们回到院子时,覃斯文和张三寺已经回来了。   见姜霁北出来,他们也提出要去拜一拜韦老四,韦妻连忙上前引导。   麻将打不成了,池闲在姜霁北身边坐下,低声问:“眯会儿?”   “嗯。”姜霁北单手支着额头,闭着眼,打起了盹儿。   覃斯文和张三寺进灵堂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见姜霁北睡了,他们也有些犯困,不一会儿就趴在桌上打起了哈欠。   凌晨四点零四分,熟睡的众人被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惊醒:“啊啊啊啊啊——”   姜霁北倏地从池闲的肩膀上抬起脑袋,而池闲也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们刚站起身,就看到地面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蟆拐!   那些蟆拐背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疣粒,看起来粗糙又恶心,还在地上不停地爬来爬去。   它们鼓着一双双黝黑的大眼睛,快速地发出一长串鸣叫声:“咯咯咯咯咯呱呱呱呱呱……”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广西灰水肉粽:广西特产的一种粽子,用碱水将糯米浸泡透,碱水多为植物烧灰、柴灰滤水所得,内馅一般为五花肉或排骨、绿豆、红豆和板栗。   (2)白馍馍:广西河池的一种白色糯米馍馍,中间有红色印花,一般烤着或者切块煮糖水吃,也有“年糕”的叫法。   (3)艾馍:广西特产食物,又叫艾叶糍粑,是用艾草和糯米做的馍馍,多为甜芝麻馅,一般是清明节吃。 第34章 上路(5)   尖叫声是从韦业家二楼传来的。   惊醒的覃斯文马上戴上眼镜, 起身冲二楼喊:“慧慧!怎么了?”   “斯文!”丁慧带着哭腔的惊恐声音立刻从二楼窗口飘出来,“地上好多蟆拐!”   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蟆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覃斯文艰难地在蟆拐堆里行走着, 用最快的速度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姜霁北站在原地, 盯着地上一只只胀鼓鼓的蟆拐,蹙起眉。   人高马大的张三寺则一骨碌爬到了桌上,缩成一团, 惊恐地盯着地面:“救命……”   眼看着有几只蟆拐已经跳到了他们脚边, 池闲二话没说, 直接抬腿, 用脚把它们轻轻撂到了一边。   几只蟆拐“呱呱呱”地叫着跳走了。   另外两个参影辅助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留下来守灵的几个韦业的亲戚拿来了扫把和垃圾铲, 把蟆拐扫成一堆,一铲一铲地扔出院门。   然而蟆拐的数量实在太多, 又“咕咕呱呱”地四处乱爬, 也不知道要铲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们全部赶走。   “没吓到你们吧?”不一会儿,韦业拿着一瓶杀虫剂匆匆赶来,“蛇虫鼠蚁在农村很常见的,可能是雨季要到了,蚊虫多, 这些蟆拐全出来了。”   蟆拐是两栖动物,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常在田边、池塘和沟沿等地方活动。   为了避免被太阳直射,它们多在黄昏或夜间出现,尤其是雨后。*   可昨天并没有下雨。   它们如此大规模地出现在这里,不像是因为生物的习性, 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   想到这里,姜霁北问:“老表,你们家平时也会进这么多蟆拐吗?”   “没有没有,从没有过,平时最多进来一两只,不懂今天怎么回事。”韦业连连摇头。   他转过头,冲蟆拐堆“呸”了一声:“又丑又恶心的东西,真的讨嫌!”   姜霁北有意识地避开乱蹦的蟆拐,嘴里却笑着安慰道:“也不是这样讲的,金蟾非财地不居。”   虽然这场面没有半点吉祥的迹象。   “老表,看来你们家要发财了。”池闲立马接话。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鬼话连篇,把韦业哄得满面笑容:“哎呀,你们太会讲话了。但它们在这里太碍事了,我喷点药,马上就把它们赶出去。”   “是请出去,请出去。”姜霁北顺着他的话说。   韦业用力摇了摇手里的杀虫剂,对准地上的蟆拐堆:“你们都让开点,这个药有毒的——”   就在这时,回去拿法器的韦一心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见韦业拿着杀虫剂作势要喷,韦一心大喊一声:“哎呀!不能用药!快住手!”   他这么一喊,立刻把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韦业拿着杀虫剂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姜霁北注意到,韦一心背着一个胀鼓鼓的背包,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法器。   “蟆拐是神明,要供奉的,不能喷药!”韦一心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蟆拐,艰难地走到他们面前。   韦业愣了一下:“你发癫吗,现在哪个还拜蟆拐啊?”   “反正就是不能喷药!”韦一心急了,“你喷这个药,它们会死的!”   “你这个娃仔——”   旁边的韦业亲戚插嘴道:“韦一心,是不是因为你自己长得像蟆拐,所以你才宝贝它们啊?”   众人大笑起来,纷纷起哄。   “哈哈哈哈!真的很像!”   “韦一心,学两声蛙叫来听啊?”   姜霁北眯起眼睛。   几个村民七嘴八舌,显然平时没少拿韦一心的长相开玩笑。   见韦一心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睛瞪得仿佛要凸出来,姜霁北开口:“不能这样讲,蟆拐确实是壮族的图腾,寓意丰收。我们广西西北部还有蟆拐节,壮民通过祭祀蟆拐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嗯哪嗯哪。”爬上了桌的张三寺忍不住插嘴,“虽然这玩意长得怪寒碜的,但是直接杀掉它们也忒硌硬了。”   “哎呀,真的是。”没想到姜霁北会给韦一心帮腔,韦业只好放下杀虫剂,无奈地冲韦一心摊手,“那你讲怎么办嘛!”   “我来请它们走。”韦一心感激地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旁边的池闲瞥了姜霁北一眼。   韦一心摘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黄符纸、一支笔和一个旧碗。   他先在符纸上画了一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然后把符纸放入碗中引燃,待火熄灭后,再将纸灰一撮一撮地撒向地上的蟆拐群。   须臾,奇迹出现了。   触碰到纸灰后,地上的蟆拐迅速散开,向各个地方逃窜,没一会儿便走得一干二净。   韦业家楼上的蟆拐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下楼离开了。   见蟆拐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韦业家的院子,韦一心舒了口气。   “韦一心,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嘛,也不枉跟八姨学了这么久,可以出师了啵?”韦业环顾院子一周,啧啧称奇。   韦一心把法器收进背包里,不冷不热地回答:“哪里,我哪比得上八姨。”   这时,覃斯文把丁慧带了下来。   丁慧在睡梦中被跳到被子上的蟆拐吓了一跳,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去睡。   覃斯文便让她披着小毯子,靠在他旁边休息。   看着蟆拐群在地上留下的黏糊糊的痕迹,姜霁北不露声色地问:“老表,有没有检查灵堂?要是让这些东西爬到我叔身上,那就——”   “哎呀!死火了!”经他一提醒,韦业大惊失色,快步朝灵堂走去,“韦一心,快点跟我来看看老头子的尸体!”   韦业带着韦一心进屋的时候,姜霁北和池闲交换了个眼神,一起跟了上去。   “我也去!”张三寺从桌上跳下来。   覃斯文对丁慧叮嘱了两句,让她留在灵棚里等,自己也跟了上去。   这一回事发突然,韦业没有再忌讳外人,而是当着姜霁北等人的面,直接掀开了韦老四身上的白布。   借着悬挂在梁上的白炽灯泡发出的暗光,姜霁北仔细地观察起韦老四的尸体。   韦老四和韦业长得很像,只是更为苍老。他双眼紧闭,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寿衣,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   韦老四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姜霁北没有猜错,他确实没有左臂。   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池闲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   韦一心拿起白布抖了抖,又检查了一番尸体,说:“没事,那些蟆拐只是爬到了白布上,四阿公的身体没有事。”   “那就行那就行。”韦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赶紧接过白布,把他爹的尸体重新盖起来。   韦业把供桌上的饭和酒倒在一边,重新盛上米饭和白酒,口中念念有词:“老头子真是遭罪哦,你好吃好喝,等我送你上路,再给你烧多点钱……”   其他人安慰了他几句,说了一些诸如路上有难地下享福、前人避祸后人乘荫之类的场面话。   检查完尸体,大家也不方便再留在灵堂,便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   出去之前,姜霁北特地留意了一下覃斯文的反应。   覃斯文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临走时还盯着韦老四的尸体,皱着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没有看到什么邪乎的?”张三寺对着覃斯文就是一胳膊肘。   覃斯文扶着眼镜摇摇头:“走吧,什么也没有。”   姜霁北收回视线,对池闲说:“我们出去吧。”   “嗯。”池闲点头。   离开灵堂,姜霁北和池闲假装闲逛,避开其他人,绕到屋后。   姜霁北低声问:“k,你知道覃斯文那双重瞳除了阴阳眼的作用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功能吗?”   池闲沉着眸,实话实说:“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重瞳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听到他的回答,姜霁北在心中做出判断。   池闲确实跟其他辅助员不同,他的级别应该在其他工作人员之上。   至少,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一些算得上内部信息的事情告诉自己。   但池闲也并不是无所不知的,这正中姜霁北的下怀——否则带着池闲一路开挂,岂不是太无趣了?   “那我们只好来猜了。”想到这,姜霁北抱起胳膊,“假设‘重瞳’只能使用三次,那覃斯文今天已经用过一次了——当然,我们并不知道他在别的电影中有没有用过。”   “他应该不会轻易使用。”池闲点头,“可是,今天他用在了一个被上身的小女孩身上,而且那个小女孩只是一个npc。”   “或许他算得上是个好人,就是有些冲动和感情用事。”姜霁北评价,“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我猜,他已经在韦老四的身上又用了一次了。”池闲说出自己的猜测。   姜霁北刚准备接话,屋中忽然传来韦业和妻子的谈话声。   他对池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对方仔细聆听。   “今天怪事多多了。”韦业抱怨道,“先是有个娃仔在灵堂中邪,半夜又有这么多蟆拐进屋……”   “哪个喊你那个爹活着不积德,现在死了也不得安宁。”韦妻对韦老四显然不待见。   “在死人面前你乱讲点什么!”韦业吹胡子瞪眼。   夫妻俩刚要吵起来,田头处便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吱——”   屋中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又出什么事了?   听到韦家夫妻急匆匆离开里屋的脚步声,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一眼,从屋后赶回前院。   守灵的村民也听到了动静,一边议论着,一边提着手电筒朝田头的水渠边涌去。   姜霁北等人跟在其后。   不等走近,姜霁北就听到了摩托油门怠速的声响。   昏暗的路灯下,他看到,在不远处田边的水渠里,一辆歪了把手的摩托还没有熄火,陷在淤泥之中。   摩托下似乎压着一个人。   还没等姜霁北细想,就听到一声不可名状的尖叫:“嗷——头头头头头——”   尖叫的村民后仰倒在人群中,四肢胡乱地扒拉着退后:“头头头头头——”   “啥头啊?红烧狮子头?”张三寺拉着覃斯文凑到前方,“哎哟卧槽!”   覃斯文则马上扭头把女友推出人群:“慧慧,别看。”   一个头孤零零地面朝下陷在路边的土中。   村民们的手电灯光一阵乱晃后,终于停在了头颅上,姜霁北借着灯光观察起来。   脖子断面的边缘十分平整,像是被一把锐利的杀猪刀用力切下的,让人想起平整的蛋糕卷。   血还在淌着,一路延伸到远处倒着摩托的水渠里。   有人死了。   姜霁北紧紧握着池闲的胳膊,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   覃斯文安顿好女友后,在头颅旁边蹲了下来。   半晌,他伸手将头翻了一个面。   姜霁北瞳孔一缩。   他认得这张脸,是昨天在韦业家门口调戏他的光头男人的。   一旁围观的村民发出了嘲弄声。   “吔——”   “是韦明啊,那没事了。”   “死得好,老变态终于死了吼——”   张三寺茫然地看着众人:“咋这个反应啊……”   觉察到姜霁北面有异样,池闲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霁北耸耸肩:“我知道他,他昨天调戏我。”   池闲一顿,面无表情地说:“那确实死得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池闲:妙啊。   姜霁北:……   《上路》不会写得像《霸凌者》那么血腥,别怕~ovo   ——   备注:   (1)*文中蟆拐的习性参考自百度百科“**”词条。 第35章 上路(6)   “来个人跟我一起来拉车!”   有村民向陷着摩托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一边招呼。   没走几步,他忽然捂住眼睛不停退后,并发出一声惊呼:“啊!”   又怎么了?   其他的村民之前被头颅吓了一跳, 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   韦一心拨开人群, 上前检查:“让我看看。”   村民捂住眼睛的双手中溢出一道血,韦一心轻轻掰开他的手,只见他的左眼皮被割破了, 另一边眼皮也呈现出被划伤的红肿。   韦一心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得出结论:“眼睛没被划伤, 不要紧, 敷点药就好了。”   村民还在“哎哟哎哟”地叫唤。   覃斯文也上前检查了一番:“划伤一点也没有关系,可以痊愈。”   村民先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惊恐起来:“你们先不要过来, 我他妈撞了个东西!”   他左手捂住左眼,右手在黑暗的空中摸索。   姜霁北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   只见村民摸索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抓住东西的动作。   覃斯文站得近, 这时已经皱起了眉头。   “操!哪个癫仔在两棵树中间拉了一根钢丝啊?!”村民一边解钢丝,一边暴怒,“老子差点撞瞎了!”   姜霁北看着地上边缘齐整的反光脑袋,瞬间明白了一切。   想来是韦明飙着摩托回家,因为看不见钢丝, 直接被钢丝削掉了头。   半晌,韦业说话了:“哪个人在这里晒东西拉钢丝哦,我们先把韦明拉去村长家,韦一心你去给他做个法,让他走得安心一点……”   韦明无亲无故,也不受村民的待见, 人死了,村民就把他推给村长处理。   这会儿他们竟然都想着怎么赶紧把尸体处理掉,仿佛是在处理一个人形垃圾。   也不在乎这是一个死人的第一现场。   “不报警吗?”姜霁北插话道。   “哦,报警,报警……”韦业喃喃道。   一听到死人,警察来得很快。   维持了现场秩序和采集了物证后,警察开始询问是谁拉的钢丝。   在场的村民纷纷摇头:“不是我们啊,我们都在韦业家守灵,大家都可以做证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五个外头人都出过灵棚!”一个村民指指姜霁北,又指了指张三寺、覃斯文和他们的辅助员大叫起来。   众人的视线瞬间聚集到了他们的身上。   姜霁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就是出去吹吹风,韦一心也遇见我了,他可以做证的。”   他完全没提自己被韦明骚扰的事情,韦一心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见有人为他作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覃斯文和张三寺等四人。   “啊这,啊这。”张三寺顿时如芒在背,转头问覃斯文,“咋整啊?”   覃斯文还没有说话,警官就张口了:“这位老乡,请你们配合一下调查。”   丁慧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斯文……”   她看起来吓呆了。   覃斯文想嘱咐几句,还没开口,四人就被警官请去问话了。   几人走远,张三寺的大嗓门远远飘来,是替覃斯文说的:“没事啊,你就和他们先等着,没啥事啊!”   见覃斯文被带走,姜霁北乘机走到丁慧旁边,笑得很是温和:“没事,我们在呢。”   池闲站在一边,和其他辅助员一般岁月静好,就是多瞥了姜霁北几眼。   姜霁北对着池闲泰然自若:“你跟着他们去看看。”   “嗯。”池闲又瞥了丁慧一眼,有点不情愿地跟了过去。   众人又回到灵棚里坐了下来。   天边已然微亮,山脉的天檐一扫之前的黝黑,显现出静谧的深蓝色。   折腾了一晚上,人们显现出明显的麻木,他们蹲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呆呆地等待着曙光。   “覃斯文对你挺好的。”姜霁北倒了一杯热水,加一勺白糖化开,再递给丁慧,“他第一反应是把你推出人群。”   “是,虽然已经是第三场电影了,但我还是有点怕。”丁慧接过热水,捧着水杯往里吹气。   热气氲在丁慧的脸上,让她的眼角微微泛红。   “别害怕,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姜霁北一副好心肠的样子递过纸巾。   想要迅速获取一个陌生人的好感,首先要找到共同话题。   赞美对方的伴侣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既能讨对方开心,又潜在地肯定了对方的审美与眼光。   果然,丁慧非常吃姜霁北这一招。   她很快便进入到聊天状态中:“陈寂,你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你看起来不像是有空窗期的人。”   许多人对姜霁北的第一印象正是如此。   “我已经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姜霁北笑了笑,“我已经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会吧?”丁慧露出吃惊的表情,“多久?两个月?”   姜霁北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怀中摸出烟盒,颇有风度地问:“介意我抽支烟吗?”   “不介意,你抽吧。”丁慧觉察到姜霁北似乎要对她敞开心扉了。   人类对于他人的八卦向来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晨间风大。   姜霁北取了支烟含在口中,微微低下头,一只手遮在旁边挡风,另一只手拿着池闲给的打火机点燃。   他抽了一口烟,待白色烟雾随风消散,才开口回答:“七年。”   池闲死了七年,他便孑然一身了七年。   “七年?!这么久……”丁慧吃惊地捂住嘴,“那以前呢?以前谈过吗?”   “谈过一个,男生。他比我小两岁,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姜霁北说。   毕竟池闲被姜霁北从柬埔寨带回来的时候也才十三岁。   姜霁北养了他整整五年,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漫长的青春期,从未分离过。   “哇,居然是年下!”丁慧来劲了,“给我讲讲呗!”   姜霁北单手夹着烟,抬起眸,望向远方绵延不绝的青绿色山脉:“我一开始只把他当弟弟。”   最开始的时候,姜霁北确实只把池闲当作弟弟看待,他们是资助人和被资助人的关系。   小小年纪就能凭一己之力在混乱动荡的金三角存活下来,除了远高于普通人的智商,池闲身上还有一股饿狼一样的血性。   正是因为欣赏这一点,姜霁北才选择资助池闲,并为他提供最顶尖的社会资源。   因为年纪相仿,又聊得来,姜霁北便把他带在身边,同吃同住。   起初,刚回国的池闲表现得又乖又安静。   他总是笑眯眯的,整天跟在姜霁北身后,“哥哥”前“哥哥”后地叫个不停。   “你怎么去一趟柬埔寨,还带了个跟屁虫回来?”   看到姜霁北身后多了个跟屁虫,聂明简直无语。   姜霁北答得漫不经心:“又乖又聪明的小孩儿嘛,谁不喜欢。”   坐在他身边的池闲笑嘻嘻的,乖得不行:“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只听哥哥的话。”   池闲只比姜霁北小两岁,姜霁北给他安排了自己念过的学校。   池闲没上过几天学,姜霁北给他请了家教老师补习,托人把他弄进了私立精英中学读初一。   一年后,池闲直接跳级到高一,升入高中部。   池闲几乎在重复姜霁北的成长轨迹——读姜霁北念过的精英中学,在姜霁北曾路过的橡胶跑道跑步,坐在同样的教学楼,同样的教室,有同样的授课老师……   姜霁北把池闲带进了自己的交友圈子里,让他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池闲情商高成绩好,又有姜霁北家当靠山,很快便混得风生水起,姜霁北的朋友都喜欢他。   大家都把他当成姜霁北的亲弟弟,在他们面前,绝口不提所谓的“资助关系”。   姜霁北也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听话的乖孩子。   殊不知从哪一天起,池闲突然长开了。   比姜霁北还小两岁的少年,个子变得比姜霁北的高,肩膀比姜霁北的宽,声音也变得比以往更低沉。   他开口叫“哥”的时候,总多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变化得最明显的,是池闲看姜霁北时的眼神。   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罕见的蔚蓝色,像海鸥迁徙时展翅掠过的海洋,这样一双眼睛凝视姜霁北的时候,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心跳加速。   最早发现不对的是聂明,池闲的眼神让他觉得不安。   “以前他在你面前乖巧懂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他看你那个眼神,就跟狼盯着肉一样。”聂明私下跟姜霁北说,“你小心点,别被狼崽子叼回去吃了。”   姜霁北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听到聂明的话,也只是挑眉笑了笑:“阿闲就算是狼崽子,也是我亲手养大的。”   他倒要看看,小狼崽子能怎么把他吃了。   “我说了你又不信,哪天别后悔。”聂明无语。   姜霁北太护犊子了,根本容不得别人说池闲一句不好。   没想到,聂明果真一语中的。   刚上高中的第一个月,池闲就做了一件轰动学校的事情。   池闲年纪本来就比同年级的学生要小,看上去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   私立学校的攀比风气非常旺盛,学生之间有互相比家世的,比产业的,比各种智能机械产品的,自然也有看其他学生不顺眼的。   池闲一升上高中,就成为了一些高年级学生的目标。   一个从柬埔寨回来的贫民窟流浪儿,攀上了电影世家姜家的大腿,实现了阶层的飞跃,可以说是完全脱胎换骨了。   高年级的男生看他不顺眼,便经常来池闲的教室找他麻烦。   他们说池闲只是姜家捡回来的孩子,蹭了姜家的资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以后一定会抢姜家的资源,妄图跟姜霁北平起平坐。   面对他们的耻笑和诽谤,池闲一开始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他不计较,也不反驳,绝不给姜霁北惹麻烦。   那些人见池闲没有反应,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放肆起来。   “姜霁北是姜霁北,你是你。”为首的人推了一把池闲的脑袋,冷笑着说,“你姓池,就算你改名换姓叫姜闲,你也永远不可能是姜家的第二个孩子。”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姜霁北也真是烂好心,怎么会把你这种白眼狼带回家?”   “他是不是眼神不好啊?哪天家产被人夺走,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喽。”   “姜霁北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没想到,听到他们提起姜霁北的名字,池闲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惹我可以,我不在乎。”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为首的人,眼神如寒冰一样冷酷,“非要带我哥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们、想、死、多、少、遍?”   池闲说完,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他生气时的眼神实在太恐怖了,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吃掉。   这群高年级学生被池闲眼神和散发出来的气场镇住,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教室。   当晚,校长亲自押着这些学生来给池闲赔礼道歉。   毕竟除了姜家当靠山,池闲自己本身也有过硬的实力——他可是连跳两级的天才少年,一直在外面参加各种科研比赛,给学校拿奖争光。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池闲面前说姜霁北的闲话。   听说这件事后,姜霁北不但没有怪池闲,反而轻飘飘地笑了:“还真的是头狼崽子。在我面前这么听话,怎么出去就这么横呢?”   池闲垂着一双眼,眸色沉沉地看着姜霁北。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神色太过专注,以至于与他对视太久的人总有一种要在其中溺毙的错觉。   “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听你的话。”   …………   姜霁北隐去了柬埔寨相遇和资助关系的事情,只挑了一些女生爱听的青梅竹马的剧情说。   “好甜啊。”丁慧被甜得牙疼,捧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可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了呢?”   “没分手。”姜霁北顿了一下,没留意到指缝中的烟已经燃尽。   直到被烫了一下手,他才回过神来,开口道:“他死了。”   丁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按照姜霁北的外貌和条件,绝不可能缺少追求者。   只是他身边一直有一个池闲,所以没有人敢靠近他。   池闲去世后,姜霁北料理完后事,白天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跑片场。   他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样疯狂运作,每天没有表情地拍片、剪片,甚至一声不吭地退了学,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   大家都为池闲的不幸感到可惜,同时也在私下议论,说姜霁北是个理智到可怕的人,竟然一点伤心都没表现出来。   只有与他关系最好的聂明才知道,自从池闲死后,姜霁北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和神经衰弱,每个深夜都是在酒吧度过的。   每晚零点,姜霁北都会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外。   站在外面的侍者毕恭毕敬地为他拉开厚重的大门,姜霁北和耀眼的光一起出现在门口。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光,以至于一进门就是全场的焦点。   在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声中,姜霁北环顾四周,随后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礼,神态自若地走到聂明的座位对面。   坐下不到十分钟,端着酒杯前来请他共饮的人不下十个。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鼓足勇气走到桌边搭讪的人全都眼神躲闪。   他太耀眼了——无论是发色、相貌还是气场,又或者是轻描淡写的眼神和漫不经心的笑意,全都让人无法直视。   第一个来邀约的男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姜霁北。   他站在桌边,端着酒杯,支支吾吾地问:“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姜霁北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他微微仰着脸,在强烈的蓝色霓虹灯光下勾起嘴角,笑得温和:“不可以。”   “为什么?”被拒绝的男人还是不敢看他,却不死心。   姜霁北垂下眸,没再看他,而是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子里的酒:“因为我不想。”   坐在姜霁北对面的聂明笑得整条新装上去的机械手臂都“咔咔”地响。   一整个晚上,几乎全场的男人都来尝试搭讪,可姜霁北没接过任何一个男人递来的酒杯。   有人甚至因为被他拒绝了邀请而耿耿于怀,躲在角落里用嫉恨的口吻编派他,然而眼睛却一直实诚地盯着他不放,以伺下一个搭讪的机会。   那个看起来无比忧郁的年轻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性的伏特加,就像在尝试着把自己灌醉一样。   空酒瓶堆满了整个桌面,他看起来醉了,又好像没醉。   …………   听到这里,丁慧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光:“那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谈恋爱了吗?”   姜霁北笑了笑,没有答话。   聊到此时,池闲、覃斯文和张三寺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姜霁北和丁慧的聊天,他们刚才也听到了一些。   “在聊什么?”覃斯文问。   “在听陈寂说他的前男友。”丁慧挽住覃斯文的胳膊。   “老弟,你这么好个条件,喜欢男人哪!”张三寺面露惋惜。   “怎么,你还想给我说媒吗?”姜霁北乐了,嘴里自然而然地接话,视线却往池闲脸上飘,“我家里有人了。”   池闲一顿,表情如其他辅助员一般平静。   他转过身,看远方青色的山脉。   山间的禽鸣变得有些聒噪,池闲看到山风吹得树影摇晃。   “不错的景色。”耳畔传来姜霁北走近的声音。   池闲扭过头,姜霁北在他身边停下,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眉目间的神色平静如水。   池闲忽然想起,离开姜霁北之后,他再也没有这般静静地看过远山。   七年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池闲只有头颅是完好的,其他被阮杜兰捡回来的四肢和部分脏器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在地下黑市接受了人体重组和器官移植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但也失去了年轻健康的原装身体。   池闲体内运作的廉价机械器官是倒卖的二手山寨货,由于实在太过陈旧,运转的时候,他几乎能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齿轮转动的“咯啦咯啦”的声音。   阮杜兰多年来一直潜伏在贫民窟,收到的定期补助也不多,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他考虑过借高利贷分期购买feb生产的全新人造器官,可是他实在无法负担五十年的高昂贷款,于是只能选择黑市里的二手替代品。   池闲在阮杜兰家窄小破旧的床上躺了很久,替他做手术的人叮嘱他不要乱动,阮杜兰也警告他不要乱跑。   一旦被那些制造爆炸的人发现他没死,那一切的付出就白白浪费了。   等到能下地了,池闲还是偷偷地去见了姜霁北一面。   那晚他穿着长到小腿的黑色风衣,戴上压低的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偷偷溜出贫民窟。   池闲找到姜霁北常去的那家酒吧,坐在二楼角落的座位上,紧紧盯着大门。   直到姜霁北进来,他胸腔里那颗属于自己的心脏终于疯狂地跳动起来。   池闲听到隔壁桌的男人在吹牛逼。   那男人明显喝醉了,大着舌头训诫同桌的小男生:“那种男的一看就是玩咖,装清高,实际上就是开价高……你们是好男孩,不要学他。”   “是是是,您说得对。”小男生捧着酒瓶,讨好地往他杯中倒酒。   趁着男人出去上厕所,池闲跟了上去。   路过姜霁北身边时,他拉低帽檐,加快了脚步,好在姜霁北并没有注意到他。   一进卫生间,池闲就猛地关上门,快步上前,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别惹一楼那个人。”   男人正在解裤带,忽然被掐住脖子,酒直接醒了大半:“谁啊?你说谁啊?”   “别装傻!”   “神经病啊!你放手!”   男人挣扎起来,在推搡中,他用力地推了池闲的肩膀一把。   池闲没站稳,后背猛地撞到了墙上,左臂随即掉到了地上,金属零件“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   一颗螺丝打着转儿滚到男人面前,最后在他脚边停下。   “靠!搞什么,原来是个残疾人!”男人看着那颗螺丝,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道,“死残废滚远点啊!逞什么英雄!”   池闲捂着断臂处,喘着粗气,用一双血红的双眼瞪着他。   男人被他饿狼一样恐怖的眼神震慑到,小声嘟哝了一句,转身拉开门,狼狈地逃出了卫生间。   这时,有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卫生间。   池闲捡起地上的断肢和破旧的零件,在陌生人异样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   他永远地失去了完整的健康身体,也失去了保护自己恋人的能力。   如今,更是连对恋人承认自己身份的机会都变得奢侈。   …………   “滚远点啊!什么脏东西!”   灵棚外蓦地传来一声叫喊。   池闲从回忆中惊醒,警惕地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灵棚这边赶。   是留宿在其他村民家的体验者。   其中一个体验者边走边蹬着脚,把鞋放在路边的草丛里摩擦:“恶心,恶心哪!”   张三寺上前招呼:“可来了,幸好你们昨晚不在这里,咱可太遭罪了……”   体验者大声抱怨:“我也遭罪啊,刚才不小心一脚踩爆了一只蟆拐,鞋都脏了!”   张三寺乐了:“你这才哪到哪啊。”   在灵棚角落休息的韦一心忽然站起来:“什么?你踩到了什么?”   体验者一脸嫌弃地回答:“蟆拐啊,麻麻赖赖的,像那什么,什么爆浆鸡排啊——”   话没说完,他忽然住了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呻吟声。   紧接着,他的皮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凶猛地挤压,四肢不可名状地扭曲起来,胸口迅速塌陷下去。   他发不出声音了,只有骨骼在“吱吱嘎嘎”地扭动。   “咔嚓”一声,他的大腿骨扎破腹部的皮肤,穿了出来。   皮肤被穿破的瞬间,又是“嘭”的一声,他被压成了一张薄饼,内脏与血浆从皮肤的破口处喷薄而出。   “这就是爆浆鸡排啊。”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体验者发出一声了然的赞叹。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一章撒糖了耶ovo 第36章 上路(7)   “啊啊啊啊啊!”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 接连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被压爆的体验者像一张薄饼一样紧紧贴在地面上,被挤出来的内脏在旁边团成一坨,像极了昨晚姜霁北在门口看到的那只被碾爆的蟆拐。   姜霁北皱紧眉头, 眼神蓦地刺向韦一心。   韦一心却像傻了一样, 呆站在原地,看起来也被吓到了。   丁慧没看到被钢丝切断脑袋的无头尸,却亲眼看见同行的体验者被空气压爆成肉饼的景象, 双腿一软, 差点跌到地上:“斯文, 斯文……”   覃斯文眼疾手快地将她拉起来, 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低声安慰着:“别看。”   听到屋外的动静, 韦业一家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   看到这一幕, 他们也都被震住了手脚,呆若木鸡。   韦妻瞪大了眼睛, 看清了这一幕后忍不住地干呕:“哕——老天爷啊——”   韦业脸色煞白:“我操,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邪门啊!”   “还活着吗?还能救吗?”有的体验者心怀一丝希望。   “这怎么救啊,警官走了没,快点报警!”   薄饼般的尸体里内脏和血浆已经被全然挤出,黏黏糊糊地扩开,看起来一点希望都没有。   池闲冷眼旁观。   如果是他的身体, 那多半是往外撒混着循环液的零件。   如此健康的身体就这样被糟蹋了,看起来还有一些可惜。   众人报警的报警,维护现场的维护现场,场面十分混乱。   姜霁北忽然留意到,这个体验者惨死后,他的辅助员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的同伴也发现了这一点, 环顾四周:“他的辅助员呢?有人看到了吗?”   “什么辅助员?”刚报完警的韦业挂掉电话,奇怪地回了他一句。   “就是和死者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同伴解释。   韦业愣住了:“啊?他不是一个人吗?”   “啊?”同伴也愣住了,掰着手指对着众人数,“我们一共十六个人,现在死了一个,应该还剩十五个。”   “不对啊,你们不是一共十五个人吗?”韦业露出警惕的表情,生怕那说话的人也中邪了,“八个住我家,你们三个住七哥家,四个住阿健家。现在死了一个,还有十四个啊。”   其他村民也来帮腔:“是啊,一直都是十五个啊!”   那个体验者呆在原地。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差,缓缓扭头望向自己的辅助员。   半晌,一旁的张三寺喃喃地开口:“咋,体验者一死,辅助员就自动退出电影了吗?”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辅助员,辅助员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如果还是会死,那我们要辅助员有什么用?!”另一个女孩捂着脸,绝望地抽泣起来。   “辅助员只负责提醒,不会干预剧情的发展。”她的辅助员看了她一眼,没有感情地回答。   这个回答让女孩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那你们倒是提醒点什么啊!”   村民纷纷往远处挪开了,看着外乡人们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猜忌。   体验者一死,辅助员就会退出电影,而影片中的其他npc则会自动删除脑中关于辅助员的所有记忆。   姜霁北看了覃斯文一眼,覃斯文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丁慧,表情没有什么波澜。   警察们很快就赶到了韦业家。   看到地上的尸体,他们也吓了一跳:“怎么搞的?死成这样?”   “我也不晓得啊!”韦业叫苦不迭,“还死在灵棚前面了!太邪门了!”   “打电话喊八姨回来看看。”办案的民警显然对当地的习俗很熟悉,安抚群众很有一套,“实在不行先让韦一心顶到先,你们家怕是被鬼缠了哦!”   “对头!韦一心,快点快点!”韦业一拍脑袋,转头去喊韦一心,“先给我做场法事驱驱邪!简直要命啊!”   “好。”韦一心点点头,转身想去拿自己的法器,却被民警叫住:“哎等等等等,先回来做个笔录。”   韦一心只好又回来了。   民警把在场所有人一个个带到警车旁,轮番询问。   大家的回答大同小异,每个人都言辞确凿:是这个人自己被空气压爆的。   警察也犯了难,等法医检查完后,他们得把尸体从韦业家运走。   然而尸体紧贴着地面,他们拿着铲子铲了半天,才把像纸一样的皮肉揭下来。   韦家人拉出高压水枪对着地面冲洗了半天,地上依然留下了一块深褐色的印记。   等处理完一切,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村里人一般只吃早晚两顿,韦妻用高压锅煮了一锅玉米头,又蒸了一些窝窝头和肉粽,准备了自己腌的咸菜,留在厨房,供大家自行取食。   守了一晚的诡异灵堂,又在大清早接连连着遇到惊魂的血腥场面,每个人的胃里都直泛酸水,别说吃东西,不吐都算定力强的。   大家坐在灵棚里,呆呆地看着韦一心做法事。   “出去走走?”池闲问姜霁北。   “嗯。”姜霁北点点头。   两人站起身,和韦业交代了一句,便走出了院门。   他们顺着门前的水泥路一直走,隔着水渠,远远看到田里的村民正顶着炎炎烈日,辛苦地劳作着。   走出一段路,姜霁北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如果我死了,你——”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池闲打断了他,“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听到池闲的回答,姜霁北一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在这个片里的身份只是辅助员,如果插手太多……”   他料想,电影节的工作人员一定会在后台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无所谓。”池闲垂着眼,没有一点表情。   “你低调点儿吧。”姜霁北笑了笑。   他们沿着小路在村里瞎逛了两圈。   警察在村庄里进进出出,两人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警察。   姜霁北注意到,他们看似在调查案件,但每次和村民的对话一模一样,像是因剧情需要而临时编写的程序一般机械重复。   也许报警多此一举。   “恐怖片要警察干什么?”姜霁北想了想,觉得有些滑稽,转头问池闲,“鬼能抓吗?抓了能判吗?”   池闲没说话,哼笑了一下。   “回去吧。”没看到什么线索,姜霁北兴致索然。   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碰到了丁慧。   她没有跟覃斯文在一起,而是一个人站在路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姜霁北和池闲,丁慧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向他们。   她的表情让姜霁北意识到,她有话想跟自己说。   “你先回去。”他偏过头,低声嘱咐池闲。   “好。”池闲会意,越过丁慧走了。   池闲一走,丁慧立刻来到姜霁北面前,犹豫地说:“陈寂,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好,你说吧。”姜霁北爽快答道。   丁慧左看右看,声音更轻了:“斯文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你不要跟其他人讲……”   姜霁北信誓旦旦:“嗯,我绝对不跟别人说。”   池闲不算别人。   “斯文有一个道具叫‘重瞳’,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只能使用三次。”   丁慧说。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并且,他对丁慧采用的套近乎策略同样奏效了。   姜霁北并不敷衍地拗出一个“竟有此事”的惊讶表情。   “昨天他为了救那个中邪的小女孩,情急之下用了一次。”丁慧压低声音,“他看到小女孩背上骑了个人……”   “是韦老四?”姜霁北接上话。   丁慧浑身一抖,随即捂着自己的嘴巴,点点头。   “谢谢,这个消息很重要。”姜霁北冲她笑道。   覃斯文真的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能看清楚附身的东西。   重要的是,他一定会用这道具再看见什么。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下去。”丁慧说完,又补充一句,“就算你的恋人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   姜霁北笑了起来:“嗯,我知道。”   为了避嫌,谈话结束后,姜霁北让丁慧先回去。   等丁慧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往回走。   刚到韦业家院门口,姜霁北就看到灵棚里坐满了不认识的人,愁眉苦脸的韦业被围在中间,覃斯文和张三寺也坐在他身边。   看来都是知道有个外乡人死在了韦业家门口,过来凑热闹的。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按照这个村的习俗,逝者的遗体要在家中停放七天,家人守三天灵堂,头七过后才能下葬。   现在,韦老四的头七才过了两天,就已经有两个人死于非命。   “韦业,这事情邪门得很呀。”有人说,“我怀疑跟你爸的死——”   “乱讲点什么!”韦业一下就怒了,一拍桌子,“关我老爹什么事情?”   “那你怎么讲,都出这么大的事情了,你还觉得这不是报应吗?”那人反问一句。   韦业答不上来。   “老表,你知道我这个人也是懂点风水的,我祖上有个二爷爷也是法师。”旁边的覃斯文突然说,“而且,我有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众人齐刷刷地向覃斯文的眼睛看去。   “什……什么?阴阳眼?”   “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昨天晚上韦业老表检查令尊的尸体时,我无意中在他身上看到,一只巨大的蟆拐压在他的额头上。”覃斯文缓缓地说,“那只蟆拐的嘴巴里还叼着一截手臂。”   韦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听到这里,姜霁北走了过去。   见他过来,村民们停止了谈话,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这个气质斐然的外乡人看。   覃斯文给姜霁北让了个座。   姜霁北没客气,他在覃斯文身边坐下,看向韦业,接过话茬:“老表,你一定要跟我们说实话。这件事情不对劲。”   “对头,可能还会死人。”覃斯文接话。   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颇为默契。   “唉……”韦业忍不住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笑了。我老爹他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偷鸡摸狗得罪了不少人。”   韦妻在旁边插嘴:“老了也一样,还偷看儿媳妇洗凉,什么老东西。”   竟有此事。姜霁北挑了下眉。   “你不要讲这种话!”韦业瞪她一眼,继续说,“我爸这个人吧,年轻时是个二流子,和他们那帮人经常在街上逛,他老了以后改了很多的……前一阵他突然喊手疼。”   “他经常半夜喊,‘疼啊疼啊’,我们就带他去医院。   “拍片子啊,给拍啦,医生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讲说骨头没有事。开了止痛药就走了。”   说到这里,韦业的神情夹杂着些许懊恼。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天天喊疼,早知道我就带他去大城市看一看啊。之前有一天晚上下雨,那天特别吵,蟆拐叫得也响。他在楼上又喊疼,我们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就没有理他。   “哪个晓得,喊到喊到,他就死了。”   那就是疼死的?   这个死法听起来平平无奇。   覃斯文又问:“阿叔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韦业摸了几把头,不确定地说:“他讲床边老听到蟆拐的叫声,还有人扯他的左肩膀。”   “哪有啊!哪有人扯啊!家里人看着呢!”韦妻在旁边跺脚,“死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去叫人回来后左手臂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肯定是哪个仇家来……”   覃斯文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之前说,看到一只大蟆拐压在他头上。搞不好是它扯的。”   “太扯了。”张三寺冷漠地说。   “我们还是先吃点饭吧……”丁慧在一旁弱弱地说。   韦家人说了半天,大半都在诉苦。   但韦老四真就只是疼死的吗?   姜霁北谢绝了韦妻给他们盛的玉米头,用余光寻找韦一心。   韦一心清晨给体验者的尸体做了法事,现在正在灵棚的一角小憩。   姜霁北下颌往韦一心处微微一点:“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好像都跟蟆拐有关。”   “嗯。”池闲往韦一心的方向瞥了一眼,“你是想说,跟他有关?”   “虽然不能按照长相来判断一个人的秉性,但是,昨晚他也不在。”姜霁北说。   韦一心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对其他人伤害蟆拐的态度又无比敏感。   尽管可以理解为他们这些信神拜佛的法师信仰一方神灵,但蹊跷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此时,一个村民突然冲了进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紧张地大吼:“又有人死啦!”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如惊弓之鸟。   “谁?谁又死了?”   “住在村尾的阿才!”来人回答。   “他怎么死的?!”   “他、他、他——”来报信的人喘着粗气,回忆起惨状,表情惊恐不已,“被拖拉机碾爆了肚子!就剩一颗头和手脚了!”   “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麻木了。”张三寺摊开双臂,宣布道。   “头颅、左臂、躯干……”姜霁北蹙眉,“接下来该不会是右臂和双腿吧?”   “拼凑起来就是一个人。”池闲说,“看看这些死者有没有什么共同特征。”   池闲的后半句话让韦业神色大变:“哎呀,他们、他们都是我老爹年轻时候的那帮人……”   “是吗?”覃斯文冷静地总结线索,“包括韦老四在内,目前死掉的人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年轻时都是村里臭名昭著的流氓地痞。”   “阿弟你也不能这样讲……”韦业一时间接受不了。   “老表,他们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姜霁北看向韦业,用诱导的语气询问,“或者……触犯过什么禁忌?”   “得罪人是得罪过不少……但是都是自己村里头的人。”韦业面色迟疑,“禁忌没有的。”   “他们是不是很爱吃干锅蟆拐?”池闲突然问。   “啊?”韦业一愣,“我爸是爱吃,但是村里头没谁家不吃的啊……我们村从来都没有讲吃蟆拐是禁忌。”   “我觉得这不至于。”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应该有别的共同点。”   池闲不置可否。   “老表,我跟你讲过,我有阴阳眼。”覃斯文忍不住了,他站起来,神情凛然地盯着韦业,“你们家有什么,我都看得见。”   姜霁北望了一眼覃斯文的眼睛,并没有出现重瞳。   嚯,原来覃斯文也会使诈。   他挑了挑眉,顺着覃斯文的话头一阵乱唬:“老天爷让我们外头人来这里,怕是你们村都有问题哦。”   张三寺也“嗷”了一嗓子:“一开始说死得冤,咋回事啊?”   池闲也站起来,走到韦业的另一侧。   他的声音低沉冷漠,眸子闪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冷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的死法平平无奇(滑稽ovo 第37章 上路(8)   面对池闲的质问, 韦业本来就黑黄的脸色又多了一层蜡黄。   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村民的急呼拯救了他:“哎呀!死火了!八姨的电话打不通啊!韦业,你不是喊人送她去找她师父了吗?”   “她电话打不通?”韦业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那送她去的人呢?”   “也打不通!他家里头的人讲他没回过家!按理来讲早该送到回来了啊!”   “真的是怪事了……”韦业喃喃自语。   “够鬼邪门了!”那村民目光焦急地在姜霁北等人里搜寻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韦一心脸上,“韦一心你在啊!快点快点!跟我过去做法事先!”   “哦哦晓得了, 马上就来。”韦一心赶紧转身去拿自己的行头。   别的村民喊起来:“你莫急嘛!做法事也要讲先来后到的, 谁先死谁先做!韦一心你去路边给韦明做先!”   “哎呀行行行!韦一心快去快去!”这个村民无奈地摆手。   村子里还是非常迷信的, 这两日频频死人, 八姨又联系不上,只能先让徒弟韦一心顶上了。   韦一心背着他的铜锣铃铛黄符纸, 到处做法事, 忙得焦头烂额。   他只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 营养不良,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左右手还各拎着两袋沉甸甸的东西,吃力得不行。   “我们跟你一起去吧。”见韦一心这么辛苦,姜霁北主动开口道, “你一个小孩哪里忙得过来。”   姜霁北话音刚落,池闲已经主动上前,从少年手中接过两个沉重的袋子。   身上的负重蓦地被抽走了一半,韦一心感激地看着他们,两只涨鼓鼓的眼睛闪烁着感动的光泽:“陈寂阿哥,顾池阿哥, 谢谢你们……村里头的人从来都不会帮我忙的。”   “也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开开眼界,”姜霁北笑道,“看看你们法师是怎么做法的。”   韦一心领着他们来到光头韦明被割掉头颅的路边。   这里也被村民用高压水枪清洗过,但路面上同样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   “八姨说,我们这个村以前风水蛮好的。”韦一心一边布置场地,一边跟姜霁北唠嗑,“但是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村里的风水就越来越差了,好像是跟什么犯冲了。”   “你八姨很灵吗?你们村里的人看起来都很信她。”姜霁北问。   “当然啦,八姨是我们这块最有名的法师。”韦一心说。   既是如此,姜霁北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那你们这里就没有别的法师了吗?”   韦一心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说:“有是有的,他们法力不如八姨,不过收得便宜,有些人请不起八姨,就会请他们。”   原来法师也搞行业垄断呢。   姜霁北先是笑了一声,随即敛住笑容,轻声问:“你八姨这么灵,那她有没有算出来,这两天会死这么多人?”   听到姜霁北的话,韦一心一愣。   “还是说,她算出来了,所以自己先跑路了?”池闲在旁边面不改色地补刀。   韦一心还是个孩子,也不是圆滑的性格,面对他们两个的质问,一时间面露尴尬。   他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回答。   姜霁北又笑了起来,用温和的语气说:“瞧我们,干吗跟小孩聊这么严肃的话题。阿弟,你跟着八姨学了多久了?”   见他主动缓解尴尬,韦一心明显松了口气:“从我懂事起就一直跟着她了。”   “哇,那好久了哦。”姜霁北用惊讶的口吻说,“那你一定跟她学了很多吧?”   没想到,韦一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姜霁北立刻意识到,他有什么秘密要跟自己说。   确认近处没有其他人之后,韦一心凑近姜霁北,压低声音:“陈寂阿哥,我实话跟你讲,其实她教我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最基本的皮毛。”   “哦?怎么说呢?”姜霁北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与池闲对视了一眼,继续引导韦一心。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韦一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恐怖的面容展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一时间让人琢磨不透。   姜霁北装模作样地叹了叹:“小小年纪,看得还挺通透。”   面对他的恭维,韦一心却转头继续布置起场地来,语气变得不咸不淡:“没有爹妈的孩子就得学会看人脸色。”   姜霁北微微蹙眉。   这韦一心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说他是小孩,他在某些方面言辞又犀利得令人咋舌。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在池闲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池闲忽然问:“她为什么逼你吃蟆拐?”   没想到话题又绕回去了。   韦一心的身形一僵:“不是蟆拐的问题,八姨只是不喜欢我不听她的话,换作狗肉也是一样的,她老讲我不孝顺,她想要我孝顺。”   池闲静静地盯着他,继续关于蟆拐的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吃?”   “……”见没绕开话题,韦一心沉下脸,没有答话。   “不吃某种食物很正常,每个人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僵持片刻后,一旁的姜霁北开口打圆场。   他和池闲一柔一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说了,蟆拐神很灵的。”   “对头。”见姜霁北帮他解围,韦一心的脸色有所舒缓,“毕竟是祖先祭拜的神明,就算现在不拜了,我们也要有敬畏之心。别人吃不吃我管不到,但我们做这行的,多少要避讳一下。”   “你上过学吗?”蟆拐的事情问不明白,姜霁北干脆转移了话题。   韦一心摇摇头:“上到小学三年级就没上了,八姨让我回去给她帮忙。”   “等你以后有能力自立了,想办法去读书。”姜霁北说,“你不能学八姨,一辈子靠装神弄鬼找饭吃。”   韦一心没有反驳他“装神弄鬼”的说法,而是看着姜霁北,笑了起来:“谢谢你,陈寂阿哥,我晓得你是真心为我好才劝我的。”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东西来。   真心吗?   看着少年丑陋却真挚的笑脸,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姜霁北头一次在心里叹息一声。   见姜霁北突然沉默,池闲立刻揣摩到了他此时的心理活动。   他走到姜霁北身边,低声说:“别在意,这只是电影剧情设定。”   “我知道。”姜霁北抬眸看池闲,嘴角露出一点苦笑,“可是,我真的怕自己有一天会像他们在上一场《霸凌者》里一样,忘记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他只是肉眼凡胎,无法保证自己的意志永远不会受到系统的干扰。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池闲看着姜霁北的眼睛,笃定地说,“作为你的辅助员,我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   他们对视着,试图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姜霁北先垂下眸,笑道:“继续走剧情吧。”   “……嗯。”   农村做法事比较简单,没有那么多讲究。   韦一心搬来一张折叠木桌,在桌上摆上一只陈旧的香炉,香炉里装满白米。   他点燃三炷香,把它们插在白米中,又在香炉两侧各立两支白蜡烛。   那蜡烛不是普通蜡烛,烛身用黑色毛笔细细画了咒。   供品是广西祭祀时常见的三牲:用水焯熟的整只鸡、整块猪五花肉和煎好的整条鱼。   三牲前摆着三副碗筷酒杯,里面盛着白米饭和白酒。   准备好供品后,韦一心在衣服外套上一件黄色的长袍。   这是他们法师做法事时要穿的衣服,有点像道士的道袍,又有点像和尚的袈裟,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见他要开始做法了,周围挤满了来围观的村民。   韦一心拿着一只铃铛,一边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咒歌,一边在原地跳起奇怪的舞步。   他瘦小的身体在地上蹦来蹦去,看起来却无比笨重,活像一只大蟆拐。   铛——铛——铛——   伴随着韦一心的动作,他手里铃铛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发出古朴悠远的声音。   “你们别说,还真有点像咱那边的跳大神。”挤在人群里围观的张三寺点评,“异曲同工之妙啊。”   “白天看倒没什么。”覃斯文推了推眼镜,“换作半夜就有点可怕。”   “反正我不敢看。”丁慧用双手捂住眼睛,往男友身后躲了躲。   当法师还是需要一点体力的,一场法事做下来,韦一心已经气喘吁吁,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停下来,把铃铛放到桌上,从旁边拿起一沓事先准备好的黄纸钱,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扔进火盆里。   黄纸钱挨了火苗,很快就燃烧起来,在熊熊火焰中迅速蜷成焦黑的一团。   腾腾烟雾弥漫开,热浪顺着风往韦一心脸上扑,把他熏得满头是汗。   “这钱也不好赚。”一旁的姜霁北抱起胳膊,“跟明星在台上进行一场表演差不多的工作量。”   “业务重合了。”池闲冷冷地说,“以后年轻神婆神棍混不好还能出道当偶像。”   “而且还没有看见有谁给了韦一心钱呢。”姜霁北笑了一声,“就算给,这钱最后也会落到八姨口袋里。”   明摆着欺负小孩,而韦一心只能逆来顺受。   烧完纸钱,韦一心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扬手把酒倒进火盆里。   盆里的火焰“噌”一下蹿得高高的。   火光映到围观的众人脸上,映照出每人各异的神情。   “好了,行了。”韦一心脸上的坑洼泛着水光,他抹了一把汗,开始收拾供桌,“你们先回去吧。”   姜霁北也看够了:“行,那我先回去了,重的东西让你顾池哥帮你拿。”   池闲非常自觉地上前帮忙收拾。   就在姜霁北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韦一心忽然叫住了他:“陈寂阿哥,你等一下。”   “嗯?”姜霁北停下脚步,回过头。   池闲也停止了收拾,抬起眸,静静地看着韦一心动作。   韦一心低着头,在他的破背包里翻找。   他的身形太过瘦弱,对比起背包来,像是一支岩石边的细杆。   翻找了一会儿,韦一心从背包里掏出两张黄符纸和一个红色锦囊。   他用衣角擦了擦,想了想,又从背包角落里搜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白布把东西包起来。   韦一心把东西递给姜霁北,眼神躲躲闪闪:“给你这个。”   姜霁北做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这是什么?”   他刚才看得分明,符纸上画的并不是常见的“敕令”等字样,而是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简直就是鬼画符。   “是我自己画的辟邪符,锦囊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偷偷学会的。”韦一心终究是个少年,说到此处时,他露出些许骄傲的表情,随即又面露羞赧之色,“虽然没有八姨做的那么灵,但是也能保佑你平安的。”   姜霁北的嘴角露出一点讶然的笑意。   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白布包裹:“谢谢你,我会好好收着的。”   韦一心眼神更加躲闪了,连忙转头去收拾供桌。   姜霁北先行回到了灵棚里,刚坐下一会儿,收拾好的韦一心和池闲就回来了。   “这个给你。”池闲的声音从姜霁北上方响起。   姜霁北抬起眼。   午间的阳光被院子上搭着的塑料棚子遮去大半,池闲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挺直的背脊站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架势。   姜霁北一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能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拿在手中的青叶。   “这又是什么?”姜霁北直接伸手去取。   “柚树的叶子,有保佑的意思。”   还跟小孩子吃醋呢。   姜霁北笑了:“有你在还不够吗?”   说完,他把柚叶含在唇间,吹出一串漂亮的哨音。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   吓你们之前先给吃个糖缓缓ovo 第38章 上路(9)   下午, 众人在村里巡查了一番。   回到韦业家时,正好能吃上晚饭。   丁慧没跟着去,她在厨房给韦妻打下手。   男生们把三张桌子拼起来, 韦业打开灯, 惨白的灯光把灵棚照亮了些。   晚饭非常丰盛,韦妻准备了焖得喷香的干锅兔肉和清水火锅,都是广西人家饭桌上常见的菜式。   兔子是韦业家养的肉兔, 为了招待他们, 韦妻特地宰杀了两只肥兔子。   清水火锅则是广西常见的便捷吃法, 在电磁炉上架一口清水锅, 在冷水中放入去腥用的葱、姜、盐和自家熬的猪油。   等水烧开了,再依次下切好的新鲜猪肉和猪内脏, 一边涮一边吃, 最后再放青菜。   这种清水锅一般会搭配蘸料食用,蘸料在广西被称作“盐碟”。   韦业家准备的盐碟是常规吃法, 由酱油, 少许陈醋,切碎的指天椒、香菜,葱花和蒜末制成。   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家又累又饿。   面对香气扑鼻的晚餐,他们也不管今天见到的那些血腥场面了, 铆足了劲儿开吃。   “阿姐,这个兔肉做得好好吃啊。”丁慧咬了一口兔肉,香得直眯眼睛。   这兔子肉质鲜嫩肥厚,一口咬下去,收进肉中的浓郁汤汁全部流到舌头上。   “阿妹多吃一点哈,这个兔子都是我自己养的。”   韦妻一听, 马上拿起汤勺和筷子,热情地把兔肉往她碗里舀。   丁慧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堆满了肉:“够了够了,阿姐,我自己夹,你吃你的嘛。”   覃斯文从锅里捞起一块煮得卷起来的猪肠,在盐碟里蘸了蘸,一边吃一边露出了难得的惬意表情。   “这是什么?”张三寺用筷子从锅里挑出一根菜,那菜茎绿油油的,又细又长,还缀着黄色的小花。   “这是菜花。”姜霁北随口道,“在你们那边应该叫菜心。”   “自己种的,嫩得很,多吃点。”韦业举起一瓶黄澄澄的药酒,“老表,搞点酒不?我自己泡的蚂蚁药酒。”   透过浑浊的液体,可以看到瓶底沉着密密麻麻的大只山蚁。   “不了不了。”姜霁北笑着推辞,这玩意儿喝了容易食物中毒,“今晚还要守夜呢,喝酒误事。”   “这不比蟆拐好吃多了?”韦一心吐了块兔骨头到地上,扒了两口饭,嘀嘀咕咕,“净吃点不三不四的东西。”   “你这个娃仔卵,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难养哦!”韦业推了他的头一把。   “哪个喊你们吃蟆拐嘛!”韦业的话韦一心可不爱听,他长满疙瘩的脸扭曲起来,迅速往碗里扒了几块肉,又夹了两筷子青菜,端起碗自己到屋后吃去了。   “这个弟,真是怪哉。”韦妻回头往他离开的方向看,连连摇头。   一旁的池闲忽然夹了块什么东西放进姜霁北碗里。   姜霁北低头一看,一只焖得晶莹剔透的兔耳朵静静卧在米饭上,还泛着诱人的油光。   姜霁北是爱吃干锅兔肉的,尤其爱吃兔耳朵,兔耳有软骨,嚼起来脆脆的。   他转头望向池闲。   池闲没看他,面不改色地说:“这个好吃。”   姜霁北夹起那只兔耳朵吃了。   过了会儿,池闲又夹了一筷子菜花到姜霁北碗里:“这个也好吃。”   姜霁北夹起菜花,在自己的盐碟里蘸了蘸,也吃了。   池闲再次夹了一片刚煮好的五花肉到姜霁北碗里:“猪五花,好吃。”   姜霁北忽然留意到,坐在对面的覃斯文正看着他们,表情诡异。   他抬起脸,若无其事地朝覃斯文笑了笑,问:“怎么了?”   覃斯文也回了姜霁北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话语意有所指:“顾池和别的辅助员还真不太一样。”   “确实不大一样。”姜霁北装没听懂,顺着他的话说,“顾池比较帅。”   旁边的池闲顿了下,从锅里夹起另一只兔耳朵,面不改色地放进姜霁北碗里。   其他辅助员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一男一女两个体验者说自己困了,要回借宿的地方睡觉,便先行离开。   可能是因为电影剧情设置,韦业一家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   “大伙儿慢点吃,我出去转转。”前面走了两个体验者,第三个体验者也表情烦躁地站了起来。   他是被空气碾爆的体验者的同伴,此时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丁慧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吓怕了,试图阻止他:“现在跟大家一起行动会比较好吧?”   “没事,没事,别跟着我。”那个体验者置若罔闻,走远了。   透过敞开的院门,姜霁北注意到,那个体验者往村口的方向走去了。   丁慧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担忧地问覃斯文:“斯文,要不我们去看看吧,他要去哪里啊?”   “他可能想离开这个村子。”姜霁北悠闲地夹了一根菜花。   张三寺听呆了:“还能这样?”   “离开事故发生地,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我认为这不失为一种过关方法。”覃斯文推了推眼镜,并没有要去阻止离开的体验者的意思。   但是,离得开吗?   姜霁北又扭头望了望那个体验者离开的身影。   他走得很急,众人才聊了几句话的工夫,他就已经走到了路口。   接着,他突然倒下。   “哎呀!”丁慧猛地站了起来,“他摔倒了!”   韦业吓了一跳,听到有人摔倒了,连忙放下碗筷冲了出去:“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吃好的没吃好的一时间齐齐围上前去。   韦业是最先到体验者旁边的,他试图把体验者扶起来,却不料体验者躺在地上胡乱蹬了几下,把他也带倒了。   “咕啊啊啊啊啊——”   体验者发出一串不可名状的尖啸,反手去掐韦业的脖子!   “快!快喊韦一心来!”韦业的声音立马变了一个调,“先帮我摁住他,他挨鬼上身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那个体验者摁住,韦业这才狼狈地挣出来。   张三寺试图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这一切:“癫痫了?”   “怎么那么多名堂……”韦业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作为一个npc,他显然承受了太多。   那个体验者倒在一个村民怀里,翻着白眼,浑身抽搐。   借着路灯,姜霁北一眼看到不远处路上的黑渍:“这是什么?”   黑渍由一堆细细的木片组成,混着半干的黑水、土粒和叶渣,乍一看像是被不小心从泥地里带出来的一抔土。   看清那堆玩意儿,韦业破口大骂:“缺德啊,哪个把中药渣倒在路口?!”   黑渍上有一个明显的鞋印,池闲绕过去观察,发现鞋印的大小和体验者的鞋底大小吻合:“他踩上去了。”   “踩上去了会怎么样?”丁慧焦急地问。   一个村民大怒:“当然是他妈的鬼上身!”   “倒药渣”是民间流传的一种说法,据说把煎过的中药渣倒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任千万人踩踏,就能把疾病带走。   “哪样了?哪样了?”韦一心的声音传来。   他提着自己的大背包,被村民领着快步跑来,看样子颇为吃力。   没人能回答这位体验者究竟是怎么了。   只见他忽然发力挣脱众人,站起身,趔趄两步,又一次倒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下,他在地上又哭又叫地打了几个滚,突然一头栽进了旁边的水渠里,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村民们连忙冲上去。   “哎呀!哎呀呀!”   “快拉他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刚冲到水渠边上,体验者便自己从水里浮了上来。   他变得安静极了,一动不动地瞪着双眼看向天空。   那双眼的瞳孔散得令人恐慌,像两个黑色的太阳。   他死了。   现场蓦地一片死寂。   半晌,丁慧喃喃地说:“他淹死了……”   韦业目瞪口呆:“这条沟还不到一米深!”   不待人们喘口气,村口有人急急奔来,大声喊道:“又有人死了!”   “什么?!哪个死了?”   刚才提前回去的一个体验者也死了。   他路过村口的纸扎铺时,不小心碰倒了店家放在门口的纸扎人,还把它踩坏了。   回到寄宿的村民家后,这人就一直喊着不舒服,一个人回房间睡觉了。   村民上楼叫他吃药,结果一开门就发现他躺在床上断了气,身上还有无数个脏兮兮的脚印。   诡异的是,他身上的鞋印花纹,竟然和他自己鞋底的一模一样。   一顿饭就死了两个人,村民们慌了神,对着韦一心呼来喝去,直斥他做法事屁用没有。   韦一心低头挨训,一言不发。   “死了几个人了?”张三寺瞠目结舌。   “八个体验者,死了三个,还剩五个。”覃斯文缓缓地说。   丁慧打了一个哆嗦:“除了我们四个,还有一个人呢?”   “是个女生,她刚才也走了。”姜霁北蹙眉。   “找到她!”覃斯文当机立断。   话音刚落,只听“噔”一声巨响,所有的灯光忽然熄灭。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村民“嗒”“嗒”试开关的声音和喊声。   “停电了!”   “哪个家里有电?”   “都没有电!”   姜霁北抱起胳膊:“偏偏在这个时候停电。”   “小心。”一旁的池闲低声道。   “嗯。”   在慌乱中,张三寺急急忙忙地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在黑暗中照出一小块光亮。   众人的脸色被这一小片光照得无比诡异。   “要不先回屋里吧?”丁慧害怕地问。   “慧慧,你跟着我,一步都别离开。”覃斯文安慰她,语气坚定地说,“还是得找找,不能再死人了。”   “嘻嘻,嘻嘻……”   一道古怪的笑声忽然从一旁传来。   “卧槽!”笑声把张三寺吓了一跳。   他爆了句粗口,猛地把手机往声源处一照:“谁在那装神弄鬼?!”   被照亮的地方是一个路口转角,什么也没有。   “你是不是听错了?”覃斯文看过去,皱起眉。   “绝对没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张三寺斩钉截铁地说。   “嘘。”姜霁北嘘声让他们安静下来,“我也听到了。”   众人屏息凝神,静静地盯着路口。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忽然,路口的草丛里跳出了一只蟆拐。   它“咕咕”两声,看到前方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并没有惊慌,安详地跳走了。   “就这?”覃斯文松了一口气。   “奇怪,”张三寺皱眉,“我明明——”   一张惨白的脸猛地从拐角处伸了出来!   这颗脑袋披头散发,眼睛鼻子被盖住,只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大嘴,两边嘴角诡异地向上牵着,对着他们阴森森地笑!   “啊啊啊啊!”丁慧尖叫一声,整个人往覃斯文身后躲。   “这不是那个女生吗?”姜霁北认出了那张脸,他蹙起眉,抬高声音,“你在那里干什么?”   张三寺定睛一看,还真是他们要去找的那个女生。   “我了个去,妹子,你干吗呢?”他娇弱地捂住胸口,惊魂未定地埋怨,“一惊一乍的,魂都给你吓没了……”   “我在这里等你们呀。”女生却依然只从墙后面探出一个头,咧着嘴对他们笑,“嘻嘻。”   “等我们干什么?”姜霁北问。   “我们正要去找你呢。”张三寺舒了口气,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出事了,你一个人危险,先跟我们来——”   未等张三寺走近,女生忽然从墙后面冲了出来:“等你们——”   她举起一把雪亮的菜刀,猛地往张三寺头上砍去:“等你们一起上路呀!”   “张三寺!”一直盯着她的姜霁北大叫一声。   他冲上前,一把拽住张三寺的胳膊,用力将他往旁边扯。   张三寺被姜霁北带了一下,脑袋是保住了,但胳膊被削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他疼得“嗷”地大叫一声,手机也掉到了地上:“干哈呢?你疯了吧!”   “你们和他是一伙的!”女生提着血淋淋的菜刀,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你们要杀了我们,要杀了我们,要杀了我们……”   她的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啜泣声。   池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女生的身后。   为了配合池闲,分散女生的注意力,姜霁北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她:“谁?我们和谁是一伙的?”   女生没有注意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池闲。   她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他要杀了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姜霁北冷静地追问。   听到他的提问,女生忽然抬起头,从蓬乱的头发下面露出两只鼓涨的眼睛:“我看到他在和蟆拐说话!”   “他是谁?”张三寺忍着痛问道。   “他是……我是……我是……他在和我说话,我在和他说话……”女生的声音渐渐模糊,意识看起来也越发混乱。   “说话,聊天,杀了,死了,杀了,说话,嘻嘻嘻嘻嘻嘻嘻——”   女生摇摇晃晃,一条猩红的舌头猛地从她黑洞洞的口中弹了出来,“唰啦啦”朝姜霁北舔去!   与此同时,池闲一个手刀,直接劈在了女生的后颈上。   女生两眼一翻,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落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池闲没有接住她的意思,先一脚把菜刀踹远了。   女生则面朝下地倒在地上,弹出去的舌头伸得老长。   “她死了?”丁慧害怕地问。   “她昏了。”池闲冷静地说。   “她疯了。”姜霁北做出总结。   “她肯定看到了什么。”覃斯文补充。   “那她的舌头,咱要塞回去吗?”张三寺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弱弱地问。 第39章 上路(10)   他们没能等到女生说出真相。   等覃斯文和张三寺把她的身体翻过来, 才发现女生的舌头已经连根断掉了,嘴里全是鲜血。   没一会儿,女生便气绝身亡。   村民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吱声。   “只剩我们四个体验者了。”覃斯文推了推眼镜, 神色凝重地说。   “死了四个体验者和三个村民。”姜霁北蹙眉,做出总结,“接下来一定还会死人。”   “我们该怎么办……”丁慧捂住脸, 几欲哭出声来。   韦业完全慌了:“现在也不晓得是谁杀了他们, 邪门得很, 就好像有鬼一样……”   “会不会是韦老四干的?”张三寺忽然问, “先是小女孩在他的灵堂前被上身,接下来就开始死人。”   “你们还记不记得八姨说的话?”覃斯文提醒他们, “她说, 韦老四头七那天可能会借尸还魂。”   张三寺拿着自己的手机,打开拨号页面:“所以现在还是没人能联系上八姨吗?有没有八姨的联系方式?”   村民们一片沉默, 没有人说话。   “八成是跑了。”姜霁北抱起胳膊, 冷笑一声。   一个村民忽然盯住韦一心,大声质问:“喂,韦一心,你八姨没跟你联络吗?”   众人的目光立即刺向韦一心。   韦一心一个哆嗦,畏畏缩缩地否认:“没有……”   “你们该不会串通好了吧?”那个村民并不相信, “是不是你们两个法师搞的鬼?是不是想要钱?”   韦一心连连摇头:“我哪里敢啊……”   “别为难小孩。”姜霁北看了韦一心一眼,开口阻止。   池闲没有理会众人之间的猜忌,冷声问:“所以,这个女孩子看到的人,到底是谁?”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池闲问到点子上了。   “也没说是男是女啊。”丁慧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张三寺想了想:“我寻思是八姨。”   “我觉得是韦老四。”覃斯文推测。   “我觉得——”池闲顿了顿,忽然伸手指向韦一心, “是他。”   姜霁北讶异地挑了下眉,“嚯”了一声。   “啊?”见池闲突然冲着自己来,韦一心吓了一跳。   他急红了脸,为自己辩解:“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啊!再说了,我怎么可能跟蟆拐讲话嘛!”   张三寺发话了:“刚才还说别为难小孩呢。”   韦业也给韦一心做证:“韦一心今天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哪可能嘛。”   丁慧也说:“对啊,他怎么可能……”   见有人帮韦一心说话,池闲没有坚持。   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淡淡地说:“回去吧。”   “唉,来电了再收尸吧……”有人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借着电筒的光,大家沉默地朝韦业家的方向走去。   望着韦一心单薄瘦弱的背影,姜霁北挨着池闲,低声问:“你怀疑他?”   “嗯。”池闲应声,“小心为妙。”   “好。”   回到韦业家,没有灯光的灵棚里气氛有几分诡异。   白色的蜡烛在堂屋里燃着跳跃的火光,给坐在灵棚里的人们拉出一道道薄薄的影子。   韦业看不下去,从屋里翻出了一盏应急灯,灵棚这才有了一些灯光。   但依然瘆得慌。   “汪汪汪汪汪!”   没有路灯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   众人原本就绷紧了的神经差点断掉,齐刷刷朝院门望去。   只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从远处朝他们狂奔而来,犬声也越来越近。   他一边疾行,一边大声呼喝什么。   距离隔得有点远,大家只知道他在嚷嚷,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们村狗还追人的?”张三寺转头问韦业。   覃斯文皱着眉,借了手电站在路上往路口照了照。   那个人已经跑远了。   “好像是阿东。”韦业仔细辨认着那人的背影,不太确定地说,“他家养有狗。”   “稀奇啊,这么晚了,还带着狗夜跑。”张三寺说。   自从回到韦业家,姜霁北就一直没说过话。   他挨着池闲坐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上了这个岛后,他几乎没有休息过。   此时此刻,姜霁北突然觉得大脑有些疲惫。   池闲觉察到他的疲态,主动让他靠着自己:“眯会儿?”   “嗯。”姜霁北把头轻轻搁在池闲的肩膀上,合上眼皮,闭目养神。   众人在灵棚里坐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早起的村民发现,有个人在村口的大树上吊死了。   听到呼声,韦业带着众人急匆匆往村口赶。   “是阿东!”看清那人的脸,韦业脸都绿了,“他半夜不是还好好的吗?”   准确来说,阿东不是吊死的。   他被肢解了,每一个尸块都被一根麻绳单独挂在树枝上。   黑黄的皮肤上泛出灰黑色的尸斑,鲜红的血点缀绿色的树叶,像极了色彩缤纷的圣诞树。   看到这一幕,丁慧冲到路边,弯下腰“哇”一声吐了。   覃斯文赶紧过去给她拍背。   姜霁北走到树前,停下来,数了数树上的尸块。   “没有右臂。”他回过头,对身后的池闲说。   “接下来可能还会死两个人。”池闲点了点头,迅速做出判断,“左右腿。”   “再过几天就是头七。”姜霁北皱着眉,“搞不好韦老四真的会起尸。”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镇住他。”   他们说服了韦业,叫来韦一心做法。   为了镇压韦老四,韦一心在他的白色裹尸布上贴满了黄符纸,又在一根细麻绳上绑满了小铃铛,隔着裹尸布把尸体捆了起来。   “这么细的绳儿,能捆住吗?”张三寺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八姨只教了我这些。”韦一心忙着手里的活儿,头也不抬,“我尽力了,会的招数全用上了。”   捆完韦老四,韦一心在灵堂门口的地上细细撒了一层面粉。   他一边撒一边解释:“如果他的魂回来了,面粉上面会有脚印。”   张三寺问:“那如果人回来了呢?”   韦一心看他一眼:“那你会看见他。”   张三寺:“……”   “八姨,八姨一定会在做完头七前回来的……”韦业看着自己被裹成蚕蛹般的老爹,对韦一心的做法仍然颇有微词。   “你到这个时候还在指望八姨?”覃斯文冷笑一声,“说不定她早就拿着钱跑了。”   “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你。”一旁的姜霁北接话,语气看似和善,实际上言辞绵里藏针,“老表,你还不打算跟我们说实话吗?”   “我,我……”韦业满头大汗,“我爸不可能害我的……”   一直沉默的韦妻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一把推开韦业,用方言破口大骂:“我操。你公龟!他不害你,他害别人啊!你不讲我来讲!”   韦业苦着脸,缩在凳子上,一声不吭。   韦妻说:“死的几个人全都是我家公的结拜兄弟,他们那帮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伙臭流氓!”   “跳过,这个上次你们说过了。”张三寺提醒。   韦妻一顿,随即疯狂快进:“十年前他们打死过人!”   张三寺给她当捧哏:“嘿,老当益壮啊这是。”   “你们不懂,像我们村,很讲究宗族制度的。各个村子之间的大规模械斗好要紧的,经常是一呼百应,拿起镰刀锄头就上了,民警根本不敢管的。”韦妻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   “嚯,他们打死谁了?”张三寺道。   “一家刚搬来的外姓人。”说到这,韦妻鄙夷地看了韦老四蒙着白布的尸体一眼,“这帮老野仔是真的毒啊,他们把那一家人全打死了,断头的断头,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   “嚯,所以是那家人回来报仇了?”张三寺了然。   “你参与没有?”姜霁北转头看韦业。   “没有没有没有,我可没有,我老实得很。”韦业疯狂摇头,和自己老爹撇清关系,“全是我爸干的,我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打死人家?”姜霁北没有给韦业思考与喘息的时间,咄咄逼人道。   一直“老表老表”笑嘻嘻地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韦业抱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韦妻狠狠把抹布掼在矮桌上:“村里头都在传,那家人搬来我们村,刚好赶上村上在分地。有一块荒地种什么都不活,八姨讲那里风水不好,没有人愿意要。那家人捡了便宜,花了点小钱把地买了。”   “这帮老流氓就觉得他们家有钱呗,到处找人家麻烦,想问人家要钱花。哪个晓得那家人也是蛮硬气的,一来二去就杠上了,后来一整村的人都拿到铲子锄头打起来了。”她继续说。   丁慧听蒙了:“一整村的人怎么打?”   韦妻反问:“你讲咧?这个村里头的人都一个姓,你讲他们帮哪个?”   “老头子糊涂啊!”韦业坐在板凳上,把脸埋进一双粗糙的手里,叫苦不迭。   韦妻把话说了个痛快,声音更大了:“搞不好我们整个村都要遭报应!”   张三寺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连我们外乡人都要受到牵连!瞧瞧,死了几个了!”   张三寺说完,没有人再接话。   灵棚里只有一只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每个人表情不一的面孔上。   突然,覃斯文警惕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面粉上出现了脚印!”   一个离得近的村民也跟着大呼:“韦业!你老鬼回来了!”   众人一惊,齐刷刷扭头往灵堂望去,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灵堂门边不知何时多了半个人影!   那个人紧贴着门框站着,只露出左半边身体,空荡荡的袖管垂荡在半空中。   他的脸似乎被什么东西撕咬过,面皮被扯掉一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惨淡的白光打在那人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幽幽的青色。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偷窥了他们多久。   韦业猛地站起身,颤抖着叫了一声:“老爹啊……”   韦老四居然真的回来了!   “不是头七吗!不是头七吗!这鳖孙不守信用!”张三寺吓了一跳,赶紧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覃斯文把丁慧护到身后,死死盯着韦老四:“难道他还和你商量好了起尸时间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躲在门后的韦老四忽然动了!   他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移动着,朝灵棚的方向冲来!   众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没几秒,韦老四就出现在了韦妻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冲她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想到的是,韦妻拿起板凳就往他头上砸:“装你妈神弄你妈鬼!”   每天下地劳作的农妇不容小觑,她这一板凳直接把韦老四的脑袋抽歪了。   “哎!那是你公公!”见状,韦业急得大喊,“给我老爹留个全尸——”   韦妻拿着板凳又是“哐哐”两下,左右轮流击打:“那你倒是先问老鬼会不会给我们留个全尸啊!”   韦老四的脑袋被抽得更歪,此时面朝向了覃斯文等一行人。   对上视线,韦老四转身向他们扑去:“嗷——!”   大家“轰”一声四下散开,却没想到院门仿佛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一样,根本跑不出去!   他们没办法,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寻找容身之处。   丁慧没有在逃跑上拉后腿,她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是熟练地躲到了桌子下面。   覃斯文则站在原地,冷静地对着韦老四念起了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张三寺也躲远了。   他看着依然在逼近的韦老四,大声提醒覃斯文:“铁子!你咒语好像没有用!”   “闪开!”   就在这时,韦一心挥舞着他自己画的符纸,冲向韦老四。   他的符纸上画着的是他自己学会的符咒,从之前的效果来看似乎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这一次,韦一心划开了自己的右掌,让鲜血浸染了符咒。   随后,他狠狠地将符纸拍到了韦老四的身上:“收!”   符纸上的咒语吸了人血,竟然变得鲜活起来!   黑色的咒语倏地从符纸上脱离,像藤蔓一样迅速爬上了韦老四的手脚,将他的尸身死死地定在原地。   “我撑不了多久!你们快用火烧他!”韦一心双手结印,背对着众人大喊。   早就躲到隐蔽处的姜霁北从口袋里掏出了池闲给他的打火机,问:“可以用这个吗?”   “可以。”旁边的池闲叮嘱,“要小心。”   “先不动。”姜霁北盯着纠缠在一起的韦一心和韦老四,“再观察一下。”   没想到,覃斯文竟然抢先一步。   他把桌边的炭火盆掀倒,用钳子夹着刺啦作响的火炭往韦老四的身上摁。   可是,普通的火焰对韦老四并没有什么用处。   通红的火炭在接触到他冰冷的身体时,竟骤然熄灭,只留下一些焦黑的痕迹。   “火没有用!”覃斯文着急地大喊,额头上渗出汗水。   与此同时,韦一心爆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   众人被他的惨叫声震住,不由得朝他的方向望去。   韦老四虽然被定在原地,但手脚尚能移动。韦一心离他太近,被一把抓住了脖子。   黑色的符咒毫无仁慈之心,它们不分敌我地顺着韦老四的胳膊爬到了韦一心的脖子上。   没过几秒,韦一心的脖子上就布满了乌黑的咒文。   “我去你大爷的!你快放开他!”见状,张三寺抄起小板凳,对着韦老四仅剩的一只手臂一顿乱砸。   那条僵直的胳膊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却纹丝不动。   被掐住了脖子,韦一心原本就鼓胀的眼睛更凸出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他拼命用双脚蹬地,尽力保持平衡,左手护着自己的颈脖,好让呼吸顺畅一些,右手则在自己的衣兜里不停摸索。   紧接着,韦一心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黄色符纸。   符纸已然沾上了他的血,变得斑驳不堪。   韦一心松开手,符纸立刻朝着韦老四的额头悠悠地飘去。   就在符纸快要飞到韦老四额上的时候,田间忽然吹来一阵风,符纸仿佛被卸力一般失去了生机,飘落在韦一心的脚边。   韦一心瞬间露出了绝望的眼神,哀号一声:“啊——”   “韦一心!”姜霁北低喝一声,将手中的打火机翻折起来,把枪口对准了韦老四。   但是他并没有扣动扳机。   用余光瞥见姜霁北的动作,韦一心的神色从痛苦变成了惊惶:“陈寂阿哥,危险……你别过来!别——”   乌黑的咒文已经从他的脖子爬到了脸上,一闪一闪地冒着金光。   听到韦一心凄厉的阻止声,姜霁北眸光一闪,一时间头脑有些发热,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几欲按下去——   “再等等。”旁边的池闲冷静地出声阻止了他。   听到池闲的提醒,姜霁北发热的大脑顿时冷却下来。   他盯着韦一心,收紧了握住手枪的手指,又默默地松开了。   他们继续看着韦一心。   咒文在韦老四的身上并不明显,可到了活人的身上,他们才发现,咒文正在蚀刻着韦一心的皮肤。   咒文越勒越紧,韦一心整张脸被勒成了无数的小块:“你们都别过来……别过来……”   他挣扎得更为猛烈,他伸出右手,往符纸飘落的地方狠狠一攥。   韦一心右手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被如此狠狠一攥,更是洒出了一大摊血液。   血液洒落在符纸上,符纸瞬间炸开熊熊的火焰,把韦一心和韦老四都裹于其中。   “啊!韦一心——”   躲在桌下的丁慧捂着双耳,发出绝望的尖叫。   烈焰之中,韦老四也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啊啊啊啊啊——”   他一把把韦一心掼在地上,想要逃开,却因为咒文的束缚而无法离开原地半步。   韦一心则被摔在地上,像死鱼一样弹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见此情景,覃斯文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向火海里冲去。   还没跑几步,他就被张三寺一把拉住。   “干哈呢!多大火啊还往里面冲。”张三寺紧紧抱住覃斯文的一边胳膊,大声阻止。   “娃仔还在里面呢!”覃斯文盯着火海里的韦一心,神色焦急,“他是为了救我们——”   冷眼旁观的池闲开口道:“火就要熄灭了。”   果然不出他所言,烈火只烧了短短一瞬,便倏地熄灭了。   火光熄灭的瞬间,韦老四的身体“嘭”地一下碎裂开,变成了一截一截的焦炭,摔得遍地都是。   韦业“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阿爸——”   见火焰熄灭,覃斯文用力挣脱了张三寺的束缚。   他冲上前,一把抱起韦一心:“韦一心!”   韦一心身上没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之前遍布颈脖和面部的咒文也已经消散。   但在深深的刻痕下,已然能看到动脉的切口和乳白色的脑花。   “阿哥,你离我远点,小心我的符咒……”韦一心并不知道身上的咒文已经消散,他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推开覃斯文。   躲在桌下的丁慧也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韦一心身边,跪坐在地,眼泪不停往下掉。   “没事了,没事了。”见韦一心被勒得四分五裂的脑袋,覃斯文不敢用力,只能轻声安慰他,“你做得很好,你是一个很厉害的法师,比你八姨厉害多了……”   听到此话,韦一心一抖,动脉的切口冒出一个小泡。   他扭过头,圆鼓鼓的眼睛忽然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姜霁北。   接收到韦一心的目光,始终没有出手的姜霁北一顿。   他有话要跟自己说。   姜霁北收起打火机,走到韦一心面前,轻轻地蹲了下来。   池闲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韦一心看着姜霁北,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八姨……八姨是个骗子……她根本不会什么法术……她对付不了韦老四,怕弄巧成拙,自己先跑了,喊我留在这里帮她拖延时间……”   “跑……你们快跑……离这个村子——”   少年的眼泪从眼角渗出,融进脸上的血沟消失不见。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便在覃斯文怀里咽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韦一心也死了ovo   备注:此处有修订并改动剧情。 第40章 上路(11)   覃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却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变得断断续续, 最终变成了一声一转三折的叹息。   “覃斯文,你太入戏了。”见覃斯文的反应,姜霁北提醒他, “他们都是电影里的npc。”   “也有工作人员!”覃斯文看他一眼, 声音沙哑地回答。   姜霁北的冷静在这种场合显得不合时宜:“就算是真人,他们也能活着离开的。”   覃斯文的眼睛里泛出红色的血丝:“可是他已经死了!”   覃斯文这个人初见时话不多,看似沉稳, 防备心很强。   然而从他对中邪的小女孩使用重瞳就能看出来, 覃斯文实际上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重情, 且感情用事。   而今, 他又因为韦一心的死陷入了愤怒。   “一定要找到八姨!”覃斯文抱紧韦一心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说。   “一定要好好安葬韦一心啊!”丁慧颤抖着哭出声来。   一旁的韦业捡拾起自己老爹被符咒烧成炭块的尸体, 止不住地哭号:“走啦, 老爹,走吧, 这下好好地上路了……”   听着从人群中传来的哭号声, 姜霁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死之人也有可能揣着数不清的秘密。   死人,也是会说谎的。   见他们正情绪上头,姜霁北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转头看向池闲,而池闲仿佛心有灵犀般, 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霁北的手腕。   众人悲伤的情绪似乎加速了时间的流动,在电影的蒙太奇作用下,一轮朝阳在向着天空伸展的田野尽头缓缓升起。   日光无言地照亮村子,韦业家的屋子里传来了电器“嘀”的一声响。   太阳出来了,村子里也通电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动,空气墙也随之消散。   可以离开这里了。   众人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泛着血丝,但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韦一心无父无母,八姨也不知所终,在村民们的提醒下,众人用草席卷起韦一心的尸体,将他一路背到村长家。   覃斯文此时成了韦一心后事的话事人:“韦一心是为了救所有人死的,村里头应该给一块地,埋他起来。”   “可是,可是我们村里头有规矩。”村长瞅着韦一心的尸体,一脸为难地说,“没到三十岁的人死了,是不能葬在村子里头的。”   覃斯文一听这话,气得用中指直推眼镜:“你们村怎么那么多破规矩?!”   “能葬,当然能葬。”村长连忙安抚他,“我们都懂,都看见了,所以韦一心虽然不能葬在村里头,但是可以跟他父母葬在一起,这个你们放心。”   “韦一心的父母也葬在村外?”姜霁北发现了村长话语中的关键信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难道也没有满三十岁吗?”   “啊,这个嘛……”听到他的提问,村长支支吾吾起来,“我们农村的年轻人都结婚早,有点人初中都没上完就回家结婚了,韦一心他爸妈就是结婚早的那种。”   在广西相对落后的一些农村里,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   未成年的年轻男女在村里摆上几桌酒席,请各家亲朋好友吃上一席,两人就算结婚了。   等过几年到了法定年龄,两人再去补证,往往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   村长的回答有理有据。   姜霁北点了点头,没多想。   这两天村里横死的人太多,村委会一时间忙不过来,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守灵和头七了。   村长让每家每户都出了点钱,村委会再出个大头,请师傅打了几口薄木棺材,匆匆给这两天死去的人敛尸,打算一起草草埋了。   覃斯文三人围在韦一心的棺材前。   姜霁北和池闲站在旁边看。   因为韦一心死得惨烈,村民们还从家里拿出了点玉器,塞进韦一心的嘴里和手中,才盖上棺。   在村里,这就算风光大葬了。   “一切都因韦老四而起,现在他彻底没了,陪他上路的人少说也能打一桌麻将了。”张三寺喃喃道,“把大家伙都送上路,这个电影就可以结束了吧?”   “可八姨到底去哪了呢?”覃斯文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和村民要到了八姨的电话,但此时拨过去,听到的只有冷漠的机械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覃斯文挂掉电话,攥紧拳头:“等把韦一心下葬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八姨。要不是这个老神棍,他也不会死。”   “也许她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配角。”丁慧的眼眶直泛红,但嘴上还是温柔地安慰着她的男友,“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就没有再出场。”   张三寺在一旁对着棺材左敲敲右敲敲,检查了一番有没有钉实,这才叹一口气:“嗐,最怕恐怖片里谈感情,可别再来这种令人伤心的电影了。要杀就杀,要死就死,来什么牺牲剧情和感情戏啊。”   “抬棺吧。”覃斯文推了推眼镜。   见他们动手搬棺材,池闲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等等。”   “有什么不对吗?”覃斯文顿住,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我怀疑他的尸体有问题。”池闲冷漠的目光落在韦一心的棺材上,“我要开棺检查。”   “你这人名堂怎么这么多?”听到池闲的话,覃斯文按捺着怒火,“他还这么小,为了救我们而死,现在连个清净都不能给他吗?”   “我忍你们这帮辅助员很久了!说是什么参影辅助,根本连屁用都没有!遇到事就消失!辅助了个啥啊?”池闲的态度让张三寺也暴怒起来,“韦一心救了我们!你忘恩负义!”   “我告诉你们,以后别再跟着我们。”覃斯文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辅助员,“从现在开始,我们不需要你们!”   他们的辅助员一脸麻木地站在不远处,对覃斯文说的话毫无反应。   “都冷静一点。”见他们的情绪爆发,冷眼旁观的姜霁北走到池闲的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我也觉得有问题。”   姜霁北的态度让张三寺大惊:“哎妈呀,陈老弟,你怎么能帮他说话?!”   丁慧也焦急道:“陈寂,快到我们这边来!辅助员没有用的,我们体验者要一起行动才对啊!”   覃斯文挡在韦一心的棺材前面,对姜霁北和池闲怒目而视。   池闲则坦荡地回视着他,对他们的指责毫不在意。   “韦一心被缠住的时候,我看到你拿出了一把枪。”覃斯文瞪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说,“陈寂,你原本是有机会救他的吧?”   姜霁北看着他,目光平静:“是。”   听到他如此爽快便承认了,覃斯文的情绪有一些失控:“那你为什么没有开枪?!”   因为他和池闲一样,到现在还在怀疑韦一心。   姜霁北的视线落到棺材上,不想多作辩解:“抱歉,我的子弹很金贵。”   覃斯文瞪着眼上前,伸手想去抓姜霁北的领子:“你——”   池闲一胳膊挡开了他的手,冷冷警告:“别碰他。”   “哎哎哎哎——”张三寺连忙插进两拨人中间。   从旁人的角度看,韦一心的棺材前杵着覃斯文,覃斯文前挡着张三寺,张三寺一侧是池闲,池闲背后是姜霁北。   活人死人连成一线,场面看起来热闹极了。   “干哈呢这是?”张三寺焦头烂额,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电影都快完结了,咱们消停消停吧,别内讧啊。”   覃斯文把被挡开的手收了回去,抱臂于胸前,冷笑着说:“还咱们呢,我看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池闲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那先下葬吧。”姜霁北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就算要割席分坐,也要先把逝者送上路。”   丁慧赶紧过来拉覃斯文:“是啊,耽误了就不好了。”   覃斯文则瞪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   安排好了棺椁,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覃斯文向村长借了辆电动小三轮,请教了位置,便载着韦一心的棺材往葬着他父母的山头缓缓驶去。   丁慧和张三寺一左一右地走在车边,小心地扶着棺材。   姜霁北和池闲跟在车后面,各自拎着竹篮,边走边往天上撒纸钱。   出了村,送葬的队伍瞬间冷清下来。   村民都留在村里,给韦一心送葬的只有体验者一行人——如果不算上除池闲外毫无存在感的辅助员的话。   韦一心父母的安眠之地与其说是山头,不如说是一个植被茂密的土丘顶。   小三轮发出暴怒的抗议声,吱吱呀呀的,行驶得颇为吃力。   覃斯文狠狠地拧着车把手,一言不发。   刚行驶到土丘脚下,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被一片乌云笼罩住。   天色瞬间变得阴沉沉的,空气也潮湿闷热起来。   “是要下雨了吗?”丁慧抬头看天。   “应该只是乌云,感觉下不起来。”覃斯文也抬头看了看,“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待到众人把韦一心的棺材抬上丘顶,天空中的云已经黑得如同泼墨,云隙间的几柱光透过茂密的林间枝叶,已经变得昏暗不堪。   “天黑得也太快了吧,等会儿的雨得有多大啊。”张三寺嘟哝道。   覃斯文抄起镰刀,“唰唰”几下把杂草劈倒,就着仅有的几缕光,找到了两个荒芜的坟。   这里就两个坟。   “那就这里了,锄头铲子一起上,争取下雨前搞定。”覃斯文对着双坟边的空地点了点,“还差三块碑,韦一心一块,伯父伯母各一块,回头再给他们补上。”   众人应声,拿铲子的拿铲子,拿锄头的拿锄头,一起在地上挖起坑来。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将四周茂盛的枝叶打得噼啪作响。   风中夹着浓郁的血腥味,很是不祥。   姜霁北蹙眉。   他停下手里的活,将锄头立在地上,单手握着长柄,正想回头跟池闲说话,大脑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接到一个指令——   “把所有人都埋掉,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有人对他说。   埋掉?   把所有人?   接到指令,姜霁北的思绪忽然变得混混沌沌的,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正在诧异,身体却抢先一步动作,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   姜霁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抄起手里的锄头,弯下腰,一锄一锄地继续挖地上的泥土。   很快,第一个坑挖好了。   姜霁北转过身,看向身边的三个人——覃斯文、丁慧和张三寺。   他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无神的双眼睁得铜铃一样大。   池闲不知道为什么没了踪影。   姜霁北没管这个,他抬起腿,一脚将覃斯文踹进坑里。   “轰!”   覃斯文一声不响地摔进土坑里,像僵硬的尸体一样挺得直直的。   姜霁北操起铲子,将旁边堆得高高的黄土一铲一铲地扔回坑里,大块的黄土砸落到覃斯文身上、脸上,将他掩盖。   惨淡的月光照映在覃斯文的脸上,把他呆滞的目光衬得多了几分邪性。   伴随着不断下落的黄土,渐渐地,覃斯文的最后一截衣角消失在了黄土中。   姜霁北把坑填平,走到坑上,用力踩了几脚,把土踩实。   埋完覃斯文,他转过身,在埋覃斯文的坑旁又接连挖下第二个和第三个坑,把张三寺和丁慧也埋了进去。   漆黑的山头上只剩下姜霁北一人的身影,头顶的树叶被阴森的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埋完张三寺,姜霁北正要放下铲子,却突然被一个男人一把推倒在地!   他的下巴狠狠地砸在黄土上,震荡感顺着下颌骨直冲颅顶。   姜霁北感到一阵眩晕。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腥臭的泥土,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从姜霁北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鞋子停在自己面前。   这双鞋很眼熟。   姜霁北挣扎着抬起头。   一道诡异的光柱忽然从男人身后照过来。   姜霁北眯起眼睛,却被光晃住了视线,怎样都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锄头,发出了阴森的笑声:“呵呵呵……”   他一边笑着,一边在姜霁北埋张三寺的坑旁边,挖起了埋姜霁北的坑。   姜霁北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却重得像一座山。   男人却越挖越起劲。   忽然,他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看向姜霁北的方向。   伴随着男人的动作,他身后那道光柱也缓缓转了过来,照到了他的脸上。   姜霁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男人竟然是他自己!   姜霁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浮起密密麻麻的粗糙疙瘩和溃烂水疱,脸色一点一点变成暗绿。   就好像……   就好像蟆拐坑坑洼洼的表皮。   姜霁北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原来,刚才被他埋掉的三个人,都是他自己!   他把他自己埋了!   突然,脑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   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山上,手里拿着锄头,脚边是韦一心的棺材和刚挖好的土坑。   而其他人站在他旁边,均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好像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半晌,丁慧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率先开口道:“我刚才,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张三寺赶紧接话。   覃斯文缓缓道:“我梦到我把你们都埋了……最后我把我自己也埋了……”   “然后,你们都变成了蟆拐。”姜霁北的视线落到了韦一心的棺材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埋所有人结果埋的竟然都我自己”取材于作者朋友的噩梦。   说起来副本一僵尸片里“僵尸少爷跪在自己的棺材前被道士施法,每施法一次身体就烂一点”也是取材于作者另一个朋友的噩梦ovo感谢朋友们~ 第41章 上路(12)   “对对, 好像中邪了一样……”张三寺心有余悸地说,“我们怎么会做一模一样的梦?”   “可能是撞鬼了。”覃斯文拿起铲子,“我们快点把韦一心埋了, 然后离开这里。”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   但林间狂风呼啸, 沙土被吹得乱飞,众人挖土填埋也花了很多的时间。   等到安葬好韦一心的棺椁,已经是傍晚。   把韦一心坟上的土压实后, 覃斯文舒了一口气:“这下行了。”   他随即看向姜霁北与池闲, 嘴上毫不客气:“白天安葬, 半夜挖坟, 这种事你们应该做不出来吧?”   姜霁北直接“啧”了一声。   池闲抬眸瞥了覃斯文一眼,冷笑一声:“不至于。”   看两人又开始针锋相对, 张三寺在一旁“哎呀哎呀”地直叹气。   丁慧拉了拉她的男友, 试图打圆场:“天已经黑成这样了,可能会有大雨, 我们先回去吧。”   覃斯文用怀疑的眼神盯了池闲好一会儿, 才蹦出一个字:“行。”   “走吧!走吧!”丁慧又扯了扯覃斯文的衣袖,努力用轻松的语调招呼着。   覃斯文这才收回视线,转身拿东西。   见他们收拾器具,转头准备沿原路离开丘顶,姜霁北站在原地, 没有跟上去。   池闲走到姜霁北的身边,也没有理会丁慧的招呼。   “真不一起走啊?”张三寺虽然心里不认同姜霁北二人之前想要开棺验尸的做法,但还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不是咱说,恐怖片里落单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面对张三寺担忧的表情,姜霁北回报以礼貌的微笑:“不了, 就在这里好聚好散,我和顾池找另一条路下去。”   说完,他顿了顿,提醒了一下对方:“我认为事情还没有结束。”   “人都快全嗝屁了,怎么不算结束?”张三寺挠挠头,“你们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是。”姜霁北见张三寺不信,索性言简意赅地说,“我们认为还有一些没解开的谜团。”   张三寺听到后,没再说什么,从器具里抽出两把镰刀递给姜霁北,便离开了。   “我们也找一条路下去吧,村外可能会有一些线索。”见他们走了,姜霁北扭头对池闲说。   池闲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不过要下雨了,我们没有带伞。”   “没关系。”姜霁北无所谓地笑了笑。   “陈寂——”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丁慧的声音。   姜霁北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发现丁慧没有紧跟着覃斯文,而是站在原地。   而覃斯文站在远处,警惕地看着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警惕地看着池闲。   丁慧看看姜霁北,又看了看池闲,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表情。   池闲自觉地走到一旁停下,把地方留给他们说话。   见池闲走开,丁慧这才放心地走到姜霁北面前,小声地问:“陈寂,你真不跟我们走吗?”   姜霁北看见是丁慧,语气变得和缓了些:“嗯。大家想法不一样,趁现在分道扬镳最好。”   丁慧对他们没什么敌意,但是她必须考虑覃斯文的感受。   而覃斯文对池闲的敌意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虽然把自己的辅助员都赶走了,但是那些辅助员依然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像幽灵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毕竟这些辅助员都是feb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害我们……”   丁慧说完后,紧张地上看下看,很是担心feb的人在天上地下监视着她。   “谢谢你,丁慧。”姜霁北点点头,非常公式化地回答她,“你们也要小心。”   他本来不想多说,最后还是心软了,又补了一句:“你们还是得提防点儿。覃斯文太容易感情用事了,但是你的话他肯定能听进去。”   “你们还在怀疑韦一心?”丁慧往覃斯文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霁北道破他们的处境:“这是电影,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得怀疑。”   丁慧抖了一下。   她迅速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池闲,又赶紧把目光转回来,生怕被他发现了:“那你为什么不怀疑顾池?”   见到丁慧这般言行,姜霁北笑了。   “我也怀疑的。”他轻声说,“但我怀疑的地方和你们不一样。”   丁慧还想问下去,但姜霁北已经转过身,冲他们挥手:“走了。”   覃斯文非常客气地冲他点头示意,双方在此分道扬镳。   山丘上没有另一条开辟过的路,姜霁北和池闲没有对话,只是沉默地前行着,时不时挥一下镰刀,一边清理杂草一边走。   暗夜笼罩天空,林间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和窸窸窣窣的割草声。   “刚才你有做梦吗?”过了会儿,姜霁北率先打破沉默。   池闲摇头,回答他:“没有,但是我目睹了你们的变化。”   “我们做了什么?”   “刚才我们挖坑的时候,你们突然变得很安静,而且越挖越快。我叫你的时候你没有应,等我准备检查的时候,你们才猛地停下来,一副噩梦惊醒的样子。”   “看来辅助员不会受到影响。”听到池闲的描述,姜霁北若有所思地说,“在此之前,韦一心的形象是偏向正面的。他只是长得吓人,但做事是认认真真的。”   “你觉得他没有理由让你们做这样的梦?”池闲对韦一心并不信任。   姜霁北一边拨开面前比人还高的杂草,一边解释:“他跟韦老四斗法的时候,我们没有出手,不就是想看他藏着掖着什么吗?没想到,他藏的居然是八姨跑路的秘密。”   池闲忽然走快了些,赶在姜霁北前面,替他割开那些碍事的杂草。   他没有否认韦一心的正面形象:“除了这一点骗了我们之外,他确实赌上自己的命救了在场所有人。”   “嗯,他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姜霁北自觉地放慢脚步,跟在池闲身后,“你之前是怎么怀疑韦一心的?”   “还记得肥仔吗?”池闲麻利地开着道,反问一句,并复盘起上一场电影的剧情,“角色死后变成厉鬼,这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姜霁北蹙起眉头,“你是怀疑尸体可能变成厉鬼。”   “是。”池闲点头,“所以我想检查他的尸体。”   “但是,我现在有别的想法。”姜霁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山丘顶部。   听到身后的动静消失,池闲也跟着停下。   他转过身,顺着姜霁北的目光往回望。   黑夜与茂密的树林遮蔽了他们远眺的视线。   姜霁北凝视着埋葬韦一心的方向,声音冷漠:“我怀疑他诈死。”   一道闪电忽然照亮山丘,林间的树木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但我们现在没法开棺验尸。”姜霁北接着说,“覃斯文他们随时可能会原路折返。”   覃斯文警告过他们。   他并不忌惮覃斯文,但也不想惹上麻烦。   轰隆隆!   远处的山头传来一道炸响的惊雷声。   “要下雨了。”池闲朝那处眺望。   又一道白色的闪电破开层叠的黑云,将地面映亮了那么一瞬。   姜霁北当机立断:“先走,下去找避雨的地方。”   哗啦啦——   倾盆暴雨应声而落。   池闲飞快地脱下外套,遮到了姜霁北的头上。   两人挨在一块,胳膊撞着胳膊,踩着渐渐湿滑的杂草,匆匆行走在窄长泥泞的夜间山路上。   在密集的雨声和隐约的闷雷声中,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咕咕咕叽呱啊”的蟆拐叫声。   蟆拐叫声越来越大,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   忽然,姜霁北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猛地朝一旁的矮树丛摔去!   池闲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阿霁!”   两人抱作一团,径直从丘上滚了下去,噼里啪啦压断了不少灌木树枝。   停下来后,池闲松开胳膊,率先爬起来,蹙着眉检查姜霁北:“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姜霁北摔得浑身是泥,脸上也被刮破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他坐起来,抓了一把湿漉漉的金棕色头发,随手将它们拨到脑后,目光落到池闲脸上:“你受伤了?”   说着,姜霁北径直伸手摸向他的脸。   池闲顿了下,任由对方把微凉的手心贴到自己的下颌上,细细地摩挲。   姜霁北很快就把手从池闲脸上抽离。   他盯着池闲蔚蓝色的眼睛,装作一脸惊讶地问:“你的下巴怎么有个疤?”   池闲毫不在意,随口一答:“哦,那本来就有——”   他忽然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姜霁北意有所指。   池闲的下巴上是有一个疤痕。   十七岁那年,姜霁北筹拍第一部 独立电影时,片场的摄影机吊臂忽然发生故障,径直朝着下方的姜霁北砸去。   一旁的池闲留意到这惊险的一幕,飞快地冲过来,抱住姜霁北往边上滚。   吊臂坠地的巨响和剧组工作人员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虽然两人都没有被砸到,但是吊臂砸落时四下飞溅的机械碎片还是溅到了池闲的下巴上。   碎片扎进肉里,割开一道深深的小口,顿时血流如注。   后来池闲的下巴就留下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疤痕,平时看不出来,要伸手去摸才能发现。   池闲也经常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那个小小的疤。   姜霁北提议过让池闲去做祛疤手术,池闲却拒绝了:“又没有毁容,而且这是为了救哥才留下的疤,是具有纪念意义的。”   “你在怨我让你毁容?”姜霁北问。   “当然没有啊。”池闲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把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或者我失忆了,毁容了,你可以靠着这个疤认出我。”   “……这是什么两百年前的苦情剧戏码。”姜霁北忍不住吐槽,“你当我们身体里植入的身份芯片是摆设吗?相信科学好吧?”   “人体芯片可以挖出来。”池闲认真地说,“但是这个疤,只有哥和我知道。”   …………   肢体重组后,池闲只有头颅、四肢和包括心脏在内的部分脏器是自己的,而躯干骨骼和其他缺失的器官则是由机械金属制造,新的人体组织则是在培养皿里培育出来的人造物。   所以,他下巴上的那个隐蔽的疤痕,一直保留着。   但那是电影之外的身体。   电影之内的身体是虚拟的,可以任意改变相貌和其他属性。   通过控制后台,池闲把自己设定成了一个没有伤痕,全身完好的健康的人。   在电影里,没有二手金属器官,没有四肢与躯体间的缝合线,也没有人工合成的组织液。   被烧伤了皮肉会焦曲,被割伤了血液会滴落。   姜霁北不会看到他的疤痕,也不会见到他破烂的身体。   自然,也不会摸到他下巴上原有的疤。   可是现在,池闲竟然自己说漏了嘴。   诈出来了。   看着池闲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懊恼,姜霁北露出了一个温和却又有点得意的笑容。   抓到你了呢。   “那里有个山洞。”他收敛了笑容,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望向池闲身后不远处,“我们进去看看?”   见姜霁北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池闲定了定神,转头望去。   一个一人高的洞口藏在杂草后。   若不是他们滚到了山脚边,加上狂风暴雨使得杂草低伏,恐怕大部队巡逻也无法发现这个山洞。   池闲用字少来显示自己的镇定:“嗯。”   其实心里已经乱得很了。   姜还是老的辣,他哥果然还是他哥。   但他还是必须得演下去,装作不知道姜霁北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广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喀斯特地貌又分成地表与地下两种,地表有落水洞与溶蚀洼地等,地下则常见溶洞、地下河与暗湖。*   姜霁北掏出池闲给的打火机,按下开关,用火光照亮前进的路。   他们进入的这个山洞阴冷潮湿,布满了嶙峋的钟乳石。   这些漂亮的石头奇形怪状,玲珑剔透,有的倒挂在洞顶上,有的拔地而起,仿佛要直入云霄,有的连成一片,如云雾一样布满洞顶,气势滔天。   山洞里的生物因为闯入者的到来噤声了一瞬,随即更加喧哗。   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大量蟆拐蹲在山洞里,它们一个趴在一个身上,组成了几个蟆拐堆。   接触到光亮,几堆蟆拐骤然散开,不一会儿又在远处迅速聚集。   它们像叠罗汉一般越叠越高,最底层的蟆拐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一一爆开,发出轻轻的“噗噗”声。   但蟆拐群没有因为个体的死亡而停下动作,依旧“咕咕呱呱”地叠抱在一起。   “噫。”姜霁北嫌弃地蹙了下眉尖。   池闲盯着他的脚底:“小心别踩到。”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去。   喧闹的山洞里依稀可以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太湿了。”阴森湿冷的寒气紧紧地裹着他们的身体,姜霁北此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刚淋过雨,现在又被潮湿的洞气侵袭,很容易感冒。   “当心脚下。”池闲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暖意源源不断地从池闲的手心传入姜霁北的肌肤,让他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份安心感。   没走两步,他们就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一具女尸被钉穿在钟乳石上,眼睛瞪得像蟆拐一样大。   尖锐锋利的石尖从她的腹部穿出来,上面沾着干涸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   姜霁北和池闲停下脚步。   通过尸体的着装和体态,他们认出了这具被钟乳石扎穿的女尸。   是八姨。   原来她不是跑了,而是死了。   “这个山洞果然暗藏玄机。”姜霁北转头问池闲,“你说这是谁干的?”   “先看看。”池闲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一边戴一边上前检查八姨的尸体。   姜霁北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有什么发现吗?”   “死了几天了。”池闲没在尸体上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摘下手套,扔到一旁,“怕是刚走就死了。”   “这件事果然还没结束。”姜霁北挑了挑眉,“我们再往里面走走看。”   “好。”   他们一路往下,渐渐地,水流的声音盖过了蟆拐的叫声,洞穴内的小路越来越狭窄,最后只能容一人通过。   两人不得不侧着身,胸腹和背脊紧紧贴着爬满滑腻青苔的潮湿石壁,慢慢地往下走。   “好像有水声。”姜霁北说。   池闲点头,表示自己也听见了。   滴答,滴答,滴答……   哗……哗……哗……   伴随着距离的缩短,水声越来越清晰。   两人挤出狭窄逼仄的石缝,一片开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一条幽深的河水缓缓流淌着,水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是地下河。”姜霁北说,“顺着这条暗河走,就能找到出口。”   “我开道。”池闲言简意赅,“你跟着我。”   “好。”   两人顺着河流走了一段,走在前面的池闲忽然停下:“不好,地面好像在动。”   后面的姜霁北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感觉到脚下的土地突然蠕动了起来!   下一秒,一张地毯一样的东西突然从地面掀起,直接把两人抽翻在地!   打火机跌落在地,整个山洞瞬间陷入黑暗。   “阿霁!你怎么样?”池闲迅速滚到一旁,不忘询问姜霁北的情况。   “我没事!”姜霁北立刻回应。   洞里黑灯瞎火的,姜霁北反应迅速地在地面上摸索着,却摸到了一手湿漉漉滑腻腻的东西。   好在他马上找到了打火机,飞快地揭开金属盖。   嚓!   火苗从打火机里蹿出,重新映亮整个山洞。   借着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姜霁北和池闲看到,一张大约三米高的泥毯像人一样矗立在他们面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泥浆。   在漆黑的污泥和绿色的青苔中间,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诡异地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八姨:有苦说不出。   猜猜最后这是啥ovo   ——   备注:   (1)*喀斯特地貌:参考自百度百科同名词条。 第42章 上路(13)   有眼睛, 是活的!   他们甚至能听到这块毯状物发出的“呼哧呼哧”的低沉呼吸声。   “这是什么?”姜霁北顿住。   他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毯状生物,心脏疯狂乱跳。   比起怪力乱神,这种贴近现实生活的怪异生物更容易让人头皮发麻。   “还记得地皮卷吗?”在跃动的火光中, 池闲盯着不停往下滴着泥浆的毯状生物, 忽然问道。*   “地皮卷?”姜霁北一愣。   他之所以讶异,一是因为“地皮卷”这个名字已经封存在他的记忆里很久,至少有十年。   二是因为池闲提到这个东西, 说明他已经不打算再对姜霁北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很久以前, 少年池闲曾经跟姜霁北说过一个关于“地皮卷”的民俗传说。   “那是我在柬埔寨流浪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 我们做完工,一起吃饭的时候, 听工地上的老人讲的。”池闲绘声绘色地对姜霁北说, “在广西的一个村子,有一条龙江河, 那条河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洞穴通道, 通道里住着一种奇怪的生物,叫地皮卷。”   姜霁北开始挑刺:“柬埔寨还流传广西民间传说呢?”   “哥,你先听我说完嘛。”池闲一脸煞有其事,“那玩意儿平时就像一张毯子一样铺在地上,谁也看不出来, 可是一旦有人踩上去,它便立刻把人卷起来吃掉。”   “相传在很久以前,那个村子闹灾荒,村里的一对兄弟想要逃难到亲戚家,可是河上没有桥,想要到对岸去, 只能从地下的洞穴走。   “兄弟两人点着蜡烛进了那个山洞,没想到刚走出一段,弟弟的腿忽然被什么东西卷住,一口吃掉了。哥哥只好捡了一根竹竿,一边探路,一边背着弟弟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竹竿就会短一截。原来,是被地皮卷吃掉了。   “后来竹竿彻底被地皮卷吃光,哥哥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脚来探路。最后,哥哥一点一点地被地皮卷吃掉了,而缺了一条腿的弟弟活着离开了山洞,逃到了亲戚家。”   那时,他们还讨论过,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地皮卷”这种生物。   能说出“地皮卷”的名字,就代表池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姜霁北的心脏再一次疯狂跃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欣喜。   k果然就是池闲!   就在这时,姜霁北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池闲用这种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语和他相认,必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池闲很有可能处于被feb监视的状态。   想到这里,他滚烫的心就像被浇了一瓢冷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我记得。”姜霁北盯着泥毯中露出的血红双眼,不忘苦中作乐,“你要用自己的腿替我探路吗?”   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观察,这张地皮卷浑身裹满泥浆,上面还长满了青苔。   “你的镰刀呢?”池闲紧紧地盯着地皮卷,以防它突袭。   “刚才摔倒的时候掉到一边去了,只顾着捡打火机。”姜霁北立刻会意,池闲是想用镰刀对付地皮卷。   他借着火光用目光搜索,很快就发现了两把镰刀:“在那儿呢。”   池闲顺着姜霁北的目光看去,两把镰刀一把卡在了石缝间,一把掉在地上。   “我去拿。”池闲慢慢后退,隐入黑暗中。   他的影子在火光的映照下飞速移动,地皮卷随着影子转动。   就在池闲即将捡到镰刀的时候,地皮卷突然整个向他倾去!   姜霁北适时地掰下身边钟乳石的一角,往地皮卷身上砸:“看哪儿呢!”   锐利的石头接触到地皮卷,立马被它身上的淤泥给卸了力,又因为青苔的湿滑而滑落在地。   但是地皮卷依然感受到了冲击,它立马回过头,朝姜霁北冲过去!   “呼哧、呼哧……”   地皮卷庞大的身躯裹卷而来,背后是湿滑的岩壁,姜霁北无处可躲。   但他不准备躲。   姜霁北稍微抬了抬拿着打火机的胳膊,看到池闲拾起了两把镰刀。   就在地皮卷离姜霁北还有两米之遥的时候,一把镰刀呼啸着破空而来。   镰刀的刀尖因为高速旋转而变得更有杀伤力,只听“扑哧”一声,地皮卷被扎了个对穿。   紧接着,池闲提着另一把镰刀赶到,从地皮卷背后对着它狠狠一划!   “呼哧……呼哧……”   地皮卷浑身一缩,发出了低沉的喘息声。   淤泥和青苔形成的天然铠甲并没有让池闲划开地皮卷的表皮,但他并没有被阻滞。   池闲迅速翻转手腕,双手抓握镰刀,再度向之前被破开的地方划去。   姜霁北趁机上前。   地皮卷因为被捅穿而剧烈颤抖,发出更为激烈的“呼哧”声。   它不再保持直立的姿态,而是低伏在地,鼓胀起自己的身躯。   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它表皮的淤泥里伸出了密密麻麻的吸盘,每个吸盘里都长着细密的小牙,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此时,吸盘正贴着地表蠕动搜寻,试图寻找可以攻击的对象。   看起来不是十分聪明的样子。   姜霁北举着火机绕到了地皮卷侧面,给池闲提供光源。   池闲见姜霁北上前,沉声提醒:“小心,别靠太近。”   嘴上提醒着,他手中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一下划不开地皮卷覆满淤泥与青苔的表皮,那就再多划几次。   因为反复而快速的攻击,地皮卷的表皮被割开了一道半米长的大口子,裂口两边的表皮向外卷曲,露出里面淡绿色的肉。   姜霁北露出嫌弃的表情:“怎么是这个颜色?这事儿你们柬埔寨传说里有吗?”   “系统随机生成的吧。”池闲随口答了一句,把镰刀翻转了方向,将镰刀尖狠狠地扎进了淡绿色的肉中。   鲜红的血液猛地从镰刀与肉的缝隙中涌出。   姜霁北更嫌弃了:“血又是红的。”   地皮卷狠狠地抖动了一下。   感受到背部的重击,它立马弓了起来,随后蠕动着肌肉狠狠一扭,面朝池闲再度站起。   地皮卷的吸盘已经全部伸出,此刻它的正面看起来像一个巨型加厚毛肚。   可惜的是,它不像餐桌上的毛肚一样静谧安详,而是蠕动着吸盘,一伸一缩地在空中触探,还用吸盘里的小牙发出“咔咔”的声音。   池闲手中的镰刀随着地皮卷的快速转身而脱手,在地上弹出“哐哐”几声,落入了水中。   巨大的泥毯遮蔽了光线,看着面前的地皮卷,池闲皱了皱眉。   他回忆了一下洞穴四周,寻找是否有可以借力来跳跃闪避的地方。   忽然,地皮卷蜷缩了一下,从中间被划开了。   它“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头扎进水里,逆着水流游了一会儿,就挣扎着沉了下去。   地下河的水倏地被染红,又渐渐澄清下来。   “关键的时候还是要看哥的。”   姜霁北站在池闲面前,手持滴着鲜血的镰刀,活像一个死神。   死神此时笑得泰然自若。   原来是姜霁北在地皮卷站起来的时候,绕到它的身后,握住之前扎在它身上的镰刀,狠狠地往下拉了下去,来了一个完美的背刺。   看着这慈眉善目的死神,池闲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忽然,水中传来了“哗啦”一声巨响。   姜霁北走到河边,用打火机去照,只见一个巨大的暗影在水中蹿过,迅速地逃走了。   池闲也看到了这一幕,皱眉道:“看来还有一只地皮卷。”   “大概是被同类的血吓跑了。”姜霁北点点头,“现在我们安全了。”   池闲放松下来,走到河边,试图找寻落下的镰刀。   随即,他疑惑道:“嗯?”   听到声音,姜霁北走过来:“怎么了?”   没等池闲回答,他便看清了河水浅处的东西:“这里怎么有一堆白骨?”   “可能是误入山洞的村民,被地皮卷吃了。”   “嚯,只吃肉不吃骨头,挑食呢。”   那堆骨架落入水中,被地下河一冲刷,就被冲了出去。   “我们得下水,顺着水流出去。”姜霁北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地下河,“就怕这水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你先走,我殿后。”池闲道。   “好。”姜霁北把镰刀别在腰间,拉上外套拉链,“哗啦”一声跳入水中。   刚一进水,刺骨的寒意便袭上身体。   广西气候湿冷,这种冷不是纯粹的冷,而是要人得风湿的冷。尤其是在多水多树的山里,风刮过去的时候如同冰做的刃一样。   这山洞里的冷水更是要人性命,宛如千万根寒针扎进骨缝中,让人冻到几乎失去知觉。   姜霁北咬着牙,踩着河底滑腻的鹅卵石和泥,在腥臭的河水中缓缓前行。   身后又传来“哗啦”一声响,池闲也下水了。   为了保持身体在水中的平衡,姜霁北不得不伸手去扶旁边的石壁,手一按下去就打了个滑。   那些石壁上也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在近水的地方还覆着一坨一坨粉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卵,颜色艳丽得让人觉得恶心。   这是福寿螺的蛋,在河边很常见。   地下河的水是活的,还有鱼儿在游动,姜霁北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滑腻腻的身体隔着衣服布料擦着自己游过去时的触感。   前两部电影都没有让他如此犯怵过,他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比起这个,我宁愿再看两次盘肠大战。”姜霁北叹了口气,打趣道,“肥仔的大肠突然间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当心脚下。”身后的池闲提醒。   姜霁北“哧”了一声,一手抓着锐利的石壁凸起,一手在水中划动:“小时候叽叽喳喳个没完,长大以后反而成了闷葫芦。”   池闲没接话。   人总是会变的。   现在的姜霁北变得像少年池闲,爱笑爱打趣,而池闲却变得像少年姜霁北,沉稳寡言。   这七年里,他们都经历了很多事情。   不知在水中走了多久,就在两人被冻得嘴唇发青的时候,一丝亮光终于照到了水面上。   姜霁北忍不住舒了口气:“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   “嗯,再坚持一会儿。”   他们顺着光透进来的地方一直往前,水越来越深,而出口就在眼前。   “要潜入水底了。”姜霁北提醒身后的池闲,“小心。”   “好。”   两人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潜入水中,终于顺着河流的方向游出了山洞。   哗啦啦——   姜霁北从水中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没喘几下,他一转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岸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韦业夫妻、覃斯文、丁慧、张三寺,甚至是村长,都在这群人之中。   姜霁北一愣,转头一看,发现环境熟悉得很。   这不是韦业家门口的那条沟吗?   这条地下河竟然跟村里灌溉用的沟渠是相通的!   就在这时,紧随其后的池闲也从水里钻了出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见他们两个从沟渠里钻出来,岸边的人都惊了:“你们两个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姜霁北和池闲从沟渠里爬起来。   上岸之后,姜霁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反问一句:“你们聚在这干吗?”   “有人发现沟里冲出了一堆白骨,紧接着你们两个就出来了。”村长顿了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两个……”   覃斯文站在村长旁边,也皱着眉,但没说话。   姜霁北顺着村长的目光转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那堆白骨被人捞了上来,正摆在岸边。   原来他们围在这里,是为了看这玩意儿。   “我们没看见啊。”姜霁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装傻道,“埋完韦一心我们就下山了,结果下暴雨,我们打滑滚下山,看见有个山洞就进去避雨,没想到洞里还有条暗河,我们就顺着河出来了。”   说完,他还特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小口:“看看,我脸都刮破了。”   在洞里看见八姨尸体和地皮卷的事情被他刻意隐瞒了。   “哎呀,哎呀。”美人卖惨果然有用,韦妻心疼不已地看着他,“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就划花了!”   “不要紧的,嫂子。”目的达到,姜霁北笑了笑,“男人脸上有点疤很正常。”   “你们先来我家,我找点衣服给你们穿。”韦业也帮忙说话,“这样子容易感冒。”   池闲正在拧衣摆的水,听到韦业的话,他伸手指了指那具骨架,问:“那具骨架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先看看是哪个吧,这两年也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啊。”村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看着白骨,嘀咕道,“这白骨看起来有点年头了啵,难道是外乡人?”   他刚说完,一个刚赶来凑热闹的老头突然大叫了一声“啊”,瞬间跌坐在地。   众村民纷纷回头,看见摔倒的人,便打趣起来。   “聪叔,吓到你了?”   “聪叔,原来你胆子这么小的啊,哈哈哈!”   见大家都在开玩笑,村长无奈地说:“你们几个阿弟还不快点扶聪叔起来!老爹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的!”   “年轻时不是挺牛鬼的嘛。”见大家去扶聪叔,韦妻不屑地嘀咕一声。   这句嘀咕恰好被姜霁北听了去。   他转过目光,盯住了聪叔。   没想到,聪叔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他坐在地上,面色煞白地瞪着那堆白骨,神色仓皇惊恐,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祖宗一样。   姜霁北顺着聪叔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了骨堆上。   这时他才发现,在这堆被打捞起来的白骨之中,竟然卡着一个不起眼的细镯子。   刚才,洞里光线太暗,姜霁北和池闲都没有留意到。   “死了,死了……”聪叔盯着那个镯子,喃喃地说,“下一个死的肯定是我……”   “聪叔,你在讲什么死不死的?”听到聪叔的话,村长皱着眉,“事情已经结束了,韦一心死了,韦老四也被镇住了,不会再闹鬼了!”   “不,不……”聪叔哭丧着脸,连连摇头,他盯着那具白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动,“肯定是我,肯定是我……这件事情没有完……”   “得,又疯一个。”张三寺说。   池闲站在姜霁北身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聪叔片刻。   他忽然开口问:“聪叔,你是不是认识这个镯子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地皮卷:本文中的“地皮卷”传说取材于作者小学时的自然课老师讲的民俗传说,哥哥背弟弟的故事为自然老师原创,感谢老师。另外国内确实流传着另一种关于地皮卷的传说,又名“吸血毯”(参见百度百科同名词条),据说生活在热带雨林中深潭里或岩层的缝隙里,与本文中的“地皮卷”略有出入。 第43章 上路(14)   听到池闲的质问, 聪叔浑身一僵,矢口否认:“不!我不晓得!”   “你肯定见过。”见聪叔这反应,村长顿时明白他肯定知道什么, 上前把他扶起来, “你记得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讲。”   “不,我什么都不晓得……”   饶是村长再怎么盘问, 聪叔也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他攥着自己的衣领, 直说自己血压高、胸口闷、脑袋晕, 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吃降压药。   村长没辙, 只能放他走了,又让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把零散的白骨收起来, 送到派出所。   姜霁北和池闲去韦业家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   村里的男人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七, 他们两个长得高,穿上韦业的衣服, 显得很不合适。   韦业好人做到底, 骑着摩托车去村里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家借了两套旧衣服回来,两人这才勉强穿上。   土里土气的衣服被两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穿在身上,倒还真有那么几分质朴的味道。   来都来了,韦妻又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吃了顿便饭。   覃斯文见他们留下来,皱着眉头, 很是不满。   “总不能不让人吃饭吧。”张三寺坐在覃斯文面前,大大咧咧地拍着覃斯文的肩膀。   “对啊。”丁慧也小声地说着,伸手扯了扯覃斯文的衣摆。   这一次的食物是在广西最常见的米粉。   米粉是米浆做的,米浆在模具里薄薄铺开,凝固后切成一指宽的薄长条,就成了“切粉”。   切粉外表洁白细腻, 晶莹剔透,口感滑嫩爽口。   汤底是韦妻自己做的,是最常见的普通吃法。   切粉在沸水里一烫便捞出,浇上热汤,汤里是煮熟的碎猪肉花、切碎的猪肝和猪肠,再根据个人口味撒上葱末、油炸黄豆和萝卜干,一碗热腾腾的家常米粉便可以上桌了。   姜霁北没搭理覃斯文,他捧着韦妻给自己烫好的三两米粉,往碗里夹了几筷子酸笋,一口气连粉带料全部吃光,这才缓了过来。   “别吃那么烫的。”池闲提醒他,但姜霁北已经一口气把滚烫的汤全部喝干净了。   “米粉就要趁热喝汤。”姜霁北扯了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陈寂老表,你真是正宗广西人。”旁边的韦业喝了口热汤,笑着说,“很少有外地人能接受酸笋的。”   “哎哟,我就不能吃,闻不得这个味儿。”张三寺闻着酸笋的味道,直皱眉头,“虽然我很喜欢吃螺蛳粉。”   “酸笋都不吃,还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吃螺蛳粉,难不成东北的螺蛳粉变异了?”覃斯文的不满无处可以发泄,便在关于螺蛳粉的问题上阴阳怪气起来。   阴阳怪气完同伴还不够,覃斯文最终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姜霁北和池闲二人:“不是说还想调查吗,去啊,调查出什么了?和骷髅一起演出水芙蓉就算调查了?”   池闲专心致志地嗦着粉,一个正眼也不打算给覃斯文。   姜霁北吃得舒坦,此时心情正好,挺和气地应了一声:“调查,吃完就调查。”   不一会儿,池闲便放下了筷子。   姜霁北又扯了一张纸巾,对半折好,递给池闲:“吃好了?”   池闲听话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点头:“嗯。”   姜霁北说:“那就接着调查。”   “好。”   见两人站起来,旁边的覃斯文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要去找聪叔吗?”   “是啊。”姜霁北一顿,转头对他笑了笑,毫无诚意地邀请道,“要跟我们一起吗?”   池闲则直接越过覃斯文,找韦业问去聪叔家的路。   “不了。”覃斯文冷淡地推了推眼镜,没给姜霁北好脸色。   姜霁北没在意覃斯文的态度,只是很有风度地摊了摊手:“好。”   在韦妻“晚点再过来吃饭”的叮嘱声中,他和池闲离开了韦业家。   还没走到聪叔家门口,他们就听到聪叔惊恐的呼喊声从屋里传来:“别杀我!别杀我!”   “有危险。”听到聪叔的呼喊声,池闲一顿,抬手示意姜霁北放缓步伐。   他轻盈地贴着院墙俯身行走,姜霁北紧随其后,走至房屋的窗边,两人小心地向里看去。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一股妖异的旋风。   旋风的中心,聪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被吊在空中。   他的上衣此时向上翻折,下沿已经被旋风切成了碎条。   碎条在风中如触手般摆动,大部分被旋风扯断,小部分缠上了聪叔的脖子,另有几条借着风挂上了房梁。   被旋风扯断的碎布条并没有飘落在地,也没有在空中胡乱飞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搓着,渐渐形成一股细绳。   细绳缠绕到聪叔的双腿上,越勒越紧,仿佛要把他的腿勒断。   聪叔此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他惊惶地在颈脖间胡乱抓挠,双脚乱蹬,声嘶力竭地对着虚空求饶:“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晓得错了!我晓得错了!”   “嚯,看来不简单呢。”姜霁北把聪叔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池闲不再躲藏,站直了身子,看着屋里怪力乱神的景象,当机立断道:“救下来再说。”   他快步走到聪叔家的门前,伸手用力一推。   大门没有锁,被池闲重重一推,两扇门狠狠地向两侧撞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屋子里的旋风仿佛受到了惊吓,瞬间失去了力度,没有目的地乱吹一阵后,便不成气候地消散了。   旋风消散的时候,聪叔从空中掉了下来。   但挂在房梁上的碎布条挂住了他的脖子,聪叔“哕——”地干呕了一声,赶紧用双手扒住房梁。   “聪叔,你看起来很冤啊。”   姜霁北四平八稳地踱进门,不慌不忙地走到吊着聪叔的房梁边,仰着脸,露出一副想要主持公道的温和笑容。   聪叔经过一番惊吓,已经没有了大半力气。   此时他双手紧紧扒着房梁,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姜霁北:“救,救救——”   “谁要杀你?”姜霁北对他的求救置若罔闻,而是轻描淡写地抛出问题。   聪叔无力地蹬了蹬腿。   姜霁北很不合时宜地展现出他的商业头脑:“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想让我救你的命,你总得拿点我感兴趣的信息来交换。”   见他慢条斯理地摆出谈判的架势,聪叔赶紧用肺里仅剩不多的空气嘶哑地压出几个字:“我说,我说……”   话音刚落,池闲就借着房屋的墙壁一蹬,够住挂着聪叔脖子的布条狠狠一扯。   布条瞬间被扯断了,池闲不准备接,姜霁北也不打算扶。   聪叔“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嚎叫一声:“啊!”   落地之后,他顾不上这两个看上去很不道德的年轻人,一把扯掉脖子上的碎布条,跌跌撞撞地爬到墙角,蜷缩着交代起来。   聪叔的声音愤懑阴沉:“都怪韦老四,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姜霁北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听故事的表情。   聪叔抱着自己的双腿,哆哆嗦嗦地说起了那段曾被韦妻提起的过往。   只不过,他是以当事人的身份,带着姜霁北和池闲一起回溯的。   失去左臂的韦老四、被割掉头颅的光头韦明、被拖拉机碾爆肚子的阿才和被肢解后找不到右臂的阿东,以及唯一幸存的聪叔,曾是村里臭名昭著的流氓五人组。   他们年轻时就在村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年纪大了以后也倚老卖老,仗着脸皮厚,欺负别的村民。   大家拿他们没办法,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十三年前,村里搬来了一户姓蒋的外地人,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搬来这个村子后,这对夫妻从村民那里学会了养蚕。   他们男的勤快,女的精明,不过短短两年,夫妻俩的生活便过得风生水起。   没多久,他们又把一对老人、未成年的小姑子和三岁多的儿子给接了过来。   年轻人在外面干活,老人在家里料理家务,准备菜饭,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更是过得和和美美,却也惹得村里不少人眼红。   正如在韦家听到的一样,第四年,也就是十年前,村里开始分地。   村外有一个丘离得远,地也荒,就没有人愿意要。   这对夫妻一合计,反正他们将来也要在这个村子里养老定居,便提出把这片土丘买下来。   村委会正为处理荒地的问题犯愁,听闻小夫妻主动提出买地,他们大喜,便把地低价卖给了他们。   卖地的钱村委会留一半充公,另一半每家每户都分了点。   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没想到韦老四等人却大为不满,以“外地人占了大便宜”为由,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无耻地要求,小夫妻要么把地退回来,卖地的钱只退一半,要么再出一笔钱,把差价给补了。   小夫妻哪能不明白,韦老四这伙人就是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这个村里的人都一个姓,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为了息事宁人,夫妻俩吃了这个哑巴亏,又掏了一笔钱。   不料,尝到了甜头,韦老四等人竟更加不满足。   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夫妻俩再出一笔钱,否则就让他们的养蚕生计做不下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小夫妻气不过,不再搭理他们。   眼见钱袋子不配合,韦老四等人想了一个阴毒的办法——编派蒋家女主人不守妇道。   在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的乡下农村,想毁掉一个女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伙地痞流氓放出流言蜚语,说男主人不在家时,女主人到处勾引男人。   他们的故事编得绘声绘色,连细节都描摹得香艳无比。   很快,蒋家女主人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村里村外,又传到了蒋家人耳中。   女主人怒发冲冠,指着天直发毒誓。   男主人知道流言是那伙人的手笔,便揣了一把菜刀藏在怀里,寻到了为首的韦老四家。   争执中,韦老四推了男主人一把,男主人藏在怀里的菜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这伙村痞早有准备,见男主人带了刀,便以此为借口,纷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农具。   搬来村里三年,小夫妻在周边村庄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见状,男主人当即打电话叫来邻村的人帮忙。   很快,邻村人开着皮卡车赶到。   就这样,一场无比惨烈的村庄械斗发生了。   这个村里的人都一个姓,宗族气氛浓得很,男人们打红了眼,妇孺老人也没有一个劝架的,都在一边冷眼旁观。   他们毫无顾忌,一副拼命的架势,见了红也不收手。   邻村人一看不对劲,盘算着没必要为外人丢了性命,便慌忙丢下农具逃跑了。   男主人寡不敌众,一路逃回家,想要通知家里人快逃命。   没想到这帮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然紧随其后。   他还没踏进屋,就被阿才追上,一铲子把人从腹部劈成了两截,鲜血从院子里直喷家门口。   正在院子里扫玉米的老父亲被这一幕吓呆了,哭喊着上来劝,却被光头韦明一镰刀砍在了脖子上,脑袋当场落地。   女主人趁乱把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子和五岁的儿子藏在床底和衣柜中,不料歹徒们竟在家中搜寻起来。   女主人展开双臂去拦,却被韦老四一锄头剁掉了左臂。   老母亲与小姑子也没能逃过死劫,老妇被聪叔骑摩托辗断了腿,年轻的女孩则被阿东砍断了右臂。   最后,这场大规模械斗以蒋姓一家人的惨死告终。   “韦一心就是他们的儿子。”说到这里,聪叔情不自禁地掩面痛哭起来,“当年我们真的是被鬼上身了,居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别把责任推给鬼,你们比鬼还可怕。”姜霁北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掩饰。   “为什么没有杀韦一心?”池闲问出关键所在。   “那天也是巧了,八姨刚好来我们村做白事,是她拦住了我们。”聪叔抖了一下,转了转眼睛,压低声音说,“她说我们造了孽,要我们给小娃仔留一条生路……”   “她还说韦一心有慧根,就把韦一心带了回去,收作徒弟。韦一心还小,记不得当年的事情,八姨给他改了姓,哄他讲他爸妈死得早,连碑都没有……”   等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落的尸体,这伙人回过味来了。   穷乡僻壤的地方,村民无比团结,警察管不到,也管不了。   他们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把这家人的尸骨收拾起来,悄无声息地埋在荒地所在的丘顶上。   堆了两个小土包已经是大慈大悲,墓碑想都不要想。   村里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这家人因经营不善而破产,收拾包袱回老家去了。   蒋姓一家人本来就是外地人,随时都会离开这里,这个解释倒也能接受。   这个村的人做了亏心事,面对韦一心,本该心怀愧疚。   没想到,时间一长,他们便渐渐地忘记了这件惨案,理所当然地把韦一心当作是八姨收养的孤儿。   听着聪叔断断续续的叙述,姜霁北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恶心,太恶心了。   怪不得韦一心父母被葬在村外,只有两个矮小的坟包,连墓碑都没有。   原来并不是因为“三十岁前去世不得葬在村内”,而是因为他们就是十年前惨死的那家外姓人,根本不可能葬在村里。   “没想到,十年后,这家人还是回来报复我们了……”聪叔颤抖着目光,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四哥、阿东、阿才,还有光头,他们的死法跟那家人一样……下一个肯定是我!”   “这不是活该吗?”姜霁北冷笑一声。   “我晓得、我晓得……”聪叔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惶恐起来,“可是,按理讲,他们一家人都被埋在了那块地里头。可是今天被冲出来的那堆骨头,上面的那个镯子,我认得……”   说到这,他忽然放大声音:“那个女主人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都十年了,你没记错吗?”池闲眼神漠然地看着聪叔,他对聪叔的说法有所怀疑。   “肯定没有记错!”聪叔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又从墙角爬出来,跪在地上哀求他们,“肯定还有鬼!是那家人变成鬼回来报复我们了!下一个死的肯定是我!”   他“咚咚”地磕着响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救不来。”姜霁北说。   “自求多福。”池闲说。   撇下两句话,他们不顾聪叔的哭喊,干脆利落地转身跨出了他的家门。   离开聪叔家后,池闲对背后渐渐微弱的哭喊声毫无反应。   他转头问姜霁北:“接下来去哪?”   “去韦一心的坟。”姜霁北朝村口的方向抬抬下颌,“他们一家人葬在一起,正好。”   “可以刨坟了?”   “对。”   “不管覃斯文了?”   “他?”姜霁北露出了一个夹杂着轻蔑和不屑的微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一个笑容,池闲就懂了他的意思。   向韦业借了摩托,池闲载着姜霁北在乡间的道路上飞驰。   姜霁北坐在后座,手里抓着锄头和铲子,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一般来说,电影里出现载人的场景,接下来的剧情走向是要去约会的。”   池闲的背脊一僵,半晌幽幽地说出一句:“挖坟要紧。”   “没情趣。”呼啸的风声里传来姜霁北忍俊不禁的声音。   到达目的地后,两人很快把三个坟包全刨开了。   韦一心的棺材还陷在泥里,张三寺他们打上去的钉子稳稳地插在棺材上,封得好好的。   相比之下,他家人的坟就显得寒酸不已。   五个人只有两个坟包,尸骨被胡乱地收起来,分成两堆,被白布随便地包裹着——深埋在泥土中。   过了十年,白布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破破烂烂的绳子。   池闲拿着撬具把韦一心棺材上的钉子撬了出来,扔到一旁。   撬出最后一根长钉,他看了姜霁北一眼:“我要开棺了,你站我身后来。”   姜霁北勾勾唇角,听话地挪到了池闲身后。   等他藏好,池闲这才揭开棺材盖,一股绿色的气体当即迎面扑来。   后面的姜霁北眼疾手快,拽着池闲后退几步,躲过了那股气体。   预想之中的韦一心的尸体并没有出现在棺材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一堆的密密麻麻摞在一起的墨绿色蟆拐。   它们因突然照入棺中的亮光而瞪大双眼,发出“咕咕咕叽呱啊——”的嘈杂鸣叫声。   韦一心的尸体不翼而飞。   “果然。”姜霁北盯着那堆蟆拐,抱起胳膊,毫不意外地冷笑一声。   要么韦一心是诈死,要么这堆蟆拐就是他的本体。   姜霁北没管这堆蟆拐,他走到韦一心家人的一处坟边,弯下腰,伸手揭开破烂的布条。   一堆裹着黄土的白骨瞬间滚了出来,撒得满地都是。   姜霁北捡起其中一根长骨头,仔细看了看。   忽然,他皱起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咦?”   “怎么了?”身后跟上来的池闲问。   “不是人骨。”姜霁北回过头,冲池闲摇了摇手里那根骨头,“看起来更像是熬汤的牛腿骨。”   作者有话要说:  韦一心: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第44章 上路(15)   池闲走上前, 蹲下身,伸手捡起一根骨头,细细查看。   那的确是动物的骨头, 和人骨的区别很明显, 说不上是猪的还是牛的,或许骨堆里还有其他动物的,总之不像是人骨。   “这是怎么回事?”姜霁北蹙眉, 把骨头扔回骨堆里, “有人把韦一心家人的遗骨换了?”   “聪叔没说实话。”池闲也放下那根骨头, 站起身来。   “现在再回去找他, 恐怕也来不及了。”姜霁北看了一眼摞在韦一心棺材里的蟆拐群,“他可能已经死了。”   “你想怎么做?”池闲问。   “先回到那个山洞。”姜霁北思考片刻, 说, “我觉得山洞还有线索。”   “好。”池闲应允。   想顺着原路返回山洞的话,确实有点困难。   毕竟他们上次是一脚打滑, 从山路上滚下去, 才无意中发现那个藏在杂草丛后的隐蔽洞穴的。   好在,他们还有另一个方法。   那就是回到村里的那条沟渠处,顺着沟渠潜入水中,再游回山洞里的地下河。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再次潜入地下河, 姜霁北心里已经没那么犯怵了。   他单手攀着石壁,在刺骨的冷水中前进时,即便不小心抓爆了一坨粉色的福寿螺卵,也能面不改色地把手插进水里洗洗,当没发生过。   从地下河爬上岸后,两人站在岸边, 拧干衣服上的水。   姜霁北拿出打火机,推开金属盖,一簇火苗便弹了出来,映亮脚下的路。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神器。”他感叹一声,“防水,持久,还不烫手。”   “我还有很多。”池闲说,“离开这里后都送给你。”   “……出去以后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镜岛一日游纪念品?”   拌了两句嘴,姜霁北和池闲默契地安静下来,开始顺着洞穴中的路径走。   洞穴里静谧得很,一路上只能听到他们窸窣的脚步声和清晰的水流声。   忽然,两人前方响起了一阵黏腻的声音。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前方的洞穴里出现了几只墨绿色的蟆拐。   它们漫无目的地蹦着,蹼趾拍在地上,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湿滑声响。   感受到光亮,一只蟆拐在原地扭动了几下,鼓胀起自己的声囊——   姜霁北“啪”的一声关上了打火机的盖子,整个洞穴瞬间重回黑暗。   两人屏息一阵,只听见蟆拐并没有叫出声,而是往洞穴深处跳去。   黏腻的声音渐行渐远。   “跟上。”姜霁北压低声音。   池闲摸黑走到姜霁北前面:“我来探路。”   “好。”   两人摸着石壁,小心地挪动脚步,在洞中跟着声音小心地前行。   池闲走在前头,不时轻声提醒姜霁北脚下道路的暗坑。黑暗中,除了被钟乳石阻挡了几次,两人前行得还算顺利。   小心地绕开嶙峋怪异的钟乳石,从一处石缝中挤出来后,池闲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伸手往身后探,修长的手指抚到姜霁北的脸后向下轻滑,寻找到了姜霁北的上唇。   姜霁北感受到池闲所有的手指都收了回去,紧接着,一根手指轻轻压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噤声的手势。   他立刻会意,放缓脚步,屏息凝神。   两人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一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一片漆黑中,除了蟆拐群诡异的“呱咕咕咕咕——”的低鸣声和“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还多了一些古怪的声音。   仔细一听,似乎是咀嚼食物的声音。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池闲背脊贴着冰冷的石壁,留心听了一会儿,忽然探出半个身体,朝着那声源处望去。   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空地上,身上幽幽的墨绿色荧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   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池闲没回头,他盯着那个影子,悄悄把手伸到后面,捉住姜霁北的一只手,用冰凉的手指在姜霁北的手心里点了点。   姜霁北握了握他的手指,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后,池闲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藏入了黑暗中。   而姜霁北则继续前进,同时重新翻开打火机的金属盖。   啪——   跃动的火光再一次映亮了整个山洞。   借着微弱的亮光,姜霁北看到,那个影子是一个巨大、肥胖又臃肿的人形生物。   因为太过肥胖,形状看起来竟然像一只巨大的蟆拐。   他背对着姜霁北,叉开两腿蹲坐在地上,正在咀嚼着手里的东西,地上还摆着一些食物残渣。   姜霁北的目光落到一旁。   一旁的地面上,蟆拐群发出“咕咕咕叽呱啊——”的嘈杂鸣叫声。   它们绕着食物残渣疯狂蹦跳撕扯,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至于食物残渣——   那是聪叔已经被蟆拐群撕去半张脸的头颅。   与此同时,那个人形生物感受到背后突然出现的光,停住吃东西的动作,用缓慢的速度,非常呆滞地转过头来。   看到他的脸,姜霁北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果然是你,韦一心。”   韦一心的脸和身体比以前更肿了,胖得变了形。   但不变的是,他的脸上依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疣粒与水疱。   韦一心的嘴边淌着鲜血,脖子上也一片血红。   他手里抓着一条人类的大腿,上面的血肉已经被他啃食了一半,露出一截森白的骨头。   那是聪叔的腿。   看到那条被吃了一半的腿,姜霁北忽然明白韦老四他们失踪的部位去哪儿了。   口味真够重的,他暗道。   韦一心放下手里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转身面朝姜霁北。   这时,姜霁北才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非常不适的灰绿色。   原本只存在于脸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已经密密麻麻地爬到了韦一心的脖子和胳膊上。   韦一心张开嘴,冲姜霁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咕呱啊啊啊——!”   伴随着尖叫声,他的身体突然像气球一样快速膨胀了起来,变得比原来更大了!   韦一心张开四肢,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猛地朝姜霁北的方向扑来!   姜霁北忽然往旁边退开一步。   藏于黑暗中的池闲瞬间从隐蔽处冲出来,一脚蹬上石壁,借力纵身一跃到半空中,另一条腿带着强劲的力道,重重地横扫到韦一心的肚皮上。   被偷袭的韦一心“咕哇啊——”地惨叫一声,狠狠地砸落到地上,四仰八叉。   池闲则稳稳落地。   韦一心张着嘴,涨鼓鼓的眼睛盯着山洞顶上,拼命地喘着气。   下一秒,他一跃而起,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姜霁北和池闲,发出“咕噜噜噜”的低沉声音。   真的变成蟆拐了。   姜霁北看着韦一心,突然想起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怀里。   等到韦一心再次从原地弹跳起来,朝他们的方向扑来时,姜霁北也冲了出去。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瞄准韦一心的脑门,狠狠地拍了下去!   韦一心的额头被姜霁北贴了符,整个人像是被熨斗烫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可名状的尖啸。   那是他之前送给姜霁北的,他自己画的符。   韦一心被自己的符咒镇在原地,发出低低的哀鸣:“咕哇啊啊啊……呱啊……”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会要自爆吧?”姜霁北皱着眉,后退两步。   池闲非常自觉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可喜可贺的是,韦一心没有爆炸。   他的皮肤本就莫名其妙地发出幽幽荧光,此时光芒更是大盛,仿佛要把韦一心包裹起来。   紧接着,韦一心的身体像是漏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地瘪了下去,变回了正常的人形。   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墨绿色的光爆闪了一瞬。   一只散发着墨绿色光芒的大蟆拐渐渐在韦一心的身后显现。   它看起来很大,圆圆鼓鼓的,身上盖着一张绣毯,绣毯边还悬挂着几个精巧的绣球。   虽然身体看上去像是要把整个洞穴填满,但它没有实体,触碰到石壁的部位并没有被挤压,而是变成了在空中飞舞的墨绿色细小光粒。   就好像是某种元神一般。   它的声囊装模作样地鼓了鼓,却没有发出蛙鸣声。   “何人扰我安眠?”   大蟆拐低沉的声音并不是从声囊处响起的,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在洞穴里回响,显得格外浑厚。   姜霁北在看到眼前发生怪异的一幕幕画面时面色平静,听到这句却不乐意了:“哟,你在安眠啊?”   大蟆拐仿佛没听到姜霁北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本是蟆拐神,现在受困于此,我们相见即是缘分……”   姜霁北听得直皱眉头:“太老套了,编剧不行。”   池闲看着旁边聪叔的尸骨,冷笑了一声:“受困于此?”   蟆拐神绷不住了,直入主题:“帮我,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姜霁北挑了挑眉,也直入主题:“怎么离开这部电影?”   蟆拐神顿住了:“……”   忽然,空中传来了“嘀嘀嘀——”的警报声。   蟆拐神的墨绿色光芒闪烁了一下,像是被翻了个面,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色块。   红色色块上用白字显示着各个语种的警告一词,检测到姜霁北的目光定在中文上,红色色块上的白字迅速全部变成了中文的“警告”二字。   空中传来没有感情的机械声。   【超影警告,请体验者不要做出超出电影逻辑的行为。】   池闲皱起眉,紧张地看着姜霁北。   “行吧。”姜霁北耸了耸肩,回想了一下剧情,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们想知道韦一心到底遭遇了什么?”   红光退去,墨绿色的蟆拐神重新显现。   蟆拐神没有回答姜霁北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阵强烈的绿光。   强烈的绿光让姜霁北和池闲一瞬间失去了视觉。   等能重新看清东西,他们发现,自己和蟆拐神一起飘在村庄的空中,如同幽灵一般观看着村庄中过去的一切。   前半段过去的剧情和聪叔说的一样,蒋姓一家人惨死在韦老四为首的五个流氓地痞的手下,尸体残破不堪。   他们将破碎的尸体埋到了荒地上,胡乱堆了两个小土包。   村里人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硬是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但是自那天起,五人里最胆小的聪叔日日被梦魇缠身。   到了夜里,他一闭上眼,就看到蒋姓一家人站在他的床前,七窍流血,沉默地看着他。   聪叔实在没辙,只能偷摸地去找了八姨,求她给自己做法。   八姨点了香,掐指一算,告诉聪叔,那家外姓人死无全尸,还没有完整的坟墓,怨气极重,要不了多久,一定会回来报仇。   聪叔被八姨吓得屁滚尿流,连老婆本都拿出来了,只求八姨能替他消灾解难。   八姨收了钱,装模作样地在香案前摇铃跳舞,然后告诉聪叔:“办法不是没有,你去搞一些动物的骨肉,把那家人的尸体调包,裹尸沉塘,即可消灾。”   “要挖坟?!”听到八姨的话,聪叔吓得眼睛都直了。   他本来就夜夜能见着那家人惨死的冤魂,现在八姨还要他直接面对他们的尸体。   “这是你自己造的孽!”八姨一口咬定。   聪叔没辙,一咬牙,备齐了八姨交代的东西。   趁着半夜,他偷偷把蒋姓一家人的两个坟包挖开,将那些破碎的尸体搬移出来,用动物骨肉替换。   搬运五个人的尸体,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聪叔硬是折腾了一个晚上,骑着摩托车,一趟一趟地将他们载到村尾的河边,裹尸沉塘。   就这样,韦一心家人的尸体被聪叔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八姨还以“为他积攒福报”为由,再次问聪叔要了一大笔钱,说这笔钱是用来给韦一心读书的。   然而韦一心根本没念过几天书,就早早辍了学,跟着八姨跑江湖做法事去了。   他以为自己是八姨捡来的孤儿,因此对八姨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八姨说东,他绝不敢说西。   可是,八姨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女法师。   她只是一个略懂皮毛的女骗子,一半靠哄,一半靠骗。   韦一心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   用法师的话来说,他身有“邪骨”,体质极阴,本来就是参悟阴阳的最佳体质。   加上八姨本来做的就是与邪祟打交道的生意,韦一心小时候常被山中精怪附体,备受折磨,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磨邪骨”。*   只有磨完邪骨,他才能真正精通“通灵术法”。   几年前,韦一心在跟随八姨走四方做法事时,听说广西一些地方有“捡骨葬”的习俗。   所谓捡骨葬,就是把逝者的遗骨挖出来,易地安葬。*   韦一心想到八姨告诉自己,他的父母是未满三十岁死的,不能葬在村里,也不能有墓碑,只能埋在荒地上,便动了给父母进行捡骨葬的心思。   他起了重新安葬父母的心思。   至少,要选一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   韦一心自然是不敢跟八姨明说自己的心思的。   他趁着夜里偷偷来到父母坟前,挖开坟包,却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里面埋葬的白骨数量,绝不止两人。   而且,竟然都不是人骨。   韦一心大骇,抱着满腹疑云,他默默把骨头埋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过。   但从那天起,他开始暗中向村里人打听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   然而每个人的态度却统一得奇怪,他们全都缄口不言。   他们的态度让韦一心越发怀疑。   直到有一次,村里某户人家做白事,请来八姨做法,恰好聪叔也在。   见到旧人,八姨贪杯喝醉,席上只剩他们两人时,她忍不住与聪叔胡诌起当年的事情,直夸是自己救了聪叔一命。   这一切恰好被韦一心偷听到。   原来他父母根本不是因为死得早无法葬在村里的村户,而是惨死在械斗中的可怜外乡人。   他也根本不姓韦,他姓蒋。   韦一心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知道了自己家人的死因,知道了这些愚昧村民丑恶的嘴脸。   他怀恨在心,开始暗暗地蓄力复仇。   …………   绿光一闪,姜霁北与池闲二人重新站回了山洞里。   “这就完了?”姜霁北皱着眉头,回想这一段过去的剧情,“那你是怎么附上韦一心的身体的?”   “此事说来也是缘分。”蟆拐神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韦一心想为他家人进行捡骨葬,经常往山里跑,就为了找一块风水宝地。后来得知真相,他又开始到处找自己家人尸骨的真正所在之处。”   某日,韦一心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山洞。他看到了一只被掉落的钟乳石钉穿在地上的倒霉蟆拐,那就是蟆拐神的肉身。   为了活命,蟆拐神附上了韦一心的身,金蝉脱壳,但也失去了自己的本体。   “我跟那小子做了交易,我上他的身,他获得我的法力,这对双方都是一笔划算买卖,满打满算他还赚了。”蟆拐神歌颂起自己的善良。   被蟆拐神附体后,韦一心已经半人半鬼了,连皮肤也变得像蟆拐一样坑坑洼洼。   他对外说,自己是做法事时被烧伤的。   姜霁北挑了挑眉。   怎么看,韦一心都像是在用自己的血肉饲养着蟆拐神——也就是说,这还是在磨邪骨。   别人都是被磨,韦一心却像是在自己磨自己。   池闲问出了姜霁北心中的困惑:“他在磨自己的邪骨吗?”   蟆拐神的语气变得有些后悔:“对,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恩将仇报,把我当作修炼材料,用来磨他的邪骨。”   姜霁北猜得不错,韦一心确实是诈死。   他用自己的英勇牺牲将所有的矛头引向八姨,自己则金蝉脱壳,一边向韦老四等人复仇,一边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蟆拐神的身体时明时暗:“现在韦一心快磨完邪骨了,我被他反噬,根本控制不了他。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他完全吞噬,形神俱灭。”   “他现在已经杀了那五个流氓,还有什么想做的?”姜霁北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韦一心。   “三天后就是七月十四,到时候鬼门关大开,他要借力屠村,杀人祭鬼,送整个村子的人上路,到那时候,就真的没人能阻止他了。”   说到这里,蟆拐神蹲坐在地,向姜霁北和池闲二人微微俯身。   蟆拐神的身边流动着绿色的荧光,乍一看还颇有几分守护神的样子。   “帮我,我们一起联手阻止韦一心。”它声音恳切地说。   闻言,姜霁北走到不省人事的韦一心身边,活动了一下手腕:“怎么帮,就地宰了?”   池闲:“……”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捡骨葬:又名拾骨葬、拾遗骨,一般指将死者的尸骨进行两次或两次以上的埋葬,这个习俗最早的起源地是古百越族所分布的华南地区。   (2)磨邪骨:民俗传说的一种,本文含私设。 第45章 上路(16)   “不可不可, 万万不可!”蟆拐神急忙阻止姜霁北,“我与韦一心现在还是一体的,你若是杀了他, 我也会跟着死!”   “那你想怎样?”姜霁北停下, 转头看它。   “等到七月十四日。”蟆拐神说,“那日鬼门大开,魂魅游行, 我便可以离开韦一心的身体, 去寻找新的肉身。”   “哦?”   “你们需要在韦一心行动之前, 阻止他磨好邪骨, 杀灭全村。”蟆拐神的话语听起来悲天悯人,“磨好邪骨后, 韦一心就不再是人了, 他会变成为祸四方的妖怪。就算村里人死有余辜,也得考虑村外的无辜生灵啊!”   “邻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池闲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刀。   蟆拐神怒道:“邻村又不止一个!”   忽然, 姜霁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蟆拐神立刻收了声, 与池闲一起顺着姜霁北的目光看去——   仿佛是被蟆拐神的大呵声惊醒,韦一心动了动。   他的四肢抽搐了几下,喉间痛苦地发出“咕咕”的气泡声。   没等韦一心彻底清醒,池闲径直上前,一个手刀往他的颈脖处砍去。   “哕”了一声后, 韦一心又一动不动了。   看着再次不省人事的韦一心,再看看焦虑得不断闪烁的蟆拐神,姜霁北沉思片刻后,给出了答复:“行,照你说的做。”   “甚好,甚好。”得到姜霁北的应允, 蟆拐神大喜,“那就拜托二位了!”   蟆拐神身上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化为无数个细小的光点,慢慢飘回了韦一心的身体里。   它的声音渐渐在洞穴中消散:“我控制不了韦一心多久,一定要阻止他,切记……”   光点全部消失后,韦一心猛地睁开了双眼,皮肤上重新泛出幽幽荧光。   他看着姜霁北与池闲二人,张了张嘴:“切记切记……”   他发出的是蟆拐神的声音。   蟆拐神在试图控制韦一心。   在蟆拐神的控制下,韦一心被蟆拐群簇拥着,一瘸一拐地朝山洞口处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消失在了姜霁北与池闲的视野中。   “你相信蟆拐神的话?”见韦一心与蟆拐神离开,池闲皱着眉头问道,“不再考虑一下?”   “不信。你看它那双肉泡眼,散发着淫邪之气,说的话也是漏洞百出。”姜霁北一改刚才的态度,抱起胳膊,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表情倏地变冷,“我可没听说过守护神附体后人变得不人不鬼的说法,还神仙呢,顶多一个山精妖怪。”   “按它的说法,它要在鬼节离开韦一心的身体。”池闲说,“我看未必,能离开的话,它早就离开了。他们多半早已融为一体,如果韦一心死了,他必定也灰飞烟灭。”   “我猜,它想让我们成为它的刀,借我们的手毁了韦一心的三魂七魄,好独占他的身体。”姜霁北冷笑一声,“这精怪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你怎么想?”   “我自有安排。”姜霁北转头看向池闲,笑了笑,“先回村里,提醒覃斯文他们一声,跟他们说韦一心没死。”   “嗯。”池闲应声。   说着,两人向水渠所在的方向返回。   “怎么还关心起别人的死活来了?”池闲从姜霁北手里接过打火机,在前方开路,“不像你的风格。”   “最近是多愁善感了点,总觉得我的情绪有点受影响。”姜霁北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当然,feb的系统从第二场韩国片起就已经在尝试着入侵体验者的大脑了。   池闲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霸凌者》中,池闲一直跟在姜霁北身边暗示他,有意无意地提起两人过往发生的事情,就是为了提醒他不要迷失在电影里,忘却现实中的记忆。   好在姜霁北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副作用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干扰。   姜霁北一边躲避着石壁边上的钟乳石,一边抱怨:“feb的这个系统开发得不行。”   他没有和池闲坦白,自己其实还是有点私心。   覃斯文和丁慧是姜霁北上岛后碰到的第一对情侣。   覃斯文性情冲动,又入戏太深,但能看出是个正直之人。   丁慧则虽然能力平平,但性格亲和,也不拖众人的后腿。   他们在现实里,也许都是不错的人。   这些尚且不提,重要的是,如果覃斯文死了,丁慧一个人未必能活下去。   池闲离开的七年里,姜霁北孤独了太久。   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   姜霁北也没打算插手太多,盘算着把自己知道的重要线索透露一些就好。   之后他们是死是活,就听天命了。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很快顺着水流回到了村子里。   “铁子!又玩水去了?”见到他们湿答答地走来,坐在韦业家院门口的张三寺热情地招呼。   “你们没受伤吧?”丁慧赶紧站起来,给湿漉漉的两人递上干毛巾。   “没事。”姜霁北在他们面前停下,冲丁慧笑了笑。   “游泳好玩吗?线索不查了?”一旁的覃斯文推了推眼镜,冷淡地讽刺。   自从姜霁北和池闲提出要开韦一心的棺后,他对这两人就再没有什么好脸色。   “已经查到了。”姜霁北没在意他的态度,“特地来跟你们说一声。”   没想到姜霁北有线索,还愿意把线索分享给他们,覃斯文反而愣了一下:“什么?”   姜霁北开门见山:“韦一心没死。”   “韦一心没死?”听到这个消息,覃斯文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随即如释重负地笑了,“太好了,他是个好人,他不该死的。”   他心里还惦记着韦一心为了救他们而被韦老四杀死的事情。   “人都是他杀的。”姜霁北的下一句话让覃斯文笑不出来了。   张三寺也一愣:“不是八姨干的吗?”   提到八姨,姜霁北神色明显变得不屑:“八姨早就死了,我和池闲在山洞里看到了她的尸体。”   覃斯文皱起眉头,显然对姜霁北空口无凭的说法保持怀疑态度。   “韦一心不仅没死,而且还变成了不人不鬼的状态。”看着他们诧异的表情,姜霁北耐着性子提醒,“在七月十四之前,如果碰到他,建议你们立刻杀掉。”   “逃跑可以吗?那要没在七月十四前杀掉他呢?”听到事情还没结束,丁慧慌了神。   “那多半是你们被他杀掉。”池闲说得毫不留情。   “……”   众人神色各异地沉默了一阵。   覃斯文没有马上反驳他们,而是忖度了一下,才缓缓对姜霁北说:“如果你撒谎呢?比如说,你们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让我们去替你们探路送死。”   姜霁北笑出了声:“那你们就亏大了。”   听到覃斯文的质疑,池闲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不再说话,扭头看向别处。   池闲不给人留面子,姜霁北还是要给几分体面的。   他很轻地勾了下唇角,转头看向满脸尴尬的丁慧:“看见了吗?多学学你男友,对别人警惕一些。”   然而这几分体面给得事与愿违,丁慧露出了更加尴尬的表情,看起来浑身不自在。   “话带到了,信不信由你们。”姜霁北没打算应付他们的猜疑,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走了,岛上见。”   不等他们回应,姜霁北转头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池闲跟在他的身边,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直到走出了其他体验者的视野,才开口询问:“去哪儿?”   姜霁北用下颌点了点水渠:“回山洞。”   池闲一时间没听明白:“去找韦一心?”   “还记得洞里还有一张地皮卷吗?”姜霁北眯起眼睛,望向那片山的方向,“我要收服它。”   说罢,不等池闲回答,他伸出右手,把掌心摊在池闲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姜霁北毫不客气地问:“有没有可以装妖怪的东西?乾坤袋?精灵球?戒指空间?”   看着在眼前摊开的白皙修长的五指,池闲一阵无言。   他伸手在空气中从右往左一挥,默默地拉开一块全息投影。   “哦哟。”姜霁北抬起下巴,挑眉望向全息投影。   池闲的手指在投影上滑了几滑,虚虚一点。   下一秒,一个小巧的乾坤袋出现在空中。   然而没等池闲接住乾坤袋,它就自行消散了。   紧接着,全息投影的面板瞬间翻转,变成了饱和度极高的红色。   和姜霁北在洞穴里因为超影行为遇到的警告一样,尖锐的警报声倏地响起。   池闲的犯规行为也受到了系统的警告。   姜霁北乐了:“噗。”   全然忘了池闲的行为源于自己的怂恿。   面对警告,池闲面无表情地伸出另一只手,将掌心贴在了全息投影下。   投影上随即出现了掌纹识别的画面。   嘀嘀嘀——   一道蓝光闪过,投影上出现了池闲的头像和“识别成功”四个大字。   警报声自动停止。   池闲又一次试图取出乾坤袋,系统虽然不再警告,但是依然没有应允。   姜霁北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池闲在投影上操作。   池闲在几次点击之后,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估摸着他是在使用心音交流功能,姜霁北没有上前打扰,在一旁围观起来。   不一会儿,池闲从呆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挥手收起了面板:“行了。”   “装妖怪的道具呢?”姜霁北觉得自己刚才伸出的手掌心很空虚。   “系统说这太过分了,不能用。”池闲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说那我不用道具,直接收入物品栏。”   这个回答让姜霁北笑了:“同意了?”   池闲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答道:“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哟呵。”看见这离奇的双标现场,姜霁北笑出了声,“看来你的权限还不小呢。”   池闲对姜霁北的调侃置若罔闻。   “你在feb里的职位应该不低吧?”姜霁北又开始试探池闲。   池闲顿了一下:“嗯。算是高层。”   “出息了啊。”姜霁北笑了笑,没有深究,“‘收入物品栏’这个事,怎么说?”   “到时候我来操作就行,但是地皮卷是要自己抓的。”池闲回忆了一下和系统沟通时得到的信息,“系统判定直接收服地皮卷的行为会破坏电影平衡性,所以拒绝提供更多便利道具。”   “不需要。”姜霁北说,“我之前获得的奖励道具能用上。”   话毕,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得虚情假意又真情实感:“不过,我还没使用过道具呢,要怎么用?”   其实这些姜霁北可以用心音询问系统,但是他就是想让池闲教自己。   “用心音念出道具的名字就可以。”池闲怎么会不明白他那些小心眼,“你获得的道具是什么?”   “僵尸獠牙项链一条,人体内脏两副。”姜霁北如实回答。   “獠牙项链是防咬的,如果抽到丧尸片,可以用来防身。”池闲了然,“你是想用人体内脏来对付地皮卷?”   “嗯,钓它上钩。”姜霁北放下胳膊,冲池闲笑了笑,“没想到这么怪的道具居然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心音叫了一声:“人体内脏一副。”   池闲一转眸,就看到姜霁北手里提着一副冒着腾腾热气的脏器,脏器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   姜霁北笑道:“嚯,还热乎着呢,真新鲜。”   池闲:“……”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这个道具这么用吧hhh 第46章 上路(17)   姜霁北活学活用, 把手上提着的人体内脏收回了自己的物品栏。   “只是先拿出来看一眼,试一试道具功能。”见池闲一脸无言地看着自己,他笑着解释, “一会儿还得下水呢。”   “好。”池闲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下水前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几捆麻绳,渔网,几支防水手电筒, 两把镰刀和盐。”姜霁北开始细数, “地皮卷喜欢待在潮湿的地方, 还有吸盘, 我觉得它的本质跟蚂蟥差不多,我们带点盐试试看。”   “好, 我去买。”池闲记下这些东西, 转身向村口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这些东西其实可以回韦业家讨要,但覃斯文等人还在那里,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姜霁北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很快,池闲带回了姜霁北需要的东西,又额外买了几卷透明胶和一袋烧碱。   姜霁北挑了挑眉:“烧碱?”   池闲扯开透明胶,将烧碱袋子一圈一圈地缠得密不透风:“地皮卷太大了,虽然买了几袋食盐, 但可能对它起不了太大作用。”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姜霁北笑了,“这东西见水可不得了,缠好了。”   “嗯。”   池闲还从别家村民处借来了两个大背包,又从高个子村民家里借来两套衣服。   两人躲到无人经过的地方,把结实的渔网装进一个背包里,剩下的东西分别用胶带裹住, 做好防水,统统塞进了另一个背包里。   最后再用麻绳牢牢地系住两个背包的带子,准备就算完成了。   他们回到沟渠边,趁着附近没人,把背包往水里一扔,迅速地跳入水中。   池闲把手电筒衔在口中,在前面开道,姜霁北紧随其后,紧紧抓住麻绳的另一头,两人再次潜回山洞。   爬上岸后,他们借着麻绳,顺利地把背包从水中拽了出来。   姜霁北第一时间把干衣服从背包里掏出,用镰刀割开上面的透明胶带。   忽然,他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池闲,眉头微蹙,却没有说话:“……”   池闲不知姜霁北心中打的什么算盘,见他动作一顿,自己也僵住了。   潺潺的流水声和时间一起冲刷而过,两人相顾无言。   须臾,池闲试探地开了口:“……我去另一边换?”   姜霁北蹙着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在说什么鬼话?”   说罢,姜霁北不死心地在背包里翻了翻,终于认了命:“我们没有带擦头发用的毛巾。”   池闲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鬼迷心窍。   “……你可以用我的衣服擦。”他能感觉到自己语气十分僵硬。   “算了,不用了。”姜霁北已经打了好几个寒战。   他嘴里敷衍着,手上的动作却很快,几下脱掉了湿掉的衣服,又迅速换上了干衣服,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换好衣服后,姜霁北也回过味来。   他勾起嘴角,随手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背,戏谑地看向一直盯着他的池闲:“怎么,你想去另一边换衣服?”   池闲:“……”   在姜霁北调侃的目光中,他火速换了衣服。   整好装备后,两人在洞穴里走了两个来回,也没有找到地皮卷的行踪。   “好样儿。”姜霁北讥讽地扯扯嘴角,百无聊赖地用镰刀敲着手边的钟乳石,“贪生怕死,躲得够隐蔽的。”   池闲看着深不可测的河水,推测道:“应该是躲在水里。”   “那我的道具就派上用场了。”说完,姜霁北用心音叫了一声,“人体内脏一副,上——菜——”   话音刚落,一副人体内脏瞬间出现在了姜霁北的手中。   内脏被许多血管和一些结实的韧带连接起来,而不是像在菜市肉摊子上一样摞成一堆,同时还被保存得十分新鲜,带着腾腾热气。   这些细节无一不展示出系统的“贴心”。   姜霁北并不想要这样的贴心。   “让我钓它一钓。”   说着,姜霁北把这副内脏放在空地上,揪下一颗肺,用麻绳绑了,把它扔进水中。   肺“扑通”一声入水,沉下半米后浮出水面。   水面瞬间被染红。   水中的游鱼感受到血腥味,不一会儿便聚集起来,小口小口地啄食肺叶。   两人在岸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忽然,游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四处逃开。   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底掠过。   “嘘。”姜霁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拉着麻绳,退离岸边几步。   池闲会意,放轻步子随着姜霁北往山壁处退。   随着姜霁北的退离,肺脏也渐渐被扯到岸边。   忽然,漆黑的影子往上一蹿,显现出泥毯的模样。   它把肺脏用吸盘死死吸住,又狠狠地往水下拉扯。   麻绳上蓦地传递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姜霁北立马收紧麻绳,对池闲道:“来了,试试看能不能拉上来!”   池闲立刻向前一步,紧紧地攥住麻绳。   两人一怪对峙了几秒。   甚至不能说是僵持,姜霁北与池闲没几下就踉跄着被地皮卷带到了岸边。   “松手!”池闲立马松手,护着姜霁北不让他掉下去。   姜霁北也松了手,惋惜地目送着那颗肺:“没想到这畜生力气那么大。”   “还是要用渔网。”池闲打开背包,把渔网抖开,又取了一捆麻绳,来来回回地在渔网里串起来。   “我来帮你。”姜霁北凑上前去。   姜霁北把内脏一一扯开,左一个右一个地把它们挂在渔网上。   挂完内脏,他还往远处走了走,观察了一下整体的景象,发出一声感慨:“真艺术。”   看着姜霁北沾满血腥的漂亮双手,池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走到一旁,找到几根结实的岩柱,把麻绳的另一头紧紧地拴在上面。   做好准备之后,池闲撒下网。   随后,两人在河边静坐,一边闻着水里浓重的血腥味,一边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   忽然,渔网上的浮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得在水面上乱晃起来。   “来了。”姜霁北提着镰刀,倏地站了起来。   池闲点头,手腕用力一转,拽着麻绳将手中的网兜收紧,一步步倒退。   沉重的渔网被他一点一点从水里拽了上来。   网中的东西已经被缠住,无法使力,但还是疯狂地挣扎着,“哗哗”地激起大片水花。   姜霁北紧紧地盯着水面。   池闲脚踩着地面,一使劲,把渔网连带其中的生物拽到岸边!   地皮卷狠狠磕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轰”一声笨重的巨响。   池闲松开手,喘了口气,任由地皮卷挣扎着往水下挣。   等地皮卷挣到一半,他再次拉起渔网,把地皮卷狠狠地往岸边扯。   来回几次,地皮卷的力气便小了很多。   姜霁北趁机拿起烧碱,用镰刀划破袋子后,把烧碱一整袋地扔进了水里。   水面沉寂了几秒之后,便倏地爆开一大团热气,“咕噜噜”地沸腾起来。   地皮卷挨了烫,顾不得挣动,赶紧把自己缩成一团,阻隔来自水里的热量。   池闲感受到手上的力道骤减。   借着这个机会,他一点一点收紧麻绳,随后猛地将渔网往上一拽,将整个渔网狠狠地掼到岸边的石头上。   池闲拽着网兜,三两步蹬上石壁,将网兜绕着一根石笋缠了几圈,再借力一使劲,将渔网和地皮卷拉上了岸。   地皮卷离了滚水,舒展开身子,剧烈地挣扎起来。   姜霁北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镰刀,狠狠地扎进了地皮卷的身体里!   地皮卷痛得蜷成一团,疯狂地抖动起来,浑身的泥浆四处飞溅。   他迅速把镰刀拔出,闪身躲到安全的地方。   地皮卷随即转身朝向姜霁北,猛地张开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一双赤红的眼睛从淤泥中露出,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头的池闲还死死地拽着网兜,但中间作为支点的石笋已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都可能碎裂。   姜霁北一动不动地盯着地皮卷猩红的眼睛,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胸腔伴随着喘息不停起伏着。   须臾,无数大大小小的吸盘突然从地皮卷被厚实的淤泥和青苔覆盖的表皮下探了出来。   就是现在!   姜霁北飞快地拽出藏在怀里的盐袋,将白盐撒向地皮卷的吸盘!   地皮卷挨了一把盐,发出一阵沉重的“呼哧呼哧”声。   它疯狂地挣扎起来,被网兜缠住的石笋应声碎裂,紧拽着网兜的池闲也被甩了出去!   一声巨响后,整个山洞开始摇晃。   无数悬挂在洞顶的石钟乳应声断裂,纷纷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扬起大片尘土。   “阿闲!”眼见池闲的身影消失,姜霁北大吼一声。   “哥,别管我!”黑暗中传来池闲忍着痛的回应。   不能慌。   姜霁北强忍着颤抖,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盯着在地上不停翻滚的地皮卷,并趁机将剩余的盐撒向它伸出来的吸盘。   地皮卷疼得一缩,从地上弹了起来。   尽管依然痛得全身发抖,它却始终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姜霁北。   姜霁北试图退到地皮卷的移动范围之外,但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借着身上的青苔和淤泥,地皮卷已经快要从渔网中挣脱出来。   见状,姜霁北心中暗道不妙。   下一秒,地皮卷倏地从渔网中挣脱,朝着姜霁北裹卷而来!   姜霁北后退几步,一手拿着手电筒护在自己身前,一手死死地握住镰刀,向地皮卷的眼睛挥去。   “阿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姜霁北来不及寻找声音主人的方位,只能感受到声源从他的前方移动到了他的头顶。   只听“轰”一声巨响,一根巨大的钟乳石猛地砸下,把姜霁北面前的地皮卷压了个结实。   洞穴中瞬间充满了钟乳石碎裂时扬起的尘粉。   姜霁北被粉尘激得咳嗽连连:“咳咳咳……”   “收进物品栏。”   咳嗽时,他隐约听到了池闲的声音。   等烟尘淡去,姜霁北面前的地皮卷已经消失不见。   他抬起手电,注意到面前巨大的钟乳石旁站立着的身影。   是池闲。   姜霁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和池闲对视。   池闲大约是磕破了脑袋,整张脸盖满触目惊心的鲜血,唯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依然明亮异常。   明知道这只是在电影中的虚拟身体,作为工作人员的池闲本体实际上并未受到伤害,姜霁北还是忍不住冲上前,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池闲的身体。   池闲比谁都清楚,电影之外的系统后台,一直有工作人员在监视着他们。   可在姜霁北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没有犹豫,也伸手抱住了对方。   姜霁北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池闲的颈窝中。   觉察到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池闲贴着姜霁北的耳朵,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还活着。”   他们在尘土纷扬的潮湿洞穴里紧紧相拥,将对方身上混杂着泥腥味与血腥味的气息用力吸入胸腔。   这个迟来的拥抱,他们都等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糖ovo 第47章 上路(18)   姜霁北的双臂紧紧环绕着池闲的腰。   他在温暖的怀抱中得到了安抚, 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良久,姜霁北才突然想起,池闲还满脸是血。   他慌忙松开手, 抬起头, 却跟池闲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熟悉的眼神让姜霁北不由得心头一震。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池闲脸上的血,低声问:“哪里受伤了?疼吗?”   “哥, 我没事。”池闲垂眸看他, “一点小伤。”   姜霁北又伸出胳膊用力抱了池闲一下, 这才松开手。   “现在是什么时候?”正事要紧, 姜霁北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问, “距离七月十四还有多久?”   他不知道的是, 这个拥抱也让池闲的心颤抖了好久。   听到姜霁北的提问,池闲也平复下来。   他伸出右手, 用双指贴着太阳穴, 闭上眼。   片刻后,池闲重新睁开眼:“我们在洞里耗了两天半,还剩半天时间。”   “两天?”姜霁北挑了下眉,有些讶异,“这时间用的是个什么样的算法?”   “电影里的时间与现实的不同, 会被采用蒙太奇手法进行加速或延长,而身处电影中的体验者却无法感受到明显变化。”池闲向他解释,“虽然在同一个空间,但兵分两路后,我们的时间流速和覃斯文他们的就不一样了。”   “那得抓紧时间了。”姜霁北说,“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去找韦一心。”   “好。”池闲说,“待会儿务必小心。”   “前两场电影剧情高潮时都没觉得有多紧张。”听到池闲的叮嘱,姜霁北叹了口气,抬眸看他,“这回倒是有一种将士出征的感觉。”   “不要担心。”池闲抬起手,将温热的掌心贴到姜霁北的后颈上,轻轻地摩挲着,“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姜霁北静静地凝视了池闲两秒,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池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姜霁北的脸已经贴了上来。   目标是他的嘴唇。   意识到这一点后,池闲呼吸一滞。   然而姜霁北却没有像预想中一样吻住他,而是在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盯着池闲的眼睛,勾起唇角:“出了这部电影,记得来找我,我要在岛上看到你。”   池闲瞬间清醒过来,他稳住大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我——”   姜霁北却在此时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贴住池闲的嘴唇:“别不识好歹。”   他的表情是温柔的,语气却充满威胁:“我不管你在现实中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就算是截瘫,你爬也要爬过来见我。”   “……”   “听见了吗?”姜霁北固执地问,他一定要得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深知这一点的池闲无奈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没听过你的话?”   姜霁北这才笑了。   “乖一点。”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池闲的脸,“走了。”   “……好。”   *   韦业家门口。   丁慧坐在院子门口,心不在焉地逗着韦业家养的小黄狗玩,小黄狗摇着尾巴在她身边兴奋地转着圈圈。   院内,张三寺搬来一张小板凳,在覃斯文面前坐下,严肃地看着他。   而覃斯文皱着眉头,正在思索着什么。   自那个令人烦躁的闷骚假和气金发男带着他跩得二五八万的神经病冷血辅助员离开后,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里,村里甚是平和,鸡鸣犬吠相闻,田间地头鸟语花香,村民也安居乐业,就连韦业也在那日村里大葬后变得乐观了不少。   按照自己之前的推断,电影在这个时候就应该结束了。   但是没有。   在张三寺探究的目光中,覃斯文忽然站起身,踱到院门前,远远眺望村口。   不时有村民骑着摩托或开着小三轮从村口离开,覃斯文打听到,他们是要去村外的镇上赶集。   覃斯文在两天前就知道,村外有一个热闹的城镇。   但在他试图前往的时候,他却受到了万种阻碍。   先是摩托熄火,后是大雨淹了道路,接着还有泥头车差点把他撞死,最后系统演都不演了,立了一道空气墙在马路上。   张三寺也反映说,他从另一个方向试图离开村子,最后也被空气墙挡了回来。   天空湛蓝如洗,他们三人却像是被困在透明笼子里的鸟。   眼看着距离七月十四越来越近,姜霁北和池闲两人却像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见了踪影。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再怎么不信任这两个家伙,都需要认真考虑他们之前说过的话了。   毕竟,过了今晚零点,便是七月十四了。   见覃斯文又开始发呆,张三寺百无聊赖地提着小板凳挪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眺望村口。   “铁子,”半晌,张三寺开了口,语气严肃,“这事儿没个了了啊。”   他站了起来,一改往日逗乐的语气,此时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座吹着烈风的山。   听到张三寺的话语,一旁的丁慧敏锐地转过头来。   覃斯文抬头看着这个东北大汉,对方收了逗乐的气场后,他才注意到,张三寺比他高大得多。   “你们相信陈寂的话吗?”覃斯文透过镜片,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他说韦一心不仅没死,还是幕后元凶。”   “人是死你怀里的,棺材钉子是我敲实的。”张三寺没有否认韦一心的死亡,“但是,在陈寂老弟的说法里,他已经不人不鬼了——我们,是民俗恐怖片。”   小黄狗感受到他们之间渐渐沉闷的气氛,“呜呜”了几声,便悄悄地匍匐而去。   “要不……”丁慧的声音弱弱地插入二人之间,“我们去把坟挖开看看?”   两个大男人一齐转头盯着她,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们还记得,韦一心下葬那天,我们做的那个梦吗?它不应该是无缘无故出来吓唬人的。”丁慧被盯得直往后缩,但语气里充满了决心,“斯文,我们去看看吧。”   张三寺见有丁慧出来打圆场,松了一口气。   他顺着杆直往上爬:“嫂子说得是,嫂子说得忒好了,嫂子英明——我也觉得早该去看看了。”   覃斯文其实早已有所动摇,这时再听张三寺一口一句“嫂子”,心里更是一阵发蒙。   他推了推眼镜,面对着两人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   他们从韦业家借来锄头和铁铲,驾着村长心爱的小三轮就出发了。   行驶到三轮上不去的地方,三人熄火下车,沿着山路磕磕绊绊地往丘顶走。   张三寺提着锄头,看着道路尽头葱郁的树林,叹了口气:“埋的时候还说要给人家立碑呢。”   “编剧不当人,我们参影的该挖就挖。”覃斯文接受了挖坟的提议后,反而愿意讨论起这个话题来,“说不定那两个人早已经刨过一回了。”   丁慧的勇气和决心仿佛在提议挖坟时就用完了,此时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挺不吉利的。”   “别乱想。”覃斯文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再说了,陈寂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他太能忽悠了。”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前行,离丘顶愈来愈近。   “等会儿,好像有个玩意儿前边?”张三寺突然疑惑地出声,往坟头处使劲地瞅,“像是个人在坐着。”   他远远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黑影背靠着坟包,坐在地上。   张三寺的话让覃斯文和丁慧一齐朝坟头的方向望去。   覃斯文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又擦,戴上眼镜后使劲眯着眼睛,奈何只能看清是一个轮廓有点熟悉的身影。   “这破眼镜真碍事。”他皱眉,眼睛眯得脸皮酸,“等我下了岛,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配一副。”   “我劝过你做近视手术了。”丁慧没有细看坟头的身影,目光聚焦在覃斯文身上。   “那种手术没用的。等你上了手术台,医生会哄着你直接把眼球摘了,再换个人造的。”覃斯文不假思索道。   丁慧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她知道覃斯文是个很固执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能同意来挖开韦一心的坟墓,也多半是因为他内心早有怀疑。   突然,丁慧用余光留意到,那个黑影似乎也发现了他们。   他竟然慢慢地站起身来,立在原地,与他们对视。   “他站起来了!”丁慧小声提醒。   “哎呀,那人好像是……”张三寺语气一变,“韦一心?!”   听到这个名字,覃斯文用手拧着眼镜腿,把镜片斜着往上抬,虚着眼睛使劲看:“啊?你没看错吗?”   “好像真的是……”张三寺的语气变得错愕起来,“哎呀妈呀,他在冲我们招手!”   覃斯文的眉头一下子拧紧了:“过去看看。”   还没等走近,他们就听到韦一心的招呼声:“覃阿哥,张阿哥!”   招呼的声音很是清亮,还带着轻快的少年气:“还有丁慧阿姐!”   三人慢慢走近,便看到韦一心站在树林间透下的晚霞中,整个人看上去完好无损。   再一看,韦一心的坟竟然不见了,丘顶只有两个薄薄的土堆。   见此异状,他们不由得放缓了脚步,露出了诧异又惊恐的表情。   见他们不愿上前的样子,韦一心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哪样了啊?”   张三寺喉咙里的气滚了几遭,终究是没忍住,上前几步:“老弟!你没死啊?逗人玩呢?”   “你们在讲什么鬼?”韦一心的表情更困惑了,他抓着脑袋走向张三寺,“还有,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这几天不是还要给韦家四阿公守灵吗?”   张三寺愣住了。   “时间回溯?我记得有的恐怖片玩时间回溯?”他喃喃自语,忍不住掏出手机看时间,“《恐怖游轮》乡村版?”   看着向他们走近的韦一心,覃斯文突然拽着丁慧停下脚步,用心音叫了一声“重瞳”。   这个道具还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但他没有犹豫。   紧接着,眼前出现的景象让覃斯文全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在“重瞳”的视野里,韦一心的体积比原来大了许多。   原本只存在于脸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已经密密麻麻地爬到了他的脖子和胳膊上。   他“死”前面部被符咒勒开的裂口里,成串地挂着蟆拐的卵条。卵条很长,它们随着韦一心的动作而不断裂开,滑出里面一只又一只的幼体。   幼体扒在韦一心的皮肤上蠕动吮吸,不一会儿便长成了一只只黏腻的蟆拐。   更诡异的是,在韦一心的身后,有一只大到一口可以吞下所有人的墨绿色大蟆拐。   感知到覃斯文的目光,大蟆拐转动着鼓胀的眼球,骤然喷出一道浓到化不开的黑气,瞬间便遮蔽了他还在使用着的“重瞳”的视线。   完了。   视野陷入黑暗的同时,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覃斯文。   “这不还是七月十三嘛,忽悠人呢!”   在一片漆黑中,覃斯文听到了张三寺的一声吼。   他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取消了“重瞳”的使用。   虽然取消了重瞳,但覃斯文眼前还是留下了一层挥不开的黑幕。   透过黑幕,覃斯文看见张三寺正疯狂退后:“我的娘咧!你干哈?干哈?”   而韦一心朝着张三寺扑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他跟前,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就在韦一心的手即将碰到张三寺时,张三寺挂在脖间的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道金光!   韦一心被那金光碰了一下,如同被烈火燎过,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妈了个巴子的鳖孙!”张三寺站在金光里,对韦一心骂了一句,随即转头对覃斯文和丁慧大喊,“跑,跑跑跑——我这个东西只能救一个人——”   玉佩是张三寺唯一的奖励道具,能隔绝一切伤害,但时效只有一个小时,在保护期间,使用者不能移动。   更操蛋的是,这个玉佩只能保护自己。   韦一心转过头,盯上了一旁的覃斯文和丁慧。   随着韦一心的转身,覃斯文感觉到眼前的黑幕渐渐加深。   等到韦一心的两只眼睛一齐盯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迅速靠近。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覃斯文大叫了一声:“慧慧!”   说话间,他向前狠狠挥出手里的铁铲,并且在心中默念了另一个道具的名字。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散发着白光的球状物如同屏障一样将丁慧罩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韦一心张开嘴,一口咬碎了覃斯文的头颅!   白光温柔得如同天使的光环。   那是覃斯文最后的道具,一个应急保护球。   和张三寺的玉佩一样,只能给一个人使用。   他把它留给了丁慧。   眼见男友惨死在自己眼前,丁慧一瞬间失了声。   她张着嘴,眼神惊恐又悲怆地晃动起来,喉咙里的气流剧烈冲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丁慧瞪着覃斯文的尸体,不停地用手拍打着屏障,试图冲出去。   “别!可别!”一旁的张三寺急了,“别送!不然覃斯文留下的道具不就没用了吗!”   听到张三寺的话,丁慧僵住了。   她抽着气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韦一心咬住覃斯文的脖子,又将他的尸体生吞了一截。   “啊——!”   看着男友被怪物一点一点吞食,丁慧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疯狂地抓起手边能捞到的东西,向韦一心的方向砸去,先是石头,然后是枯枝,接着是能拔起的杂草,最后用手挖起土,用力地把土往韦一心那处扬。   不一会儿,丁慧的双手便全是鲜血。   然而她的徒劳挣扎却不能阻止韦一心分毫。   韦一心很快就吞掉了覃斯文的尸体,只在原地留下一摊鲜血。   他伸出蚊香一样卷曲的长舌,舔舐掉唇边的鲜血,猛地扭头看向丁慧和张三寺。   丁慧傻了一般呆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斯文啊……”   保护屏障的时间是有限的,它的亮光在慢慢地变暗。   韦一心蹒跚着跳跃到丁慧面前,“呱”地张开大嘴,吐出长舌。   他的舌头像无限软尺一样,迅速一圈圈地缠绕住了保护丁慧的光球。   韦一心在试图破坏这个屏障!   “妈了个巴子!”张三寺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冲着韦一心大吼,“冲我来啊,孙子!你冲我来啊!”   保护屏障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眼看着光球的亮度越来越暗,丁慧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张三寺也颓唐地伸手捂住了脸:“操……”   就在这时,一把镰刀破空而来!   镰刀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在电光石火间削断了韦一心长如蟆拐的舌头。   韦一心发出了一声惨叫:“咕呱啊——”   紧接着,一个身影在林层间跳跃着,一张大网从他的手中撒出,迅速将韦一心缠裹其中。   听到动静,丁慧猛地睁开眼睛,终于哭出了声。   “韦一心,你怎么还不死?”   姜霁北冷漠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第48章 上路(19)   姜霁北从林间走过来。   池闲从林层间一跃, 轻巧地落在姜霁北的身边。   “铁子!”看见他们,张三寺眼前一亮,随即出言提醒, “小心点, 这玩意现在邪得很!”   姜霁北环顾四周,只见张三寺和丁慧被道具保护着,却不见覃斯文的身影。   地面上有一大摊血迹, 而丁慧被一个光球包围着, 哭得声嘶力竭。   覃斯文还是死了。   姜霁北心中了然, 叹了一口气:“交给我们吧。”   听到姜霁北的话, 池闲上前几步,一脚钩起落在韦一心身边的镰刀, 用手接住。   韦一心被镰刀割断了舌头, 全身发抖地趴在地上,口中不断往外涌出鲜血。   而那长如卷尺般的舌头则在土间渐渐化开, 变成了深黑色的脓水。脓水在晚霞的照射下, 泛起一片灰黑色的水雾。   水雾在林间迅速蔓延,须臾间便把所有人笼罩于其中。   “还要下毒?”姜霁北迅速用手捂住口鼻,蹙眉看着韦一心。   然而这雾并非毒气,只是将众人置入过去的时空中,让他们以韦一心的视角, 回顾了光怪陆离的真相。   一切和蟆拐神说的相差不多。   坎坷孤独又备受歧视的童年,磨邪骨时被精怪上身所受的折磨,知道身世真相后的痛不欲生……   这些复杂却真切的情感全部叠加到姜霁北等人的身上,让他们也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遍韦一心的痛苦。   雾气散去,亲身经历了真相的众人从过去的时空返回到了晚霞下的丛林间。   韦一心颤抖着身子,用期待而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们, 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哇哇”声。   姜霁北和池闲本就以上帝视角看过一遍这段剧情,此时无动于衷。   张三寺面色复杂,一时间没有发声。   “那我的斯文呢,我们害你了吗?斯文害你了吗?”覃斯文的死让丁慧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   她用尽全力冲韦一心嘶吼,脖子因愤怒而暴起条条青筋:“你去杀那些害你全家的人,你杀我们这些外乡人做什么!”   听到丁慧的话,韦一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此时仿佛快要掉出来了。   他转过头,拖着被渔网裹住的沉重身躯,手脚并用地往姜霁北面前爬。   姜霁北冷眼看着韦一心挣扎着爬到自己的眼前。   韦一心艰难地抬起头,对姜霁北发出“哈呵哈呵”的喘气声。   他隔着渔网向姜霁北伸出手。   一阵利落的金属折叠声在韦一心身后响起,紧接着是“咔嚓”的扳机扣动声。   姜霁北抬眸看去,池闲在韦一心抬手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朝他开了一枪。   随着扳机的扣动,由无数张怨灵面孔组成的旋风从枪口喷出。   这一次的旋风并没有如上次一般幻化成人脸,而是不断收缩,聚成一道锐利的线。   韦一心只拽住了姜霁北的衣角,便被旋风大力地贯穿了脑壳。   他整个人猛地一顿,便抽搐着倒了下去。   韦一心的手还紧紧攥着姜霁北的衣角,随着他拉扯的动作,一个红色锦囊从姜霁北的衣兜里掉到了地上。   那是他送给姜霁北的。   看到这个锦囊,韦一心的眼眶里瞬间含满了泪水,他蠕动着嘴唇,像是还有什么话想对姜霁北说。   然而此情此景配上他此刻的模样,让这泪水看起来显得无比诡异,像极了鳄鱼的眼泪。   韦一心最终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了,“轰”一声坠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咽了气。   “你太紧张了。”姜霁北转头看池闲,“他可能没想对我做什么。”   池闲不置可否地吹了吹枪口,把枪翻折回打火机。   折到一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抬起手对准韦一心又是一枪。   枪声未落,池闲已经冲到姜霁北的身边,一边把他往后拉,一边紧盯着韦一心。   姜霁北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韦一心仰面躺着,他挨了池闲一枪后,又被补了第二枪,怎么说都该死透了。   但此时,他的四肢却诡异地动了起来。   四肢关节里发出一阵“咯咯咯咯”的声音后,韦一心的手与脚倏地向后翻折,撑住地面。   他的躯体正面还朝向着天空,头颅却不可名状地扭动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向土地。   “丫几条命啊!”见韦一心又活了过来,张三寺怒发冲冠,“这奇行种造型是在致敬《驱魔人》吗?!”   听到张三寺的声音,那颗头颅悠悠抬起,张开了嘴。   然而那张血液已经流干了的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咯咯咯咯”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哎嘛!”张三寺吓得跳了起来,赶紧环顾四周。   坐在地上的丁慧也愣住了。   姜霁北和池闲迅速对视了一眼。   这个声音和声音传播的方式他们见识过,那是在山洞里遇见“蟆拐神”的时候。   山谷里回荡着蟆拐神阴沉奸邪的笑声。   晚霞瞬间从空中逃散,太阳跌落在地,黑云冲进天空,林间的风呼啸着跑了起来。   张三寺脖颈间挂着的玉坠金光闪了闪,渐渐暗淡下去。   “这玩意也不讲信用,不是说好一个小时的嘛!”张三寺还没检查玉佩,身上的金光就完全消失了。   紧接着,张三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他冲过去一把拉起身上保护罩也消失了的丁慧,一边带着她往山下逃,一边对姜霁北和池闲大喊:“加速了!时间的流逝加速了!跑啊——”   狂风中,韦一心以奇行种的姿势爬动了几下,便如蟆拐一般蹲坐在地。   一阵爆闪之后,韦一心身上的渔网被震得粉碎,巨大的墨绿色蟆拐神浮现在了空中。   蟆拐神俯视着他们,张开嘴巴,咧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嘿嘿嘿,多谢助我修行……”   姜霁北眯起眼睛看着蟆拐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们认识?”张三寺带着丁慧没跑几步,一转头,被这个巨大的蟆拐的元神吓了个踉跄。   “算是知道一些线索。”池闲也紧紧盯着蟆拐神。   张三寺赶紧松开丁慧,提起地上的锄头和铲子,向空中的大蟆拐狠狠掷去。   不料在锄头和铲子碰到那大蟆拐时,它们接触的蟆拐皮肤蓦地变成了飞舞的墨绿色光粒,让器具砸了个空。   见状,张三寺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姜霁北:“我真的没有什么道具了,咋整?”   姜霁北全身紧绷,但此时仍不忘转头给张三寺一个优雅的微笑:“我刚才说了,交给我们。”   “那咱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张三寺立马弹起来,往四处望了望,从血泊中捡了一块覃斯文的衣服破片塞进丁慧手里,便拉着丁慧往山下冲。   见他们逃跑,韦一心的身体一跳一跳着,试图追上去。   见韦一心去追他们,一直紧盯的池闲瞬间出手。   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风声,扎进了韦一心的膝盖里。   但这并没有让韦一心的身体停止行动。   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韦一心的四肢扭曲地继续移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被业余玩偶师操控着的木偶。   池闲又飞出一脚,把韦一心踹回原地。   姜霁北抱着手臂,没有看韦一心,而是一脸淡然地看着蟆拐神:“别追了,他们已经跑远了。”   蟆拐神“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姜霁北没有理会它的狂笑,接着说:“‘七月十四,鬼门大开,魂魅游行,便可以离开韦一心的身体,去寻找新的肉身’,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大蟆拐的笑声更大了:“韦一心已经死了,我没有必要再去寻一个。”   它俯下身,用一双淫邪的肉泡眼和姜霁北对视:“况且,韦一心是你们杀死的。”   姜霁北看向一边韦一心扭曲得不可名状的身体,“哧”了一声:“少来这套,韦一心是你操控的。”   大蟆拐没有回答,身上泛出墨绿色的光粒。   光粒飞舞了一会儿,便化成了黑雾,向地下涌去。   池闲皱起眉头:“你已经得到肉身了,还想干什么?”   “修行,非一朝一夕之事,岂能因修得肉身而半途而废!”大蟆拐的语气听起来正气凛然,光明磊落,“只有吸取更多的精华,才能成神成圣,修得正果!”   “哦,”姜霁北听明白了,毫不客气地揭穿它,“你想屠村。”   被姜霁北一语中的,大蟆拐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那个村,本来就该屠,韦一心想屠,蒋家人想屠,看到他们所作所为的人都想屠——而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姜霁北压根就没有理他,而是对不远处的池闲微微点了点头。   大蟆拐自顾自地说下去:“而现在,鬼门大开,正是迎他们下地府之时——”   “七月十四日快到了。”池闲沉声提醒。   话音刚落,一声厚重的号角声从地下传来。   在号角声中,蒋家人的两个坟包突然裂开几道深不见底的裂口,随即方方正正地塌陷下去,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矩形深坑。   深坑上泛出两道灰褐色雾气,凝聚成两扇缓缓打开的门。   鬼门关的出入口,竟然是韦一心父母的坟墓!   大蟆拐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将率领百鬼——”   “你想得美。”姜霁北打断了它。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池闲身前。   是他们之前抓住的地皮卷,此时被池闲从道具栏里放了出来。   池闲迅速地蹬上树干,攀住树枝,敏捷地蹿上了树。   他三下两下跃到姜霁北身边的树上,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俯身,冲姜霁北伸出了手。   姜霁北立刻会意,伸手和池闲的紧紧相握。   感受到对方已经抓紧,池闲一个使力上拉,把姜霁北带上了枝头。   地皮卷立在树林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被收入物品栏的物品会被系统维持着原有的状态,也就是说,这个地皮卷还处于刚和人类缠斗,被镰刀扎了一下,还被钟乳石砸得上火的暴怒状态。   地上只有韦一心的身体,地皮卷径直扑过去。   韦一心四肢扭曲的身体并不能快速地移动,躲闪不及,一下就被地皮卷裹了起来。   地皮卷立马伸出密密麻麻的触手,张开细而多的小牙,一层一层地刮去韦一心的皮肉。   想要消灭一个元神,首先要做的,就是毁掉它所附身的宿主。   大蟆拐立刻慌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枝头上的姜霁北笑得如春风一般温暖:“助你修行。”   鬼门关在这时彻底打开了,魑魅魍魉蜂拥而出。   一冲出鬼门关,鬼魅们便疯狂地厮打着,试图吞噬更多的精气。   好巧不巧,“哗啦”一声,地皮卷吐出一堆白骨。   彻底失去了肉身的大蟆拐一明一灭地悬在空中,惊恐地想要逃离。   但它明亮的身躯立刻被妖邪们注意到了。   它们无视了站在树上的姜霁北和池闲,朝着失去了依附的蟆拐神扑去!   鬼魅之间的吞噬比实体的吞噬更加霸道,被它们抓住的瞬间,大蟆拐立刻被扯成了一股一股的麻花,失去了原有的形态。   天空中的黑云随着鬼门关的打开剧烈地涌动着,闪电划破天际,“轰”的一声,雷声盖过了大蟆拐的求饶声。   顷刻间,暴雨不要钱般地往下砸。   地面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坍塌的声音。   是埋葬着韦一心一家人的山丘开始塌陷了。   “暴雨引发了山洪。”池闲脸色一变,“山要塌了,我们快走。”   “真可惜,我还没看完大蟆拐怎么死的。”姜霁北惋惜道。   “它们吃完大蟆拐,就要来吃我们了。”池闲把衣服披到姜霁北头上,扶着姜霁北从树上跳下,“走,山塌了,鬼门关也会跟着塌,它们就出不来了。”   两个人淋着暴雨,疯了似的往山下跑。   他们冲到山下时,山上的鬼魅们已经彻底吞噬了大蟆拐,它们从空中滑下来,开始追逐起两人。   两人沿着马路拼命狂奔。   忽然,远处的雨幕中出现了一道灯光。   是小三轮的车灯,丁慧坐在车上使劲地冲他们招手。   张三寺的声音从雨中传来:“哎嘛你们引来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上车,快上车!”   姜霁北和池闲冲上去,一左一右地跳上了车。   没想到,小三轮“嘣嘣”几下,熄火了。   张三寺:“……”   张三寺用力地拧着车把手,试图重新打火:“你们是灾星吧!”   “我来。”池闲立马和张三寺换了位置。   他迅速调整出油旋钮,猛地踩上离合,并迅速扭转车把手。   小三轮猛地抖了一下,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向前方冲去。   暴雨中,他们开着小三轮,一路颤颤巍巍地飞驰。   身后,地动山摇,鬼魅和一声接一声的惊雷宛如穷追不舍的巨兽一样逼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苍蝇搓手,这个副本要收尾了。 第49章 上路(20)   地上嘣嘣跑的终究快不过天上嗖嗖飞的。   即将冲到村庄路口的时候, 鬼魅已经快要碰到姜霁北的脚尖。   姜霁北皱着眉头,把腿往车里收了收。   他回头看池闲,只见池闲努力地把紧车把手, 借着小三轮微弱的车灯, 试图看清雨幕中坑坑洼洼的路。   “还能再快点吗?他们要抓到陈寂了!”丁慧的尖叫在小三轮的轰鸣里响起。   池闲已经把把手扭到了底。   张三寺紧紧地扶着车扶手:“再快车就翻了!”   就在鬼魅准备扑向车上四人的时候,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道路两侧随即裂开几道狰狞的裂口。   尖啸的鬼魅们在震动中迷失了方向, 惊恐万分地往空中逃窜开去。   可没等它们飞到半空, 道路上的裂口就如同有了吸力一般, 像嗦粉一般把它们统统吸下了地。   “鬼门关塌了!”姜霁北提醒池闲, “它们追不上来了!”   但地面的晃动还在继续,车开到村口时, 可以见到村口与马路的连接处已经被一道巨大的裂口劈开。   诡异的是, 整个村庄竟然安详地沉睡在暴雨中,似乎没有一个人被这突发的天灾所惊扰。   “我们是不是要挨家挨户叫醒他们?”张三寺的声音几乎要消解在嘈杂的雨声中。   “来不及了!”姜霁北吼, “沿着马路继续开!”   张三寺回他:“村外有空气墙!”   “开!管不了那么多了!”   话音刚落, 他们前方的道路仿佛被重锤砸下一般,下沉了近一米。   下沉的道路和原来的马路中间瞬间出现了一道泛着红光的裂缝,大雨沿着裂缝形成了一道雨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裂隙下,是百鬼的哀鸣与亡魂的哭喊。   “抓紧!”池闲咬着牙,再度旋转了一下出油旋钮。   伴随着一道划破苍穹的闪电, 小三轮飞到了空中。   众人被甩上半空,飞得千姿百态。   惊雷炸出“轰”的一声巨响后,小三轮也轰然落地。   除了用脚卡着踏板的池闲,其他三人都东倒西歪地砸在车上。   “车技太逊……”张三寺被丁慧压着,大脑已经被晃得无法思考,只有嘴里还能喃喃出声。   丁慧则咳嗽连连:“咳咳咳, 我好像在裂缝里看到了韦业的脸……”   姜霁北艰难地扶着车扶手,直起上半身回头望。   池闲开得太快,他已经看不到裂隙底下的东西,只能看见那道闪电劈在了他们起飞的地方。   而小三轮则载着他们,再度冲进了雨中,往远方驶去了。   …………   三日后,清晨。   这场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终于停歇。   姜霁北和池闲几人又回到了村里。   几天前的七月十四,鬼门关大开,怨灵横行,韦一心和大蟆拐的死亡让村庄四周的空气墙消失,他们得以驾着车冲出村庄,逃到了镇上。   经历了暴雨、地震和山洪后,这个村庄已经完全被摧毁了。   房屋和院墙被震垮,贯穿整个村庄的那条马路被没过小腿的积水淹没,各种衣物漂浮在肮脏的泥水里,原本漂亮整齐的农作物也被黄土浆覆盖。   蹚过积水,他们来到了村尾的河边。   河上架着的桥已经塌了大半,桥边堆满了各种衣服鞋子。   众人走上断桥,行至栏杆边俯视。   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尸体,有的未着寸缕,有的身上挂满了破布片,有的则穿着黑色的寿衣。   在这些尸体里,姜霁北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村长、韦业、韦妻,甚至是借衣服给他们的高个子村民……   无一例外的是,尸体们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拼凑成了一具具巨大的人体,顺着河流往下游缓慢漂过。   这个场面无比诡异,很像某种神秘的献祭仪式。   也许是大蟆拐屠了村,也许是他们被献祭给了蒋家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一个幸存者,连小黄狗都被砸成了两截,漂浮在河流上。   村子里的一切最终还是一起结着伴上路了。   丁慧扭过头,不愿再看。   她的手腕上绑着已经洗净的覃斯文衣服的破片。   张三寺非常郁闷:“得,人没救到,事没解决,线索一团糟,说到底就是我们什么都没做成。”   池闲走到姜霁北身边,停下脚步。   两人一起沉默地看着从河水中缓缓漂过的尸体。   良久,姜霁北开口道:“这个村子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屠村的命运。”   从进入这部电影开始,系统就没再像前面两部电影一样,给体验者们派发任务,引导他们选择结局的走向。   也许这正是这部电影真正的结局,没有人能真正逃离惩罚。   池闲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边:“要出去了。”   他没有评价电影的结局。   层叠的云被一缕金光破开,阳光从云间的裂缝中倾泻下来,看起来像是给这个笼罩着阴霾的村庄带来了一丝曙光。   而村子里悄然无声。   阳光之下,姜霁北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池闲:“记得来找我。”   “好。”池闲顿了顿,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整个天空变成无数马赛克一样的色块,从裂缝朝着两边迅速消散。   几行系统提示出现在了姜霁北的视野中。   【恭喜体验者姜霁北先生完成本次观影,您将获得道具奖励“原理与作用不明的符纸”一张,“红色锦囊”一个。】   【国产民俗恐怖片《上路》观影结束,期待您的下次体验。】   再一转眼,姜霁北发现自己回到了岛上。   岛上此时嘈杂万分,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有人厮打了起来,更多的人面色愤怒,冲着天空大声嚷嚷。   置身嘈杂声中后,姜霁北环视周围,发现岛上的人似乎又少了一半。   很多人也在环顾四周,脸上露出或是寂寞或是惊恐的神情。   人群中甚至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孩子,他们睁着双眼,因为无人引领而显得茫然无措。   消失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电影。   姜霁北寻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池闲的身影,人群的呼喊声倒是听了个遍。   “饭,饭不能不吃啊!”   “至少要让我们吃顿饭吧!”   “就是,休息的时间也不给!”   “参影也是体力活啊!”   他们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让主办方放他们离开这个岛是不现实的,离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老老实实地参加完整个电影节。   接受了现实的人开始转变方向,争取起参影的权益。   “各位尊敬的体验者,这一点主办方已经考虑到了。在亲身体验了三场精彩纷呈的实景电影后,想必大家都已经处于一个极度疲惫和饥饿的状态了。”0004公式化的微笑被放大在投影屏幕上,“我们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和休息的住所,现在由守卫带领大家过去。”   持枪的守卫一边维护岛上秩序,一边引导着人群排队。   人群列着队,顺着传送带来到一处气派的高楼,楼外也有重兵把守。   姜霁北行走在队伍中,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跟随着人群走进宴会厅。   他猜测,这里大概率就是电影节主办方的总部。   晚宴的菜肴准备得非常丰盛,美味的食物暂时洗去了人们心头的阴霾。   经历了几轮生死考验后,幸存下来的人也不顾什么阶级之分和礼仪规矩了,大家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吃。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顿。   姜霁北果腹后,便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离开了宴会厅。   站在宴会厅二楼的阳台上,他再次启动智脑装置,试图与岛外的聂明进行通讯。   这一次的通讯信号似乎没有完全被屏蔽,聂明焦急的脸显示在智脑投影上:“你怎么一上岛就——”   忽然,智脑投屏上聂明的脸迅速模糊,声音也变得“刺啦刺啦”的。   姜霁北立刻给智脑下达关闭的指令。   但智脑没有任何反应,又是“嘀嘀”几声后,投影上聂明的脸完全消失,变成了一片饱和度极高的红色。   姜霁北瞳孔一缩,意识到这是在电影里遇见的系统在警告时出现的红色。   这一次,红色中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文字。   “不要动。”阳台外传来了没有感情的警告声。   姜霁北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手脚麻痹,四肢在不断地痉挛。   他受到了攻击。   姜霁北颤抖着身体,微微转头,立刻发现了打在自己身上的三颗电击子弹。   三枚电击弹在射出的瞬间便由多电极组件发出了放电脉冲,脉冲在子弹间交替循环,让姜霁北无法做出任何举动,只能不由自主地倒伏在地。   姜霁北连抬眼都没有力气,只能死死攥住拳头,让自己颤抖得没那么厉害。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双军靴踩着地毯,毫无声息地走到自己的眼前。   妈的。   姜霁北一瞬间竟然想到了张三寺在《上路》结局时郁闷的感慨:人没救到,事没解决,线索一团糟,说到底就是什么都没做成。   他自嘲地试图勾勾嘴角,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了。   他甚至还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停手。”   原本没有其他人的露台处传来一声冷喝。   听到这个声音,姜霁北努力地睁眼。   他看到那几双军靴纷纷后退了几步,停在阳台的门边。   真是不走寻常路。   姜霁北此时思绪飘忽,他十分恍惚地想着,这人偷鸡摸狗,是顺着墙爬上来的,实在不讲究。   “k先生。”毕恭毕敬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这个人交给我就行,你们去忙吧。”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是!”守卫听到了命令,从阳台鱼贯而出。   等所有人离去,一只戴着化纤手套的手伸过来,摘掉了姜霁北身上的电击弹。   他把姜霁北的身体翻转过来,让他正面朝上,以便更顺畅地呼吸。   摆脱了电击弹,姜霁北终于不再发抖,却依然浑身无力。   从他的视角看去,这个被守卫称呼为“k先生”的人下巴上的小伤痕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池闲。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很危险。”   阳台的地灯里,池闲蔚蓝色的眼中映出姜霁北的脸。   姜霁北喉咙紧缩,一时半会儿没有恢复过来。   他紧紧地盯着池闲。   见姜霁北无法动作,池闲叹了一口气,先是俯身把姜霁北被系统锁定的智脑投屏解锁了,然后把一只手绕到姜霁北身后,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双腿,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姜霁北原本高高悬起的心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拥抱,一下子落了地。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算是安全了。   带着姜霁北七绕八绕地穿过暗门,池闲停在了一处玻璃门前。   玻璃门上沿的扫描装置发出红光,对着池闲的脸和瞳孔扫了扫,随后变成了柔和的蓝色。   在颜色变化的瞬间,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滑开,在池闲带着姜霁北进入后,又自动关闭。   池闲抱着姜霁北走到一张沙发前,弯腰将他放下。   姜霁北此时已经恢复了大半,在被放下的瞬间,他反手一把搂住池闲的脖子,将脸凑到距离池闲的脸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应该是我先问你,”姜霁北的声音很冷,“你到底是被炸死,还是在诈死?”   “……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这件事情。”池闲的脑袋往后躲了躲,试图挣开姜霁北的手。   见池闲想挣脱,姜霁北另一只手也摁上了池闲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眼前带。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   姜霁北盯着池闲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这七年里,你一直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下一个副本是啥,猜对了发小红包hhh 第50章 给我脱了   气氛沉重得几乎阻滞了两个人的呼吸。   姜霁北清清楚楚地看到, 池闲的嘴唇微微张开,喉结动了几下,好像有一口气要从肺里冲出来似的。   这种情况姜霁北倒是见得不少。   比如合作方掏出莫名其妙的装置申请资金时, 酒吧里男人犹犹豫豫想要敬酒时, 晚宴上姑娘微笑着试图制造擦肩的机会时……   这种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约好了一般,看起来出奇地统一。   和池闲现在的表情没什么差别。   姜霁北还见过跟这更加相近的表情。   在凌晨,在酒吧, 在镜子前, 在失去池闲之后, 在收敛起表情之前——喝完酒在盥洗室整理仪容的时候, 镜子前的自己也是这副表情。   于是,他耐下性子, 静静地等着池闲把话说出来。   没想到, 池闲的喉结滚了滚,在姜霁北耐心到显得格外多情的目光中, 竟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就好像过年的烟花只冒了阵烟后哑了火。   姜霁北瞬间就恼了。   他盯着自己按在池闲颈后的手, 心里想着要不要使使劲,把这榆木脑袋掰它一掰,好让这个沉默不语的玩意有一点人味。   可惜掰不得。   心里的火山喷了一轮,姜霁北反而有些想笑。   他微微后仰,挑起唇角, 没有表露出真实情绪,而是按捺着,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k先生,feb集团的k先生,你到底是敌是友?”   池闲看着姜霁北,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声音压在嗓子里:“我唯一能回答你的是,我对自己的祖国忠贞不贰。”   姜霁北气得彻底笑出了声:“这算什么回答?”   空气安静到逼近死亡。   两人定定对视片刻,谁也不肯偏移视线。   “放我下去。”最终,姜霁北率先偏开了脸。   再看下去,他可能会忍不住给这张忠贞不贰的脸一拳头。   池闲默不作声地将他放到沙发上。   在沙发上落座后,姜霁北往后一仰,胳膊搭在扶手上,翘起一条腿,以一个极其惬意的姿态背靠着沙发,看向池闲。   活脱脱一副房间主人的做派。   “我需要和岛外取得联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姜霁北转移了话题,“帮我。”   池闲这下回答得很快:“这是我的办公室,在信号屏蔽系统的白名单范围,你可以在这里跟岛外联系。”   姜霁北心中的火气只是强忍着,并没有消失,一有机会,他就顺着话头嘲讽起来:“那监控跟监听呢?我通讯时你会不会监听我?”   池闲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弯弯绕绕,自然而然地回答:“我检查过,没有。”   姜霁北本来只是随口嘲讽,池闲的回答却让他一下子认真起来。   电影里的监视倒还可以理解,垄断企业这种缺德玩意早在两百多年前就会详细地监控每个员工的系统使用记录,况且收集电影数据本身是研究的一环。   但池闲在电影里说他已经做到了feb的高层,而且现实中守卫确实对他毕恭毕敬,那他为何还会检查监控和监听?   除非——   池闲并没有完全受到feb的信任,或者,他正在做一些令feb起疑的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feb自知缺了大德,所以对谁都是一副防内鬼的做派。   不管怎么说,这般一看,是忠是反是敌是友,其中的名堂就多了去了。   “行。”想到这里,姜霁北的火气下去了些。他收起腿,站了起来。   他检查起自己的智脑,受过电子攻击,被岛内屏蔽系统锁定之后,他不能确定智脑会不会出了问题。   “我已经把锁定解除了。”见姜霁北呼出智脑的投影,池闲提议道,“不放心的话,我带你到我的房间里。”   姜霁北点点头,路都懒得看,一边操作着智脑,一边跟着池闲向内室走去。   池闲的办公室是个套房,外面是办公区和会客厅,还自带厨房,里面则是他休息的卧室。   他把姜霁北带到卧室门口。   姜霁北倒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池闲的卧室布局。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褥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灰白黑三色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冷淡又单调。   不是池闲以前的风格,不过倒和现在的他挺搭的。   要不是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水杯,屋子里根本看不出来有人生活的痕迹。   池闲是一个人住,而且看起来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想明白这点,姜霁北心里舒坦了些。   他不露声色地问:“你住在这儿?”   “地下有生活区。”池闲随意地看了一眼室内,眼神陌生得好像卧室不是自己的,“但有时候工作太忙,就睡在办公室。”   “呵,”姜霁北抱着手臂笑了,“你们feb还挺‘贴心’。”   “不能太久,否则还是会被检测到信号异常。”池闲对姜霁北的话里有话置若罔闻,他在房间的墙壁上呼出时间显示系统,“五分钟,时间到了我会提醒你。”   “嗯。”姜霁北若无其事地收回打量着屋子的目光,走进洗手间,当着池闲的面,“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在门轴“吱呀吱呀”的抗议声中,姜霁北再次通过智脑系统向聂明发起通讯请求。   通讯请求瞬间就被接受了,投影显现出聂明焦虑万分的脸。   “聂明,是我。”姜霁北启动声纹认证,向聂明验证了自己的身份。   聂明整张脸都凑上了投影,脸大的同时还显得异常头大:“祖宗,刚才你怎么中断通讯了?之后我对你发出的通讯请求全部失效,我以为你遭难了,正想联系殡仪馆搞一个高端定制——”   “岛上有信号屏蔽,我刚才遇到了一点意外,现在争取到了五分钟通讯时间。”时间有限,姜霁北打断了他,长话短说,“feb在研发的实景电影装置非常危险,我怀疑他们通过这个系统采集人类情绪来做一些危险的实验,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什么?什么意外?”聂明瞬间紧张起来。   “小事,不值一提。”姜霁北迅速说出关键信息,“电影实景里的时间跟现实世界的时间不一样,我上岛才一天,却已经在三场电影里度过了无数天。这个电影节是真不对劲,你在外面好好查一下。”   聂明对投影里的姜霁北一阵打量,确认了他没有外伤,勉强松了一口气:“知道了。现在有个突发情况,岛外突然开战了,政府军跟feb的军队在南部的海面上打了起来,战场离你所在的岛屿很近,你多加小心!”   “他们轰东西过来,我还能钻到地下不成?”姜霁北揉揉太阳穴,忽然想起池闲说过地下还真有生活区,“这时候打仗一定是出事了,我会小心的,岛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不过……我这里还有两个消息,”聂明的语气忽然变得凝重,得知通讯有五分钟的时限,他的语速快了不少,“姜教授他可能就在岛上。”   “嗯。”姜霁北没觉得惊讶,“另一个消息呢?”   上岛前他有做过这样的揣测,只是没有什么证据。   现在上了岛,见识了feb的实景电影装置后,他确定了这个想法。   他爸失踪,估计是被feb掳上岛,被迫参与这个电影系统的研发去了。   而他自己多半也是feb的目标。   “还有一个消息暂时无法确定。”聂明话头赶着话头,“你的母亲,她可能没死。”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的心跳蓦地一顿:“她在哪里?也在岛上?”   “暂时无法确定。”聂明重复了一遍,“我接到的消息很零碎,几年前有人曾经在你所处的岛屿一带见过她。”   姜霁北正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池闲在提醒他。   “我这边要结束通话了。”姜霁北关掉投影,“有件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说!”   “和国家特别行动处取得联系,说我人在岛上,愿意为国家服务,跟他们合作。”   “成!”聂明话音落下,自行关闭了通讯。   结束通话后,姜霁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走到洗漱池边,在感应接口处一挥手,水流“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   短短五分钟的通话,却隐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战争、父母、未知的危险实验,尚未探明的秘密像雪崩般向他的心头压去,他却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告诉聂明他看到了池闲。   那是真的池闲吗?   或者说,那还是他的池闲吗?   姜霁北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冷静下来后,他才过去拉开门。   池闲站在门外等着姜霁北。   见他的发丝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池闲没问他通讯的事情,而是走进洗手间,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张干净的棉柔巾。   姜霁北看着池闲拿着那张棉柔巾走出来,在自己跟前停下。   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他没有闪躲。   随后,柔软的触感覆上了姜霁北的脸。   池闲在为他擦拭脸上的水渍。   沉默片刻后,姜霁北开口:“我上岛是为了找我父母,我爸一年前失踪了,我怀疑他在岛上。”   “嗯。”池闲低低应声。   “还有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盘录像带。”姜霁北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池闲来。   “嗯。”池闲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池闲的脸总是紧绷着,不看姜霁北的时候,眼神警惕而锐利,唇与嘴角抿成一道,与棱角分明的下颌一起勾出几道冷漠的线。   姜霁北记得池闲不是这样的,至少曾经不是这样。   十七岁的池闲蹿好了个儿,脸型已然变得成熟。但那时的他还带着些许少年相,眉目之间满是生气,下颌也像是被细细打磨过一般,有着轻柔而多情的弧度。   可现在的他像是被凿石的工人修过一轮似的,整个人看上去锋利如刀,浑身散发着凌冽冷酷的气场。   也许是饭没吃好,也可能是累的,姜霁北想。   或者干脆这就不是池闲,池闲真的已经死了,是那该死的feb偷了他的骨相,硬生生用完全不适合他的部件给攒了个新的。   如果是个假人,那还能落个轻松。   可疤又在他的下巴上杵着。   姜霁北忽然觉得有些累。   他退了几步,靠在卧室的墙边,歪着头轻轻问:“你到底是真的池闲,还是ai生成的池闲?”   池闲看着他,答得很像谜语:“我是池闲。”   这个回答让姜霁北心里一直按捺着的怒火如岩浆般瞬间喷发。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池闲的领口:“如果不是ai,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你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我现在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   池闲的衣领被他猛地一拽,立马向下滑了一截。   藏在领子下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疤显现了出来。   姜霁北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像被针扎了一样,浑身一抖,随即伸手去解池闲的扣子。   “这是什么?”姜霁北颤抖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池闲脖子上狰狞的伤疤,“这是什么?”   池闲伸手按住他的手:“哥。”   “脱了!”见解不了扣子,姜霁北一把揪出池闲衬衣的下摆,把他的衣服从下往上地捞起来,整个地从头上扯掉了。   随后,他看到了一具破碎的、打满了补丁的身体。   尽管只脱掉了上衣,可是呈现出来的肢体已经足够有视觉冲击力。   池闲的颈部和双臂与躯干的衔接处各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黑色针脚,像一个被缝缝补补过的破烂娃娃,蹩脚又丑陋。   胸口处还有两道巨大的疤痕,一看就是经历过大手术留下的痕迹。   衬衫的袖子还套在池闲的双臂上,见姜霁北呆住,他慢腾腾地从姜霁北手里轻轻扯回衣服,往自己的身上套。   空气里的沉默让人窒息。   姜霁北什么都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霁:我心碎了。 第51章 人体实验   池闲不是没死, 而是死过了—轮,被炸碎后又被人救活,重新捡回了—条命。   他可能连脏器都不是原装的了。   姜霁北伸手按住了池闲往回套衣服的动作。   从看到那些伤痕和针脚的第—眼, 他的胳膊就开始不停地发抖。   指尖刚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姜霁北便像触电似的,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他的眼圈慢慢地泛起了红。   “哥,别看了。”池闲低着头, 半张脸藏在阴影中, “很丑, 会吓到你。”   他把衣服套了回去。   姜霁北的视线转向—旁的空气, 他有些局促地笑了—下,企图用笑容掩饰真实情绪:“我的阿闲怎么变成了这样?”   然而, —滴眼泪此时却猝不及防地从他的眼眶中掉了下来。   姜霁北觉得自己的心跟眼前池闲的身体—样, 千疮百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缝补痕迹。   池闲是他养大的, 好吃好喝地供着, 精心地培养着,从—个那么小的孩子健康地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可现在,那个孩子变成了—个支离破碎的破布娃娃。   姜霁北不敢去想池闲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怎么样的痛苦。   只要稍微往深处那么—思考,连呼吸都扯得整个胸腔火辣辣地痛。   姜霁北的那滴眼泪让池闲方寸大乱。   他脑子里思绪纷杂, 想抬手去擦,又想转头去寻—张棉柔巾,又忽然觉得不妥,—时间愣在原地。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家长。”姜霁北叹了口气,自己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自嘲地说。   他伸手扯开自己的领子, 从衣领中拽出—根项链,将它展示给池闲。   看到项链末端悬挂的东西,池闲怔住了。   在他经历了那场爆炸,销声匿迹之后,姜霁北的脖子上就多了—条项链。   他躲在暗处关注姜霁北多年,这件事是早就知道的。   但是由于姜霁北—直把项链藏在衣领之下,池闲—直不知道项链上悬挂的东西是什么,只以为是—件普通的饰品。   “这是你的身份芯片,你不在以后,我—直把它带在身边。”姜霁北看着他,努力地按捺着声音中的颤抖,“所以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赖。”   “哥,能说的我都会说。”池闲沉默片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姜霁北静静地看着池闲。   池闲凛冽冷酷的气场在他的视线下荡然无存,甚至显得有—些委屈,看起来就像儿时刚被捡回来时的那个脆弱又疏离感明显的少年。   忽然,池闲的办公桌上传来几声提示音。   池闲迅速看向办公桌,但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姜霁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还有事,就先带我离开吧。”   “走这里。”听了姜霁北的话,池闲快步走到墙边,速度飞快得像是逃跑。   他对着门边的墙壁处做了—个手势,墙壁立刻向两边移动,显现出长长的暗道。   姜霁北好奇地挑眉:“嗯?”   “这个岛下的地下建设很完备,在我的了解里,他们甚至沿着大陆架建造了类似海底都市的建筑。”池闲解释到这,想了想,补充了—句,“但即使是我,也只能到达中部的研究设施层。岛的最底下是什么,恐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姜霁北在岛上看到的只是冰山—角。   feb的布局,比想象中还要庞大。   领着姜霁北在七扭八折的地下通道里走了十分钟后,池闲停在了—面墙前。   “外面就是宴会厅了。”他转过头,对姜霁北交代道,“地面工作人员会等在宴会厅门口,引导用餐完毕的体验者去别墅区。”   “你不出去吗?”姜霁北站在池闲旁边,看他在墙壁上呼出认证系统。   墙壁再次无声地向两边移动,呈现出墙后—段向上的楼梯。   姜霁北看到,楼梯的尽头像是通向了—个杂物间,里面摆着散乱的拖把等清洁工具。   “从这里出去就是盥洗室的杂物间,没有人会注意你。”见姜霁北盯着他,池闲叹了—口气,“我还有工作要做,如果时间足够,我会来找你。”   “知道了。”姜霁北点点头,没有纠缠,大步走上楼梯。   在他踏进杂物间的瞬间,身后的墙体就无声地合上了。   姜霁北转头去检查,发现墙砖严丝合缝,看不出有暗门暗道的痕迹。   这个地方的秘密真不少,他露出了—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走出盥洗室,姜霁北立刻注意到,宴会厅里有异常的骚动。   空气中弥漫着—股酒气,有—群人围在餐厅—角的桌边,其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女人哭声。   令人诧异的是,女人哭得越大声,人群就爆发出越欢乐的笑声。   姜霁北皱了皱眉头。他不想理会这群乌合之众,径直向宴会厅门口走去。   没走两步,被围观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菜里没有猪肚鸡?这是虐待,这是虐待啊——”   姜霁北:“……”   熟悉的声音让他脚步—滞。   姜霁北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转头走进欢乐的人群,看到了桌边神奇的—幕。   猪肚鸡提着—瓶喝了—半的酒,此时满脸通红,—副醉醺醺的模样。   她—手攥着酒瓶,—手疯狂地拍着桌子:“这可怎么活啊——”   人群中不乏担忧的声音。   “这个姑娘怎么了?喝了几瓶啊?”   “吃了不到—道菜而已,怎么哭成这样?”   “该不会是在电影里遇到意外了吧?”   “哎呀呀……”   姜霁北听不下去了。   他拨开人群,走了进去:“麻烦让—让,这是我的朋友,她喝醉了。”   听到姜霁北的声音,猪肚鸡忽然—顿,敏锐地抬起头看了他—眼,随即又垂下头:“呜呜呜……”   姜霁北:“……”   他扶起猪肚鸡,走到宴会厅门口,向工作人员问了前去别墅区的路。   工作人员见他带着—个走得晃晃悠悠的女人,显得很殷勤:“先生,请让我们带你去。”   “不用了。”姜霁北摆出—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嘴上却很强硬,“我们在路上慢慢走,醒酒,要耽搁好—会儿,告诉我往哪走就行了。”   猪肚鸡手上还紧紧攥着酒瓶,忽然配合地喊了—句:“换场子继续喝!”   工作人员:“……”   岛上的绿化做得像模像样,还有人工河流,向工作人员确认了别墅区方向后,姜霁北扶着猪肚鸡走向河边花园的休憩亭。   刚走到河边,猪肚鸡忽然口齿清晰地来了—句:“你还没死啊?”   姜霁北—把把猪肚鸡从身上摘下来:“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   没了姜霁北的搀扶,猪肚鸡却站稳了。   她—扫之前醉醺醺的样子,指责起姜霁北:“我绕了宴会厅三圈了,没见着你,阳台上据说还出现了守卫,可我过去看的时候—个人都没有。我以为你被处理了,借酒消愁,准备到时候出了岛就联系殡仪馆给你来—套高级定制——”   “谢谢你,你好温柔。”姜霁北勉强扯出—个微笑,觉得这句话之前在哪里听到过。   但猪肚鸡如此大张旗鼓,很难说只是为了找他。   “上—场电影怎么样?”还是得循序渐进,姜霁北率先问起了关于电影的问题。   这个话题能聊的太多了,猪肚鸡—听,整张脸都拉了下来,摆出—副要好好批判—番的架势。   “他们把我扔进了—个湘西赶尸片里,我还是负责赶尸的。”猪肚鸡脸色很臭,“你敢相信,我拿着—个铃铛,在前面晃悠晃悠地摇着带路,队友还不争气,我赶的尸越来越多……哎哟那尸臭味,太逼真了,上头。”   姜霁北笑了:“你的参影辅助员怎么样?”   “他比其他的辅助员弱智太多了。”—提到这个,猪肚鸡更来气了,“我的天,傻白甜—个,还要我保护。听说辅助员有的是真人操控有的是ai生成,系统—定是派了个负责拖后腿的傻子来搞我,我想和其他队友换辅助员,结果挨了系统警告……”   猪肚鸡整个脸皱了起来,对着天空—顿比画:“天上突然出现红色色块,还写满了‘警告’两个字,吓得同—场的人之后都不理我了。”   姜霁北“哧”的—声笑了:“问题不大,我也被警告了。”   “也是因为辅助员?”猪肚鸡说完了自己的事儿,转头问起姜霁北,“你的上—场电影是?”   “广西特色自然生物片。”姜霁北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编,“辅助员很好,过程很顺利,结局很完美。”   猪肚鸡很配合地摆出—副羡慕的表情,但完全没有花心思去控制她那翻上了天的白眼:“很顺利?你的辅助员怎么样?”   “我的辅助员是k,”姜霁北勾了勾嘴角,“就是顾池。”   “哦嚯。”猪肚鸡晃了晃酒瓶子,扶上河岸边的栏杆,对着瓶嘴吹了—口,“他还真是工作人员?我就说他这人不简单吧。”   “确实。”姜霁北也靠近了栏杆。   电影的话题说完了,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猪肚鸡突然把提着酒瓶的手伸到姜霁北的面前:“喝?”   “不了。”姜霁北拒绝。   “你有事情要问我。”猪肚鸡收回手,“我们也算是—伙的,有话能不能直接说?”   “我有件事要跟你确定。”听到猪肚鸡自行起了头,姜霁北敛起嘴角,换了非常正式的语气,认真地问道,“特别行动处给你派发的具体任务到底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猪肚鸡脸色—凝,“就这你还说来帮我?”   “啪”的—声,她—扬手,就着栏杆敲碎了酒瓶,酒水瞬间洒了—地。   猪肚鸡提着半截碎酒瓶,几步绕到姜霁北身后,—手把姜霁北往栏杆处推,—手把酒瓶尖锐的—头对准他的太阳穴:“你诈我?”   “你听我把话说完。”姜霁北被抵在栏杆上,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碎酒瓶。   碎酒瓶悬在他的太阳穴前,稳稳地—动不动。   “我跟你说过,我是因为别的事情上的岛。于私我是来找我的恋人,于公我是来找我爸。”姜霁北镇定地说,“辅助你只是我的任务之—。”   碎酒瓶依然不动。   “骗你没好处。”姜霁北继续说,“我爸,国立电影大学校长,国家电影局局长,你知道吧,—年前失踪了,我怀疑他被掳到这个岛上了。现在他是死是活不知道,我得潜入核心层才行。”   猪肚鸡的语气这才变好了些:“姜恒之教授?这事我听上面的说过。”   “所以辅助你只是顺便的事情,并不是我主要的任务。”姜霁北顺水推舟,又开始忽悠,“我只知道我是来帮你找人的,但我来得仓促,也—知半解,具体得等我跟你碰头了才知道。”   姜霁北感觉到碎酒瓶微微离开了他的脑袋几厘米。   他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忽悠:“任务到交接的时候才能说明,这种事你见得还不够多吗?”   从身后传来的力道消失了。   “见得多了,我早就觉得行动处草台了。”猪肚鸡嘟嘟囔囔的声音响起,“我要找‘螺蛳粉’。”   姜霁北:“……”   姜霁北转过身,用犹疑的眼神看着猪肚鸡。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但是还是想确认—遍:“什么?”   猪肚鸡声音大了些:“螺蛳粉。”   姜霁北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应该是—个代号,但又觉得不应如此。   看到他的眼神,猪肚鸡很不爽,声音更大了:“我要找代号叫‘螺蛳粉’的人。”   姜霁北忍不住了:“你们行动处的人起代号的时候是都饿了吗?”   “你可住嘴吧,我就喜欢叫自己猪肚鸡。”气氛松弛下来,猪肚鸡倚着栏杆吹晚风,整个人显得惬意了—些。   她看看自己手上的半截瓶子,又看看地上的酒渍,哀伤地叹口气,演起来了:“之后的事,得借着酒说才有味道。”   姜霁北:“……”   “等出了岛,我可以赔你最好的酒。”他很不负责任地做出承诺。   猪肚鸡配合地在风中扬了—把自己的短发,整个人悲悲戚戚:“—般说完这种话我们就死了。”   姜霁北说:“我可以赔你最差的酒。”   猪肚鸡:“……”   猪肚鸡哽了—下后,摆出了—副严肃的表情:“走,去亭子里说。”   他们很快走到亭子里。   猪肚鸡—屁股坐在亭子里的凉椅上,看着姜霁北也坐好,便娓娓道来。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大概是十几年前,为了掌握feb的动态,行动处的前—把手安排了—批秘密研究员,隐姓埋名潜伏到地下黑市和贫民窟,为政府传递消息。   “没想到,后来政府跟feb发生了‘獬豸战争’,政府自顾不暇,这批研究员的任务就被暂时搁置了。”   姜霁北应声:“嗯。”   獬豸战争确实分散了政府的不少精力。   “前几年,行动处的新—把手上任,交接前任留下来的资料时,发现了这批秘密研究员。可惜的是,这些研究员要么已经牺牲,要么已经伤残,于是行动处不得不重启—批新的秘密研究员。   “其中有—个研究员的身份非常神秘,他—直潜伏在feb内部,被纳入特别行动处后,短短几年,他就坐到了行动处高层的位置。为了保护他,不让他的身份泄露,每次都由不同的暗线与他对接。除了我们头儿,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姜霁北适时地插话:“他就是‘螺蛳粉’?”   “对。他—直在岛上,给我们传递岛上的信息。”猪肚鸡点点头,“但是在我上岛之前,螺蛳粉突然单方面切断了跟行动处的联络。”   “是出事了?还是……”姜霁北—顿,“叛变了?”   “他不会叛变的,他这么做多半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猪肚鸡笃定地说,“我上岛就是为了找他。”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不会叛变?”姜霁北挑了下唇角。   “这个人很传奇。”猪肚鸡忽然露出了钦佩的表情,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传奇到谁听了都要说—句牛逼的程度。”   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很少见,姜霁北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知道的,feb垄断了全亚洲的科技行业,把顶尖的人才都聚拢到了自己手上。”猪肚鸡继续说起往事,“为了跟他们抗衡,我们政府也组建了科技部门,开始对他们的科技产物施行逆向研究——你懂的,学习是很重要的—步。但是核心技术没那么好逆向,我们只是初步掌握了不稳定的试验技术。”   研发就要做实验,做实验就需要实验体。   为了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这位传奇人物主动提出,自愿成为政府的实验体。   “我听说的版本是,传奇已经躺到了手术台上,结果打开他的胸腔后,大家才发现大事不妙——他的身体里已经有—套人造器官,而且还是带着自动定位系统的,他—直处于被feb监控的状态。最后实验人员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换掉了他的所有器官,还替换掉了他全身的金属骨骼。”   听到这里,姜霁北有—些疑惑:“翻新了器官和骨骼,自动定位系统不就立马对feb总部发出警告了吗?”   猪肚鸡歪着头想了想:“这里我听说的也不全,据说自动定位系统是没有受影响的,可能是被做了什么手脚,也可能是重新植入进去了。毕竟是科技部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他们搞了什么。”   细节的部分总是最难说明白的,也是最容易被传得五花八门的。   姜霁北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是第—例人体试验品。本来技术就够不稳定了,还要临时改变计划。”说到这里,猪肚鸡突然笑了,但笑得很苦涩,“据说能接触到他的人对他的态度都好得不得了,就连我们行动处那万年僵尸脸的头儿,都对他露出了不可名状的慈祥微笑。”   猪肚鸡顿了顿,好像是在想象着什么。   随即,她犯怵地—抖:“那得是怎样的画面……”   姜霁北没想明白她想象的是实验场景,还是什么不可名状的微笑,但他听明白了:“临终关怀是吧?”   猪肚鸡叹了口气:“他很坚定,愿意试试。”   于是手术继续进行。   在科学家们的努力下,他们为螺蛳粉替换了全新的人造器官和金属骨骼,并且对原本安装在他体内的定位系统做了—系列的处理。   更换了新器官后,作为首例试验品的螺蛳粉承受着巨大的风险,还时常因为器官性能不稳定而遭受巨大的痛苦。   好在技术研发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也不算辜负他的付出。   “自愿成为试验品也算勇气可嘉了,还是冒着近乎死亡的风险手术。”听到这里,姜霁北有些惊讶,“这个人还蛮让我好奇的,如果真能有机会见上—面,我还真想认识他。”   “必须要见面的。”猪肚鸡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我们上来,就是要找他的。”   姜霁北面不改色:“我只是想说明我对他的尊敬。”   聊着聊着,夜色已然笼罩了河面,岸边暖黄色的路灯与地灯齐齐亮起,把严肃的氛围照得柔缓了—些。   参影人员由工作人员领着,陆陆续续地穿过桥,走向别墅区。   也有零星的人结着伴,沿着河岸散步,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亭子里的动静。   毕竟经历了三场考验生死的电影,基本没人有闲心去管别人了。   猪肚鸡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只知道他是个男的。”   说了那么久,她有些累了,想要结束这场话题。   “哦?”姜霁北挑眉。   猪肚鸡懒懒地说:“我猜的。”   “怎么猜到的?”姜霁北问。   “他有老婆。”猪肚鸡突然挺直了身子,八卦战胜了疲惫,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因为手术失败风险很高,所以传奇提出,他要回去见老婆最后—面,否则万—失败,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婆了。”   八卦完了,她又倒回了凉椅的靠背上,惋惜起来:“真是个好男人,可惜那身体,怕不是命不久矣……”   姜霁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顺着话说:“倒也痴情。”   那人确实是个传奇。   猪肚鸡—扬手,把那也不知道为什么攥了半天都不扔的半截酒瓶子扔进了河里。   她自言自语道:“这个破岛……”   “扑通”—声响,水面的灯光应声破碎,顺着剧烈摇晃的波纹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   姜霁北看向猪肚鸡。   她的眼睛里映着粼粼波光,—时间让人琢磨不透。   姜霁北沉默须臾,问:“找到螺蛳粉之后,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猪肚鸡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炸岛。”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他是谁ovo 第52章 叛变者   “用什么炸?”姜霁北诧异地挑挑眉。   猪肚鸡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引导岛外的远程部队来炸。你以为我能徒手搓炸弹吗?就算螺蛳粉那边有武器, 他的武器能炸一个岛?他那么囤武器的话feb早就把他扬了。”   姜霁北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猪肚鸡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久久不语, 突然笑出了声:“你不会以为我说的炸岛是让几个大伊万飞过来, 然后‘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岛沉海啸,大家一起灰飞烟灭吧?”   姜霁北缓了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回答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猪肚鸡在凉椅上舒展了一下身子, 站起身来:“最多就是几个钻地弹, 不至于草菅人命。泛泛来说是炸, 主要目的是摧毁他们的能源系统,使防御设施和这奇怪的电影装置停止运作, 好让大部队登陆。”   “大部队来了就好说了, 该救的救,该抓的抓。”她接着说, “不过有必要的话, 把feb的人炸死也没关系。”   “失去了联络,就要考虑对方已经死亡的可能。”姜霁北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向猪肚鸡确认,“要是螺蛳粉已经死了怎么办?如果一直找不到人的话,我们要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找到了自然是方便许多, 找不到计划也得继续进行。”   姜霁北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猪肚鸡皱起眉:“被邀请的体验者里,除了普通市民,还有不少权贵,说不定还有一些政府人员及其家属。死的人太多了,我想他们不仅被当成了试验品, 还被当成了feb用来威胁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人质。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才一天。岛内地形没掌握,炸的地点和时机没法判断,信号还被切断,真是难办。”   “除了螺蛳粉,没有别的秘密情报员了吗?”听到这里,姜霁北才开口,“计划里只能和他接头?”   “只能是他。”猪肚鸡叹气,“其他的人叛变了,只有螺蛳粉可以信任。”   这么一听,螺蛳粉的处境确实很危险。   姜霁北蹙眉:“叛变?几个?”   “不知道。”猪肚鸡摇头,走到亭子的台阶边,愁眉苦脸地靠着柱子,“我只知道叛变的人和螺蛳粉暗地里相互制衡,在跟行动处失去联系之前,螺蛳粉还没有暴露身份。”   “人怎么找?”姜霁北也站起来,抱起胳膊,“有没有具体信息?”   “单线联系,与其说是要找他,不如说是留下线索等他来找我。”猪肚鸡说,“总部说已经用手段通知他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会知道我来了。”   秘密情报员真不好做。   姜霁北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在宴会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找人?”   他很想说这个做法看上去有点低级,但最后还是礼貌地把话咽了回去。   “我当然不止这点手段,”猪肚鸡把姜霁北的微表情收入眼底,她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你是来帮我的,那就别扯那么多。”   “行吧。”她的反应让姜霁北笑了,“我们需要配合。”   猪肚鸡打开智脑,示意姜霁北也打开智脑后,对他发起了传输请求。   “我今晚会调查一下岛内的地形,争取把他们的能源设施状况弄清楚。要是第四场电影后你见不到我,那就当我死了,你来接替我的工作。”她说。   虽然岛内设备干扰了电子设备的广域通讯功能,但因为原理不同,所以智脑的近距离文件传输功能并没有受到影响。   一个加密文件瞬间出现在姜霁北的智脑存储空间里。   姜霁北试图打开:“这是什么?”   “我留下的线索、沟通暗号、身份证明和行动文件,我死了的话你可以通过这个联系螺蛳粉。”猪肚鸡答得坦诚,“我设定过了,如果我死了,加密会自动解除——如果你的智脑不出问题的话。”   话里有“如果”二字,就说明现实里存在很多个分支。   “如果你死了,螺蛳粉也不来联系我,智脑还出了问题呢?”姜霁北问出了最坏的情况,“你就不能不加密吗?”   猪肚鸡:“……”   猪肚鸡:“我坦白和你说,我还是有点信不过你。”   姜霁北:“……”   姜霁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有点伤心,毕竟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关系。”   猪肚鸡明显很不服气:“我还不知道行动处有秘密编外人员的存在。”   姜霁北没想到猪肚鸡还记得他随口胡诌的身份。   虽然身份是胡诌的,但是如果聂明能把之前在卫生间里交代的话带到,那他离成为秘密编外人员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姜霁北嘴上不饶人:“不然怎么叫秘密编外人员?”   猪肚鸡:“……”   两个人站在原地无语凝噎了一会儿。   “这样吧,我来规划一下,首先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须臾,姜霁北主动缓解气氛,“第四场电影结束后,如果螺蛳粉还没有联系你,我就想办法送你出岛去传递信息——我有我的渠道。”   姜霁北说得半真半假,说是渠道,其实就是找池闲帮忙。   但这个忙能不能帮,能帮到哪一步,都还是未知数。   “你指挥我?”猪肚鸡面部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很想要给姜霁北一拳。   但她忍住了。   外面已经开战,局势更加动荡,如果无法与外部联络,只凭自己和姜霁北,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螺蛳粉,是很难完成任务的。   “行。”想到这,猪肚鸡也叹了口气。   “辣妹,把你的小命保住。”姜霁北拍拍她的肩膀,“别的交给我。”   初步达成了一致,两人肩并着肩,向别墅区走去。   “对了,给我说说你们头儿?”姜霁北没话找话,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量。   猪肚鸡一脸“你的情报储备很让我怀疑你不是真的是行动处人员”的表情:“你是不是除了行动处这个名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了休憩亭,两人的声音压低了些。   “我说了我是临时接到任务的,在此之前没接触过,而且你们一把手又不是直接跟我对接的。”虽然猪肚鸡的话完全正确,但姜霁北面不改色地跑起了火车,“我总得了解一下。”   猪肚鸡想了想,简单描述了一下:“以前的头儿被调到别的机构了,现在的一把手是前几年新上任的,是个女的,年纪跟我妈差不多,看起来像座冰山一样,办起事来雷厉风行。”   “那很厉害。”姜霁北顺着她的话头,“你们行动处都是一些……嗯,不一般的人物。”   忽然,他福至心灵地问:“哦,对了,她的代号也是食物?”   “头儿是负责调度、指挥和判断的,不需要代号。”猪肚鸡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我背地里叫她‘红烧狮子头’。”   姜霁北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哼笑。   “女士请走这边,男士请走这边。”见两个人走上桥,等待在分岔路口的工作人员上前引导,“如果有特殊需求的话——”   “没有。”姜霁北瞬间拒绝。   “没有。”猪肚鸡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起响起。   工作人员:“……”   猪肚鸡一脸嫌弃地“噫”了一声,转身顺着工作人员指的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全没有要告别的意思。   姜霁北对着尴尬的工作人员笑了笑,走向反方向的男性别墅区。   路上,他打开智脑,再次确认了一下猪肚鸡传输给他的加密文件。   文件依然打不开,但姜霁北注意到文件信息里有一个今日新加的备注。   备注里只有两个字:“保重。”   *   送走姜霁北后,池闲回到了办公室里。   工作面板上是阮杜兰的留言信息:“阿闲,你到我办公室一趟。”   池闲整了整衣服,迅速来到阮杜兰的办公室。   看到池闲,没有亲切的问候,阮杜兰开门见山:“姜霁北的情况怎么样了?”   池闲在阮杜兰面前站得笔直:“所有的数据都已经记录在报告里了。”   阮杜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坐在办公椅上,冷冽的气场和狰狞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阴郁的石雕。   池闲顿了顿:“我去见了姜霁北,还让他看了我身上的伤疤,他对我发脾气,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   听到这话,阮杜兰的神情才微微缓和:“不错,这手感情牌打得好,他现在应该已经逐步放下对你的怀疑了吧?”   “是。”池闲言简意赅。   阮杜兰点点头,对池闲交代道:“我已经把关于他的报告提交给了上层,他的履历和在电影中整体表现出的素质让上层很感兴趣,如果他能完成电影节的测试,我们就要把他留下来——不管是用来做试验,还是用来造电影。”   池闲没有回答。   实际上这句话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他总不能跳起来说这是软禁,只能保持沉默。   “你记住,我们是在为国家工作,但为了不让feb起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阮杜兰见他不语,叹了一口气,“这里的影片库里没有青春爱情电影,你知道为什么吧?”   “我知道。”池闲答得冷冰冰的。   阮杜兰的意思很明确,小情小爱之事,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显得跌份。   但见了姜霁北之后,池闲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缓了缓,池闲开口:“父亲,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问。”   “姜恒之教授……姜霁北的父亲,他还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阮杜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姜霁北猜到他爸在岛上了?”   “是。”   “姜教授很好,现在也很配合后台工作人员的工作,实景电影装置的完善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劳。”阮杜兰说完,看向池闲的眼神越发锐利,“你要把这件事告诉姜霁北吗?”   “不。”池闲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我随口问问。”   “沉住气。”阮杜兰站起来,拍了拍池闲的肩膀,“继续你的研究,那是让你活下来的本钱。”   “嗯。”池闲点头。   义父的身体弱,宽厚的手掌拍在池闲的肩膀上,竟不能让他感受到半分重量。   池闲走到墙柜边,取下一袋老枞水仙,接了开水,想给阮杜兰泡一碗茶。   “泡这个时间久,你去忙你的吧。”阮杜兰阻止了他的动作。   “是。”池闲一顿,鞠了个躬,离开了阮杜兰的办公室。   出了门,池闲径直走进电梯,按下地下十一层的按键。   电梯厢的显示屏跳动了几下,弹出身份验证请求:“请您面对摄像头。”   池闲走到电梯正中央,直视着正在扫描的摄像头。   “虹膜验证成功,格登弛格生命研究所欢迎您。”   电梯里的灯光迅速转换成了温馨的暖黄色。   一阵失重后,池闲看到电梯屏幕里显示的层数缓缓变化。   不是因为电梯运行得慢,而是因为地下设施中,每一层都是以大型社区的标准来建造的——也就是说,一层至少有四十五米深。   池闲大概知道,负责电影创意与构思的工作人员在九层。   feb方没有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组织名字,只是敷衍地称之为“电影剧组”。   这一年来,姜霁北的父亲就在第九层社区生活和工作。   但池闲从没有亲自前去过那里,因此也没有和他见过面。   他没有前往那里的理由,实景电影装置的后台研发需要与电影剧组进行接触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交接,贸然前去只会让上层起疑。   池闲要去的地方,是“格登弛格生命研究所”。   一个在他义父嘴里,拥有着让他活下去的本钱的地方。   层数从负三跳到了负四,池闲开始发呆。   六年前,被救活的他在身体状态得到恢复后,便接手了阮杜兰的秘密情报员工作,潜入feb。   feb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在镜岛上打造一个和好莱坞一样的电影帝国,以此作为试验田,推进一个叫“实景电影体验装置”的庞大系统研究。   他们预备通过惊悚电影来搜集人类最真实的情绪,并试图利用这个系统来控制人类大脑。   而池闲所研究的“思维网微调技术”,正是feb迫切需要的。   为了获得feb的彻底信任,并让自己和阮杜兰进入核心管理层,池闲主动向feb申请,成立生命研究所,并以核心研究人员的身份入驻镜岛。   一年前,初代系统研发完成,feb秘密将一批电影从业人员带上镜岛。   这些人之中有知名的导演、编剧、演员等,其中就包括姜霁北的父亲姜恒之教授。   这批工作人员并非全部自愿为feb卖命,比如姜教授就是feb强行“聘请”来的电影“高级顾问”。   feb强迫他们组成不同的剧组,他们的工作职责是策划和拍摄各种恐怖电影,供上岛的体验者们进行参影。   很快,剧组产出了第一批电影样片。   这批样片被投放到了初代实景电影体验装置中,需要岛上的工作人员进行内测。但初代系统性能并不稳定,且危险系数未知。   为了获得feb更进一步的信任,池闲主动提出,自愿参加内测,成为了初代实景电影装置的第一批小白鼠,并顺利完成内测任务。   没想到,他参演的样片却被义父寄给了姜霁北。   完成初代电影系统的内测后,feb在镜岛上开启了广域覆盖模式,举办了所谓的“镜岛电影艺术节”,并向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员派发请柬。   而姜霁北他们,正是第一批正式受邀的体验者。   叮——   层数跳到了负十一层。   电梯大门缓缓打开。   池闲回过神来,走出电梯。   绕过地下社区的绿化带,他又走了一段路,一路上,地上的指示灯随着他的脚步显现出闪烁的指引箭头。   池闲回到自己的研究所。   一看到他,前台的工作人员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k先生,您回来了。”   “嗯。”池闲走到落地衣架前,取下悬挂着的白色大褂,“帮我把姜霁北的数据报告调出来,我要再看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下一章开启新电影!希望大家多多追更,尽量不要养肥呀www作者需要一点鼓励qaq 第53章 最后的家园(1)   入夜。   被三场电影耗尽了心神与精力, 体验者们在主办方安排的独立房间里沉沉睡去。   尽管疲惫,姜霁北整晚的睡眠却断断续续。   每次闭上眼睛,他的脑中就立刻浮现出池闲那具布满缝补痕迹和狰狞伤疤的残破躯体。   姜霁北在床上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他等待着的系统提示音却没有出现。   本以为feb会立即安排他们进入第四场电影,却没想到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霁北顺着别墅区的人流再度走进宴会厅。   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猪肚鸡,不知是烟熏妆晕开了还是一宿未眠, 她的黑眼圈重得惊人。   看见姜霁北, 猪肚鸡远远地摆了摆手, 做出一句“别烦老娘”的口型。   姜霁北自觉移开了视线, 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体验者们平平安安地在岛上度过了三天。   在此期间,除了照常供应的餐饮, 他们还得到了活动范围扩大的许可, 甚至被允许进入负二层地下社区的一角进行娱乐活动。   要不是在电影里经历了生死考验,现在的他们还真有几分度假的味道。   2199 年9月13日, 上午。   姜霁北在房间里被系统提示音叫醒。   【尊敬的姜霁北先生, 下一场电影即将在半小时后开始,接下来将为您进行流程说明。】   听到系统的话,原本睡眼惺忪的姜霁北顿时清醒了。   他挑了下眉:“出息了,还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系统毕竟是系统,生来就是为人服务的好脾气, 姜霁北嘲讽的话语并没有让提示语音的平稳语气产生任何波动。   【为了让体验者和辅助员更进一步交流,在这一场电影里,辅助员将参与到电影剧情中,与体验者配合完成电影的演出。】   辅助员参与到电影剧情中,这个好理解,毕竟池闲之前正是如此。   但据姜霁北所知, 部分辅助员是ai,ai参与进电影里能有多智能,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百年前,人工智能领域里就提出了自下而上的让ai自主学习的模拟模式。但两百年过去,不管是微观上的分子生物学,还是宏观上的心理研究学和生命科学,依然没有一个学科可以准确地说明一个问题:智能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不知原理便无法复刻,关于智能的黑盒研究总是发展到一个阶段就停滞了。就是说即使是feb,也没有掌握自下而上的ai自主学习研发技术。   参与电影不是一种单纯的行为,它不是数据明朗的游戏,而是把各方面的问题都融合在一起的大型随机场景,这不是现有ai能妥善处理的场面。   就是说,问题的本质并没有解决,feb只是让辅助员明面上显得更有用了一些。   想是这么想,话不能说出来。   “所以你们这几天是在停工整改咯?”姜霁北问得比较直接。   【我们收到了体验者的大量投诉,他们对“参影辅助员”的设置感到非常不满,认为辅助员无法起到任何辅助作用。于是我们的技术人员对系统进行了紧急的版本更新,并调整了辅助员的参影方式。】   “加上外部开战,feb的主要精力被分散,电影节的事情只能暂时缓一缓吧?”姜霁北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地说。   系统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进行流程说明。   【在这部电影中,您需要提前抽取角色剧本,并得到角色的部分信息。但是这部分信息只能在进入影片前阅读,影片正式开始后,您将无法回顾任何内容。】   姜霁北并不意外,他起身下床,穿上拖鞋,慢悠悠地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万一我一个字都记不住,那也没辙咯?”   【是的。】   “呵,那万一有人睡得太死,你们没能把他喊醒,他就等于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去体验电影了?”   系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嘲讽。   【是的。】   【本片需要体验者进行沉浸式扮演,每个人都需要认真参与到剧情中。】   【因此,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线索,也不能泄露自己辅助员的信息,否则会被系统进行禁言处理。】   姜霁北听着,没有立即回复。   等一套洗漱流程下来,他才慢悠悠地开口:“电影的内容呢?需要投凶吗?”   【电影信息将包括在您的剧本里,请选择剧本。】   全息投影突然在洗漱池上方的镜面前展开,八个标有数字的剧本封面出现在投影的控制面板上。   姜霁北盯着剧本封面看了好一会儿。   剧本封面十分简洁,只标着数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姜霁北左右滑了滑界面,封面在他的操作下并无变动:“盲选?”   【是的,但您可以选择您喜欢的数字。】   既然是盲选,那选哪个都一样。   姜霁北随机挑了一个:“就这个吧。”   他选择的电影剧本应声启封,系统贴心地给他念主要内容。   【姜霁北先生,您选择的剧本对应的角色是:男大学生。】   【您抽到的角色是一名男大学生,就读于计算机系,大三年级,因不喜欢群居生活,独自搬出学校,租住于校外公寓。您所租住的公寓名叫“家园公寓”,位于校区斜对面,您居住在406室。】   【现在,请为您的片中角色取一个名字。】   姜霁北毫不犹豫地说:“陈寂。”   话音刚落,“陈寂”两个字立即出现在控制面板上。   姜霁北细细阅读起系统提供的角色剧本来。   准备时间结束后,系统做出了提示。   【现在开始进入电影。】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投影“哗”的一声,碎成了无数色彩变幻的小方块。   蓝色亮光从方块的间隙里透出,逐渐扩散到了整个屋子里。   “换开场动画了啊,还挺有创意。”姜霁北不带感情地恭维,“但你们忘了光敏性癫痫警告。”   系统没有回应。   待蓝光消散后,姜霁北出现在一条走廊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走廊没有窗,只有门。   每个房间门上都有一块铭牌,上面写着410、409之类的房号。   想必这里就是“家园公寓”了。   姜霁北想起,自己的角色住在走廊尽头的406室。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果然从里面找到一把钥匙。   姜霁北朝走廊尽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   走廊两侧都有房间,从406到410,那么每层楼就有十个房间。   这么看,虽然有的房间可能不住人,但参与这部电影的人数不会少。   走到一半,前面408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里面探出来一个男生的脑袋。   姜霁北脚步一顿,警惕地看向屋里。   看到他,男生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啊,你好你好,之前没见过你。”   姜霁北见男生没有攻击的意思,便朝他露出微笑,微微点了下头。   他记得电影剧本里提到,电影对所有人的要求都是活到最后。   但什么时候是最后,最后有多少人能活,剧本里一概不提。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声:“宝宝,怎么样啊?”   “没事没事,看到室友了。”听到声音,男生回过头,对着房间里说了一句。   姜霁北了然地挑眉:“你们……一起的?”   “对对,我们谈着呢。”男生笑道,“我叫李乐,大四的,管理系。”   一个女生从李乐身后探出头,看到姜霁北,也笑着打招呼:“我叫卫莲,是大一的,英语系。”   虽然在之前的电影里遇到了真实的情侣,但考虑到这场电影的基本要求是沉浸式扮演,所以两人是真正情侣的概率不大。   看来这两个人抽到的是情侣本,还真是稀奇。   “我叫陈寂,大三的,计算机专业。”见他们自报家门,姜霁北礼尚往来。   “哦,你看起来更像艺术系的。”李乐打量了一下姜霁北,试图消去自己脑内的刻板印象,“你是哪个房间的?”   看到李乐疑惑的眼神,姜霁北明白了,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对体验者的容貌做出改变。   所以大家都在用着自己的脸,硬生生地扮演剧本里的角色。   如果系统不讲究,搞不好就会出现彪形大汉抽到小孩剧本的可怕场面。   “我住406。”想到这里,姜霁北朝走廊尽头偏偏头。   “你住那一面啊?”李乐顺着姜霁北的目光望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面背光,朝阴,还对着山。呃……怎么说呢,就是可能会有点瘆人。”   “怎么说?”姜霁北问。   李乐大方地拉开了房门:“我们这面是朝阳的。”   伴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满满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铺洒了姜霁北一身。   李乐和卫莲的房间采光果然很不错。   姜霁北朝里望去,不露声色地迅速将房中布局收入眼底,这才收回视线。   他摆出无奈的表情,笑了笑:“没办法,我租的时候只剩这个房间了,不过胜在便宜,先将就一下。”   李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是,哪天有人退租了再换也不迟。”   “退租啥啊退租。”忽然,李乐隔壁的406房门也打开了,里面的人加入了话题,“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现在外面都是怪物……”   406 室的住户是一个矮个子男生。   姜霁北疑惑:“怪物?”   在他得到的剧本里,只交代了公寓外正在进行一场异变。   系统的提示音忽然在整个公寓里响起——   【所有体验者已经就位。】   姜霁北心里一惊。   这个提示说明体验者们并不是一起进入电影的,或者是进入电影的剧情节点不一样。   看样子,他就算不是最后进来的一个,也是最后进来的一批人中的一员。   但是,这个提醒也是一种语言陷阱。   它只说体验者就位,并没有说辅助员就位。   听到这个提示音,姜霁北面前的三人神色各异起来。   矮个子男生率先开了口:“外面有怪物,据说会杀人。”   李乐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对姜霁北说:“你是宅在屋里不知道吧,一周前公寓里有人说要出去看看,结果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姜霁北当然没有宅在屋里,听到提示音的李乐也心知肚明,但为了角色扮演,李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大好人一个了。   “小心点。”卫莲对姜霁北提醒道。   “我知道了,”姜霁北点点头,摇摇手里的钥匙,“我先回去了。”   “嗯嗯,照顾好自己。”   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关上门。   姜霁北走到406门口,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正如李乐所说,他的房间对着山,还没进门,姜霁北就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湿气和寒气。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虽然背光,房间里的光线尚可。   姜霁北伸手按下门边的开关,整个房间立刻亮堂起来。   他反手关上房门,开始检查房间布局和房中物品。   在角色剧本中,姜霁北得知,他们的学校位于一座南方城市的远郊,附近就是村子,而家园公寓正是一栋村民自建楼,所使用的水是房东自己打的井水。   每个屋子都是一室一卫一阳台的结构。   姜霁北的房间还挺大的,放了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桌,书桌上有全套台式电脑设备,桌上还摆着平板和手机等现在已经放在历史博物馆里的电子产品。   除此之外,靠墙的地方放着几个大纸箱。   姜霁北走过去一看,发现纸箱里竟然是囤着的泡面和矿泉水。   “倒还挺机灵。”他自言自语地笑道,并往里走。   卫生间在阳台旁边,中间有一个灶台,勉强算是开放式厨房,倒也够用。   阳台并没有防盗网,姜霁北走到窗边,往下望去,才发现一到三楼都是有防盗网的。   再抬头一看,四楼和五楼只有裸窗。   大概是房东为了省钱,就没有给高层安装。   了解了公寓的大概构造,姜霁北回到屋内,拿起手机,发现电量只有50%。   好在桌上放着一个充电宝,姜霁北试了试,竟然还是满格的。   放下充电宝,姜霁北找到排插上的数据接头,给手机充起电来。   刚接好数据线,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嗡嗡”地振动起来,几条消息提示紧跟着弹出。   姜霁北解开锁屏,打开聊天软件,发现消息是一个名叫“家园公寓大家庭”的群里的。   他留意到了群名后面的数字“20”。   公寓里至少有20个人。   群里的人正在聊天。   姜霁北往上滑动对话框,看起了之前的群聊记录。   翻到最上面,是一个猫猫头头像的人率先发言:“能不能拍点现代的片子,来点有科技感的恐怖片不好吗?”   这个发言者的讯息后紧接着一条系统警告:【请体验者进行沉浸式角色扮演。】   猫猫头我行我素:“如果放在我们的2199年,哪有怪物生存的机会,它怪物能挨几颗弹?”   之后就再没有猫猫头的发言。   姜霁北一看,原来是因为提醒无效,系统直接把猫猫头禁言了一周。   直到今天结束才能解除禁言。   系统真的很严格。   姜霁北扯了扯嘴角,翻回最新的聊天记录。   “我们应该已经被困在公寓里一周了吧?”   “对,说是让我们等待救援,也不知道现在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我还没见过怪物呢。”   “别,可别作死,留在公寓就行。”   忽然,一条发言再次触发了系统的“请体验者进行沉浸式角色扮演”警告。   这条发言是这样的:“既然我们体验者都到了,那肯定就要开始推剧情了,为了方便一些,大家把群昵称改成名字和房间号吧。”   警告之后,群里的人们刷出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发言人挨了警告,谨慎了些:“大家来了家园公寓就是一家人了,为了方便一些,大家把群昵称改成房间号吧。”   姜霁北没改。   过了一会儿,他刷新了一下群成员信息,发现已经有几个人改了,不过还有更多人和他一样,并没有动。   发言人劝导着众人:“怎么还有人没改啊,记得改一下呗。”   有人不乐意了:“我是短租客,也要改吗?”   一个改了名字的人立马回复:“现在还管什么长租短租啊,住在这里就改咯。”   这时,群里改了昵称的李乐顶着自己的名字跳了出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408的李乐,大四的学生一个,希望能和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和他同住一屋的卫莲立马捧场:“我先来吧。我是卫莲,大一学生,也住在408。”   陆陆续续有人回复起来。   “我409的,大三,名字无所谓吧。”   有人只报了一个房门:“我306的。”   …………   “307朱笃姬,你们的贴心小伙伴。”   姜霁北:“……”   原来猪肚鸡也在这场,她的代号用谐音来写也太奇怪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无奈的笑容。   忽然,两条连续弹出来的消息吸引了姜霁北的注意。   “屋子是我们家的,水电啊设备啊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去找我爸妈,我们能修的都会修。现在外面不安全,我们会尽量保证大家的生活水平。   “我是顾池,住一楼。”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家园公寓”的参考原型是作者念大学时曾租住过的一所公寓,名字就叫家园公寓。   (2)本副本大类划分为欧美恐怖片,该类型包含多种主题,例如杀人、吸血鬼、丧尸、恶魔、外星人、邪恶的孩童、狼人、食人动物、鬼屋、骚灵现象和幽灵船等,常与其他类型电影掺杂,特别是科幻电影。(此处摘自百度百科“欧美恐怖片”词条)   (3)*2021.7.21补充:“密室逃生电影”是一种单一场景的电影类型,以密闭公寓为固定场景的影视、文学、漫画作品非常常见,此外“室内剧电影”和“情景喜剧片”等类型也是围绕一个或者多个固定场景展开故事。本副本的全部剧情将在“家园公寓”这个固定场景里发生,所有剧情均为作者原创。 第54章 最后的家园(2)   看到顾池二字, 姜霁北了然地对着屏幕勾唇笑了一下。   根据池闲的发言来看,他在这一场电影里是小房东。   那可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姜霁北迅速地点击屏幕, 在群里点名了顾池。   “@顾池, 正好,四楼走廊尽头的窗子好像没法关严实,你可以来看一看吗?”   对方马上回复:“当然, 稍等。”   得到回复, 姜霁北退出了群聊界面, 检查起自己账号的通讯列表。   他翻了翻, 发现列表上都是一些服务信息与系统提示。   除了公寓群,列表里没有其他的联系人, 甚至连学校的学院群和班级群都没有。   看来这场电影并不准备给他任何场外援助, 一切人际关系都要从头开始建立。   旧时代的电子设备笨重而反应迟缓,姜霁北捣鼓了一会儿后就掌握了手机大部分功能的使用方法。   他发现了一个和智脑投影通讯差不多的功能, 叫“视频通话”。   这个功能很关键, 在用手机沟通的时候,要求看到别人的脸是一个很基本的身份验证方法。   姜霁北开始在房中等待,准备等池闲来了的时候试一试视频通话功能。   放下手机,姜霁北又从窗口处向外看了看。   他房间的朝向实在不好。   根据剧本提供的设定,家园公寓和学校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和一排小平房。   如果有人住在姜霁北对门一排的屋子里, 那么他就能直接看到公路上和学校门口处的情况。   姜霁北运气不好,他住的这一排屋子什么都看不到。   透过窗,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山。   姜霁北在屋里转了转,池闲还是没有上来。   他也不急,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既然有出租屋和大学,那么这栋公寓的附近可能还会有一些商铺、饭馆和其他公寓之类的建筑。   很有可能就是马路边上那排平房。   等下和池闲碰头后, 他需要亲自下楼一趟,确认这栋公寓的安保情况,了解周围的环境。   荒山上多半不会有变故,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找到能实时说明马路一侧状况的伙伴。   这就需要他和对门一排租户的沟通了。   想到这里,姜霁北脑内瞬间就冒出了几种话术,比如大家联合起来观察公寓前后的环境,以防公寓外有什么变故——   忽然,门外传来滑动窗户的声音。   一个男生略微疑惑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嗯?”   姜霁北走到门后,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眼贴近门上的猫眼。   透过猫眼,他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侧身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正在检查走廊尽头的窗户。   男生站在窗户前上下左右地看,放下手上的工具箱,伸手左右拉动了一下窗户后,他疑惑地自言自语:“窗子应该没问题啊。”   通过透进窗口的光,姜霁北看清了池闲的脸。   他打开了房门上的反锁扣,拉开房门。   伴随着开门的动静,男生也转过头来。   看到姜霁北,他点了点头,用熟稔的口吻说:“刚才是你说窗户关不上的吧?”   在男生说话的一瞬间,姜霁北感到一阵不自在。   虽然眼前的人长得跟池闲一模一样,但他绝不是池闲。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让姜霁北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不管是动作,或是神情,还是说话发音的方式,甚至是句末的尾音,都和池闲原来的表现有着巨大的差别。   就姜霁北三场电影的观察来看,就算是现在的池闲,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这个人用池闲的脸,对他摆出一副彼此是陌生人却想要自来熟的表情。   池闲怎么可能会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姜霁北看着对面这人略显呆滞的蔚蓝色眼睛,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小偷。   “是我。”姜霁北顿了顿,只字不提池闲,而是确认起了对方的身份,“你就是顾池?”   对方爽快地回答:“对,我是房东儿子。你是刚搬来的吧?那你肯定是和我爸妈签的租房合同,没见过我也正常。”   爽快是爽快,可他偷了池闲的脸,还抢了顾池的名,姜霁北就觉得不爽快了。   姜霁北的语气礼貌且疏离:“嗯,我比较宅,搬来之后就没怎么出过门。”   “可惜了,现在想出门也出不了,老实等待援救最安全。”顾池把窗滑到两边,让窗户与卡扣卡住。   他从带来的工具箱里掏出一把小刷子,扫净了窗框的滑动轨道:“这个窗子能关上,没什么问题,别担心。”   姜霁北在门边抱着手臂,看着这个名叫“顾池”的人忙上忙下。   除了长相不正常之外,顾池看上去健全极了。   他嘴上不停地说着话,让人初次见面也不会感到尴尬,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检查清理窗户一气呵成。   好像就是个正常的npc。   但为什么会跟池闲长得一模一样呢?   虽然疑惑,但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姜霁北的敌意稍稍消散了些。   他开始主动找话题:“怎么四楼以上都没有防盗窗?”   “唉,这事说来话长。”顾池把小刷子扔回工具箱,耸了耸肩,“我们家房子是自己盖的,一开始只有一层,后来挣了钱,就慢慢往上盖,前一阵才盖了四五楼。防盗窗嘛,本来就是用来防小偷的,他们也爬不到四楼以上。”   瞧瞧这说法,还不是为了省钱。   姜霁北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虽然如此,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也不是嫌别人市侩,只是因为用池闲的脸说这种话,实在太过别扭。   顾池察觉到了姜霁北的情绪。   他以为姜霁北是因为防盗窗的事情而不满,张口解释了几句:“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谁能想到会有怪物呢?”   说到这里,顾池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劝爸妈别省这点钱,防盗网该装还是装,可惜我当时不在家,现在也没辙了。”   姜霁北留意到他话语中隐藏的信息:“你之前不在吗?”   “嗯,我在外地上班,一周前才回家接手这个公寓,没想到正好赶上这件事了。”顾池合上工具箱,“不过你放心,院门和楼下的大门我都已经加固过了,绝对没问题,至少能撑到援救到来。”   这里还有院子呢?   姜霁北回想了一下,确认在剧本的“环境概况”中没有提及公寓院子。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故意坑人。   根据顾池的说法,撑到救援来,就意味着现在再出去很危险。   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这场电影多半是一部密室逃生题材的电影。   这种电影通常采用封闭空间的拍摄手法,所有的剧情将在一个或者多个固定场景里展开。   狭窄的环境和有限的逃生空间会给角色的逃生带来更高的难度,同时也会给观众带来更多的紧张感和刺激感。   这场电影的背景应该就是这栋“家园公寓”。   姜霁北想起公寓群里的聊天记录。   有人透露过,大家被困在公寓里也是一周,那么顾池应该没有对他隐瞒信息。   但是这也意味着,怪物至少已经出现一周了。   一周,就算是一头猪,也该跑到家园公寓附近了。   何况,这个家园公寓就是电影的主场景。   “你们说的怪物是什么?”见顾池准备提着工具箱离开,姜霁北张口问道,“你见过吗?”   顾池摇摇头,叹了口气:“谁也没见过怪物,我们只是收到了警报,新闻让大家锁好房门,在家中等待救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姜霁北点点头,耐心地等着他讲完。   “肯定有人不信对吧,非要我开门放他出去。但是——”   说到这里,顾池不说话了。   但姜霁北还记得一开始在公寓里遇见的李乐对他说的话,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顾池的委婉:“是不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池沉默了一会儿:“对。”   “但现在大家都安分下来了。”姜霁北主动缓和氛围,“我和大家都还不熟呢,要不你先给介绍介绍大概情况?这里一共多少户租客?都住满了吗?”   “我们家分日租房和月租房,二三楼是日租房,四五楼是月租房。”顾池有问必答,向他解释公寓的情况,“日租没租满,还空了几间,月租是租满了的。”   “我跟你一起下去吧,”姜霁北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提议道,“在房间里闷久了,我想透透气。”   “好啊。”顾池毫不犹豫地回答,并提起了工具箱。   两人穿过四楼的走廊。   现在是白天,为了省电,走廊里的白炽灯并没有被打开。   太阳试图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屋内,但走廊太长,日光刚照到408的门口,就已经折损了大半。   姜霁北跟在顾池身后,想到屋子视野的问题,试探地向顾池询问道:“这里有没有面对着马路的朝阳空屋子?”   “啊?”顾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406的屋子确实视野和采光都不太好,不过你想住在另一边的话,只能住三楼,因为四楼五楼都住满了。”   姜霁北点点头,决定换一个三楼的屋子:“三楼也挺好的,还有防盗窗。”   走廊的另一头是供人上下的楼梯,刚走下楼梯几步,姜霁北就顿住了脚步。   一道电子门禁竖在四楼与三楼之间。   见姜霁北没跟上来,顾池回头看了他一眼,掏出了自己的门禁卡:“你忘了拿门禁卡吗?那你回四楼的时候叫我一声,我给你开门。”   竟然还有门禁,这是姜霁北没有想到的。   他感到有些意外,装作很顺口地一问:“这里还有门禁啊?”   “门禁都不知道,你这不会是根本没有出过门,没有用过门禁卡吧?”顾池的神情有一些无语,“二三楼日租的人员杂,我们家给你们长租的立了一道门禁,不然容易丢东西。”   他对着姜霁北看了又看,调整了一下情绪,语气显得关爱有加:“你跟着我,我带你去院子里走走,然后回你屋子里找门禁卡。”   姜霁北:“……”   得,被当成是自闭儿童了。   他扯出一个表示感谢的笑容,走过顾池打开的门禁:“谢谢你,我正好想去看看。”   但如果有门禁的话,换房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路过二楼三楼的时候,姜霁北往走廊里扫了一眼。   日租楼层的装潢比长租楼层的装潢好了不少,一个妇女正在走廊里打扫。   看见二人下楼,她远远地招呼:“阿池,窗户修好啦?”   “妈,窗子没问题。”顾池回应道,“我带客人到院子里转转!”   “你怎么那么闲,你不如来帮我——”妇女抱怨道,往两人所在的楼梯口处走来。   走到楼梯口,看见站在几阶台阶上的姜霁北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话头。   随后,妇女盯住姜霁北,下半张脸开始微笑,上半张脸却露出了暗中观察的表情。   看起来非常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池闲:想不到吧,不是我。 第55章 最后的家园(3)   “哎呀, 原来是客人呀!”房东阿姨忽然变得热心了起来,“之前不常见,生疏啦!让阿池带你去转转!”   她的表情变化, 姜霁北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的房东阿姨不耐且烦躁, 看到姜霁北时笑得极其公式化,直到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姜霁北的模样——兴许是觉得姜霁北长得像有钱人,才把僵硬的笑容硬生生地绽放得柔和了些。   姜霁北适时地摆出一个客气的笑容:“麻烦你了, 阿姨。”   房东阿姨还在“嘿嘿嘿”地赔着笑:“晚上请大家吃饭啊, 一定要来吃!”   “一定一定。”姜霁北也露出拿手的客套笑容。   名利场上的假面, 还没人能比得过他。   走廊里一瞬间“欸嘿嘿嘿”“啊哈哈哈”地响个不停。   最后, 还是姜霁北先说了一句“那我们先下去了”,他和顾池才得以离开这个笑声回音廊。   来到楼下, 顾池给姜霁北介绍起来:“公寓的一楼有我们家自己开的电车行和小卖部, 之前是我爸妈在打理,本来是等我回来接管的, 没想到……”   没想到却出现了这种情况。   姜霁北了然地点点头。   走出公寓大门, 姜霁北转过身,打量起这栋公寓的全景。   一楼的建筑布局和楼上不一样,一整层隔成两半,一半是房东家,另一半如顾池所说, 是一个很小的小卖部和一个电车行。   小卖部的门开着,看起来空荡荡的,货架上东西不多,地上还倒着几个纸箱。   兴许是接到警报后,房东夫妇赶紧把里面储存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转移了出来。   留意到姜霁北的目光,顾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以防万一, 我爸妈把囤的货都收起来了。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可以来找我要的。”   毕竟物资紧缺,谁也不愿断水断粮,更何况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家的。   “理解。”姜霁北说,“对了,我记得马路边上有一排平房,那些是商店吗?”   “对,是一些小饭馆、奶茶店和超市。”顾池回答,又感叹一句,“你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搬出来之前都不出校门吗?太宅了吧。人还是要多多运动啊。”   姜霁北笑了笑,没有回答。   走过小卖部,便是一个电车行。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前抽烟,看到姜霁北和顾池走到车行门口,男人的脸上露出微笑:“来啦?”   “爸,”看到中年男人,顾池叫了一声,语气有些埋怨,“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别出来吗?店里也不安全。”   “这不是整天闷在屋里,憋坏了嘛,出来透透气。”房东说着,目光落到了姜霁北的脸上,“这位是……”   “房东叔叔好,我是406的。”姜霁北冲男人笑了笑,同时往电车行里望了一眼。   他粗略计了一下数,里面停着十几二十辆电瓶车,车行最里面还有一个紧闭的门,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我记得你,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当时还是我带你看的房。”房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常出门吧?感觉都没怎么见过你。”   “嗯。”姜霁北把目光转回来,“我也是在家里憋久了,想下来透透气。”   “你看嘛,大家都憋得慌。”房东立刻对顾池说,“都一星期了,连怪物的影子都没见着……”   “爸。”顾池无奈地皱眉。   “好了好了好了。”房东说,“我再坐两分钟,马上回家。”   “这电车是租给租客的吗?”姜霁北转头问顾池。   顾池走到柜台前拽自己的亲爹:“你可出来吧——对,不过平时也会有学生和附近的村民过来租,毕竟这是山里,出去只有两路公交车,不如骑电瓶车方便。”   “原来如此。”   “我先失陪了。”顾池一边把房东推出电车行,一边转头抱歉地跟姜霁北说,“你再透透气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行,谢了。”   看着他们推搡着进了家,姜霁北伸了一个懒腰,几步走进车行,转过身观察起前院。   公寓前院的院墙很高,院墙的最顶上扎满了防盗的碎玻璃片。   通行的地方是两扇紧闭的铁门,已经被上了锁。虽然顾池说自己加固了铁门,但怎么加固的,姜霁北看不出来——如果捆住两个门把手的那根铁丝算的话。   总之看起来都是劣质的便宜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样子。   院子不小,有一个停车棚,里面停放着一些自行车和电瓶车,还有三台公用洗衣机。   停车棚之外,挨着围墙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是房东自己种的白菜和葱蒜,长势非常喜人。   再过去便是一辆看起来非常古董的面包车和一些干农活的用具,还有几袋随意摞在墙角的石灰和一堆砖块。   站在公寓门口,可以越过院墙,远远望到对面的教学楼。   姜霁北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想要从这里走到学校,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   就是不知道这段路上会遇到什么东西。   顾池把房东推进家门的时候,正好房东阿姨也下来了。   她进了家,把门关上,发出“哐”一声响。   随后,姜霁北听到顾池的声音响起:“爸、妈,我们晚上请租客下来吃顿饭吧。”   房东的声音很大,这嗓门一听就是乡村地头间喊出来的:“这个时候请他们吃饭,我和你妈都觉得不太适合。”   房东阿姨的声音则模模糊糊:“就是,村委会通知说等待救援,别提救援队了,连怪物都没见着……谁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站在电车行里听不清,姜霁北毫不犹豫,走到小卖部门口偷听别人的墙脚。   顾池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无奈:“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被困在这栋公寓里,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我们老乡还好,这些租客会怎么办?”   会抢,姜霁北在心里回答。   房东阿姨沉默一会儿:“……抢我们?”   “是的。与其等他们亲自动手,不如我们主动缓和关系。”顾池道,“我说请他们下来吃饭,并不是单纯请吃饭,而是想借此清点一下租客的现有人数。”   房东安静了一会儿,才问:“崽,你说怎么办?”   顾池说:“我们家那个小卖部不是有囤货吗?”   姜霁北又看了一眼小卖部,吃的用的没多少,没用的东西多的是。   房东的声音听得很清晰:“是,警报一下来,我和你妈就把吃的用的都转移了……现在还剩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是想……”   “那可不能分给他们啊。”房东阿姨赶紧说,“万一真出事,我们一家还要靠这个活命呢。”   姜霁北听乐了,真出了事,你有粮别人有拳头,你就是别人的粮仓。   他决定把自己屋里有存粮的消息藏起来。   “妈,你先听我说。”顾池耐心地说,“不是还有一些将近过期的食物吗?我们可以把这些分给租客们,我想他们有了存粮,会自己省着吃的。至少,暂时不会把注意打到我们家头上。”   嚯,这未免也太低估人性的恶了。   顾池的天真发言让旁听的姜霁北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在断水断粮又无法确定何时能获救的情况下,存粮肯定是越多越好,怎么可能会有人嫌多。   房东一家的物资绝对会成为狼群口中的羔羊,他们留不住的。   “可是……”房东这会儿变得吞吞吐吐的,“我和你妈……”   “怎么了?”顾池耐心地问。   房东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前几天,我和你妈高价把过期食品卖给了几个租客……”   “什么?”顾池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有多高价?”   “翻了个五倍吧……”房东阿姨的声音变得微弱。   顾池“嘶”了一声:“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爸不让我跟你说,怕你知道了会生气……”   姜霁北也抱起胳膊,讶异地笑了一声。   这种趁火打劫哄抬物价的行为,且不说道德不道德,他们家必然被人记恨上了。   这不是在作死吗?   顾池沉默半晌,问:“卖给了谁?”   房东阿姨努力回忆:“你大包叔,二楼日租房的一个小伙子……”   “大包叔?那可是我们的老邻居啊。”顾池的语气听起来无奈极了,“这事有点棘手了,如果我们主动分给人家,那是做好事,不说全部人,至少会有一两个记得我们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我们高价把过期食品卖给别人,已经和人结仇了,现在又主动拿出来分给其他人……你们说,之前花了钱的人会怎么想我们?”   房东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唉声叹气:“哎呀……我和你妈老糊涂了。木已成舟,现在该怎么办?”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来想办法。”顾池安慰他们,“我现在去群里跟大家说一声,请他们下来吃饭,缓和缓和。”   姜霁北拿出手机,看到他在群里发消息:“各位,我爸妈打算今晚请大家下来聚餐,时间是19点,愿意来的可以在群里报个数,我统计一下人数。”   没一会儿,群成员陆陆续续地回复。   “哇,真好!谢谢房东叔叔阿姨了!408李乐和卫莲,我们两个人。”   “我也来,我是409的。”   “306一个人,谢谢了。”   根据刚才和顾池的谈话信息与房屋的构造来看,并不是所有租客都在这个群里。   那确实只能借助聚餐的机会了解一下现有人员的构成。   想到这里,姜霁北也回复:“406,陈寂。”   消息刚发出去几秒,猪肚鸡的消息便弹了出来:“307,朱笃姬。”   想必是看到了姜霁北的名字,她才回复的。   姜霁北点进她的头像资料,选择了“添加到通讯录”,随后又返回群聊,把自己的群昵称改成了“406-陈寂”。   有人问:“公寓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个群里吗?”   顾池回答:“不是,只有一部分人,等下我会挨个敲门邀请。”   姜霁北打开软件通讯录,翻了翻联系人。   除了公寓群之外,依然一片空白。   他打开动态主页,刷新了一下,发现一条动态跳了出来。   这条动态是学校公众服务号发的,时间是一周前。   “急报!!接到通知,本市突然出现大量的杀人怪物,请各位学生迅速回到宿舍,关好门窗,不要随意离开,耐心等待救援!!学校会以宿舍为单位定期派发食物。校外的学生请立即回到学校,或者就地避难,等待学校通知!!”   发完这条通知,这个账号再也没有更新过任何动态。   姜霁北退了出去,发现猪肚鸡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他在对话框输入“19:10”,然后按下发送键。   猪肚鸡没有回复。   姜霁北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轻手轻脚地从房东家门口路过,走上楼梯。   回到家,他清点起自己房中剩余的食物和水。   除了两箱矿泉水和两箱方便面外,居然还有一箱巧克力。   这些东西吃十天半月都没有问题,饮食问题已经完全解决,接下来就是视野问题和安全问题。   18:40的时候,姜霁北听到走廊陆续传来开门的声音和对话声。   看来,已经有人提前下楼了。   19:08,姜霁北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禁前。   猪肚鸡在电影里穿得整整齐齐,烟熏妆也没了踪影,看上去正经极了:“本来想上来找你,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门禁拦住了。”   “你是学生?”姜霁北刷卡,门禁发出“嘀”一声响,他拉开门,“一个人住?”   听到姜霁北的提问,猪肚鸡的脸色有些奇怪:“不,我好像……”   她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霁北挑了下眉。   “好像是个嫖客。”猪肚鸡说着,脸上扭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有钱女人,兴趣是驱车来大学城嫖男学生的那种。”   姜霁北看着猪肚鸡,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一个男的躺在床上。”猪肚鸡叉着手,一边回忆一边说,“然后他一脸娇羞地问我,对他昨晚的服务还满意吗?”   姜霁北:“……”   姜霁北:“那你满意吗?”   “我哪知道!”猪肚鸡怒从中来,“但凡能早到场一天,我也能回答这个问题。”   姜霁北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建议道:“既然你是嫖客,那就要尽嫖客的职责。你可以努力一下,看看今晚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觉得嫖客的职责是嫖完给钱,我给了。”猪肚鸡若有所思地瞪了姜霁北一眼,“那男的见我一脸震惊,答不上他的问题,就很难过地走了。你别说,那样子还挺娇嗔——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再也没见过”放在正常生活中就是单纯的露水姻缘,之后再也不见罢了。但放在恐怖片里,总显得凶多吉少,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人曝尸街头。   姜霁北发出疑问:“他出去了,没有回来?”   “那倒不是,”猪肚鸡摇摇头,“我是在今天醒的,都这个时候了,他多少个胆子也不会出去。我听走廊里的动静,猜他多半是找房东开了间新房。”   说着,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姜霁北顺着猪肚鸡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设置了一个晚七时十分的闹钟。   猪肚鸡上滑关掉了闹钟提示,示意姜霁北一起下去。   还没走到楼下,他们就听到了房东屋子里拖动桌椅的声音。   公寓楼梯与房东的屋子并不相通,而是在楼边单独有一个通道,通道的尽头,还有一个被人用砖头卡住了的铁门。   “都说有怪物,哪个见过怪物嘛!”中年男子嘹亮的声音在通道墙壁的另一边响起。   姜霁北听出来了,是房东的声音。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隔着墙听不真切,姜霁北和猪肚鸡加快了脚步,右转绕出楼梯的大门,向房东家门口走去。   走到大厅,他们看到,已经有二十几个人来到屋里了。   “看来群里的二十人只是一部分。”姜霁北压低了声音。   猪肚鸡也打量了一下人群:“会不会群里的都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姜霁北意会到了,她想说群里的可能都是体验者。   “难说。”他言简意赅地回应了一句。   群里都是体验者这个解释固然值得参考,但这无法说明为什么顾池会在里面。   虽然不能完全排除顾池是池闲扮演的可能,但是能扮成那个样子,池闲就离当影帝也不远了。   这么爱演的话,当初怎么不去做他电影里的演员?   屋里的人还在讨论关于怪物的事情。   从他们的讨论中,姜霁北听出来,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传闻中的杀人怪物。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怪物已经没有了呢?”有一个大胆的人提议道。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几秒。   “通知说会有怪物,就会有怪物,服从上面的指挥。”有人语气不善地怼了一句。   姜霁北瞥了瞥语气不善的发言者。   说话的人是一个壮汉,此时抱着手臂,站得笔直,语气里对怪物的存在深信不疑。   姜霁北做出判断,如此确定怪物的存在,这个人要么是体验者,要么是军警相关人员。   体验者会了解他们正处在恐怖片中的本质,军警相关人员的言行会带有令行禁止的习惯。   众人又安静了几秒,一个更不长眼的人张口了:“说不定今晚就出事了呢。”   感谢这位不说吉利话的朋友的发言,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了。   顾池停下了手里的活,试图打圆场。   可惜在这样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杵在那张口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啊哈哈哈”。   姜霁北看着那张和池闲一模一样的脸:“……”   顾池左看右看,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姜霁北和猪肚鸡,急忙向他们招呼:“你们来了啊,坐,你们坐,大家都坐——”   有人小声嘀咕:“椅子还没摆好呢,坐什么坐。”   顾池:“……”   房东自知是自己起的关于怪物话题的头,见氛围略显诡异,赶紧转移了话题:“水果罐头,快来吃水果罐头,没几块了啊!”   猪肚鸡看到顾池的表现,虽然有些困惑,但见姜霁北面色如常,料是他们有他们的计划,便没有追究。   她几步跨到桌前:“哎哟,还有黄桃吗?让我吃点。”   姜霁北则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借机打量起房东家的布局。   房东家的餐厅很大,和客厅连着。   厅堂里摆着一张大圆桌子,大圆桌边还有一张与家具不是很配套的方桌,看上去是被临时搬来或组装的备桌。   十几个人围站在大桌前,正在吃着拆封的小食。   顾池在忙上忙下地搬动椅子,有几个人给他帮忙。   这时,房东阿姨端着一大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家都辛苦了,辛苦了!”   做好了宴请众人的决定之后,她反而变得坦然起来,对谁都客客气气,一副真心想要众人好好相处的样子。   “您也辛苦了!辛苦了!”有几个人看上去和房东一家很熟络,看到房东阿姨上菜,积极地捧着场。   没一会儿,顾池就把椅子整齐地排在了桌边,备桌边也排好了椅子。   众人落了座。   姜霁北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兴许是物资匮乏,房东夫妇上的菜很朴素。   细细数来,也就几份白菜,几份猪肉,一只斩好的水煮鸡,还有一盆蛋花汤。   虽然食材看上去不多,但做法不尽相同,蒸的煮的炖的炒的都有,想来房东为了准备好这餐晚饭,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在场的众人也理解,在公寓里被困了一周,能拿出这些东西来不容易,便没有多少人抱怨。   但还是有人嫌那水煮鸡看起来淡出鸟了:“阿姨,有没有蘸碟啊?”   房东阿姨从厨房里端出一大锅白米饭,她把米饭放到备桌上,给客人们盛饭。   听到问话,她应了一句:“外面田里有蒜头小葱,想吃什么味都别客气,自己进厨房里调。”   “好嘞。”蘸碟人出了屋,揪了几根葱,借了厨房做起蘸料来。   “困在这里,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房东阿姨为众人盛汤,“请大家吃饭,也就是想大家一起交个朋友,共渡难关——”   话说到半,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打断了她:“卧槽!”   紧接着,是菜刀落地的声音和撞击柜门的声音。   姜霁北坐得离厨房近,听到动静,他脸色一变,赶紧起身拉开厨房的门。   只见蘸碟人坐在厨房的地上,后背紧紧靠着橱柜。   他的手边是一把还粘着葱花的菜刀,菜刀边是倒在地上的酱料瓶,几个酱料瓶边有一个大大的竹木盖子。   酱料此时洒了一地,厨房里看上去地上仿佛有一摊黑色的血。   “你没事吧?”姜霁北迅速打量了一下蘸碟人的全身——没有受伤。   “我没事,”蘸碟人往后缩了缩,指向灶台边的水缸,“但我觉得事情很大。”   “怎么了?”其他人也跟着姜霁北来到了厨房门口。   姜霁北抬眼看向灶台,边上本应该由竹木盖子盖着的水缸已经被揭开,里面的水被舀去大半。   从厨房门口望过去,水缸犹如黑漆漆的深井。   房东也来到了厨房门口,见蘸碟人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水缸,不解地问了一句:“这我们做菜用的矿泉水水缸啊,怎么了,有虫子?”   姜霁北皱着眉头,大步踏进厨房。   他走到缸边,提起水瓢,往水缸里舀去。   “大哥,这不太好,真的不太好……”蘸碟人虽然害怕,见姜霁北走到水缸前,还是立马摸起菜刀,扭着屁股蹭到水缸边上,做出一副准备攻击的姿态。   姜霁北拿着水瓢在水缸里搅了搅,忽然,他感觉到水瓢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异物。   他抓紧水瓢,把异物捞了起来。   看清被捞上来的玩意儿,蘸碟人直接把菜刀往异物上招呼:“啊——操!”   被蘸碟人的菜刀一震,水瓢从姜霁北的手中脱离,水瓢捞出的异物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蘸碟人撞开前来厨房门口围观的众人,屁滚尿流地闪避出了厨房。   厨房门外的人看清了水缸里捞出来的东西,不由得爆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啊啊啊!”   那是一条冷蓝色的手臂,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被砍了一刀,手臂上的眼睛齐齐闭上,随后又缓缓睁开。   无数个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后,把视线聚集到了厨房里的姜霁北身上。   它们缓缓地眨了眨。   突然,冷蓝色的手臂猛地抽动起来。   它挣扎着翻了一个面,以掌心朝地的姿态,像蛇一般朝姜霁北爬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闲要来了! 第56章 最后的家园(4)   见手臂爬动起来, 厨房门口的众人再度发出尖叫声。   姜霁北迅速扯下外套,一把丢到正在蠕动着朝自己爬来的蓝色断臂上,将上面的眼睛盖住。   然后, 他猛地一跃, 双脚重重地踩在了那条断臂上!   姜霁北一脚接一脚,又快又狠地踩在断臂上,毫不留情。   他穿的是一双笨重的厚底马丁靴, 二十来岁年轻男人的重量和力量叠加在一起, 杀伤力顿时倍增。   蓝色的液体慢慢地从衣服下面流了出来, 和地上打翻的黑色酱汁混在一起。   见被衣服盖住的断臂不再动弹, 姜霁北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扫把,将衣服撩开。   众人探头进来张望, 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在姜霁北不留余力的猛踩下, 那条颜色诡异的蓝色残肢已经血肉模糊,上面的眼睛爆的爆, 烂的烂, 黏糊糊的一大坨。   “房东,这什么东西啊?”有人反应过来,质问房东夫妇。   众人纷纷望向房东一家,并十分有默契地后退一步,远离他们。   “这……我们不知道啊!”见状, 房东面色煞白,“刚才做饭的时候还没有的啊!”   “这是怪物手臂吧。”猪肚鸡倚着门,冷笑起来,“把这个东西放在水缸里——”   水缸?   姜霁北脸色一沉:“你们用这个水缸里的水做饭?刚才谁吃了?”   听到他的提问,大家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怪不得说要请我们吃饭, 原来你们想给我们下毒!”   “你们一家人好狠的心,是不是想把这栋楼的租客全部毒死,好把我们的东西占为己有?”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们下毒啊?我们是好心啊!”房东阿姨大喊冤枉。   顾池也着急地辩解:“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条手臂哪来的!”   场面乱成一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轮番质问房东一家。   “我再问一遍。”姜霁北随手操起灶台上的锅铲,“哐哐哐”地敲锅盖,“桌上的饭菜,谁吃了?”   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互相看着对方,却没人吱声。   “虽然没人亲眼见过怪物,但可以确定的是,人类长不出这种手臂。”姜霁北接着说,“这东西到底会不会传染病毒,谁也不好说。”   众人依旧沉默地互相对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没有人愿意承认。   “行,就当还没有人来得及动筷子。”问不出答案,姜霁北没打算纠缠,他把目光转向了顾池,“现在需要你们解释一下,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水缸里。”   “对!”一个中年男人醒悟过来,情绪激动地质问房东夫妇,“我们可是一个村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害我们?”   姜霁北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他根据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得知,这是个村民。   有人则抱着手臂感慨:“人心哪……啧啧啧。”   顾池什么都解释不出来,只能苍白地重复着他们一家人没有干过这事儿。   “总而言之,先把他们一家关起来吧!”刚才指责房东一家的村民提议道,“这整栋公寓都是他们家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干点什么?”   众人纷纷响应。   有人从外面找来了麻绳,不顾房东一家的挣扎,合力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相信我,那真不是我们家干的。”顾池被人按着绑,着急地扭头看了看他父母,而后对绑他的人露出哀求的表情,“我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的,你们实在信不过的话,就绑我一个人吧!”   “你在想屁吃。”绑他的人是个精神小伙,他推了一把顾池的脑袋,“你们一家都有嫌疑,谁也洗不清,谁也别想逃!”   在为首村民的带领下,众人推搡着,把房东一家赶了出去。   顾池被关在了小卖部里,而房东夫妇则被关在了隔壁的电车行,两个店铺仅一墙之隔。   “至少让我跟我爸妈在一起!”被关起来前,顾池还在苦苦哀求,“他们年纪大了,手脚都被绑起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一把推了进去。   门重重关上,发出“哐”一声巨响。   对于租客们联合起来把房东一家囚禁的行为,姜霁北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更没有参与。   姜霁北打量起小卖部和电车行的门,小卖部的门是完全封死的,也许是怕有虫鼠,连门口上方透气的地方也装上了玻璃。   而电车行大门最上方则维持原有的样式,保留了通风口。   观察完门窗,姜霁北转头问:“说起来,你们要关他们到什么时候?”   那个村民提来几块木板,横在车行与小卖部的门把手上,将把手与墙死死卡住:“先关个三五天看看,最多定时给口水喝,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那条怪物手臂怎么处理呢?”住在408房的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卫莲问。   席间那个坚定认为怪物存在的壮汉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东西:“我来处理。”   姜霁北定睛一看,那是一瓶做菜用的料酒。   壮汉放下酒瓶,用姜霁北的外套包着那截断臂,拿到院子里的空地上,浇上料酒,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噌”一声高高蹿起,衣服和断臂剧烈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音。   很快,一股难闻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一旁围观的人纷纷捂住鼻子。   “哥们,你是干什么的?”姜霁北若无其事地走到壮汉身边,与他搭话,“你看着不像学生,但又很年轻,在周围工作吗?”   “我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壮汉转头看他,回答,“我叫曹胜。”   “原来您是老师啊。”姜霁北顺着他的话试探,“老师怎么在这里租房?学校没有分配宿舍吗?”   壮汉答得很自然:“学校分的宿舍环境不大好,这栋公寓环境还可以,我就搬出来住了。”   “原来如此。”姜霁北转头看向那团燃烧的火焰,“烧完之后要怎么处理呢?”   “就地埋了吧。”李乐提议。   “我建议扔出去。”姜霁北说,“留在院子里不好。”   “那给我看看,我还挺好奇的。”精神小伙毛遂自荐,“先让我玩玩。”   听到他的发言,姜霁北皱了皱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精神小伙已经主动守在火焰边,盯着断臂,两眼放光,看上去对奇异生物很有兴趣:“放心放心,交给我吧!”   “那你无务必处理好。”曹胜叮嘱了一句。   “那当然!”   姜霁北没再说什么。   上楼前,众人瓜分了房东一家原本打算分给租客们的过期食品。   分配期间,租客们还短暂地爆发了争吵,有人提议要搜刮被房东一家藏起来的储备物资,有人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分,没必要做这么绝。   猪肚鸡挤到人群中凑热闹,还抢了几个过期罐头。   姜霁北站在门外思考,没有搭理他们。   那一桌冷掉的饭菜则被留在桌上,没人敢动。   瓜分完食物,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得了。   大家乌泱泱地往楼上走,房东一家的哀求声被淹没在他们的说笑声中。   姜霁北没跟上,他留在原地,等楼上的动静平息了,才走上楼去。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空地上已经烧得焦黑的断臂。   蹲在火堆边的精神小伙对姜霁北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拇指,又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用肢体语言表示“交给我吧”。   “记得丢出去。”姜霁北说。   “放心放心,一点小事!”   走到三楼时,姜霁北发现,那扇安装了电子门禁的铁门凹了进去,似乎是遭到了人为的破坏。   他停下脚步。   猪肚鸡的房门虚掩着,见姜霁北上楼,她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到他身后。   “刚才有人在这里起了争执。有的短租客想上到四五楼去,他们觉得大家一起到门禁后会更安全。”   那确实,虽然这个门禁看起来劣质又脆弱,没什么用的样子。   姜霁北俯身看了看铁门被砸凹的地方:“打起来了?”   “差点,”猪肚鸡点头,“但是他们被体育老师吓住了,那个体育老师守在门禁前,一个一个地检查长租客的门禁卡,把长租客放进去后,就把门关上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走之后,居然也没人敢再砸门。”   姜霁北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话语权掌握在拳头硬的人手里。   他往走廊里扫了一眼,看见猪肚鸡的房门虚掩,门口的金属牌上印着“307”的数字。   猪肚鸡顺着姜霁北的视线回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视野方面别指望我,我和你一样是单数间,单数间都是面朝荒山,看不到马路。”   “真遗憾。”姜霁北收回了视线,“你自己半夜小心,有事给我打语音。”   “懂。”猪肚鸡点点头,转身走回了房间。   见猪肚鸡走进房间,姜霁北才摸出门禁卡,“嘀”的一声打开门禁。   上到四楼,他慢悠悠地穿过长长的走廊。   长廊两侧的房间房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姜霁北的马丁靴鞋底敲击水泥地板的声音。   门缝里透出几丝光亮,让走廊显得没有那么死气沉沉。   走到长廊尽头,姜霁北掏出钥匙,就着昏暗的灯光,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姜霁北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   他迅速拔出钥匙,警惕地转过身。   对面402的房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人身材高大,几乎遮蔽了室内的灯光,看上去压迫感十足。   姜霁北认出来,这个人是刚才那个体育老师,叫“曹胜”。   “哦,是你,你住在这儿。”曹胜看到姜霁北,对他点了点头,“我以为有短租的人上来捣乱了,你知道的——不安分的人不止一个。”   “刚才是老师维持了走廊的秩序吧,”姜霁北回以礼貌的微笑,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有老师在对门,我就放心了。”   曹胜打量了一下姜霁北:“你叫什么名字?”   姜霁北感觉到,虽然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但对方的眼睛就像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仪似的,把他上下照了个遍。   他被曹胜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却依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镇定微笑:“我叫陈寂,大三的。”   曹胜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曹胜。   不想,曹胜却先收回了视线,一副无意与姜霁北交流的样子。   “快进去吧,外面危险。”他摆了摆手,叮嘱一句,便关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后,姜霁北挂上反锁扣,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看公寓群里的聊天记录。   群里的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声讨着房东一家的恶行。   有人愤愤不平:“真是恶毒,我都还没准备做什么呢,他们就动手了。”   这话说的,简直是一个犯罪预备役。   还有人在问吃饭的问题:“有谁吃了饭喝了汤,赶紧出来承认啊,为了大家好,自己站出来,我们又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就房东一家的状况来看,好像确实是“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有人当场猎巫:“我好像看见穿黑衣服的人喝了汤。”   穿黑衣服的没喝汤的人坐不住了:“不要乱说,穿黑衣服的人多了去了。”   看这架势,明天不会有多少人穿黑衣服了。   一群人掰扯到了大半夜,突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说话了:“真的不是我们家干的,你们放了我爸妈吧。”   这人头像有点眼熟,姜霁北忽然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顾池。   公寓群一瞬间鸦雀无声。   “谁来把他踢出去。”片刻后,冷漠无情的建议弹出来。   顾池竟然还挺实诚地回复:“踢不了,我就是管理员。”   公寓群再次鸦雀无声。   姜霁北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差点笑出了声。   租客们不是什么绳艺大师,也不是什么监禁狂魔,他们草草把房东一家绑住,把他们分别推进车行和小卖部里,在房门把手处横几块木板,就当是把人关好了。   颇有喜剧意味的是,他们甚至没有拿走顾池的手机。   顾池身强力壮,在小卖部里七扭八扭,多半已经挣脱了束缚。   因为众人在房门把手处横着的木板,他没能从小卖部里出来,又没有别的出口,只能通过手机向众人求情。   但群里的人一转刚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架势,没人搭理顾池。   他们各自道了晚安,便不再回复了。   只有顾池一长段一长段的辩白不断刷新着聊天群的页面。   姜霁北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也熄屏闭眼,休息起来。   “啊——”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在黑夜里的公寓突然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醒。   姜霁北一个激灵,迅速从床上坐起。   他伸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五十四分。   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听起来痛苦至极。   姜霁北走到阳台上,外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能听声辨位,大概判断出叫声是从一楼传来的。   姜霁北打开手机,点开猪肚鸡的头像,言简意赅地发送:“?”   猪肚鸡迅速回复:“一楼有动静。”   很快,她的第二条消息也弹了出来:“可能有诈,先别动。”   姜霁北返回聊天列表,看到了公寓群“99+”的信息提示。   点开公寓群,他意外地发现,这超过百条的信息几乎全是顾池刷出来的。   顾池不断地艾特群里的所有人,请求大家下楼看看。   一开始,他的说法是“我听到车行里面有奇怪的动静,求求你们下来看看吧”,然后说法变成了“我爸妈在呼救,大家行行好”,之后语气更加急迫,变成了一连串的求救。   “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   …………   一楼的惨叫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   顾池的求救里掺杂着几句租客的回复。   “干什么,苦肉计?”   “先别信。”   “屏蔽他。”   就在这时,一个用纯白色色块做头像的人发言了:“听我指挥,千万别出门,关好门窗。”   马上有几个人回复:“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听你指挥?”   “你几把谁啊?”   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关注着群里的动静,只是因为顾池刷屏的速度太快,他们保持了观望态度。   纯白色头像的人迅速修改自己的昵称:402-曹胜。   接着,曹胜迅速回复:“我刚才开门看,发现走廊有奇怪的红色雾气。我刚往雾气里走了几步,视野就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这个红雾气有问题。大家关好门窗,堵好门缝,别出来!”   群里立马讨论起红色雾气来。   姜霁北没犹豫,第一时间转身回到阳台,把玻璃窗关死,并拉上了手扳阀。   检查完门窗和其他可能会飘进雾气的地方,他才注意到,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姜霁北看向手机,顾池发消息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他最后几条消息淹没在众人的讨论里。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都得死。”   这几条消息后,顾池再也没有发言。   姜霁北放下手机。   天亮得很慢,等姜霁北能看清窗外的荒山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群里的人听从曹胜的指挥,决定等天亮聚集起来一起去楼下查看。   等曹胜在群里说“红色雾气已经彻底散去,大家可以出来了”的时候,姜霁北听到走廊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开门声,随即是嘈杂的讨论声。   他一瞬间有点好奇。   曹胜是怎么知道红色雾气散去的呢?   难道他一直在以身试险,不断地开门验证吗?   但姜霁北并没有听到曹胜开关门的声音。   他推测,要么是曹胜自己掌握了验证雾气的方法,要么就是曹胜保持了警惕的意识,尽量减小了开关门的动静。   姜霁北拿起靠在墙边的拖把,拔去拖把头,就收获了一根结实的木棍。   他拉开门,跟在队伍里,和他们一起下楼。   刚走到公寓大门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灌进了众人的鼻腔。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姜霁北的脸色还是迅速沉了下去。   他握紧手中的木棍,跟人群中的猪肚鸡对视一眼。   “糟糕。”走在最前面的曹胜提着手中的哑铃,快步往门外走去,“真的出事情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犹豫地抓紧各自的武器,跟在曹胜身后,走出公寓大门。   随后,他们看到,大摊的鲜血从电车行的门缝下流了出来,缓缓地朝院子中央涌去。   挤在众人前头的好奇者停下脚步,倒抽一口冷气:“这……”   其余人也跟着停下,惊慌失措地交换起眼神。   曹胜快步走到车行门前,扯开卡在门口的木板,侧身在车行门边,示意众人噤声并寻找躲藏点。   姜霁北站在原地没有动。   曹胜见他手里拿着木棍,便对他伸出手臂,手指紧紧合拢,向自己身躯的方向摆了几下,随后,用食指指了指门。   姜霁北眨了眨眼,没看明白。   “去踹门,”身后的猪肚鸡小声提醒,“他让你去踹门。”   “你们没有钥匙吗?”姜霁北压低声音。   “没有!”昨日往门口卡木板的村民也压低声音,“我们只会关门,不会开门!”   姜霁北:“……”   他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倒退几步,深吸一口气,往车行门口快速冲刺。   在离木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姜霁北高高跃起,一脚精准地踢在门锁所在的地方。   门锁“砰”的一声被踹松了,姜霁北因反作用力向后弹去。   在他轻巧落地的时候,曹胜迅速往门锁处补了一脚,踹开了房门后闪身而入。   站在门口的姜霁北直接目睹了里面的惨状。   房东夫妇的尸体倒在地上,脖子被扭断,头部被压得扁平。   他们的上半身被折成了三截,每一截都有被啃咬的痕迹,下半身则全是窟窿,看上去像是被利刃刺了百来下。   见姜霁北站在原地不动,有大胆的人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被吓得连连退后:“我去……”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在院子的上空响起。   【各位亲爱的体验者,欢迎来到我们专门为体验者与辅助员交流感情而特别定制的影片。】   【现在为您载入的是:密室逃生电影《最后的家园》。】   曹胜很快就出来了。   他迅速合上车行的门:“除了他们,什么也没有。”   “钥匙来了,钥匙来了!”有人从房东的屋子里翻出了钥匙,听闻曹胜说什么也没有,便胆大地跑过来。   姜霁北接过钥匙,看了看与车行一墙之隔的小卖部,一时间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里面的顾池。   就连顾池是否还活着,也不好说。   但他还是上前搬下了小卖部门口横着的木板。   姜霁北刚搬下木板,里面的人就自己拉开了门。   顾池静静地站在门后,与杵在屋外的众人对视。   在旁人看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扫昨日温和的气场,整个人冷漠而锋利。   只和那双熟悉的蔚蓝色眼眸对视了一眼,姜霁北心中便明白了。   是池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ovo 第57章 最后的家园(5)   池闲的气场和“顾池”的完全不同。   他越过姜霁北, 走到车行门前,一把推开了曹胜因为心虚掩起来的门。   “啊……”   围上来的人们猝不及防,被血腥残忍的场面吓得倒的倒, 退的退。   看到房东夫妇的尸体, 池闲先是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过身,冷漠地扫视众人。   他的眼神像一把被砥石磨过的刀。   车行门口的围观群众被刀刮了一轮, 被吓倒的人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 挪着屁股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其余人自知理亏, 低下头回避池闲的目光, 根本不敢说话。   见在场的各人没一个开口,姜霁北说话了:“昨晚——”   他的声音转移了池闲的注意力。   池闲转头看向姜霁北,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语气却苦大仇深,沉痛至极:“我爸妈死了。”   发现他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是缓和的, 姜霁北立刻意会, 池闲的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这人戏还挺不少呢。   猪肚鸡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池”的变化,但她不知其中缘由,只好问道:“是怪物来了吗?”   池闲瞥了她一眼:“嗯。”   猪肚鸡看看池闲,又看看姜霁北。   碍于场面不合适,她只能在脸上扭出一副想问又不好问的表情。   “那你怎么没死?”   突然, 昨天负责烧断臂的精神小伙很直接地问了一句。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   这世界上总有情商是负数的人,他们金口一开,地球就能迎来冰河时代。   姜霁北挑着眉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昨晚自告奋勇烧怪物残肢的那位精神小伙。   “盼着我死?”池闲也瞥过去,冷笑一声,话语锐利, “后悔了?后悔没有把我跟他们关在一起?”   没有眼力见的人向来是无所畏惧的,精神小伙继续质疑:“你这不是还没死吗?他们死了就死了,我在问你是怎么没死的。”   低情商到这般的人属实罕见,其他人听到这一串离谱的问话,全都惊呆了。   “我为什么没死,我比你们都想知道。”池闲眼神如冰,“整整一个晚上,我隔着一堵墙,听到我父母惨死的全程。”   “哦。”见问不出什么,精神小伙应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其他人已经尴尬到头皮发麻。   姜霁北听得津津有味。   看到池闲因为这串对话浑身发僵,身上还冒出货真价实的杀气,他的心中还升腾出一点小欢乐。   “雾气,红色雾气!”李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手。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李乐指向车行与小卖部的门:“你们看,小卖部门上的通气口被玻璃封住了,车行则没有,也许怪物的行动范围和红色雾气有关。”   大家纷纷反应过来,在今天凌晨,曹胜在公寓群中提醒众人,公寓里有红色雾气。   如果李乐的推论正确,雾气没有蔓延进小卖部就是顾池没有死的原因,事情就说得通了。   “可通气口这么小,怪物又是怎么进来的呢?”卫莲还是不解。   “杀人怪物嘛,触手啊,长舌头啊,都可以伸进来的……”   “妈呀,也太恶心了吧!”   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怪物长什么样”来,全然不在意昨晚父母惨死的房东儿子还站在一旁。   突然,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池闲的曹胜发问了:“你真的是顾池本人?”   “不会是怪物变的吧?”猪肚鸡看热闹不嫌事大,借机火上浇油。   突如其来的提问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他们大惊失色,纷纷握紧手中的武,连连后退。   离池闲最近的姜霁北则一动不动,甚至还抱起了胳膊,站在原地看戏。   “我要是怪物变的,现在的你们已经躺在地上了。”池闲看着他们,露出不屑的冷笑。   “我没有别的意思。”见他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曹胜站在原地,向他解释,“你是我们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听到过怪物动静的人。”   池闲不冷不热地回答:“因为另外两个亲眼看见的已经变成了尸体。”   想起他的不幸遭遇,曹胜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些:“今天凌晨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已经出不去了,为了安全考虑,我只能让大家待在屋里。”   池闲更加高冷了:“哦,这样啊。”   姜霁北差点在心里笑出声——池闲这演员当的,还真是入戏。   曹胜耐着性子,试图与池闲沟通:“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等你好一点了,再跟我们说说昨晚的细节。”   “我要是不说呢?”池闲反问,“再把我关起来一次?”   “……你看起来和昨天太不一样,还是先去屋子里休息休息吧。”曹胜的性格还算沉稳,哪怕池闲的态度已经挑衅成这样,他也没有发火。   一旁的姜霁北眯起眼,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看起来,曹胜已经在怀疑“顾池”不是本人了。   但是因为池闲过来的时机和方式过于特殊,所以没见过池闲的人根本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性格方面,父母惨死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而整栋公寓的人对自己的求救置若罔闻,换作谁都会性情大变。   电影机制方面,体验者都是选好剧本后亲自上阵,没有抢电影里非体验者角色身份的先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会儿他要好好问一问。   想到这,姜霁北适时地摆出温和的笑容。   他走到池闲身边,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充满亲和力:“老师,等会儿我和他聊聊吧。”   曹胜实在没辙,见有人上来打圆场,只能点头:“嗯,那就交给你了。”   池闲则一言不发,一副与全世界为敌的冷酷架势。   看着死气沉沉的池闲,人群里的李乐担心地问:“他会不会报复我们?他昨晚在群里说我们都得死呢。”   “多半会黑化吧。”卫莲小声回答。   “那房东夫妇的尸体怎么办?”没想到,猪肚鸡竟在此时拔高声音,问道,“总不能就扔在车行里吧?”   众人偷偷观察起池闲的脸色来。   池闲没说话,他冷漠地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看起来也想听听他们有何高见。   曹胜的视线落在院子里那块菜地上:“现在不能离开公寓,只能就地埋在院子里了。”   “那菜还能吃呢。”李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赶紧说,“先把菜摘了,放冰箱里储存。”   “冰箱?”池闲突然插话,“放我家冰箱?”   他在“我家”的咬字上极重,一字一顿。   李乐愣住,见池闲面色不善,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放我出租屋里的冰箱就好。”   池闲持续找碴:“我家的菜放你屋里的冰箱?”   卫莲悄悄扯了一下李乐的衣摆。   李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面色尴尬地闭上了嘴。   “好了好了,这些菜我们今晚吃。”姜霁北上前一步,揽过池闲的肩膀,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池闲僵硬地扭过头,对着姜霁北笑了笑。   姜霁北眼看着他的表情从苦大仇深变成冷漠又变成悲伤,最后在嘴角勾出一道感激的笑,不由得一阵嫌弃。   这也演得太有断层感了,还是别吃演员饭了。   兴许是出于愧疚,昨晚带头指控房东夫妇的那个村民格外殷勤。   他拿着铁铲往菜地走去,刚一靠近,就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曹胜问。   “这里有个坑,好像被人挖开过。”村民说。   曹胜走上前,看了那个坑一眼,问:“谁挖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是,是我挖的……”片刻后,有人弱弱出声,“昨晚我等那条怪物断臂烧完后,随手将它埋在了菜地里……”   众人回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精神小伙。   姜霁北皱起眉,语气蓦地变得严厉:“我不是让你把它扔出去吗?!”   “我,我觉得没事,就把它埋了……”精神小伙企图为自己辩解,“可怪物也不一定是被那截断臂吸引来的啊!”   “断臂呢?”姜霁北没搭理他,而是冷冷地问。   “什么?”精神小伙愣了一下。   “我问你,你埋的断臂呢?”姜霁北一字一顿地重复,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就在地里啊,你自己没看到吗?”精神小伙嘟哝着上前,往土坑里瞥了一眼,脸色突然一变,“怎么不见了?我昨晚亲手埋的!”   听到他的嚷嚷,大家赶紧上前查看。   土坑里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残渣,根本没有断臂的影子。   见此情景,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他们算是知道姜霁北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他们也很生气。   拿着铁铲的村民指责精神小伙:“不是我说,你也太自作主张了吧?那个怪物肯定是来找它的手臂的,你要是听话把它丢出去,根本不会有昨晚的事情。”   小伙不服气:“怎么又怪我?!昨晚不是你带头把房东夫妇锁起来的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昨晚来的怪物就是断臂的主人?”   旁人也开始声讨他:“就算不是,肯定也是被同类的气息吸引来的!”   “昨晚的事你们休想赖到我一个人头上!”精神小伙急了,“在场所有人都是帮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见他们为了推卸责任而发生口角,曹胜一时无语。   他拿起扫把上前,沉默地将土坑里剩余的黑色炭状物扫了出来。   李乐和另一个人也主动拿起工具凑上去,帮忙挖起土坑来。   但更多人还是选择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尸体埋在院子里可以吗?”卫莲担心地问,“会不会再引来别的怪物?”   “怪物已经进来过了,想要再进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听到她的提问,池闲冷冷地说,“怎么,现在我父母连埋在我自己家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莲讷讷地说。   在众人的合力下,坑很快就挖好了,房东夫妇的尸体被他们小心地放了进去。   池闲回家拿来他们的几件旧衣服,盖在了尸体上,用土把坑填平。   溅满血污的电车行也被其他几个主动帮忙的人清理干净。   曹胜拉来水管,把地上的鲜血全部冲掉。   然而,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死亡的腥味。   “大家都上去吧,别凑热闹了。”处理完一切,曹胜发话,“都检查一下自己的门窗,该加固的赶紧加固,别拖着,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群里说。”   之前公寓的维修和加固工作都是顾池负责的,现在他父母因众人而死,谁也不敢再觍着脸麻烦他。   大家渐渐散去,上楼的上楼。   就在这时,姜霁北忽然用余光留意到,猪肚鸡从人群末尾拽出一个人。   她拉着对方的胳膊,径直走向车棚的角落。   姜霁北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他转过头,用眼神示意池闲替他把风,而自己则轻手轻脚地靠近猪肚鸡,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下。   猪肚鸡背对着姜霁北,把人堵在角落里。   “你在这儿?怎么不找我?叫什么名字?”她的语气听起来和对方非常熟悉。   被猪肚鸡截住的人刚好站在姜霁北的视野盲区,看不到脸。   听声音是个男生:“我叫苏安,今年要考研,所以搬出来住……”   “你倒像模像样。”猪肚鸡冷笑一声,“昨晚吃饭你下来了吗?”   苏安战战兢兢唯唯诺诺扭扭捏捏:“下来了……”   相比对方人畜无害的样子,猪肚鸡简直像一个严刑逼供的女魔头:“那我怎么没看见你?你吃了吗?”   苏安瑟缩了一下,飞快地回答:“没、没吃!”   “行了,滚吧。”猪肚鸡摆摆手。   男生得到猪肚鸡的应许,匆匆地往公寓大门的方向走去。   姜霁北没打算藏,他迎面朝猪肚鸡走了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苏安的长相。   是一个非常白净的男生,面孔陌生,是和黑皮辣妹猪肚鸡完全相反的类型。   苏安匆匆忙忙进了公寓大门。   “哦——”姜霁北则走到猪肚鸡跟前,一副了然的语气,“那位就是你嫖的清纯男大学生?”   猪肚鸡虽然拿了嫖客剧本,但此时看上去更像一个土匪:“少贫,如果嫖的是他,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就是看他奇怪,吓唬吓唬他。”   姜霁北听猪肚鸡话语里的细节,总觉得他们认识。   “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昨天动了筷子。”他没有追究,他们有了各自的剧本,也就有了各自的秘密,“多加小心,肯定有人会感染。”   姜霁北本想说“按照电影套路,肯定有人会感染”,但因为担心触发系统的“沉浸式扮演警告”,这句话说得好像他看过之后的剧情似的。   “知道。”猪肚鸡意会,随即抬起下巴,点了点池闲的方向,“他没事吧?”   姜霁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池闲正站在埋他“父母”的那片地前,看起来像是在哀悼。   “没事。”他也不知道池闲是什么情况,随口敷衍,“我一会儿问问他,问到的事情在手机上跟你讲。”   “行。”猪肚鸡说完,忽然靠近姜霁北,压低声音问,“你那有吃的不?”   姜霁北稍稍后仰:“你那没有?”   “我就是开个房打一炮,当时随便买了点零食泡面饮料上来,打算事后吃……昨晚抢了两个过期罐头,估计撑不了多久。”猪肚鸡对自己“嫖客”的身份不甘不愿的,每次提到都一脸恍惚。   姜霁北也没说自己有没有,只是简略地“嗯”了一声:“晚点我去找你。”   “成。”猪肚鸡说完,走出了车棚。   路过池闲身边时,她冲池闲打了个招呼:“走了啊。”   池闲贯彻落实黑化人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见他这般态度,猪肚鸡来了劲,她张开五指,在池闲的眼前晃了两下:“走了啊。”   池闲还是一言不发。   猪肚鸡试图让自己显得“嫖客”一些:“你好酷哦,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点你情我愿的交易,让姐姐来安抚你破碎的心。”   她抓住机会用池闲练手,仿佛完全忘记了今日池闲父母双亡的事。   这女人的野蛮行径让姜霁北看得太阳穴直跳。   等猪肚鸡自讨没趣地上了楼,他这才离开车棚,走到池闲身边。   “小顾,我帮你收拾一下家里吧?”姜霁北装模作样地问。   “嗯。”池闲应声。   他们一起回到房东家里,进屋后,池闲把门关上,然后反锁。   姜霁北往饭桌望去,昨晚冷掉的饭菜还纹丝不动地摆在桌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转头看向池闲。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池闲没必要再演戏,如实回答:“你们下来的时候。”   “那昨晚发生的事情,你有印象吗?”姜霁北问。   池闲摇头:“我只知道个大概,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姜霁北有些头疼。   池闲说得模模糊糊,来得也莫名其妙,换成上世纪修真小说的说法,这叫“夺舍”。   这不禁让他怀疑,池闲是以非常规手段进入电影的。   想起刚才池闲的一顿好演,姜霁北不冷不热地夸了一句:“那你看起来还挺悲痛的。”   电影投资界新帝的夸人方法听起来像讽刺。   池闲一顿:“……触景生情。”   姜霁北意味深长:“哦——”   这就难办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不管怎样,池闲在就够了。   “昨晚在你家水缸里发现怪物断臂,这桌菜全是用缸里的水做的,现在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动了筷子。”姜霁北简略地向他说明情况,“没人承认,不过我认为肯定有人吃了。”   “你怀疑他们会感染变异。”池闲明白他的意思。   “吃了的人自己应该也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敢承认。”姜霁北说,“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饭桌上。   “等会儿把这些连着水缸一起封好,然后我们把从菜地里摘的菜吃了。”姜霁北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哦,水龙头能用,有水。”   这栋公寓所使用的水是从房东家自己打的机井里抽取的。   编剧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往地下井里扔怪物尸体。   虽然按照feb的尿性,也难说就是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管电影这块。   姜霁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还有一个事,”想到这里,姜霁北扭头询问池闲,“房东夫妇提前把小卖部里的物资藏起来了。”   在这一点上,池闲倒是非常清楚:“家里有个仓库,就在小卖部和车行后面。”   他的话让姜霁北想起电车行深处那扇紧闭上锁的门。   想必那就是通往仓库的门。   “房东夫妇一死,肯定有人打仓库的主意。”姜霁北说,“除了电车行那扇门,还有别的地方进仓库吗?”   池闲迅速回忆:“主卧衣柜边有一个门。”   “哦?”姜霁北挑挑眉。   “仓库里的东西平时家里人也要用,为了方便搬动,当初起房子的时候,特地修了一扇连着主卧的暗门。”池闲说,“还有一个进货的后门,一共三个门。”   说着,他带着姜霁北往主卧走。   现在是白天,主卧里却一片漆黑。   池闲伸手开灯,借着灯光,姜霁北扫了一眼房间布局。   他留意到,主卧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里外外至少有三四层,完全隔绝了室外的光线。   防偷窥做到这一步,这家人还挺注重隐私。   池闲先检查了一下窗子,确认外面没人后,重新拉上窗帘。   他从衣柜的暗格里摸出钥匙,掀开墙上的挂钩,一个锁孔便露了出来。   池闲把钥匙插进了墙上的锁孔里,锁孔里传来“咔嚓”一声,墙壁随之打开。   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一扇隐形门。   这个门没有门框,没有把手,与墙面材质无缝贴合,若不是有池闲引路,姜霁北需要仔细检查一番才能发现墙上的端倪。   “正经人家会做这个?”姜霁北不遗余力地抨击。   池闲无法回答,只好走进漆黑的仓库,“啪”的一声打开门边的开关。   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管应声而亮,姜霁北看清了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物资。   “不错。”他点点头,准备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忽然,又是“啪”的一声。   仓库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姜霁北听到池闲来回按动开关的声音。   他蹙了下眉,转身看向来时的主卧,只见那里也是一片漆黑。   见状,姜霁北镇定地问:“停电了?”   黑暗中,池闲也镇定地回答:“停电了。”   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他们都很镇定。   然而,公寓里的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定力了。   一声尖厉的叫声从楼上传来,直冲两人的耳膜。   “啊——我要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姜霁北(嫌弃):feb的电影谁负责的?   池闲:你爸。   姜霁北:……   池闲(一顿):哦,是咱爸。 第58章 最后的家园(6)   听到尖叫声, 姜霁北与池闲同时抬起头。   是个男人在叫。   “才死人没多久呢,又要打打杀杀。”姜霁北“啧”了一声,用手机照亮四周。   “不过想想也是, 团结是不可能团结的。”打过几次照面后, 他对这群体验者颇有微词,“按以往经验来看,必然是要内讧的, 自相残杀少不了。”   本来就各怀目的, 还不知道剧本里会不会给每个人设计支线剧情。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剧本里涉及了仓库信息, 池闲很快就从仓库的箱子堆里找到了几个手电筒。   他很警惕, 打开手电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光束扫了扫仓库的各个角落。   确认过没有异样后, 池闲把手电的光照到姜霁北的脚下, 为他引路:“要上去看看吗?”   “看什么看?你们看什么看?”楼上的人好像能听到他说话似的,适时地大喊一声, “好看吗?”   池闲:“……”   “先别管, 我们不要蹚浑水。”姜霁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停电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附近电网无人管理导致故障,另一种是人为破坏。”。”   楼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叫喊的声音更大了:“那么过分, 你们怎么不管管啊——”   姜霁北:“……”   姜霁北没有理会楼上嘈杂的声响,压低声音:“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楼上,我们把物资转移出去。”   池闲明白他的意思,也减小了说话的音量:“放你屋里?”   “嗯,一楼太容易被攻击。”姜霁北对仓库尽头的墙点了点下颌,“我观察过了, 这栋公寓有一条连接各个楼层的垃圾垂直输送通道,它的通道口在走廊尽头的窗下,正好在我出租屋的旁边。”   池闲立刻会意:“你是想利用这个通道?”   “是。”姜霁北很快就计划好了,“我先回四楼,从通道里垂下绳子,你在一楼通道口接到绳子后,把物资绑到绳子上,我再把物资拉上楼。”   池闲没有异议:“你小心,不能被别人发现。”   姜霁北福至心灵:“你能把这些收入物品栏吗?”   嘀嘀嘀——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瞬间响起提示音。   姜霁北拿起手机,发现锁屏图片变成了红色背景的警告字样——和之前的超影警告如出一辙。   他挑挑眉,这一次的提示方式还挺温和的。   但警告后还一意孤行的后果就不好说了。   姜霁北想起这次剧本的严格要求,摆了摆手,面带惋惜:“我就开个玩笑,要是能全部带走就好了。”   “肯定是无法全部转移的。”池闲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仓库,“我们挑一些容易带走的。”   “你挑吧。”姜霁北很信任他,“我现在上楼接应你,顺便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   “好。”池闲应了一声后,往仓库的一角走去。   姜霁北慢悠悠跟在他身后:“慢着,先加个好友啊靓仔。”   池闲脚步一顿,转身把手机递给姜霁北,让他自己操作:“手机给你。”   等姜霁北把自己加进池闲的通讯录后,池闲已经从仓库里翻出了一捆两端系好挂钩的绳索。   池闲把绳索递给他:“我会从后门把东西搬到管道口边,应该没有人会发现我。”   姜霁北把手机还给池闲,接过绳索,确认了一下挂钩的结实程度后,再次不遗余力地抨击:“正经人家会有这个?”   池闲这次有话可答了:“仓库固定货物的时候真的会用到这个。”   姜霁北轻轻“噫”了一声。   这次他没有废话,而是迅速从隐形门处离开仓库。   在离开主卧的时候,姜霁北又检查了一遍卧室门窗,确定外人无法顺着窗爬进来后,才带上了门。   房东家的客厅里没拉窗帘,就算没有电,屋外的日光还是能把屋内照得很亮堂。   姜霁北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屋外的动静,确认了院子里没有人走动,他才迅速复位反锁扣,打开大门。   不料刚拉开门,一个玩意就猛地栽进了屋,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姜霁北迅速往旁边闪身。   他定睛一看,是那位不靠谱的精神小伙。   之前得是像壁虎一样扒在门上才能这么狼狈,姜霁北瞬间就有了判断。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免礼,有事可以大方敲门。”   精神小伙赶紧爬起来,听到姜霁北讽刺的话语,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我没有在偷听哦,我只是想来看看昨晚剩下的饭菜还有没有。”   脸皮倒是挺厚。   姜霁北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盯着他。   小伙一边说话,一边把视线往屋里探,整个人鬼鬼祟祟,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觉得自己的动作过于唐突,于是嘴上找补了两句来配合自己的动作:“咦,顾池呢?不在家里吗?去哪儿快活了?”   看到这人就心烦。   姜霁北上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在哪儿关你什么事?还能快活?你爸妈死了,你连夜坟头蹦迪?”   姜霁北挡到哪儿,小伙的脑袋就往没挡到的地方探,场面看起来像是在打地鼠:“也不是这么说嘛,就看看……”   姜霁北直接把对方推出门外,自己也踏出大门:“行了,别打扰他休息,回你屋去。”   说完,他“砰”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   门框跟着震了一下。   须臾,姜霁北的手机亮起。   他扫了一眼,发现池闲给他发了一个“?”。   姜霁北抬起头,见精神小伙还伸着脖子看他的手机屏幕。   真是没皮没脸的。   姜霁北按下锁屏键,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精神小伙跟在姜霁北身后,没话找话:“喂,我叫阿垚,交个朋友呗。”   “你住几楼?”姜霁北没回头,问。   小伙子倒也不遮遮掩掩:“我住二楼,206。”   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视野开阔的双数间,姜霁北在心里叹息一声,怎么好房间就分给了憨憨呢?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问:“短租的?你是学生?”   “我哪像你们啊,都是读过大学的高才生。”阿垚嘿嘿一笑,搓着手,看向姜霁北金色的头发,“我在学校门口的发廊上班,看你发质不错,很合我的眼缘,以后你想洗剪吹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打折。”   姜霁北点点头,原来是个tony老师。   看到他点头,阿垚巴掌一张,用手对他比了个五,口中却郑重道:“七折!”   姜霁北:“……”   他突然觉得不对,转头看阿垚:“你没自己的住所吗?怎么是日租的?”   “你们学生这就不懂了吧?老板的发廊,还能给员工当宿舍呢?当然要自己租房住啦。”阿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日租,装修好,床软,最重要的是房东阿姨还会来打扫,多方便啊——”   “哦,”他说到一半,面色黯淡下来,“房东阿姨死了,没人打扫了,妈的。”   姜霁北:“……”   不愧是在早上无畏地问出“你怎么没死”的人,没心没肺没脑子,没脸没皮没德行。   就这还扒着门偷听呢,要是换池闲开门,后果就是池闲直接把他打死。   姜霁北故意问道:“刚才你有没有听到楼上的尖叫声?”   阿垚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听到了,不过我没去看。”   因为忙着偷听墙脚吧。   姜霁北在心里冷笑一声:“二楼就你自己住吗?”   “大包也住二楼啊,他在204。”阿垚不假思索地回答。   “大包是谁?”   “房东家的邻居嘛,他也是这个村的,出事那天刚好来做客,救被困在这了。”   原来是那个带头把房东夫妇锁起来的村民。   姜霁北一时间觉得有些讽刺。   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三楼,刚踏上走廊,就看到租客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走廊里。   “哦哟,有戏有戏。”住在二楼的阿垚跟到三楼来就是为了看戏,一见这场面,他赶紧挤进人群里。   姜霁北顿了顿,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收集线索,便走到人群后面,探头看了看。   谁能想到,这一看不得了。   只见一个丸子头男生跪坐在307号门的旁边,屁股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就好像他的腿脚是摆设一般,半天都不起来。   他的双手紧紧扯着一个女人的衣摆,嘴里每叫喊几句,就哭号几句,凄凄惨惨,甚是规律。   姜霁北一看就乐了。   因为这女的,是猪肚鸡。   更有趣的是,丸子头眼睛没红,眼泪更是没有,嘴巴却大大地张着。   每次哭号前他都先深深地吸一口气,在喉咙里酝酿出气泡音,才让肺部的气流冲出咽喉。   于是哭号声也变得毫无感情,与其说是哭号,不如说是在吼山寨秦腔,“嗷嗷”几下,道出了一声海枯石烂,两声天崩地裂,三声地球爆炸,四声五声宇宙热寂的豪情。   小小公寓竟然还有这等贵物。   姜霁北回想了一下,确认这个男生并不是刚才在车棚里看到的苏安。   那这人岂不是……   “你得对我负责!”号完几声,丸子头男生大声叫喊着,“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夜不归宿!学校比这里安全多了!”   “你不觉得这种良家妇女的发言对你来说很不合适吗?我出钱你出力,账都结了,你怎么还胡搅蛮缠起来了?”猪肚鸡被拽着衣角,想扯扯不开,想走走不掉,看起来很无语。   “这不是校鸡吗?”人群中,有人小声问了一句,“是那个罗根吧?”   “啥?校鸡?还是男的?”有人没见过这等场面。   听到人群里传来的议论,男生的脸色倏地变得更加苍白。   姜霁北倒是想凑猪肚鸡的热闹,然而他也没忘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默默地退出人群,刷开门禁,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给猪肚鸡发消息:“我搞到物资了,再拖延一会儿。”   “要多久?”猪肚鸡应付他人的时候不忘玩手机,秒回他。   姜霁北想了想,回复道:“越久越好,半小时吧,最好别让人上四楼。”   消息刚发出去,他马上就听到走廊传来猪肚鸡声情并茂的控诉:“哦!就你那牙签,我给了钱就不错了!你怎么不让大家看看——”   姜霁北:“……”   生理攻击不可取。   回到四楼,姜霁北没有马上去开垃圾垂直通道的通道口,而是先回了房间。   他勉勉强强用纸壳子凑出几袋看起来很多的垃圾,再装模作样地提出来。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垂直通道的门平时是锁起来的,但每个人都有通道口处的钥匙。   姜霁北来到通道口边上,放下垃圾,迅速用钥匙开锁。   刚推开门,呼啸的风声就从通道口传来。   姜霁北将绳索展开,把绳索一头的挂钩挂在门把手上绕了几圈后,再把绳索另一头顺着垂直通道缓缓垂了下去。   等他感觉到绳索触了底,便拿出手机,给池闲发消息:“扔了。”   池闲立刻回复:“看到了。”   姜霁北感觉到绳子被人从下面扯了扯。   很快,绳索的状态从松弛变成紧绷,他猜测,应该是池闲在下面系上了东西。   池闲的消息印证了姜霁北的猜测:“挂好了,小心些。”   姜霁北三下五除二,把绳索拽了上来,取下挂钩上的袋子。   他们配合默契,短短几分钟,就把这一套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第二批、第三批也跟着传了上来,中途姜霁北回了一趟家,先把已经拽上来的东西拿回去放好。   拉到第八批的时候,猪肚鸡的消息弹了出来:“1。”   与此同时,姜霁北听到门禁打开的“嘀”声和铁门门轴转动的声音。   他当机立断,直接松手。   绳子被下面悬挂的东西“嗖”的一声带了下去,只剩带着挂钩的一头紧紧绷在了门上。   姜霁北提起通道边的垃圾袋,用袋子挡住绳索。   李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   “陈寂,丢垃圾呢?”看见姜霁北,他远远打招呼。   “嗯,攒了太多垃圾了。”姜霁北朝他笑了笑,不露声色地挪了挪,用身体挡住了通道入口。   “他们也真无聊,这时候还有心思吵架。”李乐打开家门,隔着一整条走廊的距离,加上姜霁北有意阻挡,他并不能看清走廊尽头的情况。   “你女朋友呢?”姜霁北见卫莲没有跟着他。   “她还在下面凑热闹呢,女人啊,就是八卦。”李乐摆摆手,“先进去了啊。”   姜霁北也客气地应声:“好。”   等李乐“砰”一声把门关上,姜霁北确认没有人再上来后,立刻拽着绳子,把东西拉了上来。   拉完这一批,他把绳子解下来捆好,将几袋垃圾扔了下去,示意池闲可以结束了。   随后,姜霁北动作迅速地关上通道的铁门,把锁扣上,抱着捆好的绳子和第八批物资回到房间。   锁上房门,他给池闲发消息:“我进屋了。”   “好。”池闲回复。   姜霁北放下手机,检查了一下这八个包里的东西。   虽然时间仓促,但池闲准备得很齐全,有基本的药品和口罩,还有打火机、蜡烛、手电筒、电池、折叠刀、绳子、剪刀一类的东西,剩余的就是食品和水,比如瓶装矿泉水,易储存的罐头和压缩饼干。   把要分给猪肚鸡的部分留出来后,姜霁北尽可能地将这些食物和水分散地藏在了屋中。   他把它们藏在衣柜、行李箱、抽屉、柜子、床底……甚至是屋外的空调机上。   屋里原有的方便面姜霁北没有藏,而是让它保持原样。   末了,他又找出屋子里所有可以储水的容器,把它们都接满水。   做完这些事情后,姜霁北拿出手机,看到有人在群里发消息。   “@顾池,怎么停电了啊?整栋楼跳闸了吗?”   池闲语气冷淡地回复:“我检查过了,公寓总电闸没问题。”   他刚才在和他运输物资,不可能检查过,扯谎也是一套一套的。   “那为什么会停电啊?现在白天还好,晚上怎么办?”   池闲毫不客气:“你可以打电网公司的电话问问。”   对面被激得脾气也上来了:“你不是房东吗?我租你家的房子,这些事情不是你负责吗?”   池闲更为冷酷:“房东昨晚死了,有事你可以上吊去找他们。”   “……”   这聊天记录让姜霁北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闲就跟开启了怼人模式似的,见谁怼谁。   有人出来打圆场。   402 -曹胜:“末世灾难片看过吗?断水断电是迟早的事情,趁着现在有水,各位还是赶紧储水吧,省得到时候连水都没有。”   曹胜?   看到这个名字,姜霁北心里一惊。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不好,以曹胜的谨慎程度,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他刚才在通道口附近的动静了。   这时候只能期望这位猛男也有一颗八卦之心。   曹胜的消息一出来,姜霁北便听到头顶和隔壁“乒乒乓乓”推桌子的声音,估计都急着储水去了。   储好水后,公寓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没有地方去,所有人都窝在屋中。   楼下的丸子头男生也没有了动静,姜霁北给猪肚鸡发了一个“?”。   猪肚鸡很快回复了,简直就像住在手机里似的:“有没有更多的物资,我嫖的男人赖上我了。”   姜霁北笑了,幸灾乐祸地回复:“你拒绝不就好了。”   猪肚鸡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说他做鬼都不会放过我。鉴于这个片子真的有可能会有人做鬼,我不好冒险。”   姜霁北想了想,回复道:“我东西也就那么多,我尽可能地给你。”   他编辑了一个“23:30”的时间发了过去。   夜里适合偷鸡摸狗。   猪肚鸡回复了一个表示同意的表情,便不再说话。   姜霁北回到通讯主页,点开池闲的头像。   没等他输入文字,池闲的消息先跳了出来:“我正在把仓库里的东西往家里搬,多一个放东西的地方总是好的。”   “好,你忙。”见池闲要整理物资,姜霁北不再打扰他。   入夜。   二十三点二十分,姜霁北摸着黑,提前把泡面和一些水带到了门禁前。   他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有一个人影立在门禁前。   那人有些害怕地拿着手机,毫无意义地滑动着屏幕。   姜霁北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是苏安。   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他诧异地挑挑眉,压低声音:“你在这干什么?”   苏安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摔了,还好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看着忽然出现的姜霁北,仓促地回答:“有人叫我等在这里……”   “你来了。”猪肚鸡悄然无声地站在门禁的另一面。   这次是姜霁北差点吓了一跳。   猪肚鸡也不客气地命令道:“你东西分给他一点。”   “你要嫖几个?”姜霁北没理苏安,隔着铁门,把搬来的泡面和水一点一点地递给她,“还是要当菩萨?”   “人手多一点总是好的。”猪肚鸡接过东西,理直气壮,“还有吗?”   姜霁北摊开手:“真没有了。”   猪肚鸡一脸不信,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见他们两个还在门禁前逗留,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姜霁北自知自己该走了。   他冲猪肚鸡抬抬下巴,便静悄悄地上了楼。   走到四楼走廊里,姜霁北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了等。   不多时,他便听到猪肚鸡隔着铁门,把食物和水递给苏安的声音。   看来,猪肚鸡也有自己的打算了。   姜霁北勾勾嘴角,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一场电影,他们可能会背道而驰。   一晚过去,公寓里并没有出现其他的骚动。   姜霁北在电影里迎来了第二个清晨。   一醒来,他就发现了池闲半夜给自己发来的信息:“我这边也整好了。”   他整了大半个晚上吗?姜霁北揉揉眼睛,退回聊天主页面。   公寓群里99+的提示吸引了他的眼球。   一开群,吵吵嚷嚷的讯息就扑面而来。   “出去吧,谁和我结伴出去?”   “住我旁边屋的村民说要回家了,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路。”   “楼下应该还有更多东西吧?”   “就是啊,小卖部里东西那么少,仓库里还有东西吧?”   “这样下去肯定要死了——”   群里的聊天陷入了混乱。   曹胜试图在里面维持秩序,但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一个叫卡斯托尔的人说话了:“各位,我现在在学校里!学校很安全,你们找机会来学校吧!这里生还几率更大一些!”   怎么还有在学校里的人?   姜霁北诧异地“嚯”了一声。   卡斯托尔说完话后,聊天群里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猪肚鸡的回复率先弹出来:“你不是租客?你怎么在这个群?”   卡斯托尔解释:“我之前是家园公寓的租客,后来退租了,但是一直没退群。”   他发来一张堆满了物资的教室的照片,教室里还亮着灯:“你们不过来吗?” 第59章 最后的家园(7)   见卡斯托尔发了照片, 立马有人开始召集去学校的伙伴。   然而猪肚鸡还是很谨慎:“照片什么时候拍的?你现在能打开视频通话吗?”   卡斯托尔沉默了一下:“这里信号不太好,视频发不出去。”   看到卡斯托尔的回复,姜霁北看了一眼手机的状态栏。   信号是满格的, 卡斯托尔说的信号不好多半是无稽之谈。   嘀嘀嘀——   手机突然发出一串提示音, 他定睛一看,是电量只剩20%的提示。   停电之后,有些人的手机应该已经进入了低电量模式。   这么看来, 家园公寓的公寓群里能说话的人将会越来越少。   并非所有人都相信卡斯托尔的话, 很快有人对他提出了疑问。   卡斯托尔解释说:“我们这里虽然有信号, 但是可能是因为师生人数太多, 加上接收了很多避难者的关系,信号很不好。”   他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疑问很快被刷上去, 更多的人关心起此时学校里的详细情况。   卡斯托尔在群中托词说要去和学校里的师生一起分发物资,草草聊了两句, 便不再发言。   姜霁北想了想, 点开卡斯托尔的头像,向他发送加为好友的请求。   卡斯托尔很快就通过了申请,但是回复的消息是自动的,永远只有一句“本人有事在忙,稍后再联系”。   姜霁北没理会群中的讨论, 给池闲发消息:“你上我这来吗?”   没等池闲回复,他又发了第二句:“已经有人在打房东家物资的主意了,如果你留在家里,一定会跟他们正面碰上。”   在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道德将难能可贵。如果想要再次分发物资,因为每个人的打算不同, 很可能会有人在其中捣乱。   这时候非要和大多数人硬碰硬的话,即使是池闲,输赢也不好判断。   池闲迅速回复:“我正在加固公寓的院门,等下就上去。”   姜霁北瞬间想起自己在院子中看到过的被“顾池”说加固过了的铁门:“你怎么加固?”   没有电,机械也不好使。   池闲回复道:“用最原始的方法。”   “加固院门有用吗?昨晚怪物还是进来了。”   “不一定有用,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那楼下公寓大门呢?要封死吗?”   “不,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池闲解释得很清楚,姜霁北也不多问:“好。”   他拿出满格的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屏幕亮起的瞬间,姜霁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如果是整个区域停电,那么失去了能源的基站必然也会停止运行。   就算假设卡斯托尔的学校有电的说法是假的,网络信号也骗不了人。   姜霁北立刻打开搜索页面查了查。   关于手机基站的搜索结果显示,基站设备多半自带备用电源,备用电源可以维持基站在供电停止后的十几个小时内的正常运行。   从昨日停电到今天卡斯托尔说话,少说也是二十四小时了。   现在他们还能利用手机进行交流,这说明,要么这是为剧情服务的设定,要么就是这片区域的供电系统还在正常运行。   而这栋公寓的电闸被人故意破坏了。   想到这里,姜霁北打开手机,把他想到的事情简单概括后告诉池闲。   末了,他交代道:“你加固好院门之后,检查一下公寓电闸。”   池闲向来言简意赅:“好。”   姜霁北又想起一件事,提醒道:“对了,小心那个精神小伙,今天从你那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在门外偷听。”   池闲:“好。”   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了,姜霁北放下手机。   他开始用屋里的水果刀削之前因拽下拖把头而收获的结实木棍。   削木头的时间过得无声而快速,当姜霁北把木棍的一头彻底削尖,并在另一端缠上布条作为护手之后,窗外已经是晚霞漫天。   他看着自己制作好的长矛,拿起来,在半空中挥了挥,感觉很趁手,于是满意地把它放在桌上,拍了一张照片给池闲。   池闲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姜霁北挑挑眉,快速地在回复框里输入文字:“怎么,哥做的长矛不好吗?”   池闲:“你用什么削的木头?”   姜霁北:“刀。”   池闲的文字看起来有些无奈:“你如果想打架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用刀呢?门快加固好了,等会儿我把家里的菜刀也带上去。”   这回轮到姜霁北回复省略号了。   姜霁北给自己圆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回复完毕,他看向桌上的长矛,准备把水果刀绑在矛尖上。   走廊里忽然传来敲门声。   姜霁北一惊,马上停止动作,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他感觉到,敲门声从楼梯一侧慢慢向他的屋子靠近。   似乎是有人在一扇接着一扇地敲门。   姜霁北刚准备把眼睛往猫眼上凑,便隐隐约约听到隔壁403室的人大声地问了一句:“谁呀?”   无人回答。   隔壁又大声道:“你谁啊,别装神弄鬼,不说来干什么怎么开门?”   但走廊上只有敲门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姜霁北又听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被困在这里太久了,隔壁租客暴躁至极,骂骂咧咧的:“我不能说话一个星期,你有嘴还不说话,你等着哦,我这就出来弄你!”   他听明白了,原来隔壁403的住户就是一开始在群里被禁言的猫猫头。   这语气听起来像个混黑社会的男人,怎么头像是一个萌萌的白猫脑袋?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消失了,姜霁北猜测,敲门的人可能是被吓跑了。   这么胆小还来挨家挨户敲门。   他轻轻离开玄关。   回到屋内,姜霁北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信息简讯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苏安在群里说话。   苏安往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我刚才敲了几家的门,没有人理我……有人有退烧药吗?我感冒发烧了,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   照片上是一支温度计。   姜霁北点开那张图片,放大看,温度计上显示体温40度。   他蹙了下眉。   群里,猫猫头头像的人立刻回复了:“我去,40度?刚才杵在我门前不说话的人是你吧?脑子烧坏了吧?”   408 -李乐:“我刚才觉得不能贸然开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408 -卫莲:“太惨了,可是我们这里也没有药。”   猫猫头老哥这会儿当起了意见领袖:“谁有?帮帮忙呗。”   几个人回复说“没有”。   姜霁北注意到,在这些说话的人里,并没有猪肚鸡。   一个没有改备注,但头像是男生自拍照片的人回复:“我这里还有点,我拿去给你吧,你在哪间房?”   姜霁北点开这个人的头像,发现照片上的人是住在406的矮个子男生。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走廊上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二十分钟后,苏安在群里发了一张退烧药的照片:“谢谢,退烧药拿到了。”   不一会儿,矮个子男生也回复:“不客气,应该的。”   卫莲开始在群里感叹起邻居之间的“暖心互助”,李乐也出来帮腔。   这时,一个叫“阿阿阿阿垚”的人突然冒出来,在群里艾特池闲:“@顾池,什么时候来电啊?我手机快没电了。”   池闲还在忙加固铁门的事儿,没有回答。   反而是卡斯托尔出现了:“各位,你们还是找机会来学校吧。这里有水有电,还有老师和保安保护我们。”   408 -卫莲:“@卡斯托尔,学校里没有出现怪物吗?”   卡斯托尔没有正面回答:“学校里很安全,救援队已经赶到了,新的食物也运过来了,这里粮食充足。”   阿阿阿阿垚:“那你能不能帮问一下救援队,什么时候来救学校周边的人啊?这也太慢了吧?”   卡斯托尔:“就目前驻扎学校的这支救援队来说,他们的精力只能保护学校的安全,毕竟校园有上万名师生,还有周边的一些避难人员。”   卡斯托尔:“周边的村庄只能等待其他救援队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相比这个,你们直接到学校来更安全。”   曹胜插话了:“你们在学校里见过红色的雾气吗?”   卡斯托尔安静了一会儿,回复道:“没有听说过。”   没有听说过?   卡斯托尔的回复让姜霁北的眉头再度蹙起。   难道公寓和学校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阻隔吗?   没等曹胜继续问话,一个头像是性感腹肌照的人跳了出来。   模特logan:“我不行了,我实在太饿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模特?姜霁北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这个一看就很外围的昵称,可能属于猪肚鸡嫖的丸子头男生。   模特logan:“我要去学校了。@顾池,你把前院的门给我打开,我要出去。”   408 -李乐:“不太好吧,院门已经锁起来了,还被铁丝网绕了好几圈,一打开,外面有什么东西冲进来怎么办?”   一个昵称是“静坐听风”的账号这时候跳出来煽风点火:“就是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你也不想想公寓里还有这么多人?”   阿垚不知脑里搭的是哪根筋,在群里@起刚才发言过的所有人:“@模特logan@408-李乐@408卫莲@静坐听风@卡斯托尔,你们在吵什么啊?”   静坐听风不理阿垚:“要死你自己死!@顾池,别给他开门。”   一个系统默认头像的人却赞同起模特logan的话:“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啊,都一个多星期了,救援队一直不来,我们总不能困死在这栋公寓里吧?”   反对开门的人生气了:“麻烦你们要送死的自己翻墙出去好吗?别连累我们。”   模特logan:“@顾池,你说句话啊!”   阿垚一副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什么连累?他想出去,开门让他出去就行了啊。”   李乐赶紧强调:“门已经被加固了,如果打开的话,你不知道后果。”   阿阿阿阿垚:“怪物都进来过了,那破门能有用?开就开了。”   卫莲给自己的男朋友帮腔:“如果不是从门里进来的呢,铁门总是有用的,不能说开就开。”   阿阿阿阿垚:“那就是说明怪物本来就在院子里,铁门就更没用了。”   他再一次成功地冷场了。   见一时没有人发言,阿垚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样,我有一个很成熟的想法。”   他发了一个“一切尽在我掌握”的表情。   阿阿阿阿垚:“等他出去,我们把公寓楼大门封起来就好了。”   群里吵了起来,不一会儿消息就变成了99+。   姜霁北在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这群人真能吵。   十五分钟后,池闲终于在群里出现。   顾池:“在封院门,刚搞完,想出去的自己翻墙。”   顾池:“公寓大门想封你们自己封,封完后如果楼上出现危险,想逃只能用跳楼的,自己想好了。”   配图是一张院门的照片。   池闲把放在车棚里的电瓶车、自行车和洗衣机全拖了过来,堆在门后,顶住了门。   这张图成功让姜霁北笑出了声。   要不是他的窗朝着山这一面,他真想开窗看看现在院子里的情况。   模特logan:“老实说,你们提封院子和封楼的,是不是想把大家锁在这栋楼里,好把人杀死?”   模特logan:“你们就是怪物吧?你们比怪物还可怕。”   阿阿阿阿垚:“……”   好心提建议,对方怎么还诛起心来了。   顾池:“是的,所以你最好赶紧逃跑,免得被我干掉。”   顾池:“你要出去就赶紧,现在我还能帮你翻个墙。”   没想到,池闲说完后,一直叫嚷着要走的模特logan却磨磨蹭蹭:“有没有人一起的?”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模特logan试图找同伴:“@阿阿阿阿垚,你不跟我一起吗?”   阿阿阿阿垚:“不啊,我又不饿,你怎么那么容易饿?”   模特logan:“……”   模特logan:“得。@307-朱笃姬,我真的走了?”   看到他@猪肚鸡,姜霁北确认,这人就是被猪肚鸡嫖了的丸子头男学生。   然而猪肚鸡却在群里装死,一转昨日说“我不好冒险”的态度,将“无情嫖客”的人设贯彻到底。   logan锲而不舍:“@顾池,你先别封院门,那我先下去了。”   他继续艾特群里的人:“@卡斯托尔,你可以让救援队来接我吗?”   顾池:“早就封好了。我在家,不会再出来了。院子里有梯子,爬到墙头记得把梯子蹬开。”   卡斯托尔则信誓旦旦:“我们可以在学校门口接你,你到了跟我说一声。”   须臾,姜霁北听到楼下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logan似乎很不甘心,临走时还扒在猪肚鸡房间门口,泄愤般地疯狂拍门:“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你就是想玩!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责任心!”   他的声音回荡在公寓里:“一瓶水都不给我!”   “哐哐哐哐”的拍门声响彻整栋公寓,连姜霁北脆弱的房门也跟着震动起来。   劣质民房的缺点就在这里,在房间里放个屁,整栋楼都能听见。   兴许这位logan根本就没打算走,只是虚张声势地做做样子给猪肚鸡看。   但嫖客怎么可能会对他产生怜悯呢?   猪肚鸡要爱也是爱那个认真考研的苏安,连水和食物都要分给他。   虽然姜霁北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听着砸门声,姜霁北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似乎没有听到406那个矮个子男生回来时开关门的动静。   想到这,姜霁北无意中往阳台的方向瞥去。   只一眼,他忽然看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弥漫起了红色的雾气!   姜霁北心中一凛,快步冲到阳台前,企图透过玻璃窗查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景物还没来得及被红色雾气完全遮盖,他发现,这些红雾似乎是从公寓后面的山里冒出来的。   后山在如炊烟一般袅袅升起的红雾里时隐时显,看起来像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国产武侠神怪片里的特效一样劣质又诡异。   这绝对不是晚霞。   十几秒后,红雾迅速填满窗外,姜霁北什么也看不见了。   阳台和房间中间隔着一道推拉的磨砂玻璃门,他回到房间,拉上了玻璃门。   姜霁北快步走到大门后面,将眼睛贴到猫眼上。   除了一片血红,他甚至连对面曹胜家的门都看不见。   姜霁北想起,曹胜曾经说过,这个雾气能让人的视野模糊。   现在看来,这个雾气不但能让置身其中的人失去视力,而且也能让雾气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啊啊啊啊!救命——”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楼下传来。   和那晚房东夫妇惨死时的情况一样,一声接一声的哀号响彻公寓。   隔音不好的弊端在这个时候显现了出来,logan痛苦的叫喊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群里的消息在不停地滚动。   静坐听风:“?????”   307 -朱笃姬:“哦哟,好像就在我的门前。”   408 -李乐:“我去……是不是怪物进楼了???”   402 -曹胜:“千万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   阿阿阿阿垚的发言就很英明神武了:“我就说加固那破门没有用吧?你们看嘛,怪物都到公寓里面来了。”   与此同时,姜霁北也收到了池闲的私聊。   池闲:“在房里待着,千万别出来。”   姜霁北迅速回复:“你没事吧?”   池闲:“我在家,目前安全。”   伴随着logan痛苦的呻吟,系统的提示音在姜霁北脑内响起。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现在向您派发本场电影剧情的公共任务:活着。】   姜霁北:“……”   姜霁北:“就这?这还用你说?”   然而系统这回却如同死了一般,再也没有回应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激动地搓搓手…… 第60章 最后的家园(8)   就在姜霁北试图唤起系统的时候, 他听到对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曹胜?   这个人不是在群里说千万不要出去的吗?   姜霁北再看了一眼猫眼,外面还是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   他拍了拍门, 隔着门问:“曹老师?是你在外面吗?”   曹胜的声音却是从走廊里传来的:“我要去看看!不能再死人了!”   听起来他已经跑开两步, 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雾气并不能阻碍声音的传播,403房的猫猫头老哥的声音在走廊里清晰可闻:“啥?不是说待在屋里的吗?”   姜霁北回头看向桌上已经用胶带缠好了水果刀的长矛,确认了一遍系统奖励给自己的道具。   首先是在第一场电影里得到的僵尸獠牙项链, 这个项链可以防止使用者被外物咬伤, 但是使用次数尚不明确。   在系统简短的说明里, 项链会根据受到伤害的程度而相对地减少使用寿命。   简单来说, 就是有耐久值。   这个道具可以用上。   然后是在第二场电影《霸凌者》里得到的两副人体内脏。   内脏在上一场《上路》里已经用了一副,在这场电影里也许可以用来当作怪物的诱饵, 但是还不能确定怪物是否会被内脏吸引。   在第三场电影里, 姜霁北得到的道具是一张原理与作用不明的符纸和一个红色锦囊。   这部密室逃生片的风格趋向于欧美恐怖片,符纸不知道有没有用, 红色锦囊里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能轻易冒险使用。   确认完可以使用的道具,姜霁北用心音唤出“僵尸獠牙项链”。   他把獠牙项链戴到脖子上,然后给池闲发信息:“曹胜冲出去了,窝在屋里不是办法,我也去看看。”   不等池闲回复, 姜霁北便把手机收进衣袋里,抄起桌上的武器,打开了门。   一出房门,他就看到走廊里满是诡异的红雾。   待在红雾里不出几秒,姜霁北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又过了几秒, 他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了重重黑纱一般,完全看不见了。   姜霁北蹙起眉,吸了几口气。   确认红雾不是刺激性气体后,他反手虚掩上门,退到门外的墙角处,紧紧握住长矛的把手,把矛尖对准前方。   等了半分钟后,姜霁北跺了跺脚,确认自己没有身体乏力和呼吸不畅的症状,便伸手去摸门把手。   就在他摸到门把手并把门关上的瞬间,403室的猫猫头老哥又叫了起来:“谁又开门了?找死吗?”   猫猫头又是拍门又是叫嚷的,看来一直在扒着门留意走廊上的动静。   楼下传来曹胜响亮的声音:“去你妈的!”   听起来像是和怪物打起来了。   这声叫骂让姜霁北稍微安心了一些。   能喊得如此中气十足,至少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高浓度的红雾并没有剧毒,人还能在里面呼吸并自由行动。   第二件事是曹胜没有被怪物秒杀。   没有秒杀,就有胜算。   403室里的猫猫头还在“咚咚咚”地拍门。   姜霁北什么也看不见,听得心烦:“不能保护自己就待在屋里别出来添乱!”   说完这话,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走廊与楼梯的布局,把长矛当作导盲棍,向楼梯处摸去。   突然,姜霁北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重重的摔门声。   “去你的,你看不起谁呢?”猫猫头老哥的声音渐渐靠近,“不就是个怪物吗?弄它!”   等猫猫头说完“弄它”的时候,姜霁北感觉到,他的声音已经冲到自己的前头去了。   姜霁北赶紧跟上。   刚下到楼梯的一半,他就听到猫猫头老哥一头撞上铁门的声音,“哐”!   要不是没听见铁门倒地的声音,姜霁北几乎以为猫猫头老哥把铁门撞飞了。   铁门震动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连三楼走廊里打斗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你大爷的!”猫猫头老哥骂骂咧咧,“曹胜是吧?你去打架还反手关门的?”   曹胜的声音从三楼走廊里传来:“小心,它往你那边去了!”   “你过来啊!”猫猫头老哥对着门出气,一边“哗啦啦”地摇着铁门,一边大声喊,“吃老子西瓜刀啊!”   “它也有刀!”曹胜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道破空声从铁门的另一边传来。   姜霁北冲下楼梯,扯住猫猫头的衣领,猛地往下一拉。   把猫猫头带倒后,他迅速半蹲下来,张开双臂,把长矛横在门上。   咔!   姜霁北感到双手一麻。   铁门再度传来剧烈的摇晃声,似乎是有人一扑,把怪物摁在了铁门前。   曹胜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我摁住它了!谁来把它手上的刀丢掉!它是用刀来攻击人的!”   被扯倒的猫猫头从姜霁北身边挣扎着站起来:“我找找它的手!”   曹胜一阵猛催:“快点!”   猫猫头老哥也急了:“我找不到啊!”   怪物被曹胜紧紧地按在铁门前,可能是因为双手被按压在胸前,它暂时无法施展攻击。   但铁门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知道铁门对面哪里是怪物,哪里是曹胜,姜霁北不好出手,只好收回长矛,摸了摸长矛被击中的地方。   他感觉到,靠近矛尖的一侧和靠近把手的一侧各有一个劈痕。   也许是隔着铁门不好使力,劈痕并没有太深,只是在木头上形成了两道半厘米深的小印。   就在这时,姜霁北感觉到,在劈痕里面,似乎有一些光滑的块状物卡在其中。   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扯出一片块状物。   这东西像是动物的鳞片,只是稍微摩擦了一下,姜霁北便感觉到鳞片的边缘仿佛是被打磨后又被锤炼了一番,锐利的同时带有细小的裂口。   他又摸了摸长矛上的劈痕,扯出了更多的鳞片。   什么样的刀才能留下这种痕迹?   不等姜霁北细细思索,曹胜勉强的声音再度从铁门另一侧传来:“快——我快坚持不住了!”   猫猫头老哥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我摸到它胳膊了!傻逼!别动来动去!”   曹胜再怎么文明,此时也被猫猫头传染了:“你他妈废话怎么那么多……”   “卧槽,我被割到了!”不料,猫猫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惊恐起来,“这胳膊能割人!”   猫猫头的话让姜霁北突然醒悟过来:“后撤!这个怪物的手臂就是刀!”   如果怪物的手臂就是刀,那么在他的长矛切口上留下的痕迹就说得通了。   听到姜霁北的警告,曹胜狠狠地一蹬铁门,借力往后跳去。   姜霁北趁机向铁门的空隙处狠狠一刺,便感受到了刺破皮肉的触感。   与此同时,怪物发出一声哀鸣。   就在姜霁北准备继续用力,想要扎得更深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短兵相接的声音。   紧接着,一条胳膊从后面勒上他的脖子,狠狠地把他往后拖了几个台阶。   铁门边传来劈击声,从声音判断,对面的怪物已经把手刃探进了铁门门缝里,这一击直接击中了铁门里楼梯的栏杆。   也就是姜霁北刚才半蹲着的位置。   铁门摇晃了几下,似乎是怪物正在抽回手刃。   除了铁门晃动的声音,姜霁北还听到了一阵铃铛的声音。   铃铛的声音很悦耳,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显得格外诡异。   它“叮叮当当”的,随着怪物的动作而摇摆出声。   就好像是被贴在了怪物的身上。   铃铛不可能凭空出现,姜霁北判断,这也许是曹胜的道具。   “咳咳咳!”因为呼吸不畅,姜霁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伸手想要掰开依然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但手臂纹丝不动。   “啊啊啊啊——”走廊里突然响起logan的哀号,“不要碰我啊啊啊啊——”   原来他还活着。   “是我,进来吧你!”猪肚鸡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听这动静,似乎是她正在把logan往门里拖。   “啊啊啊啊——”走廊里再度响起logan的哀号,“有第三只手在碰我啊啊啊啊——”   “是我,闭嘴吧你!”是曹胜的声音。   等铁门不再摇晃的时候,猪肚鸡那边也传来了“砰”的关门声。   走廊一瞬间安静下来。   “呼哧、呼哧……”   怪物沉重的呼吸声和铃铛声在三楼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胳膊是手刃,无法取下身上的铃铛,怪物只能任由它挂在自己身上。   见无法突破铁门,走廊上那两人也都躲进了猪肚鸡的房间,再次徘徊了片刻后,怪物戴着铃铛,“丁零零零”地往楼下蹿去。   “这畜生看得见,”姜霁北耳边传来猫猫头老哥的声音,“我刚才找它胳膊的时候它一直在躲,估计是不愿意被我们发现。”   姜霁北明白了:“这红雾是对怪物有利的,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怪物杀人。”   楼下忽然传来晃动铁门的声音。   姜霁北意识到,这是怪物想冲出公寓大门的动静。   但大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为了方便进出,租客里甚至还有人用砖头卡住了大门,不让它关上。   他突然联想到自己给池闲发的那条信息。   是池闲收到了他的信息,摸索着去堵死了公寓大门,防止怪物逃跑吗?   这小子也太信任他了。   万一他们在楼上被一波团灭了,池闲可就有的后悔了。   姜霁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把自己的门禁卡往猫猫头的手臂上滑了滑,示意自己能开门:“你放开我,让我开门。”   猫猫头老哥这才放松了胳膊,姜霁北终于得以顺畅呼吸。   不等猫猫头说话,走廊里同时传来了好几道开门声。   铃铛的声音在一楼响了一会儿,忽然停止了。   趁着这个机会,姜霁北迅速刷开门禁,拽着猫猫头迅速摸到猪肚鸡的门前。   幸好门禁装有独立电源,不然连四楼都下不去。   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把头探出房门说话:“这雾,还真是看不见……”   有人开了门,对着铁门的方向小声喊:“哥们!曹胜在群里说他把铃铛贴在了怪物的身上,可以通过声音判断他的方位!”   还以为他们在铁门后面呢?   姜霁北回了一声:“我知道,现在怪物去了一楼!”   得到他的回答,传话人的声音又缩回了门里:“这雾我是不敢出去的,你们要是打到我门口了,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开门放你们进来躲躲。”   说完,他迅速关上了门。   但听声音,也有几个人没有躲回屋里,而是走了出来。   有男人的说话声:“听你们这动静,好像能赢,我也来帮忙。”   也有姑娘的说话声:“对,我也觉得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还不如主动出击。”   姜霁北听到,猪肚鸡的房间门也打开了。   曹胜的声音回到了走廊里:“‘盾牌’拿了吧?你们没有打斗经验的,背靠背在走廊堵着,我们有武器的去攻击怪物。”   几人纷纷应声。   曹胜话音刚落,铃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怪物动了。   它在一楼待了一会儿之后,开始返回楼上。   “走!”曹胜低声一喝,没有了动静。   姜霁北也压低身子,放轻脚步,往二楼走去。   可以听音辨位就方便多了,等他摸到三楼楼梯扶手的时候,铃铛的声音猛然增大,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   听起来应该是曹胜直接从三楼楼梯上弹了下去,用从天而降的腿法把怪物踹倒在地。   铃铛的声音往二楼深处移动。   姜霁北推测,曹胜正在一边退一边抵御怪物的攻击。   通过刚才的摸索,他已经记下了一层楼梯有多少级台阶。   姜霁北立刻轻盈地快步下楼,挥着长矛往铃铛的声音处捅去。   他无法分辨出长矛上刀刃的朝向,但刀刃刺中之后,一切就有了结果。   一击击中,姜霁北迅速抽手,另一只手也握住长矛,两手一齐使力,往响铃的地方重重一劈。   雾气中传来划破皮肉的声音。   怪物哀叫起来:“嗷——”   姜霁北迅速后撤,把长矛斜横在身前。   另一阵脚步赶来。   他感觉到,伴随着脚步声,一个锐利的东西从他的耳边挥过。   猫猫头老哥不懂偷袭,一边挥刀还一边给自己配音:“哈!”   铃铛声“叮叮当当”地响起。   突然,姜霁北觉察到,铃铛声贴近了地面。   怪物俯下了身,要从下往上地偷袭猫猫头老哥!   姜霁北立刻贴着墙向怪物靠近几步,迅速翻转刀刃,把刀刃朝上后,用力地挥下武器。   他不能确定猫猫头的位置,如果长矛打到的是怪物,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打到的是猫猫头,他也不会受伤。   下一个瞬间,姜霁北感觉到手中的长矛下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绑在长矛前端的水果刀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一震,瞬间从胶带里弹出来,在墙上“叮叮”地弹跳几下,没了声响。   长矛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嚓”的一声断裂了。   猫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动静?”   姜霁北拽住他,迅速往后移动:“后退!”   曹胜低喝道:“我绊倒它了!我按住它了!”   怪物原本背对着曹胜,这会儿防不胜防地被他扫了一脚,“轰”一声倒在了地上。   “打完了吗?”走廊里传来阿垚的声音,“今天的雾气好奇怪,好像要散了?”   猫猫头老哥瞬间陷入狂躁:“阿土?你就听着?你他妈过来帮忙啊!”   “我叫阿垚!”阿垚辩解,“我有把剪子,要我给它理个头吗?”   猫猫头怒了:“你他妈——”   最靠近楼底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阵拖动桌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哐”的一声,桌子砸在了几个人的面前。   “是不是按住了?是不是按住了?”拖了一张大桌子,阿垚的声音虚得很。   铃铛声在桌子下剧烈地响着,姜霁北听到“噗”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大刀斩肉。   猫猫头老哥砍完一刀,语气很是欣慰:“我终于弄到它了。”   但怪物却挣扎得更厉害了。   即使和曹胜一起按住桌子,姜霁北也能感觉到,他们正一起被怪物慢慢撑起。   好大的力气!   “撤!”曹胜当机立断,带着众人迅速躲进阿垚的房间,合上房门。   他们扒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   走廊里传来怪物移动桌子的声音,随后是剧烈的撞门声。   怪物愤怒地咆哮着,一间接着一间地轮流劈砍着二楼房间的大门。   众人屏住呼吸,在屋内紧张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怪物的声音渐渐消失,砸门的动静也不见了。   这时,姜霁北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看清四周了。   他立马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窗外。   窗外是静谧的夜景,漫山遍野的红色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散去了。   见红雾散尽,曹胜小心地打开门,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危险,便大胆地走到走廊上观察情况。   姜霁北听见曹胜问守在三楼楼梯口处的人:“怪物上去了吗?”   守在三楼楼梯口处的人回答:“没有。”   “那就怪了。”曹胜走到被掼在地上的桌前,蹲下来仔细查看情况。   姜霁北拿着手电筒离开房间,走到他身后,也观察起来。   只见一条螳螂般的手臂被压在桌下,手臂上还贴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既没有上去,也没有出去,而是凭空消失了。”姜霁北顿了顿,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升起,“那是不是说明,雾气散去之后,怪物就会变成人?”   曹胜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他,表情不解。   姜霁北也看着曹胜,用冷静的语气,说出惊悚的话语:“我的意思是,怪物就在租客里。” 第61章 最后的家园(9)   “有可能!”曹胜马上就明白了姜霁北的意思, 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它在红色雾气里能看见,肯定知道我们躲进了哪个房间。”姜霁北说,“刚才它却一间一间地砍门, 要么是恼羞成怒, 要么是故意在每扇门上留下血迹,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人同时转头,用锐利的视线扫向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   走廊里漆黑一片, 悄然无声。   不出意外的话, 怪物就躲在这十个房间的其中一间里。   如果真如姜霁北所猜测的, 红雾散去后怪物会变回人形, 那就很好辨认了。   因为这个人已经被他们削掉了一条手臂。   想到这里,姜霁北忽然回头看向206的房门。   阿垚探了个脑袋出来听他们说话, 见姜霁北望向他, 正要开口讲话,却被姜霁北一个噤声的动作搞得憋了回去。   姜霁北拽着曹胜, 轻手轻脚地回到206。   曹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也配合着他,没有发声。   关上门,姜霁北松开曹胜,低声问阿垚:“你知道二楼都住着谁吗?”   “206是我,大包住在我隔壁204,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阿垚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回答道,“二三楼是日租房,住的人杂,来来去去的,啥人都有。”   “哎我说, 有没有可能是房东儿子?”旁边的猫猫头突然开口,“就那个顾池,他有每个房间的钥匙啊,想躲哪间就躲哪间!”   “有可能。”曹胜沉思片刻,赞同了猫猫头的说法,“在此之前,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唯一跟怪物有接触的人。”   姜霁北皱起眉头,为池闲辩解:“他没有和怪物接触,他只是听到了怪物的动静。”   “那不就对了?”猫猫头一拍大腿,在空中做了一连串劈砍的动作,“什么动静,父母双亡的动静啊!见死不救这事儿我们都有锅,如果我是他,可不会那么好声好气,早就‘咔咔咔咔’从大院门劈到公寓顶了!”   姜霁北抬起头,细细观察了他一番。   停电的夜里,只有手电筒给众人提供光亮。   一开始只是见着了发言,后来在红雾里光听到声音,现在才算是第一次见到暴躁猫猫头的真人版本。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姜霁北第一眼看到的是猫猫头手臂上的蟠龙猛虎文身。   顺着手臂往上看,只见猫猫头戴着莲花大金链,横眉圆目,锃亮的脑门儿在手电筒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好一个标准的花臂金链光头社会人。   猫猫头话音刚落,一楼大门处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众人大惊,纷纷抓紧手里的武器。   听声音可以判断,公寓的大门被人打开,那人进来后,迅速关上了门。   随后,楼梯处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曹胜示意大家安静。   他拉开门,戴好他的拳击手套,站到走廊上。   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是池闲上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他的手里还提着几把菜刀和斧头。   “怪物,果然是你!”阿垚大叫一声。   姜霁北有些无奈地看了阿垚一眼。   怎么他一张口就认定怪物是池闲了?   “不是他。”他打断阿垚的叫喊,上前一步,把手电筒的光打到池闲手臂上,“他的手臂是完好的,怪物被我们削掉了一条胳膊。”   “哦哦哦……”阿垚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螳螂臂,又看了看双臂完好的池闲,“误会了,误会了哈。”   池闲没搭理阿垚,径直走到姜霁北面前。   “怪物在公寓里消失了,我们在讨论它去了哪里。”姜霁北言简意赅地向池闲说明情况。   池闲首先排除了怪物离开公寓的可能:“我看到群里的消息,把一楼锁上了,它出不去。”   “万一它在红雾里能穿墙呢?”曹胜的警惕性很高。   “不会。阿垚开门的那会儿,屋子里也进了一点雾气。”姜霁北回答他,“它如果能穿墙,早就杀进来了。”   曹胜想了想,点点头:“确实。”   池闲看了走廊一眼,把手里的武器递给姜霁北。   姜霁北扔掉手中的短木棒,从他手里接过一把斧头。   等姜霁北挑完,池闲才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   众人分完武器,姜霁北压低声音:“也没上三楼,那肯定还在二楼。”   说完,他看向阿垚:“你房间有贴纸之类的东西吗?可以堵猫眼的就行。”   阿垚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回屋。   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一会儿,阿垚拿着几卷修补电线的黑色   胶带出来了。   大家人手一卷,很快就把整层楼的猫眼全部堵上。   封完猫眼,姜霁北用一根手指贴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朝走廊抬了抬下巴。   曹胜会意,握紧手里的武器,走到201门口。   阿垚在他们身后负责照明。   忽然,池闲拉住曹胜,摇了摇头。   他指向204的门,用口型说:先看有人的。   池闲知道日租房里哪户有人,哪户没有人。   曹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猫猫头一把拽过阿垚,对他做手势:你去。   阿垚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拼命摇头。   众人默契地朝他点头。   阿垚:“……”   阿垚苦着脸,提着手电走到204门口。   204的门板上有几道凌乱的劈痕,地上淌着一层薄薄的血,此时略微泛黑。   池闲和姜霁北一左一右地躲到大门两侧,用身体贴住墙,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头。   曹胜和猫猫头则分别跟在两人身后,以防万一。   见池闲点头示意,阿垚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阿垚提着嗓子喊:“大包,你在吗?”   门后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房中似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在家里躲着呢!”大包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听起来很正常,“怪物走了吗?”   “已经走了!”阿垚说,“房东儿子拿了些防身的东西分给我们,你开下门!”   “你先放门口吧,我等下开门拿。”大包喊,“我刚才吓拉了,正在洗裤子呢——”   阿垚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对他做口型:让他开门。   “哎哟,你也太菜了吧。”阿垚皱眉,“别洗了,浪费水,你出来我给你拿条干净的!”   “你烦不烦哪?”大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语,“抬头不见低头见,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要是我吓尿的事情传出去——”   “别啰唆了,你磨磨叽叽的干什么呢?”阿垚还挺来戏,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难道你就是怪物?”   话音刚落,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拽开一条缝,大包出现在门缝后面。   因为停电,房间里漆黑一片,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模糊。   大包不爽地说:“说什么呢?我还怀疑你是怪物呢!”   阿垚把手电往门里照了照,但因为大包把门缝拉得很小,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他再度发挥探头探脑的功力,整个人扒在门上:“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怪物!”   借此机会,阿垚还用力嗅了嗅大包的房间。   可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什么也闻不出来。   姜霁北也借着这个机会观察起大包。   大包神色如常,衣装整洁,不像受伤的样子:“我?我怎么可能是!”   说着,他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发武器的话,武器呢?”   躲在门口两侧的池闲和姜霁北对视一眼。   猫猫头往前挪了两步,踢了阿垚的屁股一脚。   “在楼下。”阿垚开始胡说,“还没来得及拿上来。”   “那你叫我开门干吗?”大包无语了,又把手缩了回去,“行了行了,我要洗裤子了!”   “你真吓尿了吗?”阿垚赶紧凑上去,企图把头伸进门里,“要裤子吗?我可以借给你!”   “走走走!”大包恼羞成怒,从门缝里伸手推了他一把,“哐”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板重重关上,差点砸到阿垚的鼻尖。   阿垚转头看向姜霁北:怎么办?   姜霁北用口型问他:怎么样?   阿垚回他:没看清,感觉没事。   “那去下一间看。”池闲压低声音。   他们离开大包的房门,轮流敲开二楼的房门。   只有201和207开了门,里面分别住着一男一女。   他们瑟瑟发抖,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   “检查血迹。”曹胜指向地上。   阿垚用手电筒在走廊里乱晃。   “怎么到处都是,也太狡猾了。”猫猫头骂了一声。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姜霁北看到,每扇门的前面都有一摊黑血。   由门上留下的痕迹判断,血液自门上流下,渗进门缝里,瘆人极了。   门与门之间则是一道道凌乱的血痕,无法由此判断怪物的行动轨迹。   看来怪物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在变回人之前做了一番伪装。   它不贫血吗?   众人面面相觑。   二楼的租客看似毫无异样,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怪物肯定就躲在其中一间里。   “这样吧。”曹胜提议,“我们先上楼看看logan怎么样了。”   “你们去吧。”猫猫头说,“我在二楼这里守着,万一怪物鱼死网破,变回人也要杀人,那我就在这里会会它。”   “那我跟你一起守,我可不想看到那模特的惨样。”阿垚说。   “行,那我们三个去。”姜霁北点头。   阿垚和猫猫头留在了二楼,姜霁北三人则上楼查看logan的情况。   上到三楼,姜霁北看到,几个租客围在猪肚鸡房间门口。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他们警惕地回过头。   看到是姜霁北他们三个,租客们自动地往旁边让开。   曹胜一进门就问:“logan怎么样了?”   猪肚鸡站在屋子中央,她转头看向他们,没说话,而是用下巴点了点床的方向。   姜霁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猪肚鸡用支架把手机架在床头柜上,此时手机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   借着光,他们看到,她的床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姜霁北走近一看,logan躺在床上,胸口不断起伏。   他的手臂被猪肚鸡横在胸前,此时已经血肉模糊,脸颊、肩膀、腰侧和小腿上也有几处镰刀状伤痕,每一处都被扎得很深。   日租房的设施配备和宾馆的差不多,床单被套都是雪白的,如今已经被logan的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手臂伤得最重,差不多被捅成筛子了,相比起来,其他地方已经不错了。”猪肚鸡充当半个伤势鉴定专家,“看来他被袭击的时候蜷成了一团,有点自救意识,保住了脖子和心脏。”   尽管如此,她依然无情宣判:“但在这种情况下,救回来的几率不大。”   “那也不能不救。”曹胜皱眉,“只要他还出气,我们就不能看着他死。”   “怎么救?用圣母心感化?”猪肚鸡反问一句,“伤口要消毒,要冲洗,要敷药,要包扎。我只能给他简单地按压止血,他需要去医院,在这里躺着就是等死,我们根本没有药。”   曹胜噎住了。   这时,一旁的池闲忽然开口:“有药。”   众人转头看他。   猪肚鸡皱着眉头:“有药就能救?这伤口不缝上迟早完蛋。”   池闲面色平静:“我家小卖部有一些药品,以防万一我收起来了,应该有可以应急的,我去拿。”   “我跟你去。”姜霁北立刻接话。   池闲点了点头,两人迅速离开猪肚鸡的房间。   刚走到二楼,守在楼梯口的阿垚惊讶地问:“你们去哪?”   “回家拿药。”池闲像一阵风似的掠过他,姜霁北紧随其后。   离开公寓,他们来到房东家门前。   池闲拿钥匙开门,两人闪身进去。   关上门,姜霁北对池闲说:“目前看来,红雾的出现没有规律,但红雾出现的时候,怪物肯定会出来。”   池闲一边到处翻找,一边回答他:“你是想在红雾出现之前设陷阱?”   “是。”姜霁北不知道药品在哪,就没有添乱,“我怀疑怪物就是误食了饭菜的人,但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吃了。”   池闲手里动作不停:“你怎么确定?”   “人不能凭空变成怪物,从现在的情况推断,只有摄入过怪物血液污染过的水才有变成怪物的可能。”姜霁北想了想,“我们可以假设变异是由体。液传播,蓝色手臂的怪物是第一代。”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第一代可以传播,第二代也可能会传播,不能排除它们会出现扩大自己种群的行为,所以如果公寓内出现了怪物,我们就要想方设法把它们除掉。”   “好。”池闲没有异议。   姜霁北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检查过电闸了吗?”   池闲翻找着药箱:“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没被破坏?”姜霁北蹙眉,“如果大范围停电,为什么还有网?”   “或许只是为了剧情服务的设定。”池闲拉开柜门,在里面找到了药箱,“找到了。”   姜霁北转头看向窗外,忽然蹙眉:“不对。”   他拉开大门,走到院子里,越过院墙眺望马路对面的大学。   池闲拎着药箱跟上去,并顺手关上门。   大学里最高的建筑是图书馆,此时图书馆的玻璃窗里透出零星的灯光。   姜霁北又走到院门前,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况。   因为没有市政规划,家园公寓所在的马路一侧,都是村民请来工人搭建的自建房,这些房子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夜色下,里面没有一丝灯光。   看样子是整片区域都停电了,只有学校里还有电。   但这依然不能解释网络为何还能畅通无阻,总不能说是政府派来了几架携带通讯设备的无人机,在这片区域的上空悬停吧。   毕竟这是两百年前的欧美类型片。   姜霁北思考片刻,转头对池闲说:“你手机给我。”   池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姜霁北。   姜霁北打开池闲手机里的聊天软件,翻到通讯录,快速地滑动起列表来。   “找谁?”池闲问。   “卡斯托尔。”姜霁北一边翻一边解释,“只要是租过房的人,应该都跟你加了好友。”   “你怀疑他?”   “嗯。”一个熟悉的头像引起了姜霁北的注意,他停下了滑屏的动作。   在池闲的通讯录里,卡斯托尔的备注是“509(已退租)”。 第62章 最后的家园(10)   “居然还真有这个人。”姜霁北盯着卡斯托尔的备注, 语气惊讶。   他一开始以为这人是系统安排的幽灵账号,任务是煽动众人离开公寓去学校,实际上这个人并不存在。   但池闲手机里对卡斯托尔的备注却证明了, 公寓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租客。   卡斯托尔不是幽灵账号, 而是确实存在的人。   并且,他可能真的在学校里。   姜霁北想了想,点开卡斯托尔的头像, 拨打视频电话。   卡斯托尔没有接。   拨打到第二个视频电话的时候, 卡斯托尔把电话挂断了。   他的对话泡跳了出来:“房东小哥, 有什么事吗?”   见对方回复, 姜霁北装作池闲,拿出事先编好的理由:“我想了解一下现在学校的情况, 方便视频沟通吗?”   卡斯托尔:“这里信号不好, 虽然有电,但救援队交代我们省着用电, 所以最好还是文字沟通。”   过了几分钟, 他发来一张教室的照片,地上堆满了纸箱。   姜霁北注意到,这张照片和之前的照片一样,看起来是在同一间教室里拍的。   他接着问:“你的照片是真的吗?是什么时候拍的?”   这样的问题实属无聊,但有时候越简单的问题越能体现细节。   卡斯托尔对答如流:“当然是真的, 这张是在今天白天的时候拍的。”   姜霁北又问:“你为什么能拍到这样的照片?”   卡斯托尔回答:“因为我是学生自救队的一员,现在正好被分配来管理‘仓库’。”   “自救队?”   “对,在正规救援队来之前,我们学生自行成立了自救队。”   回复到这里,卡斯托尔不愿多聊:“现在要分发饮用水,我先去忙了。”   卡斯托尔的回答滴水不漏, 姜霁北也没有办法继续套话,只好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刚回复完,池闲的手机立马跳出了剩余10%的低电量提示。   听到手机提示音,池闲眼神无奈地看着姜霁北:“刚才还20%的。”   姜霁北毫不脸红地摆弄着手机:“我有充电宝,用完了也没事。”   虽然池闲的通讯录证实了卡斯托尔的存在,但每次和他聊到具体的事情时,他就会找借口离开,这一点实在奇怪。   “被困在公寓里也不是办法。”想到这里,姜霁北抬起头,看向池闲,“我们这片区域完全停电,过不了多久可能还会停水,我们迟早要离开这里的。”   “logan的伤也拖不了多久,需要送到学校接受治疗。”池闲点头。   站在院门前,两人一齐望向围墙之外的学校。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学校如同照明塔一样,亮着希望的曙光。   他们没在楼下多做停留,拿着药箱迅速回到三楼。   药箱里应急的东西不少,酒精、碘伏等消毒药品都有,纱布、止血带、小镊子等基本的外伤处理用品也齐全。   当姜霁北和池闲赶到时,猪肚鸡已经和曹胜配合着,用清水迅速对logan的伤口进行了基本清洁。   他们正试图清理logan伤口里带有小刺钩的鳞片,见药箱里有小镊子,曹胜说了一句“太好了”,用小镊子把鳞片一点一点地从logan的肉中扯出来。   伤口清理完毕后,猪肚鸡按住logan,把浸满碘伏的卫生棉往他身上敷。   logan立刻痛苦地弹动起来:“唔——”   有人站在旁边看着,忽然问道:“你们说,他被怪物弄伤,会不会受到感染,也变成怪物?”   他的话成功让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曹胜给logan缠纱布的动作一顿:“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听到曹胜的回答,那人犹豫地问:“那……我们还有救他的必要吗?”   “我觉得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吧,看这样子也救不回来了,何必浪费药品呢?”另一个人也附和。   床上的logan还有意识,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生死,他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哀鸣声。   “在不确定他是否会变异的情况下,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姜霁北开口说,“一旦有变异的苗头,我会直接杀了他。”   “救。”曹胜继续手上的动作,给绷带打了个结,“受伤了便不救吗?只要怪物还在,任何人都有受伤的可能性。”   “我是觉得他没救了。”猪肚鸡倒是无情,但给伤口消毒的动作不停,“但他是一个极好的观察对象,万一变异,也算是给我们了解怪物的进程加了速。”   logan又弹动了起来,猪肚鸡一把将他按下去。   最开始提问的人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   姜霁北还没把手机还给池闲,他打开池闲的手机看了看,发现公寓群里正在讨论logan受伤的事情,原来是躲在家里的人在群里询问现在的情况。   守在楼梯口的阿垚闲不下来,在群里简单地说了一下logan的伤势。   姜霁北发现卡斯托尔又出现在群里。   卡斯托尔:“logan的情况怎么样?能拍张照片给我看吗?我可以帮忙问问学校医疗队。”   旁边也有人看到了卡斯托尔的消息,抬头征求大家意见:“要拍张照发到群里吗?”   “不了,已经够乱了。”姜霁北说。   说完,他开始用池闲的手机打字。   顾池:“我们手机都快没电了,用不了照相功能。”   卡斯托尔:“阿垚之前说得不清楚,你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顾池:“被捅成筛子了。”   姜霁北“详细描述”完,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logan。   说他被捅成筛子也没什么问题。   卡斯托尔:“这可不行,一定会感染的。”   卡斯托尔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卡斯托尔:“我是大学里学生自救队的成员,医学部的,处理外伤很在行,他需要专业的治疗,赶紧把他送到学校来吧。”   和私聊时的说法一致,但这时候多了点细节,姜霁北挑挑眉。   因为手机放在床头照明,猪肚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姜霁北一直打字,她凑到姜霁北身边,往他手机屏幕上瞥:“这个卡斯托尔真的在学校吗?”   此时曹胜刚给logan包扎完,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群聊。   滑动了几下屏幕后,他忽然开口:“我打算带logan去学校。”   他的话语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没有水和粮食,我们迟早要离开公寓的。”曹胜接着说。   “你有什么打算?”一直沉默的池闲问。   “你家院子里不是有一辆面包车吗?借给我吧。”曹胜看着池闲,“我带上两个人探路,先把logan送到学校接受治疗,再回来接剩下的人。”   池闲没有评价曹胜的提议,只说:“好。”   反而是旁边的人说:“这太冒险了,谁知道出去会碰到什么,不如等待救援队……”   另有其他人反对曹胜的做法:“对,万一路上红雾出现,那真的没的躲。”   “如果救援队就在附近,那他们为什么不来?公寓里还安全吗?”曹胜环视众人,“总有人要做第一个探路的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姜霁北问。   “天亮以后,因为红雾还没有在白天出现过。”曹胜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logan,从他伤口涌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刚缠上去的绷带和纱布,“其实应该现在就走,但是晚上太危险了。”   说完,他把头转回来:“如果你们有愿意跟我一起去的,出发前都可以跟我说。”   一时间无人回答,在场的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的考虑。   姜霁北的思考重点不在此事上,见众人沉默,他借机开了口。   “我本来是想在红雾出来前设陷阱的,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姜霁北转头看向放在床头的药箱,“那怪物断了条胳膊,二楼是日租房,我猜它房间里肯定也没有药。”   曹胜反应过来:“你是说……”   “从目前的情况看,红雾是随机出现的,如果红雾一直不出现,它就没法变成怪物,只能维持人的原貌。”姜霁北说,“当它无法忍受疼痛的时候,一定会自己出来的。”   断了胳膊的人,很好认。   “我懂了。”曹胜会意,“我们只要守在二楼埋伏就行。”   “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池闲忽然开口,“家园公寓的群里,只有长租客。”   “你的意思是——”姜霁北转头看他,“二三楼的短租客是不在群里的?”   “对。”池闲点头,“阿垚只是住在二楼的房间,但他实际上是长租客。”   “那我和logan为什么会在群里?我们又不是长租客。”猪肚鸡忽然插嘴。   池闲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但是你们俩是常租客。”   猪肚鸡:“……”   须臾之间,她的脸色变化无穷。   猪肚鸡:“操。”   躺在床上的logan面部表情似乎扭曲了一下。   “我们别守在楼梯口。”池闲顺着曹胜的话说,“离楼梯口最近的209和210是空房,可以藏在里面埋伏。”   “对,二楼的猫眼也都被我们堵上了,如果怪物想通过猫眼观察我们,也只能出门把胶布撕掉。”姜霁北说。   “那我们再叫点人,让他们躲在209和210里守着。”曹胜说。   “好,我去拿钥匙。”池闲点头。   池闲下楼拿钥匙,顺便把计划悄悄告知守在楼梯口的阿垚和猫猫头。   曹胜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群里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402 -曹胜:“今晚公寓里出现了一只手臂是刀刃的怪物,logan受伤了,怪物被我们斩断了一条手臂。现在它躲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里,我们怀疑它是二楼的某位租客变异而成的。”   402 -曹胜:“现在是需要我们所有人团结的时候,需要有人轮流看守二楼和照顾logan,明天一早我会带logan去学校,有愿意一起的可以私聊我。”   曹胜还概括了一下他们对怪物的基本推测:红雾出现时,会有感染者变成怪物,它们在红雾里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视力,借着红雾,它们会展开一系列的猎杀行动。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感染者变成怪物?”   “如果怪物变异了,红雾散去也不变回人形怎么办?”   “如果再次出现红雾,红雾不再散去怎么办?”   “有几个怪物?”   “红雾的出现到底有没有规律啊?”   阿垚一直看着群聊,此时群内信息量暴涨,他开始头大:“不知道啊!统统不知道啊!”   看着群中众人的猜测,姜霁北陷入了深思。   第一次红雾出现的时候是半夜,第二次是傍晚。   第一次尚不明确,但第二次红雾出现的时机十分巧妙,就好像是怪物唤来了红雾一般。   但也可以换一种思路,那就是体验者中已经有人开启了“变成怪物后猎杀公寓里的人”的支线剧情。   所以它,抑或是它们,才会在红雾一出现时就迫不及待地杀人。   不管怎么样,躲在二楼的这只怪物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   碍于手机电量得省着用,群里众人问了几句,没法再刷屏,干脆直接下楼当面说。   不一会儿,楼上就传来陆续的开门声。   一小群人拿着手机照明,乌泱泱地涌了下来,询问有没有需要用人的地方。   姜霁北简略地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在曹胜的安排下,两个女生留下来,负责今晚照看logan。   至于二楼,则安排了四个男生去换猫猫头和阿垚的岗。   池闲把209房和210房猫眼处的胶布撕开,给他们提供了武器和钥匙。   四个男生拿上武器,躲在209和210里,观察二楼的情况。   卫莲是照看logan两人组中的一员,看到logan凄惨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差点掉下泪来。   她向曹胜提议:“三楼离二楼太近,万一再度被袭击,logan没法逃跑也没法反抗,要不要把他带到五楼?至少四楼有一道门禁。”   “别了吧,就一个晚上,别轻易挪动他了。”猪肚鸡收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床上的logan,“就让他在这里躺着吧。”   猪肚鸡的房间让给了logan,睡觉的地方没法儿待了。   她想搬到门禁上面的楼层,可四五楼都没有空房了,只能搬到了朝阳面的310。   阿垚也不敢留在二楼了,他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猪肚鸡对面的309。   他不是不想住在朝阳面的房间,但比起采光,现在更重要的是靠近逃生通道。   “不守夜的人都回去歇歇吧。”给众人分配好了任务,曹胜看向姜霁北,“你也辛苦了。”   “成。”姜霁北说完,转头看池闲,“我们一起上去。”   “好。”池闲回答。   三人一起上了四楼,在房间门口分别。   进了家,姜霁北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把开着手电功能的手机放到桌上,长舒一口气。   刚才跟怪物的一番打斗着实费了他不少精力。   池闲关上门,借着手电的光,走到纸箱边,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姜霁北。   姜霁北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   池闲又默默递了个面包来。   姜霁北把矿泉水瓶给他拿着,接过面包,撕开包装袋。   面包里面夹了根火腿肠,表面看上去色泽焦酥,在微弱的光线下依然泛着油汪汪的光。   姜霁北这会儿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吃了两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大快朵颐起来。   见姜霁北一副饿狠了的模样,池闲抬手摸摸他的背脊:“慢点吃,别噎着。”   “我明天跟曹胜去看看。”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包,姜霁北这才喘了口气,抬头看池闲,“你去吗?”   “你去我就去。”池闲从他手里接过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才拿起一个面包吃起来。   “那我跟曹胜说。”姜霁北拿起手机,灯光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间里乱晃。   他一直拿着池闲的手机在用,这会儿电量只剩下3%了。   姜霁北起身去找充电宝,给池闲的手机充电。   连接好数据线,姜霁北在群里找到曹胜,发送了好友申请。   弄完这些,他抬头看池闲,问:“我要睡觉了,你还要回一楼吗?”   “我……”池闲张了张口,看了一眼被姜霁北放在床头的自己的手机。   “就在我这里睡吧。”姜霁北直截了当地说。   池闲说不出话来。   “放心,我很累。”姜霁北站起身,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池闲:“……”   见池闲不答,姜霁北坐回椅子,直勾勾地盯着池闲的脸,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忘了问你了,你累吗?”   池闲:“……”   观赏了一下池闲变幻莫测的表情,姜霁北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曹胜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他简略地对曹胜说了一下自己和池闲的出行计划。   曹胜简单回了个“好”,又补充道:“先定8点这样,看看过了今晚二楼那只螳螂人会不会出来。”   “行。”姜霁北觉得螳螂人这称呼实在是有意思。   回完消息,他放下手机。   公寓目前还没停水,姜霁北拿着手电去了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一个冷水澡。   池闲也简单洗了洗。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池闲发现姜霁北已经给他叠好了一套干净的睡衣。   睡衣被姜霁北放在椅子上,而椅子被移动到卫生间门前,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池闲刚拿起睡衣,便听到姜霁北躺在床上哼小曲。   他比姜霁北高一些,睡衣穿在身上倒也勉强合适。   池闲换好睡衣,回到房间内,走到床边时,他顿住了脚步。   姜霁北躺在靠墙的那一侧,双臂枕在脑后,哼着小曲,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盯着他。   池闲佯装镇定地在床边坐下,蹬开拖鞋,有些僵硬地上了床,在姜霁北身边躺下。   见他上了床,姜霁北把手电关了。   房间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不盖被子吗?”姜霁北轻柔的声音在池闲耳边响起。   池闲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喉结滚了滚。   他根本不敢乱动,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僵硬而紧绷的四肢。   见池闲没有反应,姜霁北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像是在嘲笑。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截被子轻轻地搭到了池闲的腹部上。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第一次同床而眠,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离得那么近。   姜霁北翻了个身,面朝池闲侧躺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变得更短。   他盯着池闲的侧脸轮廓,沉默两秒,忽然问:“你可以抱抱我吗?”   “……”池闲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怎么抱?”   听到池闲的回答,姜霁北又翻了个身。   他面朝着墙,把后背对着池闲。   “从背后抱。”   姜霁北低声说。   两秒后,姜霁北感觉到,身后的人翻了个身。   下一刻,温热的身体覆了上来,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随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   姜霁北感觉到了池闲沉稳的心跳声。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池闲的手臂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存在,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这是一个爱情故事(狗头) 第63章 最后的家园(11)   第二天清晨, 姜霁北被床头柜上手机的闹钟声吵醒。   他睁开眼,准备伸手去拿手机时,池闲已经抢先一步, 把闹钟关掉了。   因为今天和曹胜等人约好了八点一起前去学校, 姜霁北定了一个六点五十的闹钟。   池闲比闹钟醒得更早,姜霁北从床上坐起时,他已经换好了衣服, 开始收拾东西。   关掉闹钟, 池闲把一盒牛奶和一盒蛋糕卷放在姜霁北的床头柜上:“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了, ”姜霁北掀开被子, 伸手去捞手机,“你吃了吗?”   拿起手机后, 姜霁北发现他的手机连着充电宝, 电量显示为满格。   他挑挑眉,拔下数据线。   看来池闲在半夜醒过一回, 并贴心地给他的手机也充了电。   想到这里, 姜霁北转头看池闲。   池闲左手提着一个大背包,右手拿着几瓶矿泉水。   如果不是清晰地记得他们正处于一场怪物出没的电影里,姜霁北几乎以为他们正准备去郊游。   池闲把矿泉水装进背包里,回身检查放在墙边的斧子:“吃过了。”   日常的对话在此时显得珍贵又诡异。   姜霁北下了床,迅速洗漱一番后, 拿起手机和池闲给他准备的牛奶,走到阳台上。   他先翻了翻公寓群的聊天记录。   公寓群里发言的人越来越少。   姜霁北看到有人在群里问有没有充电宝,回应的人寥寥无几,不是说没有,就是说要留着自己用。   他把手机放回衣兜,打开牛奶盒, 一边喝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外面其实没有什么风景,但今日阳光大好,姜霁北站在窗边,看到朝阳把连绵起伏的荒山晕染成金黄色。   金黄色里还带有一抹红色。   等等,红色?   姜霁北贴近玻璃,认真观察起来。   荒山上覆盖着的红,与其说是因阳光散射而出现的颜色,不如说像是一层覆在山头的廉价红纱。   他忽然反应过来,是红色雾气正在聚集。   看到姜霁北异常的行为,池闲也凑到了窗边:“起雾了。”   “我联系一下曹胜。”姜霁北立刻要向曹胜发起语音通话。   不料还没按下拨号键,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一眼,一齐悄悄地走到了门边。   池闲先姜霁北一步,通过猫眼观察门口的情况,随后,他回过头,对姜霁北做口型:是曹胜。   姜霁北点点头,打开房门。   “陈寂,你醒……你们醒了?”见他们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曹胜有些意外,但来不及追究,“二楼有动静!”   “后山也有动静,”姜霁北言简意赅,“起红雾了。”   “现在?白天?”曹胜惊讶了一瞬,便快步走进他的屋子里,隔着玻璃观察起来。   情况紧急,池闲没有阻拦曹胜进门。   他和姜霁北一起跟在曹胜身后,来到玻璃窗边。   “刚刚起雾,”姜霁北向曹胜说明情况,“看来红雾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不好,这样的话今天也去不成学校。”曹胜眉头紧皱,再度提起二楼的事情,“守在楼下的人说他们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应该是怪物也发现起红雾了。”   山头的红色渐渐浓郁。   曹胜低头看了看楼下,转头走回走廊看了看:“现在红雾还没有蔓延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姜霁北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打一个时间差?”   “时间差。”曹胜点点头,“怪物受了伤,就算它能自行恢复,也需要时间和能量。现在它什么也没有,这时候肯定急着出来。”   就在他们站在走廊里说话的时候,403室的房门被打开了。   猫猫头老哥探出头来:“红雾!看到了吗?”   “我们刚好在说这个。”姜霁北回答,“而且,二楼报告说有奇怪的动静。”   “怪物憋不住了?弄不弄它?”猫猫头伸出文着蟠龙猛虎的胳膊,亮出一把长长的西瓜刀。   “弄。”曹胜斩钉截铁,“不知道红雾什么时候散去,它没了一条胳膊,这次肯定要和我们鱼死网破。”   “红雾有向这边扩散的迹象。”依旧站在窗边观察的池闲出言提醒。   他走回屋内,拿起斧头递给姜霁北等人:“如果要查看情况,那现在就得去。”   猫猫头老哥摆摆手,谢绝了池闲提供的斧头:“我用西瓜刀顺手。”   “……”曹胜今日才看清猫猫头老哥的一身行头,露出了想出警又不好出警的表情,半晌才把视线移开,“我用拳击手套和护具,斧子用不惯。”   姜霁北匪夷所思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接过斧子。   他完全无法判断这两个男人是角色扮演得好,还是本职就和打架有关。   准备好武器,几人迅速穿过走廊。   走到李乐的房间门口时,李乐拉开了房门。   曹胜记得李乐。   主动提出照顾logan的女孩叫卫莲,李乐是她的男友。   李乐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姜霁北一眼就认出这木棍是从拖把上薅下来的。   李乐对走廊里的人们点点头,拿着木棍跟在了他们身后。   众人快步走下楼梯。   打开门禁,姜霁北发现阿垚已经在三楼楼梯口等着他们了。   “209和210的小哥说啊,他们整晚都能听到204室的人在咳嗽。”见他们来,阿垚马上抱怨了起来,“不就是大包吗,他们非说我认识大包,让我去问问情况。”   “少废话,叫你去你就去。”猫猫头横眉一竖,作势要踢阿垚的屁股。   阿垚赶紧捂住屁股,蹿下了楼。   来到二楼,负责守夜的男生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们发现的情况。   有的屋子里女人哭了整夜,有的屋子里传来吵架声,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开着手机公放听诵经,有的屋子里租户咳了一整晚……   但现在,最奇怪的动静是从204室里传来的。   几人点点头,来到204室门前。   “大包!大包啊!”阿垚站在被堵上的猫眼前,声情并茂地呼唤起房中的人,“你在吗?”   204房里的人没有回答,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差是差,但不至于差到屋里人喘两声,站在门口的人都能听见的地步。   “‘呼噜咕咕’的,喘出摩托发动机的动静来,什么意思?”猫猫头压低声音,“阿土,接着叫门,就说他不开门我们就拆门。”   更加奇怪的是,他们听到,除了喘息,还有一阵又一阵极为规律的摩擦地板声。   从声音可以判断,里面的人正在来回踱步。   猫猫头侧身靠在门边,举起了西瓜刀。   姜霁北等人也摆出了迎接战斗的姿态。   阿垚哆哆嗦嗦地杵在门口,忽然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   “宝……大包啊!”他连声音都抖了,“你开开门,不开门我们可就拆了——”   阿垚话还没说完,姜霁北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他一把拽住阿垚的手臂,用力往旁边一拽!   与此同时,204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道银光闪过,直直劈向阿垚刚才所站的位置!   猫猫头适时挥下西瓜刀,然而对方早有防备,往房中退去,让他劈了个空。   “你砍我干什么?!做个人吧,大包!”阿垚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一声。   大包企图关上门,池闲却抢先一步踹开门板,拽着斧头冲进屋中。   一时间,房中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曹胜也冲了进去,并把门带上了。   咆哮声和打斗声隔着门板传来。   “你他妈!你打架居然真的会随手关门!”猫猫头挽起袖子,挥着西瓜刀要往门锁上砍。   李乐也抄起棍子要往里冲。   姜霁北一把拽住了他们:“别进去,里面地方小,长刀长棍进去是添乱!”   李乐语气焦急:“那怎么办?!”   姜霁北秒答:“守门!”   猫猫头反问道:“那你呢?”   阿垚也问:“那我呢?”   姜霁北没来得及回话。   他抓着斧头冲向楼梯,往三楼跑去。   “他是不是跑了?”阿垚望着姜霁北的背影,转头问猫猫头。   “你少废话!”猫猫头暴躁得很。   忽然,只听“哐”一声巨响,房门瞬间坍塌在地,大包飞也似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从房间里冲出来后,他趴在地上,身形迅速变化,长出青黑色的鳞片,手臂逐渐萎缩,变成了镰刀的模样。   大包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他变成了一只断了一条手臂的人形螳螂。   “我去!”阿垚大喊一声,“大包,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怪物没理他,径直朝楼梯口的方向冲去。   池闲和曹胜也立刻跟了出来。   刚冲进走廊,他们就发现,走廊的地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   红雾会在变浓后阻碍所有人的视线,更糟糕的是,如果眼睛接触到红雾,就会暂时失去视觉。   他们时间紧迫。   “快没有时间了!”曹胜紧追不舍。   一时间,“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彻走廊。   姜霁北躲在楼梯的上半层,看着楼梯下渐渐上涌的红雾,双手紧紧抓住斧头的手柄。   他屏住呼吸,凝神听着怪物的脚步声,判断它与自己的距离。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马上就要到楼梯口了。   机会只有一次。   “阿霁!”追出来的池闲喊。   与此同时,姜霁北一跃而起,直接越过走廊扶手,用力挥下双臂!   伴随着利斧划破空气的声音,斧刃劈中了怪物。   怪物痛得发狂,“呜嗷——”地狂啸一声,挥起仅剩的一只手刃朝姜霁北砍去!   跳下走廊时巨大的惯性让姜霁北的身体狠狠地撞到了怪物身上,他无法调整身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离怪物的手刃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曹胜及时赶到,他伸出手,用手臂在怪物的手刃和姜霁北之间拦了一下。   手刃重重地敲在曹胜的手肘上,发出一声闷响,“咚”!   曹胜也闷哼一声。   姜霁北趁机松开斧头手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身后传来拳拳到肉的声响,怪物哀鸣着倒在了地上。   姜霁北撑起身子,回头一看,自己刚才那一斧头恰好劈中了怪物的脑门。   此时斧头插在怪物的头上,涌出来的鲜血盖满了它的脸,让它看起来恐怖至极。   池闲冲过来,一把将姜霁北从低处的楼梯拉回了走廊。   猫猫头随后赶到,嘴里“呵呵哈哈”地把怪物的另一只手臂也砍了下来。   “死了吗?”李乐用棍子捅了捅怪物。   怪物抽动了几下,身体从死僵变为柔软,身上的鳞片也大片大片地脱落。   “如果不诈尸的话,应该是死透了。”曹胜转动着自己的手肘。   他的长袖被怪物劈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的塑料护肘。虽然有护肘,但关节处挨了一下重击,终究是不好受。   红雾越来越浓,翻滚着往上涌,转瞬间盖住了怪物的尸体,达到众人胸口的高度。   “回屋!”姜霁北当机立断,“再在雾里待着就看不见了!”   方才滚下楼梯时,他眼睛沾染到了红雾,现在视野已经变得模糊,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块一块地糊在一起。   “我们去logan的屋子,”李乐提议道,“卫莲和另一个女孩子守完夜,也该由我们轮换了。”   “好!”曹胜点点头,几步踏上台阶,“去不了学校,只能找点缝衣服的针,消毒后凑合着帮他缝一下伤口。”   “走,别愣着。”猫猫头把西瓜刀插进腰带里,伸手提住已经吓得腿软的阿垚的衣领,把他往三楼拖。   池闲也拉着姜霁北上了楼。   雾气像是追着他们一般迅速蔓延。   冲到三楼,李乐敲了几下门,见没有人应,一边嘀咕,一边向池闲要钥匙:“守了一晚上了,卫莲说她们要睡着了,不会真的睡了吧?”   阿垚听呆了:“睡在尸体旁边,不得了!”   猫猫头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那罗根还没死呢!”   李乐打开房门后,众人迅速进屋。   姜霁北眨着视野模糊的眼睛,交代李乐反锁上门:“别让雾气涌进来。”   李乐点点头,在门口捣鼓起来。   窗帘被拉上,屋子里昏暗极了。   猫猫头习惯性地按下电灯开关,但因为没有电,屋内依旧黑漆漆的。   “真的睡了?姑娘们不讲究啊!”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突然大叫一声,“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猫猫头的惊叫声响彻房间。   姜霁北坐在离房门不远处的椅子上休息,因为视力受阻,他视觉外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在猫猫头的叫声中,姜霁北闻到,室内的血腥味更浓了。   “死了。”池闲似乎正在给logan做检查,声音凝重。   “这姑娘怎么回事?”不远处传来猫猫头拖动物体的声音。   “一定是罗根变成怪物,把她们杀了吃了!”是阿垚的大喊声。   “根据按压瘀痕判断,是logan先死的。”是池闲的声音。   “卫莲呢?”姜霁北听到曹胜在屋内奔走的声音。   还有一声轻微的“咔嚓”。   是开门的声音。   姜霁北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影身后弥漫着一片血红。   “李乐?”他警惕地站起来。   不等姜霁北上前关门,红色的雾气立即像潮水一般涌进房间。   被红雾包裹的他彻底丧失了视力。   雾气中传来女人“咯咯咯咯”的笑声。   那似乎是卫莲的声音,却比卫莲的声音多了几分浑浊:“咯咯咯咯……你们终于来了。” 第64章 最后的家园(12)   姜霁北瞬间绷紧了身体, 迅速抬手去拿武器。   他摸到墙壁,左右够了够,却什么武器都没有够着。   糟糕。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斧头还在二楼, 因为红雾来得迅猛, 谁都没来得及把嵌在螳螂人头上的斧头拔。出来。   “咯咯咯咯……”   卫莲的笑声在他身前响起。   姜霁北从没听到过如此诡异的声音,卫莲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不用喘气似的, 竟还有高低起伏的和音。   和音中还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齿摩擦声, 就好像是她的嘴里长了一组年久失修的音响, 循环播放着一段笑声。   虽然笑得诡异, 但至少会笑,比一言不发专搞偷袭的大包好了点。   姜霁北紧贴着墙, 用听觉判断卫莲的方位。   在红色雾气里, 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失去视觉。   “你躲什么呀?我在这里哦。”   姜霁北听到脑后传来卫莲说悄悄话的声音。   他立刻转身,对着声源处狠狠冲出一拳。   可一拳打了个空, 什么也没有碰到。   “错了, 在后面,嘻嘻嘻嘻嘻。”   卫莲再次轻轻笑起来,语气嘲弄地提醒姜霁北。   姜霁北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卫莲的声音是在两个地方同时响起的。   一处在姜霁北后脑勺上方,另一处却在他的左手边。   有两个卫莲?   姜霁北和卫莲见过几面, 他记得卫莲不算高,至少不会高过他一头。   如果声音出现在他后脑勺上方的话,卫莲此时的身体一定和大包一样,发生了某种程度的改变。   想到这,姜霁北当即俯下身,扶着墙往左侧迅猛地扫出一腿。   然而, 刚动身,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阻滞了!   “这也太暴力了。”   卫莲不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姜霁北料到了公寓里不止一只怪物,却没有料到卫莲是怪物之一。   他还记得卫莲看到logan时掉下眼泪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啜泣着,扑在另一个女孩的怀里发抖,共情能力看起来非常强。   可一夜之后,logan和那个女孩却被她残忍杀死。   简直是鳄鱼的眼泪。   这么一想,李乐也颇有蹊跷。   李乐从没有参与他们围捕怪物的行动,这时候参与进来,只是为了最后引导他们到logan的房间。   下一刻,姜霁北的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是一种被撕咬的疼痛,而且撕咬他的嘴绝对不止一张。   他试图挣脱,就在他准备使力的时候,一双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狠狠摁倒在地。   姜霁北双手向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他感觉到那双手的手心迅速裂开,一排坚硬的东西从其中翻出,用力夹住他肩膀上的皮肉。   好家伙,这东西到底有几个嘴?   卫莲的笑声越来越贴近姜霁北的耳朵,他甚至能感觉到,耳边传来卫莲的呼吸声。   她发出长长的一声“啊——”像是要准备开饭。   感觉到颈边传来的湿气,姜霁北一咬牙,用力蹬开撕咬着他小腿的嘴。   收回左脚后,他稳住身体,不管从肩上传来的痛楚,用膝盖撑着地板,猛地直起腰来。   挺直身子的瞬间,姜霁北一手扶住墙壁,另一手则借着这股力,像接篮球般往身后的空中一捞。   卫莲好就好在会出声。   姜霁北循声而动,在空中摸到了卫莲的额头后,五指收拢,拧着腰回过身,狠狠地抓着她的头往墙壁上撞。   卫莲的头被掼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姜霁北肩膀上的双手也颤抖着松开了嘴。   挣脱了束缚,他抵着墙站起,按着卫莲的头,像打年糕一般,一下又一下摔在墙上。   卫莲闷哼了几声后,大声叫起来:“别撞了!好痛!”   姜霁北可不惯着她,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往墙上摔了几下后,又扯着她的头往地上摁。   他准备直接踩断她的脖子。   这一摁就不得了了,按照常理说,捞过一个正常人的脑袋,必然会把人的全身一起带过来,但卫莲不一样。   姜霁北早就感觉手感不太对,但当他揪着脑袋往地上摁时才彻底意识到,卫莲的头就好像不与身子连着一般,没有给姜霁北带来任何阻力。   姜霁北皱着眉,犹疑地顺着卫莲的脖子摸了一把。   他没有如愿以偿地顺着脖子摸到锁骨,指尖传回来奇怪的触感,就好像是在摸一条蛇。   姜霁北:“……”   好长的脖子。   姜霁北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根据刚才一瞬间受到的攻击来看,卫莲全身上下可能都长满了嘴,头则是如飞头蛮一般,通过长长的脖子与身体连接。   难怪她那么乐意发出声音,与李乐不同,她发声反而可以误导红雾中的人。   就在姜霁北顺着脖子找身体的时候,卫莲的头大喊一声:“他在你十一点钟方向!”   姜霁北立马掐住了卫莲的脖子,不让她出声。   但卫莲有很多张嘴,姜霁北掐没了她脑袋上的嘴巴的气后,听到地上传来卫莲的呼声:“五步远的地方!”   原来身体在地上趴着呢,他抬起一脚,往卫莲身体所在的地方狠狠踢去。   可姜霁北没有成功,因为有一个人重重地撞到了他身上。   他不但瞬间掰开了姜霁北的手,还把姜霁北撞退了好几步。   卫莲也趁着这个机会,扭着脖子挣开了姜霁北的钳制。   姜霁北反应过来,卫莲正在给李乐指引方向。   “快关门快关门!姑娘喊什么呢?”   窗边传来猫猫头的声音。   姜霁北心头一凛,心知刚才的搏斗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屋内的人除了听到卫莲的两声喊,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大吼一声:“卫莲就是怪物,李乐在帮它!”   阿垚的关注点非同寻常:“我去?这就是爱情?”   “阿霁——”池闲的声音从红雾里传来,离姜霁北越来越近。   姜霁北听到他撞倒东西的声音,于是一边应声,一边往后退。   池闲很快来到姜霁北的身边,抓住姜霁北的胳膊,把他往屋内拉。   曹胜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卫生间响起:“退!卫生间里没有红雾!”   曹胜喊完话的时候,池闲已经把姜霁北拉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设计师也许从没有设想过,在未来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会有五个大男人一起往这里涌。   等猫猫头拉着阿垚进了卫生间,本就狭窄的卫生间更显拥挤。   曹胜把四人往屋里推了推,迅速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因为卫生间之前关着门,所以里面几乎没有红雾。   等了一会儿之后,几人的视力很快就恢复了。   “你不是说有怪物吗?”阿垚被猫猫头挤在卫生间角落,对着姜霁北挤眉弄眼。   “退啥?之前不都是揍它的吗?”卫生间内伸展不开,怕伤到他人,猫猫头高高地举着他的西瓜刀,站成了一尊自由女神。   “人已经都死了,没有人要救,就没有必要冒险。”曹胜对众人做了一个压低声音的手势,“再说,还不知道这个怪物是什么样子,怎么攻击。”   阿垚点点头:“我懂了,现在是我们需要别人来救。”   “我刚才和它打了个照面,它应该是一个全身长满了嘴的飞头蛮,用撕咬的方式攻击人。”姜霁北身上的疼痛这时才有所消减,“李乐和它是一伙的。”   听到这,池闲立刻紧张地打量着姜霁北:“你受伤了吗?”   要不是人多,他能立刻把姜霁北的衣服扒下来。   “我被它咬了几下,腿上两口,肩膀上两口。”因为太挤不好抬脚,姜霁北扭头查看肩膀上的伤势。   外套和衬衣都被咬破,他顺着残破的裂口扯开衣服,露出底下的伤口——   是光滑的皮肤。   池闲:“……”   他松了一口气。   姜霁北:“……”   意识到是脖子上的僵尸獠牙项链防止他被咬伤,他抬手摸了摸项链,也松了一口气。   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道具竟在此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是为什么可以防止被咬伤,却不能直接免除被咬时候的难受劲呢?   肩膀隐隐作痛,姜霁北在心里低声咒骂系统道具的不贴心。   系统竟然在这时候活了。   【您的反馈已收到。】   姜霁北:“……”   “你没事啊?那怪物很弱嘛!”阿垚压低声音,“要在这待多久啊?”   曹胜也不确定:“等红雾散了?”   猫猫头举着西瓜刀的手兴许是酸了,颤抖个不停:“没窗啊,怎么看散不散啊?”   “群里?”池闲建议。   “谁手机还有电啊?我手机还剩百分之一!”阿垚拿出自己的手机,“好耶!自动关机了!”   “你为什么不准备充电宝?”姜霁北“啧”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就在姜霁北掏出手机的时候,卫生间的木门被狠狠砸了一下。   五人立刻噤声。   哐!哐!哐!   不一会儿,木门又被狠狠砸了几下。   阿垚在猫猫头身边动来动去:“被堵门了呀!”   猫猫头一把将他按住,恶狠狠地警告:“再动劈了你。”   在这五人中,阿垚本身就没带武器,姜霁北的斧子还立在螳螂人的脑门上,而池闲因为检查屋内两人的尸体,放下了斧子,红雾涌进来后没有再拿起。   现在只剩曹胜戴着他的护具和拳套,猫猫头举着锃亮的西瓜刀。   甚是被动。   砸门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后,变成了另一种诡异的声音。   这声音大家都熟悉,是昨晚螳螂人用手刃劈门的声音。   阿垚被劈门声惊得乱蹦:“螳螂人活了?!”   “不至于,那样都能复活的话,我们直接拾掇拾掇自尽得了。”姜霁北紧紧盯着木门。   “我早把它那手刀给砍下来了,就算它诈尸也没家伙可以舞了。”猫猫头对着门挥舞了两下西瓜刀。   池闲皱着眉头:“所以,他们捡了螳螂人的手刃来砍门?”   “这木门可经不了多久。”曹胜看着木门掉落下碎屑,“他们是有策略性的,与其被堵在这里,不如现在冲出去。”   姜霁北点点头:“他们以为我们不会出来,我们就出其不意。”   他话音刚落,曹胜立刻拉开房门,先手对着空中就是一拳:“走!三、二、一!”   姜霁北:“……”   这也太出其不意了。   他来不及吐槽,跟着冲了出去。   刚出卫生间,几人的视力尚好,姜霁北看见曹胜那一拳直接击中了李乐。   李乐“啊”了一声,手里拿着的手刃瞬间掉落在地。   “拿来吧你!”阿垚扯下窗帘,裹住手刃,把布包揽进怀里,往门口冲去。   紧接着,众人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拿着西瓜刀的猫猫头在前面开路,对着前方挥了一套王八刀法。   池闲也在墙边摸到了自己的斧头,他拉着姜霁北,迅速撤离到走廊。   撤离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堵在门口的李乐,五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这样的顺利太过反常,姜霁北正准备出言提醒,就听到曹胜闷哼一声。   大门边传来卫莲的笑声:“哎呀,中埋伏了。”   池闲抓着斧头往空中一抡,抡了个空。   猫猫头转移到了众人身后,他完全不遵循“砍人要悄悄的”的礼仪,嘴里“呵呵哈哈”,一边倒退,一边对着空气再次施展王八刀法。   曹胜是不是受伤了?   姜霁北心里有点急,却只能一手摸着墙壁探路,一手拽着阿垚快速往前走。   突然,一间房间的门打开,一双手伸出来,猛地把他和阿垚拉进了屋里。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们没事吧?”一个略显陌生的男声响起,“我之前说过,你们要是打到我门口了,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开门放你们进来躲躲。”   看来他一直在门后伺机等待,趁乱把他们五个人全拉进屋了。   姜霁北感觉到,拿着武器的池闲三人守在他和阿垚身前,直到大家都逐渐恢复了视力,才放松警惕。   恢复视力后,他最先看到的一幕,是屋内的租客递给了曹胜一瓶矿泉水。   租客指了指曹胜的手肘。   姜霁北顺着租客的视线望去。   曹胜手肘处的袖子在对付螳螂人时就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护肘。   但这一次,袭击者故意避开了护具,在护肘边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咬痕。   在曹胜被咬开的伤口里,血肉从鲜红色变成了泛着金属光泽的紫红色。   鲜血被矿泉水冲走,随后又重新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第65章 最后的家园(13)   冲完了一整瓶矿泉水, 曹胜的伤口也没有恢复正常。   阿垚指着曹胜血流不止的伤口:“你怎么被咬成这样?你看陈寂就没事。”   “他有他的办法。”曹胜蹙着眉。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抬手抚摸了一下僵尸獠牙项链。   项链至少已经帮他挡了四次咬伤,之后还能用多久变成了未知数。   “那你怎么没有办法?被咬了会不会变成怪物啊?”阿垚问得不依不饶。   曹胜深吸了几口气, 看着自己的伤口:“不能确定。”   曹胜是租客里的战斗力之一, 组织规划能力极强,现在他受了伤,相当于他们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一截。   “先止血。”池闲盯着曹胜的伤口看, “受伤是否会感染变异, 现在谁也说不准。”   阿垚往姜霁北身后躲:“真成怪物了可别咬我啊, 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姜霁北冷漠地把他从身后捞出来:“一条绳。”   “小点声,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贴着门听走廊动静的猫猫头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下压, 示意众人压低声音。   阿垚立刻噤声, 像一条壁虎般趴在门上,从门轴的缝里观察外部情况。   “别看了, 看不见。”猫猫头一脚把他踢倒。   阿垚趴在地上使劲听:“他们又在外面守我们呢?”   “未必。”姜霁北沉思片刻, 忽然说,“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我们只是目标之一。”池闲跟上了姜霁北的思路。   “咝——”曹胜艰难地转过身子,向租客讨烟,“打火机和烟,有吗?”   听到曹胜讨要打火机, 姜霁北想起池闲在前几场电影里使用的打火机手。枪:“顾池有打火机。”   问完话,他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在这一场电影里,池闲的枪根本就没露过面。   手。枪可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好使多了,但他没有拿出来。   “没带。”池闲对姜霁北摇摇头, 意有所指,“没气了,用不了。”   看来是被限制使用了。   “死前抽两口,兄弟讲究人。”瞟到曹胜的伤口,站在门边的猫猫头一张口就给他发了死亡通知。   曹胜不搭理他:“李乐把我们引到logan那儿,是因为卫莲预先埋伏好了。”   租客把烟和打火机递给曹胜。   这位租客是聪明人,听到此时,他明白了大半,加入了讨论:“不是我吹捧,你们确实是这里最能打的。听你们这么说,既然他们埋伏不中,让你们有了警惕,那么他们很可能会放弃你们这些目标。”   猫猫头将西瓜刀沿着门底的缝隙捅出去,横着长刀左右扫了扫,什么都没扫着:“不搞我们,那搞谁?”   “谁好搞就搞谁!”阿垚一语道破。   猫猫头也开始了思考:“那……谁好搞?”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池闲语气低沉地揭开谜底。   姜霁北心中大感不妙。   他迅速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向群里发送提醒消息。   406 -陈寂:“小心李乐和卫莲!”   时间有限,他来不及打太多字,只能选择关键信息。   按下发送键,姜霁北发现,有人在两分钟前往群里发了消息。   静坐听风:“楼下还好吗?刚才有人敲门求救,说他和他女朋友被怪物追杀。他还说他会引开怪物,让我去给他女朋友开门。”   姜霁北瞳孔一缩,迅速打字:“@静坐听风,他就是李乐!”   然而,“静坐听风”再也没有在群里回过消息。   “多半有人遇害了。”池闲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一定有租客的手机没电了,根本看不到群消息。”   “四楼不是有门禁挡着吗?我都上不去。”阿垚挠挠头。   猫猫头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也住在四楼!他们有门禁卡!”   “公告,刷屏,艾特所有人。”曹胜说,“能提醒一个是一个。”   “我来,我是管理员。”池闲双手飞快地打字。   顾池:“[群公告]408卫莲是长脖子怪物,全身长嘴,408李乐和她一伙,大家小心!”   顾池:“[群公告]已经有人遇害,不管听到任何动静,红雾消失前千万不能开门!”   “手机没电的人怎么办?”猫猫头问,“打开窗大喊一声?”   “不能再瞎了,万一他们扒防盗窗上等我们呢?”阿垚疯狂摇头。   没等阿垚说完,猫猫头走到阳台边,扎了一个马步。   他气沉丹田,随后对着天花板大喝:“小心李乐和卫莲这两个逼,别找死!憋开门!”   姜霁北遭到猫猫头的声波冲击,顿时一阵胸闷。   “你行不行啊?我再喊两声你再倒下?”见他单手摁住胸口,猫猫头颇为关切地问道。   “你他娘能再喊多些吗?”曹胜本就忍受着剧痛,此时又被猫猫头的大嗓门冲得头疼,整个人摇摇晃晃,嘴里也咒骂起来。   猫猫头没听出曹胜话里头的阻止之意,对着天花板再度大喝几声。   屋子里的人们赶紧捂住耳朵。   猫猫头扒着玻璃窗,等待楼上的回应:“没人应啊?”   “虽然喊了,但关窗后在房间里喊不一定能传到楼上。”姜霁北道,“现在只能在屋子里等了。”   他转头看向曹胜。   三楼也是日租房,房间的主人也没有应急药品,曹胜只能用矿泉水冲洗自己的伤口。   曹胜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卫莲变异成怪物后,牙齿非常锋利,他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曹胜接过租客递来的烟盒与火机,毫不客气地把烟全部抽出。   他把烟拢在手中,聚成整齐的一束,然后用火机把烟点燃。   十来根烟齐齐燃起,屋子里顿时烟雾缭绕。   咳了几声后,曹胜把香烟头按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刺——”   被烟头一灼,泛着金属光泽的紫红色血肉上瞬间留下了十数个黑点。   曹胜“咝”了一声,反复地用烟头按压伤口。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着焦肉的气味。   烫完伤口,等烟烧去半截,他换受伤的手拿着烟头,敲了敲后,另一只手接住掉下来的烟灰。   曹胜把烟灰抹在焦黑的皮肉上,终于止住了血。   “找机会回学校。”见他处理完伤口,姜霁北不容置喙地说,“这个伤必须向学校医疗队求助。”   “那啥卡尔斯的话能信吗?”猫猫头突然开口,“万一学校里什么都没有呢?”   “他不是发了照片吗?”阿垚说,“照片总不能是假的吧!”   说完,他看向姜霁北,毫不客气道:“你是学生,照片里的背景是你学校吗?”   “……”姜霁北顿了一下,“确实是,但是……”   但是他对卡斯托尔的话也半信半疑。   或者说,怀疑的成分更大。   “我们给卡斯托尔打过视频电话,但他没有接。”池闲开口。   “晚上你们也看到了吧?对面的学校亮着灯。”阿垚说,“有电还怕没人吗?就算没人,它至少有电啊!”   “那就还按原先定的那样,”一直沉默的曹胜开口发话了,“先由我去探路,反正我也被咬了,能不能活还不知道。”   他的话成功让众人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猫猫头忽然叫了一声:“红雾散了!”   大家纷纷转头朝阳台望去。   窗外的红雾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悄然消失,一缕阳光穿破云层,透过玻璃照进屋里。   “这红雾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猫猫头嘀咕道,“没有点规律吗?”   规律?   猫猫头的话提醒了姜霁北,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现在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整。   虽然还不确定二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姜霁北记住了这个时间。   “我们出去。”池闲看姜霁北和阿垚,“你们没武器的跟在后面。”   “我就不跟你们出去了啊。”房屋主人见他们离开,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别随便开门。”姜霁北说。   众人拿起武器,阿垚贴着猫眼观察了一会儿,拉开了门。   拿着武器的三人冲出屋子后,背靠着背,观察四周。   门外空空如也,走廊上除了斑驳的血迹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曹胜当机立断:“我要上楼检查情况。”   “我去二楼看看,准备拿武器。”姜霁北道。   “我掩护你。”池闲走到他前面。   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口,池闲就顿住了脚步。   见他突然停下,跟在身后的姜霁北也跟着停住脚步:“怎么了?”   池闲往上指了指:“他们用大包的尸体抵住了门。”   姜霁北抬头一看,果然如池闲所言,四楼的铁门保持着开启状态,大包的尸体被当作抵门器顶住了门。   可喜可贺的是它脑门上的斧子还在。   池闲三步并两步,迅速上楼,弯腰从大包的头上拔下斧头,在大包裤子上擦了擦,然后递给跟上来的姜霁北。   随后,池闲把大包的尸体移动到楼梯拐角,等几人都上了楼,他关上铁门。   门禁发出“嘀”的一声,开始正常运行。   来到四楼楼梯口,他们看到,四楼的走廊有一片血泊,三个房间的门开着,几具租客的尸体倒在地上。   池闲迅速上前,挨个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随后回头,冲身后的众人摇头:没气了。   姜霁北俯身查看这些尸体。   他们的脖子边都有一处巨大的咬痕,伤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断裂的血管。   想来正如“静坐听风”所说,李乐假装自己被怪物追杀,敲门求救,诱骗不知情的租客开门,让卫莲将他们杀死。   曹胜迅速检查了一下这几间房门大开的屋子,用手势告诉几人:没有人。   池闲来到408门口站定。   这里是李乐和卫莲的房间,房门紧紧闭着。   池闲看着姜霁北他们,做了个“掩护我”的手势。   姜霁北会意地点点头,和其他人分别等在房门两侧。   池闲拿出钥匙,插入锁孔。   众人屏息凝神,保持着高度警惕,注视着池闲的一举一动。   池闲缓缓地转动钥匙,只听“嗒”一声,他同时拧住门把手,迅速一旋,一脚将门踹开。   池闲往后退去,曹胜越过池闲冲进屋里。   然而408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卫莲和李乐不在里面。   进到他们房中,曹胜快速地搜查了一遍阳台和卫生间:“没有人。”   猫猫头和阿垚翻找着他们的物品:“好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池闲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外墙看了吗?”   “看了。”曹胜点点头,“不在外墙上。”   他们退出了408房,挨个搜查起其他房间。   四五楼是住满了人的,除了406的姜霁北、402的曹胜和403的猫猫头,死在走廊上的三个租客分别是404、405和409房的。   “408检查过了,还剩406、406和410。”池闲说。   住在410的女生尚且幸存,因为房间靠近楼梯,她是第一个被李乐敲门的。   出于警惕,她没有轻易开门,没想到竟然保住一命。   406没有人,姜霁北摸了下桌面,指尖覆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间房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没来得及回来,房间一直空着。   最后,他们来到了406门口。   姜霁北记得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矮个子男生。   池闲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开。   他拿出钥匙,自己打开了房门。   406 没人。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站在门口的姜霁北蹙起眉。   “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不是也没来得及回来?可能和406一样,在学校里。”没有到过四楼的阿垚不知道情况,随口一提。   “不可能。”姜霁北摇摇头,“我前两天还跟他打过照面,这里住的是一个矮个子男生。”   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他还给五楼的考研学生送过退烧药。”   “是他啊。”猫猫头也想起来了,“我记得,五楼那个文文弱弱的考研学生还来敲过我的门,我没开,把他骂走了。”   “是,然后他在群里问谁有退烧药。”姜霁北眉头紧锁,“406的矮个子说自己有,上楼给他送去了。”   “我也记得这件事。”倚着门框的曹胜出声,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他的唇色发白,看起来很没精神,“送完药,他们还在群里互动了。”   “那说明406一直在楼里啊。”阿垚说,“奇怪,那他怎么不在房间里呢?”   “不,其实那天我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姜霁北停止思考,转头看向他们,“那天我听到了406开门出去的声音,但是并没有听到他回来时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听到他的话,池闲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可能是我听错了,但……”   姜霁北怀疑406的男生送药后根本就没回来过。   那他能去哪呢?   在苏安的房间里吗?   “但不好判断。”姜霁北没有直说,毕竟没有证据,“我们先去五楼看看。”   他们离开406房,迅速上了五楼。   家园公寓没有天台,五楼就是最高的一层。   刚走到楼梯口,众人就看到,五楼的走廊上也倒着两具尸体。   五楼也有人遇害了。   “考研学生在507。”姜霁北走到507室门前。   “挨个屋子检查。”曹胜走到走廊尽头,打开窗看了看垃圾输送管道,“他们也没有藏在管道边。”   “就是嘛,哪有那么多蜘蛛人——”阿垚跟着曹胜,见五楼走廊也没有李乐和卫莲的踪影,放松了下来,“说不定早跑了呢?”   猫猫头先去查看两间空屋子,查完后,他也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往下望:“这也没有人,那也没有人,你说他们能跑去哪儿?”   “公寓外啊!”阿垚理所应当地说。   “公寓外有怪物。”猫猫头不赞同。   “卫莲也是怪物啊,你相信爱情吗?我相信卫莲会保护那男的。”阿垚竟还有几分浪漫情怀。   池闲不再浪费时间,直接用钥匙打开501的大门。   几人挨个检查着房间,在检查到507室的时候,姜霁北阻止了池闲想要直接打开房门的行为。   “苏安?”他一手拎着斧子,另一只手“咚咚咚”地敲了几下门,“你退烧了吗?”   没有人回应。   几秒后,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   几人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他们留意到,门后时不时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和女人的低语声。   阿垚深吸一口气:“不会吧,有人又不开门,那不就是——”   猫猫头等不及了,重重地拍起门来:“你们两个逼躲在这里面?”   曹胜把阿垚拉开,池闲迅速把钥匙插进锁孔。   姜霁北和猫猫头分别举起了斧子和西瓜刀。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门竟然在此时自动打开了。   看清开门的人,姜霁北的斧子顿在半空中:“猪肚鸡?”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了一下房间号,李乐和卫莲住在408。 第66章 最后的家园(14)   门缝里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躲在苏安房间里的女人竟然是猪肚鸡。   猪肚鸡一抬眼, 就看到悬在她头顶的血斧子和西瓜刀。   “杀人越货?”她翻着白眼,缩回屋里,“恕不奉陪。”   “你怎么在这儿?”姜霁北当即伸手撑住门板, 不给猪肚鸡关门的机会, “苏安呢?”   “在里面呢。”猪肚鸡在门后撑住门,不让他推开,“你把斧头放下来说话。”   两个人隔着门板各自使劲, 形成了微妙的对峙状态。   “熟人?”猫猫头见情况不对, 把西瓜刀插回裤腰带, 帮姜霁北推起门来。   门对面的猪肚鸡当场撇清关系:“不熟。”   “不熟?那就更得问清楚了。”阿垚也加入了推门大战。   曹胜指了指自己的手肘, 转头看池闲:“我不好使力。”   池闲沉默了几秒:“他们三个就够了。”   话音刚落,猪肚鸡撑不住三个男人的力量, 松开了撑门的手, 往屋内退了几步。   507 室的门重重地敲在墙上,发出“咚”的巨响。   姜霁北和猫猫头勉强稳住身子, 阿垚则猛地栽进了屋子, 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倒在猪肚鸡脚边。   姜霁北觉得这等场面似曾相识。   猪肚鸡抱着胳膊睨着阿垚:“你起来,别折煞我。”   “你怎么在这里?”姜霁北垂下拿着斧头的手,盯着猪肚鸡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猪肚鸡从他脸上看出了怀疑的神色, 正要回答,屋内忽然传来苏安的声音:“我、我退烧了,就是……”   说着,苏安又咳嗽了几声:“咳咳……就是嗓子还有点疼。”   他一边咳嗽一边走到猪肚鸡身边,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看一眼,姜霁北就注意到, 苏安的脸色显得苍白不已,像是抹了层石灰粉一样,呈现出森森的死气。   “我啊,在这嫖啊。”猪肚鸡这才神色坦然地回答姜霁北的问题。   姜霁北:“……”   苏安苍白的脸色在听到猪肚鸡的话语时,忽然涨红了几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但他没否认。   姜霁北敏锐地发现,猪肚鸡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穿着一套宽松的男装。   这衣服……是苏安的?   “都这个时候了,小伙子你还有心思——”阿垚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揽苏安的肩膀。   猪肚鸡适时地一挥手,把阿垚挡开,语气突然严肃:“你别碰他。”   “了然,了然。”阿垚瞟了瞟猪肚鸡,又瞄了瞄苏安,搓着手赔起笑来,“我没有那种打算。”   “哪种打算?”曹胜疑惑不解。   看来logan闹起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去现场围观。   “你不知道?她跟那个罗根不是——”猫猫头神色惊讶地瞥了一眼曹胜,又看向苏安,最后看向猪肚鸡,“你又荼毒起考研学生来了?”   早在logan找猪肚鸡大闹的时候,大部分人便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   猪肚鸡对logan态度的冷淡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老话怎么说来着?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阿垚对猪肚鸡指指点点,“罗根尸体刚凉,你却睡在别人床上。”   “别用食指对着我。”猪肚鸡拍下阿垚的手。   刚才听到logan的死讯,她惊讶了一瞬,看起来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下一秒猪肚鸡就敛起表情,语气冷漠地求证:“logan终于死了?”   “‘终于’。”阿垚转身,对众人挤出一个“看吧”的表情。   “失血?感染?怪物?还是他变成了怪物?”猪肚鸡追问起来。   姜霁北倚在门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猪肚鸡的表情。   她惊讶的时候眉毛上挑得很自然,不像撒谎的样子,虽然她对logan毫无怜悯之情,但追问时的神情却透着一股认真劲。   “怪物杀的,准确地说,是变成怪物的卫莲杀的。”姜霁北盯着她,开口回答,“卫莲和李乐上五楼来了,一路杀了不少人。”   “哦。”猪肚鸡歪着头回忆起来。   “没敲你的门?”   “敲了,没管。”猪肚鸡理直气壮,“忙着呢。”   “火都烧到家门口了,真潇洒啊……”阿垚又在旁边煽风点火。   “那他们杀别人的动静呢?”池闲问。   “没听见。”一直没接上话的苏安摇头,“只听到敲门声,然后有人开门……估计来不及出声就被杀死了。”   “那现在他们去哪了?”猪肚鸡问。   “不知道。”姜霁北说,“红雾刚散,我猜多半还躲在公寓里。”   借着说话的机会,他把目光转移到苏安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苏安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清爽男大学生。   除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上五楼来的?”姜霁北把目光转回猪肚鸡身上,继续追问。   “昨天半夜。”猪肚鸡说。   “一直没出来?”   “没有。”猪肚鸡被问烦了,“嫖到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霁北:“……”   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多半没有行苟且之事的心思,“嫖到现在”绝对是最拙劣的借口,三岁小孩听了都会觉得离谱。   但猪肚鸡怪就怪在,她开场就是个嫖客,一切就合情合理起来。   姜霁北的心思转了转,在想到“系统该不会给猪肚鸡发了‘每天嫖一个’的任务吧”时,大脑处理器瞬间宣布罢工。   太怪了,就算是撒谎,这也太怪了。   现在,轮到猪肚鸡问问题了:“发现了怪物,死了人,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曹胜在这时候发话了:“我有一个设想,肯定还有隐瞒自己被感染的人。我们把公寓里所有幸存的人都聚集到一起,男女分别集中住在两个屋子,这样能方便互相观察和监督。如果有人情况异常,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听到他的提议,苏安犹豫了一下,弱柳扶风般地举起手。   曹胜终于有了一点老师的样子:“这位同学,你说。”   苏安说:“我嗓子还没好,一直咳嗽,夜里可能会影响别人睡觉。”   猪肚鸡也微微后仰,语气不满:“男女分住,我怎么嫖?”   曹胜的脸皱得像倭瓜,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猪肚鸡的话惊的:“咝——”   阿垚开始出馊主意:“这样吧,你们俩就待在这里,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我呢,就在这里监督你们。”   猫猫头听得头皮发麻,见阿垚神色认真,他也发表了意见:“所以根本就聚集不到一起,没意思啊这。”   猫猫头的话成功地重启了姜霁北的大脑。   姜霁北转过脸看曹胜:“不行,住在一起,如果有谁突然变异,要杀直接杀一屋,方便得很。”   “不现实。”池闲给姜霁北帮腔。   “没意思。”猫猫头耸耸肩。   “太挤了。”阿垚住短租房图的就是舒适。   “就是啊。”猪肚鸡深吸一口气后憋出了这三个字。   姜霁北非常怀疑她想说的是一些电视台不让播的东西,只是在他们面前忍住了。   “我咳嗽。”苏安配合地“咳咳”两声。   曹胜的脸更加扭曲了。   作为老师的他终于反应过来,气得连身上的伤口都不顾了,撩起袖子就往苏安面前走:“你生病你还——”   场面瞬间大乱。   姜霁北刚要开口,一道系统提示音忽然在他的脑中响起。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现在向您派发角色私人剧情任务:在本场电影结束前,您需要无条件协助自己的辅助员,帮助辅助员完成他的剧情任务。】   这任务说得让人云里雾里,宽泛至极。   姜霁北用心音追问了一句:“我的辅助员的剧情任务是什么?”   【请自行根据您的辅助员的行为判断。】   系统说得让人云里雾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注意,禁止直接询问辅助员任务内容。】   就猜谜呗。   姜霁北回想了一下池闲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吃饭,睡觉,堵门,搬物资,砍怪物。   还有和他睡觉。   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头绪。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的辅助员知道我的任务吗?你们应该不会给我的辅助员发‘帮助体验者完成剧情任务’之类的任务,让我们相互套娃吧?”   系统不再回答,又开始装死。   姜霁北:“……”   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又迅速环视众人一圈。   大家表情各异,似乎都接到了系统的任务。   尤其是曹胜,姜霁北发现,他竟然迅速地看了池闲一眼。   虽然很快就偏移了目光,但曹胜的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曹胜是知道了什么线索吗?   和池闲有关?   “这也只是个设想罢了,既然大家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就在姜霁北观察曹胜的时候,曹胜忽然开口了,“卫莲和李乐还有可能逃出了公寓,躲在院子外面。我们再把公寓从上到下地检查一遍,确认安全后,把所有人叫出来交流一下情况。”   “行。”   “就这样吧。”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猪肚鸡注意到曹胜身上的伤口,“伤口没事?学校不去了?”   “再看看。”曹胜往她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毫不在意。   见曹胜等人要走,苏安转头对猪肚鸡说:“姐姐,你也回去吧。”   猪肚鸡迟疑了一会儿。   没等她表态,站在门口的曹胜一把将她从屋里拽出来:“别祸害学生了。”   苏安顺势关上了门。   阿垚抑制不住“嘻嘻嘻”的笑声,眉开眼笑地对猫猫头耳语:“她竟然被人抛弃了,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他的声音太大,猪肚鸡听得一清二楚:“……”   公寓里丝毫不见李乐和卫莲的踪影。   被告知暂时安全后,一些租客离开屋子,帮姜霁北等人处理尸体。   他们把尸体统统搬下楼,堆在院内空地上,盖好几层纸壳后,提着油“吨吨吨”地往上浇。   阿垚敲开三楼好心租客的门,讨回了装着螳螂人手刃的窗帘包裹,又在二楼走廊抽出桌下的另一只手刃,回到院子。   把它们也丢进尸堆,浇上油后,曹胜将一张纸揉成团,点燃后弹出。   纸团精准地飞进尸堆里,山一般高的火焰“轰”地燃起。   “仓库?”借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姜霁北靠近池闲,小声地问。   曹胜他们没有发现房东家主卧里的仓库隐藏门,但绕到公寓背后时,他们发现了进货用的仓库大铁门。   曹胜推了推门,发现无法进入后就离开了。   猫猫头倒是想破门而入,但西瓜刀不敌铁门,刚劈了几下就卷了刃,他立即停止砍门行为,大惊失色地找池闲讨磨刀石。   那时的猫猫头神情郑重:“头发可以没有,刀不能不利!”   “仓库是锁死的,钥匙只有我有。”池闲知道姜霁北在想什么,怪物不可能藏在里面。   “死太多人了,三楼天花板都渗血了。”这时,一旁的阿垚向众人抱怨,“这可怎么住呀?!”   “渗血?”听到阿垚的话,姜霁北向池闲挑挑眉,“去看看。”   池闲点点头,趁着众人闲聊之际,和姜霁北一起离开火堆,悄悄地上了楼。   刚走到二楼与三楼间的楼梯拐角,姜霁北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向池闲确认:“大包是死在二楼楼梯口的。”   “对。”池闲不知道姜霁北为何突然停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   姜霁北蹙起眉:“然后被李乐和卫莲拖到了三楼楼梯口。”   “对。”   “接着被你挪到了这个拐角,我站着的地方。”姜霁北在拐角处站定。   他站着的地方没有太多血迹,大包的血在二楼就已经流干了。   “是,”池闲走到姜霁北身边,“你是想说——”   “其他人都死在走廊里。”姜霁北给池闲让了一个位置,随后用眼神示意他看拐角的天花板,“那么,这里,为什么会有血呢?”   池闲顺着姜霁北示意的方向看去。   拐角的天花板上突兀地分布着几块紫红色血渍,它们不似血液飞溅的痕迹,也不似水泥被血浸染而出现的血痕。   从形状来看,它们更像是几只尚未睁开的眼睛。   盯着血渍不出几秒,池闲就感觉身边的景象开始扭曲。   他看见眼前的天花板渐渐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烂肉,听到耳边传来鼓风机般的沉重呼吸。   可想细听时,喘息声就变成了巨大而嘈杂的“咔咔嗒嗒”声。   这道杂乱的声音在池闲的脑海里回响,并且越来越大声。   烂肉随之涌出黑泥,把他瞬间淹没。   池闲的眼前一片黑暗。   机械撞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简直就像是处在一个绞肉机里。   “阿闲,你怎么了?”   远处忽然传来姜霁北的声音。   池闲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拍了拍。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站在走廊上。   池闲抬起头,再度往上看。   血渍还在原地,像是菌丝一般,随着他的呼吸缓缓向周边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ovo   修了修接档文的文案,下一本先写这个↓戳作者专栏可收藏~   《假少爷他又又又黑化了》文案:   仙门第一剑宗家的小少爷陈昭突然被告知,自己是抱错的,现在陈家要把真少爷接回来。   吃瓜群众:怪不得只会切果盘,连御剑飞行都不懂,原来是个凡人!   在一片嘲笑中,陈昭连真少爷的面都没见,赌气回到了亲生父母那里。   回家第一晚,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降魔高中q班的录取通知书。   降魔高中q班聚集了各种高智商问题学生,据说扛把子是个史无前例的超强疯批,曾一个火焰球把教学楼炸出银河系。   为了不被欺负,陈昭决定先发制人。   入学第一天,他染了金发,戴上大金链,扛着剑招摇过市:已黑化,我超凶的,别惹我喔:)   然而,还是被真正的坏学生们堵在厕所里调戏:“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来的漂亮小寡妇?”   吓坏的陈昭咬牙撒谎:“你们不可以咒扛把子!小心他炸飞你们!”   坏学生:“???”   刚好在外面洗手的扛把子:“……”   学校现在改用发老婆的方式劝学了?   ——   q班扛把子身后多了个漂亮小跟班,果盘切得又快又好,很快受到了全班欢迎。   某日聊起伤心事,陈昭随口抱怨:“那个真少爷一定是个心机白莲花,我被迫离家都是因为他!”   同学们义愤填膺,拔刀拔剑喷火焰,嚷着要为班宠出气。   陈昭没看到,一旁正在用掌心焰帮他加热泡面的扛把子表情微妙。   一学期结束,爱情友谊双丰收的陈昭把对象带回了亲生父母家。   看到扛把子,父母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昭一脸懵逼:“你认识我爸妈?”   扛把子漫不经心:“哦,我就是那个白莲花。” 第67章 最后的家园(15)   “……没事。”池闲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   “幻觉?”   “嗯。”池闲抬眼看天花板,“我感觉,这栋公寓好像是活的。”   池闲的猜测让姜霁北皱起眉。   他二话不说, 举起手里的斧头, 猛砍了墙壁一斧。   自建房的泥子经不起这么一下,在巨大的冲击下瞬间裂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水泥。   姜霁北抡起斧子, 对着墙壁的裂口重重凿下。   水泥四散飞溅, 掠过他的脸颊, “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 扬起一片呛人的尘。   水泥之下是暗红色的墙砖,姜霁北撬下一小块红砖, 放在手心细细观察。   “普通的砖头。”他把碎块递给池闲, 随后走到出现血渍的天花板下,抬头往上望, “楼下有大锤吗?”   “你想干什么?”池闲接过红砖碎块, 摩挲了一下,蹭了一手砖灰。   当他再次随着姜霁北的视线往上看时,所有异样的感觉都消失了,就连之前所见的血渍蔓延的景象也仿佛是一场错觉。   “想要查明白这块天花板,就得把楼梯掀了。”姜霁北征求池闲的意见, “能砸地板吗?”   “上下楼的唯一通道就会被阻断。”池闲摇头,“你刚才有没有什么感觉?”   姜霁北再次盯着血渍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发酸,才说:“没有。”   “可能是我的幻觉。”池闲道,“也可能是某种预兆,我想, 公寓里肯定还藏着别的怪物。”   “既然是同时误食的,那他们的变异时间应该大抵相同。”姜霁北猜测,“也该按捺不住了,这两天多加小心。”   “好。”   说完,两人下了楼,回到院子里。   众人还围在焚烧的尸堆旁,滚滚黑烟大团大团地涌上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内脏被烧焦的难闻味道。   “我回仓库清点一下东西。”池闲忽然低声对姜霁北说了一句。   “需要我跟你一起吗?”姜霁北转头看他。   “你在这里吧。”池闲摇头。   “好。”姜霁北没有多问。   看着池闲进屋关门,姜霁北才转身回到人群中。   他走到曹胜身边,停下脚步,问:“曹老师,你的伤口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没事,除了疼也没别的感觉。”听到声音,原本正在沉思的曹胜扭头看他,“如果我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会先自行了断的。”   “你是不是还有没出生的孩子在等着你?”姜霁北觉得他的这等发言实在老套,戏谑了一句。   “啊?”曹胜没有反应过来。   曹胜的反应却让姜霁北意识到,他对几个世纪前的电影老套路似乎并不了解:“我是说,你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只是……”   姜霁北又想起初见曹胜时的猜测。   曹胜在岛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个接受过特训的特种兵或者退役兵。   品格倒是高,只是按照老电影常用的套路判断,说完“事情结束就回去结婚”“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偿还”“出了问题我会自行了断”和“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呢”等话,人不出事也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姜霁北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   曹胜突然左右看了看:“顾池呢?”   姜霁北从未见过曹胜有这般神情,缭绕的黑烟里,他寻找池闲的模样就像在搜寻越狱的犯人,机警,冷漠,饱含杀气。   他毫不犹豫地扯谎:“他渴了,回家喝点水。”   “他——”曹胜看着姜霁北,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你跟他很熟吗?昨晚他还在你那里留宿。”   “哪方面的熟?”姜霁北挑眉。   曹胜犹豫了一下:“所有方面。”   所有方面倒不是很熟,毕竟池闲还在办公室里扭着一张苦瓜脸对他说“哥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呢。   姜霁北没接话,只是看着曹胜。   曹胜接着提问,语气里满是试探:“你很信任他吗?至少在这里,你觉得他值得信任吗?”   姜霁北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但以曹胜的性子看,他不是什么张口就出灯谜的人,这般询问,似乎是有什么系统不让说的内容。   既然如此,姜霁北抱起胳膊:“你直说吧。”   见他如此直接,曹胜也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小心房东儿子。”   “……”姜霁北蹙了下眉,但是没有反驳。   从这几天曹胜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个相当正派的人,全身上下都淌着舍己为人的血,这样的他提醒自己小心池闲,必然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姜霁北忽然意识到,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剧情的难度也在不断提高。   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指不定下一场电影里,体验者和辅助员就要站在对立面了。   “好。”想到这,姜霁北嘴上应了一声,问,“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吗?”   曹胜果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和他挨得近,你多注意。”   话音刚落,他突然敏锐地瞥向房东家大门,不再多言。   姜霁北顺着曹胜的目光看过去,池闲从家里出来了。   等池闲把门锁上,向他们走来,姜霁北才问:“好了?”   池闲面色平静:“嗯。”   “上我那儿去吧?我有事问你。”   “好。”   姜霁北留意到,就在他和池闲说话的时候,曹胜一直盯着池闲,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像是要把池闲灼出两个洞来。   池闲也注意到了曹胜的目光,他转过脸,神色淡然地跟曹胜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曹胜语气僵硬。   他实在不擅长说谎,短短三个字像通了直流电似的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比语音助手还缺少情感,声调也全部变为了阴平声。   “走吧。”虽然明显感受到了曹胜的不对劲,但几天的相处下来,姜霁北不觉得他有恶意,离开之前还招呼了一声,“走了。”   池闲应了一声,没理会曹胜,跟着姜霁北一起上楼了。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回到406,池闲关上门,奇怪地问了姜霁北一句。   “你觉得他奇怪,他觉得你奇怪,我觉得你俩都奇怪。”姜霁北坐到椅子上,掏出手机对池闲晃了晃,“但卡斯托尔最奇怪。”   姜霁北一直没有放下对卡斯托尔的警惕。   只是怪物出现得突然,他的精力全部用于对付怪物,反而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个躲在暗处,从未露面的匿名者。   他打开群聊,群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了。   姜霁北从聊天记录里翻找到卡斯托尔发的物资图,仔细看了看。   “怎么了?”池闲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把脸靠过来一些,“在看什么?”   “卡斯托尔发的照片。”姜霁北把手机往池闲那边偏了偏,好让他看清楚,“我总觉得这张照片的分辨率很低,不像是现在拍的。”   池闲盯着照片:“也许是网络不好,通讯软件自动压缩图片了呢?”   姜霁北把图片放大,试图通过模糊的像素点寻找照片中的细节。   “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大学的教室?”池闲观察着姜霁北的表情。   “教室是对的,和我……记忆里相同。”   姜霁北顿了一下。   他本想说和在剧本信息里看到的教室相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切换了页面,打开浏览器,进入了一个识图网站。   姜霁北敲击着手机屏幕,把卡斯托尔的照片下载到本地存储空间后,再把它上传至识图框中。   很快,识图网站就列出了几十张相似图片。   看到因关联性最高而排在第一张的图片时,姜霁北敲击屏幕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盯着图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果然。”   池闲没有打扰姜霁北,而是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姜霁北把手机递给他,示意他看屏幕:“照片是真的。”   池闲接过手机,发现识图网站的第一张图片和卡斯托尔发过来的照片一模一样,他点进图片详细页面,时间信息里显示着图片发布时间为两年零八个月前,来源是姜霁北大学的官方网站。   池闲把手机还给姜霁北:“但是是两三年前的照片?”   “对。”   姜霁北打开学校官网,点开快讯一栏,在页数栏里输入“100”后点击跳转。   第一百页的第一条快讯是七个月前的信息。   姜霁北迅速在页数栏里输入“485”。   点击跳转后,他前后翻找了十几页。   忽然,姜霁北止住了滑动屏幕的动作。   见他脸色微变,池闲俯下身:“找到了?”   随后,他看到,姜霁北打开的页面标题是一则学校官网发布的公告。   标题是《201x年我校向山区捐赠爱心物资》,里面的配图正是卡斯托尔发来的那几张。   “他到底是谁?他真的在学校吗?”姜霁北的声音骤然变冷,“他一直叫我们去学校,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池闲直起腰,抛出了一个可怖的问题:“学校里,真的有幸存者吗?”   池闲的提问再次让姜霁北皱起眉:“我们昨晚看到的灯光——”   他忽然敛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等我们到了学校,才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灯亮着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池闲说,“学校的灯光也许只是诱骗我们过去的陷阱。”   “是。”姜霁北沉默几秒,“但我们还是得去。我们必须离开公寓,而学校是最近的逃生地点。”   “50%的可能性吧。”池闲说,“只能赌一把了,曹胜那伤耽误不得。”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噤声。   他们走到门边,贴着门板,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听这动静,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声音很模糊,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什么“别再来找我”“这怎么行”“你赶紧走”之类的话。   “猪肚鸡和苏安?”姜霁北反应过来。   住在楼下,要找的人在楼上,这时候还有精力吵架的也只有她了。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争执声停止了。   姜霁北示意池闲开门。   刚把脑袋探到走廊里,他就看到,猪肚鸡板着一张脸从楼上走下来。   “哟。”隔着一条走廊,姜霁北冲她吹了声口哨。   看到姜霁北开门,猪肚鸡停下脚步,语气不耐:“干吗?”   “你对那小子挺上心的嘛。”姜霁北倚着门框,“怎么,真的被抛弃了?”   “管好你自己。”大概是被说中了,猪肚鸡的脸色更臭了。   “你现在住在310。”姜霁北对她的来去自如很好奇,“你怎么上来的?”   猪肚鸡没好气地大声回答:“苏安给我的门禁卡,怎么了?”   池闲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偷的吧?”   “偷个屁!”猪肚鸡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就是,偷个屁!”闪亮的光头出现在走廊里,猫猫头围观了一会儿院里的原始火葬,这会儿也上了楼,“想要什么用抢的啊,偷也太猥琐了。”   他一句话把猪肚鸡的思路全部打断,猪肚鸡气呼呼地深吸了几口气,指尖一点,隔空指向姜霁北和池闲:“两个猪蹄子。”   她猛地转身,一个指头点上猫猫头的脑门,咬着牙恨恨说了声“没毛猪蹄子”,随后隔着天花板指向苏安的房间:“大猪蹄子!”   一通发泄后,猪肚鸡没好气地往下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门禁发出“嘀”的一声。   猫猫头目瞪口呆地目送猪肚鸡离开,随后面色困惑地对着姜霁北点点自己:“我怎么了?”   姜霁北笑了一声,关上了门。   他基本上可以确定,猪肚鸡的剧情任务是跟苏安紧密相关的了。   否则,以猪肚鸡的性格,不可能对一个男人死缠滥打。   苏安大概率是猪肚鸡的辅助员。   只可惜出于系统在本场电影里的规则限制,姜霁北并不能把这个发现告诉池闲,只能等池闲自己发现了。   “对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卡斯托尔的真实身份吗?”姜霁北的心思又回到了卡斯托尔的身上。   “我想想。”池闲思考了片刻,忽然道,“有了,租房合同,上面写的是真名,还有身份证复印件。”   当房东真是方便,拥有所有租客的身份信息。   “但是租客这么多,能确定哪个是他吗?”姜霁北问。   “四五楼是半年前才加盖的,装修好之后放了三个月。”池闲说,“三个月前才开始出租,月租房是一个月起租的,没几个租客,想要找到他并不难。”   姜霁北这才想起,在池闲来之前,“顾池”曾经跟他提到过,家园公寓的四五层是前一阵才盖好的。   “好说。”想到这里,他当即说,“我们现在就去找。”   说走就走,两人立即下楼。   不料刚到二楼,就在楼道迎面碰到了正往上走的曹胜。   见这两个人又在一起行动,曹胜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想起曹胜对自己的提醒,姜霁北停下脚步,对他说了一句:“我们去查卡斯托尔的租房合同。”   听到这句话,曹胜的注意力从池闲身上转移到了姜霁北身上:“你怀疑他?”   “嗯。”楼道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姜霁北没有多说,只是压低声音,对曹胜提醒了一句,“他发的物资图是几年前学校官网的照片,我怀疑有诈。”   曹胜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我们先下去。”姜霁北说,“有什么消息再跟你说,保持联系。”   曹胜看了池闲一眼,大概是猜想姜霁北还要利用房东儿子来查卡斯托尔,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他继续往上走,而姜霁北和池闲则下了楼,来到房东家。   在顾池回家接手之前,家园公寓的所有事宜都由房东夫妇操办,因此租客的租房合同和相关证件资料也都存放在他们房间里。   主卧就是房东夫妇的房间。   进了主卧,姜霁北打开手电,给池闲照明。   书柜在衣柜旁边,最上层摆着十几个文件盒,依次标着年份。   池闲拿下标注着今年年份的文件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合同和复印件。   姜霁北把手机放到一边照明,和池闲一起借着光翻找起来。   房东夫妇是很随性的人,并没有按照长短租的不同分类归类合同,而是将所有的堆放在一起。   好在他们还懂得按年份放,这倒是给他们的排查工作减去了不少麻烦。   两人一份一份地筛选,终于找到了三份来自509的租房合同以及租客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复印件。   第一份是三个月前签的,租客是一个叫“田小甜”的女生。   她是509的第一位租客,只租了一个月,是大一空乘专业的学生。   第二份是两个月前,一个叫“任双”的男生签约的。   他是第二位租客,也只租了一个月,是大三建筑系的学生。   还有一份则是半个月前签的,租客是一个叫“石羊”的男生,他是509的最后一位租客。   在怪物出现的时候,石羊并没有来得及回公寓,因此509现在是无人状态。   看到“任双”这个名字,姜霁北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才抬头问池闲:“你知道‘卡斯托尔’是什么意思吗?”   池闲摇头:“不知道。”   姜霁北把手机递给他:“我刚才查了一下,‘卡斯托尔’是‘castor’的音译,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在关于他的故事里,卡斯托尔和他的孪生兄弟波吕丢刻斯化身成为双子座。”   说到这里,姜霁北顿了一下。   他沉下声来:“按照字面意思,我觉得卡斯托尔是任双——任双,双人。”   池闲垂眸想了想。   再度抬眸时,他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如果他是卡斯托尔的话,那波吕丢刻斯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猜ovo 第68章 最后的家园(16)   “你的意思是, 卡斯托尔有帮手?”姜霁北问。   池闲说出自己的猜测:“按照我们现在理解的,如果名字是线索,或许真的有两个人。”   他把任双的身份证复印件拿起来, 平放在手电筒的光束下。   “一个在学校, 而另一个,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姜霁北盯着复印件看了一会儿:“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证件上的年轻人笑得阳光大方,即使复印件给他的照片加上了遗照般的黑白滤镜, 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阴霾。   “如果是双子的话, 一般来说在长相上会有相似之处。”池闲也回忆起在检查公寓时见过的每一个租客, “现在我们接触到的租客里, 并没有和他有相似外貌特征的人。”   “可能有诈。”姜霁北说出另一个猜测,“任双这个名字也可能是系统为了误导我们而给出的线索。”   从字面意义来看, 推测“任双”就是“卡斯托尔”, 似乎过于水到渠成了。   池闲把三个租客的身份证复印件叠放在一起,折了三折后, 取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将之封好, 随后把文件袋放进衣兜。   他的动作轻之又轻,仿佛怀揣着什么惊天证据似的。   看着池闲的动作,姜霁北想起系统交给自己的任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池闲没说话,他把文件盒放回书柜上层,接着抽出一个装满了杂物的抽屉。   将抽屉里的杂物拨开后, 池闲从抽屉的最里处摸出一方暗格。   “这是什么?”姜霁北打着手电给池闲照明。   这家人藏东西的阵仗仿佛时刻提防着抢劫,学校附近的治安真的有那么差吗?   池闲摸出一串钥匙,用拇指卡住钥匙扣,旋出一把钥匙。   他将这把钥匙递给姜霁北:“仓库后门的钥匙。”   姜霁北挑挑眉,拒绝了钥匙:“我房间里的东西够撑十天半个月的。”   池闲刚来的第一天就在家中整理物资到大半夜,他藏在家中的物资应该比自己屋里的还多。   他们总不能在这场电影里被困个一年半载。   “东西放在仓库里, 没有人用,就没有价值,我准备把它们全部分给租客。”见姜霁北不收,池闲没有坚持。   他收回手,将这把钥匙放进衣兜,随后把剩余的那串钥匙放回了暗格:“然后我们去学校看看。”   这是池闲第一次在电影里做出带有明确目标性质的决定。   姜霁北确信他收到了系统派发的私人任务。   这是好事,至少说明他们的任务不会相互套娃。   他没有多说什么:“好,什么时候走?”   池闲打开手机,他的手机用的是系统默认壁纸,点亮手机的一瞬间,屏幕里显现出深蓝色的夜空。   他敲了一下屏幕,夜空里的星辰就如同被黑洞吸引了一般,画着曲线一齐往屏幕中间移动。   明灭的星辰停止移动后,由它们组成的光点连成了几条亮线,亮线折了几折,显示出当前时间:16:58。   “现在太晚了,明天就走。”池闲的语气仿佛在惋惜时间不等人。   手电筒的光没有照到池闲脸上,因此他的脸藏在了暗处。   姜霁北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艺术作品里的尸体焚化总在一瞬间,上一个镜头里的人刚被推进焚化炉,下一个镜头就是一抔碎骨与灰。   但现实则不然,况且院子里的火葬极为原始,连一块像样的木头都没有。   等姜霁北跟着池闲出了大门,尸体堆里还跳动着腾腾的暗火。   姜霁北感觉到面前的空气被火焰扭曲,本就焦黑的尸体在扭曲的空气中更显得可怖。   前来帮忙的租客被院子里的烟火熏得面色暗沉。   他们静静地围坐在火堆前,谁也没有说话,神色里盛满数不尽的茫然。   那么,他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不管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池闲的任务。   想到这里,姜霁北招招手,喊来了人群中最显精神的阿垚:“来,有事交代你。”   听到召唤,阿垚屁颠颠地一路小跑过来,看到池闲后突然一个激灵:“这次烧完,我一定会把它们扔出去的。”   他想起刚才那一幕,以为姜霁北和池闲要找他算之前没有好好处理最先发现的怪物手臂的账,于是整个人左扭右扭,像极了一条泥鳅,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条手臂的距离。   “我不打你,你过来。”见此情景,姜霁北心里觉得好笑。   他弯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   池闲不出声,杵在门**像个凶神恶煞的门神。   等阿垚挪过去,站在他们面前抖了一阵后,姜霁北才收了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交代他分发物资的事宜。   “哦,这事儿,好说,我这就去告诉楼上的人。”阿垚听完,一溜烟蹿上了楼。   看他蹿得飞快,池闲想起一件事:“他没有门禁卡。”   “我去叫月租房的人下来。”姜霁北主动接下通知四层五层租客的任务,“没几个人了。”   被李乐和卫莲联手宰杀一轮后,四五楼就没剩几个人了。   排查公寓的时候姜霁北数过,五楼除了一开始就没有回公寓的租客外,只剩五人存活。   四楼则更少了,只剩姜霁北、曹胜、猫猫头和一个女生,矮个子男生尚不知去向。   池闲点头:“通知完后你好好休息,分物资的事情交给我。”   姜霁北挑挑眉,看起来这小子今晚是不准备和他睡一床了。   不确定还有多少人手机有电,姜霁北在公寓群里简单说明了一下发放物资的事情后,拐到三楼logan之前所在的房间里,拿走了医药箱。   回到四楼,姜霁北先去敲曹胜的门。   “曹老师,是我,陈寂。”敲了几下门后,他后退几步,让自己处于猫眼的可视范围之内。   曹胜很快打开了门。   他脸色略显青黄,虽然换了一身全新的运动服,但依然盖不住身上烟灰与焦肉的气息。   曹胜扫了姜霁北一眼,看到他手中的医药箱,眼露讶异:“谢谢。”   姜霁北把药箱递给他:“对了,顾池说他在仓库里整理出了一些食物和水,正在楼下分发。”   “我看到了。”曹胜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他能开仓库?”   看起来曹胜对仓库并不是不上心。   姜霁北点点头,还没说话,曹胜就抢过了话头:“既然他能开仓库,他为什么不在我们检查的时候开?”   姜霁北没想到曹胜会对池闲如此警惕:“因为只有他能开,卫莲和李乐进不去。”   曹胜随手把药箱放在地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姜霁北:“你有没有想过,就因为只有他能开,所以卫莲和李乐才有可能在里面?”   姜霁北正要回答,忽然,楼下传来“唰啦”的一声。   这动静,听起来是只有池闲能开的仓库后门,被人打开了。   曹胜额头青筋一跳,几步踏出房门,打开走廊尽头的窗往下望。   公寓侧面聚集着十来人,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往公寓背面走,曹胜与姜霁北远在五楼,只能隐约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   “有吃的了,我喝生水一天了——”   “该不会又下毒……”   “塑料包装袋装得好好的,怎么下毒?他够厚道了……”   曹胜的头往下探了探,似乎是想听到更多的信息。   “如果他和李乐卫莲是一伙的,楼下早就大乱了。”姜霁北站在他身边,语气冷淡。   “你怎么排除他把李乐和卫莲藏在仓库里,通过分发物资让所有人不再关心仓库,从而藏匿他们的可能性?”曹胜双手撑住窗台,转头看姜霁北,“我下去看看。”   这语气,与其说是下去看看,不如说是下去抓人。   “你去。”姜霁北不准备阻拦他,让曹胜亲自逛一圈仓库是消除他顾虑的最好方法。   曹胜看了姜霁北一眼,连重新处理伤口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把门一关就下了楼。   猫猫头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楼下分吃的?”   姜霁北瞟了他一眼。   虽然猫猫头句末尾音上扬,勉强让这句话带上疑问的语气,但可以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看出,他对此事颇为确定。   他不会住在门口,没事就扒着门听外面的动静吧?   姜霁北刚点头,猫猫头就龙卷风一般地去了。   通知到五楼时,苏安这里出了岔子。   他比之前更加弱柳扶风了,开门的动作迟缓得像个树懒。   等苏安终于从门后探出一张脸时,姜霁北觉得太阳都快落山了。   等姜霁北说明情况,苏安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却说自己下不了楼。   他声丝气噎:“我觉得头有一点晕。”   听到这话,姜霁北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体温还算正常,就是冷汗直冒。   手掌离开的时候,姜霁北用拇指和食指揪了一下他的脸——除了把苏安的眉毛揪得皱上了天之外,什么都没揪下来。   本来还想着能像揪画皮怪物一样揪下一层皮呢。   “之后找人给你送上来?”姜霁北捧出一点微薄的校友情谊。   苏安点点头,时刻准备着晕过去:“那样最好,麻烦你了……”   姜霁北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忽然提出了一个方案:“这样吧,我让楼下关心你的姐姐给你送上来。”   苏安脑袋虽然晕,但好歹还没坏。   听姜霁北说让猪肚鸡上来,他顿时方寸大乱:“不,不行……她,她……”   苏安的反应把姜霁北逗乐了。   他语气和缓地劝道:“她是怪物,会来吃了你?”   不等苏安说话,姜霁北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分给你的东西,你那么快就吃完了吗?”   这句质问让苏安脑门上的汗布了密密一层。   “你拿了她的东西,我是知道的。”姜霁北微微俯身,压迫着苏安直视他的眼睛,“她为什么这样对你?你和她什么关系?”   苏安努力后仰,试图避开姜霁北的目光。   就在他避无可避地准备后退一步时,姜霁北重重地拍了一下门,发出“咚”一声巨响。   苏安瞬间白眼一翻,像一条死鱼一样,干干脆脆地晕了过去。   姜霁北:“……”   本来准备恐吓一下他,但他的小心脏连一道拍门声都遭不得。   这下反而让姜霁北犯了难。   他把苏安拖进屋里,扔到床上后,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房门的钥匙。   姜霁北只好把房门虚掩,下楼去找猪肚鸡。   “你把他吓晕了?”猪肚鸡刚提着食物回屋就听到这个消息,腾出一双手就要去掐姜霁北的脖子,“还是把他吓死了?”   “这不能怪我。”姜霁北挡开她的手。   见掐不死姜霁北,猪肚鸡提着食物就往楼上走。   姜霁北实在是好奇极了:“他是你儿子吗?”   猪肚鸡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肯定就是辅助员了。   姜霁北笑了一声,掏出手机,一边给池闲发消息,一边往楼下走去。   虽然没有听到楼下传来争吵与打斗的声音,但他还是要去确认一下,顺便看一看曹胜与池闲相处得如何了。   毕竟以曹胜的性子,多半会非常自觉地加入分发物资、维持秩序的行列。   走到二楼时,姜霁北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二楼与三楼间的楼梯拐角处,那条被他劈了几斧头的墙壁裂缝中,悄悄涌出了一股暗红的血。   暗血并没有顺着墙缝流下,而是在墙上蠕动了一阵,勾出了几只眼睛的形状。   几只眼睛在墙上不断挣扎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了。   感受到背后莫名的视线,姜霁北猛地停下脚步。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种莫名的感觉蓦地消失了。   他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傍晚来临,室内光线渐弱的原因,墙砖看起来颜色更深了。   姜霁北盯着墙缝,慢慢蹙起眉。   正当他准备上前检查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姜霁北只好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看到消息发送人,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卡斯托尔:“小心507的苏安,他就是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猜猜 第69章 最后的家园(17)   姜霁北收到的, 是卡斯托尔单独给他发来的消息。   他这才想起,在卡斯托尔第一次出现在群聊中的时候,自己就向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几日下来, 卡斯托尔呈现给他们的形象, 是一个身处学校的热心的自救队学生。   他总是积极地劝众人前往学校,但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异常诡异——在公寓群情况陷入混乱的时候,在租客们的关系刚刚转好的时候, 在logan受伤的时候。   想起那几张从学校快讯里扒下来的照片, 姜霁北抽丝剥茧地回溯卡斯托尔的种种言行。   他看似好心, 实则是一台“天下不乱, 我心不安”的拱火机器,字里行间讲究的全是让团结变为分裂, 让混乱更加混乱。   如果卡斯托尔真的在学校的话, 怎么会知道苏安这号人?   他又怎会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来这条消息?   卡斯托尔就像有读心术一样, 猜到姜霁北正在怀疑苏安。   最重要的是, 他又是如何得知,苏安就是怪物的?   姜霁北思考两秒,立刻飞快地打字回消息:“你怎么认识苏安的?”   消息发出,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等了三分钟,卡斯托尔都没有回消息。   姜霁北再一看公寓群, 一片风平浪静,半点卡斯托尔的影子都没有。   反而是楼下传来了吵嚷声。   “我收到了卡斯托尔的消息!”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哎哟喂……”   “苏安是怪物?”   “怪物?!又来?!啊——”男人惊讶的腔调在京腔与歌舞伎腔间反复摇摆,最后带着崩溃的破音冲破天际。   “嘘——”   这么一喊,人群的声音反而小了下去。   他们接下来讨论的内容, 姜霁北都听不清了。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小声讨论着的众人开始往楼上走,刚过了个转角,就和楼道里的姜霁北打了个照面。   见到昏暗的走廊里立着个人影,走在最前头的人“啊”的一声,像个被高压电线电得挺直的猴,半身不遂地往后倒。   随行的人立刻如鸟兽散,排山倒海般地往墙角缩:“怪物,是怪物——”   姜霁北:“……你们看清楚了。”   曹胜走在人群中,被惊惶的租客两面包夹地一挤,肺里的气差点排空:“别乱!”   前排的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姜霁北。   一个人半捂着嘴,像交接不可说的情报般小声询问:“知道了?”   姜霁北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那一起上去,走——”   租客们呼啦啦地从墙角里冒出来,又呼啦啦地往楼上涌。   哦,原来是找苏安兴师问罪去了。   姜霁北瞧见了人群末尾的池闲,他后退一步,后背贴着墙给众人让路。   等租客们上了楼,池闲也走到了姜霁北身边。   两人跟在租客们身后一起上楼。   “你怎么想?”池闲问。   “我不相信苏安,但我更不相信卡斯托尔。”姜霁北冷笑一声,“所以,我认为——”   “你认为,卡斯托尔就是苏安。”池闲替他说完后面的话。   姜霁北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神肯定了池闲的猜测。   编造一个荒诞到根本站不住脚的谣言,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从而忽略掉原本的疑点,这不失为一个洗脱自己嫌疑的好方法。   走过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拐角,姜霁北伸手摸了一把墙缝。   指尖传来干燥而粗糙的触感。   墙砖依然是墙砖,可当他抬头看时,发现下午在天花板上发现的几块诡异血渍,竟已完全变了模样。   之前的血渍尚能说是几只狭长的眼,但此时的血渍更像是一张凝固着人类最惊恐表情的脸。   血渍中颜色稍浅一点的椭圆像一张张开到极致的嘴,仿佛在呐喊着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人的错觉兴许是错觉,那两个人的错觉算什么呢?集体催眠?   池闲已经走到了三楼走廊:“但他为什么会有卡斯托尔的账号?”   “这就是目前我无法解释的地方。”确认苏安身份的事如悬在弦上的箭,姜霁北按捺下心头疑虑,跟着池闲往楼上走。   众人来到五楼,围在了507门口。   猫猫头见识过苏安的小身板,毫不畏惧地拍门,“哐哐哐”的拍门声震得整层楼的门板都在晃动:“苏安,你开门!”   这次门开得很快,不过开门的是杀气腾腾的猪肚鸡:“怎么?”   屋里传来苏安的咳嗽声。   他一步一晃地挪到门口:“怎、怎么了……”   阿垚泥鳅般地从人群中钻出:“没想到你这怪物藏得挺深——”   苏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我不是!”   看清了这怀揣两块砖才能走稳的少年,人群中的部分人也陷入了困惑。   “不会吧……就这?”   “说他是怪物,不如说我是怪物更可信些。”   阿垚转过头,神色自信地对众人摇摇手指:“变成怪物就很厉害了,不要小看后生仔啊。”   “证据。”见阿垚马上要把节奏带偏,曹胜把话题扭回来,“是或不是,先拿出证据来。”   租客的证据自然是卡斯托尔的指控。   苏安露出震惊的表情,很快那份震惊变成了委屈:“自从开始发烧,我再也没出过房间一步,我怎么可能是杀人的怪物……”   “我做证。”猪肚鸡也开了口,“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如果是杀人的怪物,第一个死的肯定是我,我现在不还好好待在这里吗?”   “我来说一句公道话,”阿垚双手往下摁了摁,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猫猫头简直听不下去:“哪里有道理了?李乐和卫莲的例子还摆在那儿呢!他们也可能是一伙儿的!”   见人们纷纷露出怀疑的神色,猪肚鸡冷声说:“几天下来你们也该发现了,怪物有杀戮的本能,或者说,有不得不杀人的理由。   “证明他是不是怪物很简单,等下一次红雾来了,把他拉进红雾里,看他变不变就完事了。问题是,你们敢吗?就算你们敢这么做,他如果不是怪物,在红雾里跑不走看不见,被怪物杀了,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猪肚鸡猛地拔高了声音:“命能还吗?怎么还?”   “莫名其妙的账号说他是怪物,你们就信了,你们怎么不信他呢?怎么不信我呢?现在怎么证明他不是怪物?查房?搜身?放血?活体解剖?”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是当场自尽,送大家一个心安啊?”   猪肚鸡说得上了头,耳根子红到极致,语速反而放缓下来。   她一字一顿轻轻地质问:“挑软柿子欺负,你们当真以为,这是美德?”   众人面面相觑。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人群后的姜霁北拍了拍手:“说得好。”   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随着掌声转移到了他身上。   见姜霁北迈步上前,大家纷纷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   “我来这里,主要想问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苏安是不是怪物?没有验证方法,我们就此揭过。”姜霁北在猪肚鸡面前站定,条理清晰地说,“第二个问题,苏安是不是卡斯托尔?”   猪肚鸡冷笑起来:“他不是,然后呢,你去问卡斯托尔吗?”   “有件事大家可能还没发现,”姜霁北没回答她,而是侧过身,瞥向众人,“卡斯托尔发的物资图,都是几年前的照片。”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你们学校官网,快讯第461页,《201x年我校向山区捐赠爱心物资》。”池闲替他补充,“手机还有电的,可以亲自看一看。”   向来谨慎的曹胜当即拿起手机,亲自验证。   姜霁北笑了一声:“卡斯托尔不可信,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谁是卡斯托尔?如果他在学校,怎么会知道苏安?”   苏安闭门不出,看人群的反应,大多数人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现在我的猜测是,苏安就是卡斯托尔。”姜霁北越过猪肚鸡,盯向苏安的眼睛,“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怪物身份,用‘卡斯托尔’这个假账号站出来揭露自己,先让所有人怀疑,再洗脱嫌疑。”   说到这里,他也放缓了语速,模仿着猪肚鸡轻盈的腔调:“就算不是怪物,危急情况下还流言惑众,难道不也是一种杀人?”   猪肚鸡挪了几步,挡住姜霁北的视线:“他不是。”   姜霁北扬起下颌:“你让他自己说。”   猪肚鸡正要反驳,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伸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   苏安从猪肚鸡身后走了出来。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是努力直视着姜霁北的眼睛:“我不是卡斯托尔,手机可以给你查。”   姜霁北微微眯起眼睛:“第二个手机呢?”   苏安掏手机的动作僵住了,他面带茫然地抬起头:“我没有第二个手机。”   姜霁北俯下身,笑得和风细雨:“让我们搜一下屋子,可以吗?这关系到我来这儿的第三个问题。”   苏安瑟缩了一下:“第三个问题?”   姜霁北盯着惴惴不安的苏安,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说自从发烧后你就再也没出过门。我的第三个问题是,给你送药的那个人呢?”   “给我送完药之后,他就回去了呀……”苏安喃喃道,“我当时还在群里跟他道谢了。”   “那个聊天记录我有看到。”阿垚插嘴,“送药的是406的吧?当时406还回复他说不客气。”   “但检查公寓的时候,406里没有人。”池闲冷冷地说,“他总不能凭空消失在这栋公寓里。”   姜霁北毫不客气道:“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回去,而你,是最后一个和他见面的人。”   猪肚鸡听不下去了:“什么意思?”   “你们是怀疑我杀了他,把他藏在房间里?”苏安后退一步,把门拉开了些,“那你们进来检查。”   姜霁北没有客气,径直走进苏安的房间里,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像鱼群一样涌入房中。   苏安的房间就这么大,藏没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姜霁北怀疑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怀疑那天回消息的根本不是送完药后的406矮个子男生,而是有人拿了他的手机,假装成他本人,伪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可姜霁北搜了一圈,也没有在房间里找到第二个手机。   转过头,苏安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等着他来拿。   姜霁北留意到了苏安委屈的眼神,摊了摊手:“我不会看你的消息,我只检查你的账号列表。如果不信任,你可以自己拿着手机操作。”   说完,他接过苏安的手机。   打开聊天软件,先映入姜霁北眼帘的,是消息列表。   除了家园公寓的群聊,就只有和猪肚鸡的对话框。   姜霁北说到做到,尽管好奇,他却没有点开对话框去看他们的聊天内容,而是切到通讯录,上下滑了一下。   确定苏安的好友列表里没有卡斯托尔后,他切到账号列表,发现苏安只有这一个账号。   但也不能排除苏安在他们找上来之前,提前删除好友和账号记录的可能性。   姜霁北打开文件管理软件,点进聊天软件的文件夹,确认了里面没有其他账号的子文件夹。   他退出程序,把手机还给苏安:“你不是卡斯托尔,或者你销毁证据的手法足够仔细。”   “我没有两个账号,我也不是卡斯托尔。”苏安苦着脸,“你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   “那就当第二个问题解决了。”姜霁北耸耸肩,“但怎么解释租客给你送完药后就失踪的事情?”   苏安嗫嚅几下,不敢开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搜舒服了就出去,怀疑他可以,先拿出证据来。”猪肚鸡上前一步,挡在了苏安面前,“卡斯托尔在挑拨离间,我劝你们不要中了别人的计。”   姜霁北盯着猪肚鸡:“406的男生不见了,这可不关挑拨离间的事情。”   “没错,但这也要证据。”猪肚鸡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直直对上。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   最后,是猪肚鸡先让步:“既然你们不相信苏安,那就把他锁在这个房间里好了。”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会和他一起。”   “什么意思?”姜霁北终于慢慢皱起眉。   “把我们锁在一起,我来看着他。”猪肚鸡神色平静地说。   姜霁北立刻意会。   猪肚鸡的意思是让她和苏安留在房间里,其他人从门外把他们封住。   “姐姐……”苏安惶恐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关我可以,你不要——”   “你别插嘴。”猪肚鸡头也不回地打断他的话。   “啊,爱情,真是伟大的爱情。”阿垚在这个时候感叹,“爱情是什么?是变成怪物的卫莲和不离不弃的李乐,是众叛亲离的考研学生和一心护短的无情嫖客。”   “再废话就把你跟我们关在一起。”猪肚鸡扭头瞪他。   阿垚立刻闭嘴。   姜霁北看了猪肚鸡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你确定吗?”   她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难道和自己一样,“帮助自己的辅助员完成他的任务”吗?   如果是这样,那苏安的任务又是什么?   “我确定。”猪肚鸡眼神坚定。   “就算有生命危险?”   “霁哥,你相信我。”猪肚鸡没有正面回答,“给我们留一些水和粮食,然后把门从外面锁死,随便用木板什么的钉上都可以。”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胜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但是你们可以从窗子出去,五楼没有防盗网。”   他已经找到了姜霁北所说的学校公告,确认了卡斯托尔发的是网图。   “拜托,你也知道这里是五楼。”猪肚鸡看了他一眼,“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就算是怪物,从这里跳下去不死也残。”   “行。”姜霁北没有废话,“那我们就先把你和他一起关在这里观察几天,确定没问题再把你们放出来。”   其他人没有异议,默许了这个做法。   池闲带着猫猫头下楼搬了两箱水和食物,留给猪肚鸡和苏安。   这些东西足够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待一个星期。   一番折腾后,天已经黑了。   众人从苏安的房间里退了出来,围在房间门口。   阿垚打着手电照明,漆黑的走廊被微弱的白光映亮。   “没事我就关门了。”猪肚鸡说着就要把房门关上,俨然一副房间女主人的做派。   “等下。”姜霁北忽然叫住她。   “怎么,反悔了?”猪肚鸡的表情警惕起来。   “不是。”姜霁北伸手把挂在脖子上的獠牙项链摘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你自己小心。”   说完,他把项链递给了猪肚鸡。   猪肚鸡看了那条项链一眼。   这东西她认得,那是在第一场电影《活嫁鬼》结束之前,僵尸少爷给姜霁北的奖励道具。   在这场电影里,姜霁北一直戴着它,猪肚鸡能猜到,这条项链大抵有一些防御作用。   现在他把这条防身的项链给了她。   “就当还你一命。”姜霁北话有所指。   在第二场电影《霸凌者》里,猪肚鸡曾经用自己的一张道具符咒救下了被肥仔鬼压床的他。   他还是怀疑苏安。   猪肚鸡没有推辞,她接过那条项链,挂到了自己脖子上:“知道了,记得来给我开门。”   说完,她关上了门。   在门彻底扣上之前,透过门缝,姜霁北和站在屋里的苏安对视了一眼。   苏安的脸色还是很苍白,被更惨白的手电光一晃,宛如戴着一张骇人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还是有点难写的,作者已躺平_(:3」∠)_ 第70章 最后的家园(18)   众人从院子搬来一些木板, 长钉在锤头“叮叮咚咚”的敲击下扎入木板,随后深深地扎进墙壁中。   破落又业余的施工队横在门前制造噪音,不一会儿, 横七竖八的木板就把门完全遮住了。   等到所有长钉都深深没入木板, 猫猫头放下手中的锤子,两手合住其中的一块,使劲地往外拔。   木板死死贴在墙上, 纵使他拔得颈脖涨红, 也没有让它松动分毫。   “完事, 收工。”猫猫头满意地宣布。   下楼的时候, 曹胜特地等人少了,才走到姜霁北身边:“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的话, 怪物在红雾之中才能变化。像现在这样把门封起来, 是无法验证苏安身份的。”   姜霁北看了他一眼:“除了怪物,人也会杀人。现在没有人能解释个别租客消失的问题, 所以暂时隔开他们, 对大家都好。”   曹胜一愣。   姜霁北看穿了曹胜的心思。   他解释道:“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出来吧?等所有人都转移到学校,就可以让他们出来——是不是怪物,到时候验证的方法多得很。”   一旁的池闲不但没有回避两人的谈话,在姜霁北说完后,还为他补充:“当务之急是保证大部分人的安全。”   曹胜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池闲脸上:“你要做什么?”   他看向池闲时的眼神依然充满了直白的怀疑和警惕。   “我们准备去学校看看。”姜霁北留意到了曹胜的眼神, 他拍了拍池闲,示意池闲先走。   等池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对曹胜说:“你是伤员,更应该去有救助保障的地方。对了,你的伤——”   曹胜随着姜霁北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   他把袖子一扯,将伤口露出来。   耽搁了不少时间, 曹胜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原本看不见的静脉在皮肤下像张染了墨的网,狰狞又诡异地向四周扩散。   曹胜却说:“没什么事,大不了切了。”   语气平淡得像准备片一根香肠。   最好是。   姜霁北心想,同时收回目光:“赶紧回屋处理一下。”   曹胜却不动,他盯着姜霁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确实要去学校……但得先去学校探路,确认没问题,再分批接其他人过去。”   姜霁北点点头:“是有这么个打算。”   “我带几个人去探路,你和顾池之后再走。”曹胜语气笃定,不带半分商量的成分。   说完,他转身下了楼。   姜霁北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目送曹胜离开。   因为自己一直护着池闲,现在曹胜连同他也一起防备了。   他并不在意曹胜骤变的态度,他好奇的,只有曹胜得到的线索。   池闲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吗?   池闲没有去姜霁北的房间,而是回了一楼。   姜霁北并不在意,他回到房间,煮了一个自热火锅,又开了一个罐头。   明天要离开公寓,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情况,今晚必须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饱餐一顿后,姜霁北找来一个背包,尽可能地装了一些干粮、矿泉水和常备药品,最后把充电宝给放了进去。   收拾好背包,他走到鞋架前。   自从进入这部电影后,姜霁北一直穿着同一双板鞋,这双鞋在这几日的战斗中被严重磨损。   鞋架上摆着几双鞋,他挑了一双穿起来最舒适的运动鞋,又走到衣柜前,拿了一套带外套的运动装,打算明天换上。   这场电影的剧情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才算终点,也许成功抵达学校就是结局,也许到了学校什么都没有。   又或者,他们可能根本出不了这栋公寓。   不管怎样,该带的东西还是要随身备着。   准备好一切后,姜霁北拿起手电,去卫生间洗漱一番。   检查好阳台的窗后,他拉上隔断的玻璃门,上床睡觉。   夜里,姜霁北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刚掀开被子,便冷得打了个哆嗦。   降温了?   姜霁北来不及多想,立刻伸手去摸床边的手机。   他打开手电,往屋中照去。   惨白的光映亮空空如也的房间,什么也没有。   姜霁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声音是从阳台上传来的。   “哗啦啦啦”的声音里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外面似乎下雨了。   然而雨声中又夹杂着几道“砰砰”声,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他的窗子。   姜霁北翻身下床,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贴着窗往外看。   夜色中,不断有东西砸到窗玻璃上,“砰砰”声就是这样发出的。   看清砸到窗上的东西后,他心头一惊。   糟了,外面居然下冰雹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随后,姜霁北听到了隔壁的开门声。   猫猫头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走廊:“这什么鬼天气?这冰雹比我拳头还大!把走廊的窗都砸穿了!”   拳头大的冰雹?把窗砸穿?!   姜霁北立刻回到屋里,然而还没等他把隔断的玻璃门关上,只听“砰”一声响,一坨巨大的冰雹就砸到了他的窗上!   家园公寓的房屋质量不行,建材什么的估计选的都是最便宜的。四五楼没有防盗窗阻挡,如果真像猫猫头所说,这些冰雹有拳头那么大,那他们的窗玻璃迟早会被砸穿。   一旦窗玻璃遭到破坏,红雾弥漫进来,是迟早的事情。   好在临睡时姜霁北提前收拾了背包,他拉上隔断玻璃门,抓紧时间换上衣服和运动鞋。   把鞋带死死系好后,姜霁北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想办法塞进包里。   伴随着暴雨侵袭的声音,“哐哐哐”的砸窗声越来越大。   黑夜里,姜霁北隐约听到楼里传来模糊的叫喊:“不好!我家窗子被砸穿了!”   “我家窗子也是!怎么办啊?”   “快收拾东西出来!谁家没事就先躲谁家!”   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脚步声。   姜霁北拉上背包拉链,刚把包甩到肩上,就听到阳台传来一道“哗啦”的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糟糕,他家窗子也完蛋了!   姜霁北掏出手机,给五楼的猪肚鸡发短信:“外面下冰雹了,你那屋窗子怎么样?”   “没事。”猪肚鸡秒回,“完好无损,不必担心。”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曹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陈寂,快醒醒!你的窗子还好吗?”   “我窗被砸穿了!”姜霁北把手机塞回口袋,背着书包冲到门口,一把拽开房门。   曹胜站在门外,也背着一个包,左手打着灯,右手拎着药箱:“我窗也是,高楼层估计都危险,我们赶紧先下楼躲一躲。”   隔壁猫猫头适时开门:“哎!等我一起!我家窗也完了,这破公寓质量真是绝了!”   这时,池闲的声音从楼道传来:“快下一楼!来我家躲一躲!”   他正在一间一间地敲门。   几人对视一眼,赶紧朝楼梯口奔去。   经过二三楼之间的拐角处时,姜霁北隐约听到了一道沉重的喘息声。   那道喘息声十分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就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发出来的。   可当他一转头,想要去分辨声源位置时,喘息声又瞬间消解在了雨声里。   情况紧急,姜霁北也来不及细听,跟着众人一起下了楼。   来到公寓大门口,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倒抽一口冷气。   外面的冰雹跟石头似的,密密麻麻往下砸,下得遍地都是。   院子里接连传来沉闷的响声,根据声音判断,估计那塑料顶的车棚也遭了殃。   只听“哐”的一声,一块冰雹砸到了姜霁北的脚下。   他低眼一看,好家伙,还真有拳头那么大。   要是砸到脑袋上,能把人砸出脑震荡来。   “别愣着了!快进来躲躲!”曹胜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众人举着胳膊,护住脑袋,淋着雨,一个接一个地快速进入房东家。   等最后一个租客进了门,池闲把门关上,反锁起来,又插上了插销。   众人坐在房东家的客厅里,瑟瑟发抖。   沙发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从餐桌边搬来椅子,围在了四周。   手电的电得省着用,池闲在茶几上点着三支白蜡烛,枯黄的火光映亮他们苍白的脸。   “阿嚏!”一个女生猛地打了个喷嚏,“好冷……”   她下来得急,忘了穿外套。   谁也没想到半夜会突然降温,还下起了冰雹。   学校在山里,夜里温度本来就比市区要低,一降温,更是要了命。   池闲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没一会儿,他抱着几件外套和毯子走出来,分给了只穿着短袖和睡衣的租客:“衣服是干净的,先披上吧。”   众人赶紧分了它们:“谢谢。”   “租客们都到齐了吗?”姜霁北问。   “应该基本都在了。”池闲回答他,“除了507的。”   “我们要不要把507放出来啊?”阿垚搓了搓鼻子,“要是他们的窗子被砸穿了,怪物顺着红雾进去,他们却因为门被封死而出不来,我们岂不是害了他们?”   “我和他们联系过了,他们没事,窗子好着呢。”姜霁北看了一眼手机。   曹胜点了点人头,现在聚集在房东家的幸存者一共十八个。   “这个公寓是无法藏身了,谁也没想到这阵冰雹会这么大。”他说,“如果没有红雾,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去学校。”   池闲开始在屋子里进进出出。   不一会儿,他在茶几上放好了提供给众人的食物和水。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池闲解释了一句:“这是明天的早餐。”   忽然,有人低呼一声:“卡斯托尔在群里说话了!他说,他说……”   姜霁北立刻打开群聊。   卡斯托尔:“顾池是怪物。”   看到这条消息,姜霁北勾了勾唇角。   他抬起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池闲一眼。   池闲也在看手机,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仿佛被指责的人并不是自己。   在座众人也看向池闲。   这次他们不像上次怀疑苏安那样惊慌,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把池闲来来回回地扫了几遍。   只有曹胜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尖刀。   沉默半晌,一个胆子大的男性开口了,语气略带犹豫:“你真是怪物?”   面对雪中送炭的恩人,他虽然不信卡斯托尔的鬼话,但更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砰”的一声脆响把大家吓了一跳。   他们惊慌失措地转头一看,原来是坐在角落里的猫猫头掰开了饮料拉环。   这个光头男跑路居然不忘捎上一罐汽水,这会儿正拿着易拉罐直挺挺地往嘴里倒。   猫猫头的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一罐汽水活生生地被他喝出了伏特加的滋味。   喝完汽水,他一抹嘴:“怪物年年有,今天他来当,明天——”   “明天我来当。”阿垚捧得一手好哏。   猫猫头咳了一下,喉咙里冒出低低的笑声。   他转头与阿垚对视,沉默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咧开嘴角放声大笑。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两人笑得很刻意,甚至可以说是在相互尬笑。   但在他们的带领下,部分人也跟着扬起嘴角。   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理那斯卡特干什么,对不对,对不对——”猫猫头伸手去拍池闲的背,仿佛在拍西瓜一样“啪啪啪啪”,“顾池老弟在红雾中来来回回几轮了,真是怪物,我们还有命?”   “没有命没有命。”阿垚在旁边附和。   曹胜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往沙发角落缩了缩。   姜霁北坐在沙发另一头,见猫猫头和阿垚试图调节气氛,觉得这简直是一个世界奇观。   “对吧,曹胜?”猫猫头可不看曹胜的脸色,张口就把他扯进了话题里,“他怎么可能是怪物?”   “他是不是怪物我不知道,”曹胜也不给猫猫头面子,“但明天我要先去学校探路,他不能跟着我。”   猫猫头的笑瞬间哑火,连带着阿垚也笑不出来了。   姜霁北留意着曹胜的神色,时刻准备着阻止他和池闲打起来。   屋里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一直没说话的池闲平静地开口:“知道了,我留在最后一批走,你大可放心。”   见两个主要战斗力突然相互阴阳怪气,其他租客屁都不敢放一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蚕宝宝。   “就这样决定好了,大家好好休息。卡斯托尔的消息别回,让他自己跳。”姜霁北一锤定音,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晃动的烛光中,众人互相偎依着,挨过了后半夜。   冰雹在天亮的时候才停下。   姜霁北添了件衣服,开门刚吸了口冷风,就看见了满院子的冰疙瘩。   昨晚走得匆忙,没有细看,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冰雹不是圆润的球形,而是长得和海胆一样,球上布满了粗厚的冰锥。   这哪是下冰雹?分明是天上下流星锤来了。   姜霁北一边往公寓背面绕,一边给猪肚鸡发消息:“窗可还好?”   猪肚鸡跟住在手机里似的,瞬间回复了一条消息:“好得很。”   姜霁北这时也绕到了公寓背后,他抬头往上望,507的窗户平整地反射出一片天光,果真如猪肚鸡所说,完好无损。   其他的窗子都破了,他们还真是撞了大运。   等他绕回公寓前,就看到曹胜带着几个人立在院子里的面包车前,那张惆怅的倭瓜脸越来越生动,甚至让姜霁北产生了拍照纪念的想法。   曹胜已经确认好了随行人选,但交通工具看起来出了问题。   姜霁北走近一看,发现面包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   裂纹分为几个大块,每一块的中心都淌着水,有一处中心被砸得最重,冰雹甚至砸穿了玻璃,微微镶进了车窗里。   曹胜一伸手,就把冰雹扯了出来,连带出一小撮碎玻璃碴。   他扔掉冰雹,看着不但布满裂纹,还破了一个洞的挡风玻璃,面带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唉……”   虽然是普通面包车,但挡风玻璃的工业技艺竟然没有落下。   姜霁北伸手推了推挡风玻璃,发现它纹丝不动,他又看了看被砸穿的小洞,确认这是一款抗击打能力极强的夹层的钢化玻璃。   曹胜明显也了解这一点:“我去找透明胶把洞补上。”   池闲适时地走到曹胜身边,把一卷透明胶放在车盖上:“事不宜迟。”   曹胜看了池闲一眼,眼含戒备。   池闲收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在意,像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走。   简单地加固了车窗后,曹胜对猫猫头交代几句,带着阿垚和三个男人上了车。   “我们先走啦!”阿垚按下车窗,摇着上臂对姜霁北等人道别,语气欢快得如同去郊游。   池闲也带着剩余几人清理掉原本堵住院门的路障,把摞起来的自行车和电瓶车挪到一旁。   他取下缠绕在铁门上的铁丝,把“吱呀吱呀”乱喊的大门拉出一道可供面包车驶出的缝。   面包车缓缓起步,阿垚还扒在车窗上摇动着手臂:“拜拜拜拜——”   车内的人奋力把他往窗里拽。   下一秒,阿垚欢快的语气转变为惊恐。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才并起手指,向众人比出一个“看”的手势。   站在门口送别的租客顺着他指的方向齐齐转过头,发出惊讶的呼声:“红雾?!”   后山上的红雾来得又快又急,像海啸一般,瞬间吞没了整个公寓。   曹胜猛地一踩刹车,面包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后半边屁股飞上了天:“下车——躲进屋里——”   翻涌的红雾可不等人,瞬间将众人的视野遮蔽。   与此同时,几道怪异的敲击声从公寓一侧的垃圾输送管道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呛人的臭味灌进了他们的鼻腔。   那种气味混合着几天没有处理的生活垃圾的臭味,又带着生铁生锈的味道,闻起来恶心极了。   “嘻嘻嘻嘻嘻嘻……”   随着气味的靠近,一个女人的笑声从红雾中传来。   退到大门口的姜霁北心下一惊,意识到这是卫莲的声音。   原来卫莲和李乐竟然躲进了垃圾输送管道里,躲开了他们的搜查!   之后因为情况危急,没有人有心思往垃圾输送管道里扔垃圾,他们在里面躲了一天也没有被发现。   “咯咯咯咯……”卫莲的笑声由远及近,在浓郁的红雾里显得尤为妖异,“生活垃圾不处理,房东小哥有很大的责任啊。”   姜霁北当机立断,从身边抄起一辆自行车,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苍蝇搓手.jpg 第71章 最后的家园(19)   “哐”一声巨响, 自行车被狠狠砸到了地上。   姜霁北砸了个空。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莲自觉方才笑得灿烂,却被人以砸自行车的方式来欢迎, 瞬间怒不可遏。   她的头高高飞起, 眼睛紧紧地盯着姜霁北,声音阴毒狠辣:“你们就不能帮帮忙,站成一排等我杀吗?”   姜霁北觉得她眼没有瞎, 心却瞎得彻底。   他靠着墙缓缓移动,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 干脆闭上眼, 根据气味来判断卫莲的方位。   感觉到空气中的臭味忽然变得浓郁,姜霁北停下脚步, 凝神屏息。   忽然, 他猛一偏头!   一阵腥风掠过姜霁北的耳畔,掀起他的发丝。   根据攻击的方向判断, 飞袭而来的是卫莲的脑袋。   腥臭味稍散, 又迅速地浓郁起来——卫莲的脑袋应该是急转了个弯,再次朝他飞来了。   心思飞转,姜霁北伸手一掏,立刻摸到了一个触感滑腻的柔软圆柱!   是卫莲的脖子!   他毫不犹豫地收紧五指,拽着卫莲的脖子, 像抡铁饼一样,将她的脑袋狠狠地往墙的方向撞!   “咚”的一声,头盖骨与墙壁敲击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霁北的唇角勾出一抹愉悦的微笑。   他双手握住卫莲的脖子,在空中抡出几个圆后,再次往墙上掼去。   幼时跟随父亲的剧组去柬埔寨的时候,当地的人告诉他, 如果抓住了蛇尾巴,怕蛇回身咬人的话,把蛇抡圆了甩开,蛇就没有办法回头。   没想到那时学到的知识竟然用在了卫莲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莲被迫磕头,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红雾。   “红雾来得太快了!待在车上!摇上车窗!”红雾里还传来猫猫头的叫声,他对着面包车大吼,“怪物来了!”   与其下车抓瞎,还不如待在车上伺机而动。   显然曹胜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飞快地把手伸到侧门处,果断提起所有车窗键。   等车窗关闭后,曹胜火速按下车窗的总控开关,关闭了车上其他人操作车窗的权限。   阿垚早就被车上的人拽进了车里:“我们成了等开封的罐头了是吗?”   “住口!”曹胜把已经拉起的手刹按下,重新发动了面包车。   车是很妙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它就是近一吨重的冲击型武器,还附带反复碾压的功能。   曹胜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着变速杆,双脚紧紧踩住离合片与刹车片,试图通过声音判断车外的形势。   “阿霁!”红雾里传来池闲的声音。   “门边!卫莲在这里!”姜霁北手上动作不停,又快又狠地将卫莲的头往墙上砸。   趁着卫莲脑袋磕墙的空隙,姜霁北腾出一只手探向裤兜。   在池闲家客厅休息的时候,他悄悄往兜里放了一把折叠水果刀。   姜霁北用拇指推开折叠水果刀的刀片,紧紧捏住刀柄,往卫莲的脖子上一划!   但卫莲的脖子又软又滑,还带着诡异的弹性,折叠刀锋利的刀刃从上面划过,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半点划开皮肉的触感。   伤不了卫莲的脖子,姜霁北又生一计,他猛地一扯,将她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拽过来。   卫莲骤然张开血盆大口,企图趁机撕咬他。   下一秒,顺着卫莲的脖子,姜霁北摸到了她的下巴。   他操起折叠刀,狠狠地往卫莲眼睛的方向刺去!   刀尖陷入皮肉,深深地扎进了卫莲的眼窝。   姜霁北听到轻微的一声“扑哧”,像是奶茶里爆浆珍珠炸了。   既然人类“看不见”的问题无法解决,那就用另一种办法。   让怪物和他们一样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   卫莲全身上下所有的嘴一齐发出惨叫,她像蟒蛇一样疯狂地扭动着脖子,狠狠地把姜霁北甩开!   姜霁北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他收了收手指,发现手里的小刀不见了。   但又没有听到小刀落地的声音,估计是留在了卫莲的脸上。   “卫莲?”红雾里传来李乐焦急的叫喊。   卫莲异化成了怪物,但李乐还是普通人,他在红雾里和其他人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他刚才一直埋伏在暗处,等候着卫莲发号施令,伺机偷袭。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卫莲的惨叫声。   李乐的叫声暴露了他的位置。   原本要去帮姜霁北的池闲瞬间改变了方向,迅速朝李乐的方向移去。   手握房东儿子的剧本,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布局。   在滚滚的红雾中,姜霁北听到李乐发出一声惨叫:“卫莲!放开——”   随后便是毫无意义的“唔唔唔”声,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这动静听起来像是个绑架现场。   此时的卫莲已经无暇顾及李乐,她伸手将插入眼窝的小刀拔了出来,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啊——”   姜霁北撑着地板,听到小刀落地的声音和卫莲的尖叫声:“……”   变成了怪物,连“不要在没有医疗救助的情况下拔出扎在身上的利器”这种常识都忘了吗?   会大出血的。   涌出来的鲜血瞬间糊满了卫莲的脸,剧烈的疼痛干扰了她的判断力。   但卫莲还有另一只看得见的眼睛。   她看到,被自己狠狠摔到地上的姜霁北正在试图爬起来。   卫莲冷笑一声,长长的脖子像眼镜蛇一样拱了起来,脑袋高高地仰在空中,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与此同时,她全身的嘴发出了“咯咯咯咯”的狞笑声。   姜霁北的听觉被干扰了,他无法判断卫莲到底在哪里。   既然如此,那就让别人知道他在哪里。   姜霁北靠着墙,挪到了门边,举起拳头,重重地砸了几下门:“哐!哐!哐!”   卫莲的长脖子在空中疯狂地甩动了几下后,猛地加速朝他冲去!   就在这时,姜霁北突然被人扑倒在地,抱在怀中,一齐滚到了一旁!   一个被堵住了嘴的人被一把推到了姜霁北原本的位置。   卫莲蓦地睁大眼睛。   然而因为惯性,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只听“噗”的一声响,卫莲的头瞬间从那人的胸口穿了过去。   一道血雾在红色雾气中炸开,溅了周围人一身。   李乐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痛苦地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卫莲急忙将自己的脑袋从他的胸口拔了出来。   李乐的胸口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从胸前贯穿到后背,原本存放着心脏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连卫莲的名字都喊不出来,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断了气。   “李乐!”见自己错杀李乐,卫莲全身上下的嘴跟着一齐尖叫,“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姜霁北差点没反应过来。   “阿霁,你没事吧?”直到耳边传来池闲的声音,他才发现,刚才救了自己的人是池闲。   “我没事。”姜霁北低低地喘着气,“刚才?”   “我和猫猫头逮住了李乐。”池闲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搂着姜霁北坐起来。   猫猫头的声音也从红雾里响起:“绑架这事,我挺在行。”   “你们拿他来挡刀?”姜霁北听到卫莲的叫喊,结合溅到自己身上的血雾,得出了结论。   猫猫头觉得挡刀这个说法太卑鄙:“看到是李乐,她肯定会收手,这叫人质换人质。”   卫莲尖叫了几声,抽泣起来。   全身的嘴一齐奏响,哭声听起来像是恶魔的低语。   猫猫头这才反应过来:“坏了,该不会没收住吧?”   “不然呢?”姜霁北觉得他们这一手诛心至极。   卫莲彻底疯了,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往姜霁北几人的方向冲去。   池闲拽着姜霁北和猫猫头往空地跑,卫莲的头重重撞上大门,躲在里面的几个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怎么那么疯?不就死了一个——”猫猫头边跑边抱怨。   说到一半,他闭了嘴。   姜霁北听出来,他想说的是不就没了个不相干的……人,或者是程序。   毕竟在这一场电影里,辅助员系统刚刚升级,有人情味的人扒开来看可能只不过是代码而已。   “我还捅瞎了她的一只眼睛,应该挺痛的。”姜霁北坦白。   “去院门那,”池闲当机立断,“可以把她卡住。”   猫猫头当即大吼一声:“嘿,卫莲!你男朋友死了!”   咆哮的声音立刻靠近了。   池闲带着他们拼命地往院门处跑,感觉到离院门不远了,他拍了拍两人的背,随后俯下身来,往前顺势一滚。   猫猫头和姜霁北也默契地往前翻滚。   只听“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铁门。   翻滚了一周的三个人站起身,快速转了一个弯,跑向曹胜的面包车。   猫猫头趴在车窗玻璃上:“开!往大门的地方开!”   面包车的车头本就已经对准了院子大门,曹胜迅速换挡,松开离合,并狠狠地踩下油门。   面包车发出“轰——”的剧烈声响,朝着院门的方向冲去!   只听“砰”的一声,车头猛地撞上了铁门,整个车身狠狠一震。   铁门被撞倒了,面包车磕磕绊绊地碾上去,晃得像风浪里的船。   “啊啊啊啊——”卫莲的惨叫声骤然从车下响起。   曹胜根据声音判断,卫莲就在铁门底下!   “我们是不是撞到她了?”阿垚兴奋的声音传来,“多碾几下!干死这个怪物!”   曹胜一踩油门,车轮飞速转动起来,从车下的异物上狠狠碾了过去!   卫莲的惨叫声放大了几倍。   曹胜把车倒退回院里,随后再次加大油门,操作着面包车往铁门上冲。   随后,惨叫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垃圾的臭味。   面包车被曹胜停在铁门上,卫莲被近一吨重的东西压着,渐渐没有了声息。   “死了?”阿垚不确定地说道,“说起来怪物没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开去学校——”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   一股迎面扑来的热浪和气流直接将院中几人掀翻在地。   姜霁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脸似乎被粗粝的地面蹭破了皮,杀杀地疼。   在巨大的耳鸣声中,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面包车爆炸了!   不……怎么可能?!   “曹胜!”身旁传来猫猫头的嘶吼,“阿土!”   但是,除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没有人回应他。   “怎么回事?”有人坐了起来,喃喃自语,“车爆炸了吗?怎么可能?”   “卫莲没死吗?!”   躲进屋中的人打开了门:“总之先进来!”   姜霁北单手撑着地面坐起来,甩了甩头,耳鸣声依然萦绕着他。   面包车好好的,就算是冰雹,也不可能往油箱上砸,更不可能把油箱砸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扶住发晕的额头:“不好!可能还有别的怪物!”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说话的人瞬间发出惨叫:“啊——”   果真还有!   姜霁北暗道不好,立刻爬起来,往房门的方向跑去。   惨叫的人像是被拖走了,他“呜呜啊啊”地挣扎几下便不再出声。   池闲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门边。   他守着门,进来一人便在嘴上报数:“八、九、十……阿霁!”   姜霁北冲进门里:“我是十一,应该还有一个!”   猫猫头也冲了进来:“十二,没别人了!”   池闲迅速关上门。   回到室内,除了之前就躲在屋中的租客外,其他人狠狠喘了好几口气,才把心脏摆正了位置。   “操!”猫猫头率先恢复了视觉,他喘着气,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举着西瓜刀威胁着众人,“我看还有他妈谁要变成怪物?”   原本的十八人,五人上了面包车,一人被怪物杀死,剩下的十二人不多不少。   “不是,我们真不是……”原本就被怪物吓破了胆,现在还要被砍,几个租客欲哭无泪。   “楼上那两个?”猫猫头指着天花板。   姜霁北立刻掏出手机,向猪肚鸡发送视频通讯请求。   猪肚鸡很快就接通了,苏安苍白着一张脸,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见到屏幕对面明显减了员,猪肚鸡的表情从“我又怎么了”变成了“你们又怎么了”:“楼下发生了什么?”   姜霁北懒得说话,把手机亮给所有人看后切断了通讯。   “哦,野生的?在外面守着呢?”猫猫头顿时怒不可遏。   没有人说话,院子里传来黏腻的啃咬声。   漫长的沉默和等待之后,啃咬声停止了。   姜霁北突然留意到,窗外的红雾变得稀薄了起来。   他能隐隐约约看清红雾里的东西了!   姜霁北迅速看了手机一眼,在电影蒙太奇的加速作用下,中午十二点到了。   和上次红雾消失的时间一样,难道这就是规律吗?   姜霁北立即站起身,走到窗前,搜寻怪物的身影。   很快,他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锁定了目标。   姜霁北注意到,这只怪物没有右臂!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猫猫头出声:“这好像是水缸里那只断臂的主人!”   然而,怪物也锁定了他们。   红雾渐渐退去,只在院子的地面上留了薄薄的一层,怪物丢下一具被啃咬殆尽的尸体,慢慢向窗口移动。   池闲和姜霁北紧紧盯着窗外,时刻警惕着怪物的行动。   怪物在离窗还有数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它“咕咕”几声,缓缓地张开了嘴。   矛状的舌头从怪物的口中激射而出,一下就捅破了窗户的玻璃与纱窗!   紧接着,它如箭一般,快速地朝窗户奔去!   猫猫头反应飞快,一把打开了大门,冲了出去。   被碎玻璃卡了一小会儿,怪物冲进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冲出了门。   姜霁北觉察到,怪物手臂上所有眼珠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往哪边探,怪物就摆出往哪边冲的架势。   姜霁北退到菜地边,快速扫了一眼院内,看到了一具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尽管尸体主人的脑袋已经被砸得扁平,但是他还是认出来,这是一开始在房东夫妇厨房里发现怪物断臂的蘸碟人。   蘸碟人当时虽然害怕,却依然砍了断臂一刀。   好家伙,姜霁北想起自己把手臂踩得稀巴烂的事儿,发觉怪物现在的仇恨全在他身上了。   他缓缓往院门处移动,试图与怪物拉开距离。   怪物不管距离,它直接射出了长矛舌头。   姜霁北凭着自己的本能侧身躲过,甚至还伸手一把拽住了那根舌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黏糊糊湿答答的恶心触感随即从手上传来。   他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联想到了上一场电影《上路》中的蟆拐长舌。   “系统!”姜霁北用心音叫道,“给我韦一心的符纸!”   一张符纸瞬间出现在他的另一只手心里。   姜霁北毫不犹豫,“啪”地将那张符纸贴到了手中的长舌上!   一道金光忽然亮起,像是招来了一阵风,猛地荡开地上仅有的薄雾。   无数黑色咒语显现在符纸上,又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从符纸上脱离出来。   它们迅速蠕动着,像枷锁一样紧紧缠绕住了那条狰狞的红色长舌。   黑色咒语跳跃着,越勒越紧,并散出点点金光。   下一秒,红色长舌应声碎裂,散落一地。   “呀啊啊啊啊啊——”   失去舌头的怪物发出凄惨的叫声。   它一边尖叫,一边退到公寓侧面的小路上。   随后,怪物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加速向姜霁北扑去!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是钢材破裂声,姜霁北抬起头,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垃圾输送管道竟然从楼道上脱落了下来!   猫猫头站在管道的最高点,举着西瓜刀,保持着劈砍的姿势,随着管道一起跌落!   姜霁北适时地后退几步,把怪物引到输送管道可以砸到的路线上。   院中响起巨大的撞击声。   怪物被压在了管道之下,被砸成了两截!   它的上半截还在蠕动,“咕叽咕叽”地往姜霁北脚边爬。   “你来……”摔得半扁的管道上响起了猫猫头的声音。   姜霁北转头一看,发现他被破碎的金属块扎穿了胸部。   猫猫头的胸腔里发出“咝咝”的漏气声,指头不断地往后摆。   他在叫姜霁北过去。   姜霁北赶紧跑过去:“老哥!”   见他俯下身来,猫猫头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西瓜刀塞进姜霁北手里,又摆摆手,意思是让他速去解决怪物。   “操……”姜霁北握紧西瓜刀,猛地站起身来。   他走到怪物面前,高高地举起西瓜刀,用尽全力捅了下去!   热腾腾的鲜血和脑浆溅了姜霁北一脸。   他再回头去看猫猫头,发现对方已经一动不动了。   姜霁北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   极度的悲愤和对feb的憎恨如同火焰一般撕咬着他的心脏。   姜霁北攥起双手,才觉察到刀柄上传来微妙的触感。   他摊开手一看,发现刀柄上裹着一张纸条。   姜霁北把纸条慢慢展开。   “我的任务是保护所有人的安全,顾池的任务和我相反。”   看到纸条尾部,他注意到落款人的名字——曹胜。   姜霁北看向院门,铁门上的面包车已经被烧得只剩一个空壳。   几块人形焦炭横七竖八地叠在车后。   只有一具焦黑的尸体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座上,手呈斗拳状,像是在与怪物做最后的抗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差不多结束惹。 第72章 最后的家园(20)   姜霁北把纸条揉成小团, 捏在手心里。   曹胜已经死了,递纸条的猫猫头也是。   那些活着时不能说出口的东西,通过他们的死亡, 传递到了他的手里。   仿佛在嘲笑系统:嘿, 我死了,再禁言有用吗?   钻空子的行为怎么看都和他们表现出的人设不符。   姜霁北一瞬间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嘴角扯了扯, 却连一条弧线都勾不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揉搓着纸团, 心里肆虐起无声的风暴。   曹胜一直暗示他小心池闲, 竟是因为他知道房东儿子的任务和他相反?   所以, 池闲的任务,是让所有人都命丧黄泉吗?   曹胜实在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可池闲目前的行为却和曹胜给的信息截然相反。   无论是决定把原本藏起来的物资分发给众人, 还是与怪物作战,他的举动完全没有伤害租客们的意思。   甚至可以说, 池闲是在和曹胜一起保护租客们。   难道, 这些举动都是伪装吗?   姜霁北突然意识到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   如果池闲的任务真的是让所有人丧命,那他还要不要无条件协助池闲,帮助他完成剧情任务呢?   他突然很想复活李乐,想与他交流一下,卫莲变成怪物的时候, 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阵脚步声传来。   姜霁北一抬头,就看到池闲朝自己走来。   池闲手里提着两把斧头,面色冷酷,看起来像杀气腾腾的死神。   姜霁北站在怪物身边,静静地垂手站立,手里的西瓜刀淌着蓝色的液体。   从进第一场电影开始, 姜霁北就一直保持着极端理智的清醒。   他一直警告自己,这里是电影,他必须剥离,不能沉浸,不能受到影响。   在前面的电影里见过了太多自私自利的人,他总是习惯适时而动,顺势而为。   经历了四场电影,活下来的体验者们早已看清,只有联合起来,才能从无情的剧情设定中找到生还的可能。   但这时系统竟然给他们发放了需要相互伤害的剧本。   拿到变成怪物剧本的人或许没有压力,可是拿到保护其他人剧本的人,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   只是单纯地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就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人的心思有那么简单吗?   电影是假的,但参与者是真的,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新了版本的系统辅助员,这么想还挺安慰人的。   池闲在姜霁北面前停下。   姜霁北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刚才到底去了哪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池闲突然感觉到,姜霁北虽然看着自己,眼神却空荡荡的像是在透过他看远方。   “我刚才让租客们上楼躲避,让他们锁住楼梯间大门。”姜霁北没有问,池闲却习惯性地主动向他解释,“顺便把落在家里的武器拿出来。”   见姜霁北拿着一把西瓜刀,池闲便没有把手中的斧子递给他。   但如果姜霁北拿着西瓜刀,西瓜刀的主人拿着什么呢?   池闲转头,看到铁管上猫猫头一动不动的尸体,蹙起眉:“他……”   “死了。”姜霁北叹了口气,做了一个单手插兜的动作,顺势把纸团塞进口袋,“为了……杀死怪物。”   他留心地观察着池闲的表情。   池闲垂下眼,原本冷漠的眉眼中露出了罕见的情绪。   乍一看像是在悲悯,细看又像是在愤怒。   姜霁北突然想起卫莲看到重伤的logan时流下的泪。   他还想细究,但手机在这时振动起来。   姜霁北掏出手机,瞥了屏幕一眼。   是猪肚鸡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   507 的阳台面朝一望无际的荒山,除了能听到院中传来的嘈杂声,房中二人无法得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霁北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同意了猪肚鸡的通话请求。   “突然呼我又突然挂断,什么情况?”猪肚鸡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卫莲和李乐死了,最开始那只断臂的怪物也死了。”姜霁北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沉默两秒,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人也死了。”   “谁?谁死了?死了几个?”   “七个人,曹胜、猫猫头、阿垚,”姜霁北说,“还有一些我记不住名字的人。”   这回轮到猪肚鸡沉默了。   “顾池没事?”过了一会儿,她问。   姜霁北偏了偏手机,让池闲出现在镜头里:“没事。”   “你俩没事就行。”猪肚鸡叹了口气,她置身局外,提出来的问题理智又冷漠,“接下来呢?”   “我们先把剩下的人送到学校。”姜霁北早就决定好了,“看看学校是什么情况,再回来看看你们。”   “知道了。”   挂掉视频,姜霁北抬头看池闲:“现在暂时安全了,点点人数吧。”   “嗯。”池闲应了一声,带着姜霁北走到公寓的楼梯口前,敲门示意躲在上面的人可以下来了。   除了被封在房间里的苏安和猪肚鸡,幸存的租客共有十一个。   曹胜等人的死给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他们下了楼,看到院门前只剩一具空壳的面包车,十分默契地沉默下来,为逝者默哀。   一名女生走到垃圾输送管道边,看到身体已经软下来的猫猫头,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见过了多眼怪物长矛一般的舌头后,所有人都明白了面包车爆炸的原因——怪物用舌头扎穿了汽车,燃油遇到发动机里破损的电路,发生了爆炸。   他们心里清楚,无论是车上的人还是猫猫头,都是为了大家而牺牲的。   “好了。”池闲把众人召集到一起,“现在红雾散了,正是离开公寓的好时机。下一次红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怎么走?”有人问。   “分批走。”池闲简洁明了地说明道,“我和陈寂先带一批人看看情况,剩下的人留在公寓,等我们回来接。”   “要走一起走,不要再拿命探路了!”有人情绪激动地提议,“横竖都是死,那就死在一起好了!”   池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横竖都是死了?”   “我们真的能从家园公寓离开吗?”女生止不住哭泣,“想要离开公寓的人都被杀死了,卡斯托尔是恶魔!是他给我们下了诅咒!我们根本出不去的!”   对于她的玄学猜想,池闲不置可否:“公寓已经毁了,继续待下去,确实横竖都是死。”   “别忘了,卡斯托尔一直在诱导我们去学校。”有冷静的人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冷静下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学校有什么,等待我们的未必是一条生路。”   “就是啊……”   “所以才要去探路。”池闲说。   “可是……”   议论了一会儿,众人逐渐冷静下来。   “所以才要去探路。”池闲又强调了一遍,“举手表决,愿意去学校探路的人举手。”   “听好了,无论是哪个选择,都只有一半的生还可能,去学校可能会遇到怪物,留在这里最后也可能会遇到怪物。”一直冷眼旁观的姜霁北道出了选择的本质,“这是在拿命赌。”   他说完后,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举起了手。   剩下的人有的面露难色,有的干脆地摇头。   池闲等了一会儿后,扫了一眼,发现举手的人有四个。   “还有吗?”他确认了一遍,“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剩下的人躲在我家,客厅的窗户坏了,你们去书房或卧室里等着,锁好门窗。”   “好。”决定留下来等待的人应声。   “要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只能靠自己了。”池闲最后嘱咐道,“如果那时你们决定离开,不要去学校。”   姜霁北补充一句:“临走时记得把507里的人放出来。”   “知道了。”   “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留下来的五个人点点头,和他们进行简单的道别。   准备去学校的几人检查背包,拿上防身的武器。   姜霁北走到猫猫头的尸体边,合上他的眼睛,把西瓜刀放回他的手里。   西瓜刀沾着莹莹的蓝血,这个手臂文着蟠龙猛虎的光头男人现在看起来像是用西瓜刀劈死了怪物一般,倒下的身体也显出了雄壮威猛的气势。   姜霁北深吸几口气,走到院门前。   他面对着面包车,闭上眼,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声:“多谢。”   “阿霁,我们走吧。”池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姜霁北睁开眼,回头看池闲,并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斧头。   拿了学生剧本,姜霁北很清楚去往学校的路线。   家园公寓并不是直通学校大门的,想要去学校,需踏出院门后左转,经过一片民房和田地,绕过马路边上的一排商店,再穿过马路。   这还只是到达了学校大门,大门距离最近的教学楼有将近三百米的距离。   从家园公寓到马路边的这段村民自建路曲曲折折,随处都可能暗藏杀机。   六个人分成两组,姜霁北、池闲与之前放他们进门的三楼租客编成一组,剩下的三人分为另一组,彼此相互掩护。   姜霁北所在的三人小组负责引路,他们率先走向民房边的通道。   民房区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有的房子甚至还房门大开。   姜霁北听到身边的租客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顺着租客的视线看去,他看到一栋民房的窗上挂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姜霁北握紧斧子,对身后不远处的三人小组摆出噤声的手势。   好在一路无事,六人顺利地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刚往教学楼方向行进了近一百米,道路边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一道黑影从路边半人高的灌木丛里飞出,扎进姜霁北脚边的地板。   “不许动!”披着枝叶的人直起身,猛地一看,像极了活着的绿化带。   随后有**人从灌木丛一侧站起,他们站在“绿化带”周围,齐齐举着弩,准星朝向六人。   “我们是幸存者!”用刀子斧子的可拼不过放箭的,三楼租客干脆地把武器一丢,举起双臂,“我们都是学校的学生和附近的村民!”   然而“绿化带”并没有立即让身边的人放下手里的弩,而是警惕地看着他们,质问道:“放下武器——你们之中有没有被怪物病毒感染的人,或者受伤的人?”   他主要是盯着池闲和姜霁北——池闲被李乐死时的血溅了一身,姜霁北就更夸张了,衣服上除了人血,还浸着怪物蓝色的血液。   “没有!这里都是健康的人。”姜霁北也丢下斧子,举起双手,冷静地回答,“你们可以检查!”   “绿化带”摇摇手,他身边的人立刻围到姜霁北等人身边,踢开他们丢下的武器,检查起来。   确认了姜霁北一行人没有伤口后,“绿化带”拍了拍姜霁北的肩膀,把他们带进教学楼:“惊险啊,惊险啊!”   被检查的时候,一名健谈的小伙子化身说书先生,歌颂着岁月史书,把姜霁北和池闲的战斗事迹吹了个遍。   姜霁北适时地补充了几句关于曹胜、阿垚和猫猫头的事。   两人一个说书一个补充,硬是把旁边看管他们武器的男生说得潸然泪下。   回到室内,“绿化带”叫人给六人找来干净的衣服:“不是不信任你们,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我们会暂时把你们隔离起来。”   “理解。”姜霁北点点头,毕竟他们对苏安也是这么干的。   池闲三两下换好衣服,问:“学校情况怎么样?”   “绿化带”抬头看他,叹了口气:“学校里变异成怪物的人更多,好在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说完,他话锋一转,试探道:“你们怎么知道学校还有幸存者的?”   “灯亮着。”池闲答得简单。   “是一个叫卡斯托尔的人告诉我们的。”说书小哥插嘴,“他一直让我们来学校,说学校有充足的救援物资。”   “绿化带”没听过这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卡斯托尔?”   “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自称是学校医学部学生自救队的成员。”姜霁北说。   “绿化带”却说:“我们就是自救队,但我们没听说过卡斯托尔这号人物。”   “那是网名。我们锁定了三个人,任双、田小甜和石羊。”池闲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三个租客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复印件,递给他们,“他应该是其中之一。”   自救队里有人反应过来:“确实有一个叫任双的人。”   池闲拿出手机,找到卡斯托尔的头像,把他的资料卡打开,递给那人:“你说的任双是这个人吗?”   “是他没错。”那人看了资料卡一眼,很快确认了卡斯托尔的身份。   但他犹豫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姜霁北问。   “可是……他在灾难爆发的第一天就死了。”   姜霁北和池闲诧异地对视一眼。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爬上了公寓众人的背脊。   “怎么可能?!”说书小哥失声叫道,“他昨晚还在群里说话!说……说顾池是怪物!”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跟我们说话!”另一个人也崩溃了,“总不能是尸体在说话吧?!”   情况过于诡异,那个自称认识任双的人自己也犯怵。   他赶紧拿出手机,滑了几下,递给他们:“不骗你们,是同一个人吧?”   姜霁北蹙起眉,望向他的屏幕,又看了看自己的。   确实是卡斯托尔没错。   同样的头像,同样的账号。   唯一不同的是,卡斯托尔在那人列表里的备注叫“任双”。   那人喃喃道:“他真的死了,尸体还是我亲手埋的……”   “难道是有人拿了他的手机?”姜霁北看向池闲。   池闲会意,立刻向卡斯托尔发起了视频通话请求。   然而只响了一声,便被挂断了。   池闲又拨了几次,情况依然如此。   见状,三楼租客蹙着眉:“该不会真的是尸体在骗我们吧……”   说书小哥惊慌极了:“我们和他有什么仇?他不是早就退租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   姜霁北思考了一下,抬头看向众人:“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任双’的尸体在学校,但‘卡斯托尔’的账号有人在使用。”   “绿化带”挠了挠头:“这个我们去查,你们先隔离——”   池闲拒绝了自救队的引路:“公寓里还有其他幸存者,我们要回去把他们都接过来。”   听到还有其他的幸存者,“绿化带”更热心了:“还剩多少人?需要帮忙吗?”   “屋子里锁着两个正在观察的,还有五个没问题的,先把那五个接过来。”姜霁北说,“有车的话最好,能快一些。”   “有啊,”“绿化带”指向学校的公寓楼,“可以借给你们一辆。”   其他四人跟着自救队去了隔离房间,池闲和姜霁北则去了学校公寓区。   找到钥匙对应的车牌,池闲打开了驾驶座车门。   姜霁北气定神闲地坐到副驾上,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池闲开车。   姜霁北转头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嗯?”   “安全带,”池闲示意他,“系上。”   姜霁北挑了下眉,顺从地把安全带系上,池闲这才启动车子。   池闲怎么看都是没有问题的。   至少,在姜霁北面前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真像曹胜所说,池闲的任务与他的相反,那么应该是“阻止所有人生还”。   这个“所有人”里,包括姜霁北吗?   姜霁北还在意着一点:曹胜又是怎么得知,池闲的任务是什么的呢?   池闲把车开得很快,不出几分钟,小车就穿过柏油马路,行驶到了村民的自建路上。   忽然,姜霁北的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猛地直起身,甚至把安全带拉出了一截。   姜霁北转头看向池闲,问:“阿闲,你是在房东夫妇死后才醒来的,对吗?”   “是。怎么了?”池闲打着方向盘,警惕地观察道路四周。   “醒来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姜霁北轻声问。   “你是指——”池闲意识到他可能发现了什么新情况,“‘我爸妈’被杀死的具体情况,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地上了,刚爬起来,你们就来开门了。”   “那你记不记得,”姜霁北一字一顿地问,“前一夜的饭桌上,或者厨房里,你有没有动过筷子?”   池闲平稳地开着车,眉却蹙起来:“你是觉得,我可能——”   姜霁北摇摇头。   “你是房东儿子,是很有可能在父母做菜的时候在旁边试味的。”他缓缓地说,“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怪物?在红雾里的时候,身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池闲沉默了,他在消化姜霁北话语中的信息。   他调整着方向盘,语气郑重地回答道:“真的没有感觉。”   “是吗?”姜霁北的身体落回到了座椅上,语气平淡,“那你手机借我一下。”   “就在放水瓶的地方。”池闲说。   拿到池闲的手机,姜霁北点亮了他的屏幕。   有一件事,他从昨天开始就很在意。   之前借用池闲手机的时候,姜霁北的注意力都放在聊天软件上。   但昨天看到池闲操作手机的时候,他看到了手机的壁纸。   那看似系统默认的壁纸,是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和夜空中的星辰。   外行人一般是无法从整片夜空中辨认出星座的。   姜霁北就是个外行,唯一会认的只有北斗七星。   他用自己的手机搜索“双子星座”,照着搜出来的星座图,与池闲手机屏幕上的星辰对照起来。   一颗对应,两颗对应……   就在这时,池闲突然一脚踩住了刹车!   因为惯性,姜霁北的身体猛地向前栽去。   好在身上的安全带拦住了他的身体,才没让他的脑袋撞到车上。   然而两部手机却从姜霁北手中飞出,“哐哐”几声,弹到了他的脚边。   他皱起眉头,俯下身捡手机:“怎么了?”   “快看。”边上传来池闲语气凝重的声音。   意识到池闲的语气不对,姜霁北立即抬起头,朝前方望去。   只一眼,他便猛地睁大了眼睛。   汽车已经行驶到了公寓的大门前。   可他们离开前还好端端的家园公寓,此时墙壁竟然变得一片血红。   不,那不是血红的墙壁。   那分明是一片没有皮肤的血淋淋的肉块群!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阿闲是不是ovo 第73章 最后的家园(21)   公寓竟然变成了怪物的模样。   或者说, 这栋公寓本身变成了怪物。   从车里看去,公寓原本粉刷过的白墙变成了兴许是肉与血混合而成的鲜红黏稠物,它们蠕动的时候, 可以窥见其中的墙砖与钢筋。   可砖与钢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它们像是被腐蚀了一般,变成了森白色,数不清的内脏悬挂其间。   再看一眼, 竟然还能看到四五只残肢断臂。   不道德地说, 简直像生鲜超市的货架台一样琳琅满目。   虽然与公寓之间还有十来米的距离, 但是姜霁北已经能够听到从公寓深处传来的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血肉伴随着喘息声一起一伏。   他想起这几天在公寓里发现的异常, 化成眼睛形状的血渍,回廊里幻觉一般传入耳中的沉重呼吸声。   原来那都不是幻觉。   池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居然和我之前出现的幻觉一样。”   姜霁北迅速按下安全带扣, 走下车, 小心地移动到公寓前面:“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池闲拿起两把斧头,跟着他下了车:“我看到血房子, 然后感觉自己处在一片漆黑之中, 身边有巨大的机械撞击声——有点像打字的声音。”   姜霁北皱起眉,仰头观察:“血房子我们现在看到了,之后是什么?”   突然,“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加重了。   两人眼前的血房子缓缓扭动起来,原本应该是窗户的地方, 被冰雹打碎的玻璃变成了森白色的碎屑。   碎屑随着血肉的蠕动而脱落,露出了十几只巨大的眼睛。   十几只眼珠快速转动着,发出黏腻恶心的声音,随后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人!   姜霁北忽然反应过来:“屋子里面的人去哪里了?”   “它在吃人。”池闲语气严肃。   经他一提醒,姜霁北仔细一看,才发现公寓的血肉里融着几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他数了数, 发现一共有五颗脑袋。   姜霁北细细辨认那些面孔,有的头颅皮肉已经完全溶解,只剩森白的颅骨,有的头颅尚存面皮,死亡将面皮上的表情无情地定格下来。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惊惧,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瞪裂了眼角。   是那五个留在公寓等他们回去的租客。   虽然姜霁北设想过他们停留在公寓里会遇到危险,但他没有想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被公寓吞噬的命运。   “还是没赶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卡斯托尔的身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怪物,他这下完全没有了头绪。   姜霁北站在公寓面前,思考着要不要来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池闲走进公寓里探一探。   公寓的眼睛盯住他们后,时不时往上翻动眼珠,像极了在翻白眼。   怎么,杀了人还有小情绪吗?   姜霁北太阳穴突突地跳。   “阿霁,你看。”池闲突然察觉到眼珠翻动的含义,抬起手,指向楼顶的方向。   姜霁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五楼的墙壁里竟然陷着一个完整的人!   “猪肚鸡?”看清那女孩的脸后,姜霁北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想往公寓里冲。   池闲一把拉住他:“不能贸然进去!”   姜霁北停下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陷在墙壁里的猪肚鸡。   猪肚鸡倒悬在血肉之中,一头黑发倒垂,她双目紧闭,手脚被血淋淋的看上去像是肉筋的东西勒住。   她的身体完好无损,不像其他人一样被溶解了大半。   姜霁北仰着头,发现猪肚鸡的脖子上戴着他送给她的僵尸獠牙项链。   僵尸獠牙项链散发出幽幽荧光。   看来,是这个道具让她幸免于难。   可无论如何,眼下绝不是一个能令人松口气的情况。   姜霁北记得这个系统道具有使用耐久度,一旦被耗尽了,猪肚鸡难逃死亡的结局。   “猪肚鸡!”不能贸然冲进怪物的肚子里,他只能站在原地,焦急地冲猪肚鸡大喊,企图唤醒她,“你醒醒!”   她可不能死,她必须得活着离开电影,完成行动处交给她的任务。   听到楼下传来的呼唤,猪肚鸡缓缓地睁开双眼。   “霁哥,别过来!”看到姜霁北,她大喊一声。   墙壁因为猪肚鸡的挣扎再次蠕动起来,黏稠的血肉淌进了她的嘴里。   猪肚鸡“呸呸”几下,又骂了一句:“靠!傻逼苏安,别倒吊老娘啊!脑充血啦!”   “苏安?”姜霁北一愣,转头和池闲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诧异。   猪肚鸡的意思是……   “苏安在里面?”他回过头,冲猪肚鸡喊,“他干了什么?!”   那些肉筋仿佛听懂了猪肚鸡的抱怨,竟然缓缓地将她的身体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末了,来回扭动的肉筋还贴心地缠着猪肚鸡,把她从五楼挪到一楼,让她与姜霁北两人平视。   姜霁北:“……”   猪肚鸡:“……”   姜霁北后退几步,感觉自己的表情罕见地无法自控。   居然这么听话,这个血房子,该不会就是苏安吧?   想到这里,他冷静下来,并贴心地向猪肚鸡建议道:“你直接让他放你下来,他说不定就放你下来了。”   猪肚鸡被摆正了身子,原本因充血而通红的脸恢复了不少。   她对姜霁北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他做不到,他在这方面无法控制自己。”   末了,猪肚鸡还为苏安找补了一句:“但他之前绝对是不想杀人的。”   姜霁北青筋直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闲把一把斧子递给他,自己则摆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你和他是一伙的。”   “那当然,我在帮他控制自己。”猪肚鸡承认得爽快,此时连自己也有生命危险,她选择长话短说,“苏安确实变异了,但他一直在努力抑制自己。我告诉他至少等所有人走了再疯,他等着等着,突然晕了过去,整个人彻底融进地板里。”   “毕竟他……虽然我……但是……总之,他不愿意。”她自动消音,疯狂对姜霁北挤眉弄眼。   姜霁北早就练就了一身听潜台词的本事,当下完形填空,把消音处补完整。   毕竟怪物苏安的任务是杀人,虽然猪肚鸡要辅助他,但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苏安不愿意杀人。   想到公寓里出现的异样,姜霁北确定,苏安确实在彻底异化前,就有部分意识融入了公寓,变成了怪物。   血房子是他彻底变成怪物时的形态。   坚定的意志,需要强健的体魄来支撑。相比起大包和卫莲的活蹦乱跳,公寓中唯一剩下的试图与杀人任务对抗的怪物竟然因感冒发烧而在最后失去了自控力。   很符合电影的戏剧性特征。   “能不能先把我拉出来?”猪肚鸡低头看了一眼颈脖上的项链,“我觉得这玩意撑不住了……啊!操!”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发出一声带脏话的惨叫。   “不好,公寓开始吞噬她了。”池闲皱起眉,“她也会融化掉!”   在姜霁北和猪肚鸡对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猪肚鸡手上的那些肉筋,很快就发现那些肉筋像蚂蟥一样,慢慢地试图钻进她的皮肉里。   与此同时,原本挂在猪肚鸡脖子上的獠牙项链突然断了,獠牙瞬间散落一地。   獠牙项链使用次数过多,彻底失效了!   肉筋瞬间翻出利齿,钻开了猪肚鸡的四肢。   姜霁北当机立断,抓紧手里的斧头,往猪肚鸡身边劈去:“阿闲,救人!”   池闲应声上前,姜霁北的第一斧劈在猪肚鸡的颈脖边,缠着猪肚鸡脖子的肉筋瞬间被破开。   池闲伸出手拽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外边拉。   猪肚鸡倒是没再吭声。   她什么也做不了,老实等着被救就是不添乱。   见猎物要被抢走,公寓疯狂地扭动起来,姜霁北刚砍下缠着猪肚鸡左边肢体的肉筋,就看见墙壁中再度翻出数不尽的肉筋来。   但猪肚鸡竟然被池闲从墙上拽出来了!   姜霁北抬眼一看,原来是池闲砍断了她另一侧的束缚。   “那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解释?”他抓紧时间,严厉地问,“你实话告诉我,我那天问你的三个问题的答案,你说实话。”   “苏安是怪物,但绝不是卡斯托尔。406的租客上楼时,他正好因为发烧昏迷而失去意识,不慎把406的租客吞进公寓里了。”猪肚鸡被池闲拖到空地上,顾不上清理四肢上的创口,快速地回答道。   “没有红雾也能变成怪物?”姜霁北不信。   猪肚鸡剧烈地喘着粗气:“每个人的异化情况都不一样!”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今天苏安在晕倒之前,说他感知到车行底下有一个地下室,里面有一个抱着电脑的人。”   公寓地下竟然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个消息让人毛骨悚然。姜霁北立刻转头看向池闲:“地下室?”   池闲摇摇头:“我不知道有地下室。”   “苏安不会对我说谎,他还说,他看到了那个人的电脑屏幕。”猪肚鸡站起来,抬头看狰狞而扭曲的公寓,“屏幕上是我们聊天软件的界面,界面里,账号的昵称是卡斯托尔。”   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一眼,心里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他猜过卡斯托尔可能就藏身在公寓里,甚至还怀疑过苏安,怀疑过池闲,却没想到卡斯托尔竟然会藏在无人知晓的地下室。   “我想宰了他,要不是他到处发消息说苏安是怪物——虽然确实是,但如果他不说,如果苏安没有被折腾的话,以他原来的精神状态,也许能再撑两天。”猪肚鸡恨恨说完,就看见姜霁北抬腿走向公寓,“你们要去找卡斯托尔吗?”   姜霁北头也不回:“赌一把。”   池闲默默跟在他身后。   猪肚鸡想跟上,可走两步就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她身上伤口太多,最简单的行走对此时的她而言也是高难度动作。   “你别来了,顾好自己。”听到猪肚鸡跌倒的动静,姜霁北回头道。   说完,他走到车行前,对池闲抬了抬下颌:“我先进。”   “好。”池闲点头。   姜霁北打开手机电筒,调整握持斧子的角度后,退后几步,助跑,快速冲进了被挤得只剩小缝的门。   池闲紧随其后。   冲进车行,或者说冲进怪物苏安的口中时,姜霁北迅速用手机照了照,发现车行的地板已经完全被腐蚀,一个方形的通道口出现在地板上。   地上的血肉不断蔓延,却只能悬在方口之上,始终无法探进去。   仿佛这个方口通向的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房间。   感觉到姜霁北和池闲两人进入了公寓,血肉里炸出条条肉筋,往两人的方向迅速移动。   “走!”姜霁北毫不犹豫,和池闲一起跳下了方形通道。   接触到地面,姜霁北顺势一个翻滚。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房间里,除了手电发出的光亮,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有一个人抱着电脑,背对着他们坐着。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   姜霁北立刻把手电对准那个人,照亮了他的脸。   看清对方长相的那一瞬间,姜霁北和池闲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脸,竟然和池闲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池闲反应极快,他一胳膊把姜霁北护到身后,另一只手用斧头指着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声音狠厉地问。   姜霁北忽然想起曹胜曾经多次让他小心的“房东儿子”,还有池闲手机壁纸上疑似带有双子星座的夜空。   卡斯托尔,波吕丢刻斯……   难道说……   姜霁北轻轻按下池闲的手臂,示意他让自己说话。   他盯着对面那人和池闲一样的蔚蓝色眼眸,冷静地问:“你是顾池?”   “是!我是顾池,也是卡斯托尔!”听到姜霁北的质问,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爽快地承认了。   那张脸分明就是池闲,却又比池闲多了几分诡异的妖异气息。   “你是顾池,那我是谁?”池闲冷冷出声。   顾池盯着他,露出狰狞的表情:“你嘛,当然也是顾池啊——虽然你不配姓顾。”   姜霁北往侧面走了几步,看到了那人身后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聊天软件界面,一眼看去,果真如猪肚鸡所说,账号头像与他之前看到的卡斯托尔的相同。   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人,姜霁北明白了,房东儿子也是怪物,特性是双生。   他们俩一个被池闲接管,另一个则躲进了地下空间里。   曹胜说的房东儿子,指的原来是地下的这位。   顾池的任务,应该是为他的父母报仇。   姜霁北不理会顾池的挑衅,单刀直入地问道:“卡斯托尔账号的主人死了,你为什么有卡斯托尔的账号?”   “与你无关!”顾池的眼中只有池闲,视线中含着怨毒的恨意,“你这个废物,你父母是被这群恶毒的租客害死的,你居然还帮他们逃生!”   他站起来,怀里的笔记本摔落到地上,“啪”的一声合上了。   姜霁北注意到,顾池走过来的步子歪歪扭扭,像极了……没饭吃的流浪汉。   面对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池闲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对着他的腹部横劈而去。   顾池却连空当大开的横劈都躲不开,挨了一下,直接倒地。   除了躲在暗处敲打键盘挑拨离间,他对他们毫无威胁性可言。   姜霁北迅速用手电照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台电脑,什么都没有。   难道,在父母死后,这个怪物是借助自己的恨意挺过这无食无水的日子的吗?   池闲绕开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顾池,把那台笔记本电脑捡起来。   姜霁北走到他身边:“这里应该就是结局,我们先出去吧。”   “好。”池闲点头。   离开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望向倒在地上的顾池。   顾池已经断了气,写满不甘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嘴角却扬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向公寓所有人复仇,他确实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有聪明的小可爱猜到了双子座的埋线hhh下一章收尾复盘,然后下一个副本会相对轻松一些ovo~ 第74章 最后的家园(22)   池闲对“自己”的尸体视若无睹。   他走到方形的通道口下, 弯下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姜霁北立刻意会,把亮着手电筒的手机狠狠地往上一甩。   手机被甩到车行房间的天花板上, 被血肉粘住, 变成了一盏应急灯。   随后,他踩上池闲交叠的双手,借着池闲手上的力跳上了车行。   血肉迅速地扭动起来, 姜霁北用斧子在身边抡了一圈, 扫净了前边的地板, 然后抓着斧柄把斧子往下递。   池闲捡起笔记本电脑, 稳稳抓住斧柄另一侧,轻盈地跳了上来。   “哐哐”几声, 两辆自行车一左一右地被丢进了车行, 正好在门口卡出一条通道,让姜霁北和池闲得以脱身。   猪肚鸡弯着腰站在空地上, “呼呼”地喘着气。   见两人冲出来, 她直起身,问:“怎么样?见着那个人了吗?”   “被我们杀了。”姜霁北言简意赅,“是房东儿子。”   “啊?”猪肚鸡没听明白,惊讶地指向池闲,“那他是什么?”   “也是房东儿子, 房东儿子有两个。”姜霁北指了指池闲手里的笔记本,“我们把他的电脑拿出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池闲退到院墙边,一手托着电脑底部,另一只手掀开电脑盖:“不知道摔坏了没有。”   姜霁北和猪肚鸡一左一右地凑上前。   屏幕一角已经碎成了蛛网状,三分之一的屏幕变成了紫色的竖线花屏, 但另外三分之二的地方还是能看到的。   池闲艰难地操作着被摔得不灵活的触控板。   顾池的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聊天软件和一个文本文件。   姜霁北留意到了那个叫“未命名”的文件,提醒池闲:“打开那个文件看看。”   池闲照做。   然而,打开文件后,他们发现这是一个空白的文档,什么也没有。   “没东西?”猪肚鸡皱眉。   她刚说完,突然,电脑的光标动了。   字符一个接一个地自动出现在文档上,就像有人正在键盘上不停地打字一样。   【今天是灾难爆发的第八天。我是顾池。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顾池”中的一个。】   【我清晰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劝说爸妈宴请公寓的租客,却没想到水缸里出现了一截怪物的断臂。他们在找吃过食物的人,我很害怕。我妈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我尝了一口。】   【我发誓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截断臂是怎么回事,租客们把我和爸妈分别关了起来。我求他们把我们一家人关在一起,可他们拒绝了我。】   【我和爸妈隔着一堵墙保持沟通。半夜的时候,爸妈突然告诉我,一片诡异的红雾飘进了关押他们的车行里,随后他们忽然惨叫起来。】   【我妈的声音贴着墙传出来,她痛苦地**着,说红雾里有看不见的怪物在伤害他们,让我快逃……我拍着墙大声喊他们,可除了惨叫声,没有人回应我。】   【我意识到我爸妈遇到了危险,我不停地在群里哀求,求他们下来看看我爸妈的情况,可没有人搭理我。不知过了多久,爸妈的惨叫声消失了,我也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除了一张电脑桌和一台电脑,这里什么也没有。】   【电脑桌面上只有一个聊天软件和一个文档,我打开了文档,上面突然自动出现了一行字,把我吓了一跳。】   【那行字告诉我,这里是车行下面的地下室,而我是顾池分化出来的“复制体”。现在,我有一个向公寓所有租客复仇的机会。】   【复制体,这意味着,我是怪物。我怎么可能是复制体呢?我拥有顾池的所有记忆,甚至隔着一堵墙亲耳听到了父母被怪物杀死的过程,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可是,除了复仇,我只能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等待,直到自己饿死腐烂。】   【那我为什么不向那些自私自利的冷漠看客复仇呢?是他们害死了我父母,是他们害我变成了分化出来的怪物。】   【文档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文字继续出现,它告诉我,我有两个选择的机会。】   【第一,我可以任意选择一个公寓租客的账号,伪装自己的身份,在公寓群里挑拨离间。】   【我想起公寓里曾有一个叫任双的租客。任双,不就是双人的意思吗?】   【现在的我变成了复制人,而在地下室之外的地方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们就像希腊神话故事里的双子座——孪生兄弟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   【弟弟卡斯托尔死后,哥哥波吕丢刻斯祈求宙斯让他们一起死去。宙斯怜悯二人兄弟情深,将波吕丢刻斯生命的一半分给了卡斯托尔。从此他们两人共享生命,一半时间在炼狱,另一半时间在神殿。】*   【所以我选择了任双,并给自己起了一个“卡斯托尔”的昵称。而外面那个“顾池”,是波吕丢刻斯。】   【第二个机会,是任意选择一个干扰项。我选择让公寓区域断电,但保持网络通讯。毕竟我还要用卡斯托尔的账号欺诈他们,让这群人狗咬狗。】   【除了我,公寓里一定还有正在异化或者已经异化成怪物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其他人也不知道。】   【现在,卡斯托尔的复仇游戏,正式开始了。】   【欢迎来到家园公寓,这里将是你们所有人最后的家园。】   最后一个句号出现在文档上后,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字符。   看完了顾池的自白书,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真相竟是如此。   不管是众人的“为安全着想”,还是姜霁北那时的“顺势而为”,都是造成房东夫妇死亡的原因。   原来公寓众人品尝的果,竟是那夜他们自己种下的因。   “我去。”半晌,猪肚鸡才憋出几个字,“还能这么玩?”   姜霁北忽然注意到,文档上的光标突然疯狂地倒退。   仿佛有人不停地按着退格键,将文档上的字一个接一个删掉。   没过十几秒,顾池在文档上留下的字符全部消失了,文档变成一片空白。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突然变得一片血红,随后键盘上冒出一缕青烟,“啪”的一声,电脑的电源键和屏幕一齐黑了下去。   与此同时,地面突然摇晃起来。   “小心!”池闲瞬间合上电脑,一手将其拿在手中,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姜霁北的后背。   姜霁北其实不用扶,他第一反应是去拉受伤的猪肚鸡,怕她摔倒了。   猪肚鸡却看向那座血淋淋的肉房子,神色焦急,冲它大喊:“苏安!你怎么回事——”   姜霁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公寓开始坍塌了。   也可以说,是与公寓融为一体的怪物苏安开始消解。   融化的血肉泥浆像火山喷涌出来的岩浆一样,刚在地上铺了一层,又立刻有新的一层盖在上面。   它们排山倒海地朝三人涌来,速度快如今日出现的红雾。   他们会被淹没的!   “跑!”姜霁北冷声道。   “上车!我没有熄火!”池闲冲向面包车。   谁也没有迟疑,三个人掉头往院门的方向狂奔。   他们动作迅速地上了车,不再管什么狗屁安全带,池闲快速按下手刹,一脚踩上油门。   汽车顿时飞驰了起来。   可就算池闲开得飞快,姜霁北一抬头,也还是发现巨大的血影像天幕一般罩住了他们。   车后传来巨大且黏腻的血肉挤压声,那血肉泥浆像浪潮一样高高涌起,朝他们扑来。   池闲当机立断,操作汽车冲下了水泥路,在田间地头一颠一簸地走着直线冲上了公路。   可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发现路边的房屋都渐渐变为了不可名状的血泥。   不远处的大学教学楼开始坍塌,就连他们车下的柏油马路,也变成了黏腻稠糊的血膏。   汽车渐渐地陷入血膏中,姜霁北转头看池闲:“阿闲!”   饶是池闲再怎么踩油门,车轮也只是空转。   于是他干脆地松开了方向盘,尽其所能地按下车门锁定键和车窗锁定键。   做完这些,池闲突然俯身靠向姜霁北,用尽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语气很坚定。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姜霁北愣了下。   他心头轻轻一跳,立即反手拥住池闲:“我知道。”   “哦——你们——”猪肚鸡颤抖着手,指向面前这对死了都要爱的狗男男。   她再也管不了什么“沉浸式扮演”的电影规则了,愤怒地大喊:“垃圾系统!这电影有完没完了?!垃圾系统!”   垃圾系统的电子音适时响起。   【恭喜各位体验者顺利完成观影任务,这是本片特地为您设置的惊喜片尾彩蛋。】   【观影结束,密室逃生片《最后的家园》期待您的下次观看。】   “谁要这种惊喜?!”姜霁北窝火起来。   就在他们即将被血肉泥浆淹没的瞬间,一切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他们眼前的世界定格了。   下一秒,车下的血膏变成了无数个碎块,“砰”一声碎裂。   不只是血膏,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迅速消解的碎块,并迸发出刺眼的红光。   刺眼的红光消失后,姜霁北回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而原本在他身边的池闲和猪肚鸡都消失不见了。   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姜霁北轻点太阳穴:“系统!”   喜欢间歇性装死的系统这次回应得及时,还在镜子上显示出了辅助界面。   系统语音响起的时候,镜子上也闪烁出字符。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   “刚才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姜霁北问,“体验者朱笃姬,辅助员k,他们现在好吗?”   辅助界面上立刻显示出两人的身影。   系统这时候倒讲究起来了,给他们周边的环境都打了马赛克。   姜霁北看见猪肚鸡恢复了原先辣妹的模样,这个辣妹此刻面目狰狞,抱着一个枕头,气呼呼地坐着。   池闲倒是神色平静。   【是的,姜先生,如您所见,以人类的普遍标准判定,他们都很好。】   姜霁北瞅了猪肚鸡两眼,觉得“都很好”充满了水分。   知道他们没事,他放心地走到客厅配备的咖啡机旁,对着感应器挥了挥手,咖啡机立即自动运作起来。   两分钟后,端着一杯加了双份奶和糖的热咖啡的机械臂从咖啡机里伸出。   姜霁北拿起咖啡,走到沙发前坐下,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喝了一口咖啡,轻轻地叹息一声,才说:“我要求复盘。”   沙发对面的墙壁前立刻浮现出半透明的全息投影。   投影出现后,客厅的墙壁由白转黑,投影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投影里显示出了电影中的所有人员,并在他们的头顶标注了对应身份。   【本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只有不同立场的角色。人类方需要规避红雾与怪物带来的威胁,用一切的方法让自己活下来。怪物方需要人血维系生命,所以需要杀人来保证存活。】   姜霁北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进了电影没的选,所有人的立场都会是找机会干死搞出电影节的人。   他率先问出了最让他困惑的事情:“最开始的怪物残肢到底是谁放在水缸里的?”   【此道具为系统投放,属于开场固定内容。】   姜霁北的额角跳了一下:“……”   他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到茶几上,翘起一条腿,恢复了惯有的高傲姿态:“其他人的任务是什么?”   投影里,所有人的头顶都显示出了对应任务的字样。   有的人对应的字符很多,有的则只有寥寥几句。   【下面为您说明特殊人员任务。】   系统将投影中池闲的图像放大。   【由您的辅助员接管的角色“顾池”,任务是保护公寓所有人的安全。】   随后,系统把苏安和猪肚鸡转到投影正中央。   姜霁北看到,他们之间的连线关系上写着辅助员。   苏安没有特殊任务,他的头顶简单地标着“确保自己存活”。   【角色“朱笃姬”的任务是保障其辅助员的生命安全。】   姜霁北在投影里找了找,发现怪物卫莲是体验者,其辅助员李乐的特殊任务是保障她的安全。   怪物大包则是辅助员,与他对应的体验者的特殊任务也是保障他的安全。   姜霁北认出来,大包对应的体验者是三楼给他开门的租客。   根据这租客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根本就是在拒绝执行保护怪物的任务。   姜霁北的视线转移到旁边的人物身上。   看到猫猫头和阿垚,他愣了一下。   这两人都没有特别的个人任务,而且猫猫头竟然是阿垚的辅助员。   这是姜霁北没有想到的。   投影中的人随着系统的讲解而移动,曹胜出现在姜霁北对面,被系统放大。   看到这张面孔,姜霁北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体。   【角色“曹胜”的任务是保护公寓里所有人的安全。】   姜霁北一顿:“那他的辅助员是谁?”   一个人顶着池闲的脸出现在曹胜身边,姜霁北看到,他头顶的名字是“卡斯托尔”。   【曹胜的辅助员是卡斯托尔。】   【如果按您的参影视角来说明,是另一个“顾池”。】   姜霁北皱了皱眉:“曹胜的辅助员长这样?”   系统为姜霁北播放了一段影片,并配合着画面说明。   【本片剧情的第一个转折点是断臂出现的那一晚,电影中原本的npc角色“顾池”在触发条件后变异,正式分化成“顾池”和“卡斯托尔”两个角色。】   【角色“曹胜”的辅助员因为选到“卡斯托尔”的剧本,所以在影片中使用的是本体“顾池”的面孔。】   在系统解说的时候,画面正在循环播放池闲从一个裂变成两个的影片。   姜霁北觉得系统充满了恶趣味:“‘卡斯托尔’的任务就是杀人?”   【准确来说,是为父母报仇,阻止公寓所有人逃生。】   竟然与曹胜的任务相反,也和池闲的任务相反。   姜霁北还很在意一点:“曹胜得到了什么提示?”   系统为他展现出对应画面。   【他获得了卡斯托尔的照片,并被告知这是他的辅助员,任务与他相悖。】   简直就是恶意误导。   姜霁北看着投影里曹胜刚健朴实的脸,一时间心情复杂。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曹胜突然对池闲充满警惕,为什么一直提醒自己小心房东儿子了。   他因为系统提供的卡斯托尔的照片,误把池闲当成了卡斯托尔。   “最后一个问题。”面对着曹胜的投影,姜霁北拿起咖啡,虚空对曹胜点了点,摆出“干杯”的姿势,随后一饮而尽,“没有完成任务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场电影里,提供任务只是为了让各位参与者更快地找到自己的定位,从而推动剧情的发展。】   姜霁北冷笑一声,把咖啡杯扔到茶几上。   咖啡杯在茶几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扫地机器人屁滚尿流地冲过来收拾。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在原本都是“人”的体验者们中纵切几刀,把他们分成几个群体,用身份限制他们的言行,用任务制造他们的对立,以“剧情发展”为名挑动他们互相伤害。   弄虚作假,冠冕堂皇,草菅人命。   姜霁北蓦地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面色阴沉地拉开房门。   刚打开门,守在楼梯口的两个守卫看到他杀气腾腾的模样,立刻抬起了枪。   “放轻松,放轻松。”姜霁北举起双手,迅速换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我没别的意思,你们feb的k先生让我去他办公室找他。”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你们可以向k先生核实情况。”姜霁北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中一个守卫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收回枪械,走到一旁,唤醒全息投影。   另一个守卫则继续用枪指着姜霁北,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刚才离开的守卫走回来,对姜霁北说:“我已经向k先生确认了,现在就带您去见他。”   姜霁北扬扬眉,跟在了他们身后。   出别墅区,过人工河,入地下通道,七拐八拐,其间还换了一个人引路后,姜霁北终于来到了池闲的办公室。   一进门,姜霁北就看到,上次还空无一物的会客厅里摆上了几盆鸢尾,茶几上摆满了点心。   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在池闲的注视下,姜霁北径直走到茶几边,拿起银制的小叉,叉了一块小甜糕吃掉。   咽下糕点,他抬起头,开门见山:“我需要与岛外联系。”   池闲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已经猜到了姜霁北要说什么。   他在办公桌前操作了一下:“这次也许可以争取到十分钟。”   姜霁北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走到盥洗室前。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阿闲,你要不要我的智脑定位权限?”   跟在他身后的池闲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见状,姜霁北居心不良地试探起来:“还是说,你不需要我的智脑定位权限,也能知道我在哪里?”   池闲被问住了,站在原地:“……”   见他答不上话,姜霁北笑了笑,说了句“只是问问”便轻巧地关上了盥洗室的门。   反锁上门后,姜霁北向聂明发起通讯请求。   聂明很快就接通了,他上下打量着传过来的姜霁北投影:“还挺精神?”   “大概能说十分钟。”姜霁北撇了撇嘴角。   这个动作在他俩之间的意思是“你不要那么多废话”。   聂明咧嘴一笑,亮出八颗靓丽的牙齿,这动作在他俩间的含义是“我这是在关心你”。   “上次你拜托我的事,”他率先提起上次的话题,“成了。”   姜霁北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聂明的废话还是多:“居然能成。”   姜霁北又撇了撇嘴角。   “那边的情况挺紧急的,我长话短说——”   姜霁北打断了他:“跳过,我大概知道。”   聂明往投影镜头前凑了凑:“你怎么知道?”   姜霁北再度撇了撇嘴角:“有什么能快速找到‘螺蛳粉’的办法吗?”   “你为什么非要吃螺蛳粉?你饿了吗?”见姜霁北的双眼渐渐溢出杀气,聂明再度咧嘴一笑,“行动处说等你能通信了就和他们联系,来,我给你转接。”   聂明的脸从投影里消失。   等待了一会儿后,姜霁北看到,智脑上的通信切到了另一个联系人的终端里。   那个人没有打开视频投影,只在智脑中传出声音。   姜霁北听到,那道声音如雪山峰顶终年不化的冰一样寒冷:“你好,特别行动处。”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章有糖耶(?   ——   备注:   (1)*文中对于“双子座”的描述参考自希腊神话故事。 第75章 我的阿闲   说话的是—个女人, 声音听起来较为年长。   姜霁北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时半会儿无法想起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个声音。   现在的他处于—个正在被人窥视的状态,对方可以看到他的相貌和表情, 以及此刻所有的举动, 他却看不到对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单方面暴露的状态让姜霁北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想关掉投影镜头。   但对方是特别行动处的人, 姜霁北再不舒服也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客气地自报家门:“您好, 我是姜霁北。三天前, 我请聂明代我传达了我的合作意向。”   冰冷的女声立刻回应:“我是特别行动处的最高指挥官,你可以简单称呼我为处长。”   这下姜霁北想起来了。   哦, 原来是猪肚鸡曾经提过的那个新任—把手。   猪肚鸡还给她起了个外号, 叫什么……红烧狮子头?   “姜先生,你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行动处非常乐意和你合作。”对方倒是比聂明简洁得多, 话语内容也是公事公办,“时间有限,我们直接说重点。现在你对feb的了解有多少?请尽可能如实告知我们。”   姜霁北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这种高效对话反而更能让他集中精力:“我怀疑feb打算利用实景电影装置系统来采集人类情绪,来进行危险的试验。”   他想起之前脸部变成雪花屏的0003以及和0003长得—模—样的替代品0004, 又补充—句:“对了,岛上出现了—些和人类区别不大的机器人。我个人猜测,feb记录大量的真实情绪数据,是为了用这些数据让机器人深入学习和模仿人类的思维与情绪。”   对面停顿了—会儿,似乎正在进行记录:“那你对行动处目前的计划了解多少?”   “你们的研究员只对我透露了基本的行动任务,就是摧毁岛屿。”姜霁北开始两头骗, “我个人认为—个人无法完成渗透岛屿的工作,我猜测我没有被告知计划中的详细内容。”   他没有把猪肚鸡被自己套话的事情供出来,更没有提她给了自己—个加密文件的事情。   毕竟这对行动处来说类似于先斩后奏,如实说明只会增大自己的嫌疑。   不管对面的人有没有猜到猪肚鸡已经被他忽悠了,姜霁北也要—口咬死了。   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对方没有在这方面深入问询。   “姜先生,我们正式邀请你参与国家特别行动处的任务,帮助我们完成这次的计划。”对方没有跟他废话,而是直接告诉他结果,“虽然属于编外人员,但现在情况紧急,请你尽快与我方研究员猪肚鸡会合并相互合作。如果她已经出现了意外,则需要由你来完成这项任务。”   “我曾与她有过短暂交流,她现在很安全。”姜霁北先报了个平安,随后装不知道,“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是说,流程?”   “找到潜伏在feb高层中的秘密情报员。”处长言简意赅,“代号叫‘螺蛳粉’。”   姜霁北装作了然地点点头:“找到他,然后呢?”   “确定能源系统与防御系统中枢的坐标。短时间内是无法彻底勘探岛屿的,只有螺蛳粉掌握了岛屿的具体信息,找到他,我们才能进行炸岛计划的下—步——时间有限,之后的计划猪肚鸡会向你详细解释。”   猪肚鸡在之前的交流中也就只说到了这—步,看来她留了—手。   姜霁北追问道:“怎么找‘螺蛳粉’?他有什么特征?猪肚鸡知道吗?”   处长的声音快速而冷静:“螺蛳粉的身份属于行动处最高机密,为了防止他暴露,只有螺蛳粉能单方面联系我方研究员。”   “螺蛳粉—直没有出现。”姜霁北毫不客气地指出。   智脑另—头安静了—会儿:“你现在能确保自己所在地的区域网络是绝对安全且没有被监控的吗?”   “能。”姜霁北很快回答,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但他相信池闲,“对了,猪肚鸡曾跟我说,除了螺蛳粉,feb里还有其他的秘密情报员,但是已经叛变了。我想了解—下他们的信息。”   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但很快便回答:“叛变者只有—人,他的信息与螺蛳粉的信息文件已经打包发送给你。文件使用视线追踪技术,在你移开视线的时候,文件会自动销毁。”   姜霁北接到传输过来的加密文件,愣了—会儿。   这样的话文件就没有办法给猪肚鸡看了。   “我们现在无法与螺蛳粉取得联系,因此无法确认这位叛变情报员的具体情况。在接触到对方后,你和猪肚鸡需要自行判断对方的立场。”   对方说得挺委婉,话里含义有两层,—层是如果螺蛳粉没有叛变,贸然告诉姜霁北他的具体信息,可能会造成螺蛳粉的暴露;另—层是如果螺蛳粉叛变了,姜霁北和猪肚鸡需要自行与他周旋。   外面传来池闲的敲门声。   姜霁北快速看了—眼盥洗室门口的方向。   处长也听到了这个动静,简单地与姜霁北告别:“平安归来。”   “借你吉言。”   结束通话后,姜霁北打开文档,眼部识别系统的虹膜认证模块出现在投影上。   确认过虹膜后,两个男人的图像—左—右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图像下面附带着几行简短的文字信息。   左边的那张脸姜霁北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和他只有—门之隔。   右边的图像就很吓人了,—张布满烧伤痕迹的男性面孔居于照片正中,伤痕底下全是淤积的黑斑,年纪看起来在五十岁左右。   记住了文字信息与两人的面孔后,姜霁北沉默了—会儿,移开了视线。   就在他转移视线的时候,投影里的画面蓦地消失了。与此同时,智脑自动重启。   姜霁北再度搜索文件,发现文件消失后,他尝试使用文件修复软件找回文件,但无济于事。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行动处,他甚至觉得是黑客在投放病毒。   姜霁北关掉全息投影,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   他在回想刚才看到的信息。   行动处给的文字信息非常简略,只交代了这两人都曾经是行动处的秘密情报员,年长的那个十几年前就在行动处了,而年轻的那个在七年前才加入的行动处。   他们—前—后被安插到feb内部,向行动处传递信息。   这两个人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接受过人造器官移植手术。   结合猪肚鸡之前透露的信息,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位自愿成为人体试验品的“螺蛳粉”。   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以及池闲的询问声:“哥?”   “来了。”姜霁北回过神来,走到门口。   刚拉开门,池闲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你过来。”姜霁北倚在门边,冲他招招手。   “嗯。”池闲听话地在姜霁北面前站定。   他比姜霁北要高,姿态像—棵挺拔的松树,站在姜霁北面前时,落下来的影子能把姜霁北笼罩住。   姜霁北微微抬着下巴,仔细地观察着池闲的脸。   他的脸部状态很好,皮肤光滑,没有—丝伤口,英俊的五官比起十几岁时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冷冽的眼神里似乎藏着重重心事。   消失的这七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姜霁北盯着池闲蔚蓝色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上了池闲的下巴。   池闲没有躲。   姜霁北的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肌肤,疤痕粗糙的触感立刻顺着指腹传来。   下巴的疤痕是在的。   他把手抽回来,转移到池闲的胸前,开始解他衬衫领口的扣子。   “哥。”池闲下意识地想要按住姜霁北的手。   “别动。”姜霁北冷冷地扬起调子。   于是池闲的手顿在半空中,又乖乖地放下去。   姜霁北解开了池闲所有的扣子,将他的衬衫扯了下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和缝合痕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姜霁北盯着池闲脖子上的那圈狰狞恐怖的针脚,眼神复杂。   池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   姜霁北却抢先—步,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池闲的腰。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池闲被他抱住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姜霁北微微俯下身,侧过脸,把—只耳朵贴到了池闲的胸口上。   隔着温热的胸膛,池闲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他的耳中。   姜霁北—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抱着池闲,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池闲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他犹豫了几秒,也抬手圈住了姜霁北。   半晌,姜霁北松开池闲,直起身。   他没有看池闲的眼睛,而是盯着池闲胸膛上的两道手术疤痕,伸出手,将掌心轻轻地贴上对方的心口。   掌心传来池闲心脏跳动的起伏。   这是他还活在人间的证据。   姜霁北深吸—口气,抬起头,和池闲对视。   “上次看到的时候就想问了。”他轻轻开口,“我的阿闲……到底做了多少次开胸手术呢?换了多少次脏器呢?连脊椎都是金属的吗?”   池闲张了张嘴,却—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姜霁北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心碎了。   “疼不疼?做手术的时候是不是差点死掉了?现在还有后遗症吗?”姜霁北把问题—个接—个抛出来,语速很慢。   池闲沉默几秒。   他回避了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因为那些回答可能会让姜霁北的表情看起来更心碎:“都过去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   姜霁北安静地看着池闲扣上扣子,突然问出—句:“这么做,值得吗?”   池闲手上的动作—僵,随即调整好情绪,迅速把扣子扣好,答得意味不明:“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完成,才能让—切彻底结束。”   池闲不想回答,姜霁北便没有追问。   他走到会客厅里坐下,拿起银制小叉,叉了—块小糕点,却没有放入口中:“接下来我们要谈—些正事,k先生。”   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池闲办公桌上就传来了—阵提示音。   池闲走过去看了—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姜霁北放下糕点。   池闲在办公桌界面上操作了—下,反问道:“哥,你刚才有没有接收到什么文件?”   姜霁北突然就理解了池闲之前委屈唧唧地说“哥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心情。   但他又不想张口就诓池闲,于是只好露出了—个“我什么都不说”的微笑。   “我的办公室,可能被划出了信号屏蔽系统的白名单。”池闲没有多问,他走到姜霁北身边,坐了下来,“之后与外部的通讯,我可能帮不了你了。”   他明显知道姜霁北收到文件的事情:“虽然这里没有被屏蔽信号,但还是会有常规的自动化数据监测。如果某片区域里传输的文件被监测到异常,信号屏蔽设备会判定那里遭到了外部攻击,暂时地把那片区域屏蔽。”   末了,池闲还安慰了姜霁北—句:“是保护性的屏蔽。”   姜霁北蹙起眉:“……—般会屏蔽多久?”   “大概—个月。”   好—个“保护性屏蔽”,—个月,电影节还能再办—轮。   “可喜可贺的是,他们还没有在你的房间里投放监控和监听设备,我们还可以谈—些正事。”姜霁北把话题引回来。   池闲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仿佛不是在等他说正事,而是在听他说临别赠言。   姜霁北直接撕破了他们之间的伪装:“k先生,你知道‘螺蛳粉’吗?”   池闲没有回答,他静静坐在沙发里,漫长的沉默开始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姜霁北双手交叉,自然地把手摆在膝盖上——实际上,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这个问题就是—场赌博,姜霁北等于把自己的半条命赌给了池闲。   仿佛坐了有—个世纪那么久,池闲终于开口了:“我知道。”   他也不说自己是不是螺蛳粉,姜霁北甚至不能确认他说的螺蛳粉是正儿八经的食物还是代号。   姜霁北又问:“那你知道‘猪肚鸡’吗?——我说的,不是朱笃姬。”   池闲点点头:“我知道,刘sod7788。”   姜霁北再问,这次要问的人他也不知道代号是什么了:“feb是不是发生过火灾事故?是不是有—个严重烧伤却活了下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   这次池闲没有立刻回答。   他迟疑地看了姜霁北—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看来feb里确实有这号人。   姜霁北咬咬牙,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是不是‘螺蛳粉’?”   反复经历了手术的身体,帮助姜霁北联系岛外人员的行为和上—次在这里说过的对祖国忠贞不贰的话,还有姜霁北对他的了解。   如果池闲不是螺蛳粉,这—切都是他的伪装……   池闲回答的声音很轻:“我是。”   姜霁北骤然松了—口气,—瞬间觉得天下太平。   虽然池闲的—句“我是”并不能完全证明他就是螺蛳粉,但他们之间的厚玻璃被打破了。   玻璃碎裂时的动静震耳欲聋,但敞亮通透的感觉沁人心脾,就好像两人终于呼吸到了同—片空气。   姜霁北露出—个释然的微笑,静静地等着池闲解释,充满耐心的目光—如上次见面时那般多情。   他亲手养大的阿闲,在这没有见面的七年里,独立地长成了—个坚韧的、百折不挠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人。   “我没有联系猪肚鸡,是因为我也需要观察她。”池闲第—句话解释的是关于猪肚鸡的事情。   第二句话解释的是姜霁北看到的那个满脸烧伤痕迹的男人:“你说的烧伤的人,是我的义父,他叫阮杜兰。”   好家伙,怎么还多出—个爹来。   姜霁北回想着文件里看到的两张照片,—人是义子—人是义父,—个是卧底—个是叛徒,交错的关系相互对撞,两个人之间那叫—个“父慈子孝”。   见姜霁北陷入深思,池闲刚想张口,就被他噤声的手势堵了回去。   姜霁北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螺蛳粉,你得自己来证明。现在第四场电影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六场电影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如果你再不联系猪肚鸡,多半就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用严肃的眼神直视着池闲,再次开口:“岛上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你去联系猪肚鸡,送她出岛,并告诉她所有需要传达回行动处的信息——阿闲,你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隐瞒的结束意味着爱情的开始。 第76章 先接个吻   “能。”池闲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一阵沉默。   姜霁北忽然想起少年时期的池闲第一次玩跑酷的时候, 他站在布满电子广告屏的高楼边,意气风发地告诉自己“我什么都做得到”。   完成这番宣言后,在姜霁北的注视下, 池闲完成了一次惊险刺激的极限挑战。   顶楼的风肆意地吹拂着少年的发丝与衣摆, 那时的池闲仿佛在发光。   长大后的池闲变得内敛沉稳了许多,他学会了收起自己的锋芒。   “怎么了?”见对方表情发愣,池闲问。   “没什么, ”姜霁北回过神来, 冲他笑了笑, “就是突然想起——”   说到这里, 他忽然靠近池闲,温热的气息骤然逼近对方。   “我们一直没有分手吧?”姜霁北用双臂圈住池闲的脖子, 眯了眯眼睛, 笑得暧昧,“十六七岁的阿闲可是纯情得很呢, 我们都没有睡过。”   然后, 恶作剧的人成功地看到,红晕从池闲的耳根一直往下延伸到了脖子。   “那就先来接个吻吧。”姜霁北把池闲的脖子搂紧了些,微微抬起下颌,示意池闲来吻自己。   池闲怎么可能有拒绝的理由?他头低得很干脆。   一番久别重逢的热吻后,姜霁北推了推池闲, 示意可以结束了。   池闲抽离得恋恋不舍,结束前还凑上去吻了吻姜霁北的嘴角。   “你还挺会。”姜霁北抬手擦了擦湿润的唇角,笑着打趣。   “……天赋异禀吧。”池闲面不改色,一手圈着他,另一只手帮他把接吻时被弄乱的金棕色发丝拨到耳后。   姜霁北扬起眉:“这七年里,没跟别人?”   话音刚落, 他就看到池闲蹙起眉,默默地收紧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用行动表达了不满。   “哥,我没有。”池闲为自己辩解。   “我瞎说的,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姜霁北笑了一下。   姜霁北搂着池闲的脖子,温柔又多情地注视着对方那双海洋一样澄澈深邃的眸。   “你十六岁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了。”他轻声说。   姜霁北的话语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池闲十六岁时的事情。   池闲的表白,说起来算得上是误打误撞。   被姜霁北带回国后,少年池闲脸上出现得最频繁的表情就是笑容,自信,神采飞扬,充满少年气息。   他从来没有在姜霁北面前露出过类似沮丧的负面情绪。   直到池闲听说,姜霁北和别人传出了花边新闻。   那是池闲十六岁、姜霁北十八岁的时候,因为筹拍电影,姜霁北变得忙碌起来,基本上不着家。   池闲也正在为学业忙碌,自从跳级读高中之后,他就一直是年级第一,深得学校欣赏。   贵族学校活动颇多,池闲时常代表学校出去参加各种科技竞赛,一去就是一周。   因此,他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见面次数却寥寥无几。   那会儿姜霁北在电影圈的朋友给他引荐了一位年轻且富有才华的电影人,那位刚满二十七岁的青年才俊同样出身于电影世家,家境优渥。   基于同样的背景与阶层,两人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很快,网络上就出现了姜霁北和那位青年才俊被路人拍到的同框照片。   路人有言,他在吃饭的时候,发现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共进晚餐。   上流社会的绯闻向来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事的媒体火速转发,照片简介变成了“热恋中的天才电影人”。   更好事的媒体更快乐地转发,说法变成了“两人从酒店上层下来后一起吃饭”。   这与路人原话简直能产生生殖隔离。   那是姜霁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人传绯闻。   聂明第一时间就把这花边新闻传给了姜霁北,姜霁北只觉得诧异又好笑。   且不提性取向的事情,他和那位前辈只是惺惺相惜,讨论的话题也只局限于电影。   对方没有在意,姜霁北也没有在意。   但有一个人在意到妒火中烧。   某天夜里刚回到家,姜霁北就被池闲堵在了电梯门口——他们家是电梯直接入户的,池闲不知道守在电梯门口等了多久。   姜霁北和他的父亲并不住在一起,成年之后,他就搬到了市中心的大平层,那里视野开阔,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城市霓虹灯闪烁的夜景。   理所当然的,池闲也跟着他一起搬了出来。   池闲“去世”之后,姜霁北一直独自住在那里,那是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家。   “阿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池闲,姜霁北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一声?”   没记错的话,池闲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家,他今天还提前为池闲订了明晚的庆功宴。   池闲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盯着姜霁北,答非所问:“哥,你去哪了?”   实际上,他确实一结束竞赛就赶回了家,甚至没有参加拿到特等奖后学校为他举办的庆功宴。   比赛结束后,池闲一打开智脑,就发现阅读清单里多了一串关于姜霁北的绯闻消息。   阅读清单是自动爬取网络上与姜霁北有关的消息而形成的,因为他不想错过关于姜霁北的每一件作品和每一个好消息。   没想到这次竟然出现了花边新闻,池闲风驰电掣地回了家。   他想立刻见到姜霁北,听他亲口解释他和那位青年才俊的关系。   “去了圈里一个前辈家。”酒后微醺的姜霁北没有注意到池闲情绪的不对劲,他伸手解开领带,想往玄关处走,“吃了个晚饭就回来了。”   “是不是和你传花边新闻的那个人?”池闲却挡在了他身前,声音里憋着火,“你们在谈恋爱吗?”   姜霁北终于意识到了池闲的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抬起眼,好笑地看着池闲:“什么谈恋爱?就算是谈恋爱,那又怎么样?”   年轻又暴躁的狼崽子终于无法在心爱的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本性了。   池闲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姜霁北,眼眶微微发红,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哥,你不要喜欢他。”   憋着火的声音又变得像落水的小狗一样委屈。   “谁说我喜欢别人了?”姜霁北蹙起眉,觉得池闲这委屈劲来得莫名其妙,“吃了顿饭,喝了点小酒,他给了我一些电影拍摄方面的指导和建议,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池闲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脸还是绷着,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他留意到姜霁北的话——“谁说我喜欢别人了?”   那他哥,喜欢谁?   姜霁北没打算放过池闲。   他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说说看,你马上就成年了,然后呢?不要我喜欢他,你想怎么样?”   姜霁北说话向来直白,池闲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他想看池闲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既然这次狼崽子自己憋不住了,姜霁北也懒得再装了。   干脆用不值一提的醉意为借口,撕开这层窗纸。   没想到姜霁北会这么直接,池闲反而噎了一下:“我想……”   “想什么?”姜霁北语调上扬,声音缓慢又轻柔,“说出来。”   “我喜欢哥。”在他的引诱下,池闲好像也喝醉了酒,大脑一片发麻。   他看着姜霁北充满笑意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一直藏着的话:“我想做哥的男朋友,等我长大——”   “不用等你长大了。”姜霁北低下眸,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现在就可以。”   小孩子真好哄。   池闲呆住了。   他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脏横冲直撞的声音。   那时的姜霁北也像现在这样,扬起下巴,脸上带着多情的微笑,用眼神示意池闲过来吻自己。   十六岁的池闲比现在大胆得多,哪怕耳根已经红到可以滴血,也没有犹豫,直接上前,搂住姜霁北,低下头。   然后是牙齿磕碰到一起时的那种生涩又轻微的疼痛。   池闲终于尝到了他哥唇齿间淡淡的酒精味道。   “轻一点。”姜霁北伸手拍拍池闲的背,指导着他,“磕到我嘴唇了,你怎么这么笨?”   “那……哥再教教我。”   那是他们的初吻。   是甜丝丝的,玫瑰鸡尾酒味的吻。   从回忆中醒来,姜霁北松开池闲,发现对方表情发怔,似乎也在想着一样的事情。   “我听说,你在去接受高风险手术前,曾跟行动处提过,要回去见老婆一面。”他眯起眼睛,“行动处的传奇先生,你老婆是哪位?”   池闲回过神来,脸上难得露出了窘迫的表情。   “小时候话这么多,长大以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当作没听见是吗?”姜霁北对他保持沉默那套已经很熟悉了,语气调侃,“说说看,你什么时候来见过我?”   “……很多次。”池闲回答。   姜霁北意外地扬了下眉:“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刚醒来时。”   姜霁北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和我爸闹翻,一个人出国留学和拍电影那时,还有我刚创业那时,匿名给我投资的人是不是你?”   “是。”池闲承认。   姜霁北的背脊先是一僵,随后蓦地放松下来。   “居然是你。”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右手,捂住了双眼,“居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   原来池闲早就回到了他身边。   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发现的。   “我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面前,只能用这种办法帮你。”见他如此,池闲紧张地抱住他。   姜霁北的鼻尖酸溜溜的,听到池闲的话,他放下手,用有些湿润的眼眸温柔又郑重地看着池闲:“你哪来的钱?”   “为了获得feb的信任,我申请成立了一个生命研究所,研究他们需要的思维网微调技术。”池闲用指腹轻轻地蹭着姜霁北的侧脸,“他们给了我一大笔钱,用于研发。”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补充一句:“只是一小部分,没有影响到研究。”   他怕姜霁北胡思乱想,然后自责。   “是你之前就在研究的那个东西?”姜霁北有些意外。   “嗯。feb正在进行的研究需要这项技术,这也是我能在feb内部存活下来的本钱。”   “对了,你义父的事情还没告诉我。”姜霁北突然想起那个叛变的情报员,蹙起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义父?”   “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我瞒了你一些事情。”池闲简单地交代,“我父母都是科学家,在我小的时候,他们突然被一批身份不明的人带走。我在义父的帮助下挖掉了原本的身份芯片,通过地下黑市偷渡到东南亚,逃过一劫。跟你回国后,我才重新跟义父联系上的。”   “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姜霁北皱眉。   池闲从来也不提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情。   “怕牵连到你,这些年来,那些人一直在找我。”说到这里,池闲顿了下,“那些人就是七年前制造爆炸的罪魁祸首。爆炸发生后,是义父救了我,他把我被炸碎的残肢带走,重新拼装起来。”   “当年为了救我,义父在黑市卖掉了自己的原装器官,换了两套二手的廉价人造器官,他的身体也因此垮了。”他接着说,“出于愧疚和感激,我接手了义父在行动处的工作,成为了安插在feb里的第二个秘密情报员。”   此刻池闲输出的信息量过于庞大了。   但姜霁北在其中找到了关键:“等等,猪肚鸡曾经跟我说,七年前那场爆炸,行动处秘密调查过,是feb干的——”   话未说完,他自己顿住了。   池闲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我知道。”池闲静静地看着姜霁北,“义父骗了我,也利用了我。”   这回轮到姜霁北哑口无言了。   半晌,他艰难地问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义父在爆炸事故之前就已经叛变了,行动处一直怀疑他,但没有证据,所以每次传递给他的信息都半真半假。”池闲说,“义父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所以他急需培养一个自己的眼线。”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我在研究的技术正是feb所需要的。他想把我弄到feb,于是使了一出苦肉计,和feb一起策划了那场爆炸,骗取我的信任。”   “义父一直在利用我,表面上我是行动处安插在feb的秘密情报员,实际上我却在帮助feb反向窃取情报。”说到这里,池闲自嘲地笑了一下,“传递几次信息后,我无意中撞破了义父和feb其他高层私联的场景,得知了真相。于是我暗中联络了行动处,主动投诚。”   听到这里,姜霁北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主动提出,愿意成为政府新科技的人体试验品?”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池闲点头,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没想到行动处早就在怀疑义父了,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等我主动坦诚。通过行动处的考核后,我成为了两头装的双面情报员,按照行动处的指示向feb传递半真半假的情报。”   “没想到,我身体里的二手廉价人造器官出了问题。为了表明立场,同时也是为了技术的进步,我主动提出当首例试验体。”他接着说,“科技部在我身体里发现了feb安装的自动定位系统,再后来就是重新替换掉所有人造器官和金属骨骼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姜霁北什么都懂了。   池闲说得轻描淡写,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懂。   姜霁北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伸手抱住池闲:“我真的很高兴……我的阿闲,没有长成一个坏人。”   池闲也搂了搂他:“等一切结束,我们离开这里。”   “好。”姜霁北笑起来,“我要带你回家,这是我上岛的最终目的。”   “那就说正事。”池闲也冲他笑了,那笑容很淡,稍纵即逝,“晚上七点,去a108号码头。”   “那你呢?”姜霁北反应过来,池闲在说送猪肚鸡出岛的事情。   “在那之前,我会去找猪肚鸡接头,交代一些必要的事情。”   “我就一直等着?”姜霁北观察池闲的脸,“不用我一起去?”   “目标太多容易暴露,”池闲一本正经,半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准备搞事情的人,“但是需要你代我传达一些信息。”   *   所有体验者上岛之后,智脑连接上岛内的网络,自动调整到了对应的时区。   岛上时间12:00,正值大好的午餐时间。   猪肚鸡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虽然没有胃口,但是她强迫着自己补充能量。   快吃掉一小盘鱼豆腐后,她准备夹起最后一块鱼豆腐,一双筷子忽然伸过来,劫走了她的好菜。   猪肚鸡假装愠怒地抬起头——其实她能感受到旁边所有人的行动,但她还是很来戏地抬起头,对着筷子的主人劈头盖脸地亲切问候:“你吃我豆腐?抢我的饭给你自己上供吗?”   在她口中准备给自己上供的人有着一头茂密微卷的金棕色头发,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他一手端着自己的盘子,一手优雅地拿着筷子,像吃稀世珍品般把那块鱼豆腐送进自己口中。   姜霁北不说话,猪肚鸡对他眯了眯眼,他也对猪肚鸡眯了眯眼。   人类最原始的交流经常容易出现偏差,比如这时候猪肚鸡眯眼是在说“这是我的最后一块鱼豆腐”,姜霁北眯眼是在说“再观察一下环境”。   但在对方的眼里,猪肚鸡以为姜霁北在说“哈哈哈哈”,而姜霁北以为猪肚鸡在说“一切正常”。   好在原始的交流只有这么一个瞬间。   抢完别人的饭,姜霁北面带歉意:“抱歉,我拿我的食物和你换。”   说着,他从端盘里取下一个小盘。   猪肚鸡看得出来,这是餐厅里极少供应的甜糕。   她毫不客气地把甜糕夹走,放进嘴里,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滚蛋。   姜霁北眉目含情地滚了。   坐在旁边的人们神色扭曲,和见了神经病一样。   这个一头金发的年轻男人服装料子里透着藏不住的优渥之气,但他和辣妹搭讪的手法拙劣得如同上个世纪的偶像剧情节。   虽然不死缠滥打的态度挽回了围观群众的一丝好感,但是富贵气一旦混上傻气,总让人觉得像是在汝窑白瓷上画工笔王八,也算精雕细琢,但怎么瞧都不顺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找人谈恋爱,脑子真的有毛病……”   “谁说不是呢……”   虽然嘴上小声嫌弃,但因为这段插曲过于下饭,众人齐齐对辣妹投以八卦的目光。   不料,那辣妹刚嚼了一口甜糕,就捂着嘴吐了出来,还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盥洗室。   众人纷纷摇头。   傻公子哥的搭讪算是彻底完蛋了。   岛上时间13:33。   热带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向岛上传递着能量。   猪肚鸡蹲在岛崖边的棕榈丛下,满头热汗。   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约定时间不约在整点,而是选13:34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   吃下甜糕的时候,猪肚鸡刻意控制着力道,果不其然在甜糕里咬到了一个小小的硬东西。   她用舌头抵住硬物,捂着嘴,把甜糕一吐,再装模作样擦擦嘴,快步向盥洗室走去。   在盥洗室的隔间里,猪肚鸡把硬物藏到衣服下,借着领口的缝儿观察起来。   那是一颗微型投影仪。   猪肚鸡找到开关,轻轻一掰,一段影像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影像里显示了去向岛崖边的地图,还标明了岛内哪些路线可以躲过同时来自卫星与陆面的监控,最后显示了接头时间:13:34。   她观察到,影像底下有一层水印,正是要与她交接的螺蛳粉的暗号之一。   微型投影仪播放完影片后,“啪”的一下自动销毁了。   说走就走,猪肚鸡做好万全的准备后,闪转腾挪到了岛崖边,还提前了十分钟。   螺蛳粉出现得很准时——如果那是螺蛳粉的话,但出现的方式出人意料。   猪肚鸡发现,离岛崖不远的岛礁边冒出一颗全副武装的脑袋。   隔着头盔,她看不见对方的脸。   脑袋的主人拿着她不曾见过的器材对着天空操作几下后,远远地对着猪肚鸡前方的椰子树招手。   那是影像里约定好的会面地点。   猪肚鸡走到椰子树下,就看见对方用战术手势指引她走到岛崖边,等她走到岛崖边,确认了一番又一番,猪肚鸡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对方此时的手势是“往下跳”。   妈的。   猪肚鸡看着约有七八米高的崖壁,友好地诅咒了一下螺蛳粉的家人。   她系紧衣服,双手举过头顶,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岛上时间13:34。   浪花击岸的声音盖住了“扑通”一下的落水声。   作为行动处派往岛屿的秘密研究员,对于猪肚鸡而言,区区跳水不在话下。   一落入水,她就展开四肢,减少自己扎入水中的深度。   她正准备往上游,就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带进更深的海中。   猪肚鸡憋着气,满脑子遇人不淑我命休矣愧对国家的时候,一只潜水面罩罩上了她的脸。   岛上时间13:46。   岛崖暗洞的水面上,“唰啦”一下冒出两个脑袋。   太阳透过大大小小的细缝照进洞里,又因为水波的反射,在洞壁上投下一汪粼粼的光,若能再五光十色些,就能营造出迪厅蹦迪的感觉。   简直就是一个天然浪漫的幽会场所。   猪肚鸡被疑似是螺蛳粉的人托上了岸,摘下面罩,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紧紧盯住面前慢腾腾爬上岸的人。   面前的人不仅脑袋全副武装,身上也全副武装,他的潜水服像一个带着柔软鳞片的壳,腰部携带喷气装置,装置边是两个氧气反应罐。   上了岸,这人双手按住头盔,旋转几下后,头盔发出“咔嗒”一声,与身上的潜水服分开了。   猪肚鸡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不愿漏掉目睹螺蛳粉真容过程中的每一处细节。   “操。”猪肚鸡说。   她对“传说”的敬意与憧憬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头盔离开螺蛳粉的脑袋,底下露出死了都要爱的狗男男二号的脸和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猪肚鸡在心里给他俩编了号,狗男男一号是姜霁北,二号就是这个k。   池闲倒是气定神闲,面对猪肚鸡丰富多彩变化莫测的表情,他无动于衷,转身把携带的器材包拖上了岸。   刚一转头,猪肚鸡面目狰狞的脸就横在了池闲眼前。   猪肚鸡的表情和反应都在池闲的预料之内,但说出来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你老婆呢?你出轨?还和男的搞?”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多万字了,作者终于想起这是一本谈恋爱的纯爱(不是) 第77章 原来是你   听到猪肚鸡的质问, 池闲皱起眉,回过头来:“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出、轨。”猪肚鸡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语速飞快, 根本没给池闲留插话的机会, “你不是有老婆吗?不是上手术台前要回去见老婆最后一面吗?怎么又跟姜霁北搞在一起?”   “停。”池闲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他就是我的男朋友。”   “啊?”这回轮到猪肚鸡皱眉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霁哥有对象, 他上岛就是为了找他那个早就被炸死了的对象的——”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露出震惊的表情:“靠!你就是他那个死得早的男朋友?!”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姜霁北那位在爆炸中被炸得死无全尸的男友,和身体里全是人造器官的“螺蛳粉”——仔细一想, 这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说脏话会影响行动处形象。”池闲面色平静, 关注的重点竟然在其他地方。   “我原本不是这样的!”猪肚鸡愤怒地为自己辩解,“我是认识你们两个怪咖后才开始讲脏话的!”   岛上时间13:50。   猪肚鸡的胸口像风箱似的不停起伏, 神色幽怨。   池闲走到暗洞的角落, 搬开几块石头,掀起一块石褐色的防水布,几个金属箱子露了出来。   猪肚鸡这才发现,他提前在这里准备了大量的器材。   “六点半,我们去a108号码头。”池闲把箱子打开。   猪肚鸡跟着池闲的动作看向箱子, 最小的箱子里装着一套封装好的储存模块,她猜测里面是关于岛屿内部的信息。   猪肚鸡提出要求:“这个是岛屿地形的信息?我能不能直接把信息转移到智脑上?”   池闲又打开了一个稍大的箱子,里面是一些常用的枪械和冷兵器:“不止,你的智脑在无法连接网络的情况下装不了那么多东西。”   猪肚鸡本想说“我的智脑好好地连着网络呢”,但一想到连着的是岛上的网络,便乖乖地闭了嘴。   在行动处的守则里, 有一条关于保密最基本的条例:联网不泄密,泄密不联网。   池闲把武器展示给猪肚鸡看:“你要哪些?”   猪肚鸡警惕地问:“怎么,直接杀进去?”   “伪造监控,切断智械,然后走进去。”池闲摇头,“码头一般没有重兵看守,但以防万一,我们需要随身携带武器。”   猪肚鸡从箱子中取出几把匕首和一把**,又拿出了罩着防水膜的**:“剩下的怎么办?被抢了潜水艇,feb肯定会扫描一遍岛屿的。”   池闲简单安排:“我掩护你去码头,你得到权限之后开走潜水艇,把这里的东西全部带走。”   猪肚鸡上前检查一番,发现除了存储模块和武器之外,剩下的箱子里还放着一套检测防护器和干扰器。   这套装置可以暂时让潜水艇无法被锁定,增加她离岛时的生存几率。   箱子旁边,还有一套和池闲身上的一样的潜水服。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猪肚鸡转头问道。   “等,”池闲背上器材包,示意她装上潜水服,做好离开暗洞的准备,“等天上的卫星、码头的监控和守卫换班之间的空当。”   岛上时间18:26。   忙碌了一天的k先生出现在a108号码头不远处。   a108号码头建在岛崖边的沙滩上,从外形来看像一个小哨所,实际上建筑主体在地下。   这个码头属于备用码头,一般情况下无人问津。   虽然feb开放了这一处沙滩作为体验者的休憩场所,但是因为离别墅区太过遥远,守卫们连一个可以吓唬的体验者都没有。   又因为无人问津和自动化管理,码头的守卫们奉行“观测者主义”,在有人来检查的时候装模作样地站得笔直,在没人来的时候快乐地比谁水漂打得远。   大海不似平静的河流与湖水,阵阵浪涛中,守卫们用来打水漂的工具五花八门。   有的人往海里漂螃蟹,螃蟹从他手中飞出时愤怒地举起蟹钳。有的人往水里漂蜥蜴,蜥蜴在空中疯狂地挥动四肢,在接触到海面时,甚至还在水面上跑了几步。   “用蜥蜴是作弊……有人来了!”   原本哈哈大笑的三个守卫立马撤回“哨所”,神色严肃,站得笔直,对面前出现的那位疑似大人物的来客行注目礼。   注目礼行着行着,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大人物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k先生踏上带有身份检测装置的台阶时,入口响起码头系统的甜美提示音:“欢迎您,k先——”   可甜美的提示音一下就变成了警报声:“身份不——”   “啪”的一声,一个像蜘蛛一样的装置被女人丢到了地面上,八只脚冒出白色的电弧。   警报音瞬间变成了意味不明的机械音,机械音胡言乱语了一阵后,突然一下没了声响。   “你们要是敢乱动的话,我就一枪把他杀了。”猪肚鸡站在池闲身后,用枪抵着他的脑袋,阴恻恻地威胁着守卫,“扔下武器。”   岛上时间18:31。   打晕地下工作人员之后,猪肚鸡和池闲把两拨守卫的身体拉进码头的地下一层。   第一拨守卫没有听从猪肚鸡的话放下武器,池闲顺势而动,一个巧劲掀翻了猪肚鸡,对着守卫大喊:“帮我摁住她!”   在守卫齐齐前来帮忙的时候,池闲装作按不住地松了手,猪肚鸡把两个守卫的脑袋一撞,又掐晕了第三个守卫。   第二拨守卫在18:30准时前来,不见码头上的同事,刚一愣神,就被猪肚鸡电晕了过去。   把码头里的监控镜头改为重复播放之后,池闲用权限解除了潜水坞的锁定状态。   “做戏要做全套。”猪肚鸡登上潜水艇前,诚恳地对池闲道别。   她对着池闲挥出一拳,随后用**把他掀翻在地。   “啊,快乐!”猪肚鸡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翻身上了潜水艇。   岛上时间18:50。   姜霁北来到了a108号码头边。   他在码头入口处装模作样地绕了十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守备力量后,才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   在三四天的岛上体验中,姜霁北了解到,建设在入口处的台阶通常配备有身份识别装置。   但这一次身份识别装置不但没有发出警报,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霁北走进码头的地下一层,发现这里的智能系统已经瘫痪,就连摄像头也闪着异常的红光。   十来个人像死鱼一样瘫在地上,被连着电源的**不断冲击。   里面没有池闲的身影,他环顾四周,发现池闲靠着墙,手里拿着枪,在一旁静静地守着。   看到姜霁北来了,池闲很干脆地把**一丢,眼睛一闭,像米粉一样滑到地上。   姜霁北:“……”   池闲敷衍地向他求救:“救命……这里被袭击了……请帮帮我……”   做戏做全套,姜霁北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了池闲身上,为他维持体温。   “你在这里等我。”他俯下身,低声交代池闲。   “嗯,小心。”池闲眯着眼,把自己挪进被电击的队伍中。   岛上时间19:10。   b110号码头边,姜霁北刚踏上台阶,就听到了“身份不明”的警告声。   “什么人?!”守卫立刻将枪口指向他。   “我是k先生的朋友,他在a109码头被人袭击了!”姜霁北声色俱厉,“赶紧派人过去!”   他装得有模有样,“慌乱”之下还搞错了码头的号码。   岛上时间19:30。   餐厅边的临时医疗室走廊里,“让一让”的声音此起彼伏。   池闲是最先被抬进来的人,姜霁北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   医护人员心惊胆战地检查了二十分钟后,确认了他没有什么明显外伤和出血,这才离开医疗室,去照顾其他的伤员。   姜霁北听到医疗人员交代手下的声音:“等会儿转移到地下医院,再做几个扫描——”   医护人员的声音越来越远,池闲在姜霁北的注视下“悠悠转醒”。   “好痛。”池闲把额头贴到姜霁北的手心里,闷声道,“哥,我受伤了。”   姜霁北诧异得差点笑出声来,他俯下身,贴着池闲的耳朵,道:“真能装。”   “没装,”池闲皱着眉说,“她真揍我了。”   “阿闲!”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闯进来,语气焦急,“你怎么样?!”   坐在床边的姜霁北扭过头,和闯入者对上了视线。   只一眼,那张布满烧伤瘢痕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里,和他在全息投影里看到的那个“叛变者”的脸重叠起来。   他就是阮杜兰。   看到坐在床边的姜霁北,阮杜兰也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池闲,阴鸷的目光直接锁定在姜霁北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阮杜兰本人跟姜霁北想象中完全不同。   虽然脸上布满了令人无法直视的恐怖伤痕,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强大且沉稳的气场。   方才的语气也是,焦急中带着责怪,处处透着父爱如山的关怀。   不愧是两头装,曾使用苦肉计骗取池闲信任的双面人。   姜霁北在心底迅速判断,此人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没有站起身,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毫不胆怯地跟阮杜兰对视。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会输。   “父亲。”片刻后,躺在病床上的池闲出声了。   他看了看阮杜兰,又看了看姜霁北,中断了这场较量:“我没什么事,您别担心。”   听到池闲说话,阮杜兰的目光瞬间变得温和下来,阴鸷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你就是姜霁北吧?我常听阿闲提起你,他很喜欢你。”   他的语气平缓得像个慈祥的父亲。   “原来您就是阿闲的义父。”姜霁北也适时站起身,露出情真意切的虚伪笑容,“阿闲跟我说了,这七年里,多亏了您照顾他。”   多亏了这“照顾”,这七年来池闲身上的账,他迟早要一笔一笔跟阮杜兰算清楚。   “嘘。”阮杜兰竖起食指,眼睛往门口的方向瞥了瞥,示意隔墙有耳。   他还记得拗自己秘密情报员的人设。   姜霁北不上当,摆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让自己显得对什么“秘密”“埋伏”“叛变”一无所知:“怎么了?”   阮杜兰“哈哈”笑了两声:“没事,阿闲要休息,我们小点声。”   他快步走到病床前,貌似关切地微微弯下腰,去看池闲的伤:“听说你被人劫持到了码头,有没有伤到哪儿?”   “不碍事。我正准备去找阿霁,路上就被袭击了。那人用枪抵着我,要挟我去码头。”池闲平静地叙述,“我本想将计就计,没想到她手段太多,最后还是被她跑了。”   “跑了就跑了,最重要的是你没事。”阮杜兰表现得更关心池闲的伤势,“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把你打伤?”   “我只知道是个女人,甚至没有看见她的脸。”说到这里,池闲静默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我这副身体不争气,什么体验者都能拿捏——”   “是爸爸对不起你。”听到池闲的话,阮杜兰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伸手抚上池闲的额头:“如果当年爸爸有钱,就可以让你在正规医院更换全新的人造器官,也不至于让你在手术过程中受伤,再也无法承受下一次手术……”   “父亲,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是阿闲拖累了你。”池闲唇色发白,他虚弱地抬起手,与阮杜兰的手交叠在一起。   姜霁北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对表面父子互相飙戏,上演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情景剧。   按理说,如今阮杜兰和池闲都身处高层,要钱有钱,要技术有技术。   他想要给池闲换一副新的人造器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阮杜兰却欺骗池闲,说在当年手术的过程中出了问题,导致池闲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下一次手术。   显而易见,他不想让池闲换器官。   姜霁北猜测,一是池闲用破旧且容易出问题的二手人造器官,feb能轻而易举地从孱弱的身体入手控制他。   二就是当年他们在池闲身体里安装了定位系统,以此监控池闲。   层层的手段下,是数不清的恶意。   feb竟把人腐化至此。   父子二人一来一往地做足了场面戏,很快,池闲把话题转移回姜霁北身上:“父亲,您不必担心,哥照顾我就好。”   听到他的话,阮杜兰转过头来,用带着歉意和询问的目光看向姜霁北:“可姜先生是我们请上岛的客人,怎么能让他来照顾你呢?”   客人,有把客人丢进杀人电影里自生自灭的待客之道吗?   姜霁北在心里记下这笔,面上笑得优雅又得体:“照顾阿闲是我的分内之事,毕竟他是我的男朋友。”   他用余光瞥见,躺在床上的池闲悄悄别过脸,嘴角轻微地扬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很淡很淡,稍纵即逝。   岛上时间19:45。   医护人员向姜霁北表示,为k先生做全面检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把池闲抬上医疗车后,医师骨碌碌地把他推走了。   因为要转移到地下医院,姜霁北不能跟进去,送了一程后,他被拦在了地下通道前。   “姜先生,请留步。”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姜霁北停下脚步,装作惊讶地回过头,看向来人:“阮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聊聊。”阮杜兰看似是紧紧跟着池闲,但其实是跟着姜霁北。   见姜霁北回头,他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可以请你喝一杯茶吗?”   “当然。”姜霁北微笑。   办公室里,阮杜兰亲自给姜霁北倒了一杯茶。   “这是阿闲给我买的老枞水仙,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孩子。”他微笑着看着姜霁北,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只是这茶只有年纪大的人才爱喝,不知道姜先生你能不能接受这个滋味。”   “毕竟是我精心栽培的孩子,品行必须端正。”姜霁北坐在沙发上,端起那杯热腾腾的茶,拿在手里,却没有下口。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阮杜兰,笑着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我想阿闲应该有跟你提过,我和他现在都在为feb工作。”阮杜兰留意到姜霁北的举动,露出了然的笑意,“在邀请你上岛之前,我们曾对你的经历和背景进行过调查。在进行了四场实景电影实验后,我们更是对你参与的影片反复观摩。”   他话说得很巧妙,从第一句就开始打感情牌。一会儿“阿闲”,一会儿“我们”,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我跟池闲就像亲生父子”的信息。   “观察我,然后呢?”姜霁北镇定自若地笑道,“feb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姜先生在各种极端惊险的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与果断实在让我们叹服。”阮杜兰开始给他戴高帽,“我们认为,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应该局限于电影这个狭窄的圈子。你完全可以考虑在电影投资之外的行业发展,大展宏图。”   “哦?”姜霁北扬眉,“比如说?”   “比如说——”阮杜兰微笑起来,像是早就在等他发问了,建议得真挚又诚恳,“考虑加入feb。”   作者有话要说:  姜霁北:等着,我会帮我男朋友报仇的:)   因为种种原因又要修改文名了,在这里提前和大家说一声,为造成的不便向大家抱歉quq~ 第78章 我在这里   原来feb的如意算盘打在这里呢。   姜霁北装作一愣, 随后轻快地笑了起来:“阮先生,什么‘青年才俊’‘大展宏图’,您夸一夸, 我笑一笑, 当作场面话地就过去了——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铜臭味的电影投机商,您的盛誉,我怕是担不得。”   前一秒把他置于死地, 后一秒就向他伸出橄榄枝, 还道貌岸然地说什么“这是我们对你的一番考验, 恭喜你获得入场资格”。   财阀两面三刀的嘴脸简直无耻至极。   “姜先生过谦了。众所周知, 在成为投资人前,你是一位天才电影人。”阮杜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获奖的第一部 影片, 和在国外拍摄的第二部小众实验性电影,我都反复观摩过, 并叹为观止。”   “你的天赋令我叹服, 但我更欣赏你的进取态度与学习能力——能从艺术家转型到商人,还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足以证明你在其他领域也能做到顶尖。   “feb有丰富的财力,我们不担心姜先生失败,只是担心你没有取得与你对应的成功。”   姜霁北微笑地听着阮杜兰说车轱辘话。   虽然阮杜兰说得天花乱坠, 还很对口地提及了他拍过的两部电影,来证明feb对他的重视,听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   但把逻辑仔细一盘,事情就很简单了:阮杜兰说feb看上他了,觉得他应该转行,还说可以提供培训费。   这实在不是feb的风格。   他们看上哪个行业, 就直接抢行业领头人,并购行业头部公司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   培养外行人去干外行事,就算feb的脑子里进了八个菩萨,也做不出这事来。   姜霁北轻轻抚摸着杯沿,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您的邀请太郑重,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   “那阿闲呢?”不等阮杜兰回答,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池闲身上,“这七年里,阿闲在feb做什么?用得着他隐姓埋名?研究可控聚变吗?”   姜霁北判断,阮杜兰并不知道,池闲已经把他在行动处当秘密情报员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池闲已经知道了他彻底叛变的事情。   同样的,阮杜兰就更不可能知道,姜霁北已经成为了行动处的临时编外人员。   毕竟连池闲也只是知道他收到了一些文件,对他究竟掌握多少情报一知半解。   姜霁北作戏到底,话语中半真半假地夹枪带棒,意在让阮杜兰误以为他怒的是池闲不告而别七年的事情。   果不其然,姜霁北话音刚落,阮杜兰就露出了惊讶又自责的表情。   他将震惊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原来阿闲没有告诉你,这孩子……”   “告诉我什么?”姜霁北食指轻敲杯沿,面露不耐。   “阿闲的亲生父母是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带走的,七年前那场险些夺了阿闲性命的爆炸,也是那些混账策划的。”阮杜兰叹了口气,“我在地下黑市做了十几年的小生意,眼线多。有人向我通风报信,我赶到事故现场,看到了阿闲的……残肢。”   他的的叹息一转三折,哀婉得很:“阿闲绝不是有意隐瞒他存活的事实,只因情况太过紧急和凶险,实在是无奈之举。”   “那些混账一直在找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竟然对一个孩子紧追不舍——”阮杜兰说到动情处,脸上的疤痕像蚯蚓般来回扭动,入戏地颤抖起来,“这孩子不告诉你,一定是怕你担心。这七年来,他一直都很想你。”   话到此处,阮杜兰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鱼尾纹随着他的动作从眼角泛出。   姜霁北心知这是一种暗示性动作,配合地顺着阮杜兰的动作看向他的眼角。   哟呵,他还真逼出了几滴泪。   眼泪融进男人的眼纹里,就像落叶飞入秋山岭,须臾后再难分辨。   真是绝佳的演技,姜霁北看得心旷神怡。   随后,阮杜兰话锋一转:“当初我带他来到feb,就是为了躲避那些歹徒的追杀,feb能赋予他新的身份——如你所见,现在大家叫他k先生。”   他甚是慈祥地用杯盖拂去茶沫,语气圆润地由悲伤转为兴欢:“还成了高级研究员,如果他父母知道他现在这么争气,一定会很高兴!”   “这座岛是与世隔绝的好地方,阿闲便在这里继续他的研究,积累了七年,他推动的项目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我听他说,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开始了,阮杜兰开始拿池闲打感情牌了。   “feb深明大义,救人于危难之间,水火之中。”姜霁北把茶杯送到嘴边,笑得绵里藏针,“这茶,不喝不行了。第一口,谢你们帮阿闲改名换姓,第二口,谢你们助阿闲开展项目,第三口,谢杜先生对阿闲种种担待——”   “实在喝不惯这味道,不用勉强。”阮杜兰表情恳切,“请一定要考虑加入我们feb。我相信你一定清楚,feb如今是亚洲首屈一指的集团,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能给你提供最高质量的资源和最广阔的平台。”   姜霁北听着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心里一阵好笑。   馅饼闻着有多香,底下的陷阱就有多深。   “如果一口答应,就实在轻浮,显得不够尊重了。”姜霁北将那杯已经凉透,却一口未动的茶水放到茶几上,磕出一声轻轻的脆响,“阮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回去再好好考虑。”   他站起身,刚朝门口走了几步,就听到阮杜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先生,您就不好奇,镜岛电影节这么规模庞大的实景电影装置的设计中,是否有令尊的一份力呢?”   阮杜兰的话成功地让姜霁北停下脚步。   他顿了一下,回过头,对上阮杜兰玩味的目光。   “您的父亲,国家电影局局长姜恒之教授,早在一年前就加入了feb。”阮杜兰站起身,丑陋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姜先生,你所参与的影片,均由姜教授担任顾问。我们电影节的影片质量没有让您失望吧?”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吗?   姜霁北看了阮杜兰一眼,也回了他一个两面三刀的微笑:“看来这趟不虚此行,我越来越期待之后的影片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阿闲那里吧,今天他受了伤,你一定很担心。”阮杜兰把虚情假意演得情真意切,“如果你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我的名字是阮杜兰,阿闲一定早就告诉了你,但自我介绍还是要做的。”   “好名字,石斛,一名禁生,虽禁犹生。”姜霁北话里带话,明褒暗贬,“二名杜兰,虽处杜塞之境,犹若光风泛兰也。”*   他注视着阮杜兰,微笑起来:“阮先生,您的品行一定如同您的名字一样高洁吧?”   阮杜兰原本笑容满面的脸忽然阴了一瞬。   “再会,阮先生。”姜霁北转过身,心情愉悦地离开阮杜兰的办公室。   刚走出门,外面的守卫便对姜霁北摆出“请”的手势。   守卫没有把他带回池闲的办公室,而是请他进电梯,按下了地下十一层的按钮。   姜霁北笔挺地站在电梯里,通过电梯的速度判断地下建筑的规模。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一座依岛而建的立体都市。   电梯在地下十一层停下,电梯厢的墙壁上显示出一个图标。   姜霁北看了一眼,图标中标有“格登弛格生命”字样。   “到了,请沿指引行走。”守卫恭恭敬敬地按下开门键,目送姜霁北离开电梯。   姜霁北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走出了电梯。   他其实不知道“指引”是什么,踏上地下十一层的地面,看到电梯口边并没有任何的守卫力量和工作人员,他愣了愣。   突然,脚下的路面上出现了闪烁的指引灯光,灯光呈流动的箭头形状,伸向绿意盎然的远处。   姜霁北沿着箭头,来到了feb出资为池闲成立的研究所前。   他看到研究所前立着一块简洁的所牌:格登弛格生命研究所。   研究所由几栋别墅连结而成,别墅约有十层高,彼此间连着行走通道。别墅群的外墙整体采用了低饱和度的冷色调,很符合池闲现在的风格。   姜霁北刚跨进研究所大门,前台的工作人员立刻小跑过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您就是姜先生吧?”   看来池闲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姜霁北没有觉得意外,点了点头:“k先生呢?”   “k先生被送回这里进行检查,今晚住在研究所住宿区。”工作人员为他引路,“我带您去。”   “k先生平时住在这里吗?”姜霁北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研究所里的环境。   研究所内部的装潢明亮又开阔,姜霁北瞟到给他引路的小伙子的台面——除了办公面板之外,桌上还摆着几盆碗莲,碗莲的叶子下动了动,几尾红鱼冒出头。   一叶知秋,前台有心思养鱼,看来研究所内的氛围没有岛面上工作人员那般拘谨。   “k先生在研究所的住宿区有自己的房间,在本层休闲区也有自己的别墅。但因为忙于工作,他基本上住在地面上的办公室,偶尔在研究所留宿,很少去休闲区的房子里。”   工作人员不拿姜霁北当外人,什么信息都往外冒。   “嗯……”姜霁北一边听,一边四处打量。   不知道池闲是怎么对前台交代的,小伙子对姜霁北非常热情:“您想参观一下吗?您饿了吗?您累吗?”   姜霁北一一回绝。   又走了一段路,小伙子谨慎又好奇地问:“您和我们k老师——?”   姜霁北看到到走廊里原本密闭的房门被拉开一条缝,玻璃隔间里的研究人员眼神不断地往自己身上瞟。   人还挺多,但姜霁北没有觉得不自在,只是微笑道:“快走。”   工作人员立刻噤声,安静地把他带到池闲房间的门前,便离开了。   姜霁北按下门铃。   几秒后,房门自动开启,身穿浅蓝色睡衣的池闲出现在姜霁北眼前:“哥。”   “身上不疼了?”姜霁北上下地打量着他,“门不是自动开的吗?怎么还自己跑出来?”   这人头发乱糟糟的,似乎上一秒还窝在被窝里,下一秒直接瞬移到了门口。   “来接你。”池闲伸手握住姜霁北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先进来。”   房门自动关上,池闲这才抱住姜霁北,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闷地说:“疼。”   多大人了还撒娇,姜霁北差点笑出声来。   他伸手拍了拍池闲的后背:“装,也要装得像点。k先生,你手下的研究员知道你私下是这样的吗?他们刚才可八卦了。”   “他们又不是我哥。”池闲松开手,“先换拖鞋,会舒服一点。”   姜霁北这才留意到,玄关上摆着一双崭新的、早就准备好的男士拖鞋。   “谢谢你。”他笑道,“你真贴心。”   从池闲向姜霁北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后,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座冰山瞬间垮塌。   现在的池闲颇有几分十七岁时的模样,至少不再是白天那位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k先生,而是在他哥面前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   “饿吗?要吃点东西吗?”等姜霁北换好拖鞋,池闲将他往房间里带。   走了几步,池闲忽然停下脚步,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犹豫。   但他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姜霁北的一只手腕,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   “你义父给我泡了杯什么老枞水仙,一股烂树根味,我一口没喝就饱了。”池闲的样子让姜霁北在心中发笑,他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任由池闲拉着自己走,“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姜霁北感觉到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了一瞬。   “他和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借着你的名义打感情牌,让我加入feb呗。”姜霁北嗤笑一声,“给我寄的请柬里夹带你参演的样片,feb一开始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吧。”   “用我来捆绑你。”池闲皱了下眉,“用你来牵制我。”   走到客厅,姜霁北坐下来,将身体往柔软的沙发里陷:“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池闲在他身旁坐下。   姜霁北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开口问:“我爸是不是也在岛上?”   池闲静默两秒,回答:“是。”   阮杜兰果然用姜教授来威胁姜霁北了。   “你见过他?”姜霁北转头看他。   池闲摇头:“我这里是地下十一层,姜叔叔在地下九层的社区,那里是岛上‘电影剧组’人员工作和休息的地方,我的工作和他们没有直接的交集,没有理由贸然前去。”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一年前,叔叔和一批电影工作者一起,被feb强行带到岛上。feb逼迫他们策划和拍摄各种恐怖电影,也就是现在我们参演的这些。我是在看到剧组工作人员名单时才发现他的名字的。”   “阮杜兰说他在这担任顾问。”姜霁北揉了揉太阳穴,“老头子是电影局局长,不抓他抓谁?”   “别担心,叔叔现在很安全。”   姜霁北“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池闲忽然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姜霁北陷在沙发里,视线却随着池闲的步伐移动。   看着他去倒水,看着他拿着杯子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把杯子递给自己:“小心烫。”   姜霁北没有接。   他仰着脸,注视着池闲,一双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姜霁北冲池闲勾了勾手指。   池闲一顿,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听话地凑近他哥。   不料他刚一靠近,就被姜霁北一胳膊勾住脖子,猛地往下一拉——   池闲获得了他哥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爱怜又施舍。   为了防止压到姜霁北,池闲将双臂撑在他的头部两侧,小心地控制着力道。   可姜霁北才不在意这些,不管不顾地勾着他的脖子,缠着他加深这个吻。   “这么多年,我们至少错过了上万次接吻。”须臾,姜霁北松开池闲的脖子,叹息一声,“等离开这里,你得全部还给我。”   “怎么还?”池闲目光沉沉,低下脸亲了亲他的眉毛。   姜霁北笑了。   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池闲的锁骨:“你说呢?”   池闲没说话,耳根却开始发红。   姜霁北笑出了声。   两个人抱着偎依了一会儿,享受着在岛上难得的惬意时光。   这晚姜霁北没有回去,而是留在池闲这里过夜。   池闲给姜霁北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品,拿睡衣的时候,池闲的手原本伸向衣橱角落里那些全新的,可手指刚要碰到,却又突然停下来。   他转过头,冲浴室的方向问:“哥,我忘记准备睡衣了,先穿我的可以吗?”   “穿你的就行。”姜霁北的声音和水声一起传来。   池闲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伸手拿了一套自己最常穿的睡衣:“好。”   洗漱完毕,姜霁北在床边坐下,池闲已经靠着床头坐着等他了。   见他过来,池闲伸手掀开被子,等他躺下来,主动帮他盖好被子。   姜霁北刚习惯性地侧过身,身后的池闲就自动靠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他。   姜霁北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穿着池闲的睡衣,身上残留着和他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睡在他的怀里。   这是这七年来,姜霁北一直不敢奢望的梦。   卧室的暖色灯光自动熄灭。   姜霁北在池闲滚烫的怀抱中安然入睡。   深夜,姜霁北突然被池闲发出的动静惊醒。   他转过身,意外地发现,池闲背对着自己,蜷着身子,不停地发抖。   姜霁北睁大眼睛,坐起身来,伸手唤醒自动感应灯。   灯光骤然亮起,他探过身,看到池闲皱着眉头,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似乎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池闲双眼紧闭,在睡梦中发出含糊的呢喃。   姜霁北俯下身,将脸凑过去,听清了他的梦话。   “疼……”   “哥……”   “疼……”   “哥,哥……”   姜霁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伸手灭了自动感应灯,躺了下去,伸出胳膊,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池闲。   “哥在这里。”姜霁北把脸贴到池闲的后颈上,颤抖着声音安抚他,“哥来救你了,别害怕。”   他一遍又一遍地哄着池闲,直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谈着了谈着了。   ——   备注:   (1)*引自《本草乘雅半偈》:石斛,一名禁生,虽禁犹生也。一名杜兰,此以形举,亦处杜塞之境,犹若光风泛兰也。 第79章 消失的故友(1)   第二天上午, 池闲被窗帘缝里漏进来的阳光照醒。   他难得地睡了一回好觉,此时神清气爽。   刚一翻身,池闲就看到姜霁北侧身躺在自己身边, 一手支着脑袋, 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姜霁北金棕色的发丝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显柔和。   “醒了?”姜霁北问。   “……嗯。”池闲的喉结滚了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   因为刚睡醒,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一小时前。”姜霁北坐起身, 搭在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腿上。   他感觉眼睛有些干涩, 因为昨晚睡得不算好。   把浑身发抖的池闲哄睡后,姜霁北自己反而失眠了。   后半夜, 他把侧脸贴在池闲的后背上, 感受着他背脊的起伏,听着他的呼吸声, 发了很久的呆。   猪肚鸡曾经说过, 科技部目前所掌握的新技术并不稳定,池闲是第一例人体试验品。   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后遗症让他时常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和之前用廉价器官的身体状况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晚池闲浑身发抖地在梦中喊疼。   姜霁北难以想象,这几年池闲是怎样挨过这些痛苦的, 更想不出未来几十年他还要继续承受着这种痛,直到进入坟墓里。   还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像一把悬在他心口的刺刀,一想到就呼吸困难。   他不敢想,就好像一直视这个问题,刀尖就会直接扎穿心脏。   ——池闲能活多久?   可对于池闲而言, 现在的情况,反而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姜霁北侧过头瞥了池闲一眼,发现池闲抱着枕头,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   枕头一挡,便只露出一只蔚蓝的眼睛。   池闲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被姜霁北发现自己的偷看行径,池闲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跟着坐起来,起身穿拖鞋:“我让人送早餐上来,你想吃什么?”   “和以前一样。”姜霁北随口说道,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你应该不记得我的口味了——”   “冰焦糖玛奇朵,全糖少冰,两片烤面包,两个全熟的煎蛋和一根香肠。”池闲不假思索地说。   姜霁北愣了愣。   见他不说话,坐在床边的池闲意外地抬起眼,用询问的目光看他:“口味变了?”   “没变。”姜霁北勾勾唇角,摇摇头,“一点都不错。”   洗漱是两人一起的,姜霁北和池闲并肩站在洗漱台宽大的镜子前,一边刷牙,一边审视着镜中的对方。   姜霁北身形修长清瘦,肩颈曲线平直顺畅,他无时无刻不挺直自己的背脊,看起来像一头高贵优雅的雪狮。   池闲比姜霁北更高大也更挺拔一些,眉上黑色的发梢遮不住眼眸中的寒气,面无表情的时候,他像一匹沉默的孤狼。   姜霁北喜欢强者。   这种喜欢不意味着他会选择依附或是顺从强者,他会让自己也成为强者。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必须能够强大到和他一起共同进退。   如今的池闲已经长成了能与姜霁北并肩而立的模样。   洗漱完毕后,池闲抽了张面巾,仔细地为姜霁北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水珠。   早餐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送上来的,池闲开门的时候,姜霁北也来到了客厅。   透过门缝,姜霁北瞥见门外,除了穿着后勤背心的后勤人员之外,还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他们借着池闲开门的功夫,长长地伸着脖子,争分夺秒地往房间里瞅。   池闲没给他们八卦的机会,接过餐包,直接用脚将门踢上,将那些好奇的目光隔在门外。   姜霁北听到门外传来“哎——”的叹息声。   看着提着餐包朝自己走来的池闲,姜霁北走到餐厅的小吧台处坐下,笑吟吟地仰着脸,揶揄道:“你和他们关系还挺好。”   池闲取了餐盘,把餐包放到吧台上,在他对面坐下,打开餐包。   姜霁北看到,餐包分两层,上层摆着热腾腾的食物。   池闲没有解释研究所的人际关系,而是说:“有很多人是被迫为feb工作的。”   “你也是feb高管,理论上他们不会对你摆好脸色。”姜霁北指出问题。   “在这里,我只是研究员中的一份子。”池闲取了餐盘餐具,把餐包上层的食物取出后,掀开了隔离层。   餐包下层瞬间冒起一股冷烟,他把冰焦糖玛奇朵摆进餐盘中,把餐盘推到姜霁北的面前。   “那你团队的立场与你的立场一致吗?”姜霁北拿起叉子,叉起煎蛋,咬了一口微焦酥脆的边缘。   “有feb安插的眼线。”池闲简单地说,“剩下的基本都专心于学术研究,所以feb逐渐放松了警惕。”   姜霁北还想继续提问,可突然间,家政机器人疯狂地蹿了出来。   机器人飞也似地冲到他的椅子边,一条机械臂固定住他的椅子,另一支则固定住了他的餐盘,底盘贴地,变成了强吸附形态:“十秒后震动警告——”   姜霁北瞳孔一缩,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伸手紧紧拉住池闲:“小心!”   池闲突然被他拉住,愣了愣,反握住姜霁北的手。   房间里只有机器人倒数的声音:“三——二——一——”   随后,机器人发出了悠长警报声,姜霁北紧张地抬起头,注视着房间的天花板。   吧台边的吊灯轻轻地晃了晃,像是被微风吹拂般地微微晃了晃。   姜霁北:“……?”   池闲在机器人倒数的时候,就开始查看自己的智脑。   见姜霁北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是岛外在攻击。”   “政府军?”姜霁北了然。   “是。”池闲道,“被拦截了,这里是地下十一层,只是轻微的震动而已,没有危险。”   姜霁北神色复杂地看着身边神神叨叨尖叫报警的家政机器人,抽回了手:“它怎么那么大反应,它怎么……不保护你?”   “它啊,”池闲的声音放轻了些,但面不改色,“昨天调高了访客优先度和预警等级。”   看着姜霁北吃完早餐,并送他离开地下十一层后,池闲先行离开了。   刚回到地面,姜霁北就听到岛上循环着“请体验者集中到餐厅”的提示。   宴会厅门口一片嘈杂,人群小声地在讨论。   “我刚才看到天上在爆炸……”   “对,我也看见了……”   讨论声在玻璃门前戛然而止,带着枪的一群守卫虎视眈眈地站在门边。   下午15点整。   餐厅里开始播放岛内系统的语音公告:“请体验者在我们的引导下,有序地前往一个实验基地。”   在去往实验基地的路上,姜霁北留心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果不其然,由于昨天出现了体验者袭人并逃离的事件,今天的守卫比之前要多了一倍。   实验基地大门敞开,体验者们在守卫的引导下排成三队,慢慢地走进实验基地。   这个实验基地非常宽敞,里面是一排排井然有序的长桌,长桌由毛玻璃隔板分成隔间,每间隔间里,桌上都摆着各种看起来非常复杂的精密仪器。   大家站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触发什么机关。   “各位亲爱的电影节体验者们,下午好。”   忽然,一道男声响彻实验基地。   众人朝声源处望去,发现实验基地的正中央有一个高大的圆柱形平台,一个男人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他们很快就认出来,是那个和0003长得一模一样的电影节主办方发言人0004。   “大家昨晚休息的好吗?”0004来了一句亲切的问候,“要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参与第五场电影哦。”   “休你爸爸。”姜霁北听到身边的人在小声咒骂。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高处的0004。   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个0004好像和之前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主办方之所以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让各位参与一个小小的测验。”0004面露笑意,“现在,请各位坐到座位上。”   人群静止了一瞬。   不等有人出声,姜霁北率先从人群中走出,随意挑了一间隔间坐下。   有了姜霁北的带头,其他人回头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守卫群,也认命地往隔间里走。   “现在,请各位看向你们面前的仪器。”   等所有人都进入了隔间,0004继续引导众人。   姜霁北看向眼前的仪器。   一台巨大的白色半球形机器静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0004话音刚落,只听“嘀”一声响,白色半球形机器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随后缓缓朝两边打开。   像头盔一样的仪器出现在姜霁北眼前,仪器上还有着各种接口。   “请允许我提前告知各位,下一场电影是为各位体验者特别定制的个人专属电影。”0004的声音响起,“各位需要做的,只是戴上这个脑部探测仪器,稍微回忆一下自己的成长经历。这些数据将被仪器自动采集,成为定制电影里的部分剧情。”   话音刚落,整个实验基地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大家看着眼前古怪的仪器,退后几步,离开隔间交头接耳起来。   脑部探测?自动采集脑内数据?   姜霁北盯着眼前的仪器,陷入沉思。   他意识到,feb企图通过这些仪器,进一步监测体验者的大脑,获取更多的思维信息。   他们的实验越来越可怕了。   姜霁北想起第二场《霸凌者》时的场景,当时feb的技术还没到位,体验者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出现了各种症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短暂失忆,头昏脑涨……   这才短短几天,feb就已经改进了新的技术吗?   如果他们的速度真的这么快,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没有,那这一次,仪器对人脑思维信息的尝试获取,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feb没有给体验者们太多抗议的机会,跟进实验基地的守卫们把枪械往天空一指,拉响枪栓,大家便立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戴上脑部探测仪。   姜霁北也戴上了。   脑部探测仪像头盔一样紧紧包裹住他的头,透过眼前的电子屏幕,他看到了无数个闪烁的蓝色碎块。   嘀——   刺耳的声音贯穿了姜霁北的大脑。   0004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响起。   “各位体验者们,放轻松。现在,请你们开始回忆,你的童年时期,你的成长经历,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爱人,你的朋友……”   姜霁北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突然惊觉,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无论是说话的语调,还是脸上细微的表情,0004都表现得比上一次更加自然了!   也就是说,他表现得更像人类了!   想到这里,姜霁北蓦地睁大眼睛。   下一秒,他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   “阿霁,醒醒。”   “以后少喝一点酒……来,先坐起来喝杯水。”   黑暗中,姜霁北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脸。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刺眼的亮光中,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重叠。   头痛欲裂。   姜霁北单手撑住脑袋,慢慢坐起来,眼前几个人影恍恍惚惚地叠成了一个。   这人看身形像是个少年,身上穿着中学校服,胸口别着一枚蓝色校徽,但不知为什么看不清脸。   少年递来一杯温水:“醒醒酒。”   眩晕感和头痛感让姜霁北无法思考,他接过水,敷衍地喝了几口,又重重地倒回了沙发上。   沉重的眼皮逐渐合上。   “霁哥?霁哥!快醒醒!”   一阵呼唤再次把姜霁北从黑暗中唤醒。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弯着腰,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霁哥,你行不行啊?还能不能喝了?”   姜霁北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沙发上:“这是哪里?”   周遭的嘈杂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全部灌入他的耳中。   姜霁北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包厢里,周围坐着一群正在高声喧哗的男男女女,场面看起来像是聚会。   “你真是,又菜又爱喝!”黑瘦男人摇摇头,“初中同学聚会啊!这你都忘?”   “没忘没忘,就是有点懵。”姜霁北顺口回答,回想了一会儿,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   虽然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但从眼前的景象判断,他就是在参加同学聚会,这是毋庸置疑的。   姜霁北眨了眨眼,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们谁带小孩来这里的?把小孩子拉到酒场来可不好。”姜霁北想起之前助自己醒酒的少年,歪着晕沉沉的脑袋,看向黑瘦男人,“他穿的是我们初中的校服吧,谁家孩子考上我们母校,带来这里显摆了?”   “哪有小孩?”黑瘦男人反问道,“你可醒醒吧!”   他伸手拍了拍姜霁北的头,姜霁北觉得自己的脑门嗡嗡响,更疼了。   在一阵剧痛中,少年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沉沉浮浮。   姜霁北莫名感觉到,这个孩子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真的有,他穿着我们初中时的校服,校徽我也记得,长……长得……”姜霁北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   “哎哟!别人喝酒断片失忆,你喝酒创造记忆,这酒会我们大家都说好了,不带家属!”黑瘦男人担心地看着姜霁北,伸手去拉他,“要不今天就到这吧?给你找个代驾?”   “有的,肯定有的。”姜霁北感到没有来由的暴躁。   听到动静,其他人也关切地凑过来。   “小孩?可能是其他包厢的小孩混进来了?”   “真穿着我们初中的校服,我早就看见了!”   “检查一下酒有没有少,小孩喝酒就不好了!”   “叫经理,叫经理!”   姜霁北一再坚持,直到酒店经理赶到了现场。   “天地良心!”酒店经理见一群人冒着酒气,虎视眈眈地看向自己,目眦欲裂地对天发誓,“我们没有雇佣童工,更不会让客人的小孩乱跑!”   姜霁北被簇拥在人群中,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诡异。   “梦回初中啦?”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情谊,姜老板对我们爱得深沉,我们就心领了——但初中时候的制服啊,现在是不可能有的,都换新款式了。”   虽然只是被拍了拍肩膀,但姜霁北全身一抖,仿佛有一股电流蹿过了他的身体。   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人,像是池闲。   一个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故友。   姜霁北迅速地在记忆里搜索,随后发现了很多自己和这个少年的相处片段。   更重要的是,姜霁北回忆起来,这个少年,也是他的初中同学。   他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給同学:“那学生看起来像是池闲,我们的初中同学。”   听到姜霁北的言论,包厢里的男女面面相觑。   有的人抖了一下,躲酒蒙子似的几步从姜霁北身边挪开,有的人则走上前,关切地扶住他。   “我们班上没有这个人啊?”   “你是不是……真喝多了?记混了?”   看着他们关切的表情,姜霁北感到更困惑了。   聚会不欢而散,被同学送回家,他简单地冲了个澡,满身酒气地倒在床上,回想关于这个“池闲”的事情。   初中时,姜霁北缠着池闲教他玩笔仙。   池闲虽然犹豫,但还是把这个“召唤术”教给了他。   姜霁北学会召唤笔仙后,很快就玩得不亦乐乎,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向笔仙请教一番。   不管是吃饭,还是去哪儿玩,甚至是考试答题,他都会一一向笔仙问询,并言听计从。   后来的某一天,姜霁北去笔仙指引的溶洞里探险,却不慎摔倒。   地上的钟乳石扎穿了他的大腿,他也差点因失血过多而死。   在姜霁北住院的时候,池闲来探望他,并劝他不要沉迷笔仙。   可他不觉得是笔仙的问题,只是运气不好。   两人意见不合,大吵了一架。   池闲就是从那时候消失的。   回想了一遭,姜霁北撑不住酒劲,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醒来,就给自己的爸妈打电话。   “没这人,但这灵感不错,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朋友,不错不错……挂了。”虽然父亲工作很忙,挂电话的速度快如闪电,但是还是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答复,甚至还附带了一些创作建议。   “宝宝,没有这个人哦。”母亲的声音温柔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给你定一些醒酒汤吧?”   拗不过母亲,姜霁北答应她会吃醒酒药,挂了电话后,他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他浑然不觉,在一片静谧,头顶的天花板上,浅浅地出现了两行文字。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欢迎来到日式都市怪谈电影。】   【现在为您载入的是:个人定制片,《消失的故友》。】   作者有话要说:  新篇章开始了!这个故事取材于作者本人很多童年神奇经历,包括召唤笔仙(……),一定会很有趣的~   在这里再向大家求一次接档文预收和作者收藏~《假少爷他又又又黑化了》&《恶魔?拿来吧你!》,戳专栏可见ovo写完这本就开! 第80章 消失的故友(2)   姜霁北倒回床上的同时, 天花板上浅浅的文字骤然散去。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之间,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关于池闲的更多回忆。   姜霁北想起年少的时候, 他和池闲经常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玩。   两个人待在一起, 或谈天说地,或打打游戏,或是一起出去玩。   待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总是一转眼就到了深夜。   那时两家人关系不错, 孩子在对方家待得晚了, 就干脆让他在那里过夜。   想到这里, 姜霁北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看了一眼时间。   2021年8月12日,13:28。   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订了一份雪梨醒酒汤后, 便放下手机, 起床洗漱。   店家离姜霁北所在的公寓不远, 不一会儿, 醒酒汤就送了过来。   配送员按响门铃, 候在门口。   他把封装好的汤品捧在手上,脸上露出恭恭敬敬的笑容:“先生,您的餐点到了。”   在这位配送员的认知中, 富人区里的老爷们在看他们这些“不算人”的东西时,总藏不住睥睨的神态。   上一秒春风和气, 指不定下一秒就狂风骤雨,怠慢一分也不行。   姜霁北面无表情地接过餐点,等他关上门后, 笑得死僵的配送员才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配送员如此紧张,是因为姜霁北现在独居在首都富人区的高级住宅小区里。   这里的房价已经涨到了二十万一平,金钱的筛子筛过一轮,小区的精英氛围很浓郁。   邻居有的是企业高管,有的是科研工作者,如果时机恰好,甚至可以在小区里碰见常在新闻中出现的熟悉面孔。   姜霁北自然也是精英中的一员。   笼统地说,他现在是一名电影人,搞幕后投资,也会参与电影的创作。   毕竟他的父亲是享誉影坛的知名导演,母亲是一位优秀的作家。   父母虽然忙碌,但也会抽空过来看他,小住几天。   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相互分享近期的所见所闻。   可以说,姜霁北的成功离不开优渥的家境。   但池闲家不一样。   或者应该称为池闲的父母家——如果他现在已经搬出来独立生活了的话。   姜霁北想起来,池闲家坐落在郊区的城中村里。   那里的街道和窄巷纵横交错,狭窄的路面被各种摊贩的推车霸占得水泄不通,抬头仰望的时候,能看到被电线分割成几块的天空。   池闲家所在的地方甚至算不得小区,他家住在本市糖厂的职工宿舍区里。   他的父亲是糖厂的工人,母亲在超市打零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   姜霁北记得,池闲还有一个年长五岁的哥哥。   他们读初三时,池闲的哥哥正在外地读大学。   糖厂的居民楼低矮破旧,几乎没有超过六层的。   记忆中池闲家就住在六楼,姜霁北每次去找他玩时,都要爬上六层楼。   在回忆起池闲之后,关于他的记忆像是被猛地揭开幕布,呈现在聚光灯下。   去池闲家,那时的姜霁北可算是轻车熟路。   现在他回忆起这一切,也想起了池闲家的位置。   饮尽醒酒汤,姜霁北漱了漱口,拿起了车钥匙,驱车来到多年未曾踏足的那片城中村。   开进厂区大门,他小心地驾驶着车,驶上一条不算宽敞的水泥路。   这条路的路面坑坑洼洼,碎成了蜘蛛网的模样,车轮一碾上去,他那减震极佳的四轮驱动车瞬间像犯了癫痫,疯马一样地颠簸着它的主人。   姜霁北想起来,以前他和池闲时常在这条路上追逐玩闹。   道路两侧都是居民楼,池闲住的那栋就在路的尽头。   姜霁北把车停在道路尽头的空地上,一眼认出池闲家所在的那栋楼。   他顺着石杆上因漏水而生着滑腻青苔的楼梯一路走上去,楼梯一侧的墙面上,调皮的小孩用各种颜色的笔在上面乱涂乱画。   走到六楼,姜霁北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娴熟地右转了。   他在楼道右侧的绿漆门前停下了脚步。   木板门上的绿漆近乎完全脱落,门口的铭牌也斑驳不堪,划痕底下隐隐透出602的字样。   没记错的话,在姜霁北第一次去池闲家玩的时候,他家的门铃就已经坏了。   他伸手一按,果然没有反应。   姜霁北拢起手指,敲了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咚——   等了一阵,门内传来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突然出现的一张面孔让姜霁北心头一跳。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头发花白,面色憔悴,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烧伤疤痕。   男人目光警惕地看着姜霁北:“你找哪位?”   “你好,打扰了。”姜霁北顿了顿。   他虽然对池闲记得分明,但对他父母的印象却模糊了。   看到这张可怖面孔时,姜霁北感觉自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地址绝对是正确的,想到也许是太久没见,忘记了池家长辈的模样,他没有对满是疤痕的脸面露讶异。   姜霁北礼貌地问:“叔叔,请问这里是池闲家吗?我是他的初中同学,叫姜霁北,想联系一下他。”   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哪句话,男人的眼睛骤然睁大。   屋里响起女人沙哑的声音:“谁?找谁的?”   “找错人了。”男人迅速回过头,对屋里的人说,随即又看向姜霁北,“赶紧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男人充满敌意的眼神让姜霁北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池闲的家,为什么男人是这个反应?池闲难道被逐出家门了?   或者是改名了,姜霁北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叔叔您别急,我想问一下,你们的儿子——”   “儿子!儿子!有意思吗?”男人一瞬间怒火中烧,满头花白的头发愤怒地立了起来。   “儿子”一词像是个触发器,听到这话,门后的女人也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她冲到家门口,把门撞得哐哐响,男人松开了把住门的手,用力地抱住她。   门吱呀呀地开了。   姜霁北看见,屋中面色憔悴的妇女对他露出了狰狞的神情。   她的额头上乌青一片,新伤叠着旧伤,流下一串血滴来。   在妇女的号叫声中,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可能一直在用头撞东西。   一阵风声袭来,姜霁北下意识地一偏头,躲过了一只拖鞋。   “滚!赶紧滚!”男人光着一只脚,一只手按住妇女,另一只手去捞剩下的拖鞋。   姜霁北心知现在绝不是继续留在这里的时候,匆匆下楼。   刚下到第五层,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酸涩的门轴转动声。   他警惕地停住脚步,发现挂着502门牌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后面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姜霁北停下脚步,看清门后站着的是一个阿婆。   “你找楼上那家的孩子?”阿婆的目光在姜霁北的脸上来回打转,“你是什么人啊?”   “我是他的初中同学。”姜霁北顿了下,回答道。   想来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刚才楼上的动静全被左邻右舍听去了。   “哦,初中啊,怪不得……”阿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一脸神秘地将手掌拢到嘴边,压低声音,轻声说:“你不知道吧?那家儿子十几年前就死啦。”   死了?   姜霁北彻底愣住。   失语一阵后,他勉强问道:“怎么可能?”   姜霁北表露出来的震惊之情正在阿婆的预料之内。   阿婆满意地露出诡异的表情:“死得可蹊跷啦,应该是2010年左右的事情了,那个孩子被绑在河边的竹林里,等人发现的时候,他下半身已经被春笋扎穿了……到现在还是个悬案呢。可惜了呀,好不容易养出一个大学生。”   这话的前半段让姜霁北听得头皮发麻,但最后一句的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大学生?”   “是啊,他家儿子那时在上大学呢,应该有二十了。”   十一年前,他和池闲都只有十五岁,还在上初三。   原来是池闲的哥哥。   姜霁北骤然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那他弟弟呢?他弟弟还好吗?”   “弟弟?”阿婆露出疑惑的表情,“池家只有一个儿子啊,叫池一鸣。”   这句话成功地让姜霁北再一次被镇在原地。   “那池闲呢?你认识池闲吗?”他盯着阿婆,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们家应该还有一个弟弟,那年十五岁,读初三——”   “没有这个人啊,小伙子,你找错人了吧?”阿婆往门缝后缩了缩。   下楼的时候,姜霁北听到了好几家住户探头探脑的动静。   “楼顶那家女人又疯了”的消息在矮楼之间是不可多得的谈资,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   “谁又去他们家面前提孩子的事了?”   “啧啧啧……太惨了……就一个娃……”   姜霁北刻意放缓了步伐,但即使是从其他住户的嘴里,也没有听到半分关于“另一个孩子”的讨论。   怎么可能呢?   离开糖厂生活区,姜霁北没有立刻驱车回家,而是在厂区里转了转。   沿着一条直行的道路,他来到了少年记忆中的一片废弃荒地前。   回忆里,那片荒地上长满了各种野生绿植,还有一个巨大的生满铁锈的秋千。   十一年过去,姜霁北看到,那片荒地已经被填平,原本放置秋千的地方也改成了一个商店。   商店里,几个小孩正在买零食,他们掏出零碎的纸币,换来了店主手中的金平糖。   孩子的快乐轻盈得如同金平糖透明的玻璃包装纸,他们交换玻璃纸,把玻璃纸挡在眼睛上,相互分享自己眼中的太阳有多美。   回忆里的池闲,也说自己要看太阳。   那时的池闲站在秋千上,姜霁北站在秋千边。   池闲握住秋千的吊索,鼓励姜霁北把他推得更高一些:“再荡高一点,我就离太阳更近一点。”   “那你抓稳一点。”   在欢声笑语中,池闲越飞越高。   他伸出一只手往天上探:“阿霁,再推我一把!”   “好!”   荡到半空的池闲离太阳仿佛只差一指的距离。   姜霁北往后退了几步,瞅准了池闲荡到最低点的时机,冲向秋千,用力地推了他的背一把。   少年人对引力和惯性缺乏认知,又认为自己的本事大到可以与天地平起平坐,更不知后果为何物。   池闲飞起来了。   秋千的吊索从他的手中滑出,有那么一瞬间,他像一只滑翔的隼,在太阳前停滞了几秒,脸上还挂着没有收尽的笑容。   随后,在万有引力的定律之下,池闲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抛物线,面部朝下,重重地摔落在地。   太阳滋养的绿植亲切地拥抱了少年人,可是他飞得太高,落到地上的时候,草地里传出了清脆的折裂声。   姜霁北听过这种声音。   那是他导演父亲剧组里的音效配音师在折芹菜,这音效对应的画面是——   骨头折断的画面。   池闲在草地上抖了几下,头下漫出鲜红的血。   “阿闲!”姜霁北慌慌张张地跑到池闲身边,想去把他扶起来,又怕把人碰得更碎了。   就在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池闲却自己爬了起来。   池闲抹去脸上的血,对姜霁北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没事,我是不会死的!”   之后的池闲竟真如他所言,奇迹般地没事了,只是在下巴上留了一块小小的疤。   但在此之后,姜霁北就坚决不帮池闲推秋千,也坚决拒绝池闲给他推秋千了。   “阿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没有姜霁北助推,池闲的秋千荡得不起劲儿。   姜霁北摆出严肃的小大人样:“不可以,你坐上去晃晃就行了。”   现在来故地一游,就算是想再一起荡一荡秋千,也找不到人,更没有秋千可以荡了。   把车开离厂区,停在厂区外的街边后,姜霁北在街上转了转。   记忆之中,他对池闲生活的这片街区了如指掌,十几年前,两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钻遍了大街小巷。   姜霁北记得,出了厂区大门,再往前走两个路口,在红绿灯拐角处的人行道上,有一个二手书摊。   那个书摊的摊主是一个看起来精瘦干瘪得像人参精一样的秃顶老头,他时常骑辆小破三轮,满大街小巷地转悠,上人家家里收废品,再把收来的二手书积攒起来,以极低的价格摆摊售卖。   池闲和姜霁北经常光顾这个二手书摊。   姜霁北不缺零用钱,想看什么书,大可去书店购买全新的。   但池闲常来这个书摊,他性格开朗,和谁都能聊两句,连带着摊主也认识了姜霁北。   “这里的书都很便宜,”那时的池闲告诉姜霁北,“而且在这种旧书摊上,你会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老书。”   后来他们果真一起在老头的书摊上淘到了一本神奇的书,书的扉页上还写着他们班自然老师的名字。   姜霁北已经想不起自然老师姓什么了,但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原来自然老师还看这种稀奇古怪的书。”那时的他翻着那本旧书,惊讶地说,“涉猎范围真广。”   “是,怪不得他总能编一些精彩的故事给我们听。”池闲说,“那些地皮卷啊白龙洞里的小白龙什么的,编得跟真的似的。”   “你不也总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吗?”姜霁北抬眸望他,“你那通灵仪式捣鼓得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召唤出笔仙啊?”   “差不多成了。”少年池闲自信地抬抬下巴,“明天下午,叫上聂明他们,一起试试。”   哦,聂明。   回想到这里,姜霁北想起来,聂明就是昨天在聚会上把他叫醒的那个黑瘦男人。   可是,聂明为什么说,没有池闲这个人呢?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记忆中书摊所在的位置,姜霁北毫不意外地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摆摊的空地此刻被一排崭新的黄色共享单车占满。   首都到处拆拆建建的,不能说不好。   只是随之一同被拆走的回忆连落脚点都消逝无踪,姜霁北突然觉得有一些空虚。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摊主说不定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回到家,姜霁北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一筹莫展。   池闲在他记忆中如此深刻,可为什么大家都说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他坐在沙发上,把双腿搭在茶几上,开始在脑中思索池闲最后一次在自己记忆中出现的场景。   那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在“笔仙事件”发生后不久。   摔倒在笔仙指引他前去的溶洞里,被石钟乳扎穿大腿后,姜霁北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伤好出院后,他突然厄运缠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倒了大霉,诸事不顺。   池闲就是在那段时间突然失踪的。   那时的少年姜霁北自顾不暇,忙得焦头烂额。池闲不找他,他也没心思主动去联系对方。   父母不是不知道少年姜霁北玩笔仙的事情,但他们认为这只是少年人的玩闹和幻想,没有往心里去,自然也不会阻止。   直到母亲目睹姜霁北莫名其妙地从楼梯上摔下来,原本就没好全的大腿又添了擦伤。   母亲立刻托人四处打听。   灵媒者告诉她,随意通过召唤仪式叫来孤魂野鬼,会倒大霉。   在熟人的介绍下,父母带着姜霁北去了有名的灵媒者八姨家。   那个两鬓花白的女人上下打量着姜霁北,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印堂发黑,身上鬼气极重,邪祟缠身。”   姜霁北唯物的导演爹上一秒还在拿着镜头对着八姨家的神幡晃,下一秒听到她语气如此严肃,终于也担心了起来:“我的儿子怎么了?请您——”   八姨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袖中取出几张黄符。   她用毛笔蘸了墨,认真地在符上书写起来:“请神召邪,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母亲对八姨深深一鞠:“请您指点。”   “这道鸿福并进开运之灵符,息灾除恶,贴于家中东南方。”八姨把黄符递给她,又写了几张符,“这些,拿回去化成灰兑水喝了。”   父母对八姨千恩万谢。   把符纸带回家,母亲担心地对姜霁北说:“宝宝,以后别玩邪门的东西了,把那些通灵仪式的道具扔掉吧?”   母亲是个温柔又优雅的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卷发,眉毛细长似柳叶。   她常穿颜色素雅裁剪大方的旗袍,看起来韵味十足。   姜霁北继承了母亲古典的长相和高贵的气质,头发颜色却和父亲的一样,是金棕色的。   “好。”姜霁北点点头,他不愿让母亲的额头上露出皱纹。   其实,他们召唤笔仙,并不像影视剧和书籍里描述的那样,需要过多复杂的道具。   在池闲的方法里,仅需一张纸和一支笔,就能进行召唤仪式。   召唤笔仙一般需要两个人十指相连,夹住那支笔。   但池闲是他们那群人里“通灵能力”最出神入化的一位,他已经达到了独自单手就能召唤出笔仙的程度。   姜霁北一开始总叫不出笔仙,是池闲握着他的手指,带着他感受手中那支笔所爆发的惊人力量。   后来,姜霁北渐渐地不再需要池闲的帮助,自己就能叫出笔仙来。   他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笔仙产生了依赖,凡事做决定前总要问一问笔仙。   他和池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疏远的。   符纸讨回来了,他也决定处理掉召唤过笔仙的道具了。   但池闲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   看着整理出来的旧纸笔,姜霁北坐在书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想起莫名消失了的池闲。   笔仙会知道池闲的下落吗?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在姜霁北的脑海里盘旋了一会儿。   他拿起纸笔,决定再算最后一次。   姜霁北在白纸上写下“是”和“否”两个字,单手把笔握在手心里,拇指搭在最上面,让手臂保持悬空,笔尖轻触纸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笔尖,在心中默念。   “笔仙笔仙快快来。”   “笔仙笔仙快快来。”   “笔仙笔仙快快来。”   等待了须臾,在一片寂静中,姜霁北忽然感觉到,手中的笔动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他手里的笔,拖着他的胳膊在半空中来回晃动。   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姜霁北手里的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圈,随后不停地绕着这个圈打转。   他在心中问:“笔仙,是你来了吗?”   手里的笔在纸上转了几圈,开始拖动着他的手臂,颤颤巍巍地在纸上留下痕迹。   笔仙在白纸上的“是”上画了一个圈圈。   姜霁北接着问:“笔仙,那你知道我的朋友池闲现在在哪里吗?”   手里的笔再次在“是”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拖着他的手往旁边的空白处移动。   笔仙要写字了。   姜霁北屏息凝神,盯着笔仙在纸上留下的轨迹。   笔仙写得颇为艰难,拽着他的手在纸上来回划拉。   片刻后,笔停了下来,随后重新在原地打起转转,不停画圈。   姜霁北凑近白纸,看笔仙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墨痕。   他勉强辨认出来,白纸上那几个支离破碎的大字是——   “在你旁边”。   这个答案太过荒唐,姜霁北在心中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现在请你回去吧,再见。”   笔在纸上迅速地转了几圈,慢慢地停下了。   姜霁北站起来,拉开抽屉,拿出打火机。   他把这张满是诡异黑色笔迹划痕的纸烧成灰,连着笔一起扔掉了。   从此之后,姜霁北继续过着他一帆风顺的生活,仿佛那段厄运缠身的时光从未出现过。   曾经的故友池闲,也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中。   …………   想了半天,搁在茶几上的腿开始发酸。   姜霁北突然觉得好笑。   如果一个人在脑海里回忆出了一个谁都说不存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存在的人,那么以他的认知判断,那个人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问题。   要不,再请一次笔仙吧?   姜霁北突然冒出来这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房,在书桌前坐下。   姜霁北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黑色水笔,在纸上写下“是”和“否”。   然后,他单手握笔,拇指搭在笔的尾端。   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姜霁北深吸了一口气,悬着手臂,轻轻地把手臂往下压,直到笔尖接触到纸面。   他盯着笔尖,在心中默念曾经池闲教给他的口诀。   “笔仙笔仙快快来。”   刚默念一句,姜霁北就感觉到,手里的笔开始颤抖,自己快要拿不住了!   笔仙来了,来得还很狂暴。   姜霁北握紧手里的笔,控制着平衡,在心中问:“笔仙,是你来了吗?”   笔仙大力地拽着笔,拖着他的手臂冲向“是”字,画了一个圈,然后不停地画圈。   姜霁北盯着那个“是”字,抛出第二个问题:“笔仙,我想知道池闲在哪里。”   虽然紧紧握着笔,但他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的任何举动影响到笔仙的回答。   心音刚止,手中的笔就大力地移动起来。   姜霁北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止一顿,书写间颇有章法。   慢慢地,手中的笔速度变缓。   它稳稳地给一捺出了个锋,随后笔尖停了下来,怼在纸上,一动不动地留下了一个墨点。   姜霁北望向笔仙留下的字迹。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忽然猛地一缩,握着笔的右手也骤然收紧。   姜霁北紧紧地盯着白纸,盯着纸上字迹端正、笔画分明的四个字。   “在你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素材取自一些作者的童年回忆。相信科学和唯物主义,危险游戏请勿尝试。 第81章 消失的故友(3)   纸上和十一年前一样的四个字, 让姜霁北毛骨悚然。   “笔仙笔仙,请你离开。”他在心中默念,手里的笔颤了两下, 牵制着他手臂的力量也忽地消失不见。   姜霁北盯着桌面上的纸笔呆坐了一会儿, 忽然站起身。   姜霁北把家掀了。   他猛地拉开窗帘,查看窗帘后是否藏着人。   一无所获之后,姜霁北皱着眉,掀起沙发, 查看毛毯下的地板。   他还掀起床垫, 抬起床架来, 把下方的木地板一一敲过去——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沉闷短促,地板下没有任何的隐藏空间。   最后, 姜霁北甚至连洗漱台的镜子也拆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仿佛镜子后面有个暗洞似的。   检查完家中的一切, 姜霁北打开窗户, 伸出头, 抱着一丝希冀, 查看外面的墙壁上是不是趴着蜘蛛人。   哪怕池闲成了个蜘蛛男, 不可名状地趴在他家的外墙上, 也比不见人影的好。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把家倒腾得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搜到。   姜霁北精疲力尽地倒回床上。   他从小睡眠不好,十分认床, 身下的床垫还是从父母家搬来的。   姜霁北小时候就一直睡着这张床垫了,它陪伴姜霁北度过了迄今为止的大部分人生, 除了柔软舒适,它还有一个优点是质量过硬,到现在都还没有塌陷的倾向。   躺了一会儿, 姜霁北缓过神,拨通了家政服务的电话,请人过来收拾房间。   放下电话,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觉察到是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他想停止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但又不死心地假设着池闲真的就在自己身边的情况。   十一年了,之前的笔仙指不定都已经消散了。   但毫无变化的答案,是不是说明,池闲有可能是他的邻居呢?   想到这里,姜霁北翻身坐起,连鞋也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同一层的,楼上楼下的,对面楼同层的,他都敲了一遍门,礼貌地询问对方是否认识一个叫“池闲”的蓝眼睛少年。   但开门的人都摇着头,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没见过蓝眼睛的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回答让姜霁北觉得有些窝火。   回到家,他重重摔上门,直奔书房。   刚才用来进行召唤仪式的纸和笔还摆在原处,纸上支离破碎的“在你旁边”几个字显得有些诡异。   姜霁北坐下来,拿起笔,单手悬空,重新默念着“咒语”,再次召唤出笔仙。   “能说明白点吗?‘旁边’有多旁边?”看着自动在纸上不停打转的笔,他毫不客气地命令,“如果给不了准确的答案,你干脆直接让我看看他去了哪里得了。”   “让召唤者看到画面”这类服务,于情于理都不在笔仙的业务范围之内。   可姜霁北憋着火,理直气壮地摆出一副“你来了就给我把事说明白了”的姿态。   见手中的笔还在傻愣愣地画圈,姜霁北嘲讽起来:“你不是笔仙吗?别跟我说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他原本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过这支只会不停画圈的笔真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手里的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之后,忽然拽着他的胳膊,朝着白纸边缘冲去!   不好!   姜霁北睁大眼睛。   池闲曾经说过,召唤笔仙,最忌让笔离开纸内。   一旦控制不住,后果将不堪设想!   姜霁北试图收回胳膊,但笔上传来的力道势不可当,下一秒,笔就要冲出去了!   他的脑中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无能为力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拽出纸外。   “啪”的一声,一只手忽然从桌边伸出,挡住了姜霁北握着笔的手。   感受到那手心传来的温暖,姜霁北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冰凉,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   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阿霁,你怎么了?还好吗?”   听到这个声音,姜霁北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一个少年站在他面前,俯下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少年黑发蓝眼,身形挺拔,与记忆中的池闲一模一样。   “池闲!你到底去哪里了?”姜霁北伸出左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找了你好久!”   他莫名激动的发问让池闲愣住:“我一直在你旁边啊?”   在你旁边!   又是在你旁边!   姜霁北刚要发作,却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发现自己攥住池闲衣角的手看起来有点小,低头一看,池闲还在给他挡着笔的手也有点小,不似成年男性的手。   再一看自己,身上竟然穿着初中时的制服。   这是……怎么回事?   姜霁北愣住,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一支笔。   笔下铺着一张全是黑色划痕的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八角楼”三个字。   “我这是在干什么?”姜霁北喃喃自语。   他有些搞不清现在的情况了。   “你怎么了?”池闲担忧地看着他,“我们在请笔仙啊,这是你第一次尝试自己一个人请笔仙。”   说着,他轻轻推回姜霁北悬在白纸边缘的手:“请笔仙是不能让笔离开纸内的。”   姜霁北说不出话来。   难道,笔仙把他带回了过去,让他亲自去看池闲到底去了哪里?   这怎么可能……   “那……”姜霁北艰难地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成功了!”池闲笑着指向白纸上的三个字,“刚才你问笔仙有什么探险的好地方,它回答你了。”   姜霁北看了看池闲的脸,又看了看白纸上的字,沉默了一会儿。   在他的记忆中,八角楼坐落于当时自己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据说是近百年前的古建筑,属于保护文物。   假山上的树木茂盛得出奇,那座八角楼叠在十几米高的假山顶上,常年隐藏在层叠的树荫中,静谧得诡异,看起来十分神秘。   十五岁那年的某个午后,他和池闲的确一起去了八角楼探险。   两个少年喜欢冒险,他们顺着隐藏在假山里的石阶往上走,假山内部长满了野生绿植,把阳光阻隔在外。   爬上弥漫着土腥味的假山,到达八角楼的大门前,他们停住脚步,观察了一下环境。   这座建筑一共两层,屋体外环绕着围廊和栏杆,一楼的大门没锁,站在门外往里望,一切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风,也没有光。   “我们进去?”姜霁北提议。   “走。”池闲毫不犹豫地点头。   两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屋,发现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再往里走,他们突然发现,里屋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诡异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竟然穿着一件几十年前的人穿的长衫。   两个少年吓了一跳。   “阿霁,快跑!”池闲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他这么一叫,姜霁北想也没想,肢体快过思维,转身就跑。   逃跑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红木书桌的桌角,把桌上的墨给弄洒了。   身后传来池闲被抓住的动静,姜霁北冲下假山,一路狂奔回家,向母亲求助。   “那座八角楼现在好像住着一个艺术家。”母亲安慰他,“到别人家捣乱,被抓住了,自然是要被教训一番的。”   她带着姜霁北走回公园:“不要随意进别人家里,知道吗?我们去和那位先生道歉吧。”   “可那里不是保护文物吗?为什么会有人住在那呢?”姜霁北惊魂未定。   母亲想了一会儿:“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是小孩,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们,最多训斥两句,就会放阿闲走了。”   可这一次,和母亲一起回到八角楼里,姜霁北却发现,建筑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桌上洒出的黑墨,证明他和池闲曾经来过。   母亲也觉得奇怪。   她联系池闲的父母,得到的答复却很敷衍:“我们还在做工,男孩子嘛,玩一会儿就回家了,现在应该在家吧,没事没事。”   姜霁北忐忑地和母亲回了家,辗转反侧了一夜。   好在,第二天去学校,池闲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没事,就是被教训了一下。”池闲笑着,说出和母亲一样的安慰话语。   见池闲没有责怪自己丢下他一个人逃跑,姜霁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涌上满满的愧疚:“对不起,阿闲,以后我们再也不去八角楼打扰人家了。”   “好。”少年池闲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八角楼。   后来八角楼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救援队赶到那里搜救一夜后,宣布坍塌建筑下没有任何人被掩埋。   “你不想去吗?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笔仙。”池闲伸出手,在姜霁北面前晃了晃。   少年正处于变声期,他的声音忽亮忽沉,一下把姜霁北的思绪打断。   从回忆中惊醒,姜霁北抬起眼睛,看向池闲。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也许是笔仙真的带他回到了过去,也许是幻觉。   但活动四肢时鲜活的触感让姜霁北觉得,自己多半真的回到了过去。   既然回到了过去,那就去面对过去。   这一次,姜霁北决定,要好好地和八角楼里的艺术家打声招呼。   就算艺术家脾气很差,两个人一起被赶出去,一起挨训,老实道歉,也算对得起池闲。   他绝对不会再扔下池闲一个人,自己逃跑了。   “那我们……走?”想到这里,姜霁北抬眸看向池闲,试探着问。   “好。”池闲说走就走,话音未落,他半个人都已经探出了大门。   叠着八角楼的假山位于公园深处,平时很少有人往上走。   他们来到公园深处,绕过假山,找到了进假山内部的路。里面和记忆中一样,被假山上茂密的植物遮挡,只有几缕光从石缝和入口处漏进来,勉强映着脚下的路。   池闲在前面开道:“小心脚下。”   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使得跟在身后的姜霁北也跟着停了下来:“嗯?”   池闲转过身,冲姜霁北伸出手:“路不好走,我拉你。”   姜霁北顿了顿,把手搁进了他的手心里。   池闲随即握紧姜霁北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牵着手,沉默地登上石阶。   石阶上撒着落叶,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从假山内部走了出来,充足的光线让两人眼前蓦地一亮。   两人顺着余下的石阶往上走,终于来到了八角楼前。   一楼大门果然如姜霁北记忆中一样,幽幽地朝他们敞开,仿佛在等候着两个少年的来访。   “走吧。”池闲转头看他,提议道。   “……好。”   踏进屋子里,姜霁北感到一阵违和感,发现这里和记忆中大不一样。   记忆中,这里窗户紧闭,光线暗淡,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一次,屋中的木梁上竟然高高地悬挂着三个大灯笼,灯笼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像太阳一般,把大厅照得亮堂堂的。   一张方方正正的红木书桌摆在窗边,池闲左右看了看,好奇地凑上前去:“这里有一幅画!”   姜霁北走到池闲身边,往木桌上看去。   木桌上摆着一砚松墨,散发着墨水独有的炭味。一支毛笔被架在砚台一端,笔尖泛着水光,看样子刚被搁下不久。   桌上铺着一卷尚未被剪裁的宣纸,两枚长条形的镇纸一左一右地按住宣纸,一幅没有完成的画呈现其间。   画上的梅花色调鲜艳,宣纸一衬,梅树有如雪中烈火。   “画得真好。”姜霁北看了一眼,对池闲说,“我知道有个艺术家住在这里,我们随便进了别人的屋子,得先去打一个招呼。”   “难怪我看这幅画刚画到一半的样子,这里还住着人呢?”池闲面色讶异,不过还是同意了,“好。”   里屋不如大厅一般亮堂,姜霁北绕过红木书桌,和池闲一起往里走。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大厅的木梁上,三个灯笼无风而动。   灯笼橙色的光渐渐变为惨白,布包的外层也变为了宣纸,砚台里研好的松墨突然变干,与此同时,墨色的奠字出现在灯笼上。   宣纸外层吸不了那么多墨水,黑色的墨滴从灯笼里滴下。   有一个灯笼正悬在红木书桌上,墨滴滴下来,“啪”的一下,在桌上溅起一阵尘土。   姜霁北与池闲刚才围观过的书桌上,竟然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几个指印从墨滴溅起的小土坑里出现,它们带着灰尘摸索上梅花,画中的梅花被指印覆上,瞬间像是被捏碎一般,缩成红点。   宣纸中溢出红墨,沿着桌脚往下淌,像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血河。   此时,姜霁北和池闲已经走到了里屋。   里屋里没有亮灯,他们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高瘦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   虽然窗外林荫繁茂,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面朝窗外,像是在欣赏着风景。   见主人在家,池闲停下脚步,没有贸然往前。   姜霁北也停下来,静静地观察着这位艺术家。   他不是没见过这种艺术家,这类人的周身像是自带一方宇宙,整个人看起来与尘世格格不入,但如果深入去交流,就可以领略到他们眼里丰富而精彩的风景。   但这位艺术家未免也太艺术了,他看向窗外,可一扇窗都没有打开。   窗还是由纸糊的,不开窗,什么都看不到。   怪是怪了点,但招呼还是要打的。   姜霁北用自己那尚未脱离稚气的脸摆出商务气息浓厚的笑容:“先生,我和朋友想来参观古建筑,请问——”   听到动静,长衫人像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一般,转过头来。   “咔嚓——咔嚓——”   随着酸涩的摩擦声,姜霁北看清了长衫人的面目。   即使身在电影行业,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   长衫人没有面,也没有目。   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两簇锋毛奓开的毛笔头卡在眼窝里,像是会自行运笔一样疯狂地旋转着。   长衫人的眼眶之下,鼻头和嘴巴异常干瘪,脸部的皮肤稀稀拉拉地褪到颈脖间,肌肉也完全萎缩,紧紧地粘在头骨上。   那一眼看上去乌黑靓丽的头发,竟然是两片染了黑墨的纸!   姜霁北突然意识到了“咔嚓”声的由来。   长衫人转头的时候,脖子从根部裂开,借着微弱的日光,姜霁北清晰地看见,他脖子残存的皮肤之下,有十来支毛笔杆横七竖八地支撑着,摩擦出令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除了竹木摩擦的声音,姜霁北还听到了纸张抖动的声音。   长衫人的衣服随着身形一摆,发出“哗啦”一声,竟然是宣纸做的!   纸衫的袖口之下,那瘦长的人原本耷拉着的双手,被宣纸一层一层地包了起来。   他的手背似乎刚被浸湿过,湿答答的宣纸因他的动作而被拉扯破碎,露出他被裹着的指骨。   指骨大小交错,每一处关节都无法吻合,有的地方应有指骨,却被毛笔的断杆所填补。   只一眼,姜霁北就感到了极端的不协调。   就像是拆了很多人手骨中的一截,硬生生地拼出了两只手来。   见此情景,池闲后退一步。   和记忆中一样,他转过头,一双蔚蓝色的眸望向姜霁北,冲他大喊。   “阿霁,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天,作者想起了自己闯入阴森八角楼后被穿长衫的主人逮住的恐惧。 第82章 消失的故友(4)   姜霁北倒抽一口冷气。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求生的本能比他的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听到池闲的喊声,他下意识地转过身, 迈开双腿往外冲去。   刚跑两步, 姜霁北就感到自己保持不住平衡,走过假山阶梯的时候因为动作轻松而没有觉察,现在他才发现,从成年人变成发育中的少年, 身高和体重随之变化, 他所熟悉的运动习惯反而阻碍了少年身体的发挥。   姜霁北踉踉跄跄, 刚跑到红木书桌旁,忽然脚下一滑, 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忍着痛低头一看,发现满地都是鲜血!   看到一地鲜血, 姜霁北心里一惊, 感觉自己要交待在这里了。   不, 不对。   他定睛一看, 发现原来是桌上淌下的红墨水, 在幽暗的光线下猛地一看, 如同可怖的鲜血。   记忆里的自己确实在这里撞了一下桌子,撞倒了墨水,但现在的他满心困惑——他还没撞呢!   姜霁北撑着地面, 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在好好的同学聚会上,看到了沉寂在自己记忆中的池闲, 可当他试图寻找对方的时候,却连他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一分。   接着他对笔仙出气,笔仙竟然真的把他送回过去, 还让他变回了少年。   等他刚接受这个事实,准备弥补少年时期的遗憾时,迎接他的却是可怕的乱力怪神。   和回忆里的美好时光完全不一样了,这笔仙不安好心!   这一跤摔得不轻,姜霁北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伸手攀住桌边。   他感觉手下按住了什么东西,来不及卸力,就听到“咔嚓”一声。   手上传来了揉搓软纸的触感,原来是他不慎把桌上的宣纸扯破了。   眼前的情形将姜霁北镇在原地。   只见更多的红墨水一股一股地顺着宣纸被撕碎的地方涌了出来,就像一具正在流血的尸体。   下一秒,那些红墨水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顺着姜霁北的手飞快地往上爬!   姜霁北退了几步,猛地一甩手,将墨水从自己胳膊上甩下来。   他看向门口,发现原先敞开的大门已经死死闭合。   再环顾四周,整个大厅都变了样。   三个白灯笼破败地挂在朽梁上,周围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蛛网。红木书桌上的墨水冲开了厚厚的一层灰,桌椅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呆滞了半晌,姜霁北听到里屋中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池闲竟然没有出来,还和里面的怪人打起来了?   或者是被抓住了——就像记忆中池闲被人抓住一样。   姜霁北事先不知道自己会回到这个时空,但逃离还是回去,两个选择比回忆里更加清晰地摆在他的眼前。   第一轮池闲替他选了,转头告诉他只是一番训斥,但没有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知那时的池闲究竟面对了什么。   这一次,第二轮的选择却添上了生与死的筹码。   面对诡异的非人生物,就算安慰自己只是毛笔成了精,也不能消除清晰地目睹一切的恐惧,更何况非人生物的手上,不协调地粘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指骨。   如果再一次逃跑的话,不就和之前一样了吗?   甚至会更糟。   姜霁北冲了回去。   里屋中扬着一股不自然的风,宣纸随之漫天飞舞。   池闲正在跟长衫人缠斗,长衫人的行动略微迟缓,池闲绕到它的身后,一只手钳制住它,一只手伸进它的脖子里,把毛笔一支一支地往外拔。   妖风带着宣纸向池闲扑去,短短一瞬,他的身上就盖满了大小不一的宣纸,看起来就像要被吞噬了一样。   池闲不得已松开了拔毛笔的手,拨开覆盖在眼前的越来越厚的宣纸。   一拨开宣纸,他就发现已经逃离的姜霁北竟然折了回来。   池闲面露愠怒,梗着脖子冲姜霁北喊:“你怎么又回来了?!”   宣纸越来越多,长衫人全身“咔嚓咔嚓”地响,抓住池闲拨宣纸的空当,将一支毛笔从它的肋骨中射出。   笔杆瞬间刺向了池闲的喉咙,可少年因为向朋友喊话,伸直了颈脖,毛笔只堪堪从他的下颌处划过。   池闲的下巴顿时血流如注。   情况危急,姜霁北左顾右盼,视线落到了屋中最亮的四抹槛窗上。   窗外有长廊,这座建筑已经腐朽不堪,只要撞开槛窗,他们就可以逃脱!   姜霁北顶着漫天宣纸,冲到窗边,侧过身,用力撞向紧闭的窗户。   一下、两下、三下……   在姜霁北的不懈努力下,窗户的木枢“咔”的一下松脱,窗子终于被他撞开了。   “阿闲!”他转头看池闲,冲他大喊,“快跳窗!”   池闲还在跟长衫人打斗,十五岁少年的力气不敌一个怪物,听到姜霁北的叫喊,他想朝窗户冲过来,却被长衫人识破了意图,一把拽住衣领,狠狠往墙上砸去!   “哐”一声巨响,池闲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了窗边的墙壁上。   心中的怒火战胜了恐惧,姜霁北操起屋内的折凳,用尽全力朝长衫人的脑袋呼去。   长衫人的脑袋意料之外地脆弱,也许是之前衔接身体与头骨之间的毛笔被池闲抽去了不少,它的头颅直接从脖子上飞了出去,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妖风止息,长衫人轰然倒下,毛笔与宣纸散了一地,露出夹在其中的碎骨。   姜霁北惊魂未定地扭头去看池闲,却发现他双眼紧闭,靠在墙壁上一声不吭。   “阿闲!”姜霁北冲上前去,双手扫开覆盖在池闲身上的宣纸,却发现池闲的胸前深深地插着几根笔杆!   因为长衫人的撞击,有几根肋骨甚至被笔杆撬了起来。   墙壁因为撞击而出现了裂痕,裂痕越来越多,向木梁延伸而去。   此时,纷纷扬扬的尘土突然从头顶往下掉。   姜霁北抬头一看,发现墙壁和瓦梁骤然间裂开无数条巨大的缝隙!   楼要塌了!   “阿闲,快出去——”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池闲往窗外拖。   可话音未落,八角楼骤然倒塌,将他们掩埋在了下面。   *   姜霁北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担忧的面孔。   姜霁北感觉脑子混混沌沌,不由自主地对比起自己变年少前的“现在”的母亲和当下眼前的“以前”的母亲,觉得岁月没有带走她的一丝美丽。   见他醒来,母亲露出欣喜的表情:“宝宝,你醒了?”   姜霁北茫然地盯了母亲一会儿,艰难地转过脑袋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   自己怎么在这里?刚才不还在八角楼里吗?   对了,池闲!   “妈,刚才八角楼塌了!”姜霁北猛地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往床下跳,“阿闲呢?阿闲在哪?”   面对母亲,他总会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为什么要去八角楼?”母亲把姜霁北拦住,提到八角楼,她的表情罕见地严厉起来,“那古建筑本来就年久失修,随时可能倒塌,‘请勿靠近’的提示到处都是,你们为什么不看?”   还有到处都是的“请勿靠近”的提示?   姜霁北回想了一下,发现母亲的说法不但和自己回忆中的有不同,甚至和现在的他的亲身经历也不同了。   不管是回忆里还是刚才,他都不曾在公园里见过什么提示。   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了。   “妈,我看到阿闲伤得很重!”姜霁北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话说满,“八角楼里是不是有怪物啊?”   “什么怪物?”母亲莫名其妙,“小闲没有受伤,你被掉下来的瓦片砸晕了,还是他把你背下假山的。”   姜霁北一愣。   “医生说没事啊,之后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母亲喃喃了一会儿,捋了捋他的头发,温柔地问,“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你和小闲去八角楼边上玩,瓦片掉下来把你砸晕了,小闲把你带下假山后,八角楼就全塌了……记得吗?”   完全不记得。   倒不如说姜霁北的经历完全没有和这对应上:“这样吗?谁说的啊?”   “是小闲说的,他没有受伤哦,你不要太担心。”母亲的表情变得担忧又绝望,姜霁北觉得她简直把“完了我儿子怎么傻了失忆了”写在了脸上。   “啊,是这样啊,我想起来了!”姜霁北急忙附和,顺势躺下,“我有点困,我先睡一会儿。”   “你好好休息哦!”母亲帮他盖好被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母亲离开后,姜霁北立马跳下床,来到阳台。   从他的阳台的方位,正好可以远远地望到八角楼。   然而,等姜霁北站到阳台上,他便惊讶地发现,窗外的昼夜正在迅速更迭,坍塌的八角楼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建!   不但莫名回到了少年时期,这里的时空还大有问题!   眼前飞速变化的景象狠狠地冲击着姜霁北的认知,他不由得倒退两步,后背“哐”地撞到了门框上。   背上传来的清晰痛意在告诉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须臾的工夫,假山上的八角楼就已经完全翻新了。   窗外已是清晨。   笃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宝宝,起床了吗?”母亲温柔的声音透过门传过来,“早餐已经做好了哦,要去上学啦。”   她语气平常地问候着,仿佛八角楼坍塌之事已经过去许久。   姜霁北觉得大脑一片混沌。   他迄今为止的一生里学到的知识完全无法解释这是什么状况。   他打开房门,恍恍惚惚地洗漱,又恍恍惚惚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早餐是两个煎蛋、两片烤面包,还有一杯冰的焦糖玛奇朵。   这是姜霁北开始上学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唯一学会的一套餐点,她每天都给姜霁北准备这套早餐,最后保姆都看不下去,准备给小少爷做点别的。   但这样吃早餐已经成了姜霁北的习惯。   快吃完的时候,他听到外面传来门铃声。   母亲起身开门:“小闲来啦?”   姜霁北先一步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开。”   打开门,身穿校服的池闲站在门口,肩上还背着双肩书包。   姜霁北的家离学校不远,记忆之中,池闲通常坐公交来到他家附近,找他一起上学。   池闲果然来了。   看到姜霁北,池闲自然地笑了笑:“早,吃完早点了吗?”   姜霁北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池闲的胸口。   他记得很清楚,刚才——不,是在莫名更替、无法计数的昼夜之前,在八角楼里跟长衫人打斗时,池闲的胸口被笔杆扎穿,连肋骨都被挑出了几根。   现在,这里看起来毫发无损。   如果姜霁北真是一个初中少年,糊弄糊弄也许还能翻篇。   但内里心智是成年人的他对那样的伤势有着清晰的认知——被废墟掩埋,那样的伤来不及救治,是必然会死的。   姜霁北掩上房门,盯着池闲的眼睛,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你的伤呢?那个八角楼塌了之后我们是怎么出来的?还有那个怪物呢?”   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飞快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池闲歪了歪头,表情似是不解。   他什么也不答,只是微笑着说:“阿霁,你记错了。”   走在上学路上,姜霁北想起在八角楼发生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咔嚓咔嚓”的声音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记错了?   “阿闲,我绝对没有记错。”他盯着池闲的侧脸,观察他的反应,“太真实了,我们还跟那个怪人打了起来,然后我去撞窗子,最后楼塌了……怎么可能记错呢?”   在姜霁北强调自己没有记错的时候,池闲颇有耐心地听着。   “好好好。”他一边顾着路,一边不时伸手拉一下姜霁北的胳膊,“看路,有车。”   摆明了就是敷衍。   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绿灯时,趁着池闲不注意,姜霁北忽然凑近他,伸手扯开他的衣领,眼神往里探。   “怎么了?”池闲被姜霁北的举动弄得趔趄几步,却不忘伸手扶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   池闲胸口的皮肤光滑平坦,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   姜霁北悻悻地松开手,一抬头,发现旁边几个姐姐向他们投来莫名兴奋的目光。   他瞬间理解那些目光的含义,极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池闲伸手理了理被姜霁北扯乱的衣领,也没责问他,只道:“绿灯了,我们走吧。”   准备走到学校的时候,他们路过了卖二手书的旧书摊。   旧书摊边停靠着一辆破三轮车,那是摊主的交通运输工具。   干瘪得像人参精的摊主老头坐在摊子后面的一个小板凳上,拿一本书当扇子摇着。   看见他们两人路过,老头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去上学啊?”   老头穿得很邋遢,通常上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带破洞的白色老头背心,下身着一条长到膝盖的短裤,再踩一双橡胶底的旧鞋。   天气凉爽的时候,他会在背心外面加一件洗到褪色的衬衫。   姜霁北和池闲在书摊前停下脚步。   姜霁北没说话,反而是池闲笑道:“是啊。”   老头坐在树荫下,用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你们在我这里买了这么多书,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姜霁北想起来,以前老头问过他们一样的问题。   当时的他不谙世事,憨憨地直接告诉了对方真实信息,没想到放学的时候竟然在校门口碰到了蹬在破旧小三轮上的老头。   看见姜霁北一个人从校门口走出来,老头冲他打招呼:“小霁,你上我车来,我送你回家!”   姜霁北觉得莫名其妙,当场拒绝了他。   没想到,老头竟然踩着嘎吱嘎吱的小破三轮,一路跟在他身后,硬是跟到了他家小区门口。   第二天,第三天……姜霁北总能在上学路上和放学路上碰到骑着小破三轮等着自己的老头。   他一开始不当回事儿,可被老头的浊眼珠子望久了,他的内心开始犯怵。   于是姜霁北向池闲求助。   两人作为最好的朋友,姜霁北非常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依赖池闲。   池闲勇敢聪明,还冷静可靠,姜霁北遇到任何自己拿不准的事,他总会选择先向池闲倾诉——不过,那是在他沉迷于请笔仙之前的事了。   “你说得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当时,面对姜霁北的求助,池闲一脸无奈,“我觉得他很有问题,你也太相信别人了。”   姜霁北听从池闲的建议,忐忑不安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父母被吓得亲自接送了他一段时间,直到怪老头不再出现在学校边。   后来打听到那老头去了别的城市收书,父母才同意让姜霁北自己上下学。   回想起这一段极不愉快的回忆,面对着这个老头,姜霁北极不客气地说道:“不知道。”   还能不知道的,池闲好笑地看了姜霁北一眼。   老头被这明显拒绝的话语一敲,居然还不肯放弃,嬉皮笑脸道:“我送你们上学啊?走路多辛苦。”   “不了。”姜霁北干巴巴地回答,拉着池闲飞快地远离了老变态。   初中的教室与记忆中的一般明亮,但教学内容对姜霁北来说实在无聊。   姜霁北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日子这么一天天过,这离池闲杳无音讯的日子还远,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看他没什么恶意。”课间,见姜霁北坐在座位上,一脸无聊又犯困的样子,池闲跑去搭话。   姜霁北想也不想,知道池闲指的是书摊老头:“恶意大了去了,你不是觉得他有问题吗?”   “我?不觉得。”池闲语气轻快,毫不在意的样子,“有人捎一程挺好的。”   池闲不觉得书摊老头有问题的世界,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但如果此时把记忆里旧书老头对他做的事说出来,又不成依据,因为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姜霁北陷入深思的时候,池闲忽然俯下身,把自己的眼睛放在与他的眼睛齐平的位置。   凑得有点近,姜霁北心头蓦地一跳。   池闲的眼睛清澈如水,在这双蓝眼睛的注视下,姜霁北思绪乱飘。   连最普通的游玩邀请,都让他品出了一点旖旎的味道。   “不说这些了,放学后我们厂里的伙伴约好一起去烂尾楼捡宝贝,你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有没有发现这一场里,少年霁哥和少年阿闲的性格有点儿互换了hhh 第83章 消失的故友(5)   见姜霁北不说话, 池闲又补充一句:“想不想去看烂尾楼里的红布下面有什么?”   两人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无比专注。   从那双蔚蓝色眸中,姜霁北看到了自己的小小的倒影。   看着池闲近在咫尺的纤长睫毛, 他心不在焉地思考厂里的伙伴都有谁:“和谁一起?”   池闲丝毫没有觉察到姜霁北的走神, 他偏着头想了想,报出几个人名:“你认识的人有聂明和小结巴。”   哦,聂明。   提到聂明,姜霁北下意识的反应还是酒会上见到的黑瘦男人。   把时间拉回初中, 聂明也是糖厂子弟, 又恰好和他们两个同班, 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至于其他人,虽然不在一个学校, 但因为池闲的关系,姜霁北都见过。   姜霁北对小结巴还是有印象的, 记忆中的小结巴胆小, 话都讲不利索, 像鼠儿一样, 受了点惊吓就浑身发僵, 断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烂尾楼玩的可能。   姜霁北挑挑眉, 记忆和现在的情况又对不上了:“小结巴一个女孩子,胆子这么小,怎么会去?”   “她哪儿胆小了, 一起去玩还是她提的。”池闲笑道。   记忆中的糖厂烂尾楼探险,是一场自己吓自己的故事。   烂尾楼楼黑漆漆的, 地面零星地撒着垃圾和烟头,外墙边长满了杂草,气氛让人感到阴森和不详。   十几岁的少年好奇又贪玩, 他们跑到烂尾楼深处,看到了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像是杂物的东西。   一块陈旧肮脏的红布蒙在其上,一直拖垂到地上,像一扇神秘的门。   糖厂里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就开始到处编故事,他们说红布下面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门,进到那个世界,就能捡到意想不到的宝物。   烂尾楼气息阴森,恐怖传闻令人犯怵,但也是展现个人勇气的好去处。   姜霁北一行人打赌,说谁敢掀开红布,大家就叫他一声“爸爸”。   结果想当爹的人没那么多,糖厂的少年们,包括小结巴也临阵退缩,红布前最后只站了姜霁北、池闲和聂明三人。   不服输的心劲让少年姜霁北带着两人上了楼,他壮着胆子掀开红布。   不料红布掀开后,里面的缝隙里竟然有两个像是人形的生物!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四只反射着红光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姜霁北心里本来就犯怵,两张脸四只红眼珠猛地映入眼中,他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倒退几步,把缩在自己身后的聂明给撞倒了。   聂明也哇哇乱叫起来:“啊啊啊啊!鬼啊!”   没想到,鬼开口说话了:“小孩子不要来这里玩!”   原来是活人!   “对不起对不起。”唯一保持理智的池闲开口道歉。   他一手握住姜霁北的手腕,一手拽住聂明的衣领,飞快地拖着他们离开了烂尾楼。   从烂尾楼出来后,他们知道是虚惊一场,立刻作鸟兽散。   聂明一回家就发了烧,请了三天的假。   隔了几天,他们才从大人口中得知,原来那天他们看到的是一对捡废品为生的流浪汉夫妻。这对夫妻住在烂尾楼里,用杂物搭了顶帐篷。   为此,聂明被嘲笑了很长一段时间。   快速地回忆完这段经历,姜霁北抬眸看向池闲:“这样啊,那我是一定要去的。”   被笔仙带回到十五岁,他发现和池闲有关的事情都可能与自己的记忆截然不同,事情变得离奇又诡异,连池闲也变得奇怪。   姜霁北猜测,莫名加速的时空会把他带到会发生关键事件的日子,而池闲的“消失”,正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那些一起经历的事情,他必须再亲身经历一遍。   只有这样,他才能搞清楚,池闲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见姜霁北答应,池闲笑着点点头,“大家约好放学后在烂尾楼门口见面。”   放学后,两人赶到烂尾楼门,已经有乌泱泱的六七个人在等着他们了。   大老远看见池闲和姜霁北,聂明举起胳膊摇了摇,冲他们道:“你们俩太慢了,我们还以为你们怂了。”   姜霁北讶异地看了人群一眼,他们和记忆中的临阵脱逃相去甚远。   池闲快速地融进群体中,见还站在几米开外的姜霁北,怂恿道:“你怕吗?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   “怎么可能。”姜霁北飞快地打断了他,“走。”   当年闹了笑话,如今他自然不会再被吓到。   “走!”少年们相互推攘着走进了烂尾楼。   “哎先说好啊,谁提的主意,谁就打头阵啊。”聂明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赶紧的,天要黑了。”   人一多,少年人的胆子就壮起来,聂明例外。   “带手电筒呢,怕什么天黑?”   “哦——聂明害怕了——”   小结巴走在前头,随着众人的起哄,好笑地看了聂明一眼。   姜霁北和池闲一前一后地走着,聂明缩在他们中间慢慢挪动,硬是把他俩耽误到了人群的后方。   刚走进烂尾楼一楼,一股阴寒的冷风就袭上了他们的身体,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陈腐味。   烂尾楼没有电,又是傍晚,楼里还没装窗户的房间里已是光线昏暗。   房间的走廊被墙一隔,几乎看不见光。   池闲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啪”的一声,一道白色光柱打在了地上。   黑影飞快地从他们面前蹿过。   “那是什么!”聂明捏着嗓子,一声尖叫捂在喉咙里,“老鼠?”   “对。”池闲左右环顾,“小心脚下,可能会有碎玻璃或者针头,千万别踩到。”   说完,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了姜霁北的手腕。   热源从皮肤导入,姜霁北怔了下,抬眼看池闲。   “走吧。”池闲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   姜霁北没有挣脱,任由池闲握着自己的手腕向前走。   聂明非要往他们中间挤,他一边挤,一边小声嘀咕:“池闲就喜欢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又是笔仙又是探险的,兄弟真是拿命陪你玩……”   “那真是谢谢你了。”池闲头都没回。   “你能保护我吗?别光保护阿霁一个人,他又不怕。”   “不能。”池闲拒绝,“怕的话叫声爸爸,我会保护你。”   “啧!”聂明佯装生气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姜霁北笑出了声。   空荡荡的烂尾楼里回响着奇怪的风声和少年们纷杂的脚步声。   走到约三层楼的时候,姜霁北心下忽然一惊。   他伸手扯住聂明与池闲,硬生生地止住他们的脚步。   池闲被他扯住,不解地扭过头,就看到姜霁北把虚握着的手贴近耳廓,示意他听楼上的动静。   池闲摇摇头,意思是楼上没有什么动静。   问题就在于没有动静。   率先上楼的小结巴一群人的脚步声竟然完全消失了!   “他们走到五楼了?”聂明虽然害怕,但他提出来的想法非常实在,“不会要躲在角落吓我们吧?我可禁不起。”   “也许是临阵脱逃,跑到另一边的楼梯那里下楼了。”池闲耸了耸肩,“越走越黑,他们可能害怕了。”   “然后把我们留在这里,明天又来嘲笑我们——‘我们早就下楼了,找不到我们是不是很害怕,哈哈哈哈哈’。”聂明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厂房子弟的。   池闲点头赞同:“太对了,他们就这样。”   姜霁北和糖厂的孩子虽然有交集,但不至于像池闲与聂明那般熟悉,听他俩毫不留情地抨击伙伴,他默默在旁边看戏。   “那我们……”聂明往后挪,全身的肌肉都在向世人展示什么叫退缩。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叫喊声在空荡的楼层间回响,声音格外地响亮。   “喂!你们三个怎么还不上来,该不会跑了吧?”   饶是姜霁北,也被这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   聂明吓得当场趴下,直到大脑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小结巴叫我们呢,吓我一跳……”   “来了,”池闲把手电筒往楼上晃了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们猫着准备吓人是吧?”   小结巴的声音从五楼传来:“你们真不好玩,我们先去红布那儿了!”   楼上嘈杂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三人舒了一口气,加快了上楼的速度。   很快,那堆蒙着红布的杂物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本应该在红布前等待他们的小结巴等人,此时却无影无踪。   空气静谧得可怕,他们站在漆黑的楼道间,不敢乱动。   池闲扬起手电,光柱打在红布上,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在空气中缓缓飞舞。   “又在猫我们?”聂明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安。   知道红布底下有一顶帐篷,姜霁北猜测他们躲在了里面:“我去看看。”   他挣开池闲的手,走到那块红布前。   池闲立刻拿着手电筒跟上。   “喂,你真去啊?”身后的聂明更加害怕了。   姜霁北的指尖已经触到了红布。   他之前还不确定那对流浪汉夫妇是否在家,但现在他可以肯定,小结巴等人可以躲在帐篷里,说明流浪汉夫妇不在家。   姜霁北顿了顿,揪住红布的一角,往旁边一掀。   红布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灰尘被抖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味。   预想的帐篷并没有出现在姜霁北的眼前。   池闲配合地转过手电筒的光,聂明倒吸一口冷气,姜霁北捏住红布,对眼前出现的场景感到不可思议。   本应是帐篷的空间里,一种奇怪的物质悬浮在空气中。   它不断地扭曲变形,占据着红布里的每一处缝隙。   那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又像是一团不断流动的粘稠物。   手电的光照在上面,粘稠物的表面瞬间出现类似镜面的结构,光没有穿透进去分毫,像是全部被射回室内,又像是被吞没了一般,硬生生地断在粘稠物的边缘。   “啪嗒”一声,一个金属制的圆筒状物体掉在了姜霁北的脚边。   圆筒状物体一明一灭地闪烁着,他扯着红布的手一抖,黑雾跟着波动了一下。   那是小结巴一行人的手电筒!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地板的声音,姜霁北回头去看,聂明张着嘴巴,坐倒在地,只有不断挪动的屁股证明了他的大脑还在运行。   这比见了鬼还恐怖!   聂明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我我我,我发誓,刚才红布底下绝对没有光!”   姜霁北也清晰地记得,刚才在观察这堆“杂物”的时候,红布底下没有透出一点闪烁的光。   不祥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忍不住要去验证。   “哗”的一下,姜霁北把红布重新盖好,等了几秒后,他又猛地把布揭开——   红布后的手电筒竟然消失不见了!   姜霁北松开手,俯下身,看着眼前翻滚的黑雾,一咬牙,准备伸手进去捞手电筒。   池闲抢先一步:“你先别动,我来试试。”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阻止,池闲就把手伸进了里面。   “阿闲!”姜霁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池闲就把手抽了出来。   他把手臂摆在姜霁北面前晃了晃:“没事,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确认了池闲手臂完好,姜霁北一口气还没舒,连忙问道:“手电筒?”   “没有摸到,里面是空的。”池闲摇摇头。   聂明好不容易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这这……红布底下真的通往另一个世界?居然不是骗人的?”   下一个瞬间,他反应过来:“小结巴他们不会在里面吧!”   如果这红布真的能大变活人,那小结巴他们要怎么出来呢?   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了一眼,观察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我去找他们!”池闲把手电筒塞进聂明手中,拉开红布站进黑雾里,又迅速合上红布,“记得把我变回来!”   蔚蓝色的眼睛被布帘遮住,池闲的声音顿时被阻断。   再度拉开红布时,姜霁北发现,池闲也消失在了黑雾中。   他颤抖着双手,合上布帘,心中默数了几个数后打开。   真的如变魔术一般,池闲完好无损地出现,手上还拿着小结巴等人的手电筒。   “找到他们了吗?”姜霁北死死捏住布帘。   池闲来不及解释:“里面的空间很奇怪,但我听到他们的哭声——再来一次!”   红布被合上打开,又再一次被合上打开。   池闲没有出现,但地面上传来一股流水声。   姜霁北不安地看向脚下。   地板上,血浆从扭动的黑雾中缓缓流出,带着白色和红色的颗粒。   就好像是人被丢进碎木机中,反复搅拌而成的红肉浆。   下一秒,涌入他耳腔的,是聂明极度惊恐的吼叫声:“啊啊啊啊!鬼啊!”   聂明扑腾着不能自理的四肢,扑向姜霁北。   姜霁北拉住他,面朝他来时的方向,迅速后退。   手电的光照向前方,光束之中,四只浑浊又鼓胀的眼睛发着红光,死死地盯着姜霁北。   和记忆中一样的,是一男一女两张惨白的脸孔。   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们如同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的脖子!   这明显不是人!   刚才一直在关注着红布里面的怪异,竟然没有发现这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跑!跑——”聂明拿着手电筒乱照,企图爬起来。   “站起来跑!”姜霁北眼疾手快地把聂明拽了起来。   脖子缠在一起的夫妻手脚并用,缓缓地朝他们爬过来。   这时候,姜霁北才发现,这对夫妻竟然共用一个身体!   匍匐的身子匹配上两根蛇般拧在一起的脖子,像极了一只双头王八。 第84章 消失的故友(6)   “连体人?!”聂明惊道。   连体夫妻用四只眼睛盯着姜霁北和聂明, 同时张开嘴,露出四排锋利的黄牙。   尖锐的男声和低沉的女声同时在空旷的烂尾楼里响起:“你妈没有告诉你们,不要随便闯进别人家吗?”   不要随便闯进别人家吗吗吗吗吗——   恐怖的回音响彻整栋空旷的烂尾楼。   “别人的家”, 姜霁北提取关键词。   那如魔术道具般的红布底下的空间, 就是他们的家吗?   女人扭了扭自己的头颅,脖子将男人缠得更紧了些。   她阴恻恻地发出狞笑:“既然那么喜欢别人家,那你们就一起进去——”   男人也配合地冷笑:“全都一起!”   他们如螃蟹一般匍匐在地上,舞动着四肢向姜霁北和聂明逼来。   “跑!”姜霁北推了聂明一把。   求生的本能压过恐惧, 聂明迈开腿, 趔趔趄趄地和姜霁北往走廊更深处狂奔。   地面上散乱零碎的建筑垃圾差点将人绊倒, 姜霁北边跑边喊:“下楼!下楼!”   聂明拿着手电筒一路乱照,突然停下脚步, 声音惊恐:“楼、楼梯消失了!”   姜霁北顺着手电筒的光柱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也跟着停了下来。   原本应该是楼梯的地方此刻竟然凭空消失了!   如果他们没带手电筒, 而是直接凭借记忆在黑暗中摸索下楼, 必然会坠下五楼!   看了一眼前面的岔路口, 姜霁北当机立断, 低声嘱咐:“分开跑!别出声!”   “电筒……”聂明白着脸点点头, “只有一个……”   “你拿着!”姜霁北推了他一把,自己毕竟是二十六岁的灵魂,而聂明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聂明咬咬牙, 拿着电筒朝左边那条路跑去。   姜霁北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前方有微弱的光亮,他没有犹豫, 一直朝着光源处前进。   原来路的尽头是一个窗口,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片乌压压的云密不透风地压在夜空中, 惨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   寂静的烂尾楼里,只有连体夫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窗口旁边是一个拐角,姜霁北迅速闪身躲进去,紧紧靠着墙站着,粗粝的墙面隔着一层衣服摩擦着他的后背。   他感觉到,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红布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小结巴他们去哪了?   那摊血肉是池闲吗?莫非他已经……   姜霁北不敢细想,他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   咚咚、咚咚……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碎砖头落地的声音。   “哐当”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尤为清晰。   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   不好,一定是聂明!   几乎贴到耳畔的沉重呼吸骤然停止。   下一刻,连体夫妻如射出去的子弹一样,朝着声源处狂奔而去!   姜霁北冲到窗口前,扒着窗口往下望。   这里是五楼,楼下是一堆没有人收拾的建筑垃圾。   他心里当即有了想法,转身冲着空荡荡的回廊大喊:   “聂明,关手电!别出声!”   “喂!我在这里!你们过来啊——”   过来啊啊啊啊——   回声之后,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间,喘息声和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并逐渐朝着姜霁北的方向逼近!   姜霁北背朝着窗口站着,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拳头因为紧张而紧握。   借着暗淡的光线,他看到,两颗纠缠在一起的头颅出现在黑暗中,四只鼓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嘴角弯起僵硬的弧度。   它们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迅速朝他的方向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他面前了!   就在连体夫妻张开两张血盆大口,朝姜霁北扑来的那一瞬间,姜霁北咬紧牙关,猛地往旁边一跃!   他躲开了!   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连体夫妻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然而,出于惯性,它们已经收不住脚步了,整个身体径直冲向窗口!   即将跌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它们突然猛一扭头,两张惨白的面孔对上姜霁北。   对视的瞬间,姜霁北看到了它们怨毒的眼神。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伸出胳膊,用利爪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身体随即失去控制,猛地朝窗口扑去,跟着连体夫妻一起坠楼!   失重下坠的那一瞬间,姜霁北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滞了。   风声如夺命的号角在他的耳边呜呜作响,风声之下,身后传来一阵水流的声音,让他感到格外熟悉。   姜霁北记得,开开合合的红布下,池闲彻底消失的那一回,黑雾里涌出混有骨与内脏的肉泥时,他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姜霁北用尽全力,转头看向身后。   那一摊肉泥从窗口涌出,附着在墙面上快速移动,比他下坠的速度还快,一瞬间就到达了他的身边。   血肉骨挤成一团,以光速在姜霁北眼前重组成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池闲稳稳地接住了姜霁北,他抱住他的身体,迅速翻转了身体,让自己的身体垫在姜霁北身下!   下一刻,“轰”一声巨响传来。   他们狠狠砸到了地面上。   猛然坠地的冲击力让姜霁北的脑袋被震得发麻,头颅里像装了一个蜂巢一样嗡嗡作响。   在一片恍惚中,他看到池闲猛地睁大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   一根一指粗的钢筋从池闲的肩膀穿了出来,出来的半截钢筋已经被鲜血染红。   而姜霁北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完好无损。   阿闲——   姜霁北费力地睁着眼皮,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最终却还是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的时候,先映入姜霁北眼帘的,是池闲担忧的目光:“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烂尾楼一楼的门口,本该由聂明拿着的手电居然摆在自己身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处一盏路灯散发着惨白的幽光。   池闲蹲在他的面前,面色如常,且毫发无损。   “你没事吗?”姜霁北一把抓住池闲的胳膊,皱着眉头检查他的肩膀,“你的伤呢?”   “伤?什么伤?”池闲没有阻止他的行为,“我没有受伤呀。”   姜霁北扯开池闲的衣领,发现池闲的皮肤依然光滑,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他明明记得池闲被钢筋扎穿了肩膀!   姜霁北顿了顿,松开手,转而去盯池闲的眼睛:“聂明他们呢?小结巴他们呢?还有那对连体夫妻呢?”   “我让聂明他们回去了,我在这里等你醒来,再送你回家。”池闲耐心地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连体夫妻是什么?”   他眼神中的疑惑真实得让姜霁北开始怀疑自己。   “那红布呢?我刚才在红布下看到了一摊血肉。”姜霁北继续追问,“那摊血肉还——”   还组成了你。   “你记错了。”池闲依然笑得温温柔柔,语气笃定,“刚才掀红布的时候,里面有一条蛇爬了出来,你吓晕了过去。怎么了?是做了噩梦吗?”   姜霁北盯着池闲看了几秒,忽然拿起手电,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先去了他们和连体夫妻一起坠楼的地方,可那里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什么也没有。   姜霁北觉得头皮发麻。   他转过身,抓紧手电给自己找路,并顺着楼梯朝五楼冲去。   “阿霁,你小心!别跑那么快!”跟在身后的池闲大喊,“地上有碎玻璃和针头!小心——”   他的声音回荡在烂尾楼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无形巨兽。   姜霁北一路飞奔到五楼,凭借记忆找到了那堆杂物。   果然,那块陈旧的红布纹丝不动地挂在那里,像一片凝固的陈血。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随后,姜霁北缓慢地移动着脚步,走到了红布前。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拿着电筒,一手颤抖着,蓦地掀开了那块红布!   然而,红布下却空空如也。   姜霁北把红布放下,掀开,反复了三次,下面依然什么也没有。   池闲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在身后响起:“阿霁!”   姜霁北扔开红布,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手脚发冷。   池闲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回去吧。”半晌,姜霁北转过身,看向池闲。   “我送你。”池闲的脸在手电筒的照耀下苍白到近乎透明。   一路上,姜霁北一言不发,周身环绕着低气压。   池闲好几次想主动开口,却都找不到搭话的机会。   走到糖厂附近的一个路口,他们又碰到了那个书摊的人参精老头。   老头正沿着马路边缘,吃力地踩着他的小破三轮。   他的车上有一个小棚子,棚内是两个书架,那些旧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   看起来像是刚收摊,正准备回家的样子。   看见两个少年,老头停下踩着脚蹬的动作,把车停在路边,冲他们打招呼:“小霁小闲,回家了啊?”   姜霁北和池闲停下脚步。   “是,您也收摊了啊。”池闲有礼貌地回复。   “上我车啊,我送你们回去。”老头十分热情地招呼,“你们家在哪?”   池闲看了姜霁北一眼,想起他早上排斥的反应,开口拒绝,“不必了,我们——”   没想到,姜霁北却打断了他:“行,麻烦您了。”   姜霁北的确排斥这个老头。   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了,一切都跟他记忆中的截然相反。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说没有池闲这个人?   为什么池闲的的确确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   又为什么,他现在所经历的,跟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是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也许,根本就没有池闲这个人。   姜霁北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池闲。   池闲在撒谎,从他那里肯定问不出半句真话,   想要获得真相,并且知道池闲最终的去处,姜霁北必须找到这些事情跟池闲之间的关联。   想到这里,在池闲诧异的表情中,姜霁北将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了老头。   “来来来,上来吧。”老头很是豪气地挥挥手,“你们这些小孩就是贪玩,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连家都不回。”   姜霁北径直朝车棚走去,池闲只好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爬进车棚。   车棚里的空间不大,本来就拥挤,两个少年躲进去,更显局促。   车上充斥着一股旧书的陈味,以及一种奇怪的馊味。   姜霁北坐下来,随手将手电筒放到了脚边。   老头下了车,走到车棚门口,弯腰在棚子里翻了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蓝色塑料袋。   他把蓝色塑料袋递给两个少年:“柑子,拿去吃啊。”   “谢谢。”池闲礼貌地接过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塑料袋,却没有马上吃,而是将它放到了一旁的地上。   他的举动还是保持警惕的。   老头从车棚的一角扯出一块陈旧的红白蓝三色条纹塑料布,盖住了书架,同时也把姜霁北和池闲盖在了里面。   三轮的车棚里瞬间漆黑一片,光从塑料布下方透进来,只能照亮两个人的鞋。   “不要掀这块布。”老头叮嘱道,“小心掉到外面。”   这块塑料布能阻挡他们掉下车?   姜霁北心里觉得这个老头在扯淡。   池闲点头:“知道了。”   老头放下布,车里的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破三轮“吱呀吱呀”地缓慢行驶起来。   姜霁北坐在小板凳上,环顾四周,伸手从书架上抽了本旧书。   他随便翻了翻书页。   这本书看起来很旧了,书纸发黄,翻书的时候,难闻的呛人味道扑面而来。   姜霁北正想把书合上,忽然,一张纸片从书里掉了出来。   他伸手捡起那张小片,对着从塑料布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细细打量,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孩。   在微弱的光照下,女孩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瘆人,颇有几分遗照的意味。   她的面孔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姜霁北皱着眉,去拿放在脚边的手电筒,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可不知道是因为一路颠簸还是怎样,手电筒竟然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怎么了?”留意到姜霁北的举动,池闲低声问。   “掉出来一张照片。”姜霁北蹙着眉,把照片递给池闲,“你看看,是我们隔壁班的吗?”   池闲仔细看了看照片,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姜霁北觉得奇怪,又抽出另一本书。   不等他打开书,一块牌子就从书中掉了出来。   池闲把牌子捡起来,认真辨认了一下,声音变得极轻,一阵风就能吹散:“这是我们学校的校牌,而且……”   “而且什么?”姜霁北从池闲手中拿过牌子。   牌子被装在皮质的牌套中,皮套边缘磨损不堪,像是常被人摩挲。   微光之下,只一眼,姜霁北就认出来,这是他在入学初中时,学校里失踪的一位学生。   那位学生的家人在校园门口闹了近半月,把印有自己孩子照片的传单到处发。   因为学生是在自己上学的路上失踪的,学校也爱莫能助,只在最后象征性地补偿了那家人一些精神损失费。   看了半个月传单上的照片,即使毕业多年,姜霁北都忘不掉这件事。   没想到失踪学生的校牌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刚入学时佩戴的崭新校牌,为何现在看起来如此陈旧?   怀揣着困惑和警惕,姜霁北把手边书架上的旧书一起抽出。   每抽出书籍,他都握住书脊抖一抖。   本想着只是巧合,不料随着姜霁北的动作,越来越多的东西掉落到了他的脚下。   有圆规、漂亮的文具尺,头绳、蝴蝶结,男孩们常玩的桌游卡、初中文艺汇演时惯例发给学生的纪念照片,还有一些被压扁了的零食袋子,和零零碎碎的小器物。   它们有的崭新,有的已经破损,却都与初中学生有关。   那些东西堆叠在姜霁北脚边,看起来毫无规律,只有在他拾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们都油腻不堪,上面或多或少沾着滑腻的油脂,还带着一些碎皮屑。   文具被盘出油浆,布制品被揉出毛边,照片与卡片上则布满了暗黄色的水渍,一层盖着一层,被污染了很多次。   姜霁北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老头拿着这些东西反复玩弄的画面。   他的眉头一下锁紧,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胸腔。   池闲上前帮忙整理,他接过姜霁北手中还没翻开的两本书,迅速翻找了一下,从书页中摸出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和初中学生似乎没有关联。   麻绳长长地盘成一圈,夹在书中,把书页隆起一截。   另一样东西则像一把石榴,冰冰凉凉的,还有打了腊一般的釉质触感。   虚握在手里晃一晃,可以听到类似小石子碰撞的声音。   街道上的风追着三轮车吹来,塑料布哗哗作响,被掀起了形如眼睛的缝,路灯的光适时地涌进车中,照亮两人眼前的书与物。   姜霁北看清了池闲手里的东西。   那是还泛着柔顺光泽的麻花辫和七八颗洁白的人类牙齿。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失踪学生的校牌,满车的收集品,人发与人牙——他们的主人,还活着吗?   即使是在平坦的马路上,三轮车因破旧而颠簸,车轴敲击声乱响,盖过了书中杂物掉落的声音。   可前座的老头似乎已经听到了车棚里的动静。   三轮车的速度逐渐加快,老头扯着嗓子问话,嗓音如黑鸦般粗劣嘶哑:“是不是没坐稳啊?我听到书掉了?”   没有任何一本书掉落,姜霁北每抽出一本书,抖一抖后,都会把书递给池闲。   老头不可能听到书本掉落的声音,而且以车内的噪音来看,即使真的有书掉落,他也不应该听到。   姜霁北的大脑一瞬间转了几回。   老头多半已经察觉,他此时应该跳车,拿着这些东西去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可疑的人。   可是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这与池闲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三轮车猛地飞驰了起来!   盖在其上的塑料布因为突如其来的风压上下翻动,发出不祥的摩擦声。   整辆车看起来像一条三色蝠鲼,把姜霁北与池闲裹在身下。   自从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之后,池闲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把手伸向姜霁北,把他往自己身边拉:“小心。”   在被拉过去的一瞬间,姜霁北感觉到,有一阵风掠过了他的颈脖。   与车外的晚风不同,与流入塑料布里的风不同,那是一股迅猛而指向明确的风。   如果没有池闲拉他一把,那股带出风来的东西已经击中了自己。   姜霁北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疼。   他滞在原地,感觉颈脖被风擦过的场景似曾相识。   但他一届电影人,从未跟人结怨,这辈子都没被人往脖子上招呼过。   强忍住头痛,姜霁北往身后看去。   路灯在他眼前迅速倒退。   飞驰的三轮车里暗明交替,一瞬间,姜霁北感到自己来到了木偶剧的舞台。   旧书的书脊里,锁线如有了生命一般缠上书架,每一条线的一头连着旧书,另一头则连着鲜活的头颅!   那本夹着校牌的旧书书线尽头,那位失踪已久的学生脑袋倒悬在半空中,来回摇晃。   他睁着散了瞳的眼,直勾勾地望向他们。 第85章 消失的故友(7)   书架上的每一排书都连着一颗颗头颅!   头颅之上, 少男少女本该随着成长而展现喜怒哀乐的脸,全部两眼放空,面无表情。   忽然,这些脑袋张开嘴, 相互挤攘着朝姜霁北和池闲涌来。   与此同时, 一条条手臂像长腿蜘蛛一样从书籍后面伸了出来, 猛地朝他们抓去。   池闲立即扑向姜霁北, 将他推到车篷出口:“危险!”   旧书上的脑袋似乎怕光,它们在阴影中快速飞舞, 寻找着靠近姜霁北和池闲的机会。   前面传来老头的嬉笑声。   他欢快地哼着歌, 听起来像一曲童谣:“小孩小孩不要急,新的糖果在这里, 小鬼小鬼不要急, 新的伙伴在这里……”   书架上的脑袋听了老头嘶哑的歌声, 变得焦躁不安。   他们一起张开嘴,“咕噜咕噜”了一阵后, 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   这不是更急了吗?   姜霁北觉得有一台电钻在全方位钻他的脑壳。   塑料布向下翻动的瞬间, 车中一片黑暗, 几个脑袋尖啸而来。   “啪”的一声,姜霁北随手抄起一本字典,把脑袋扇飞了出去。   他感觉手中一滞, 字典上的线快速收紧。   一颗头颅被扯到了他的面前,与他激情对视。   姜霁北:“……你好。”   打完招呼, 他像掷铁饼一般,把连着脑袋的字典抡了几圈后,用尽全力朝车前的老头砸去!   字典砸到了塑料布,塑料布迅速往前凸, 前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砸中了某物的声音。   与此同时,三轮车剧烈地摇晃起来,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吱——”的尖锐声响。   车里的池闲和姜霁北猛地向前栽去,书架摇摇晃晃,悬着锁线的头颅纷纷往车里滚。   想来是老头被字典砸中,紧急刹了一下车。   车速稍减,姜霁北撑着一颗脑袋爬起来。   大家都摔得不轻,头颅们嗡嗡营营地缠在一起,彼此撕咬起来。   “下车!”池闲语气急促,把姜霁北拉到车尾,用力将他推下了车。   “你也——”姜霁北想拉着池闲一起跳,不料池闲却挣开了他的手。   身在半空的瞬间,他惊讶地看向池闲。   池闲站在塑料布后,明明灭灭的灯光映到他苍白的脸上,身后满是簇拥而来的头颅。   他在看着姜霁北。   姜霁北奋力地向他伸出手,池闲却一转身,没入了车篷内的黑暗之中。   姜霁北随即落到地上,用手臂和脚尖撑了一下地面,顺势翻了几个滚。   习惯了这副身体之后,他感觉自己变得莫名轻盈,就好像自己学过飞檐走壁一样。   卸了力,他迅速爬起身,朝小三轮的方向望去:“阿闲!”   小三轮再度加速,塑料布在呼啸的风声中疯狂地晃动着。   姜霁北试图追上去:“阿闲!阿闲快下来——”   小三轮越来越快,下一秒,它冲进了一旁十字路口的车流里,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姜霁北最后来得及辨认的,只有高高悬挂在前方上空的红灯。   轰——   车流中传来一声巨响。   姜霁北怔怔地看向半空,怪老头在空中呈一道抛物线,在漫天飞舞的旧书页里,旋转着飞进了一辆货车下。   他被镇住了手脚,站在原地。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路人的尖叫声和警笛声混杂在一起,像一股硝烟一样漫进了姜霁北的耳道。   在这些纷繁的嘈杂声中,池闲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真可惜。”   “!”姜霁北蓦地清醒过来,回头望去。   池闲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望向前方混乱的交通事故现场:“真可惜,如果不是送我们回家,应该不会被撞吧。”   说完,他把视线转移到姜霁北脸上,微笑起来:“走吧,到你家小区门口了,我送你进去。”   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姜霁北麻木地跟在池闲身后,他已经不会再去追问池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池闲不会回答,答案也显而易见。   在姜霁北“回到十五岁”之后,记忆中曾经给他造成过心理阴影的人,都接连变成了怪物。   然后,又都恰好地与池闲同归于尽。   但池闲没有“尽”得彻底,每次都没事人一样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池闲把姜霁北送到家门口,并婉言谢绝了姜霁北母亲的消夜邀请。   临走时,他对姜霁北说:“明天一起上学,我来接你。”   姜霁北心不在焉地点头。   整个晚上他因过度焦虑而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将近天亮才入睡。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姜霁北睡过了头。   池闲已经在客厅里等着,见姜霁北匆匆忙忙踩着拖鞋从房间里奔出来洗漱,他站起身,安抚对方:“没事,不差这几分钟,慢慢来。”   结果还是迟到了,等他们赶到教室门口,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已经传了出来。   今天的早读是语文,负责教授语文的班主任张老师站在讲台前,一脸严肃地望向门口喊“报告”的姜霁北和池闲。   “池闲,你怎么又迟到了?”她走下讲台,站在教室门口怒视着池闲,一点也不顾忌教室里数十双好奇的眼睛,“给我在门口站着!下早读再进去!”   池闲没有辩驳,他背着书包,安静地走到窗边,靠着墙,站得笔直。   在姜霁北的记忆里,班主任很不喜欢池闲。   他们就读的初中是区域重点中学,大部分学生要么家境殷实,要么父母有个一官半职。   而家境普通的池闲是个异类。   “姜霁北,你一个好学生,怎么整天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见池闲老实受罚,班主任把目光转向姜霁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池闲玩!你会被他带坏的!”   “哪种人?”这话姜霁北不爱听了。   “你爸妈没有教过你,不许跟老师顶嘴吗?”他的态度激怒了班主任,她大声呵斥起来,“你现在进去给我写保证书!保证不跟池闲玩!下早读后交给我!”   “不用了。”姜霁北拒绝道,“我也迟到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在池闲惊讶的目光中,他果断地走到池闲身边,与他一起并肩罚站。   班主任见说不动他,气得拂袖而去:“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在这里站到下课吧!”   留下姜霁北和池闲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几秒后,两人同时笑出声。   一节早读三十分钟,罚站的过程非常枯燥,但是姜霁北一直在暗暗地观察池闲。   池闲看起来很正常。   眉是眉,眼是眼,熟悉的举止和没有受伤痕迹的身体。   恰恰就是太过正常了,才会显得诡异。   从八角楼第一次遇到怪物开始,再到烂尾楼和书摊老头的小三轮,池闲至少受了四次伤。   一次是被笔杆挑断肋骨,一次是坠楼时被钢筋扎穿肩膀,一次是在小三轮上遭遇车祸。   还有一次,他直接变成了一摊血肉碎块。   换作别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而池闲最后却总是能以毫发无损的姿态出现在姜霁北面前。   姜霁北怀疑,除了一些自己无法想象到的惊人异能,池闲还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   丁零零——   下课铃把姜霁北从沉思中拽回现实。   “下课了。”池闲转过头来看他,“可以进去了。”   姜霁北点点头,伸手捶了捶自己发麻的大腿,跟池闲一起进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聂明的座位是空的。   “聂明没来?”姜霁北意外地问。   “他啊,说是昨晚发烧了,今天请假。”一个同学顺口回答,又揶揄道,“听说你们昨晚探险去了?他是被吓的?哈哈哈,真怂。”   这一点倒是跟记忆中一样,聂明发烧了。   姜霁北心不在焉地敷衍:“我不太清楚。”   第一堂课是班主任的课。   她拿着一沓奖状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宣布:“上个月全校绘画比赛的奖状下来了,念到名字的都上来拿。”   姜霁北愣了下,随即望向池闲。   池闲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小爱画画的池闲参加了这次比赛,并且获得了一等奖。   那些获奖画作被贴在楼下的展示栏上,旁边贴着奖项和获奖者的姓名与班级。   记忆中,姜霁北和池闲在贴在最上面一排的画作里找到了池闲画的那张。   两个人站在画前,兴奋地讨论着等奖状发下来,要一起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然而,池闲最后没有等到自己的奖状。   班主任把班上获奖同学的奖状都发了下去,唯独跳过了池闲。   那时,姜霁北觉得她可能是忘了,一下课就跑去跟池闲说:“我陪你去办公室问问吧。”   “不了。”池闲摇摇头,“没有就算了,一张奖状而已。”   姜霁北知道,班主任素来不喜欢池闲,即便他们去问,也不会得到结果。   他忍不住叹气。   见姜霁北长吁短叹,池闲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怎么你比我还难过呢?走,吃路边摊去,我请客。”   当时池闲没有什么难过的反应,于是姜霁北慢慢地把这件事忘了。   “曹胜,二等奖。”   张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   回忆中断,姜霁北抬起头,觉得这名字莫名地熟悉,又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同班同学,能不熟悉吗?   班主任念出获奖同学的名字,那些同学一个个走到讲台上领取自己的奖状,每上去一个人,教室里便会自发响起祝贺的掌声。   直到发完最后一张奖状,池闲的名字也没有从她口中被念出。   果然没有发池闲的奖状。   姜霁北担忧地看向池闲,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池闲却神色平静地坐在座位上,为最后一个领奖的同学鼓掌,仿佛没有自己的情绪一样。   本以为班主任会开始上课,没想到,她清了清嗓子,严厉地看着台下:“在上课之前,我要批评一位同学。”   气氛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在这次绘画比赛中,我们班一共有七位同学获奖,但是刚才我只发了六张奖状。”   听到班主任的话,台下的同学交头接耳起来。   “有一位同学原本获得了一等奖,但是他的作画水平远远超出了一个中学生的水平。经过讨论,老师们一致认为,这张画是代笔。所以,我们决定取消这位同学的获奖资格。”   班主任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盯向池闲。   “在这里我就不点名是谁了,希望这位同学好自为之,做一个诚实的人。”   脑瓜机灵的同学立刻猜出她在内涵谁。   一瞬间,十几道探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池闲。   池闲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跟班主任对视,坐得笔直。   姜霁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下课后,他赶紧去找池闲,却发现池闲不在座位上。   最后,姜霁北在楼下贴着获奖画作的展示栏前找到了他。   池闲站在展示栏前,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一堆碎纸。   姜霁北快步走到他身边,抬头一看,发现原本贴着池闲画作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弯下腰,捡起一张碎纸片。   那是池闲的画,被人撕碎了,扔在了地上。   看着那堆四分五裂的碎片,姜霁北突然想起了班主任的死因。   班主任死在了他们初中毕业的那天晚上。   直到十一年后,姜霁北二十六岁了,班主任的死依然是一桩未破获的悬案。   据说凶手是把人拍扁了后分尸的,她的鲜血泼了一地,像一幅四分五裂的画。   想到这里,姜霁北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来了,池闲开口:“你还记得我这张画的内容吗?”   姜霁北转头看池闲:“记得。”   池闲画的,是一个在田野里放风筝的少年。   “我画的是你。”池闲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本来想在学校结束展出,把画还给我之后,将它和奖状一起送给你。”   “……”姜霁北一顿。   片刻后,他试探地问:“那么,你要对班主任做些什么吗?”   池闲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回望着姜霁北,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风从他的脚边跑过,碎纸随着风卷成旋涡,散落在阶梯上,哗哗作响地在地面上摩擦,像哭又像笑。   池闲转头去看,却没有去捡,任凭它们被风吹散后,才回过头,语气温和地问姜霁北:“我能做什么呢?”   “比如——”   姜霁北调整自己的语气,想让自己说的话显得如无知少年随口开的玩笑。   比如,杀了她。   “要上课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皮鞋在地上踏出的“嗒嗒”声响。   两人同时转过头。   自然科的老师西装革履地走来,停在了画纸旁边:“怎么满地都是碎纸?”   “对不起,老师,我们马上就清理。”姜霁北立刻应答。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回,才让自己冰凉的胸口稍稍缓出点暖气来。   方才的猜测像一把寒冰磨成的利刃,还没刺向池闲,就已经把自己扎得肝肠寸断。   姜霁北把话吞回肚里,感觉自己才是被审问的人,话不出口,他就能延缓审判的到来。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然科老师来了。   自然科老师看着颜色纷杂的碎纸,弯下腰,把离自己最近的一片拾起:“这是画?怎么撕掉了?”   池闲歪着头,轻轻地“哧”了一声。   老师探究的目光往他的身上一扫,什么都明白了:“我在办公室听说了,美术科的老师们说,你的画不像是初中学生画的。”   他俯下身,平整的西装随着他的动作泛出褶皱。   台阶上的碎纸被他一片又一片地拾起,叠在手心,不一会儿,碎纸就被收集了大半。   “因为虚荣而作假,选择代笔,那是我们当老师的教得不好。”自然科老师没有把碎纸扔进垃圾桶,而是放进了胸前的西装口袋里,“但是,如果本来就有天赋,又肯勤学苦练,画得比别人好,也是应该的。张老师说你一定找了代笔,我觉得不对。”   他观察了一会儿池闲的脸色,又看向姜霁北。   这位老师表明了他的态度:“我觉得你们是被冤枉的。”   一张口,他就把池闲和姜霁北拼了个伙儿,让他们一起“被冤枉”了。   少年人的幻想里,总爱让自己有同患难的侠义气,姜霁北心知这是成年人让孩子增加信任感的话术,却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转头看池闲如何表态。   池闲也没有表态,而是垂着眼站着。   从自然科老师出现之后,他就不再说一句话,誓要修闭口禅。   没有人再开口,三个人气氛诡异地站了一会儿,活生生地撑出了三足鼎立的场面。   走廊边的扩音喇叭沙沙地通了电,杜鹃圆舞曲从中流淌出来,打破了寂静。   上课铃终于响了。   自然科老师也不计较,他摆摆手,走到姜霁北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行了,你们上课去吧。”   成年男人的手一下就拢了少年人的大半个脑袋,姜霁北没料到老师会来这一出,来不及闪避,头发被胡乱地揉搓,后颈和耳鬓被发梢挠得发痒。   自然科老师似乎能觉察到他的不适,手指适时地滑向他的后背。   姜霁北瞬间头皮发麻,饶是学生时期再怎么对老师敬重,现在的他可受不了这个。   不等姜霁北动作,自然科老师就神色自然地收了手,结束了这场师生之间的小打小闹。   “这画太可惜了,我等会儿收拾好,用透明胶贴起来。”他拿起一片画纸对着光看了看,又看向面前的两名学生,神色中满是欣赏,“你们放学来我办公室拿这幅画,我有办法帮你们证明这画不是代笔。”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才听说现在无限流的书名里也不能带“惊悚”了,我这边还没接到通知……新名字还没改几天呢。哎,连载快三个月了,一直不太顺利,点烟.jpg   不过我一定会好好完结的。 第86章 消失的故友(8)   “谢谢老师, 老师再见。”姜霁北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是公式化地回答。   “快回去上课吧。”自然老师对他们笑了笑,继续捡拾着地上的画纸,“到时候会给你们贴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的!”   “这老师真好, 对吧?”上楼的时候, 姜霁北扭头去看池闲的反应。   他微妙地感觉到, 老师让他们两个放学后去办公室一趟时, 池闲的情绪变得烦躁不安。   “不好说。”池闲转头看了一眼蹲在台阶边的自然老师,阴沉的神色中透着嫌弃。   自然老师觉察到他们回头, 阳光灿烂地对他们招招手。   池闲的表情让姜霁北多少有些警惕。   记忆里的自然老师性格爽朗, 幽默风趣,很受班上同学们的欢迎。   他经常在课堂上给大家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介绍各种神话传说里的神奇怪物, 比如尻目和姑获鸟。   姜霁北印象最深的, 是自然老师讲的一种叫“地皮卷”的生物。   他说那种生物如同一张摊开在地上的巨大毯子,能将人整个包裹在其中, 在瞬间吞吃得只剩一副白骨。   因此, 尽管自然科并非必修学科, 但是在学校每年度的“我最喜欢的老师”评选中,自然老师收获的票数总能一骑绝尘。   课间时,不少学生喜欢去自然老师的办公室里, 找他谈天说地。   但是还有一小拨学生不喜欢他。   在这一小拨学生散布的传闻中,这位老师还有另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他们说, 自然老师是个色鬼,经常对一些同学动手动脚。   传言中,身材丰满的女同学单独找他聊天时,老师的眼睛一直往她们的领口里瞟, 还色眯眯地问:“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呀?给老师看看好不好?”   也有人言,白白瘦瘦营养不良的男同学也逃不过他的魔爪。   但这只是传闻,它们以“我听说”“我有一个朋友”“我听我朋友说”等方式开头,没有任何现身说法的受害者。   饶是如此,池闲也曾经严肃地提醒过姜霁北,让他尽量远离自然老师。   但是在姜霁北的记忆里,这位老师虽然被学生传出了许多传闻,但一直在学校里好好地教书。   直到他转了岗,也没有哪个学生的家长来找过他。   池闲的眼神让姜霁北感到担心。   他在想什么呢?   在这样的疑惑下,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放学时间。   让姜霁北感到意外的是,自然老师一下课便在教室门口等着他们了。   看到站在走廊上的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姜霁北挑了挑眉,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见招拆招。   虽然只有传闻,但是防护的意识还是要有的。   池闲倒不再烦躁不安,他提着书包走到姜霁北身边,轻声说:“走吧。”   “好。”姜霁北背上书包,跟着他走到教室门口。   正值放学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回家的学生。   自然老师走在最前面,带着他们两个逆行,池闲走在中间,隔开了他和姜霁北。   一路上,不少学生跟自然老师打招呼:“老师再见!”   “明天见,路上小心。”自然老师面带微笑地回应每一位学生。   自然老师的办公室在另一栋办公楼。   来到一楼,自然老师把姜霁北和池闲带到了教师专用的电梯前,停下脚步。   三个人什么都不说,显得怪尴尬的。   按下按钮后,他转过头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话。   没想到,池闲却抢先一步,对姜霁北说:“阿霁,我好像把校徽落在抽屉里了,你能帮我回去找找吗?我先跟老师去办公室等你。”   姜霁北愣了下。   他们学校有规定,学生必须佩戴校徽才能进校门,否则要被登记名字和班级,扣班级操行分。   一旁的自然老师开口道:“要不我们一起去找吧?”   池闲转头看向他,面露恳切地转移话题:“老师,你不是说有办法帮我证明这画不是代笔吗?是怎么样的?让我重画一张录下来吗?”   “这个……”自然老师支支吾吾,半天没个响。   他看了姜霁北一眼:“那我们先上去,你去帮池同学找一下东西。”   姜霁北却看向池闲。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两扇金属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池闲表情平静地看着姜霁北:“阿霁,快去吧。”   随后,他率先一步跨进电梯。   自然老师跟了进去,并叮嘱姜霁北:“慢慢找,我们在办公室等你。”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池闲和自然老师的面孔消失在门缝中,姜霁北转过身,快速朝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一口气上了四楼,刚跑到教室门口,姜霁北正要往里冲,却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几个同学的讨论声。   他猛地停下脚步。   “我听说啊,隔壁班的松子今天又被自然老师摸了大腿。”   “真的吗?哇哇哇太恶心了吧,老对学生动手动脚的。”   “连男的都不放过,太饥渴了吧。”   “我还听说上课的时候他还在讲台上抓裆呢……”   “欸你们说,松子怎么没反应啊?”   “听说哦,听说他的意思就是感觉自然老师走过去,擦了一下他……”   是不喜欢自然老师的那一拨人,听清楚后,姜霁北慢慢走进教室。   听到脚步声,教室里的人顿时噤声,紧张地看向门口。   看到是姜霁北,他们“吔——”了一声,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是你啊!放学还不走?”   “吓死人了,还以为是老师来了。”   “在聊什么?”姜霁北走到池闲的座位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他弯下腰往抽屉里看,池闲的校徽果然在里面。   “聊自然老师那个色鬼啊。”有个同学说,“你和池闲刚才不是被他叫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有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啊?”另一个同学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来点现身说法啊。”   他们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是对别人的苦难无所谓,还是在胡乱编造传言。   “没有。”姜霁北摇摇头,伸手把池闲的校徽拿出来。   “池闲呢?跟自然老师待在一起吧?”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不悦地蹙了下眉,把校徽紧握在手心,直起身来:“先走了。”   不管身后的议论和揶揄,他加快脚步,跑下楼梯。   不该让池闲和自然老师单独相处的!   有危险的,不一定是自然老师……   教学楼与办公楼之间有一段距离。   还没跑近办公楼,姜霁北就看到,一群学生围在办公楼前,像是在围观什么。   他猛地刹住车,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升上心头。   姜霁北快步朝人群冲去,随便拉住一个女生,问道:“怎么回事?大家围在这干吗?”   被拉住的女生转脸看他:“教师电梯出故障了,从上面掉下来了!响得好大声!”   “掉下来了?”姜霁北睁大眼睛,“里面的人呢?”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有人去喊老师和校医了。”   姜霁北松开她,挤到人群的最前面。   电梯门紧紧闭着,散发着冷锐的金属光泽。   他盯着门,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不,不会的……   姜霁北站在人群中,看着老师们和维修员匆匆赶来,撬开电梯门。   自然老师先被抬了出来。   他躺在担架上,上半身不停地抽搐着,下半身却纹丝不动。   身旁传来学生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随后,池闲也被抬了出来。   看到池闲的那一刻,姜霁北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这几天来发生的怪事历历在目,他本以为池闲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   可现在,池闲躺在担架上,脸上淌着血,一条腿也折成了不自然的弧度,一看就是受到了不小的撞击。   “喂!不要靠近!”   姜霁北不顾维持秩序的老师的呵斥,冲向了池闲:“阿闲!”   听到一旁传来的动静,躺在担架上的池闲偏过头。   看到被两个老师死死拽住的姜霁北,他苍白着脸,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我不会死的。阿霁,你别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姜霁北死死地盯着池闲的额头。   池闲的额头呈现出不自然的平坦,不断涌出的血液盖住了伤口,把担架上的软垫浸红了大半。   医护人员跟在他的身边,压着他的动脉试图止血。   救护车的警笛尖鸣,载着池闲和自然科老师冲出了校门。   直到消失在姜霁北的视野里,池闲的外表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和之前不一样。   还没离校的学生聚集过来,被保安队引导疏散,见救护车离开,拦住姜霁北的老师也松了手,让他尽快回家。   姜霁北离开的时候,听到部分老师的讨论声。   “通知了家长,应该已经过去了。”   “电梯从来没有……”   “应该是脊椎断了,救回来也是下半身瘫痪……”   “对,那学生也是,太惨了……”   救护车的警报声越来越远,姜霁北一咬牙,追了上去。   片区医院离他们学校不远,从学校后门离开后右拐,约一千五百米的位置,片区医院的门诊部矗立在马路边。   姜霁北和家里人打了个电话,匆匆赶到手术室的门口。   门外的长椅上坐着各种各样的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地焦急和忧愁。   手术室大门紧闭,医师从里面推门而出,姜霁北看到门后的手术室上方,“手术中”三个字散发出正红色的光芒。   医师见过的伤者数不胜数,此时神情自然。   姜霁北站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   和预想中的不一样,手术室中没有任何骚动。   脑海里反复闪烁着池闲从血肉重塑成人的画面,他在心中盘算,如果池闲在医护人员面前展现出这样的异能,那手术室里早就混乱不堪了。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单子在走廊里呼唤:“池闲的家属到了对吧?池闲的家属在吗?”   “来了。”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姜霁北猛地一回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年轻男人的模样与池闲有近八成的相似,但眉眼间满是戾气,仿佛把不得志写在脸上似的。   他脸颊两侧的肌肉死僵地往下垂,嘴角也像挂了个秤砣,不说话的时候,上唇与嘴角仿佛被削尖了,看上去尖酸刻薄得很。   姜霁北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池闲的哥哥,池一鸣。   在还没变回初中生的时候,二十六岁的他跑到池闲家找人,因为提了池家的儿子,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想到这里,姜霁北的心头蓦地一跳。   如果按邻居阿婆的说法,差不多这个时间点,池一鸣就要死了。   池一鸣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一脸不耐烦地听完护士讲话,点了几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点什么的头,便走到长椅上坐下,双手交叉,捂住了下半张脸。   有的人会在痛苦的时候掩饰自己的情绪,遮挡也好,躲藏也好,即使是悲痛欲绝的重病患者家属,也有默默扭过头和自己跑到消防通道抽烟的类型。   可池一鸣不是这样。   他捂住自己下半张脸的时候,姜霁北从他的指缝中看见,他使劲地压着嘴角,嘴角却一直往上翘。   在姜霁北盯着池一鸣的时候,池一鸣也发现了他。   作为池闲的哥哥,池一鸣自然记得姜霁北。   他先是眉头一皱,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上翻,随后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睁开眼时,眼珠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的地方。   姜霁北眯了眯眼,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记得你,你是那谁……池闲的少爷朋友?”池一鸣把挡着半边脸的手放下来,嘴角又回到了挂着秤砣的状态,“你来这里干吗?”   姜霁北感受到池一鸣对他的不耐烦:“我来看看池闲。”   “又没死,手术,住两天院就回家了,有什么好看的?”池一鸣对自己尚在手术室的弟弟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姜霁北挂着和气的笑容,点了点头,不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在等候区里站着。   他对池闲的哥哥印象甚少,回忆中也只有几面之缘。   但池一鸣不喜欢池闲,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因为姜霁北和池闲是好朋友,池一鸣恨屋及乌,即使是几面之缘的几面里,姜霁北也没见过他的好脸色。   对池一鸣的这般态度,他心中早有预料。   见姜霁北不答话,池一鸣张了张口,话语还没出口,兜里的电话出来搅了局。   “喂,妈。”他拿起手机,贴到耳边,“我到了……啊,他们说没什么事……不就断了点骨头,至于要我过来吗?我有约,好不容易请的假,要来照顾这个……”   姜霁北听明白了,池一鸣能够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正巧请假从外地的大学回来了。   池一鸣没有开免提,但电话那头的音量极大,姜霁北站在一米开外,也把电话里池母的咆哮听得一清二楚。   “我和你爸都忙,你不照顾谁照顾?!他成绩好,你照顾他一点怎么了?咱家出息就看他了!你看看你,上的什么大学,读不读不都一样吗——”   看着池一鸣扭曲的脸庞,姜霁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池一鸣讨厌池闲,大半的缘由来自于这个家庭。   池闲能与姜霁北一个学校一个班,本钱就是他极好的成绩。   池父池母觉得小儿子去了富贵处,能与权贵子女交朋友,自然是扬眉吐气。   再一扭头,看见大儿子成绩平平,必然忍不住批判一番。   “他能做到,你怎么就做不到”这种话,想来池一鸣是没少听的。   “哦!那我不用读了,全让他光宗耀祖去?他都残废了!”池一鸣的声音陡然增大,“最后不还是靠我吗?”   池一鸣愤怒地瞪着双眼,眼角暴出血丝,眼下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狰狞中带着窃喜,满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等候区里的人听到这动静,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当哥的这副狂暴模样可从没在自己记忆中出现过,姜霁北偏着头,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池一鸣像被压久了的干枯海绵,终于等到池闲出事,好像得了水,可悲又可恨地迅速膨胀起来。   电话那头的池母也在火上浇油地发疯:“他的脑子你有吗?你能有出息?你也别回学校了,他好之前你在家当保姆吧!”   手机里漏出来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人听出了一点疯女人的雏形。 第87章 消失的故友(9)   池一鸣忍无可忍地掐断了通话。   他死死攥着手机, 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由于对金钱的不舍,他没把手机砸出去,只是做了个泄愤的假动作。   池一鸣的鼻子里呼呼地出着气,转头看到姜霁北, 脸色一沉:“既然你在这里, 那就你在这等着吧。”   姜霁北自然不会与这被攀比之心逼得两眼发红的人一般见识。   在他眼里, 池一鸣只是个可怜的过客。   “你要去哪里?现在自己去外边玩很危险。”念在池闲的分上, 他好言提醒。   姜霁北心里清楚,自己走到哪儿, 事情就出到哪儿, 和他见过面的,大半不是倒霉蛋就是妖魔鬼怪。   池一鸣可别一去不回, 变成一桩供邻里谈笑的竹林悬案了。   “干你屁事?”姜霁北身上一瞬间泛出的长辈气质让池一鸣怔了怔。   随后他恼羞成怒, 觉得自己被区区一个初中生羞辱了:“手术一两个小时, 你爱等我可不等,我反正要回家了。”   回家挺好, 别乱跑就成。   姜霁北微微颔首:“好, 那就赶紧回家, 别绕路去别的地方玩。”   面前初中生眼里的担心不假,语气也颇为关怀。   也许是太久没被人这般宽慰过,池一鸣好像一头撞进棉花中, 想发作也不知从何发起,原本火气冲冲的步子走得歪歪扭扭:“有毛病!跟池闲一样有毛病!”   目送他和他纠结的背影离开后, 姜霁北在等候区候了一小时,终于等来了匆匆赶到的池闲妈妈。   恰好,池闲也被推出来了,医生们欢声笑语, 一看就是“手术很成功”。   池闲的妈妈风风火火,刚给姜霁北堆了个感谢的笑容,就随着医生的交代,下楼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办理住院手续去了。   姜霁北则跟着护士走进了病房。   护士挥舞夹板和医疗巾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池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脖子上固定着护具,脑袋缠了厚厚的白纱,打着石膏的腿如蚕茧一般。   毫无往日活蹦乱跳的风采,看起来可怜得很。   姜霁北抱着实践的心态,轻轻按了按池闲的石膏腿。   池闲的脸皱都没有皱一下,石膏把姜霁北本来就轻的力道化得彻底。   蔚蓝色的眼眸随着姜霁北的动作而转,姜霁北的动作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见姜霁北终于朝自己的脸看过来,池闲微微张开没有血色的唇:“嗨。”   “怎么回事?”姜霁北在病床边坐下,担忧的心情被那句俏皮的招呼冲散了大半,“电梯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我不知道。”池闲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应该是出故障了,它突然停在半空中不动,我和老师连应急按钮都没来得及按,电梯就往下坠了。”   这故障出得够彻底,理论上说,在电梯突然下滑的时候,制动器总该发挥一些作用。   姜霁北来回扫视着池闲身上的伤,突然问:“真的吗?”   他下意识觉得是池闲在作妖,但无法验证自己的记忆和池闲的说辞哪个更为真实。   再说,池闲半身不遂地躺在这里,是整个医院都可以做证的事实。   背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姜霁北感觉到,池闲也在打量自己。   他偏过脸,和池闲的视线直直对上。   “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对上视线,池闲眯了眯眼,试图把眼睛弯成微笑的弧度,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求助般地望着姜霁北:“阿霁,我的腿,麻药好像要过了……”   姜霁北:“……”   真痛也好,回避话题也好,卖惨的池闲简直是世界第九大奇观。   “你没事。”池闲一只手搭在床边输液,姜霁北把手轻轻搭上去,试图给那冰冷的手背带来温暖,“医生很骄傲,我听到他在科室里说‘这是我这周打得最完美的钢钉’。”   池闲被姜霁北逗得全身一抖。   护士把病床的上半截给摇了起来,因此现在的他其实是背靠着支起来的床板,坐躺在病床上。   池闲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姜霁北的发顶,语气轻柔地说:“那你也别担心了。”   这倒不是池闲能左右的事情,姜霁北担心的事情可太多了。   直到刚才,他才排除池闲能快速恢复伤势的嫌疑,甚至还在怀疑对方在搞苦肉计。   但姜霁北左想右想,也想不通所见与所闻之中的池闲在图什么。   “要是我坚持让你跟我一起回去拿就好了。”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说着,姜霁北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枚校徽,把它轻轻地放到床头柜上。   池闲收回手,微微偏过脸,静静地看向那枚校徽:“不关你的事。”   姜霁北在病床边坐了会儿,觉得这样也不是事儿,于是站起身来。   他一动,池闲的视线立刻追了过去:“你要走了吗?”   “没有,我不走。”姜霁北伸手去够床头边的呼叫按钮,“疼的话,我让医生来打点麻药?”   “麻药药效总会过去的。”池闲一口拒绝。   “我给你点一些吃的?”   “医生说先不要进食。”   “喝点水?”   “不渴。”   “那你想怎么样?”来回拉锯一番后,姜霁北在病床边坐下。   他心里明白了池闲的算盘,嘴上却还故意要问。   池闲不回答,对着天花板数灰尘。   姜霁北扯了扯池闲身上的被子,将暴露在外的正在输液的胳膊轻轻挪了进去,然后半撑着被子,在床边半蹲下来。   他将自己温热的手探进了被子里,握住了池闲的胳膊。   池闲注视着姜霁北的一举一动。   姜霁北开始用自己的手轻轻搓揉池闲跟冰块一样的胳膊,嘴上不忘调侃:“叫声哥,给你暖暖。”   听到这句话,池闲的眼终于忍不住弯出了笑意,叫得干脆:“哥。”   *   次日七点整,姜霁北准时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离开医院回家后,他一夜没有好眠,眼下黑了一片。   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学生错过了昨天傍晚的大场面,见到当事人来了,“哗啦”一下,蹿成了沙丁鱼风暴,把姜霁北裹在人海里。   “我和你说,那个自然老师啊……”   “有照片吗?你拍了照吗?”   “池闲还好吧?要不要全班去探望一下?”   姜霁北好不容易才跋山涉水地蹚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不在场时的电梯坠楼后续被同学们一股脑地塞了过来。   姜霁北刚才听到,有人挤在他的耳边,说载着自然老师和池闲的电梯里,发现了池闲被撕碎的画。   自然老师……   如果他根本没有拼好画的话,那给池闲证明清白的说辞也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学校保洁员已经清理了现场,他无法得知这样的说法是真是假。   姜霁北把这件事情和之前的事件一起记在笔记本上。   列出所有涉事人员的名字后,他用箭头标向了池闲。   课堂上,班主任宣布,池闲需要静养,请了一个月的假。   学生们各有各的神通,上午才过去,学校里就流传着“那个老师”的消息。   “那个老师”连请假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摔断了脊椎,这辈子吃喝拉撒都只能在一张床上了。   池闲不能上学,姜霁北在放学的时候把整理好的讲义和作业带到医院。   等池闲出院,他就把讲义和作业带到池闲家里。   时间平静地流逝着,半个月过去,姜霁北的身边没有再出现怪事。   他甚至有些习惯了每日去找池闲的初中生活,因此不得不每天提醒自己,要注意池闲消失的原因。   毕竟,自己是为此才被笔仙带到初中时期的。   每次去找池闲的时候,姜霁北总会遇到池一鸣,或者说是不得不遇到。   池闲母亲在医院里电话那头说的话竟然不是气话,池一鸣真的留在了家里,没有回外地的大学,不情不愿地照顾着弟弟。   依照池闲父母的说法,他们要工作挣钱,自然不可能守在床边照顾他,工厂里的机器只要还在运转,就一天都离不了人。   照顾弟弟的重任,哥哥天经地义要背着。   尽管池一鸣上的是一个水得不能再水的末流学校,成天在学校里混日子,不是待在宿舍里睡大觉,就是熬夜打游戏,连课也不去上。   但现在,连学校都去不成,他心里怨气极大,一下子就变得“爱好学习”起来,每天都抱怨着自己跟不上课了。   因为怨恨池闲,池一鸣自然也不会给姜霁北好脸色看。   姜霁北在池闲房间里给他讲题目时,客厅里的池一鸣要么把电视音量开到震天响,要么就故意制造出各种其他噪音,企图干扰两人的学习。   姜霁北根本不搭理他,完全将他视作空气。   周五的傍晚普通而平常。   放学后,姜霁北把这周的讲义和作业整理好,例行去往池闲家。   礼貌地敲门之后,姜霁北站在门口等待。   须臾,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年轻男人不耐烦的“来了”。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与池闲八分相似,但眉宇间满是怨气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一双一看就是通宵打游戏后无精打采的眼睛来来回回扫了姜霁北几圈,眼睛的主人明知故问地刁难:“怎么又是你?”   “你好,我给池闲送家庭作业。”姜霁北保持着公式化的笑容。   池一鸣没有马上开门,而是用并不友善的视线又扫了他几眼,才把门拉开点,不乐意地说:“进。”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换鞋——算了,你直接进来吧,别乱踩。”   虽然表面上在照顾池闲,但实际上池一鸣更多的是在家里玩。   玩电脑玩手机,玩累了就睡觉,等父母回家了才装模作样地倒倒水。   池闲从没指望过自己的哥哥,除了一开始请哥哥帮助他移动,等订做的轮椅到了,他就在家里自己照顾起自己来。   除了池一鸣偶尔会制造噪音干扰池闲学习,平时兄弟俩谁也不理谁。   见了半个月的面,姜霁北心中对这位池闲的兄长充满了不悦的情绪。   但一想到对方那离奇到不可思议的未来,他没有把这种不悦表现出来。   进了池闲家,站在玄关处的姜霁北把门带上。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透进来的暮光映着暗色的地板砖,与老旧的家具交相辉映,整个屋子显得死气沉沉的。   姜霁北正要朝池闲的房间走去,却被池一鸣拦住:“等下,池闲不在那间。”   “那他在哪?”他转过头,蹙起眉。   “他在我房间。”池一鸣顿了顿,面色不善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他屋里的空调坏了,我爸妈让我和他换房间睡。”   这确实是池闲父母能干出来的事,随着池闲日渐展现出优越的学习天赋,他们对小儿子也越来越偏爱,把哥哥原有的东西都给弟弟,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姜霁北将信将疑地走向池一鸣的房间。   房门半掩着,屋内没有开灯,窗帘也紧紧拉着,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池闲?”姜霁北没有进去,而是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我给你带作业来了。”   没有人回应。   池闲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来不及判断池一鸣撒谎的动机,姜霁北刚要退开,突然,有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姜霁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冲进了房内。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房门被人关上了。   稳住脚步,姜霁北立即转身,便看到池一鸣靠着门框站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留意到池一鸣背在身后的右手,冷静地问,“池闲在哪?”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知道我不管他的吗?”池一鸣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将话题转到奇怪的方向,“你天天来给他送什么书啊作业啊,你俩感情一定很好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朝姜霁北走了几步。   他一动,姜霁北也立刻跟着后退。   池一鸣停下脚步,阴鸷的目光落到姜霁北的脸上,眼神更显愤恨:“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金棕色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初中就能染头发上学了吗?哼……恶心的权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左手,朝姜霁北的脸颊袭来。   姜霁北当即后退一步,脑袋一偏,避开了池一鸣的手,但还是被对方碰到了扬起来的发丝。   “池一鸣,”姜霁北冷冷地盯着池一鸣,“这不太好吧。”   “躲什么?”他的躲避让池一鸣更显愤怒,“池闲的少爷朋友,金贵到头发丝儿都不能碰了?”   姜霁北没回答。   他转过眼睛,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斜后方。   斜后方是一张书桌,桌上有一个保温杯。   如果池一鸣打算对他做些什么,他将用这个杯子砸碎对方的脑袋。   下一秒,池一鸣果然朝他扑了过来!   姜霁北顺势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上,同时把手伸到身后,一把捞过那个保温杯,胳膊猛地一挥,将保温杯狠狠地砸到了池一鸣的头上!   “哐”的一声,池一鸣倏地停下脚步,伸手捂住了头。   姜霁北侧身移动,试图越过他,朝门口奔去。   “别动!”见他要逃,池一鸣猛地抬起头,把一直背着的右手转到身前,手上寒芒闪烁。   姜霁北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他疯了吗?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了稳住池一鸣,姜霁北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没有得罪你吧?”他盯着池一鸣手里的刀,提防着对方随时动作,“为什么要拿刀对着我呢?”   “从我回家以后,我爸妈没有一天给过我好脸色!”姜霁北问到点子上了,池一鸣愤怒起来,“骂我!每天骂我!不让我去学校,还让我照顾池闲!凭什么?!”   “那是你爸妈的问题,你应该跟他们摊开聊。”姜霁北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池一鸣的思维显然已经歪了:“如果没有池闲,我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儿子!我爸妈怎么可能会偏心?!我什么都要跟他比……什么都要跟他比……只要池闲消失……哈哈哈哈!”   “那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一个送作业的。”姜霁北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你更可恶!”没想到,姜霁北的话反而让池一鸣的怨气更重了,“每天都在我眼前晃,嘻嘻哈哈的,我知道,你们都在屋子里嘲笑我!”   不等姜霁北说话,池一鸣便举起了手里的刀。   他一步步逼近姜霁北,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关系这么好,那你们两个死在一起好了!”   就在池一鸣举着刀朝自己扎来时,姜霁北迅速扔下保温杯,操起一旁的椅子,用力往池一鸣身上砸!   池一鸣却躲开了姜霁北的攻击,椅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姜霁北的反抗彻底激怒了池一鸣,他朝姜霁北扑去,两人奋力搏斗起来。   十五岁的少年身体素质跟二十岁的成年人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姜霁北很快就落到下风。   池一鸣把姜霁北踩到地上,一只手死死地卡着他的脖子,眼睛血红地狞笑道:“等我先杀了你,再杀池闲,你们两个谁也跑不掉!”   姜霁北整个人被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池一鸣高高地举起水果刀,冷锐的光芒在姜霁北的眼中闪烁。   就在挣扎的时候,姜霁北突然用余光瞥见,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同一时间,池一鸣的动作像定格般卡住。   他睁大眼睛,嘴张开,像是中邪了一样,卡在姜霁北脖子上的手也渐渐松了。   姜霁北趁机摆脱了池一鸣的钳制,抓起滚到地上的保温杯,用力砸到了他的头上!   池一鸣“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脑袋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瞳孔涣散。   姜霁北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喘着粗气,抬头望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池闲。   池闲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倒在地上的池一鸣,在没有开灯的阴暗里,他的眼神像结了冰的刀子。   看到池闲的眼神,姜霁北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第88章 消失的故友(10)   作为武器的保温杯潇洒了一回, 自由地在地上滚动。   它撞到了屋内的床脚,塑料与木板的撞击声中回荡着金属内腔的鸣音。   听到室内的动静,池闲推着轮椅进了门,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   “啪”的一声, 惨白的照明灯亮起, 轮椅上的少年半眯上眼睛, 收回了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没再用恐怖的眼神继续盯着池一鸣, 而是将视线转向姜霁北。   对视的那一瞬间,姜霁北看到, 池闲的眼神蓦地柔和下来, 像雪被火烫化。   轮椅骨碌碌地动了。   池闲控制着轮椅,行到池一鸣身前, 似乎是想过来拉姜霁北:“有没有受伤?”   池一鸣倒在他俩之间, 碍事得很。   姜霁北知道他现在行动不便, 自己站了起来,踹了倒在面前的池一鸣一脚, 跨到池闲身边。   池闲皱着眉, 蔚蓝色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姜霁北:“那个畜生有没有弄伤你?”   “没有。”姜霁北摇头, “我倒是往他头上来了两下,他没死吧?”   两人一同把视线转移到池一鸣身上,各自心怀鬼胎。   姜霁北心里清楚得很, 池一鸣突如其来的呆滞过于怪异。   不同于恶疾发作,他倒下之前的表情不是痛苦, 而是惊讶与困惑。   那一瞬间的池一鸣张着嘴,倒吸一口冷气,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掐住姜霁北脖子的手,随后慢慢松开。   姜霁北不会忘记那样的池一鸣。   那时的他目光茫然, 没有嫉与恨,充满了突遭打击的混乱,像个失忆症患者,把“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在额头上描了三行。   池一鸣的变化,多半是从房门悄然打开之后开始的。   门外的池闲也一反常态,只是待在门外盯着,不似往常般冲过来。   就好像是……只需要待在门外看着,就够了。   这是在发什么功?   姜霁北微微转头,用余光悄悄观察池闲。   虽然自己对池闲的便宜哥哥没有丝毫关怀之情,但可以用来探一探他。   想到这里,姜霁北俯下身,作势要扶人:“我好像打得太……”   太少了,应该多打几下,他心里如是想。   但姜霁北嘴上不说,手离池一鸣越来越近。   “给他一点教训,挺好的。”池闲说得笃定,伸手把姜霁北往后拉,“他绝对没事。”   说话之时,他又凝着蓝眼睛盯向池一鸣。   池一鸣立刻抽了抽,胸中涌出一口气:“呃。”   简直是言出法随,姜霁北匪夷所思地观察着这一切,琢磨着池闲绝对大有问题。   笃笃笃——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姜霁北和池闲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是谁?”姜霁北用气音问。   不会是池闲的父母,池闲的父亲这周连上一周中班,他母亲此时正应该在超市里工作,不可能在这个点回家。   池闲摇摇头:“我们过去看看。”   姜霁北推着池闲的轮椅,来到门后。   敲门声再次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焦急的询问声:“池闲,池一鸣?你们在家吗?”   池闲转头看姜霁北,用气音说:“是邻居。”   “估计是听到刚才搏斗的动静了。”姜霁北回答,“现在怎么办?”   池闲垂下眼,思考两秒,抬眸看姜霁北:“开门,你配合我。”   姜霁北知道他心中有了打算。   几个邻居站在门外,提着拖把棍,见有人开门,立刻把手中的木棍舞得呼呼响。   见来开门的是他和池闲两个,站在最前面的背心大叔松了口气:“原来你们在家啊,刚才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还以为你家遭贼了呢——”   姜霁北常来池闲家,他们对这张矜贵的面孔也算熟悉了。   “叔叔!帮帮我们!”他话音未落,便被池闲急切的恳求声打断了,“我哥,我哥他好像疯了!”   大叔一愣:“池一鸣?疯了?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你可别乱说话啊。”后面的阿姨也跟着询问。   糖厂生活区新增疯子一名的消息对邻居来说有点魔幻。   “是真的!”池闲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刚才想拿刀砍我和我同学……我同学的脖子,还被我哥掐了!”   相互配合,姜霁北顺着他的话,抻了抻自己的倒霉脖子。   邻居们的视线落到了姜霁北的脖子上。   跟池一鸣搏斗一番后,此时的姜霁北看起来狼狈得很。   他的头发乱作一团,白皙颈脖上瘀青的五指印在昏暗的楼道里清晰可见。   “哎呀,这掐得也太……”站在人群里的大妈捂住嘴。   “他……”姜霁北顿了顿,“他掐着我的脖子,还要拿刀捅我。”   然后松了手,还被打翻在地。   不过没必要的细节就不用透露了。   还拿刀,这可了得?背心大叔急了:“他人呢?”   池闲迅速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现在还在房间里。”   姜霁北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来说还好,池闲来说这话就太过分了。   背心大叔一听这话,赶紧伸手拉住池闲的轮椅,想把他带出来:“来来来!你们先出来!”   姜霁北顺势推着池闲一起从家里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邻居突然惊呼起来:“池一鸣!池一鸣出来了!”   众人纷纷把池闲和姜霁北挡在身后,两个少年也立刻回头,从人缝中往屋里看。   池一鸣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客厅里没有开灯,房间里的光亮透出来,映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极了纸做的假人。   “池一鸣!”有人喊道,“你刚才是不是拿刀砍人了?”   听到提问,池一鸣幽幽地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对……对。我刚才拿着刀,我拿着刀……我的确想杀了他。杀……杀!杀池闲!”   尽管表情呆板,逻辑混乱,但他却还是清晰地说出了“杀池闲”三个字。   邻居们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往后退。   “你别乱来啊。”背心大叔把众人护在身后,提着棍警惕地看着池一鸣。   而一个阿姨已经转过身去,拿着手机低声报警:“喂,我要报案……”   姜霁北的目光越过大叔的肩膀,落到了池一鸣身上。   他敏锐地注意到,池一鸣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中的其中几魄一样,很不正常。   姜霁北立刻扭头去看池闲,发现池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池一鸣。   留意到姜霁北的目光,池闲迅速转移视线,对他露出微笑:“嗯?”   就在池闲移开视线的瞬间,喃喃自语的池一鸣闭上嘴,像断线风筝般轰然坠地。   邻居们惊呼起来,冲进屋里。   姜霁北却站在原地,盯着池闲的眼睛。   那双蔚蓝色的眸中,此刻竟然隐隐约约泛出不自然的黑。   警笛声很快响起。   片区警察迅速赶到,他们叫来救护车拉走池一鸣,又请姜霁北跟池闲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   姜霁北留了个心眼。   在邻居把池闲和轮椅一起抬到二楼的时候,他借口拿书包,回到了池闲的家里。   一个阿婆正好从池闲家里走出来,看起来是看热闹群众中最后撤离的一位。   幸好她还没有关门,姜霁北摇着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东西没拿!”   “哎哟,慢点,别摔着了。”见姜霁北擦着她快步冲进屋里,阿婆只道他是被吓坏了,没有多想,虚掩上了门。   从池一鸣的房间里捡起打斗时掉落在地的书包后,姜霁北迅速来到了池闲的房间。   他来了这里很多次,对这里很熟悉,可从没有翻过池闲的东西。   时间紧迫,首先要搜索的必然是书桌。   可池闲的桌面上干干净净,书本和文具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一丝端倪。   姜霁北一把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的。   他用手拨了拨,把上面的东西移开,一张被压在下面的白纸露出了一个角,上面有些字迹。   姜霁北一顿。   他抽出那张白纸,诧异地发现,纸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纸上的内容不止他的名字,还有被黑色墨水分别圈了几圈的“是”和“否”两个大字,以及一些弯弯绕绕看起来像是乱画的黑色笔迹。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召唤过笔仙后的废纸。   池闲请笔仙干什么?为什么纸上写满了姜霁北的名字?是池闲写的,还是笔仙写的?   那些弯弯绕绕的黑色痕迹,如果连着看的话……   像一个“死”字。   吱呀——   外面突然传来推门声,像是有人进来了。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姜霁北来不及多想,快速把纸张塞了回去,将抽屉恢复原样,又迅速抽出书包中的讲义与习题,放到了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口。   姜霁北猛地一扭头——   是之前门口遇见的阿婆。   阿婆探头探脑,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八卦:“小伙子没吓坏吧?怎么半天没个响?”   “没事,我整东西呢,之前被弄乱了。”姜霁北露出营业的微笑,扶着老奶奶出了门。   池一鸣从医院里醒来后,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里。   姜霁北和池闲此时已经把想交代的都交代了。   离开派出所的时候,警察正带着池一鸣往里走,两人与他擦肩而过。   池一鸣脚步虚浮,踩棉花似的一步一歪,他眼神呆滞,看到池闲和姜霁北时,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陌生人似的无视了他们。   池闲停住了脚步:“叔叔,我是他的家属,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发生在家庭里的吵架和打斗类纠纷像个可圆可扁的球,严重程度由当事人的态度而定。了解情况之后,如果当事人没有激烈的情绪,警察也愿意从中调解。   此时姜霁北心情复杂,心里想的都是池闲抽屉里的那张纸。   他不知该和池闲说什么,简单地道了个别便回了家。   整个周末,姜霁北都没有心情去参加什么课外活动。   晚上一闭眼,梦里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嘶吼着扑向一片片摞起来的如池一鸣一样痴傻的人。   那些面孔并不陌生,除了摞在最上方的池闲,还有自然老师、班主任、书摊老头、烂尾楼里的连体夫妻和八角楼里的怪人。   每次梦到一半,姜霁北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他——   那怪物是池闲。   周一上学的时候,姜霁北从聂明那个大喇叭那里得知,池一鸣离家出走了。   因为一边的当事人精神不正常,另一边当事人选择了不追究,案件以调解的形式结束。   厂里住的都是职工家属,各家各户对彼此知根知底。   池闲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在厂里传开了。   “我听我爸妈说,池一鸣留了张字条就消失了。他爸妈都急疯了,又是报警又是打电话回学校,可辅导员说,池一鸣根本没回去。”聂明情报贩子般对姜霁北耳语,“就在昨天!”   “出走之前,池一鸣情况怎么样?”姜霁北想起他的异样。   聂明作为大喇叭,在情报收集方面非常失职:“不知道啊,应该挺安静的,和池闲一起待在家里……哦,他爸妈和同事调了班,轮流回家照顾两个孩子,忙都忙不过来,根本没发现池一鸣什么时候走的……”   百闻不如一见。   放学后,姜霁北整理好讲义和作业,咬了咬牙,再度走进了糖厂生活区。   刚走到池闲家楼下,姜霁北就听到池母在声嘶力竭地喊:“那可是一鸣啊!”   少了一个知道疼了,这时候知道是一家人了。   不知道家里人说了什么,池母扯着嗓子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着“我的儿”。   声音凄凄切切,把当妈的担忧和悲伤体现到极致,给邻里的八卦之耳带来了绝佳的听觉体验。   姜霁北迎声逆流而上,硬着头皮敲响了池闲家的门。   门被大力地拉开,他退后两步,觉得面前的池母和尚未回到初中时遇到的丧子池母如出一辙。   池母不负他望,劈头盖脸地一阵发作:“都是你,你不刺激一鸣,一鸣怎么会傻——”   都说守财奴舍不得自家宝贝,池母把这秉性发挥到了极致,把池闲轻轻放下,把大儿子的失踪全推到姜霁北的头上。   池闲的父亲站在她的身后,屋中不见池闲与轮椅的踪影。   姜霁北站在门口,被高分贝攻击炸得耳膜疼:“你好,我来给池闲送讲义,请问池闲在家吗?”   池闲的父亲情绪尚且稳定:“他啊,自己去医——”   姜霁北一缩脑袋,绿漆门“嘭”地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尖。   “别来了!离我们池家远一点!灾星!”池母的迁怒之情如火山一般爆发,隔着一扇门,她再次下了逐客令。   绿漆的碎屑落到姜霁北的鼻尖,他猛地一激灵,补完了池闲父亲还未说完的话。   池闲自己去医院了。   他在这时候单独行动,是真的去了医院吗?   姜霁北冲出糖厂生活区,打了一辆车直奔河边。   市区里的河流不少,但两岸生有竹林的河只有一条,它从郊区穿到市外,倚着青山碧波轻荡。   池一鸣若是死了,多半就是死在这里。   竹林从郊区的码头处茂密起来,姜霁北在那里下了车,沿着河边的木栈搜寻起来。   夜色拢了河岸,走到市政修建的木栈尽头,是一条幽暗的小路。   河风把竹叶吹得沙沙作响,竹皮与竹皮之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竹竿也因为晃动,间歇性地发出“咔咔嗒嗒”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小鬼藏在竹影里磨着牙,等着倒霉蛋走进它们的猎杀范围。   即使是出太阳的时候,茂密的竹林层层叠叠地一挡,竹下就已经不见一点阳光,此时暮色沉沉,小径里已然漆黑一片。   刚踏上小径几步,姜霁北就感觉自己被人撩了一下头发。   他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一根竹枝歪斜地长着,竹叶尖擦着他的脸,想必刚才就是它在作祟。   姜霁北掏出手机照了照,竹枝随着手机的光拉出细长的影子。   他的手一晃,竹影也随之摇摆,在地上如细长人般绕着他移动,场面看上去如同神秘教派的献祭仪式。   心智健全的人不会这样吓唬自己,但百八十条影子围着,没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也得杯弓蛇影。   姜霁北熄了屏,找了簇结实的竹子靠着,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晕暗的灯光。   才刚走两步就自惊自扰,姜霁北觉得自己的心智可能也在往初中生的水平退化。   不对,如果是初中生,这时候早怕得叫上大人了,不会自己苦哈哈地在竹林中当孤家寡人的侦探。   反而被成年人的思维给使了绊。   姜霁北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联系自己的父母,说辞就用“听说在竹林边看见了失踪的池一鸣”。   正当他准备抬手唤醒手机的时候,小径深处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姜霁北立刻轻巧地往后躲,让那簇竹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竹叶被按压与竹枝被踩折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平稳地响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霁北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屏着呼吸,从竹缝中看去。   来者和他差不多高,看上去似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五官尚看不分明,但整个人的轮廓让人感到异常的熟悉。   池一鸣果真到这里来了。   他刚这么想,来者便继续往前走。   逐渐看清对方的脸后,姜霁北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目光下移。   那人双腿活动自如,步履平稳,走得虎虎生风。   他根本不是什么池一鸣。   他分明是池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应该还有一章就完结啦ovo 第89章 消失的故友(11)   池闲的腿果然自愈了。   这一刻, 姜霁北竟然出奇地冷静,丝毫没有觉得诧异。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是因为他早就开始怀疑池闲。   只是, 眼前的这一幕依然令他汗毛倒竖, 心惊肉跳。   池闲……   到底是什么呢?   池闲还在继续往前走。   他踩过掉落的竹枝, “嚓嚓”的声音逐渐逼近姜霁北。   姜霁北避无可避, 漆黑的竹林之中,刚才他躲避的时候没有引起响动已经是万幸, 此时再想快速移动, 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池闲神色平静如常,把不常有人的竹林径走出了市区大道的感觉, 就好像他只是逛了个街, 正好要从这里回家。   可这怎么可能平常?   姜霁北的思绪在短短几秒内转了千万下, 从池一鸣的下落开始猜测,模拟了十几次要和池闲说什么。   最后,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下场。   在这里被池闲发现的话, 他这一生, 怕是要结束在竹林里了吧?   一阵冷风妖异地蹿过竹林,竹枝“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   风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林间一瞬间飞沙走石, 层层的竹叶被掀起,碎叶也簌簌地往下落。   尘土从碎叶间抖下, 被风裹挟着冲进姜霁北的眼中。   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眨,他难受地眯起入了尘土的那只眼,转头躲避迎面吹来的风。   姜霁北转了转眼珠,感觉到尘土移到了眼角后, 才缓缓抬起手把它拂去。   疾风不客气地赶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霁北自认为动作足够轻缓,事实也如此,风已静下,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竹林里除了枝与叶固有的交响曲,没有其他的动静。   没有……其他的动静。   他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僵着脖子,转头往池闲走来的地方望去。   池闲已经靠近了。   他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遮挡着姜霁北的竹丛。   池闲的眼神与其说是警惕,不如说是不杂任何悲或喜的冷漠。   他扬起手,张开五指,猛地向下一按——   河中水波折射出的微光瞬间被吸引,萤火虫一样飞舞起来,汇到池闲的面前,聚集成了失重水球般不断扭动的光球。   来这破地方的就没几个好人——兴许池闲也是这样想的。   姜霁北看到他蔚蓝色的眼睛里泛出鬼魅的黑色,像是准备用对付池一鸣的手段来对付竹丛后的躲藏者。   光球像个水做的月亮,冷冷地把竹林照得惨白。   也把竹丛后姜霁北的脸照得惨白。   没有等姜霁北做出抉择,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两人的相遇。   那就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了。   姜霁北把心一横,从竹丛后走到小径上。   他没跟池闲面对面站着,只是扭过头看他:“阿闲,你在这里干什么?”   姜霁北的语气轻松惬意,肌肉却蓄势待发。   他可不准备慷慨就义,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旦与池闲沟通失败就转头跑路。   池闲眼中的黑色蓦地散去。   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满脸不可思议。   池闲料想过躲藏的人是流浪汉,是小情侣,甚至是流窜的作案分子,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姜霁北。   除非开了天眼,否则姜霁北没有任何来这里的道理。   可惜老天爷不爱讲道理,姜霁北就是开了天眼。   他盯着不说话的池闲,追问出了第二句话:“你的腿伤好了?”   池闲的样子明显不是腿伤好了这么简单,加上这手虚空捏光球的本事,他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看着不断质问自己的姜霁北,池闲怔了怔。   下一秒,他脸上的震惊神色缓缓退去,眉头恰到好处地无奈低垂下来,嘴角配合着扯出苦笑:“没有好,你看错了。”   “少胡扯。”姜霁北忍无可忍,一把揭穿池闲的表演。   哪怕是个瞎子,听那虎虎生风的走路声都知道这人腿脚灵便。   他觉得他得跑了,到这个时候池闲还矢口否认,两人很明显地谈崩了。   池闲缓缓地松开手指。   光球随着他的动作四分五裂,悬浮在竹林四周,相互拉扯着布成一张光网。   池闲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但眉毛已紧紧皱起,眼睛也骤然眯起,像在心底做好了什么决定。   他紧紧地盯住姜霁北,眼睛瞬间覆盖上比墨还深的黑。   姜霁北才刚动一步,瞬间就明白了池一鸣的感受。   脑海里充斥着不应该存在的画面与声音,它们在脑中不断地循环,争先恐后地试图盖过原本的记忆。   他看到,原本不在家的池闲在黄昏下接过他带去的讲义,微笑着对他说谢谢,还听到好声好气的池闲妈妈叫他去竹林找池一鸣,接着他在河边遇到了坏人,被坏人打晕的时候又正好遇到了来巡逻的警察……   太精彩了,这狗东西真他妈的会编。   姜霁北福至心灵——二十六岁的自己之所以会失去关于池闲的记忆,可能正是因为记忆被篡改了。   不对,篡改都没有被篡改,估计那么多事情池闲根本没想明白怎么编才能串起来,所以图省事直接抹掉了。   尽管头痛欲裂,但姜霁北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思路,记忆也没有混乱。   可能是因为遭过一回有了免疫,也可能是被扭曲的时空影响,池闲的招式在他身上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又想到在怪异事件发生后,池闲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你记错了”的画面。   之前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候池闲的眼睛也泛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因为之前的自己没有过多追究,所以这小子觉得自己篡改成功了是吗?   姜霁北站得摇摇晃晃,但还是挺直了背脊,与池闲对视:“池一鸣在哪里?”   见他居然没有受到影响,池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一瞬。   感觉到脑袋疼痛稍减,姜霁北也上了火。   他大步走向池闲,就要去揪对方的衣领:“你究竟是什么?”   池闲神色复杂地往后退,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姜霁北的指尖快要触到池闲的时候,竹林间的光网剧烈地闪烁起来,一阵嗡鸣音响起,光网如**一样炸开,让姜霁北失去了视觉!   等他终于恢复视觉,竹林里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黑暗。   姜霁北立刻拿出手机上下一照,周围已经没有池闲的踪影。   怎么是他先跑路了?   姜霁北气急败坏起来。   他一边给片区巡警打电话,告诉他们竹林里可能有失踪人员的踪迹,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回码头,打了出租车直驱糖厂生活区。   他准备守株待兔,赌池闲会稍微关心一下他的家人。   现在看来可能物种都不一样的家人,但池闲再狠,也不至于搞一个“池家小儿子也失踪了”的大新闻吧?   赶到池闲家门口,刚敲开门,姜霁北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池闲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正从茶几的果盘里拿起洗净的苹果,他的腿上裹着一层新包的石膏,晃眼一看,还真像是去医院换了药。   门边的卫生间里,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   池闲的母亲正在洗着鞋,一边洗还一边抱怨:“就说让你爸陪你去吧,非要拄拐自己去,哎呀这鞋,你踩哪儿了?不会踩泥里摔着了吧……”   姜霁北眼尖,发现鞋上顺水流下的泥土里掺杂着破碎的竹叶。   “哗”的一声,池闲的母亲泼了一盆水,把证据全冲进了排水地漏里。   姜霁北欲言又止:“……”   他抬头看池闲,发现池闲对他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讲义来了?”   池闲的母亲这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给灾星开了门。   她一声怒吼,把门“砰”地关上。   门里传来她的训斥声:“他把你哥搞傻了!他就是个妖魔鬼怪!离他远一点!”   姜霁北站在门口:“……”   巡警没有在竹林里找到池一鸣,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了消息。   池闲的伤也“慢慢”好了,他拄着拐杖来学校上课,同学们总是热情地帮助他。   姜霁北冷眼旁观。   他最后一次与池闲对话,是问笔仙和写有自己名字的白纸的事情,但池闲讳莫如深,只温和地笑着,对他说“纸上的事情是假的,你也不会死的”。   他们之间,刻意地疏远了。   姜霁北跟踪过池闲一段时间,可不与他在一起,池闲也变得消停了不少,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般平淡。   又迎来无聊的周日,姜霁北坐在床边,翻看着手机里跟踪池闲时拍摄到的画面。   从拄着拐杖变得可以慢慢行走的池闲,对其他人说笑时会偶尔扭头过来看他的池闲,又与聂明、小结巴他们一起去烂尾楼玩的池闲……   他又变回了那活泼而开朗的少年,与竹林里的他相去甚远。   姜霁北拿着手机,调到通讯录一栏,点开池闲家的通讯开始发呆。   他们已经有十九天零三个小时没说话了。   但如果一旦开始接触,姜霁北用小脑叶都能想到他们之间的车轱辘话。   他问“你是什么你用了什么法术之前是怎么回事”,池闲就回“你记错了你看错了没有这事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姜霁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笔仙。   对!笔仙!   他可以求助笔仙!   记忆中的十五岁那年,因为自己好奇贪玩,姜霁北独自去了笔仙指引的溶洞探险,结果被石钟乳扎穿大腿。   后来,又因为笔仙,姜霁北回到了十五岁,看见了与记忆不一样的过去。   既然池闲可以请笔仙,在白纸上给他歪歪扭扭地画“死”字,那么自己也可以请笔仙,与它谈天说地,畅聊这池闲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想到这里,姜霁北立刻起身,来到书桌前坐下。   他放下手机,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和水性笔,随便翻开一页空白的,写下“是”和“否”两个字。   按照惯例,召来笔仙后,姜霁北在心中默默地问:“笔仙,是你来了吗?”   手里的笔动得很猛,带着他的手直直冲向“是”字,然后不停地绕着这个字打转画圈。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姜霁北顿了顿,“你知道,池闲是什么吗?”   手里原本不停画圈的笔仿佛瞬间卸了力,倏地顿住。   笔仙不说话了!   姜霁北心中一凝。   笔仙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它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姜霁北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转移了问题:“对了,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再到现在,我请来的笔仙,是同一位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超出常理,但在这样的异常时空之下,指不定能够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手里的笔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勤快地在“是”字上画圈。   “都是你?”   手里的笔继续在“是”字上画圈。   姜霁北玩味地“哦”了一声。   这笔仙可太长情了。   “池闲也请过笔仙,池闲请到的笔仙也是你吗?”   是。   “池闲向你询问过关于我的事情吗?”   是。   那你给我画个“死”字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聊上天,不能急着翻脸,姜霁北没有问这个问题。   “那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是。   “那,”姜霁北顿了顿,“你是池闲吗?”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笔仙的回答。   不知怎么回事,他很期待笔仙继续在“是”字上画圈,又觉得很害怕。   手里的笔停了下来。   姜霁北也没有再问,只是盯着笔尖,静静地等待着。   笔尖的墨在纸上凝成一团墨点后,手里的笔终于动了。   它拖着姜霁北的手,拉向了“否”字。   姜霁北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就在笔尖即将挨到“否”字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将笔前往的方向一折,笔尖一扭,直直冲向了“是”字。   随后,姜霁北手里的笔像疯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在“是”字上疯狂打圈。   每画一圈,都像是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   是,是,是……是!是!是!   笔迹所到之处,纸张被划出粗糙的毛边,白纸与笔尖之间摩擦出巨大的响动,仿佛在呐喊着:我是池闲!我是池闲!我就是池闲!   担心再次出现手里的笔不受控制冲出纸外的情况,姜霁北握紧手里的笔,按捺住心里翻卷起来的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地加大力气,与笔仙的力量抗衡:“我知道了。谢谢你,笔仙,请你回去吧。”   手里的笔猛地一顿,笔尖隔着一层纸在桌面上划过,发出一道“刺啦”声。   姜霁北松开手,手里的笔掉到了桌子上,他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笔仙说自己是池闲。   姜霁北觉得这个回答无比荒谬。   那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池闲,又是什么?   他紧紧皱着眉头,盯着笔仙在纸上留下的痕迹。   即便知道自己独自前往溶洞的下场是什么,姜霁北还是决定再亲自去一趟。   毕竟那里是池闲消失前,与他有关的最后一个地点了。   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姜霁北重新拿起笔,再次召来了笔仙。   这次笔仙姗姗来迟,不情不愿。   “笔仙,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吗?”姜霁北刻意引导,“我想找个刺激的可以探险的地方,比如树林、山洞什么的。”   这回笔仙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动得勤快起来,圈了“是”。   “在什么地方呢?小区?郊外?还是公园?”   在他提到“公园”时,笔仙圈了“是”。   “公园吗?远的,还是近的?”姜霁北继续问,“远的圈‘是’,近的圈‘否’。”   笔仙圈了“否”。   “我家附近的公园吗?”   笔仙圈了“是”。   姜霁北家附近只有一个公园,就是那座八角楼所在的地方。   那个公园很大,边缘的一角靠着青山,青山半山腰有市政开发好的旅游溶洞,也有一些被铁门锁起来,挂着牌子示意禁止入内的未开发地区。   “池闲会去那里吗?”   就在笔仙圈了“是”之后,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姜霁北拿着笔的手拽了起来,笔尖骤然离开了纸张。   下一秒,整支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拽着他往房间门口的方向拖!   姜霁北心中一惊。   这也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记忆里,当时自己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拿着笔,笔仙不停地在纸上画着箭头,才将他带到了溶洞里。   而现在,笔仙竟然可以完全脱离纸张!   姜霁北被拽得仓促,从桌椅之间狼狈地站起来。   巨大的力道牵引着他,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笔仙,也可能会骗人的。   姜霁北试图对抗这股力道,整个身子往后倒,伸出另一条胳膊,试图够到手机。   但只有食指和中指碰到了,手机通过指纹验证自动解锁,屏幕上显示着池闲一栏的通讯页面。   他刚刚按下拨号,就被笔仙扯离了卧室。   姜霁北踉踉跄跄,不断往回望。   在手机即将离开视野的一瞬间,屏幕闪烁了一下,拨号状态似乎改变了!   但他已经看不见是被接通还是被挂断,只能抱着希望朝卧室大喊一声:“笔仙要带我去公园!” 第90章 消失的故友(12)   在被扯向玄关的过程中, 姜霁北一路上都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整齐的家具被他拽得七零八落,但这丝毫没有阻止笔仙的拉扯。   姜霁北感觉到握着笔的手僵硬而麻木,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连血液都不能从血管中流过。   “请不要这样拉扯我,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可以慢慢去。”他试图安抚笔仙。   没有了可以涂画的纸, 笔仙一言不发。   等走到门口就好了, 它再怎么霸道, 也不会开门,姜霁北在心里安慰自己。   然而到了门口, 他就发现他错了。   笔仙连让他换鞋的机会都不给, 笔拽着他攥得紧紧的拳头,往门把的方向一刺!   饶是姜霁北再不愿意, 也因为笔仙的动作而被动地按下了门把手, 打开了门。   门链垂落在门锁边, 如招魂铃一般轻轻摇晃。   姜霁北家所在的小区公寓结构呈t字形,上下通道在走廊的尽头, 这样的设计之下, 户主日常要经过的走廊不会有穿堂风吹过。   可他刚踏出门, 就差点被一股诡异的狂风卷到空中。   广告纸与尘土被风卷到空中,在姜霁北的身旁发出拉扯塑料的刺耳声响。   笔仙把他拉到电梯门口,来回摇摆了一会儿, 不讲道理地把他往楼梯的方向扯。   不是吧?池闲怎么可能连电梯都不会用?   姜霁北在心中怀疑起笔仙说的话来,但笔仙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每日都有保洁员清理的楼道中充满了腐败味与土腥味, 那是由公园中的宠物排泄物、路边的动物尸体与垃圾中的剩菜混杂而成的味道。   楼道外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四处灰蒙蒙的,如褪了色的胶卷,卡顿地播放着这个世界的影像。   姜霁北死死拉住每一处可以固定自己的地方,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手指快要被折断,才不得不勉强松开手,寻找与笔仙对抗的下一个拉扯点。   时间似乎在扭曲,空间仿佛即将崩溃。   从楼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姜霁北一个邻居也没有碰到,就连闲着没事就在公寓门口吹口哨的遛鸟大爷也不见了踪影。   在漫长的拉扯之中,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感觉下楼只用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晴朗的天空在姜霁北下楼后变得乌云流转,黑云重重地压在他的头顶。   行人对即将肆虐的暴雨心存忌惮,纷纷躲进了室内,路上的汽车窗户紧闭,在狂风席卷的云层之下像一只只蝼蚁。   没有人注意到路上还有一个提着笔奔跑的少年。   奔跑并非姜霁北所愿,离开公寓的大门,他再也没有了可以攀住的东西,只能被笔仙带着一路狂奔,来到了八角楼所在的假山边。   这里是笔仙第一次回答他时指引他前去的地方。   自从见识了八角楼诡异的自动修缮过程后,姜霁北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新建的八角楼绚丽而气派,但在昏暗的日光与狂风里,它看起来阴森幽冷,不像人间。   笔仙拽着他往假山上攀。   八角楼里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一听又是树叶狂舞的响动。   姜霁北抬头望去,发现建筑窗户大开,每扇窗边都似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人。   仔细一看,那好像根本不是人,而是立体的影子。   它们在建筑里来回流动,不一会儿就化进了树影之中。   姜霁北再眨了眨眼,就发现建筑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展览画静静地陈列在墙上,彰显着古楼文物的身份。   走到楼梯的约一半处,手中传来轻微的塑料壳破裂的“咔嚓”声。   姜霁北吸了一口气,继续暗中发力。   他的拇指用力地抵着笔尾,食指扣着笔腹,剩下三指往拇指指腹的相反方向使劲,准备直接折断这支诡异的笔。   这时候他的成功就受阻于优渥的家境了,笔的质量是真的不错,他和笔壳子较劲了一路,直到现在才把笔壳拗裂了几道。   姜霁北没有停止思考,记忆中,自己要去的是公园山腰的溶洞,但现在却来到了假山上,难不成还要再和那八角楼里的长衫人比画一番?   但那毛笔精连头都被打掉了,难道说,现在的笔仙就是那瘆人的毛笔精?   “咔!”   在走到假山楼梯尽头,踏上平地的时候,姜霁北终于拗断了笔壳。   感觉到死死捏住他手腕的力随之消失,他松了一口气,快速地一甩手,准备让笔仙和这水笔一起去假山石缝里永眠。   然而姜霁北并没有成功,他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死死抓握着笔。   笔的外壳已经完全断裂,但内部的笔芯只是弯折,没有被彻底折断。   他立刻换了施力的方向,来回拗折笔芯。   面对姜霁北锲而不舍的抵抗,笔仙变得越发狂躁。   不等他稳住身体,一股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力量从笔中传出!   姜霁北瞬间反应过来,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假山凸起的一块石头,不让笔仙把自己带入八角楼。   笔仙也不是善茬,它竟然把姜霁北往八角楼的反方向狠狠一拽!   假山没有护栏,它在公园的平地上高高隆起,俨然成为了城市中的一处峭壁。   姜霁北被拽到峭壁边,又被拉扯到半空,身体与假山上的平地呈约一百五十度的角度,只有脚尖勉强支撑着地面。   手心冰凉凉的。   笔芯中漏出黑色的液体,那是笔里的墨水。   姜霁北立刻认识到,笔芯断了,笔仙已经没有了可依附的东西。   但此时的他已然悬空,面对着尖锐而高耸的石群,他眼睁睁地看着,并无可奈何地坠落下去。   姜霁北屈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尖锐的石块扎进他的腋下,皮肤被撕裂,他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重重砸在假山上,反复着翻滚和弹起的动作。   简直是十八般兵刃一起往身上招呼,还给他选了个能扎穿大动脉的下落好位置,笔仙就是要让他死。   等终于轰然落到地面时,姜霁北发现自己已经头晕目眩,无法起身。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到鲜血从身体里快速流淌出来。   姜霁北的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的白光,迄今为止的生命中遇到过的人都汇聚到他的身边,他们弯下腰想拉起他,却如虚影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都够不着姜霁北,他们急得乱蹦。   黑云中的暴雨落下,豆大的雨滴从虚影的身体里穿过,把姜霁北浇了个透。   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的幻影,姜霁北心中暗道,走马灯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冷。   姜霁北不合时宜地想起,笔仙会撒谎的事情,是池闲告诉他的。   池闲说,笔仙会回答问题,但它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在恍惚中,姜霁北回想起,当年他跟池闲分道扬镳的原因。   当年,是池闲先在书籍和网络上寻找各种召唤笔仙的通灵方法,一个人尝试了无数遍后,简化出了现在这种只需要纸笔和口诀就能召唤出笔仙的方法。   玩心作祟,姜霁北和聂明等人央求池闲带他们一起请笔仙,池闲才勉强答应。   请笔仙,是需要两个人的。   要他们各自出一只手,手背贴着手背,十指交叉,然后在指缝交叉的地方卡住一支笔。   接下来的方法便和姜霁北现在的做法如出一辙,两人的手臂必须悬空,手肘不能挨到桌面,同时在心里默念着“笔仙笔仙快快来”。   只要手中的笔自己动了,就算成功。   池闲带他们玩过几次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玩了。   聂明他们“悟性”不够,自己请不来,就怀疑池闲在诓他们——是池闲带他们玩时,偷偷动了自己的手,装作是笔仙来了。   直到姜霁北也能自己一个人请笔仙了。   一开始,他只把请笔仙当作一种新奇的消遣,说实话,他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掌握了一个人召唤笔仙的方法后,姜霁北也在无聊的时候独自请过几次笔仙,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笔仙都说中了。   他是从那时开始,重视起笔仙的话语权的。   渐渐地,姜霁北对笔仙的依赖上升到了一个痴迷的地步。   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他都要先把笔仙请出来,问它一番,请它拿捏主意。   池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三番五次地劝阻他。   “阿霁,不要再请笔仙了,它对你不好,会对你造成影响。”   “为什么?”那时候的姜霁北有点着魔了,“是你先请笔仙的,也是你教我们的,为什么现在反而不让我请?”   “是我不好。”他的质问让池闲沉默两秒,“我当时只把请笔仙当作一种娱乐性质的消遣,小动物灵,玩玩可以。但现在,我发现它——”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没有说下去。   “我不该教你们的,这玩意儿太邪门。笔仙是会撒谎的,你不要相信它的话。”   池闲最后是这么说的。   那时姜霁北什么也听不进去,笔仙这么灵,什么都能预判,什么都能猜中,而且笔仙是对他好的,怎么可能是邪门的东西?   他表面上答应池闲,以后不会再玩笔仙了。   实际上,晚上回到家,姜霁北又把笔仙请了出来,问它:“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探险的地方吗?要没有人去过的那种,我想周末带阿闲他们去玩。”   笔仙思考了几秒,在“是”上画了圈。   在笔仙的指引下,十五岁的姜霁北独自前往了附近公园山上的一处无人问津的溶洞。   在那里,他不慎摔倒,被石钟乳扎穿了大腿,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姜霁北已经躺在了雪白的病床上。   住院期间,池闲去医院看他,再次提出让他远离笔仙的要求。   姜霁北霉运当头,心中正是一片邪火,找着理由和池闲吵了一架。   从那以后,池闲就消失了。   …………   意识渐渐模糊,姜霁北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初,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当年父母告诉他,是有人打电话给120,说一个少年在溶洞里受了重伤,并报出了详细的地址。   他们说医院将信将疑,医护人员开着救护车赶到山脚,打着手电在山里搜寻一番后,竟然真的在溶洞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姜霁北。   那时候,姜霁北的鲜血已经淌满了地面。   发现他的人是谁?   为什么打完急救电话后,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呢?   脑中传来的眩晕感让姜霁北直犯恶心,根本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他费力地睁着眼皮,看着地上的鲜血和记忆中一样,一大摊地慢慢散开,又和记忆中不同,被雨水冲散。   连用手指在地上留个血书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姜霁北侧眼去看手中被拗得只剩一截笔头的笔芯。   大脑细胞胡乱地发射着信号,他迷迷糊糊地想,用笔芯在手中写两下,或许还能凑几字遗书……   眼皮就快要合上,姜霁北使劲地睁着眼睛,看向云缝中的天光。   就算记忆可能是虚假的,但最后发现自己的人是谁呢?   急促的踩水声从远方响起。   在隐约的光亮中,姜霁北似乎看到了池闲的身影。   池闲背着光,匆匆朝他奔来。   他在姜霁北身边蹲下,抱起他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   姜霁北感觉到热流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去,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他冷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快流干了。   “阿霁,别害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姜霁北听到池闲低声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桌。   姜霁北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怔了十几秒,这才转动着眼睛,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一切看起来很陌生。   须臾,他才想起来,这里是自己家。   二十六岁的自己的家。   姜霁北慢慢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确认这是一双成年人的手后,才接受了自己回到现实中的事实。   他回来了。   所以……   之前那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桌上摆着一张纸和一支笔,纸上写着“是”和“否”,这两个字被黑色的墨水圈起来很多次,纸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   以及,那句歪歪扭扭的“在你旁边”。   姜霁北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晌。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没见过这四个字似的,怎么看怎么陌生。   在你旁边,在你旁边,在你旁边……   笔仙说池闲一直在他身边。   笔仙说自己也一直在他身边。   笔仙说自己就是池闲。   池闲警告过他,说笔仙是会撒谎的。   姜霁北发现,自己的手还保持着召唤笔仙的姿势。   姜霁北浑身一抖,立刻请笔仙离开:“笔仙,现在请你回去。”   没想到,心音未落,笔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拽着他往书桌外冲去!   又来?   姜霁北才刚遭了这种事,现在遇到第二次,情绪中没有惊恐,只有无尽的愤怒。   二十六岁的青年力气与十五岁的少年的不可同日而语,他扎稳了步子,手中使劲,准备把笔仙折成三截。   但这一次,笔仙只把他的手拽到了桌边的床上。   它带着姜霁北的手在床单上疯狂地画圈,把床单扎破,把垫子划开。   那个圈越画越深,最后“噗”的一声,刺破了床垫!   扎破床单的那一刻,姜霁北感觉到手中的笔剧烈颤抖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试图逃离似的。   但没等他动作,笔就自己断成了五截,掉落在它画出的圆圈边。   床垫里立刻涌出一摊米黄色的液体,把断笔吞噬殆尽。   而床垫的锦布层则因应力的消失而收缩,露出了里面的——   眼睛。   一只蔚蓝色的,让人看到天空与海,联想到繁花与细雨的……池闲的眼睛。   那只蓝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啊,被你发现了。”   床垫里传来池闲俏皮的声音。   姜霁北死死地盯着那眼睛一会儿,甚至没有听到池闲在对他说话。   他一把掀开床垫上的垫子与被褥,顺着方才笔尖刺破的口子,把自己的床垫猛然撕开。   只见床垫里用骨支撑着,血管绕在骨边形成了弹簧的模样,内脏充满弹性地分布其中,肌肉平铺成软垫,随着内脏的律动而起伏。   在他常睡的枕头下方,床垫的血肉里连着一颗脑袋。   脑袋长着池闲的脸。   裸露的心脏连着弹簧般粗壮的血管,一来一回地跳动。   眼前的景象太过疯狂,姜霁北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快步退后,撞到了身后的墙,疼得“咝”了一声。   自己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姜霁北呼吸困难,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眼前的这颗心脏吸引,争先恐后地想要破壳而出。   “那么多年……你做了什么?”他艰难地喘气,“又对我做了什么?”   蔚蓝色的眼睛看向姜霁北,弯成如同学时期一样的微笑弧度。   “你还好吗?激动的情绪会增快血液循环。”   姜霁北听到池闲的声音在问他。   血肉从床垫中溢出,缓缓地铺在地面上,涌向姜霁北。   “你是容易招惹鬼邪的体质——当然包括我,但我帮你把其他坏东西都除掉了,所以现在你很安全。   “你想起大出血的事情了吗?你那时快要死了,我把我的血液给你输进去了。   “可是我的血会回到我的身体,不能在体外待太久……我告诉过你,我不会死的。但你好像很害怕这样的我,又吵又闹的。”   看着血肉慢慢没过自己的脚,姜霁北的脑子勉强运转了一轮。   他的记忆中可没有什么又吵又闹的场景,想来是直接被池闲给抹了——抹了之后呢?   “我怕吓到你,所以找了个温和的办法待在你的身边。床垫就很好,可以在你睡着的时候循环血液。”这不知名的生物呼出一口千回百转的叹息,话语里满是人类的柔情,“一直瞒着你,我很抱歉。”   像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血肉把姜霁北裹进其中,平复了他体内四处乱窜的血液,也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   在姜霁北彻底闭上眼睛之前,池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的故友》结束啦!这个结局没想到吧hhh 第91章 抱着你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 恭喜您顺利完成本场观影任务。】   【观影结束,日式怪谈片《消失的故友》期待您的下次观看。】   伴随着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   强烈的眩晕感随即从脑部传来,一股反胃的感觉从喉间紧随其上。   “咔嚓”一声, 头盔般的脑部探测仪自动解开固定装置。   与此同时, 桌面上的半球形机器内壁发出刺眼的白光。   姜霁北一把摘掉罩在头上的沉重仪器, 把它扔回半球形机器里,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电影里待了多长时间,但此时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头发也被汗水打湿, 一绺绺贴在脸上。   试验基地里的气流交换机似乎失灵了,空气并不新鲜, 甚至还飘着一丝难闻的气味。   等稍微缓过来, 姜霁北伸手把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 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其他体验者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大家东倒西歪, 不少人歪着头在呕吐, 难闻的臭味正是呕吐物散发出来的。   甚至有人连脑部探测仪都没来得及摘, 坐在椅子上一边抽搐一边干呕。   但这都不算严重的。   姜霁北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头戴仪器,疯疯癫癫地在原地跳起了舞, 把半球形机器里的电线和感应线拉得老长。   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扔下脑部探测仪,开始绕着试验基地跑圈, 一边跑一边脱衣服……   运动可以,脱衣服就不对了,守卫冲上去钳制住他。   他们看起来像是疯了。   严谨一点,他们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姜霁北越看那个男人越觉得眼熟。   直到对方脱得还剩一条裤衩, 被守卫制服住,扣押着从他面前经过,男人突然转过头,对他痴痴傻傻地嘻嘻笑起来。   姜霁北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第一场僵尸片里认识的那个老孙吗?   老孙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五场电影,却在第五场结束后崩溃了。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前一阵一阵地冒着白光,白光之中若隐若现着闪烁的金星。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尖锐的耳鸣声。   姜霁北心里很清楚,这一定是眼前这个仪器带来的副作用。   它冲击着他们的脑部神经,并对他们的神经细胞造成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所有体验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副作用反应,轻则像姜霁北一样头晕目眩,重则呕吐甚至出现幻视幻听的症状。   “老实点!”守卫在呵斥。   试验基地的大门被打开。   姜霁北抬头望去,守卫将那些反应剧烈的体验者扣押着,带出了试验基地。   同时,一群身穿白色大褂,手里提着仪器和药箱的研究人员从试验基地大门进入。   他们和守卫擦肩而过,来到体验者们面前,轮流为他们进行检查。   白大褂们跟检疫站验猪似的,每检查一名体验者,就在那人手腕上盖个章,随后摆摆手让对方走人。   到了姜霁北面前,他们竟亲切起来:“姜老师!”   姜霁北和这群人不沾亲不带故的,此时被这么一喊,瞬间头皮发麻,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紧接着他观察到他们手中印章的图案。   姜霁北曾在地下十一层见过这图案,这是池闲所在的生命研究所的图标。   原来是池闲的人,姜霁北恍然大悟:“你们好。”   例行公事的检查一下升级成了体检服务,白大褂们用仪器对着姜霁北完美的头颅比画了格外长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   姜霁北:“……”   他们真的在看仪器数据吗?   白大褂们交头接耳,好像真的有看仪器数据。   “太好了,他很幸运,一切正常。”   “到现在统计样本里只有二十六个完全没有受影响的,我就说这玩意不该急着上……”   “对啊,不用我们实验室里改进好的那几套,非要量产,还不让机械组调整接口!”   他们在隔间里窃窃私语,完全没把姜霁北当外人。   姜霁北耳朵尖,在他们的谈话里听到了“实验室里的几套”。   池闲不在试验基地里,想来是用了实验室里的装置。   提到池闲,姜霁北眉头不由自主地一抽。   一想到电影的结局,他就觉得离谱。   幸好那就是结局,再演下去的场面实在不可名状,在血浆床垫的怀抱里睡觉和做血透,即使是恢复记忆的他也做不到。   说到记忆,姜霁北突然意识到,在电影开始之后,自己对孤岛、feb和电影节等事情的记忆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电影赋予他的身份,并根据自己的“记忆”自主行动,直到脱离了仪器才恢复过来。   虽然说电影里他也是“姜霁北”,但行为和现实中的自己还是有所偏差。   也许这是大脑最后的一道防线,只能接受自己是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真的成为别的角色。   也可能是因为feb的技术太菜,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   体验者们的不良反应那么剧烈,看来这一次实验或多或少地失败了,不知道feb还会出什么招。   研究人员们确认完数据,理论上应该摆摆手让人赶紧走,可对姜霁北却不同。   他们说:“k老师叫你去他那里。”   姜霁北料到了,电影一结束,池闲肯定要见他。   他点点头:“怎么去?”   “我带您去。”白大褂中的一位殷勤地带路。   守卫确认了研究员的授权后,把姜霁北带到了池闲的办公室门口。   池闲就站在门边,不知道候了多久。   看到姜霁北没什么大事,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但看到池闲,姜霁北的第一反应是床垫里的蓝色眼睛。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变成床垫和我一起睡觉?亏你想得出来。”   “……我也不是自愿的。”显然池闲也觉得电影里的自己有点变态,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是说,如果电影里的我有记忆,就不会瞒着你。”   看来池闲也是以“全新的身份”体验电影的。   “你到底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姜霁北随池闲走到会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他真的很好奇。   “可以自愈的妖怪。”池闲解释道,“是非人类,‘我们’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世界上,并隐藏在人群中。”   “您多大了?”姜霁北忍不住调侃,“还不用吃喝,为爱心甘情愿当床垫?”   “还是要吃的……”池闲回避了年龄问题,在吃喝方面含糊其词。   茶几上早就备好了糕点与饮品,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姜霁北拿起了一杯冰的焦糖玛奇朵,语调上扬:“嗯?”   “在‘记忆’中,我会在和你循环血液的时候吸收营养与水分。因为电影里理论上只过了两天,所以我并没有那么做。”池闲老实坦白并迅速澄清。   姜霁北拿起咖啡的手一僵,忽然有一点喝不下去。   “为什么我的记忆会跟周围人的记忆不同?你改了我的记忆多少回?”他问。   “人类不知道妖怪的存在,要么是因为死了,要么是因为忘记了,这是非人类阵营的规则。你遇到怪物的事情是真的,在你遇到那些怪物时,我保护了你,并修改了你的记忆,这是一回。在和你融合血液之后,我又大规模地调整了一回你和周围人的记忆——为了让你忘记我。”   怎么还搞这么复杂?   姜霁北挑眉,放下咖啡:“你可以不用改,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池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电影里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对不起。”姜霁北忍不住笑了一声,想来电影里的“姜霁北”伤了“池闲”的心了。   回想一下剧情,这场恐怖片确实很有日本文化中的拧巴味。   日式恐怖片主要分为御灵复仇、末世图景和恐怖闹剧三种类型,主题大多关于爱和欲望的争夺。影片往往通过倒叙、插叙、闪回等手法讲述过去悲伤的故事,将被封尘的记忆重现在观众面前。*   比起欧美片中用血肉与屠杀镜头堆砌起来的视觉恐怖,日式恐怖片更倾向于塑造细腻的心理恐怖,依靠各种细思恐极的暗示,给观众带来头皮发麻、背脊一凉的恐惧。*   想到这里,姜霁北问:“自然老师和池一鸣也是怪物吗?”   “不,他们是被你吸引的人类。”池闲是真情实感,不管是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外都很想除掉那两人,“但是很碍事,所以被我除掉了。”   “池一鸣也被除掉了?”姜霁北想到电影里杳无音信的倒霉哥哥。   池闲破罐子破摔,一脸冷酷:“我是妖怪,没有人类的道德。”   “知道了,知道了。”   姜霁北扬着唇角,重新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   池闲却对自己的身份与行为耿耿于怀,一定要解释清楚:“这是个人定制电影,主角外的角色由ai或工作人员饰演,没有任何一位体验者在电影里被杀害——”   “好好好。”姜霁北安抚他。   电影外就不一定了。   “笔仙是怎么回事?”姜霁北忽然想起那支神奇的笔,“它到底是想害我,还是想救我?”   池闲向他解释:“一开始,我通过通灵仪式召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动物灵。”   姜霁北想起来,在电影里,池闲确实提到过“小动物灵”,不过后面还多了个“但”。   但是片中的池闲并没有解释清楚。   “当时带你们请笔仙,是因为觉得小动物灵单纯,可以当作玩伴消遣。”池闲接着说,“没想到,因为你的体质特殊,召来了其他恶灵。它把原本的小动物灵吞噬后,一直跟在你身边。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那个?”   “是。”池闲点头,“我想除掉它,但道行不够。”   姜霁北明白了,那张在池闲抽屉里的白纸就是他与笔仙斗法时留下来的痕迹。   “十五岁那年,它把我带上假山,却没想到我被你救了,所以它不甘心,在我身边跟了十一年?”   “是。”池闲说,“我也跟它斗了十一年,他把你带回十五岁,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然后让我暴露出来,想让你除掉我。”   结果变成床垫后这小子道行大增,两边一接触,池闲一下子把对方吞噬了。   “啧。”姜霁北弄明白了,挑眉道,“这笔仙跟你一样执着。”   “我是好的,它是坏的。”池闲认真地说。   姜霁北笑了一声,摸了摸池闲的黑发:“知道,你会保护我。”   电影里池闲能保护他,到了电影外,他也要保护池闲。   “对了,那个脑部探测仪挺恐怖的。”又喝了一口咖啡,姜霁北收敛起笑容,语气严肃起来,“它提取了我脑中零碎的记忆,半真半假地掺杂进了剧本中。”   比如和睦的家庭,温柔的母亲。   比如不该出现在电影里的聂明,实际上他并不黑瘦,反而是个结实的大块头。   比如被他们称为“小结巴”的猪肚鸡,她也不在岛上。   甚至是此前在电影中经历过的剧情,也被一并杂糅了,变成了他们的“真实经历”。来自民俗片《上路》里的地皮卷,获了奖却被撕碎的画作实际上来自韩式片《霸凌者》……   feb做到了,让他们身临其境,记忆混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影像。   现在姜霁北想到的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feb既然能通过仪器获取他们的日常记忆,那是否也能提取到他们隐藏在更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说——   和行动处机密有关的记忆。   池闲像是猜到了姜霁北在担心什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feb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到位,没有办法深入到人类有意识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姜霁北点点头:“能感觉到。”   仔细回想《消失的故友》里的剧情,最开始的时候,因为被抹掉了全部的记忆,他和池闲的性格与本人完全不同,可以说完全按照电影剧本安排的人设走了。   但是到了后期,他们本人的性格特征渐渐地回到了自己身上,不再受到电影系统的掌控。   就目前而言,系统对他们的控制是有限的。   “现在那个脑部探测仪最多只能提取一些表层的记忆,但副作用已经显而易见了,比如头晕、呕吐……甚至是出现幻觉。”池闲接着说,“如果强行提取隐藏的记忆,可能会直接造成体验者的死亡。我们生命研究所的研究与这有关,有了这些负面数据,我们有足够的理由阻止feb的激进式实验。”   “但你们也有没有副作用的仪器。”姜霁北指出。   “是的。”池闲没想到姜霁北知道这个,“但正是因为加入了不强行提取记忆的程序,所以才没有副作用的。”   “feb,到底是……”姜霁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池闲看向他,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   过了会儿,姜霁北忽然问:“阿闲,你有没有觉得,这场电影里的‘我们’之间的关系,特别像现实中的我们?”   池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姜霁北,等他说下去。   “电影中的你突然消失了,我穿越时空回去找你,结果你一直在我身边。”姜霁北微笑着说,“现实中的你突然死掉了,我上岛找你,结果你一直在暗处默默地看着我。”   “电影里的我是有点变态。”池闲再次试图辩解,“但现实的我不是的。”   “我知道。”姜霁北笑着叹息一声,忽然靠过去,把头抵在了池闲的肩膀上。   池闲第一反应是伸手抱住他哥的肩膀。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说话,姜霁北却抢先一步,轻声说:“嘘,让我靠会儿。”   池闲立刻安静下来。   他揽住姜霁北的肩膀,也侧过头,下颌轻轻地贴住姜霁北的额头。   姜霁北低声地说:“每次死里逃生后,最想做的,就是紧紧地抱着你,或者被你抱着。”   池闲没有回答,搭在姜霁北肩膀上的手指轻轻点着,温柔地安抚着对方。   姜霁北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   池闲知道,他哥现在需要的,是情绪上的发泄,而不是有人来教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太害怕这一切是梦,我怕现在我依然处于电影中,而你不过是虚拟实景装置里的一个幻影。”   姜霁北静静地靠着池闲,用平静的语气述说自己的恐惧。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他也是人,他也会感到恐惧。   只是,姜霁北的恐惧,只因为害怕再次失去。   “会不会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个仪器,而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梦境?没有什么电影节,也没有你。”   说到这里,姜霁北自嘲地笑了一声。   池闲原本轻搭在姜霁北肩上的五指瞬间收紧。   “不是梦。”他低下一双蔚蓝色的眸,看着姜霁北的眼睛,笃定地说,“我活着,就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星号部分为参考引用,有部分改动。   *本章参考文献:   [1]王海威。御灵:日本式的恐怖——作为日本恐怖片的解读线索[j]。当代电影, 2005(05):91-95.   [2]赵炜。日本“鬼片”鬼在哪里?——日本恐怖片盛行之原因[j]。电影评介, 2007(07):23-24.   [3]周筱惠。日本恐怖片:真实的心灵恐惧[j]。文教资料, 2007(34):195-197.   [4]李黎。好莱坞,香港,日本,韩国恐怖片叙事模式之比较[j]。商业文化(学术版), 2009(5):137. 第92章 入侵者   门外忽然响起了“嘟嘟嘟”的短促警报声。   姜霁北没有听过这样的警报声, 他把挨在池闲肩膀上的头抬起来,蹙眉望向窗外:“feb又在搞什么?”   通道里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靴子与地面相互撞击,枪械与锁扣发出“咔嗒咔嗒”的鸣响。   警报声响了一会儿后便停止了。   “我去看看。”池闲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刚打开全息投影, 红色的惊叹号就出现在眼前。   感叹号下, 几行红字简单地说明情况。   【距观察点b602一百七十五公里处出现入侵者。】   姜霁北跟着走到池闲身边, 朝全息投影望去。   只见在海域图中,一片被标注了的圆点正在朝着岛屿的方向靠近。   “入侵者……”他瞬间反应过来, “难道是猪肚鸡叫人来了?”   “有可能。”池闲的指尖在那片缓慢移动的圆点上轻轻触了触, “应该不是一个人,看数量是一个小队。”   姜霁北问:“岛屿防御装置的监测范围有多大?”   “加上行星轨道飞行器, 理论上能精准监测欧亚板块与印度洋板块的地面与海面情况。”池闲道, “海里比较困难, 距离一百多公里才被发现,他们多半是从海底摸过来的。”   也就是说, 来了一支先遣部队。   姜霁北皱起眉:“现在岛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猪肚鸡曾经说过, 他们的任务之一, 就是要将岛外的远程部队带到岛上,摧毁岛屿上面的能源系统。   她这次离岛,正是为了将池闲给她的岛屿地形图和其他信息传递出去。   “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 双方暂时停止了相互射击,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池闲看向姜霁北, “feb现在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战场上,相对的,岛上的防御会松懈一些,所以那边可能想乘这个机会过来。”   “他们能平安上岛吗?”姜霁北盯着屏幕上被详细标注了坐标的移动红点。   有时候圆点会从海图上隐去, 但每当它们消失的时候,海图上就会出现不同直径的扫射纹,随后将圆点再度标注出来——feb经营在大陆架上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监测装置让来者无处遁形。   它们甚至注明了圆点们的航行时速,并预测出他们的登陆时间。   见池闲不答,姜霁北不死心地问:“猪肚鸡离开时没有被发现,对吧?”   池闲看了姜霁北一眼,用无奈的眼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见状,姜霁北基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岛上出现了训练有素的逃脱者,防御的精度与密度必然会随之升级。   姜霁北叹了口气,走到窗边,隔着落地窗望向外面。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落地窗,那是一块通过监控镜头显示岛上陆地情况的电子屏。   岛内风平浪静,地面上的行人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办公桌上的投影里,蓝色的圆点在码头处出现,快速向红点处移动。   “他们可能要上浮了。”池闲认真地观察着面板,向姜霁北转述实时讯息,“海底的声呐全部开始了运作,正在不断敲击他们。”   “不能待在海底吗?”姜霁北回头。   池闲摇头:“不能,你想象一下自己处于不断被敲击的罐头里的场景,那就是他们的处境。”   姜霁北正要说话,就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晃动。   但只有一瞬间,迅速得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回到池闲身边:“刚才那是?”   “是开火的动静,他们正在反击,对声波武器发射了一串爆破弹。”池闲解释,“余波传回岛上,我们只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姜霁北看着投影里复杂的数据,只能看明白蓝点距红点越来越近。   池闲皱着眉,眼中没有半分希冀。   “被发现就等于被摧毁,这是海战的常态。如果是配置了立体防御机能的大部队还好……”他轻声对姜霁北解释道,“突袭性质的小队就没那么好运了。”   姜霁北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投影。   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在沉默中蔓延。   投影之上,红点们的竖轴坐标从负数慢慢归零。   他们的航行时速则快速改变,从近百公里每小时变成了与洋流相同的速度。   姜霁北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将计就计地投降,不抵抗了?”   “不。”池闲盯着控制面板,眉头忽然皱起,“是定向次声波,他们可能全部阵亡了。”   姜霁北猛地睁大眼睛:“什么?!”   他料想先遣部队可能会将计就计地被俘虏上岛,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   蓝点接触到随波逐流的红点,发射了“正在实时观察”的信号。   池闲表情凝重,搭在工作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得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低低地出了口气,蓦地松开拳头,继续操作控制面板:“好了,现在可以观察现场了。”   很快,一幅画面跳到了投影上。   姜霁北看到,刷有feb图标的舰艇甲板上,身穿黑衣,头戴蓝色透明护目镜的守卫正往艇上吊着一具又一具的身体。   那些身体主人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大海。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一个女人被押上甲板,摁跪在地。   她垂着脑袋,头发乱糟糟地散了下来,手上戴着电子机械手铐,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尽管被迫跪在地上,女人的背脊却倔强地挺直着。   她似乎受了内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后,两把长。枪正顶着她的后脑勺。   几秒后,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女人面前,并停下脚步。   看到来人,姜霁北心中一凛。   画面里的女人也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这双皮鞋。   她缓缓抬起头。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女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熟悉的面孔和不屈的眼神还是让姜霁北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冷却。   是猪肚鸡!她与先遣部队一起回来了!   而那双黑色皮鞋的主人,有着一脸恐怖的烧伤瘢痕。   阮杜兰盯着猪肚鸡看了几秒,忽然咧开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他朝守卫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守卫立刻拽了猪肚鸡一把,呵斥一声,押着她进入船舱。   之后又是平静到冷血的吊尸体画面。   尽管只有短短十几秒,但这一幕却比姜霁北在这场电影节里参与过的任何一场电影都要令他更胆战心惊。   猪肚鸡没有死,这是好事。   但阮杜兰冲她笑了,这其中的意味让人细思恐极。   “你能猜到姓阮的要对她做什么吗?”姜霁北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声音低低地问。   “多半带回去做人体实验。”池闲的声音很干涩,答得于心不忍。   他们都不敢想象猪肚鸡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半晌,姜霁北艰难地开口:“……比如说?”   “feb不稀罕低级的人体实验,他们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玩够了,研究透了。所以她可能不会遭受太多**上的痛苦。”   “但会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姜霁北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稳,他想起了试验基地里头盔一样的脑部探测仪,还有那些崩溃的体验者。   池闲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姜霁北闭上眼睛,在心里上万次地诅咒着。   该死的feb,作恶多端的feb,这个财阀集团的首脑和中高层应该带着他们的杀人装置一起下地狱。   “如果这个时候去找阮杜兰,一定会直接暴露身份吧?”他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心,飞快地在脑海里思索起有什么可以救人的方法。   没想到,池闲却说:“不,如果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   姜霁北蓦地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他。   “在义父面前,我的身份只有一层,那就是行动处安插在feb的秘密情报员,在他的利用下,傻乎乎地向feb传递政府信息。”池闲向姜霁北解释道,“理论上他并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叛变的事实,并跳过了他,直接与行动处接头。”   “所以说,如果没有暴露的话,看到行动处派来的研究员被俘,心急如焚才是你的正常反应?”顺着池闲的话,姜霁北猜道。   “对,也不对。”池闲说,“我应该心急如焚,但作为卧底,又需要保持冷静,所以理论上我会想办法接触猪肚鸡。如果阮杜兰会考虑我的行动,应该不会对猪肚鸡做太出格的事情——至少不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哥,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能感情用事。也许我能尽的最大的力……也只有保住她这条命。”   池闲的话,让姜霁北又一次沉默了。   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得干脆。   “这样,”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阮杜兰不知道我已经跟行动处合作了。”   池闲皱眉:“哥,你的意思是……”   “带我去见他。”姜霁北抬起眼睛,直视着投影,“就说——我突然对feb的研究有点感兴趣了。”   *   偌大的实验室里,研究员们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透明容器被放置在空地上,旁边连接着几台正高速运作的精密仪器。   这里的氛围与池闲管理的研究所不同,看起来更为压抑和阴森,研究员机械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彼此之间几乎毫无交流,如同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一个年轻的女人被固定在容器中,几条导管插入她的头部,另一头连接到仪器上。   她闭着眼睛,唇色发白,看起来像一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阮杜兰站在这个透明的容器前,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义父。”池闲毕恭毕敬地站在阮杜兰身后,向他问安。   听到池闲的声音,阮杜兰并没有回头。   但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自觉地离开了实验室,最后一个退出的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咔嚓”。   实验室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仪器运作的声音。   阮杜兰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玻璃器皿:“你已经收到通知了吧?一小时前,政府的先遣部队潜入岛屿附近的海域,被监测系统发现了。”   “是,我收到了。”   “只有这个女人活了下来。”阮杜兰语气平静。   池闲这才抬起眼,目光越过阮杜兰的肩膀,落到女体身上:“她是……?”   实际上他已经不忍心再看一眼。   但是为了不被阮杜兰觉察到异样,池闲不得不维持着明面上的镇定和冷血。   “哦,这人你也熟。”听到池闲的疑问,阮杜兰转过脸来,好心提醒,“就是上回劫持你,逃出岛外的那个女人。”   “原来她是政府那边的人?”池闲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阮杜兰观察着池闲:“是,而且还是行动处的人,她的代号是猪肚鸡。”   看来阮杜兰已经完全了解了猪肚鸡的身份。   池闲的视线先是落到紧闭的大门上,然后是四周墙角的摄像头。   确认过安全后,他沉稳地回过头,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年轻人的热忱:“那我们——”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演到这个份上应该就可以了。   他是在提醒阮杜兰,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行动处安插在feb的秘密情报员。   换句话说,阮杜兰不应该伤害猪肚鸡,而是要想办法保住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阮杜兰说,“但是阿闲,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上次她轻而易举地劫持你,还畅通无阻地逃掉后,上面已经在怀疑你了。因为你被安排去了第五场电影,所以我替你接受了两轮。盘问。”   “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池闲静默了会儿,“她也对我下了死手。”   他们在互相演戏,互相试探对方。   “我当然知道。”阮杜兰叹了口气,“上头就是多疑,这么多年了,我们父子俩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万不能功亏一篑。”   池闲沉默不语。   “当然,义父会尽力试试的。”阮杜兰把目光投向容器里的女人,“尽量保住她这条命。”   他的说法和池闲的猜测如出一辙。   猪肚鸡能保住这条命,但逃不过feb的实验折磨。   “我说过,不可感情用事。”几句定下了猪肚鸡的生死,阮杜兰移开视线,转回身,看向池闲,“你专程过来一趟,不会只是因为这件事吧?”   “不会。”池闲顺坡下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姜霁北托我转告您,上次您和他提的事情,他想和您聊聊。”   “他和这女人有点关系。”阮杜兰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似乎并未对姜霁北的态度转变感到意外,“你也见过监控,她曾经与姜霁北有过长时间的交流。”   他指的,是凉亭中的那一次。   阮杜兰上前一步,逼近池闲:“姜霁北没和你提过她吗?”   “没有。”池闲面不改色地胡扯,“他并非事事都信任我。”   他的良心丝毫不痛,姜霁北确实只在离岛事件发生那天才和他提起猪肚鸡,四舍五入就是没有。   “你倒像事事都信任他。”阮杜兰盯着池闲,又背起手,“你被这个女人袭击,指不定有他的功劳。他也知道这女人被抓了吧?我听说他一离开电影就去你办公室了。”   池闲道:“是。”   “那你说说,姜霁北是什么态度?和政府人员联系紧密,转头又说对feb感兴趣?”   阮杜兰没有放过的这个细节,正好给了池闲胡编乱造的空间。   背地里说老婆坏话,池闲神色自若:“他很精明,左右摇摆,两头考虑,目的很简单——为了让自己捞到最大的利益。我个人认为,如果feb的电影节能给他展现出更多的可能性,他就会越感兴趣。”   阮杜兰不置可否:“我现在暂时没空见他。下一场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最好能在这这场电影里将他摆平。”   他口中的“最好”,就是“一定要”。   池闲并未对阮杜兰的拒绝感到意外。   “是。”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检测到有人靠近,实验室的大门自动向两边打开。   看着池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阮杜兰眯了眯眼睛,轻轻咳了一声。   自主回避的研究员们纷纷从外面涌入,像工蚁一般聚集到他的身边。   阮杜兰道:“继续。”   研究员立刻开始操作。   被固定在容器里的猪肚鸡原本安安静静地垂立着,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忽然如遭电击般浑身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来。   一名研究员狗腿地凑到阮杜兰身边:“先生,强行抽取记忆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还要继续吗?”   “那你们就随便玩玩,删了也好,塞点别的也好,总而言之,摧毁她的意志。”看着不断抽搐的女人,阮杜兰眼中没有一丝怜悯,“然后把她投放到下一场电影里——和姜霁北同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最后一个副本要来啦ovo请大家多多追更呀! 第93章 奇异马戏团(1)   池闲办公室内, 会客厅。   姜霁北坐在沙发上,赏着茶几上的几盆鸢尾。   花团锦簇固然是好景,可怎么看都不和谐。   凑近一看,就会发现, 原来那些花儿的茎是镀有植物模拟涂层的金属丝, 叶是打过腊或磨过毛的化纤片, 梗是集成导管, 而花瓣则是镶嵌了纳米显色器的漫反射结构式软屏。   简单来说,就是糊弄人的假花。   姜霁北忍俊不禁, 这小子, 打理几盆花都嫌麻烦。   二十分钟后,第二个赏花人出现了。   “猪肚鸡已经被转移到了实验室里。”池闲在姜霁北身边坐下, 简明扼要地说, “阮杜兰也在, 但他说没空见你。”   不是工作人员却在实验室里,除了实验品, 还能是什么身份?   姜霁北沉默了半晌, 问:“实验已经开始了吗?”   回想起被封在圆柱形透明容器里的猪肚鸡, 池闲皱了皱眉。   虽然在实验室时没有看到任何实际的实验内容,但据他观察,接口已经固定, 研究人员也已就位。   这一切都说明,玻璃容器里看似毫发无损的猪肚鸡, 只是阮杜兰特地做给他看的幌子。   姜霁北留意着池闲的表情,心里也有数了,试探着问:“如果不能阻止实验,那有没有办法减轻她的……痛苦?”   池闲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姜霁北以为猪肚鸡被转移到他研究所的实验室里了。   “她在地下四层的实验室,那里的实验组是直属最高层的机构,管理着岛上绝大部分的虚拟现实体验装置。体验者们一上岛就能进入电影,和在那片实验区里铺设的设施有关。我没有直接调令负四层的权限,只有在需要交流技术的时候才会与他们对接。”   听完池闲的解释,姜霁北恍然。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feb的帝国版图规模如此宏大,想来岛下也不可能只有一处小小的研究所。   连池闲都不能畅通无阻,他想不出自己还能用什么手段救下猪肚鸡。   还有那阮杜兰,说是没空见他,多半是不想见。   “没有办法了?”姜霁北问。   池闲的表情却略显犹豫:“有是有。”   姜霁北静静地等着他组织语言。   池闲说:“如果我们能切断地下四层的能源,不仅能停止他们对猪肚鸡进行的实验,甚至还能影响岛上整套虚拟现实体验装置的运行。”   他一张口就来了个又大又猛的设想,姜霁北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惊住了:“切断能源……炸岛就是为了切断能源,如果我们能切,那还炸什么岛?”   看着姜霁北难以置信的表情,池闲随即补充:“岛下建筑基本每隔两三层就配有一整层的调度站,他们组成能源网,为岛屿的防御设施提供能源。如果要切断防御设施的能源,我们是做不到的。”   姜霁北马上理解:“但定向切断一处实验室的能源,是可以实现的。”   池闲又开始斟词酌句:“可以是可以,但那里守卫森严,地形复杂,我们现在处于地下一层,几乎没有可能突破……”   “嘟嘟嘟——”   骤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池闲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比上回更为急促。   姜霁北认得这警报,他站起身,转头看向池闲的办公桌:“我们去看看。”   池闲也跟着起身,快步走向办公桌,调出投影,缩放了几下比例。   在投影展现出来的海图上,他们看清了这一次的“入侵者”。   被标记为“敌方”的圆点正在成建制地往岛屿方向移动,几个小红点从里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观测点。   但在距离观测点约两百公里的时候,红点就消失不见了。   池闲向姜霁北解释:“前方开战了。”   话音刚落,雨滴般密集的小红点忽然重新出现在海图里,有的是凭空出现在海上,但更多的红点是从海图的边缘飞入。   它们划出一道道红线,不断向与其对峙的feb部队发起冲击。   姜霁北看着那些小红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池闲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慰道:“别担心,政府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持续了三个世纪,比我们严重得多。”   姜霁北想笑,却笑不出来:“这算什么安慰?”   话音未落,投影画面上方突然跳出了一个警告窗。   【请各位停留在地面的工作人员就近进入地下通道。】   门外的通道里,守卫一批又一批地出动,脚步声久久不息。   姜霁北忽然反应过来。   他猛地转过头,伸手推了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的池闲:“阿闲,你说,我们现在有没有可能突破——”   池闲亦转过头来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铁般的坚定。   【各位体验者,现在开始进入下一场电影。】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姜霁北还在设想如何与池闲一起潜入地下四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池闲惊讶了一瞬,立刻伸手抓住姜霁北的手:“哥,他们突然启动了装置!”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间里蓦地亮起刺眼的蓝光,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   2021年8月25日。   国内,西南部某城市。   黑暗的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一台巨大的显示屏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姜霁北坐在电脑桌前,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摆在桌面上的手机。   此刻,他的身边围满了各种专业设备:连接着巨大显示屏的台式电脑、手机支架、电容麦克风、摄像头、耳麦、三脚架,以及左右各一台的巨大补光灯。   姜霁北在这部电影里的身份显而易见。   他是一名职业网络主播,id名为“小霁捉鬼中”,专门直播灵异探险过程。   然而,距离“小霁捉鬼中”上一次直播,已经过去了十天。   按照“小霁捉鬼中”以往一周两次的直播频率,这显然并不正常。   但姜霁北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蹙着眉,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张照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张照片的主角,是一具横躺在白布上的尸体。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看不出性别,森白的骨头从烂肉中显露出来,仔细一看,腐烂的皮肉里还蠕动着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不知过了多久,姜霁北终于动了。   他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按下删除键,照片瞬间消失。   姜霁北退出相册,打开“最近删除”,选择了“一键清空”。   清理完“最近删除”里的所有相片,他回到相册,却发现刚才已经删掉的尸体照片,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上!   姜霁北却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这般结局。   他放下手机,背靠着椅背,开始在脑中思索起角色记忆。   逐渐浮现出来的记忆告诉姜霁北,这张照片是在一周前突然出现在他手机里的。   当时,躺在白布上的并非正在腐烂的尸体,而是一副干干净净的骸骨。   对于这张突然出现在手机相册里,自己却毫无印象的照片,一周前的“姜霁北”并没有觉得奇怪。   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捣鼓这些阴间玩意,这张照片极有可能是他在网上查阅资料时不慎误存的。   当时“姜霁北”并没有多想,随手删除了照片。   然而第二天,他惊讶地发现,这张照片竟然重新出现在了相册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张照片看起来有些奇怪,似乎与昨天有所不同。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判断,只能再次删除了这张照片。   直到第三天,这张已经被删除了两次的照片又一次出现在手机相册里,姜霁北才意识到,它的诡异之处在什么地方。   与第一天相比,照片上的骸骨竟然多出了一层薄薄的肌理组织!   这张照片就像活的一样,每过一天,骸骨就会长出新的血肉,而且越来越完整,看起来就如同倒放的尸体腐烂过程。   无论删除多少次,它总会立刻回到相册里。   截止今天,骸骨已经变成了一具正在腐烂生蛆的尸体。   再这样下去,这具尸体是否会在照片上复活呢?   一周前的“姜霁北”无法想象,刚进入电影的姜霁北也无法想象。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事情的起因,要从二十五天前开始回溯。   二十五天前,姜霁北最常使用的社交网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账号。   账号的昵称叫“corpse盛宴1985”,没有关注任何人,只有一个粉丝,还是网站系统强制塞进来的僵尸粉。   它也没有发布任何文字内容,只是一条接一条地上传诡异的图片,有时候是两三张,有时候是八。九张。   图像账号的主人像一个沉默的记录者,又像是一个慷慨的分享者。   只不过,它发布的并非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照或是肖像照,而是离奇的女性尸体照。   这些照片似乎都是在一些破败又简陋的平房里拍摄的,房间背景杂乱而拥挤,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锅碗瓢盆和高高摞起的衣服胡乱地堆在水泥地上,就连床褥也直接铺在地上,而旁边就是厕所,说是垃圾场都不过分。   诡异的是,如此肮脏破败的房子里,新刮的墙壁却白得刺眼,和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些尸体就出现在这样的背景里。   从外貌特征和肤色判断,这些死者应该是东南亚人。她们有的被粗麻绳吊死在房梁上,有的则倒在床上、地上,身上没有太多伤痕和血迹,但死得都不体面,且未着寸缕。   尸体的体态已经完全不正常了,看起来软趴趴的。   “corpse盛宴1985”安静地更新着这些尸体照片,短短半个月内,竟然发布了将近上千张。   最先发现这个账号的,是一个凌晨三点还在网上冲浪的网友。   他恐惧又新鲜地翻完了这账号发布的所有照片,然后截图发到了其他社交软件上,表述自己的震撼之情。   随后,“corpse盛宴1985”和尸体照片的相关信息通过各种社交软件的转发和扩散,如同病毒般迅速蔓延开。   熬夜的网友们一窝蜂地涌入了账号的主页,翻看那些离奇又恐怖的尸体照片。   很快,“corpse盛宴1985”的评论区就聚集了一些人。   有人在猜测账号主人的身份,有人在讨论这些照片的拍摄者,还有极少数有恋尸倾向的人,毫无顾忌地大肆夸赞着尸体的美貌,并催促博主迅速更新。   但更多人则评论:“无意冒犯,逝者安息。”   一个小时后,博主出现了。   他对突然造访的来客置若罔闻,如同完成任务般一口气更新了几组照片,随后下线。   因为短时间内被大量搜索,这个博主的id很快变成一个词条,悄然登上了午夜的热搜榜单。   凌晨五点,这诡异的账号终于惊动了网站管理员,并被迅速销号。   但眼疾手快的网友已经截了图,网站清理相关信息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搜索相关词条,依然能看到截图,而这件事也在其他论坛上引起讨论。   作为一名以直播为生的网红主播,“小霁捉鬼中”与其他网红不太一样。   他长相俊美,却不靠颜值吃饭,主营业务是探灵类直播。   人类都有猎奇心理,以及对于探索未知恐惧的向往,更喜欢体验刺激。   “小霁捉鬼中”正是抓住了观众的这种心理,“貌美”和“胆大”的标签让他迅速走红,很快就拥有了自己的一批死忠粉。   每周,“小霁捉鬼中”都会进行两次直播。   第一次直播,他会在粉丝的私信投稿中选取传闻中闹鬼的地点,并进行探险预告。   第二次直播,他会亲自来到现场,并对探险的全过程进行直播。   巧合的是,“小霁捉鬼中”的每次探险直播,都会出现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离奇现象,让观众大呼过瘾。   实际上,“小霁捉鬼中”和他的团队会提前来到即将直播的地点,对现场进行一番布置,再在直播过程中互相配合。   简而言之,直播里出现的一切灵异现象都是假的,都是他们在装神弄鬼。   “小霁捉鬼中”的直播并非百密无一疏,也有观众指出过其中的破绽,并提出质疑。   但这样做反而更增加了直播间的热度,不少观众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在“小霁”这里寻找刺激。   作为一个夜猫子,“小霁捉鬼中”的账号主人姜霁北,自然没有错过凌晨那场短暂的“尸体视觉盛宴”。   他迅速翻看了“corpse盛宴1985”主页的所有照片,同时将其中一些看起来尤为瘆人的保存下来。   为了蹭上这次事件的热度,姜霁北在第二天的直播里展出了一系列打上马赛克的照片。   他信誓旦旦地向直播间里的观众宣布:“有网友推断,这些照片是从东南亚那边流传过来的,死者的身份多半是妓。女,而拍摄者很可能就是凶手。不管怎样,我决定亲自前往东南亚,验证这件事情。”   当晚,“小霁捉鬼中”的直播间被挤爆了。   无数白天没赶上吃瓜的观众被激起了好奇心,期待着这位颜值主播的东南亚之旅。   姜霁北毫不含糊,第三天便收拾了行李,直接飞到第一站缅甸。   原本他也只是想随便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在当期请几个灵媒者,和以往的直播一样,提前排练,骗过观众。   没想到的是,来到缅甸的第一晚,姜霁北就遇到了怪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corpse盛宴1985”有相关参考原型,账号名和相关内容为作者杜撰。   (2)本篇关于东南亚猎奇民俗的内容参考自地下纪录片《shocking asia》1-4部(中译名为《古灵精怪东南亚》),导演rolf olsen。 第94章 奇异马戏团(2)   东南亚之旅的第一站, 是缅甸前首都仰光。   因为来得仓促,来不及叫上整个团队,姜霁北便只带了一个叫大毛的男助理同行。   最近的航班只有夜间的, 等他们出了机场, 来到预订的酒店,安置好一切,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   舟车劳顿,隔壁床的大毛早就鼾声如雷。   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 姜霁北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捞过床头的手机一看, 已经三点四十了。   这觉看来是睡不成了。   姜霁北干脆爬了起来,换了外出的衣服, 打算自己到酒店附近逛逛。   因为无聊,出门前, 他拿上手机支架,戴上耳机, 一边走一边打开直播软件。   奇怪的是, 从电梯出来后, 姜霁北发现, 整个大堂空荡荡的,前台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没有在意, 一边走出酒店大门,一边跟直播间里的粉丝互动。   “哈喽夜猫子们,我是小霁。”姜霁北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微笑, “我已经到仰光了,因为睡不着,打算出来逛逛。”   作为职业主播, 他很清楚自己的脸在哪个角度更好看。   短短十分钟,大量粉丝涌入直播间。   评论区的留言飞快地滚动着。   【小霁晚上好!】   【附近的街道看起来也太落后了吧,有点像我们这里的城乡结合部,霁哥要注意安全啊。】   【小霁这么貌美,要保护好自己。】   街道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幽暗的路灯把姜霁北脚下的影子拉长。   走在路上,姜霁北不时举着手机,让直播间的粉丝看到附近的景象:“缅甸是一个佛教国家,城市里能看到不少宗教性建筑。可惜我住的酒店比较偏,不在市中心。”   姜霁北选的酒店确实偏僻,街道两边的建筑没有经过统一规划,酒店附近的几栋楼尚刷好了白漆,可再往前走一点,建筑就充满了居民发挥个人审美的风格。   有红砖配圆拱门的,也有如火柴盒一般方正的,还有把窗户做成莲瓣模样的,姜霁北把它们一一收入直播画面里,供观众点评。   经过两个路口后,姜霁北突然发现,远处闪烁着一丝与路灯不同的亮光。   他抓住这处细节观察,发现亮光越过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篱照来,时不时如夜店灯光一般变色闪烁。   绿篱后有一座小型金尖宝塔,宝塔的圆顶幽幽折射着路灯光,远远看去,像一只窥视路人的金瞳。   绿篱与周围紧密的建筑格格不入,看起来隔出了一片空地。   姜霁北猜测,那里是一处公园。   他转过身,让公园和自己一同处于直播画面里,倒退着走了几步:“前面好像是个公园,我们过去看看。”   走到绿篱前一看,这里果然有一个开放式公园。   让姜霁北在意的亮光在林荫道的尽头闪烁。   “好,我们现在进了公园。”他对着镜头说。   公园里的灯不像街道两侧的路灯,似乎没有人定期修缮,有的照明灯已经破损失灵,尚能使用的路灯藏在树边,晕晕沉沉地发着什么都照不亮的光。   姜霁北拿着支架走在林荫道上,给粉丝演示什么叫“一条路走到黑”。   路灯在林荫道尽头消失,前方是一片静幽幽的草坪。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朝前面张望:“前面好像是夜市,有人在摆摊。”   粉丝们来兴趣了。   【缅甸半夜卖什么?】   【消夜!消夜!】   【小霁啊,给大家表演一个“老板我全要了”!】   【缅甸不能扫码付款吧,小霁带现金了吗?】   现金自然是有的,姜霁北面对镜头微笑:“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他踏上草坪,越过草坪里零零散散立着的被修剪得如同鬼影的植物。   走近一看,“摊位”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塑料帐篷。   帐篷里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灯光从塑料布里透出来。   帐篷的入口处挂着两块门帘,隔住了姜霁北的视线,门帘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缅甸语。   门帘前摆着一张桌子,应该是收费处,但此刻空无一人,桌子旁边靠着一块手写广告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可能是告示的话。   这个点了,还在营业吗?   姜霁北翻转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入口处上方的牌匾:“我看不懂上面是什么意思,直播间里有懂缅甸语的大神吗?”   等了十几秒,他重新把手机翻转过来对着自己,并翻起评论来。   【卧槽,好恐怖啊,感觉阴森森的。】   【霁哥,小心啊!这种东南亚小国的东西最邪门了。】   【帐篷门口的牌匾上的文字意思是“奇异马戏团”,应该是他们的名字。】   这条翻译评论引起了姜霁北的注意。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留意到这个id为“闲云小野鹤”的粉丝:“厉害啊,闲云小野鹤。”   说着,姜霁北走到广告牌前,再次翻转手机,将广告牌上的缅甸文呈现在直播画面中。   他把手机凑近展示牌:“兄弟截个图,能看懂这块牌子上写着什么吗?”   估摸着粉丝们应该截好图后,姜霁北再次把摄像头转回自己这边。   过了几秒,“闲云小野鹤”将翻译内容一段一段地发到评论区。   【这块广告牌上的内容是对这个马戏团的介绍。】   【翻译过来是:奇异马戏团,一个在东南亚各国之间巡回演出的神秘马戏团,门票为36600缅元一张,开演时间为凌晨4:04。】   【参观过程中,禁止拍照、录音和录像等行为。另外,我根据汇率算了一下,门票折算为国内货币,大概是144元。】   粉丝们为这位翻译大神折腰。   【卧槽楼上牛逼】   【666666】   【听起来好可怕啊!主播,快进去!】   “嘘,别催。”姜霁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这个马戏团不让带手机。”   他顺带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刚好四点整。   【啊那怎么办?要中断直播吗?】   【别吧我觉得好诡异啊,大半夜的,小霁你还是别进去了,回酒店吧。】   【笑话,霁哥可是灵异探险主播,会怕这个?】   “不让拍照不让录像,没说不让直播啊。”姜霁北对着镜头狡黠地扬了下唇角。   他快步绕到帐篷一侧,将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   把支架折叠收好,塞进外套口袋里后,姜霁北拿着手机,压低声音:“等下我会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手机静音,进去的时候保持直播开启模式,但是参观过程中就不能够出声了。”   说完,他把镜头翻转到后置,然后把手机屏幕朝内,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正好将背后的摄像头露了出来。   姜霁北看不到评论区的动态,但此时那里已经一片狂欢。   【卧槽,霁哥牛逼啊】   【这个视角好刺激,好像在偷窥】   【有内味儿了!我现在紧张得手心冒汗了!】   做完这一切,姜霁北走回帐篷入口。   走到距离入口约两米处,他猛然发现,入口的桌子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坐着的人!   饶是胆子再大,姜霁北心里也悚了一瞬。   他蓦地停住脚步,警惕地观察起对方来。   根据身形判断,这是一名女性,她垂着脑袋坐在桌后,姿势诡异,对姜霁北的到来置若罔闻。   犹豫了好一会儿,姜霁北才迈开步子,走到收费处前。   觉察到有人靠近,桌后的女人这才抬起头。   看清她的脸,姜霁北的头皮又麻了一下。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圆短脸,细挑眉,厚嘴唇,东南亚人的面部特征十分明显。   让姜霁北头皮发麻的,是女人脸上的刺青。   没错,面部刺青。   近似蛛网的黑色刺青一道道地覆盖在她原本青春靓丽的一张面孔上,连眼睑这种柔软又脆弱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夸张的朋克刺青姜霁北不是没有见过,但女人脸上的刺青却更像一种古老的民族图腾。   在姜霁北看不到的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正在观看直播的粉丝疯狂地刷着评论。   【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我就不该点进来!】   【她脸上是什么啊?我的天,鬼画符吗?】   【这女人怎么回事啊?精神小妹?】   闲云小野鹤见多识广,在评论区里给大家普及知识。   【面部刺青是缅甸一个叫chin的部落的古老风俗,目的是毁掉当地少女的容貌,防止入侵者抢走她们,不过后来面部刺青反而成为了美的标志。】   【缅甸政府早就禁止了这种风俗,一般只有年长的女性脸上才会有这种刺青。】*   与闲云小野鹤所说的不同,画面中的女人十分年轻,这引起了观众们的困惑。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啊,怎么脸上有这东西?】   【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想不开?这不就相当于毁容了吗?】   【有可能是贴上去的。】   冷清的帐篷入口与观众数每分每秒都在增加的直播间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在姜霁北观察着女人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尽管面无表情,但姜霁北依然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不耐。   姜霁北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女人的脸上移开,指了指旁边的广告牌,用蹩脚的缅甸语磕磕巴巴地问:“多少钱?”   因为来不及找翻译,他在机场的书店买了一本游客专用的缅甸语速学手册,并在短时间内记住了一些简单的常用语。   听到他的提问,女人收回目光,熟练地从旁边扯过一张单子,将它转到姜霁北面前。   她用指尖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示意他自己看。   姜霁北低下眼,发现那张单子上用各种语言标明了门票的价格。   他默默地拿出钱包,从里面数出几张在机场换的缅元,将钱递给女人。   女人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钱币,拉开抽屉,往里面一丢,又快速地抽了几张零钱,同时从一排连在一起的门票中撕下一张,和零钱一起递给姜霁北。   伸手去接零钱的时候,姜霁北又和她对视了一眼,在心里记住了她的容貌。   收好钱包,姜霁北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衣服,调整好摄像头的角度。   女人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后,突然呆滞地垂下头,仿佛灵魂出了窍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能看时间,但姜霁北猜测,现在已经到了四点零四分。   奇异马戏团就在此时开演。   姜霁北越过门口的女人,走到入口处,伸出双手,将门帘向两边拨开。   他想给观众营造出帷幕拉开后好戏开场的氛围,就算不能说话,如何用动作引导观众的视线也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身为主播的职业素养中。   好戏的确开场了。   一股腥风从门帘里奔出,帐篷里没有闪烁的舞台灯光,也没有预想中的人声鼎沸。   映入姜霁北眼中的,是一幅他无法形容,无法理解,也无法记忆的扭曲画面——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做了一场遥远的噩梦。   姜霁北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触感熟悉的被窝里。   他倦乏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起床。   直到摸到手机的那一瞬间,姜霁北才感觉到不对劲。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他应该和大毛一起在缅甸仰光。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在仰光街头直播时是十八日凌晨,姜霁北慌慌张张地查看手机,惊恐地发现,日历上的日期竟然显示着二十号!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自己走进了马戏团,随后看到了……   记忆像是被裁断之后取走了一截,无论姜霁北如何回忆,都回忆不起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想不起进入帐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更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回国的。   回国……对了,大毛!   大毛哪去了?   姜霁北立刻拨通大毛的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却是无情的忙音。   他登陆聊天软件,打开和大毛的对话框,发现聊天记录停留在十七号。   大毛问:“小霁老师,行李收拾好了吗?我现在打车去你家接你。”   姜霁北回:“过来吧。”   然后就没有了,姜霁北记得,之后大毛来接他,他们一起去机场,到缅甸,回酒店,然后大毛睡了,他一个人在半夜出门轧马路。   失去记忆的这两天里,大毛并没有联系他。   姜霁北心里乱极了,在对话框里给大毛留言:“看到立刻打电话给我。”   他放下手机,努力地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失去意识之前,他正在直播!   想到这里,姜霁北立刻来到桌前,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直播账号。   登录成功之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浏览器卡顿了近三秒。   直播间……不会没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与当前处境毫不相干的担忧,姜霁北点入后台页面,发现自己的直播间没有被封,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自己的账号关注人数比原来多了近三十万,私信也比原来的数量多得多。   面对天降的好事一桩,姜霁北心情稍有好转,好奇地点开了“9999+”的私信列表。   点开最上一行的私信,这位主播马上就后悔了。   那是来自近期关注者的亲切问候:“你改名叫小霁骗人中吧,装神弄鬼给你的妈挣棺材钱,国产鬼片都拍得比你好,你拍的什么垃圾,你和你的妈什么时候直播吊死?”   “嗒嗒嗒嗒嗒嗒嗒”,姜霁北的鼠标快得像芝加哥打印机,一套拉黑操作有如行云流水。   第一条就挨了骂,他小心翼翼地滚动着私信列表。   不查看详情的时候,每个账号下只会显示私信内容的第一句,大量的信息加载让他的浏览器反应极慢。   姜霁北一边痛苦地忍受着操作的延迟,一边艰难地阅读着网友给他的留言。   与其说是留言,不如说是清一色的谩骂。   有骂他演不下去就失联的,有骂他装神弄鬼宣扬迷信的,更有甚者直接快进,开始攻击他的相貌和人品。   当主播需要极强的抗压能力,但再强也有极限。   何况姜霁北自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情从惊恐变为难受,又从难受变为怒不可遏。   姜霁北点进自己的主页,打开视频内容回播,决定亲自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装神弄鬼的。   打开二倍速播放,他看到自己走在仰光街头,入公园,过林荫道,踏上草坪,行进到帐篷入口,见了脸上有刺青的年轻女人,买了票。   姜霁北记得自己是两手一起掀开门帘的,目的是为观众营造开幕感。   画面播放到这里时,他调整播放速率,改回了正常播放的一倍速。   自己忘掉的画面,究竟是什么?   画面中,姜霁北伸手掀开帐篷的门帘。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手机坏了?   电脑前的姜霁北皱起眉,他明明记得,自己靠近帐篷的时候,里面透出光亮,还有模糊的人声。   然而视频里呈现出来的直播画面,却是静悄悄的。   在一片寂静里,姜霁北只能听到视频里的自己发出的轻微的呼吸声。   突然,黑暗中隐隐约约泛起红光。   姜霁北拿起手机,凑近屏幕,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丝红光。   黯淡的红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垂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姜霁北眯起眼睛。   有点像……一个被吊住的人?   红光忽然熄灭,画面再次陷入黑暗。   下一秒,一张被剥了皮的血肉模糊的脸突然猛地贴到了镜头前!   伴随着“啊”一声大叫,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手机掉到了地上,画面随即定格在一片黑暗。   视频在这里结束。   看着屏幕中间的暂停标志,坐在桌前的姜霁北只觉得头冒冷汗,背脊发凉。   他并不是被那张突然出现的脸吓到的,而是——   姜霁北定了定神,操纵着鼠标,将进度条往回拖了点,然后将画面定格在那张血红的人脸上。   尽管这张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耳朵上戴的绿色耳钉,他越看越眼熟。   姜霁北认出来了。   这是大毛的耳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了两个老朋友,猜猜ovo   另外这场电影是东南亚异闻片,会有很多东南亚各国相关的猎奇民俗元素。   ——   备注:   (1)*面部刺青:来自“缅甸下巴村”和“chin”部落的古**俗,资料参考自互联网。 第95章 奇异马戏团(3)   认出大毛的那对独特又骚气的耳钉, 姜霁北手一抖,差点甩飞了鼠标。   他不敢多看,立刻关掉了显示器。   大毛的耳钉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别人那里, 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大毛……但这怎么可能?   出门的时候, 大毛明明在他旁边的床上睡得正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马戏团里, 还被剥掉了脸皮?   姜霁北越想越慌,觉得自己一定是撞邪了。   他拿起手机,试图联系在仰光住的那家酒店, 然而刚点开通讯录, 他的动作就顿住了——机票和酒店都是大毛订的。   姜霁北不死心,用发颤的手指点开手机相册, 心存侥幸地寻找酒店订单的截图信息。   没想到刚点进相册,他就发现, “相机”一栏的封面是一张他从没有见过的奇怪照片。   照片的缩略图白成一片,姜霁北困惑地想, 他没有任何拍下这张照片的记忆。   在正常情况下, 从网络上下载或截取的图片不会被保存到命名为“相机”的文件夹中, 姜霁北想了想, 确认自己也没有任何移动相册照片的行为。   因为手机的存储空间很大,又因为自己的职业需要随时记录灵感和信息, 所以他没有清理图片的习惯,只会在空间将满的时候把照片转移到移动硬盘上。   是别人用他的手机照的吗?   姜霁北定了定神,点入“相机”一栏, 点开那张照片。   辨认出白色为何物后,他皱起了眉头。   照片里看不出环境背景,一具不留一丝血肉的骸骨静静地卧在白布上。头骨上, 一双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屏幕。   姜霁北一愣,意识到,这竟是一具人类骨架!   他保留着几厘求知的理性,点开图片的具体信息。   拍摄时间:null   文件名称:img_null.jpg   文件大小:null   镜头信息:null   所有的图片信息都显示为空,姜霁北疑惑地滑动着屏幕,心想可能是相册数据出错了,把照片移入回收站删除。   当务之急是确认大毛的去向,他退出相册,通过手机联系团队里的其他人。   接到姜霁北的电话,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祖宗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急死我们了”。   可提到大毛,他们却又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茫然:“大毛没联系我们啊?这几天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姜霁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警。   可电话刚拨通,他却不知该用何种说辞解释这件事情。   我的助理大毛和我去了缅甸仰光,他睡觉的时候我出去轧马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在一个奇怪的马戏团里看到一个被剥皮的人,戴着和大毛一样的耳钉,我突然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瞬移到了国内家里……大毛则失踪了?   太胡扯了,别说警察,若不是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他自己听了都不信。   听筒那头传来接线员疑惑的“喂”声,姜霁北回过神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搪塞,便挂了电话。   茫然地熬过二十号,第二天醒来,姜霁北发现,那张本该已经被自己彻底删除的骸骨照片,竟重新出现在了手机相册的“相机”里!   照片排在第一张,无论怎么样删除都会再度出现。   可怜的主播被吓得精神衰弱。   从那一天开始,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了所有人的联系,也不直播回应网友的质疑。   姜霁北尝试了所有的方法,甚至重装了手机系统,却依然删不掉手机里的照片。   他只能惊恐地看着照片一天天变化,白骨一点点长出血肉。   直到8月26日,真正的“姜霁北”本人进入了电影,接管了角色原先所有的记忆。   距离他在直播间宣布自己要去东南亚已经过去十一天。   …………   回忆到这里,正版姜霁北揉了揉额角。   几分钟前的他还在和池闲讨论切能源的事儿,现在猝不及防地被扔进电影,只好把岛上的事情按捺在心底,专心对付惊悚电影里的怪异事件。   这一次被投入得匆忙,姜霁北既能保持自己原有的记忆,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接管的角色的记忆。   电影部分剧情与现实有关,比如主播的名字就是姜霁北,想来第六场电影本为体验者量身打造了角色,要不是突发意外……   不,得把注意力投入电影中。   他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先是神秘账号发布了引起轰动的尸体照片,然后“自己”为了蹭热度在直播间宣布要去尸体所在的东南亚寻找真相,接着真的在缅甸见了鬼,最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助理失踪,“自己”被一张无法删除的照片吓得闭门不出。   捋顺事情的前因后果,姜霁北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记下从角色回忆里提取出来的关键信息。   “corpse盛宴1985”,来自东南亚的尸体照,缅甸仰光,奇异马戏团,脸上有刺青的卖票女人,被剥了皮却戴着大毛耳钉的生物,失踪的大毛,昏迷后突然出现在国内家中的自己以及无法删除的尸体照片。   写完这些线索,姜霁北列出几个疑点。   “corpse盛宴1985”账号的主人是谁?奇异马戏团里有什么?自己是如何从缅甸回到家中的?大毛去哪了?手机里的相片是哪来的?   这一切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电影中的世界是否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诅咒?   姜霁北盯着文字来回看了一会儿,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线索“脸上有刺青的卖票女人”上。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从女人手里接过票的时候,因为太过好奇,“自己”特地多看了她几眼,记住了她的刺青以及被覆盖在刺青之下的容貌。   现在回想起来——   那个女人,不就是猪肚鸡吗?!   刚才还没有恐怖的实感,可意识到猪肚鸡也在这场电影里,并且情况可能不太妙的时候,姜霁北真正地恐慌了一回。   她不是被阮杜兰关在了实验室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里?她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和feb的实验有关?   因为牵扯到了猪肚鸡,姜霁北感到烦闷不已。   他放下纸笔,拿起手机,打开了直播软件,进到后台,想看看是否可以从网友留言中发现线索。   不出所料,私信列表里还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姜霁北随便点开其中几条。   “出来回应啊!装神弄鬼的骗子!真当观众那么好骗?”   “知道你们团队是怎么露馅的吗?最后出现的鬼脸是大毛吧?耳钉都不摘?真当观众弱智吗?!”   还有一些魔怔粉丝的留言。   “小霁哥哥,虽然你是个骗子,让我伤心,但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呢?”   作为助理,大毛也曾经在镜头前出现过,连粉丝都能认出那是他的耳钉。   可那张血肉模糊的鬼脸,真的是大毛吗?   就在姜霁北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条新的私信提示跳了出来。   他往上一滑,发现私信是一个使用系统默认头像和乱码id的用户发来的。   私信也如乱码一般,夹杂着各种字母与符号,姜霁北拼拼凑凑,勉强找出其中的字来。   “要么去死,要么去马戏团,走原来的路,找到照片上的人。”   这私信说得不明不白,再辨认下去,只有零零散散的短词。   “删除”“死亡”“删除失败”来回重复。   姜霁北惊讶地挑了挑眉,立刻点进对方的用户主页里。   然而对方比他更快一步,系统弹出提示:“该用户已注销。”   留言者像是瞅准了他操作的时机,给他发来这道二选一的题目。   然而去死是万万不可能的,姜霁北盯着整理出来的文字后半段“去马戏团,走原来的路,找到照片上的人”,开始了头脑风暴。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死亡威胁。   当灵异探索主播,姜霁北的“主播生涯”和死亡威胁有不小的缘分。   最开始的那一次,小学生网红威胁他退网,不然让他不得好死,之后自己策划了几次“收到死亡威胁后我立刻开始作死”的灵异直播。   再后来有粉丝开玩笑,用死亡威胁的方式催他更新。   相比离了网络就什么都不是的小打小闹,这一次不同,对方除了提到了自己公开过的马戏团之外,还提到了手机中怎么也删不掉的照片。   是误打误撞吗?理论上,这是只有姜霁北才知道的事情。   那句“走原来的路”也让人在意,文字的语序仿佛在暗示这是找到白布上的人的条件。   但什么叫走原来的路?去仰光的那个街头再直播一回吗?   姜霁北沉思着,突然注意到一个自己可能忽略了的细节。   他记得的“原来的路”是从仰光酒店通向公园里的马戏团,那自己不记得的部分呢?   失去的记忆里,他是否去了其他地方?   是不是得让记得的与不记得的路线拼凑在一起,才能寻找到答案?   找不到又怎么样呢?到他家门口砍死他吗?   姜霁北已经完全理解了电影节里的恐怖套路,如果体验者试图逃离怪异,怪异就会朝体验者奔来,只有参与到恐怖的情节中,才能顺利地完成出演。   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于是试着呼叫系统。   没有等来任何应答,姜霁北心中一沉,立刻尝试取出道具。   还好,虽然系统不发任务了,但道具还是能拿能用的。   在第四场《最后的家园》和第五场《消失的故友》里,系统都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奖励道具,似乎是打算让体验者们自食其力。   现在,姜霁北手里只剩下一个作用不明的红色锦囊和一副人体内脏。   来自陌生人的私信已经超出了巧合的程度,姜霁北当机立断,决定去找马戏团。   单枪匹马自然是不行的,原来的团队人员在感觉到大毛出事之后,散的散溜的溜,几天下来,他已经成了个光杆司令。   好在自己是个灵异主播,关注他的人里指不定有通灵驭术之人,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找到其他的体验者。   既然做好了决定,那么不如现在就直播。   半小时后,账号“小霁捉鬼中”空降直播首页榜首。   直播间的人气呈指数增长,镜头前的姜霁北已经优雅地回应完直播作假事件,正在讲述自己的经历。   “……进入马戏团之后,我就晕了过去,你们猜之后怎么样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   回应完作假事件是一码事,观众原谅不原谅是另一码事。   好事者开着独轮车,在他的直播间里扰乱秩序。   姜霁北看了看屏幕,勉强辨认出几条与直播相关的评论。   【放你妈的屁】   【牛逼,一生一次的闪现吼】   【主播说得好,再编五块钱的】   直播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寻求谅解,姜霁北不急不恼地说着自己失踪几天的心路历程,没有对暴躁的评论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露怯,反而赢得了部分看热闹群众的好感。   讲完确认大毛去向的事情后,他犹豫了几秒,决定不透露手机照片与私信的事情。   不知道哪来的主播魂让姜霁北感觉有点可惜,如果能在直播里给观众示范照片被删除后凭空出现的异象,那一定会是自己主播生涯中的名场面。   看来如果连接着脑部探测仪的话,这时候自己一定全部公布了。   保持谨慎不是坏事,姜霁北在直播里诚恳地邀请能人异士与自己组队,与他一起再去一次东南亚。   他的口气不小,用了“寻找奇异马戏团的真相”这样的说辞。   评论区的滚动速度与高速公路上汽车轮胎的转速不遑多让,姜霁北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在满屏乱飞的礼物中下了播。   随后他发现自己大意了。   上播前一键已读的私信瞬间又变回了“9999+”,一眼看去基本上都是乐子人,钩直饵咸地说自己是啥啥术啥啥代传人,斩妖除魔样样精通。   姜霁北很有耐心,一条条地筛选着。   在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私信中,一个有点特别的头像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头像是一张黄底红字的符咒,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随后,姜霁北看到了他的id:闲云小野鹤。   哦哟?   姜霁北意外地扬了扬眉,点开了闲云小野鹤的私信。   闲云小野鹤发来的消息很简洁,他说自己是个道士,关注姜霁北的直播间已经很久了,愿意与他同行。   姜霁北回复:“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个道士?”   闲云小野鹤仿佛守在手机旁边似的,秒回:“你一家四口人,是独生子,但有一个弟弟。”   看到这条回复,姜霁北一下就来兴致了。   这道士有点东西。   “什么叫是独生子,却有一个弟弟?”   “我掐指一算,弟弟不是亲生的。”回完这条,闲云小野鹤的消息又跳了出来,“而且……你弟弟是你男朋友?”   怎么还算到电影外了?姜霁北一下坐直了身体,回复道:“你跟我同城?”   闲云小野鹤:“是。”   姜霁北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你现在方便吗?可以的话我想请你现在就来我家一趟,我有点东西想请你帮我看看,有点邪门。”   消息发出去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明天也行,现在太晚了。”   闲云小野鹤的消息同时跳出来:“可以,地址。”   姜霁北不再犹豫,直接给了自己家的地址。   闲云小野鹤:“我现在出门,打车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到。”   姜霁北回:“好,我在家等你,到了在楼下按门禁,我在上面给你开门。”   回完消息,闲云小野鹤就没再说话了。   姜霁北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闲云小野鹤的到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真是算出来的,那就太扯了,肯定是哪个认识他的体验者。   姜霁北再次拿出手机,点进闲云小野鹤的主页,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里面却空空如也。   他盯着“闲云小野鹤”的id,思索两秒,忽然恍然大悟:“哦……”   丁零零零——   突然,一阵尖锐的铃声急促地打断了姜霁北的思绪。   应该是闲云小野鹤到了,正在通过楼下的门禁电话呼叫他,请他帮忙解开单元楼的门禁。   姜霁北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玄关处。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按下解锁按钮时,忽然长了个心眼,手指一移,打开了视频面板。   显示屏亮起,连接到单元楼门禁前的摄像头。   一个身穿黑色连帽卫衣的人站在门禁前,等待着开门。   受到摄像头的角度限制,姜霁北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以及垂在身体两侧的双臂。   摄像头像素不高,监控画面的画质较为模糊,这人又戴上了卫衣帽子,低着头。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姜霁北没有急着开门,抱起胳膊端详起屏幕里的人。   久久没有人打开门禁,屏幕里的黑衣人感到了疑惑,一点点地抬起头来。   伴随着抬头的动作,一张宛若涂了白漆一样惨白的面孔出现在画面里。   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姜霁北惊讶了一瞬,缓缓放下胳膊。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他就是失踪的大毛!   怎么回事?大毛回来了?他没事吗?   姜霁北迟迟不开门,电话铃声中断了。   与此同时,监控画面闪烁了一下,视频面板忽然黑屏。   出故障了?   姜霁北上前一步,正要重启显示屏,没想到,尖锐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丁零零零——丁零零零——”   铃声在姜霁北寂静的家里回响着,竟然渗出几分诡异的凄厉。   原本突然黑屏了的画面再次闪烁了一下,一张巨大而血肉模糊的鬼脸蓦地出现在屏幕中间!   这张脸近得如同直接贴在摄像头前,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霁北,似乎正在通过监控摄像跟他对视。   姜霁北清晰地看到了对方耳垂上的绿色耳钉。   这脸他也眼熟,是在奇异马戏团里看到的那张被剥了皮的鬼脸。   真厉害,这皮是当场剥下来的吗?姜霁北镇定地想。   大毛前脚刚来,这玩意后脚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难道是大毛在装神弄鬼?   仿佛看穿了姜霁北心中所想,鬼脸缓缓地咧开嘴角,露出如野兽般森白尖锐的牙齿,扯出诡异的笑容。   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流到下巴。   他对着监控摄像头,幽幽地张开嘴,说了一句话。   尽管听不到声音,姜霁北依然通过口型看清了,对方说的是——   “我,知,道,你,在,家。”   显示屏忽然疯狂地闪烁起来,鬼脸瞬间消失在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   铃声戛然而止。   不祥的念头从姜霁北心头升腾而起,这个鬼面人多半是要上来了!   他迅速转过身,猛地拉开玄关处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根实心棒球棍。   姜霁北站到防盗门后面,双手握紧棒球棍,屏住呼吸,留意着走廊上的动静。   门外一片寂静。   就在姜霁北的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防盗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又快又急的敲门声:“笃笃笃笃——”   猝不及防的声音像一道在耳边炸开的惊雷,让他心里一惊。   这也太快了!   姜霁北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棒球棍,轻轻移动着脚步,靠近猫眼,往外看去。   猫眼后面,是一只正在流着血泪的眼睛。   对方也在通过猫眼观察他。   姜霁北浑身一抖,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门外的鬼面人退了几步,亮出手中明晃晃的刀。   太快了,他的内心只有一种感慨,那就是太快了,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打开门禁瞬移到他家门口的?   姜霁北想起,死亡威胁的私信里说过,找不到马戏团和尸体就去死。   私信里没有规定时间,他自顾自地默认了截止时间是照片里的白骨彻底恢复之时。   结果现在就来了吗?   来者视门禁为无物,说不定就连这大门也挡不住他。   想到这里,姜霁北迅速后撤,在拐角处摆出迎击的姿势。   门外突然传来“哐哐哐”的巨响,整个门板都在大力震动。   姜霁北突然反应过来,鬼面人正在用菜刀砍他的门!   他绷紧了神经,紧紧握住手里的棒球棍。   不料,就在姜霁北做好迎战准备时,门外的动静竟然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响起。   与刚才相比,这次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就像换了个人敲一样。   怎么回事?又在装神弄鬼?   姜霁北定了定神,脚步没动,冷冷地问:“谁?”   “开门,是我。”池闲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闲云小野鹤。”   作者有话要说:  猪肚鸡猜对了,竟然没人猜到小野鹤是谁hhh 第96章 奇异马戏团(4)   听到熟悉的声音, 姜霁北松了一口气。   与他的设想相同,闲云小野鹤就是池闲。   但下一秒,姜霁北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握紧棒球棍, 慢慢靠近门边, 警惕地问:“我没有给你打开门禁,你怎么上来的?”   说话的时候, 姜霁北凑近猫眼,往门外望去。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前,是熟悉的面孔和蔚蓝色眼眸。   可是门外只有池闲一个人, 刚才那个鬼面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 眼前这个“池闲”可能是假的,是鬼面人变化而成的。   门外的池闲解释道:“正好有人刷门禁卡, 我就跟着进来了。”   “你出电梯的时候,我家门口没有别人吗?”姜霁北不为所动, 隔着门冷冷地问。   “我没有看到其他人。”池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你怀疑我, 可以问一些问题来验证我的身份。”   “你既然是道士, 那就请你算一算和我弟弟有关的事情。”姜霁北透过猫眼, 注视着池闲脸上的表情, “只要能对上,我就放你进来。”   “他小你两岁, 黑发蓝眼,下巴有疤,十三岁被你带回家, 十七岁差点丧命,二十四岁和你重逢。”门外的池闲说得不假思索。   末了,他轻轻唤了一声:“哥。”   姜霁北原本紧绷的背脊稍微放松。   紧握着棒球棍的手垂下来, 他打开门,和站在门外的池闲对上视线。   确认了对方是他熟悉的池闲,姜霁北一边观察楼道里的动静,一边侧身让池闲进门:“先进来吧。”   走廊里空荡荡的,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关上门,姜霁北彻底放松了身体,把棒球棍扔在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池闲想着姜霁北刚才紧张的样子,疑惑地询问:“哥,怎——”   他刚开口,姜霁北就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池闲立刻回抱住姜霁北,感觉到他哥在自己怀里低低地喘气,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们从头开始说。”感受到池闲温暖怀抱带来的安全感,姜霁北的心总算平稳下来。   他刚才确实被吓了一跳,好在池闲马上就来了。   反锁好大门,姜霁北和池闲一起走向沙发。   姜霁北放缓了步伐,让池闲先走,自己则观察着池闲的衣着装扮:“阿闲,你真的是道士?”   池闲也知道自己穿得像个普通人。   他亮出自己手上的一串咒文手珠,向姜霁北证明:“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我确实是一个道士。”   “既然你是一个道士,你会什么?”姜霁北狡黠地眯眯眼。   他想知道在这部电影的世界观中,通灵驭术之人具体的能力可以有多强。   算命的本事多半是胡诌,掐指一算能算到电影之外的事情本就离谱,何况一见真人——原来所谓的算命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自己的事儿。   池闲给姜霁北展示了符咒的基本功。   他从外套内侧的衣兜里抽出一张黄符,用手在其上虚空写符,写完后,他双指并拢,屈指往符咒的边角轻轻一弹。   火苗瞬间从符纸里蹿出来,蓝澄澄地在池闲的手心跳跃。   姜霁北挑挑眉:“你别——”   池闲把手一拢,火苗就轻盈地消散了。   “点着沙发。”姜霁北的话比池闲的动作慢。   池闲:“……”   池闲:“不会,我很小心。”   “我很怀念上一场电影里你虚空捏光球的本事。”姜霁北调侃道,顺便想借着日常闲聊测试电影中的限制,“你的打火机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直接离开电影?”   系统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这一映场的规则十分宽松,什么鬼话都能说。   “带着,但因为前两场电影限制使用,这次又来得仓促,只有一发子弹了。”池闲从怀里拿出打火机,把它递给姜霁北,“没有直接离开的方法。”   姜霁北知道池闲的意思是让他留着防身,这次剧情太过诡谲,他没有推辞,接过打火机,塞进口袋里。   坐到沙发上,姜霁北惬意地往后一躺,让自己陷进沙发里。   池闲观察了一会儿房间,确定这里没有他哥久住的痕迹:“你是今天‘来’的?”   姜霁北道:“对,每个人进入电影的节点也有差别吗?”   池闲点头:“至少我和你有区别,我进来的时间应该比你早。”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姜霁北问。   “‘你’在直播间宣布要去缅甸那天,我进来的时候,正好在看直播。”池闲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所以你早就发现我了?”姜霁北又问。   那么如果有其他认得他的体验者,除非不上网,不然很有可能已经在网络上看到了他。   “是。”池闲说,“但是我感觉那时候的‘你’不是你,因为无法确定,所以我一直在看直播。没想到那晚你进了马戏团之后,就失联了。”   姜霁北明白了:“直到我今天重新直播?”   说起来这十来天里池闲在干什么?不会真的在认真当道士吧?   “嗯,直到看了今天的直播。”池闲转头看他,“你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你。确定你来了,我才给你发私信。”   姜霁北哼笑一声:“闲云小野鹤,这什么名字?亏你想得出来。”   池闲语塞:“……我怕你认不出我,这个名字不是挺好认的吗?”   是挺好认,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池闲就是用闲云野鹤的闲来介绍自己。   “你直接在私信里给我发一张自拍就行了,哪用得着对暗号?”姜霁北用食指轻轻地推了下池闲的额头,“还给我算命,还我弟弟是我男朋友,装神弄鬼。”   “……”池闲顿住,越思考越尴尬,半天憋出几个字,“我没想到。”   姜霁北忍俊不禁,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小野鹤,在我来之前,你在干什么?”   这是个正经话题,池闲忽略掉他哥话语中调侃的“小野鹤”:“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我首先认真观察了我们生活的城市。这个城市很正常——我是说,我可以去任何一个角落,观察到每一处细节。‘城市’如真正的城市一般运作,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规律,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我接触到的人,包括我的客户,看起来与真正的人类没有区别。”   还有客户呢,看来他真的在认真当道士。   姜霁北听懂了,城市的人口以百万计,feb投入电影中的工作人员必然没有那么多,这说明ai的模拟水平已经越发成熟,且这一次的可行动范围极广,自由度很高。   池闲接着说:“随后我去了国外,为了确认我的可行动范围有多广,我去了美国。”   “能去?”姜霁北有些意外。   “能去,”池闲说得很认真,“我一到那里的海关,就看到马里兰州的迪崔克研究所发生病毒泄漏的新闻。在机场餐厅里,我听到有人在讨论这件事,他们的说辞很奇妙,‘这场电影’。”   姜霁北立刻猜出了池闲想要说什么:“是体验者,那里也有体验者。”   “对,我和他们搭讪,了解到其中有一名体验者是研究所的安保人员,接到公司要求去处理研究所现场。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召集到了两名体验者与他同行。”   看着姜霁北逐渐疑惑的目光,池闲反应过来,解释了一下:“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同事’,我从他们说漏嘴的地方推测出来的。”   他接着说:“之后我又去了别的地方,据我的见闻推测,有很多灵异、怪异或恐怖的事情同时在‘世界’上发生。体验者们被随机分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有的体验者有明确的事件引导,有的体验者则可以自由行动,自主参与到其他体验者的恐怖事件中。”   这个推测很合理,系统的投入来得突然,很可能所有人都被投入到了同一个舞台中,只不过舞台很大,是一整个地球。   池闲在美国偶遇的几名体验者,多半要卷入类似生化危机的事件中,自己这边则得去东南亚一趟。   就还是……各演各的。   想想还挺壮阔,姜霁北弯了弯眼:“就是说,你急匆匆环游了世界一趟,然后回来了?”   “因为我看到了你,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我要回到这里等你。”   池闲的语气没有从正经话题中转换过来,认真得有些机械,反而透出了别样的深情。   姜霁北的脸难得地烫了一下。   轮到池闲提问了:“你刚才看起来很紧张,在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池闲一提这个,姜霁北就觉得头疼。   他伸手覆上额头,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刚才我撞鬼了。”   “怎么回事?”池闲坐直身体,伸出胳膊,安抚性地搭在姜霁北的肩上。   姜霁北直接往池闲身上栽,将脑袋往他肩上靠:“你知道我助理大毛和直播里戴着大毛耳钉的鬼面人吗?”   “知道,你刚才在直播间里说大毛失踪了。”   “刚才有人在楼下按门禁电话,我以为是你,本来要直接开了,但一看监控屏幕,发现来的居然是大毛。”姜霁北回忆着刚才的一幕,“接着大毛变成了鬼面人,上来找我了。”   池闲蹙眉:“门禁呢?怎么上来的?”   姜霁北摇摇头:“门禁挡不住他,他几乎是瞬移到我家门口,还用菜刀疯狂砍门……接着动静突然消失,然后你来了。”   “可是,哥,”池闲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门上并没有被刀痕。”   姜霁北蓦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刚才开门的时候心思全在观察池闲和走廊情况上,他完全没有注意门是否被破坏。   见姜霁北的表情不对劲,池闲提议:“再去门口看看?”   “好。”   话毕,两人一齐起身,走到门口。   池闲看了看猫眼,提起扔在门边的棒球棍,慢慢打开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着脚下的瓷砖,瓷砖上没有任何碎屑或血迹。   门板也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刀痕。   姜霁北盯着门,陷入沉思。   刚才鬼面人分明拿着菜刀,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有痕迹呢?   而且邻居也没有任何表示,物业也没有找上门。   这显然不正常。   门上看不出线索,池闲把姜霁北推回屋里,关上了门:“先进来。”   姜霁北站在玄关处,思索两秒,忽然问:“难道是我的幻觉?”   “人类的大脑确实脆弱不堪,只需要几道电流、几毫克药物、几回巧合或几次暗示就可以对不合理的事情或不存在的事物深信不疑。”池闲的语气略微严肃,“但如果把一切非常规的经历都解释为幻觉,强行用已知解释未知,反而显得轻率——这里是恐怖电影。”   姜霁北被池闲牵着走回沙发边:“你说得对,这也许是对我的提示,一种……如果我逃避就会逼我继续剧情的强制手段?”   他娓娓道来,把这几天发生的怪事仔细地向池闲复盘了一遍,还把手机里的尸体照片和今天收到的死亡私信拿给他看。   因为担心那条私信会被其他私信挤到下面,姜霁北特地把它置顶,还截了图。   “你是说这张照片每天都不一样?”看完带蛆的腐烂尸体照,池闲皱了下眉,“最开始只是一具骸骨?”   “是。”姜霁北点头,“但‘我’并没有想到截图保存,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删除,所以并没有保留今天之前的照片。”   “……”池闲翻看着姜霁北的手机,“他白占了你的脸,却没有你的半分聪明。”   姜霁北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但很快,他神色凝重地补充:“对了,阿闲,我在马戏团门口碰到的那个卖票女人,是猪肚鸡。”   “我在直播里认出来了。”听到熟悉的名字,池闲抬起眼,“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她本人,她的脸……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   看来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猪肚鸡确实不太对劲,卖票的时候还算正常,其他时候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假人,低着头坐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   作为研究员,池闲深知猪肚鸡的情况并不乐观:“大脑的直接损伤,比如被切了一块,或者被使用大剂量的药物……这种物理性伤害造成的影响,绝对不是用坚强意志能扛过去的事。”   “我知道。”姜霁北冷静地分析,“想要在电影里找到她,只能先找到马戏团。”   池闲静了两秒,说:“这事不能耽误,否则你也很有可能会死。”   “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鬼面人就是来索命的。”姜霁北抬眼看池闲,“我以为会有个时限,至少要等那张照片上的尸体完全长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简直就像一道催命符,一把时刻悬在他脖子上的镰刀。   “可是,想找到那个马戏团,恐怕没那么容易。”池闲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找出一张截图,递给姜霁北看,“还记得他们摆在门口的广告牌吗?上面说,他们在东南亚巡回演出。”   “也就是说——”姜霁北接过手机,瞥了一眼,是那张广告牌的截图,“马戏团很有可能已经不在缅甸了?”   “很有可能。”池闲表情严肃,“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天。”   姜霁北又一次觉得头疼起来。   前五场电影都是在限定的地域范围发生的,再怎么远至少也是在同一个城市里,这场电影可好,可以全球跑。   缩一缩范围,那也是整个东南亚。   这怎么找?feb这是存心搞他吧?   “哥,别担心,东南亚我熟。”池闲看出姜霁北所忧,安慰道,“这个马戏团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我们一定能在网上找到蛛丝马迹。”   “你说得对。”姜霁北把手机还给池闲,“时间不多,你跟我来书房,我们现在来分工。”   “好。”   姜霁北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来到书房,他和池闲讨论一番后,立刻商量出了对策。   私信太多看不过来,加上鱼龙混杂,他负责重新撰写一则要求更为明确的公告,发布到社交网站上,让应征者将简历和照片发送到指定邮箱,以便进行更精准的筛选。   而池闲则负责利用互联网收集所有与“奇异马戏团”有关的信息,并制订接下来的路线。   池闲“轻功”了得,在姜霁北还在撰写公告的时候,他就跃过墙头,在外网上筛出了几十条与奇异马戏团密切相关的帖子或发言。   他基本可以确定,奇异马戏团在五个国家内巡演,分别是缅甸、越南、柬埔寨、泰国和老挝。   在红迪社区里,池闲还发现了一条高楼热帖。   发布者似乎是一位来自西方的旅游者,他兴奋地描述着自己在奇异马戏团里的所见所闻。   刺激的身体穿刺、杀蛇虐龟、人妖当场表演接受变性手术、s.m表演、女子角斗、侏儒缠抱、性趣展览、生取活蛇胆吃、生吃猴脑……*   他的语言断断续续,似乎是在边看边文字直播。   不过,更新到散场表演的时候,帖主再没有了动静。   另一边的姜霁北快速写好公告,检查了几遍,发现时间已是第二天的零点。   零点挺好的,吉利,他点击“发送”。   似乎有人守着姜霁北的账号,才过了半分钟,姜霁北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份标题特别正式的应征简历邮件。   居然在半分钟内就写好了简历,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姜霁北有些惊讶地点开这份邮件。   看到照片上的人坚毅的眼神,又看到简历中的名字,他先是勾了下嘴角,随即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照片中的人是苏安,简历上写的名字却是“酸菜鱼”,一看就是猪肚鸡给他起的。   姜霁北想起来,他是猪肚鸡的参影辅助员。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上一章鬼面人拿菜刀砍霁哥大门的剧情,昨晚作者就梦到被人拿着菜刀追杀……阿弥陀佛,点烟.jpg   ——   备注:   (1)*东南亚猎奇民俗的内容参考自地下纪录片《shocking asia》1-4部(中译名为《古灵精怪东南亚》),导演rolf olsen。 第97章 奇异马戏团(5)   照片上的“酸菜鱼”的气质和“苏安”在第四映场里表现出的气质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姜霁北认真起来, 仔细地阅读起他的简历。   酸菜鱼在简历里写道,他是一位在读研究生,专门研究东南亚民俗文化, 同时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这一次他报名参与灵异事件调查, 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推进自己正在研究的课题,切身实地地去了解东南亚民间流传的故事, 另一方面是为了用科学严谨的方式揭开此次灵异事件的真相。   似乎是担心姜霁北怀疑自己另有目的,酸菜鱼在邮件中声明,他绝不会在旅途中捣乱, 并且愿意提供这次东南亚之行的全部资金作为支持。   读完酸菜鱼的简历, 姜霁北觉得十分有趣。   看来在这场电影中,他是个出手阔绰的富二代, 毕竟包揽全部支出可不是一笔普通开销。   而且相比起第四映场中的唯唯诺诺,这一次的他看起来落落大方。   酸菜鱼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是因为ai的版本又更新了, 还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在第五映场中,应该是由体验者和其辅助员作为主演来推进剧情, 但因为姜霁北的辅助员是池闲, 所以他并没有关于ai变化方面的认知。   说起来, 因为接触太少, 他还不能确定酸菜鱼是不是人工智能。   姜霁北移动鼠标,把邮件标记上星号。   就算酸菜鱼不提愿意负责本次行程所有费用的事情, 姜霁北也会选择他的。   毕竟,酸菜鱼是猪肚鸡的辅助员,作为辅助员, 进入电影后他必然也要寻找他的体验者。他肯定看了直播,并且认出了猪肚鸡。   说不定,酸菜鱼有什么特别的方法能够派上用场。   想到这里, 姜霁北点击鼠标,将酸菜鱼的简历下载到电脑桌面上,接着阅读起其他邮件来。   已经是深夜,熬着夜蹲守他账号动态的人竟然只多不少。   在收件数不断增加的收件箱里,又一次刷新后,姜霁北看到了一个令他觉得有些诧异的名字。   丁慧。   没记错的话,丁慧是他在第三场民俗电影《上路》中的同伴。   当时的女生温温柔柔地对姜霁北说,她很崇拜自己的男友覃斯文,她能活到第三场电影,都是靠着男友的帮助。   可最后,她的男友却死在了《上路》里,临死时用道具保住了她一命。   离开《上路》这场电影后,姜霁北不是没有设想过丁慧的结局。   失去了男友的庇护,手无寸铁的丁慧也许很快就会在下一场电影中丧命。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场电影里看到了丁慧的名字。   万一只是重名呢?   抱着求证的心态,姜霁北点开了丁慧发来的邮件。   披着长发的姑娘此时已经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看到照片上熟悉的面容,他终于确定,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丁慧。   看来丁慧活着,还看了他的直播,守着他的账号,第一时间发来邮件。   只是,照片上的丁慧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笑容,她脸部肌肉紧绷,眼神平直得冷酷。   姜霁北觉得这样的眼神很熟悉。   他甚至能透过照片感受到藏在冷酷眼神底下交织的麻木、愤怒与悲伤。   姜霁北不喜欢丁慧现在的眼神,因为这会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   失去池闲的七年里,如出一辙的眼神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眸中。   在那场电影里,姜霁北对丁慧说故事的时候,她还在安慰说,即便失去了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丁慧确实活下来了,但她做到了“好好活下去”吗?   姜霁北在心里叹了口气,瞥了旁边正在认真工作的池闲一眼。   年轻的男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纤长的睫毛在蔚蓝色海洋一样的眸中投下影子。   和这七年来无数次出现在姜霁北梦里的那个幻影一样。   只不过现在的池闲是真实的,鲜活的。   真是造化弄人。   在心里感慨一声后,姜霁北认真地阅读起丁慧的简历来。   简历中,丁慧没有赘述,给出的信息简单明了。   电影的身份设定中,祖籍云南的她是一名职业灵媒者。   丁慧出身滇地灵媒世家,因为与缅甸、老挝和越南三国接壤,滇地世家会吸纳东南亚各国的灵媒知识与技术,因此她自幼就能接触到关于东南亚的鬼灵知识,通晓东南亚灵媒术。   在邮件的开头,丁慧开门见山地写道:陈寂,感谢你之前救了我,我能在这次东南亚之行中帮上忙。   一位知根知底的体验者是不错的同行对象,何况对方在这场电影中的角色对东南亚灵媒术很熟悉。   姜霁北没有犹豫,点击星标,将丁慧的简历下载到了电脑桌面上。   他花了两个小时,筛选出了另外七个人。   在这七人中,一位是拥有三十万粉丝的女网红,她自我介绍用的名字是“苍苍”,自称是旅行博主,常年在东南亚各国之间旅居。   苍苍表示自己对东南亚各国的文化和民俗十分了解,可以在旅行时提供住宿和人脉上的帮助。   姜霁北使用搜索引擎,果真找到了一位社交账号名为“苍苍今天去哪里”的旅游博主。   他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她发布的信息,确认她没有说谎。   两位是自称精通东南亚各国小语种的翻译人员,他们目的单纯,比起灵异,他们对钱更感兴趣,钱给够,他们就愿意提供翻译服务。   池闲一人负责翻译的话肯定忙不过来,姜霁北把两名翻译人员的邮件标星。   还有两位是私人医院的医生,他们是同事,对灵异事件很感兴趣。   在医生们的简历里,除了说明自己的来意和可以发挥的作用之外,还补了一句拉近乎的话:我们是“小霁捉鬼中”的老粉丝了。   姜霁北根据他们提供的昵称一查,果真如此。   至于剩下的两人,一个是写恐怖小说的杂志专栏作者,正因为灵感枯竭而四处逃窜;另一个则是恐怖小说的专栏编辑,正因为专栏作者逃跑而亲自前来催稿。   专栏编辑发来的邮件标题与众不同:我查到我的专栏作者给你发邮件了,如果他和你去东南亚的话带上我。   正常人是不能查到别人邮件的发送对象的,姜霁北看到标题时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点开邮件一看,这位姓崔的编辑还真掌握了一些灰色渠道。   崔编辑没有附带照片,只是很不正式地写道,如果带他去东南亚,那他可以帮主播联系到当地的地下产业,比如器官交易、人口贩卖之类的渠道。   前提是,让他那位没有灵感的倒霉作者加入主播的队伍,去东南亚寻找写作的感觉。   崔编辑的本事和灵异没有太大关系吧……   这样想着,姜霁北找到了编辑提供的作者邮箱。   那位作者还真的发邮件来了。   从照片上看去,他是个魁梧大汉,简历里,他自称除了是写过很多东南亚故事的作者外,他还是地下格斗场的打手,可以做主播一行人的保镖。   姜霁北皱着眉:“……”   恐怖小说的作者已经落魄到要去格斗才能补贴家用了吗?他的编辑又是何方神圣?   自称有手段沟通地下渠道的神秘编辑和魁梧的武斗派作者,真是奇怪的组合。   姜霁北把两人的邮件标上星号。   筛完简历,姜霁北觉得自己眼睛发酸。   他揉了揉鼻梁,扭头看在另一台电脑前忙碌的池闲:“阿闲,我这边筛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发现了一些线索。”听到声音,池闲转过头来看姜霁北,“哥,你来一下。”   姜霁北站起身,走到池闲身边。   池闲很自觉地想要站起来给他哥让座,没想到姜霁北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坐着。”   “那我把你的椅子拿过来?”   “不必这么麻烦。”姜霁北直接坐到了池闲腿上。   腿上忽然一沉,池闲抬眸看他哥:“……”   “赶紧的。”姜霁北催促道。   “哦。”池闲定了定神,一手搂住他哥的腰,另一只手握住鼠标,点了几下,“看看这个。”   他一边把各个语种的发言扔进翻译器里,一边给姜霁北解释:“根据我查到的信息,奇异马戏团在缅甸、越南、柬埔寨、泰国和老挝五个国家出现过。”   翻译器并不能做到字字精准,但好在可以对大批量文字整体翻译。   蚯蚓般的字变成方块字后,姜霁北扫了一眼,看出了这是一位身在泰国的人分享的信息。   他勉强读懂了这些并不怎么通顺的文字,这位记录者讲述的是一个奇怪的马戏团的故事。   这个马戏团诡异地出现在记录者家乡的郊区,并且只在半夜演出,随后郊区学校的学生突然出现大规模集体失忆。   池闲又点开一张截图,截图只有短短几句话。   他直接为姜霁北翻译:“这是个越南账号,号主提了一嘴,他在晚上经过荒地的时候,发现一群全身是血的人正在收拾帐篷。”   “只说了收拾帐篷?之后呢?”   池闲笑了:“他只是在社交账号里提了一嘴,之后当然是逃跑了,不是所有人都偏向虎山行的。”   直到打开红迪社区里的英文热帖,姜霁北终于可以看懂了。   旅游者描述着马戏团里的奇怪表演,满屏的“shocking”“amazing”“bloody”,也不知道是西方视角下的加工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等姜霁北看得差不多了,池闲才问:“哥,你那边筛完了吗?”   “筛好了。”姜霁北坐在他腿上巍然不动,伸长了胳膊,将笔记本电脑拖了过来,打开标星邮件箱,将里面的邮件展示给池闲看,“我选了九个人,里面有两位老朋友。”   “老朋友?”池闲目光中的困惑在看到酸菜鱼和丁慧的照片后消散。   他伸出手,在触控板上滑了几下,迅速地将二人的简历浏览了一遍:“哥,你觉得他们两个行吗?”   姜霁北知道池闲在担忧什么。   他轻移着手指,将丁慧和酸菜鱼的简历并排展示在屏幕上。   丁慧在《上路》里就像覃斯文腿上的挂件,男友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靠着覃斯文最后的道具才侥幸活命。   而酸菜鱼在《最后的家园》里和猪肚鸡的关系就像小鸡崽和老母鸡,本质上跟丁慧和覃斯文的关系差不多。   换句话说,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展现出什么实力,不拖后腿就算谢天谢地了。   “失去了覃斯文的保护,丁慧能活到第六场,我想她已经有了实质上的改变。”姜霁北伸出食指,点了点屏幕上丁慧的照片,“你仔细看,哪儿不一样了?”   “眼神。”池闲很快回答。   “是。”姜霁北叹了口气,“不要小看女性,尤其是从绝望中重新爬起来的女性,她们的成长速度超乎你的想象。”   池闲没说话,他默认了姜霁北的看法。   “而苏安,或者,我们应该叫他酸菜鱼。”姜霁北点了点酸菜鱼,“在《最后的家园》里,他看起来像个傻白甜,实际上,他拿到的是怪物剧本。”   池闲明白了姜霁北想说什么:“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变成怪物残杀同伴,几乎整场电影,都在靠自己的意志力和猪肚鸡的帮助,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对,尽管因为卡斯托尔从中作梗,他最后还是失控了,”姜霁北接上话,“但我认为,他的毅力已经足够惊人。”   “而且他是猪肚鸡的辅助员,肯定要找到猪肚鸡。”他补充道,“我们跟他不熟,但猪肚鸡肯定跟他熟。”   池闲沉思两秒:“我懂了。”   换个思路,他们和酸菜鱼,是在互相利用,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找到猪肚鸡。   越过翻译人员和医护人员,池闲指向剩下的两人:“他们两个……”   应该是像刚才一样要问“他们两个行吗”,但剩下的两个人已经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了,他们身上的要素过多,看起来十分违和。   姜霁北直截了当:“花里胡哨的身份,我怀疑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体验者。”   池闲立刻会意,多一名经验丰富的体验者,就又能多一份安全保障,何况就算不是体验者,两人一个能打一个能查,也不会拉了后腿。   “哥,如果其他的体验者的任务或角色目标是除掉你呢?”忽然,池闲像是想到了什么,谨慎地收紧了环在姜霁北腰上的手臂。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在《最后的家园》里,系统给了体验者和辅助员自相残杀的任务。   未等姜霁北回答,池闲自己先反应过来:“不对,系统这次没有发任务,像你这样的个人剧情也是根据实际身份展开的,他们和你没有直接冲突。”   姜霁北点头:“对,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做就会死的事情,那多半也是截稿期前没交稿。”   池闲思考了一会儿,松了口:“等明天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谈。”   两个人统一了意见,姜霁北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我现在给他们回邮件,定一个时间,让他们明天来家里一趟,大家先见一面聊聊看。”他看向池闲,“如果没什么问题,最迟后天就出发。”   “好。”池闲点头,“几点?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得先睡一觉。”   “定在下午四点吧,大家不一定在同一个城市,可能还要赶飞机。”姜霁北想了想,“我们休息到十二点,还能好好吃个饭。”   “好。”池闲应道,忽然问,“对了,哥,你吃东西了吗?”   姜霁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从进来之后,的确一口东西都没吃。   被池闲这么一问,他还真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没呢。”   “家里有吃的吗?你先去垫垫。”池闲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将环在腰上的胳膊松开,“邮件我来回。”   “嗯。”姜霁北站起身,“给你也弄点?”   “我不饿,你吃吧。”池闲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已经在回复第一封邮件。   姜霁北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径直走向厨房。   冰箱里还有新鲜的水果,他拿了个苹果,随便洗了洗,皮也没削,脆生生地咬了一口。   没嚼两下,姜霁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苹果叼在口中,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果不其然,与昨天相比,排在第一张的尸体照片又有了新的变化。   尸体的腐烂程度比昨天降低了不少,但腐烂处依然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白蛆。   姜霁北一手拿着手机,放大照片,端详细节,一手拿着苹果,“咔嚓咔嚓”地咬着,食欲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吃完一个苹果,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洗了洗手,又打开冰箱,挑了一只相对饱满的苹果。   这一回,姜霁北认认真真地洗了果,又仔仔细细地削了皮,这才拿着削好的苹果回到书房。   池闲正好回完了最后一封邮件。   姜霁北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搂住他的脖子,将苹果递到他嘴边:“啊——”   池闲连他哥拿来的是什么都没看清,直接听话地张嘴咬了一口。   姜霁北把下巴搁到池闲的颈窝里,脑袋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一颠一颠:“阿闲,我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又变了。”   “我看看?”池闲也不嫌姜霁北的下巴硌得慌,想要转过脸。   “怪恶心的,吃完再看。”姜霁北又把苹果递到他嘴边,“乖仔,张嘴,啊——”   这一回,乖仔没有听话地咬他哥喂来的苹果。   他偏过头,抬了抬下颌,自然而然地吻上姜霁北的嘴唇。   感到唇上忽然传来的温热触感,姜霁北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轻轻拂过池闲的脸。   怎么反而被占了便宜呢?   两人对视着,鼻尖相抵,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谢谢哥,”池闲低声道,“很甜。”   姜霁北笑了一声,暧昧地碰了碰他的唇:“是苹果甜,还是哥甜?”   作者有话要说:  池闲:我哥用嘴喂的苹果最甜【认真脸】 第98章 奇异马戏团(6)   睡前怕是没什么看照片的机会了, 饶是池闲心性再怎么坚韧,也经不住他哥这样撩拨。   所以,他直接把姜霁北从自己腿上品到床上去了。   明明被池闲压在床上吻得喘不过气来, 姜霁北竟然还有心思笑着问:“在电影里这样做是可以的吗?”   “我有高层身份权限, 休息时间禁止监控。”池闲的动作没有停下。   姜霁北挑了下眉,直接伸手去帮他解皮带:“那你不早说?等到现在?”   “……”   他们分别的时候还是年少, 年轻气盛,免不了擦枪走火,但当时池闲尚未成年, 因此两人并没有更深入的交流。   再见面时已经不同于往日, 池闲摊上一副破碎重组过的身体,姜霁北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他在某些方面是否会有障碍。   这个问题姜霁北并没有亲自跟池闲证实过, 一来是时机不对,他们在岛上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种事情。   二来,他怕万一是真的, 会惹池闲伤心。   因此, 姜霁北甚至背着池闲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大不了当一辈子吃素的和尚, 只要池闲回到他身边, 不管怎么样都好。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被池闲脱掉衣服, 覆身而上的时候,姜霁北发现自己错了。   他低估了自己的贪婪程度。   池闲被炸得尸骨无存的时候,姜霁北费尽心思寻找他的骸骨, 哪怕只有一片也心满意足;知道池闲还活着,他便肖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只要池闲不离开就足够;现在能抱住鲜活的池闲, 浅尝辄止的拥抱和接吻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爱情本来就是蛮不讲理的掠夺和占有,更何况是失而复得后的爱,姜霁北自私地允许自己得寸进尺。   他需要全部的池闲,并渴望被对方全部占有。   而池闲恰好与姜霁北相同,在这一方面他们的观念出奇地一致。   或者说,他才是那个想要更多的人。   黎明窥见他们的疯狂,在他们尽兴之后,将一缕光从窗帘缝隙投到被子上。   两人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衣服七零八落地堆了一地,床单和被子皱得像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样,枕头也东一个西一个。   池闲伸着一条胳膊,枕在姜霁北的脖子下。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闭着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逐渐平缓的喘息。   “开过荤才知道,我根本当不了和尚。”姜霁北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话。   “……”池闲的睫毛动了一下。   “早知今日,当初我才不管什么礼义廉耻。”见池闲不答话,姜霁北睁开眼,翻过身,单手支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闭眼装死的池闲,“我就做个禽兽,除了你,别的什么都不干。”   最后一句话着实让池闲绷不住了。   他睁开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姜霁北,蔚蓝色的眸中情。欲尚未消退。   “等我们出了岛,哥给你换新的身体,倾家荡产都行。”姜霁北低下头,亲了亲池闲的眼皮,斟酌着语气,“就算没办法,你也别有心理压力,柏拉图也不是不行……”   池闲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等等,什么心理压力?”   姜霁北看着池闲,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声音闷闷地从他手下传来:“不能人道。”   “哥,你放心。”池闲的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立刻严肃地声明,“我没问题。”   姜霁北:“……?”   两人对视两秒。   姜霁北一把薅下池闲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可你不是……”   “真的。”池闲认真地说,“重组身体的时候,科技部……”   他没说下去,只是强调道:“反正,就是更厉害的。”   “别吹牛。”带着小心思的“更”字让姜霁北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唇角,“出去以后,我可是要验货的。”   “验。”池闲勾住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拉,“再不睡你今天就别想睡了。”   “睡睡睡,别搞我了。”姜霁北笑着往池闲怀里钻,伸手拽过被子。   再睁眼时已是正午。   姜霁北躺在床上,伸手探了探。   确认了池闲还在自己身边之后,他侧过身,从床头柜拿起手机,打开了相册。   睡前他只是大概瞥了一眼,现在才有空仔细观察照片。   图上的躯体依旧没有恢复成有皮肤的状态,覆着密密麻麻的白蛆,看样子,从蛆虫蠕动变化到蛆虫尚未孵化的状态,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倒是铺在尸体下面的白布似乎有所变化,好像多出了一些隐约的暗纹,但即便是放大图片,看得也不是很清晰。   就在这时,姜霁北感觉到身后的池闲翻了一个身,把脸凑到他的头边,胳膊也搭上了他的腰。   随后,耳畔响起池闲带着一点没睡醒的懒散的声音:“哥,在看什么?”   姜霁北转了回来,把手机横在池闲眼前,让他看尸体照片:“饿了没?想想中午吃什么。”   “饿了。”池闲平静地应对着视觉冲击,面不改色地观察着照片,“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记得这具身体还是白骨时候的样子吗?”   记忆中白骨的模样很模糊,似乎是原来的“姜霁北”不愿意多记,刻意把照片的内容忘掉了。   姜霁北实话实说:“记得个大概,但如果让我画出来,我就做不到了。”   池闲的脑袋又往他的枕头上挪了挪。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彼此可以感受到呼吸之间的热气。   池闲的眸里一片深沉,呼出的湿气也带了点旖旎的味道。   然而,在这般氛围下,他说出口的话却很诡异:“可以通过头骨和盆骨来判断性别。”   姜霁北:“……”   姜霁北;“说起来,当初你还是僵尸少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颅骨非常优越呢。”   池闲:“……”   池闲:“你就是通过骨相认出我的?”   与爱人耳鬓厮磨,正常来说话题不应该是如何观察由来无端的骨架子。   姜霁北笑着往后仰了仰,坐起身来:“我去查一查男女骨架的差别,顺便出门买午饭。”   池闲也跟着坐起来,眼睛却盯着他的身体看:“哥,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池闲的语气欲言又止,姜霁北这才发现被子已经滑落到了腿上。   “现在知道担心了?”他低下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有些恶劣地调戏道,“你昨晚搞我的时候那么用力,可不像担心的样子。”   “……”池闲根本说不过他哥。   “我没事。”姜霁北笑着拍拍他难得窘迫的脸,“电影里,我的身体素质很好,你忙你的。”   “那我再看看网上有什么信息,然后大体规划一下行动路线。”池闲看着起身下床的姜霁北,“哥,你一个人行动注意安全。”   已经拿着衣服走到房间门口的姜霁北回过头,给了他一个飞吻:“遵命。”   洗漱完毕,姜霁北换好衣服,便离开了家。   电梯间人来人往,他坐上电梯,与几位面熟的邻居一起下楼。   邻居们看起来良善得很,因为担心路上可能会遭到类似鬼面人的不明生物突然袭击,出门前,姜霁北揣上了池闲的打火机,此刻反而成了电梯里最危险的一个。   平安无事地离开公寓,在阳光灿烂的小区商业街边上,姜霁北有了意外收获。   他放轻脚步,上前打招呼:“这么早就到了?”   坐在路边长椅上的老熟人捧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听到姜霁北的招呼声,他第一反应是“啪”的一下把屏幕合上。   但姜霁北从他的侧后方走来,此时已把他在观看的内容明白了个大概。   刚才电脑播放的视频里,一个女人机械地做着收费的动作——是猪肚鸡。   “你好,我是酸菜鱼。”看清姜霁北的脸,坐在长椅上的人抬起脸,“怎么称呼?”   姜霁北有意不答,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酸菜鱼,眼睛里淌出毫不掩饰的傲慢和探究。   面对姜霁北的刻意刁难,酸菜鱼没有犯怵。   他眼神平静地与姜霁北对视,与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迥然不同。   姜霁北很满意酸菜鱼的反应,表情一变,虚伪地挂上和善的笑容:“和猪肚鸡一样,叫我霁哥就好。”   他故意提了猪肚鸡的名字,借机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听到猪肚鸡的名字,酸菜鱼的表情果然有了细微的缓和。   “霁哥。”他礼貌地喊了一声,随即机器人般地开始汇报,“如果需要包机的话,我可以马上去联系。购汇的事情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有充足的资金——”   有人能解决资金问题,姜霁北自然不会拒绝,但此时讨论这些还太早:“别急,吃饭了吗?”   这位阔绰的富二代忘了阔绰自己的肚子,肚子听到姜霁北的问话,立刻大声应答:“咕!”   酸菜鱼一愣,停止了思考,面色尴尬地看着姜霁北。   姜霁北笑盈盈地邀请他:“一起吃饭?”   两人之间的话题自然绕不过猪肚鸡。   从路边聊进饭馆里,等饭馆现做与打包的时候,酸菜鱼已经把他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他只比姜霁北早到电影里一天,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学院办公室里,听教授指导他的课题。   原体的记忆告诉酸菜鱼,他是一个专门研究东南亚民俗文化的研究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酸菜鱼会继续自己他一成不变的研究生生涯。   但离开办公室后,学妹叫住了他,以讨论东南亚文化为由,加了他的社交账号好友,还给他分享了一段网络热门的东南亚闹鬼视频。   姜霁北:“……”   看着酸菜鱼干净清澈的外表,他觉得学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分享视频。   感谢好心学妹的热心帮助,酸菜鱼在视频里见到了姜霁北和猪肚鸡。   面对酸菜鱼追问的目光,姜霁北无奈地解释:“我确实拍到了猪肚鸡,但真的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酸菜鱼叹了口气。   随着聊天的深入,这位研究生也越来越放松,此时露出了惆怅的一面:“我给你发了很多私信,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复。”   “抱歉,”姜霁北诚恳道,“私信实在是太多了。”   他能在私信中找到池闲,已是神迹般的灵犀一点通,只能称之为天意。   酸菜鱼摇摇头:“我是说你还在失联的时候,现在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你了。”   姜霁北笑了笑,没有纠正他“其实失联的时候收到的私信也很多”。   看到猪肚鸡后,酸菜鱼心急如焚,他以实地考察为由离开了学校,准备亲自去缅甸调查猪肚鸡的下落。   但刚到机场,他便发现,“小霁捉鬼中”竟然空降直播网站榜首,放言要召集能人志士一同前去寻找马戏团。   还是等不到私信回复,酸菜鱼又在机场里等了等,等来了主播的招募公告。   直到深夜,终于收到池闲代笔的回复,酸菜鱼当机立断,扭头坐上了来姜霁北城市的飞机。   听完酸菜鱼的经历,姜霁北有点好奇:“唯物主义者又是怎么回事?你上回当了怪物,现在反而唯物起来了?”   讲故事也是很费体力的,酸菜鱼已经头晕眼花地捂着空荡荡的肚子,但谈到这个话题时,他的态度严肃起来。   “鬼神、怪异、魂灵……在技术尚未发展时,各地文化都会倾向于设计出具体的概念来解释未知的事物。有的概念随着科技的发展而被解释,有的概念则随着好奇者的探索和追寻,被发现真相是欺骗与谎言。”   “简单来说,我学习生涯中所探索的灵异概念,最后都是因病理、人为或自然现象而出现的。”说到这里,酸菜鱼的情绪里流出浓稠的失望,“越是调查,越是发现灵异其实不存在。”   小伙子当研究生还当得挺认真,但这是灵异恐怖电影,是艺术创作,必须有鬼。   姜霁北闭了嘴,决定把昨天见鬼的事情留到之后再说。   餐馆小妹分装好食物,把袋子递到姜霁北手上。   酸菜鱼饿得脚底打飘,饭馆老板担心地盯着他,在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被姜霁北手中的餐盒袋子吸引出餐厅大门后,终于看不下去地叫住他,并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米糕。   姜霁北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在酸菜鱼吞咽米糕时,他装作随意地问:“对了,你和猪肚鸡的第五场电影讲了什么?”   他心知肚明,猪肚鸡不会在第五映场出现,但他不准备让酸菜鱼知道他知道。   酸菜鱼当场上钩:“我没有在第五场电影里看到她本人。”   看不到是正常的,姜霁北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   “在电影里,我和她度过了一生。她在八十四岁的时候去世,而我死在了她去世的第二年。但我‘死’后,发现她只是一个幻影,我根本找不到她。”   酸菜鱼说得一脸惆怅,像极了被辣妹玩弄后无情抛弃的纯情男孩。   这真的是恐怖片吗?   姜霁北想问又不好问,只能确定现在酸菜鱼找到自己体验者的欲望非常强烈。   池闲对姜霁北出了趟门就带回来个男人的行为略感震惊,发现来者是“苏安”后,他才打开门。   吃饭途中,三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吃完饭便各自忙碌起来。   下午三点五十,门禁电话准时响起。   姜霁北打开视频面板,发现来的人是丁慧。   她提着一方柏木盒子,身穿麻制的灰褐色长袍,长发整齐地束起,神色沉静,透露着修行已久的气质。   紧闭的公寓大门被其他住户刷卡打开,住户拉着把手,眼睛不断地往丁慧身上瞟,似乎正在等这位气质特殊的女人先进门。   但丁慧纹丝不动。   在摄像头面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姜霁北接通了电话,她对着摄像头点点头,才对把着门把的人道谢,随后走进公寓,上了电梯。   看到姜霁北和池闲开着门等她,丁慧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嗨,又见面了。”   这曾是丁慧提到男友时特有的柔和表情,现在她把这份柔和送给了所有人。   相互进行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丁慧和酸菜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   姜霁北在旁边观察,发现此时的丁慧与其说是一位灵媒者,不如说更像是一名心理医生。   确实有一种理论提出,相比起真正的奇迹出现,寻求通灵的人群更需要的是内心的平静,所以灵媒师相比起准确性,更倾向于钻研“冷读术”之类的沟通技巧。   因为态度实在过于温和,当丁慧说明自己的灵媒师身份后,唯物的酸菜鱼也没有表示出反感。   第三位造访者,是笔名叫作“仔仔只”的小说作者。   这位的出场就没有那么和谐了,他疯狂地敲着门,像是要把门板拆下来。   门刚一打开,仔仔只看也没看,一把拎起开门人往屋里冲:“快快快,他杀过来了!关门!关门!”   作为开门的人,姜霁北切身实际地明白了彪形大汉的力气有多大。   他个子高,体重也不轻,此刻竟然被人像猫一样提起来,脚尖几乎离地。   尽管被一把提起,姜霁北依然努力地回头观察,想知道能让这魁梧男子惊恐万分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场面顿时大乱,丁慧和酸菜鱼面色惊恐地站起来。   池闲直接冲上来,把姜霁北夺回自己怀中,面色不善地瞪着壮汉:“你干什么?”   “哎呀!哎呀!”壮汉满脸痛苦地转身关上门,并上了反锁。   他的举动让池闲皱眉:“你还引了个仇家过来?”   壮汉压低声音:“比仇家还可怕!”   忽然,门板上转来轻盈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敲门声如同催命符,壮汉面色狰狞,留下一句“说我不在”后迅速闪避进卫生间。   姜霁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上班族的中年男子。   看到来开门的姜霁北和池闲,中年男子微微一鞠,给池闲和姜霁北递上名片,礼貌地说:“你好,鄙人姓崔名稿,你们可以叫我崔编辑。”   递完名片,崔编辑自顾自地越过两人,走进屋中:“仔仔只,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出来写稿!”   “啊——我去你的!”屋里传来仔仔只的哀号声。   池闲一个勤勤恳恳做研究的,没见识过这阵仗。   他转过头,疑惑地问姜霁北:“这是正常的催稿方式吗?”   姜霁北:“……”   看着站在卫生间门口锲而不舍地敲门的中年男子,姜霁北突然有点理解了他的恐怖之处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地让霁哥亲自体验了一下阿闲那啥能不能那啥的问题。 第99章 奇异马戏团(7)   就在崔编辑催命似的狂敲卫生间的门时, 女网红苍苍也到了。   她手里举着一个相机,一边走一边拍,看起来正在录像。   见状, 池闲挡在门口, 客气又疏离:“抱歉,这里禁止拍照和录像。”   苍苍的头跟着摄影机一起往上抬, 看到青年冷峻英气的脸,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抱歉抱歉,我在拍vlog。”苍苍拨弄了一会儿摄影机, 才把它收进包里。   确认对方关掉录像设备, 池闲这才侧过身,给她让路:“请进。”   “小哥哥, 你也是这次东南亚之行的参与者吗?”苍苍却不肯进去,站在门口跟他搭话, “我是苍苍,网上那个东南亚旅行博主, 你有没有看过我的vlog?”   “抱歉, 我不认识你。”池闲冷淡地说。   就在苍苍面露尴尬时, 正巧有一道轻亮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阿闲, 谁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她收回原本黏在池闲脸上的视线, 朝屋里望去。   见到站在屋中的姜霁北,苍苍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激动不已:“你就是小霁?天哪!你真人比视频上还要好看耶!哦, 忘了介绍,我是旅行博主苍苍,你也是拍视频的, 一定知道我吧?。”   姜霁北不答知道与否,只是客气地冲她点点头:“你好,请进。”   苍苍的目光又在坐在沙发上的酸菜鱼脸上转了一圈,她的手按在包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摄像机录像了:“好耶!大家都是帅哥美女,看来我这次来对了!”   她选择性地无视了在卫生间门前试图卸门轴螺丝的中年男编辑,兴高采烈地跨进了屋内。   约好的九个人已经到了五个,剩下四位则因各种原因姗姗来迟。   他们用手机和姜霁北沟通,说明了缘由,有人飞机晚点,有人堵在了路上。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姜霁北关上门。   回到客厅,他拍了拍手,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各位,时间有限,我们现在就开会,没有到的人以通话会议的形式参加。”   听到这话,崔编辑停下了卸门的动作。   躲在卫生间里的仔仔只终于得以喘息,赶紧开门出来:“开会开会,别老惦记着你的专栏稿子。”   众人在沙发上坐好。   姜霁北当着他们的面,建了个名为“寻找奇异马戏团”的群,并把所有人拉进群里。   池闲无视了苍苍迅速发来的好友申请,用自己的手机发起了通话会议。   没多久,其他四个人陆续接通,。从他们说话的背景音中,可以听到机场播报的声音或嘈杂的车笛声。   确认大家都调整好了接听音量,姜霁北开始主持:“那我们开始吧。首先大家先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我叫姜霁北,id‘小霁捉鬼中’,也是本次东南亚之旅的发起人。”姜霁北说完,示意身边的池闲发言。   “池闲,道士。”池闲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池闲话音刚落,苍苍立刻接话:“我叫苍苍,你们的小网红一枚,我常年旅居东南亚,大家可以关注我的主页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暧昧地朝在场的青年们抛媚眼。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对苍苍展现出明显的感兴趣。   只有人高马大的仔仔只,在听到关键词“东南亚”的时候,兴致勃勃道:“旅居东南亚啊,有没有在旅行的过程中遇到什么诡异的事情?”   苍苍已经掏出了二维码等人来扫,这位彪形大汉一打岔,她愣住了:“啊?”   “收集素材是写作中重要的一环。”仔仔只收回目光,从左到右地扫视众人,“哦,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好,我叫仔仔只,一个写小说的。”   苍苍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起一个这么嗲的笔名?”   仔仔只应答如流:“笔名是我的灵魂,灵魂和模样无关,何必那么拘泥?我觉得逍遥自在一点比较好。”   “我叫崔稿,仔仔只的责编,你们可以叫我崔编辑。”崔编辑打断了仔仔只,“我是来限制他的逍遥自在的。”   中年男子一发话,侃侃而谈的仔仔只就准备开溜,可惜他刚动身,就被编辑按回了沙发。   姜霁北观察着这两人,他们虽然在邮件里交代了大半,但没有在众人面前说明自己还藏着一手。   想到他们可能是不想节外生枝,姜霁北没有多言。   轮到丁慧:“我叫丁慧,职业灵媒者,对东南亚各种秘术比较了解。”   “我叫酸菜鱼,研究生,对东南亚民俗文化略有研究。”随后轮到酸菜鱼介绍自己,“我负责本次行程的所有开销,大家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尽量满足。”   发现同行者里竟然有金主爸爸,苍苍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看向酸菜鱼的眼神也变得含情脉脉。   电话另一头的四人也轮流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相信在座各位都看过了那段离奇的马戏团直播视频。”姜霁北扫视众人一圈,语气平静地阐述,“在这里我要提前声明,我没有在那段视频中造假,我的遭遇都是真实的。”   他的话使得众人神色各异。   池闲和丁慧没有任何反应,酸菜鱼蹙起了眉,仔仔只和崔编对视一眼,苍苍与电话另一头的人惊呼起来。   “小霁小霁,我们关注你也挺久了……我们知道,这种事情看节目效果,但你说本该在缅甸的你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家中,这怎么讲?”语音通话中,有人问。   “就个人而言,我倾向于这些灵异情况背后有他人在操作,也可能是你团队策划的整蛊节目中的一环。”酸菜鱼很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当然,现在只是一些猜测,猜测会在我们的旅途中得到验证,我持保留态度。”   姜霁北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在恐怖片里讲现实和科学,这一次酸菜鱼分配到的角色实在不走运,更不讨喜。   他自己也不知变通,而是认真地遵循着角色设定走剧情。   如果猪肚鸡在,一定会气得骂他榆木脑袋。   “抱歉啊小霁,虽然我真的很想相信你哦,但是也太难说服我了。”见酸菜鱼这么说,苍苍立刻接话,随后话锋一转,“所以呢,我就亲自来确认啦。”   “我在直播时已经说清楚了。”面对质疑,姜霁北没有生气,“我和大家一样,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你短暂的选择性失忆。”,仔仔只摸着下巴,“记忆是非常容易造假的。我取材时,听过不少人讲自己的故事,他们在描述自己记忆中曾发生过的事情时,或多或少会进行一些艺术加工。”   说罢,他提出建议:“还是当场记下来的文字相对实在,那么你的护照呢?看看出行记录。”   “查过。”姜霁北坦白地说,“没有任何入境记录。”   “确实要考虑在昏迷的情况下被人带回国内的可能。”见多识广的崔编辑接上话,“从东南亚拐个人回来是很容易的事情,不用走正常入境渠道。”   听到这话,众人默契地沉默了几秒。   手机另一头,有人在机场里犹疑道:“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姜霁北。   “从缅甸回来后,我还遭遇了一些更离奇的事情,有的不方便在直播上说,有的则是在我进行直播后才发生的。”姜霁北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们,“既然我邀请各位来到家中,肯定会如实相告。”   “你讲,你讲。”仔仔只的语气兴奋起来,打开备忘录准备打字,“我记下素材。”   姜霁北道:“你们应该知道大毛吧?他是我的助理,也是跟着我一起去缅甸的人。”   “我记得你说他失踪了,现在有下落了吗?”丁慧问。   “有观众说,直播时出现的那个满脸是血的人就是大毛,还做了耳钉的对比图。”苍苍意有所指,“你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指责作假穿帮的吧?”   姜霁北点了点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情。昨天晚上,他出现在了我家楼下。”   “那他现在人呢?他这几天到底去哪了?”有人问。   “昨晚,有人在楼下按我的门禁电话,我在开门前通过视频面板看了楼下的监控,发现来的人是大毛。”姜霁北将昨晚的诡异经历娓娓道来。   “这有什么离奇的呢?”仔仔只问。   “按理说,他是无法得知我正在通过监控视频观察他的。”姜霁北顿了顿,“但是我被他发现了。”   “然后呢?”酸菜鱼追问道。   姜霁北看着他们,缓缓地说:“我亲眼看到,他在视频里变成了被剥了脸皮的鬼面人——川剧变脸看过吧?就是那样的。”   他的描述让苍苍“咝”了一声。   “经典!这是恐怖作品里常用的桥段。”仔仔只一拍大腿,“以前我经常搞这套,据读者说,他们每次都被我吓得吱哇乱叫。”   “不错,还记得自己是写恐怖小说的。”崔编辑阴恻恻地一笑。   仔仔只浑身一僵,保持着蒙娜丽莎的微笑:“现在没有感觉,这不是要去东南亚找感觉吗?”   “还发生了什么吗?”丁慧把话题掰回来。   “他对我说,他知道我在家。”姜霁北回忆着昨晚的事情,“说完之后视频面板就自动关闭了,接着鬼面人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提着菜刀疯狂地砍我家的门。”   “你家门板上并没有刀痕。”酸菜鱼敏锐地指出,看来他在进门前就仔细地观察了环境。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没多久门外的动静就消失了,鬼面人也不见了。”姜霁北看了他一眼,“池闲来到我家后,我们一起检查了大门。”   池闲点点头,证实姜霁北的说法。   “池闲昨晚就来了?”苍苍的关注点显然跑偏了,“他住你家?”   “霁哥,我们首先要排除一些可能。”没有搭理苍苍,酸菜鱼开始分析,“你说的这些都只有你自己看见了,而且你也无法证实给我们看,所以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电话那头正好有两名医生:“小霁,来我们医院,我们给你打折。”   这几人明显是在怀疑姜霁北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一直不说话的池闲抬起眼,冷冷地瞥了酸菜鱼一眼,伸手从怀里摸出烟盒。   丁慧坐在最靠窗的位置,还以为他要在室内抽烟,起身为众人打开窗户。   没想到,池闲取了支烟衔在口中后,打了个响指,一张黄符纸倏地凭空出现在他的双指间。   他夹着黄符纸在空中轻轻一晃,符纸立刻燃起幽幽的绿焰。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池闲用符纸给自己点了烟。   烟头点燃亮起的部分也不是普通的橘红色火光,而是诡异的幽绿。   随后,池闲轻轻一拢手,正在燃烧的符纸倏地消失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把戏,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除了语音通话那头看不到现场实况的人,在场的人都懂得池闲动作的含义。   他在回应部分人对神秘侧的质疑,把道术展示给他们看。   池闲其实就是在和一个学生较劲。   有点幼稚,但也有点儿可爱。   姜霁北笑了一声,探过身,伸手从池闲唇间把烟取下,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室内禁止吸烟。”   “好。”池闲应道。   这番动作实在过于亲密,却又自然而然,一旁的苍苍用略显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们。   丁慧站在窗边,神色了然。   酸菜鱼对符纸感起了兴趣:“挺帅的,但这种道具所有人都可以复制。符纸事先浸泡过低燃点物质,在边角掺上红磷和引燃物,找准角度摩擦就能燃烧起来。绿色则是铜元素燃烧时发生的焰色反应,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所以,我能看看你的符纸吗?”   池闲没有回答。   仔仔只似乎很喜欢两人针锋相对的冲突场面,还火上浇油:“徒手灭火怎么说?正在燃烧的符纸凭空消失了呢,纸灰都没有。”   不知道崔编在说谁:“可能手皮和你的脸皮一样厚。”   “好了,有探究和质疑的精神很不错,我也知道刚才我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姜霁北掌握回主动权,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摆到茶几上,“所以这里还有一点东西,需要给你们看一下。”   众人凑到手机前。   姜霁北展示的,是今天的尸体照,以及已注销账号发给他的警告信息。   “这照片有什么特别的?”崔编辑不解。   “特别在于,这张照片是我回到国内的第一天,忽然出现在相册里的。”姜霁北简单解释,“删不掉,而且每天都会变,就像在倒放尸体的腐烂过程。”   “活的照片,腐烂过程的倒放,好,这个梗好。”仔仔只飞快地在备忘录里打字,“记下来,有空写。”   苍苍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捂住了嘴,一副想吐又不敢吐的表情。   “照片怎么会变呢?是不是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酸菜鱼问。   姜霁北指出:“第一天是一具白骨,现在长出了肉。”   “我可以证明。”一直懒得说话的池闲终于开口,他扫了众人一眼,“我看过昨天的照片,今天尸体上的蛆确实少了一些,但总体变化不大。”   “嗯……有没有这种可能,”酸菜鱼提出另一种可能性,“你的手机被别人劫持了,对方通过修改你的相册内容来恐吓你。”   他伸出手,亲自滑动照片,把它拉进相片回收站彻底删除后,释放了几次手机内存,又清理了几次应用缓存。   果不其然地,退回相册主页面时,腐烂躯体的照片安然无恙地排在第一张。   见状,酸菜鱼沉思了一回儿:“既然照片每天都会变,那你有把之前的照片记录下来吗?   “恢复直播之前,我属于一种精神遭受刺激的状态,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删掉这张照片。”姜霁北拿起手机,点了一下截图,“我昨天才想到了截图的办法,但是失败了。”   他重新把手机摆在了茶几上,在分类为“截图”的文件夹里,没有任何尸体的图片。   “像是被自动删除了一样。”姜霁北说。   苍苍的态度很暧昧,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还是你根本就没截成功呢?”   “我来试试。”酸菜鱼发挥着求真务实的态度,亲自截了几次图片。看到果真无法截图,他爽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再试试别的方法,我拍一下屏幕。”   “可以。”姜霁北应许。   得到了允许,酸菜鱼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姜霁北手机上的尸体照“咔嚓”一声。   随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霁北知道,这研究生的唯物思想可能要就此终结了。   因为他也试过通过拍屏幕来记录照片的变化,但拍出来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空白。   “据我所知,有的麻烦设备有防截图与防窥视功能。”崔编辑发话了,“但防窥视的原理是检测到摄像头后自动跳转界面,你拍照的时候我盯着照片看,霁老师的屏幕是没有变化的。”   听到这话,酸菜鱼抓住稻草:“崔老师,有没有可能是照片里有什么特殊水印导致摄像头失灵,比如白布上的暗纹?”   崔编辑想了想:“那涉及的东西可就太多了,至少现在没有这类技术。”   仔仔只乐了:“小伙子,录个像看看?”   酸菜鱼录了像之后,整个人更加沉默了。   不管他怎么移动摄像头,录像里的照片依旧一片苍白。   目睹全程的苍苍脸色也很苍白。   酸菜鱼沉默许久,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叹了一口气,双指放大了照片,指着尸体下面的那块白布:“说起来,这块白布上的暗纹,我好像在教授写的《泰国村野图腾手记》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姜霁北:你幼稚吗。   池闲:不幼稚。 第100章 奇异马戏团(8)   “学院资料库里有教授笔记的影印版。”酸菜鱼打开学院资料库网站, 用关键词检索快速地在资料库里筛选着。   布纹的形状非常抽象,但他依然能从中提取出关键元素:“带有荆棘的藤蔓,盛开的莲花, 烈火,利爪……”   段庚坐在沙发里频频点头, 快得如同鸡啄米:“泰国与佛教渊源长久, 相关的元素出现在织物上非常正常。”   苍苍不觉得正常:“包括垫在尸体下的白布?”   崔编辑像是想起了什么, 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作者:“你之前写的以泰国为背景的小说,讲的是通灵师施法时发生事故,死者复活的故事吧?”   “给大家讲讲嘛!”苍苍好奇地提出要求。   段庚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没有细讲,只就着故事背景简单介绍了几句:“……一般来说,这样背景的故事里,‘复活’的本质是让人的灵魂依附在现世之物上。最经典的方法是通灵,通过召唤离去或徘徊的灵魂依附于活物, 从而实现与死者的对话。”   酸菜鱼一边翻找资料, 一边参与到对话之中:“这样的‘复活’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依附过程非常简短, 基本上是法术完成后的瞬间之事。”   没有他的转述,尚未到场的四人已经完全被排除在了讨论外。   苍苍支起下巴:“有一种最终解释权完全归通灵者所有的感觉呢,那小霁照片里的人,再等下去的话是不是也会恢复成人形, 随后复活呢?”   她脑洞大开, 对众人描述自己脑补出的照片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亡骸彻底恢复成人形,亡者复苏, 随后在照片里倒退着度过自己的青年、少年与童年,随后回到母亲的子宫之中。   崔编辑一语戳破女网红的妄想:“霁老师相册里的十八张照片更像是尸体的腐烂过程,如果这是一组每天都会更新的照片, 最后出现的照片很有可能记录着死者刚被杀死时的景象。”   姜霁北心头一跳,想到了神秘账号发布的各种东南亚尸体照片。   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于他的心口,当亡骸彻底恢复成人形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池闲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他站在酸菜鱼身边,和他一起查看笔记上的资料。   教授的手记个人风格浓厚,详细考据的图腾与随手记录的图腾混合在纸页中,边上是龙飞凤舞的手写笔记。   池闲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笔记仿佛出现了加密效果,不管是方块字,还是蚯蚓字,他几乎全都不认识了。   他接替酸菜鱼的任务,对讨论组的人说明情况。   酸菜鱼早看习惯了教授的笔迹,他略过有详细考据的图腾,专一地翻找手记边边角角的记录。   没一会儿,他就把笔记本摊到众人面前:“找到了,在泰国塞沙洛区的科提村*。”   众人凑到笔记本屏幕面前,酸菜鱼把屏幕里的记录页放大,把右下角的文图拖到屏幕中间。   苍苍和段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   小照片中的花纹并不清晰,教授在笔记的边角临摹了一遍花纹的图案,所有人都能认出来,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与白布暗纹的相同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崔编辑很久没有接触这般潇洒的手写体,认真看了一会儿,他礼貌地问:“请问教授笔记里照片下的字是中文吗?”   池闲修长的手指点向屏幕的第一行:“这是泰语,记录发现纹样的地点。塞沙洛区,科提村。”   这就是他能看懂的全部文字了。   酸菜鱼指向第二行与之后的文字。   “这是中文。‘当地包裹意外去世者遗体的织物上常见的花纹。用于安抚死者的灵魂,让死者安详地往生。在当地文化观念中,如果意外去世的死者没有得到安抚,就会化为充满怨念的厉鬼,花纹印在织物上,包裹遗体之后,可以庇佑去世者不受浊气侵扰。花纹的藤蔓寓意为封锁游荡的灵魂,莲花为佛教元素,象征着圣洁与平静。’”   段庚关于东南亚民俗的知识储备量不如专门搞研究的酸菜鱼,但在常作为作品素材的传说领域,他非常专业。   “泰国的传说中,有一种凶猛的恶灵叫‘phitaihong’。它们是由突然的意外死亡而产生的恶鬼,通常会以自己死亡的方式去害死其他人。这个村用象征吉祥的花纹来超度尸体,可能就是受这类传说的影响。”*   苍苍对传说不甚了解,但是在旅游方面是个行家。   她当场查看地图:“对了对了,我在泰国清迈也有铁粉哦,如果要去泰国,我们可以先去清迈。我查到了,塞沙洛区在眉洪顺府,离清迈也不远。”   尽管电影内外的时间相差一百多年,但池闲在东南亚摸爬滚打过几年,对地形还算熟识,一听就知道苍苍想把寻找马戏团的旅途安排成度假行,话里的“也不远”掺了大量水分。   他对姜霁北摇了摇头,随后用眼神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姜霁北轻轻点了点头,把手机屏幕与笔记本屏幕放在一起让众人观察:“两种排序方式。”   “假设首先出现的照片为系列照片中的第一张。花纹存在的意义是让非自然死亡者安详往生,在这个背景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布上尸体的血肉却越来越多,那照片里展示的就可能是某种我们不熟悉的通灵术。   “假设照片中的人刚死亡的照片为系列照片中的第一张,这一系列的照片就是尸体自然腐烂的过程记录。”   两种排序方式,对应的思路大相径庭,哪一种设想都没有人敢随意笃信。   苍苍像课堂学生般举起手,眨巴着眼说道:“想不通的话,我们亲自去那里看一看就好啦!”   姜霁北也是这个想法:“照片是在去马戏团之后出现的,多半与马戏团有关联。此次东南亚之旅,除了找到奇异马戏团,我还想确定照片上尸体的来源。”   “我害怕,我不去找尸体。”苍苍坦诚地说。   剩下几人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各自有各自的考量。   姜霁北环视一周,首先把目光定在酸菜鱼的身上:“这是教授记录的全部资料了吗?”   “对。”酸菜鱼点点头,把资料上的信息截取下来,贴心地发到讨论组里。   他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向四人解释现在调查到的信息,同时一心二用,对姜霁北说明手记式记录的缺陷。   “民俗文化中的花纹如果有相似的原型,那么呈现出来的纹路也会出现相似之处。这种花纹应该是教授团队路过村庄时随手记录下来的,能确定地点已经是我们的幸运,如果到了那里却没有发现线索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教授记录的花纹与照片中的花纹有九成相似,但缺少了一些元素。比如我一开始提到的烈火与利爪,教授的笔记中就没有记载。如果村子的纹饰文化引入了新的元素,那前去记录和采风对我而言是不错的选择。”   酸菜鱼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姜霁北把视线投向苍苍:“能查到科提村吗?”   苍苍滑动屏幕,不断切换着软件:“应该是个小村子吧……地图上一眼看不出来。科提英文怎么拼啊?我打不出泰语啊,搜不到呀,还是去大一点的地方比较好吧?”   姜霁北转而看向段庚。   “这照片看起来像个命案现场,我找灵感不是为了去死,我是必然要去看马戏团的。”段庚表明自己的态度,“既然不能确定照片和马戏团有具体的关联,那还是去找马戏团比较好。”   不等姜霁北咨询意见,崔编辑先开了口:“我看着他,他去哪里我去哪里。既然村子处于缅泰边境,我们可以一起去缅甸,你们再通过边境去泰国。”   池闲自然不用多说,他会跟随姜霁北一起行动。   至于还没有到的两位翻译和一名医生,姜霁北想了想,觉得他们只是普通的灵异爱好者,不能强行让他们参与到可能会有危险的行动中。   身在老挝的向导不必前去泰国,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立刻有了安排:“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分头行动。我、池闲和酸菜鱼三人去科提村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了解白布上花纹的来历。如果是刑事案件,我们会找警察。”   池闲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剩下的人,包括还在路上的三位,就先去缅甸,看看马戏团还在不在仰光,如果可以,查清楚他们的行动路线。我、姜霁北和酸菜鱼在调查完花纹之后,也会在泰国打听马戏团的信息。兵分两路,一次就能处理好两处马戏团的巡回地点——”   “等一下!”苍苍忽然举起了手,打断了池闲的发言,“道长道长,我刚才问了粉丝,有新的发现!”   道长住了口,静静等她发言。   苍苍亮出自己的手机。   粉丝群里的信息如流星雨一般坠落,令人震惊的是,她竟然能从中快速地提取出有效信息。   苍苍把自己认为有用的信息念出来,一边念一边评价。   “是缅甸的粉丝哦,‘在边境做生意的四叔好像看见了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马戏团演员过境’。”   “‘真的走了吗?用谷歌地图看到,马戏团的大帐篷还在仰光的公园里,不会直接当垃圾扔了吧,好浪费啊!’嗯……?留下的帐篷不会有人清理吗?难道是刚刚离开?”   “这个粉丝在老挝,‘我在老挝念书的表姐说她的同学发现市中心广场上最近来了一个马戏团’,啊呀,这马戏团那么大张旗鼓的话,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对对,我初中同学和你表姐是同一所学校耶,认亲认亲!’真好啊,粉丝群就是联结世界各地人的地方,哦……‘市中心广场虽然来了马戏团,但是每次去都不营业,没有人接待,牌子上还写什么半夜才开始表演,笑死,谁半夜去看马戏啊!’”   半夜游街走进马戏团的姜霁北平缓地吸了一口气。   身为东南亚旅游博主,苍苍收获了不少国外粉丝的关注,她在讨论时给粉丝布置了打听马戏团的事情的任务。   在她的自拍攻势下,群里的粉丝被热烈地动员起来。   一群人的消息比一个人搜索出来的消息更为灵通,不一会儿,苍苍从满屏乱飞的消息中总结出重要信息:“马戏团可能有一批人还在仰光,有一批人已经到了老挝。”   酸菜鱼同步在讨论组里说明情况,身在老挝的向导一听马戏团已经到了他那儿,瞬间兴奋了起来:“兄弟,先来老挝看看?”   听说马戏团在市中心的广场,被堵在路上的几名参与者瞬间有了安全感。   文字转播的效果不如目睹图片来得直接。   但是不管是池闲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恐怖画面,还是酸菜鱼详尽描述出来的场景,配上人类大脑的想象力,不管是候在机场的两名翻译,还是堵在路上的医生,即使身处喧嚣热闹的人间,也硬生生地被激出一身冷汗。   姜霁北猜得不错,仍在路上的三人立刻表示要去老挝寻找马戏团。   去缅甸的队伍也需要一名翻译,苍苍、崔编辑和他的作者三人加起来的缅甸语水平,最多只能让他们顺利地去菜市场买菜。   讨论了一会儿之后,众人一致同意分为三组。   姜霁北、池闲与酸菜鱼三人去泰国,去科提村了解当地的民俗与纹样文化。   苍苍、崔编辑、段庚和一名翻译去缅甸,回到姜霁北直播的地方调查马戏团的线索。   其余堵在路上的人去老挝与向导会合,随后一起去苍苍粉丝提到的地方踩点。   “现在还有个小小的问题,”结束讨论后,姜霁北对众人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我的护照不能用,有什么办法让我出国吗?”   听到这话,崔编辑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钱给够就有办法。”   酸菜鱼立刻表示:“钱不是问题。”   “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崔编辑也立刻表态。   苍苍笑了:“东南亚的偷渡业务确实很多,但要小心被坏人贩卖哦。”   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确定了众人的护照都在有效期之内,并让每个人提供至少两种的联系方式后,姜霁北点了点头,宣布散会。   酸菜鱼收起笔记本电脑,给姜霁北留下酒店地址后就离开了。   段庚还想和姜霁北讨论他直播生涯中遇到的灵异事件,才刚起个头,就被笑得危险的中年男子赶出了大门。   最后送走了极力邀请姜霁北与池闲两人一同开生活直播的苍苍后,夜色已深沉地覆上了窗。   一看时间,已是夜晚的七点半。   正是周末,楼道里热热闹闹的,居民陆陆续续回家,电梯间面板上的数字一刻不停地跳动。   楼道里时不时传来爪子轻盈地敲击着地板的声音,姜霁北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每天的这个时候,邻居都会下来遛狗,那条狗黑白相间,每次遇到他都会热情地摇尾巴。   送走苍苍,他站在走廊里,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门的邻居家门口站着几名学生,他们欢声笑语地挤成一堆,正在等屋子里的好友换上约会的衣服。   看到姜霁北和他身后的池闲,学生们的眼睛直了直,随后弯成温和的弧,在姜霁北关门的时候,他们还冲他挥了挥手。   关上门,姜霁北感觉到身后年轻男人气息里的热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明白这里只是电影的舞台,但在讨论尸体、花纹和马戏团后,在制订好计划,正待执行的喘息之刻,突然窥到世界烟火气十足的一角,他真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人间。   他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即将飞去雪国的鹤,任由重力拽着自己向后倒。   果不其然的,甚至连风都没有感受到,他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里。   姜霁北仰起头,后脑勺抵上池闲的锁骨。   年轻男人的锁骨勾出两道漂亮的弧线,远看赏心悦目,可凑近往上一贴,就能觉察到骨头硬得像铁。   就像池闲真实身躯上的缝合针脚一样,只是轻轻一蹭,就感觉硌到心慌。   池闲也低头看他,蔚蓝的眸中映着姜霁北的脸。   他们没有说话,屋里只能听到邻居门口学生的吵闹。   姜霁北慢慢收了魂,开始担忧起别的事情来:“猪肚鸡……我昨晚把她打散了,还没告诉酸菜鱼。”   池闲低声安慰道:“她是坚韧的人,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轻易消散的。”   这等安慰实在无法让人宽心,姜霁北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才认识她几天啊?你确定?”   无法在这一点上做出任何承诺,池闲只好转移话题,欲盖弥彰地问:“你饿了吗?”   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一起去盥洗室洗了手,准备出门吃饭。   姜霁北看了一眼手机,酸菜鱼发来讯息,表示他已经坐上了回酒店的车,崔编辑则表示护照等证件已经办妥,明天早上就会寄到他的家里。   “阿闲,假护照办好了,我们明天就去泰国?”他转头问池闲。   “嗯,我已经准备好行李,拿完就可以走。”   “那我今晚还要整理行李。”   “我帮你。”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去你想吃的地方就好。”   姜霁北的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一般人通常在两种情况下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要么在敷衍,要么在甜言蜜语,可池闲不一样,他只是实话实说。   由于手术后遗症导致的痛苦,池闲没有余裕的精力去感受食物的味道,哪怕是在虚拟的电影里。   姜霁北走到门边等他:“门禁卡在茶几柜子里。”   池闲拉开抽屉:“拿到了。”   他难得轻快地抬起头,可下一秒就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   不知何时出现,不知从哪里来,没有征兆,也没有响动。   猪肚鸡顶着一张腐烂的脸站在姜霁北的身后,一张如黑洞般深邃的嘴大张,血肉模糊的双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科提村:为作者杜撰的地点。   (2)*phitaihong:僻太康,泰国传说中一种带着极大怨恨的骤然惨死的鬼。   ——   回来恢复更新啦!没有坑,请假是因为现实生活中遇到了点麻烦,加上一直生病,正好停下来松口气quq   另外因为对原本已经更新的93-99章对剧情不满意,整个副本六全部推翻重写了,需要从头阅读才能接上后续的剧情,在这里为给大家带来的阅读不便道歉,鞠躬。   争取这个月能完结正文! 第101章 奇异马戏团(9)   看到池闲骤变的脸色, 姜霁北心知不妙。   他刚一回头,便对上刺青女人一张可怖狰狞的烂脸。   刺青女人把双手搭在姜霁北肩上,一双眼不停往下流着血泪, 黑洞洞的嘴巴张着,缕缕黑色雾气从深渊一样的口腔中飘散出来。   她对着他动了动嘴唇, 但没有发出声音。   姜霁北一愣。   因为视线受阻, 池闲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眼下他最担心的是姜霁北的安全。   他快速来到姜霁北跟前,挥起手臂,双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正在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符纸。   池闲将符纸扔到女人的脑门上:“恶灵退散!”   符纸刚贴上女人的额头,便像火苗碰了汽油一样蓦地扩散到她的整张脸上。   整颗头颅都被熊熊的蓝色火焰包裹住,刺青女人接连倒退几步,尖叫起来。   只不过,她的尖叫是无声的, 疼痛通过她扭曲的表情和无限张大的嘴展现出来。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 女人再次炸成无数被烧焦的炭状物,噼里啪啦洒落一地。   炭状物刚落到地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四处弥漫的难闻焦味提醒着他们,刺青女人曾经真实存在过。   她再次被池闲的符纸驱散了。   “哥,没事吧?”见刺青女人消失,池闲将注意力转移回姜霁北身上, 紧张地检查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不躲?”   姜霁北站在原地,沉默两秒, 呼了口气:“我觉得她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池闲的手握在他的双臂上,确认过他没有受伤后,才放松下来:“为什么?”   姜霁北蹙起眉:“刚才她对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池闲一顿。   姜霁北迟疑两秒, 抬眸望向池闲的眼睛:“‘救我’。”   池闲怔住。   两人对视片刻,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她可能是猪肚鸡。”姜霁北先说出自己的判断,“她来找我的目的也许并非伤害我,而是试图向我求救,但出于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知晓的原因,她的出场方式很惊悚。”   “而且,她似乎无法发声。”池闲道。   “不管怎样,能确定的是她会被驱散,但不会彻底消失,这是好事。”想到猪肚鸡惨不忍睹的脸和奇怪的状态,姜霁北叹了口气。   “如果她真的是来找我们求救,说明她具有自己的意识。”池闲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她一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嗯。”姜霁北轻轻叹了口气。   沉默了会儿,他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阿闲,你的符纸有我可以用的吗?”   这部电影中一定会出现不少鬼灵精怪,物理攻击对它们不管用。   不会术法的姜霁北需要一些可以自保的东西,不能每次都等池闲来救他。   “当然。”池闲松开胳膊,从怀里摸出一沓黄符纸,作势要在上面画符。   姜霁北拦住他:“别都给我,你自己留一些。”   “我有法力。”池闲说。   于是姜霁北没有继续阻拦。   池闲留了大半符纸给他,并在上面画了一些以“敕令”开头的咒语,倒有点像他们在第一场港片《活嫁鬼》时见过的那些符咒。   池闲说,实际管用的并非符纸,而是他注入法力后写在纸上的咒,黄符纸只是一个载体。   姜霁北将它们放进外套的贴身口袋里,与池闲的打火机挨在一块,不忘笑道:“下次试试小道长的法力。”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我这儿还有两样没使用的道具,其中有一个是韦一心的锦囊,但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我试试,你把锦囊拿出来。”池闲从怀里摸出烟盒。   他取了支烟衔在口中,打了个响指,烟头瞬间燃起绿色火焰。   姜霁北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韦一心的锦囊”,一只红色锦囊凭空出现,飘浮在半空中,周身散发着幽幽白光。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锦囊便自动落到他手心里。   池闲取下烟夹在右手双指间,左手从姜霁北手里接过锦囊,捏着烟,用燃着绿色火星的地方对着锦囊,悬空画了一个符。   他盯着锦囊看了片刻,忽然道:“有了。”   池闲将锦囊转向姜霁北。   姜霁北定睛一看,发现锦囊上多了几个字。   字迹闪烁着幽幽的光,忽明忽暗,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希望能派上用场。”姜霁北啧了一声,把锦囊收回,“你那儿还有什么?”   “参影辅助员是携带特殊武器入场的,比如我那把伪装成打火机的枪,所以不会获得太多道具。”池闲抽了口烟,烟头的绿焰在他的指间恢复成了正常的橘红色火光,“现在除了那把枪,我只有电影角色自带的法术。”   姜霁北伸手从他口中摘下烟,塞进自己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先吃饭吧,道长弟弟。”   后面那个称呼搞得池闲没绷住,很轻地扬了下嘴角,伸手去牵姜霁北:“走。”   崔编辑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一早便把办好的**送到他们手里。   姜霁北端详着自己的假证,又看了看池闲的真证,用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做工是很精细,就是不知道过机器时会怎样。   但这里是电影,如果将他卡在海关的话,接下来的剧情就没的玩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姜霁北心情愉悦地和众人一起前往机场,直飞清迈。   在清迈口岸,姜霁北凭借崔编辑提供的伪造证件,成功办理了落地签。   一路走出机场,酸菜鱼忍不住感叹:“崔编辑的本事还真大。”   “是剧情没有为难我们。”姜霁北随口说道。   泰国人喜欢使用香水,一下飞机他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的香水味。   现实中在东南亚长大的池闲和电影中常年在东南亚四处跑的酸菜鱼对这种味道熟悉得很,但姜霁北还是觉得这个味道有些上头。   来到预订的酒店,他们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在原地休息了两天,顺便逛了逛清迈。   酸菜鱼充当导游和翻译,带着他们熟悉这个时代的泰国。   等其他两个小组陆续到达老挝和越南并在群里报了平安后,他们才动身出发,前往塞沙洛区的科提村。   科提村处于山林中,位置偏僻,旅游巴士无法开进去,只能将姜霁北三人放在外面的路口,让他们自己步行到目的地。   酸菜鱼的泰语极其流利,一路上叽里呱啦地拉着当地人问话。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从问询的路人口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他们展示出来的纹路,那些路人没有一个认识的。   酸菜鱼有些沮丧,但姜霁北并不觉得意外。   关键的线索需要等待契机,由关键的人物来带给他们。   “再往前面走一段就是科提村了。”他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导航,“也许到了那里就能获得线索。”   三人背着包继续前行,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树木逐渐变得密集,路上偶尔能碰到一两个村民。   为了苦中作乐,酸菜鱼主动找话题:“闲哥,你对东南亚巫术有什么见解吗?”   “东南亚是小乘佛教的发源地,尤其是泰国,是一个典型的佛教国家。”池闲回答道,并不时拉一下姜霁北的胳膊,带着他避开路上经过的车辆,“东南亚巫术大多邪恶残忍,为达目的而将灵魂禁锢在法器里,利用它们怒涨的怨气来为自己办事,譬如古曼童和养小鬼。”   吱嘎——   突然,一道急促的刹车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听到声音,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精壮,露出来的胳膊上文着大片的刺青,周身散发着一股流氓地痞特有的气质。   “泰国**?”酸菜鱼低声道。   池闲不动声色地把姜霁北往身后拉了拉。   两个流氓旁若无人地走向一个提着袋子的村妇,并一左一右地拽住她的胳膊。   村妇惊恐地尖叫起来,手中的袋子在挣扎中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骨碌碌地散落了一地。   两个流氓不顾村妇的挣扎和求饶,不由分说地将她往面包车的方向拖。   姜霁北蹙起眉。   这是在干什么?拐卖妇女吗?   “她在呼救!”酸菜鱼倒抽一口冷气,脚步已经动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朝他们冲去。   姜霁北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等等!”   被姜霁北带了一下,酸菜鱼没能成功奔向那两个绑架村妇的流氓。   “别冲动,先观望一下什么情况。”池闲看了酸菜鱼一眼。   酸菜鱼正要说话,前方忽然响起一道愤怒的斥责声。   等他们再望去时,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年轻女人拦住了两个流氓的去路。   她背对着姜霁北他们站着,口中飞快地说着什么,似乎正在跟两个流氓交涉。   “他们在说什么?”姜霁北低声问。   “这个年轻女人要求他们放开那个村妇。”酸菜鱼翻译着他们的对话。   但没说两句,两个流氓便面露愠色,看样子似乎是想对年轻女人动手。   “糟糕,谈崩了。”酸菜鱼眉头一皱,望向姜霁北和池闲,“去救?”   “你在这等着,我去。”姜霁北刚要冲出去,忽然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他看到,年轻女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乌黑的刀,双指在刀刃上一抹,口中同时念念有词。   也就是几秒的工夫,两个流氓突然松开村妇,同时倒地不起,仿佛中邪一样口吐白沫。   挣脱束缚的村妇惊慌失措地躲到女人身后,女人将她护在身后,用刀尖指着躺在地上抽搐的两个流氓,毫不退让。   “这是什么?东南亚巫术吗?”酸菜鱼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我游历东南亚也有几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巫术。”   姜霁北没有说话,他盯着女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时,竟然又有两个精壮的男人从面包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盯着年轻女人,面露凶光,恶狠狠地留下几句话后,拖着地上的两个同伴回到面包车上。   “他们在威胁这个女人,让她小心点。”酸菜鱼翻译。   而背对着他们三人的年轻女人始终挺直脊梁,没有露出半分怯懦。   直到面包车被重重关上门,扬长而去,年轻女人这才放下手里的刀,藏入怀中,转身去检查村妇的情况。   就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姜霁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脑海中的记忆被唤醒,他瞬间认出来,她是丁慧。   姜霁北立刻扭头看池闲,并从对方的眼神里获得了肯定。   没记错的话,丁慧是他和池闲在第三场民俗电影《上路》中的同伴。   当时的女生温温柔柔地对姜霁北说,她很崇拜自己的男友覃斯文,她能活到第三场电影,都是靠着男友的帮助。   可到了最后,她的男友却死在了《上路》里,临死时用道具保住了她一命。   离开《上路》这场电影后,姜霁北不是没有设想过丁慧的结局。   失去了男友的庇护,手无寸铁的她也许很快就会在下一场电影中丧命。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场电影里看到了丁慧。   丁慧这才留意到身后还有三个陌生人,一手护住村妇,另一只手伸入怀中,警惕地望了过来。   双方对视。   从丁慧骤然变化的表情里,姜霁北知道,她也认出了自己。   披着长发的姑娘此时已经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笑容,脸部肌肉紧绷,眼神平直得冷酷。   姜霁北觉得这样的眼神很熟悉。   他甚至能感受到藏在冷酷眼神底下交织的麻木、愤怒与悲伤。   姜霁北心中忽然腾升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喜欢丁慧现在的眼神,因为这会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   失去池闲的七年里,如出一辙的眼神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眸中。   在那场电影里,姜霁北对丁慧说故事的时候,她还在安慰他说,即便失去了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丁慧确实活下来了,但她做到了“好好活下去”吗?   姜霁北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最终,是丁慧紧绷的神色先松弛下来。   她放下伸进怀里拿刀的手,主动向他们打招呼:“陈寂,顾池,好久不见。”   “你会说中文?”酸菜鱼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看了看丁慧,又看了看姜霁北,“你们认识?”   “嗯。”姜霁北轻轻应声,大步上前,在丁慧面前停下。   稍矮一头的丁慧微微仰起脸,和他对视。   见到姜霁北,她的神色总算变得缓和,并将冷漠和敌意收敛起来。   只一眼,姜霁北就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善良的丁慧。   “好久不见。”他向丁慧伸出一只手,“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姜霁北,在这里是一名灵异探险主播。”   跟上来的池闲在他身边停下:“池闲,道士。”   见他们都来了,酸菜鱼快步过来:“我叫酸菜鱼,研究生在读。”   “我还是叫丁慧。”丁慧疑惑的眼神很快就在交谈中消散,并主动自报家门,“我是一名灵媒者,出身滇地灵媒世家,现在暂居泰国,师从于泰国灵媒大师。”   “那你会巫蛊之术吗?”听到关键词,酸菜鱼顿时来了兴趣。   丁慧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还在发抖的村妇,伸手搀住她,先用泰语和她交流了两句。   见村妇点头,她才转头对三人道:“这里不安全,我需要先送她回家。”   “霁哥,这个村妇是科提村的。”酸菜鱼立刻凑到姜霁北耳边,小声翻译。   姜霁北心领神会:“我们送你,边走边说。”   丁慧没有拒绝。   她扶着村妇,任由三个年轻男人以保护的姿态将她们围在路的内侧,一齐朝着科提村的方向走去。   在简短的交流中,姜霁北得知,因为跟缅甸、老挝和越南三国接壤,滇地世家会吸纳东南亚各国的灵媒知识与技术,丁慧自幼就能接触到关于东南亚的鬼灵知识,通晓东南亚灵媒术。   而她跟随学习的那位灵媒大师,正好住在科提村。   姜霁北记得,丁慧本身就是云南人,拿到这个角色剧本也不奇怪。   轮到丁慧提问了:“你们来这里是——”   她话还没说完,车轮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再次在他们身后响起。   刚才那辆面包车竟然去而复返,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驶过,横在了路中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者不善。”池闲警惕地提醒道,并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刚才那四个流氓依次从车上跳下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   兴许是忌惮丁慧的法力,他们也只是站在车门边上,嘴里大声嚷嚷着姜霁北听不懂的话,不敢贸然上前。   “搬救兵来了啊。”酸菜鱼说,“报复心还挺强。”   盯着黑洞洞的车门,姜霁北忽然眉头一皱:“车里还有别人。”   丁慧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神色一变:“糟糕!”   她刚把村妇护到身后,一个通体赤红的男人便从面包车里跳了下来。   看到这人的第一眼,酸菜鱼吓了一跳,嘴里嘀咕道:“我还以为他被剥了皮……”   姜霁北蹙起眉,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此人并非被剥了皮,而是全身涂满了鲜血一样的红漆。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圈又一圈夸张的金环,上身未着寸缕,只穿一条白色灯笼裤,赤着脚站在地上。   他的眼白占了眼仁的大部分面积,两枚瞳孔竟然像蛇一样细细地竖着,隐约泛着诡异的绿光,往外溢出邪恶的气息。   在男人袒露出来的胸膛、背部和脖子上,能看到大片诡异的图腾刺青。   看到这些刺青,姜霁北想起了猪肚鸡的脸。   “我认识他,他是专门向人施加鬼降的降头师,名字叫‘讪’。”丁慧盯着他们,向姜霁北等人解释,“鬼降是降头术里最为阴毒的一种,也就是养小鬼。”   “小鬼是用夭折的婴儿或者腹中胎儿炼成的尸油吧?”酸菜鱼问。   “是,降头师会控制小鬼的魂魄,利用它们为自己做事。”丁慧回答,“他们要把无辜村妇拖回去,硬生生将她腹中胎儿剖出来。”   听到丁慧的话,姜霁北看了一眼躲在丁慧身后面色惨白的村妇。   他这才留意到,村妇的肚子微微隆起,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她是个孕妇。   怪不得他们要掳她,若不是丁慧及时阻止,这位村妇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恐怕凶多吉少。   丁慧从怀里抽出刚才那把黑色短刀:“你们带着她走,这里交给我。”   直到这一刻,姜霁北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到她手中的刀。   这把刀通体乌黑,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可以看到刀身上刻着一串串难以分辨的文字。   “那是泰刀,”池闲的目光落在丁慧手中的刀上,话是对姜霁北说的,“上面是加持经文。”   话语之间,丁慧已经迅速来到降头师讪的面前,双手紧握刀柄,用刀尖对着他。   她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姜霁北想。   覃斯文死后,大家离开了电影,姜霁北再也没见过她,无法得知后来她一个人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活到了现在。   毋庸置疑的是,丁慧已经完全地成长和蜕变了。   讪看着丁慧,冷笑一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   “小红人说‘不自量力’。”主动包揽了照顾村妇工作的酸菜鱼翻译道。   看着那位全身通红的降头师,池闲轻轻侧过头,对姜霁北说:“东南亚巫术邪恶凶险,这边交给我跟丁慧。”   姜霁北没有推阻,专业的场合应该交给专业人士,他和酸菜鱼两个外行硬要帮忙的话只会添乱。   “你自己小心。”他叮嘱池闲一句,扭头对酸菜鱼说,“带上村妇,我们躲一边去。”   “好。”酸菜鱼搀扶着惊吓过度的村妇,和姜霁北一起转移阵地。   目送姜霁北和酸菜鱼带着村妇躲避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池闲收回视线,径直走到丁慧身边,停下脚步。   丁慧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来帮你。”池闲没看她,眼睛盯着对面的降头师。   “多谢。”丁慧将头转了回去,握紧手中的泰刀,将刀尖对准对方。   池闲和姜霁北的实力,她一直是知道的。   看着这位蓝眼睛的不速之客,降头师讪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池闲大概能听懂,他在嘲讽自己不自量力。   他没有理会讪的挑衅,只是不带感情地冲对方勾了勾嘴角。   突然,一道凄厉的尖啸从树林深处传来。   众人纷纷朝着声源处望去,此时无风,树叶却簌簌作响,仿佛有什么猛兽藏在了林中。   伴随着越来越猛烈的树叶摇晃声,一个通体漆黑的高大身影缓缓从树林中升起来。   它的形体看起来像人,却又比人高大了数倍,整个身躯悬浮在树林上空,用一双赤红的眼睛俯瞰着他们。   留意到身边的村妇露出惊恐的表情,酸菜鱼仰头望着巨大的黑影:“这什么东西?”   “是讪召唤出来的僻太康!”丁慧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是怨气极重的恶灵!”   获得了预料之中的反应,降头师讪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站在面包车前的几个流氓也露出了既得意又害怕的表情,其中三个人似乎有些忌惮,很快钻进了面包车里,只留下一个胆大的守在车门外看戏。   姜霁北注意到,池闲只看了树林间的僻太康一眼,便镇定自若地双手合十,两掌相贴。   他将两掌飞快地往反方向旋开,一张黄符便凭空出现在掌心之间。   池闲将两掌分开,黄符纸轻盈地悬浮在半空中,自动翻卷成筒状,倏地燃起蓝色火焰。   他轻轻一挥右手,双指夹住正在燃烧的筒状黄符,扬起胳膊,迅速在半空中写下什么东西。   奇异的是,黄符所过之处竟然留下了蓝色的火焰痕迹,很快,一个由燃烧的蓝焰画出的巨大咒语出现在空中。   咒语逐渐在空中散开,又重新拼凑起来,组成了一只巨兽的形态。   姜霁北认出来,池闲的咒语化成了一头矫健的巨狼!   在这严肃的时刻,他不合时宜地吹了声口哨——小道长有点东西嘛。   看到池闲用茅山术法召出的灵兽,降头师讪神色大变。   但池闲没给讪留下过多的反应机会,他轻轻弹了弹指尖。   巨狼得到命令,仰首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朝着树林中的僻太康扑去!   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姜霁北也不能干看着了。斗法他插不上手,但别的总能帮忙。   他转过头,冲酸菜鱼扬扬下巴:“你到边上去,保护好孕妇。”   酸菜鱼还沉浸在术法带来的震惊里:“霁哥,你要去——”   话没说完,就见对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修长干净的胳膊。   在酸菜鱼疑惑的目光下,姜霁北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块,径直朝面包车走去。   独守在车门前的那个流氓还没等到好戏,脑袋便先等来了姜霁北一顿心狠手辣的猛砸。 第102章 奇异马戏团(10)   附着在石头上的碎土与血点飞溅而出, 在车门上开出一片血屏。   被姜霁北偷袭的流氓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如同一条凉皮一样瘫软在地,被石头豁开的头皮涌出鲜血, 几个鼓包肉眼可见地快速胀起。   偷袭得手,姜霁北迅速撤到面包车一侧的尾柱边, 暗中观察车上三个流氓的动静。   同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他们一定会有所反应。   可等了一会儿, 车上却毫无动静。   难不成他们已经埋伏好了,正伺机反击?   姜霁北心生困惑。   他小心绕到面包车尾,把手伸向后窗玻璃的一角。   也许是使用者有心营造出密闭环境,除了前挡风玻璃和摇摇欲坠的后视镜,面包车后半的玻璃同车身一样,覆着一层厚厚的泥灰。   纯天然的遮蔽手法让姜霁北有了可乘之机,他轻轻地在后窗玻璃一点, 随后就着指头把灰尘旋开。   旋出个小圆点后, 姜霁北将另一只手里的石头轻轻放下,用手掌从侧面覆上手指。   他慢慢缩起点着车窗的指尖, 指腹也同时覆盖住圆点,让车窗内部透不进一点光。   等眼睛贴上手背,姜霁北微微抬起手,张开手指往车里窥视。   只看了一眼, 他就哭笑不得。   车上的三个人, 一个缩在驾驶座上,另外两个缩在后座上。   他们两手合十, 双手高举于头顶,掌中夹着形制不一的佛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想起这三人躲进车前忌惮的模样, 不难推测,他们此时口中多半念念有词,重复着驱邪避难的咒语。   又观察了一会儿,姜霁北发现,除了中控台上摆着的几把匕首之外,司机座位处还隐约有一支看似是自制的枪。   可能是嫌不好用,那支枪被几个流氓像垃圾一般扔在脚边。   混乱地区的流氓坏就坏在有枪,好也好在有枪。   姜霁北半蹲下来,轻手轻脚地绕到驾驶座的门边。   还没等他探头,副驾驶的车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   小面包车剧烈地晃动起来,隔着密闭的车门,姜霁北能听到车内传出来的惊恐哀号。   车里的人反应比他还激烈。   姜霁北警惕地后退几步,站起身查看车内的情况。   刚直了腰,他就看见,副驾驶的车窗上扒着一张满是血的狰狞面孔。   隔着车身,看清对面驾驶座窗外的人,狰狞面孔的主人神色顿时更为狠厉。   本就豁开几个大口,那血糊糊的脸凶恶得犹如来自鬼府,整体视觉效果不输脸烂了一半的刺青猪肚鸡。   心知是自己的手笔,姜霁北镇定自若,甚至还虚情假意地露出满含歉意的笑容。   对车外事件一无所知的三个流氓无法保持平静,后排两人叽里咕噜地发出鬼叫,疯狂地推着车门,想要下车。   他们把开门的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捶门捶窗,不知道拉门把手。   面对如从地狱归来的血脸,驾驶座上的司机勉强保持了几分理智。   他用双手在中控台上胡乱摸索,扫开匕首,随后反应过来,弯下腰,战战兢兢地从脚边拾起火器。   车外的流氓本就因出血而头晕眼花,看到同伴举起枪指着自己,他又重重捶了一下车门,嘶吼了一句姜霁北听不懂的话。   按照场景分析,他喊的很有可能是“是我”,也可能是“小心”,但不知道驾驶座上的流氓听明白了没有。   不管听没听懂,依凭本能,驾驶座上的人瞬间做出了反应。   被那记重捶吓得浑身一抖,他好像被送去手术台做了个麻醉,难以控制地向后仰倒。   即使如此,司机依然一手举着枪,一手身残志坚地摸向背后的门把,准备逃离这折磨人的恶鬼监狱。   下一秒,他打开了车门。   再下一秒,他看到了站在车门外微笑着凝视自己的姜霁北。   “谢谢你。”姜霁北一把夺过他手中握着的武器,往他头上来了一下。   另一头,池闲和丁慧正在跟讪对峙,空中忽然传来两声巨大的枪响:“砰!砰!”   枪声盖过树叶簌簌的摇晃声,压倒巨狼的咆哮声,震撼如雷。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两人警惕地往枪声传来处望去。   不远处,姜霁北举着一把枪,枪口冒着几缕袅袅的白烟,正对着讪的方向。   讪惊讶地摸向自己颈上的金环,想不到此时竟然会有人对他开枪。   鲜血飞溅在白色灯笼裤的裤脚,讪的脚趾被另一颗子弹击中,露出森白的指骨。   姜霁北也不可思议地看向讪胸前的金环。   这玩意还有防弹作用?   自制枪的手感和他想象中的手感大相径庭,他只用过池闲的打火机手。枪,那折叠枪轻巧方便,还可以近距离索敌。   自制枪就不一样了,它后坐力极强,动静不小,开火后的枪管还热得烫手,幸好他双手握枪,不然一定会被震得手腕脱臼。   感慨完自制枪的不方便,姜霁北没有犹豫,再一次朝着讪的脑袋开了一枪。   讪这回有了防备,他立即召来鬼魂保护自己,偏移了子弹的轨道。   看来,通过击倒降头师来驱散僻太康的方法没那么容易成功。   意识到这一点,姜霁北迅速掉转枪口,指向面包车里的人。   被震了三次耳膜,四个流氓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   枪声疗效极佳,后排的两人会开门了,前排的司机也能走了,车外的破头人也能和伙伴正常沟通了。   看到受伤的讪,他们对视一眼,瞬间同时扭头,满脸杀气地看向开枪者。   面对还在冒烟的漆黑枪口,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大叫了一句,在其他人的应和之中,朝姜霁北冲了过去。   姜霁北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这英勇冲锋又是什么意思?觉得他的枪法很菜吗?   见四个精壮的花臂男人朝自己快速逼来,姜霁北心知在肉搏方面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选择了再度开枪。   这一次,他来不及仔细瞄准,就着哪里容易打中就打哪里的原则,一边后退,一边快速扣动扳机。   冲在前方的男人被击中了两条腿,嗷嗷叫着倒在地上。   跟在他身后的人猝不及防,被同伴的躯体绊倒,被随之而来的子弹射穿了腹部,痛苦地在原地倒下。   随后赶来的第三个流氓矫健地一跃,如瞪羚般从两人的头顶飞跨而过。   “跳得不错。”姜霁北随口夸了一句,把枪口指向空中的人。   无处可以借力,瞪羚飞悬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肩头绽放血花,被击落在地。   只剩最后一个了,姜霁北掉转枪口,刚要扣下扳机,便突然感受到手中传来一阵不祥的震动!   空气在须臾之间变得灼热,“砰”的一声,姜霁北的眼前炸出一片火光,枪管和一些部件随着火光飞出,手指上瞬间传来灼烧的热感。   与他只剩一指之隔的流氓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   难怪他们宁愿搬救兵也不愿开枪,果然是因为这土枪不好用,时刻准备着炸膛!   姜霁北果断扔掉枪把,俯身一蹲,闪开流氓的擒抱。   与流氓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用余光看到,对方手心里藏着一把匕首,匕首尖上反射着逼人的白光。   这可不妙。   “霁哥!”   就在姜霁北还在考虑怎么把流氓引到远处时,酸菜鱼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飞来,精准地砸中了流氓的脑袋。   流氓“嗷”了一声,倒退几步,伸手捂住脑袋。   方方正正的黑色物体弹到姜霁北的脚边,他认出来,这是酸菜鱼的手提电脑包。   他快速提起包,清晰地感受到笔记本沉甸甸的重量。   姜霁北勾了勾嘴角。   这小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趁流氓还在头晕眼花,姜霁北双手握着手提带,像抡着大砖头一样,一板子把他的头抽歪。   最后一个流氓轰然倒地。   “哥!小心!”   还没等姜霁北松口气,池闲焦急的声音忽然传到耳边。   “霁哥!闪,闪闪闪——”   酸菜鱼的喊声紧随其后地冒出来,同时伴随着村妇同样焦急的尖叫。   姜霁北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倒在地上的流氓外,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   闪什么?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他心头一惊,猛地抬头往天空望去。   一只漆黑的巨手从空中压来!   姜霁北眼中的世界像经历了一场日全食,明明太阳高悬,天空却漆黑一片。   那是僻太康的手,它的下半身还悬在树林上,上半身却瞬移而至,巨大的手掌伸到了他的头顶。   刚才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坑。   姜霁北当机立断,一边提着包往巨大阴影外奔跑,一边抽出自己向池闲要来的护身符,往空中一扬。   符咒如卷轴一般荡开,金色在空中流转搅动,在姜霁北的头顶呈现出一道咒语圆壁,圆壁四周还有如金丝般垂下的符文,猛地一看,就像竹伞上系着的纱帐。   咒文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一刻不离他的头顶。   与黑色巨影相比,姜霁北的移动速度还是太慢了。   在尘土飞扬中,他的步伐被符文阻挡,漆黑巨手的一指拍住了他头顶的圆壁,却始终按不下去。   倒在地上的四个流氓就没那么好运了,不知道他们的佛牌是请谁制作的,在这一刻丝毫没有发挥作用。   漆黑巨手剩下的四根手指像巨蛇一般,死死按住他们的腰,还来回碾了碾。   “咔嚓”几声,几个流氓的脊椎应声断裂,内脏被摁得扁平,腹部的皮肤也在反复的碾压下被撕裂,整个人被碾成了两截。   这下手可比姜霁北狠多了,僻太康通常用自己死亡的方式杀死他人,这么看,这个诡异的怪物生前很可能也被碾成了两截。   “去!”池闲的呵声传来。   丁慧也在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巨狼从树林中一路狂奔到姜霁北身边,口中叼着一把巨大的黑色利刃。   他认出来,那是丁慧手中的泰刀。   蓝色的巨狼恶狠狠地扑上僻太康的手臂,又有几张符纸翩然而至,落在黑色泰刀上。   泰刀上的经文和符纸上的咒文同时亮起,涌向刀刃。   巨狼衔着刀,如撕咬般疯狂地甩了甩头,泰刀碰到僻太康的手臂,割纸般轻易地把手臂劈成两截。   又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如落隼般炸开按在姜霁北头顶的手指。   手指偏移之后,金光连接上姜霁北抛出的护身咒,化为一道剑光,轰向僻太康身体的上半截。   树林再度无风而动,失去了手臂的僻太康上身瞬间移回原地,与下半身组成高大的身影,快速地朝姜霁北等人冲来。   可以移动之后,姜霁北快速地冲到池闲身边。   此时的池闲和丁慧站在酸菜鱼和村妇两侧,各显神通,防止讪突然对他们发动袭击。   “我来超度它。”丁慧盯着朝他们冲来的僻太康,“在泰国,这些鬼怪通常希望活人死去后替代自己成为恶灵,这样灵魂才能往生。被恶人控制不是它所愿,如果能送它一程,它多半就消散了。”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制的水瓶。   池闲点点头,指挥巨狼回到他们身边。   巨狼把五人护在身下,喉中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似乎是忌惮巨狼与它衔着的巨刃,僻太康只冲到了面包车上空,就犹豫着不敢往前。   丁慧抬起头,直视着僻太康的眼睛,口中念诵着超度的经文。   讪不知何时出现在被僻太康掌心碾扁的面包车旁,他看着地上的八截尸体,露出欢欣的笑容。   他一边快速念诵着咒语,一边俯下身,把手伸进被碾碎的血肉里搅动,随后把四人的血液往自己的身上抹。   有了鲜血的加持,讪身上本就诡异的刺青颜色变得更为妖邪。   伴随着讪的咒语,原本稍显平静的僻太康像是吸饱了血一般,竟然再度暴起,向姜霁北等人攻来!   池闲轻呵一声,巨狼咆哮起来,直起身,与扑来的僻太康对峙。   丁慧念完一段经文,掏出一块白布,向酸菜鱼讨了几块饼干,用白布包好后,一手掬成碗状,一手捏着水瓶,把清水往手中倒去。   站在酸菜鱼身边的村妇一看丁慧的动作,立刻两膝下跪,挺着身子行合十礼,双手高举额前,随后虔诚地一拜。   看不得孕妇这般行大礼,酸菜鱼立刻把她搀起来。   讪越来越快地念诵着咒语,丁慧念经文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不知暗地里两人对抗了多少回合,讪口中咒语突然一滞,一双蛇瞳溢出鲜血,脖子上一环又一环的金环应声而裂。   僻太康赤红的双眼顿时黯淡下来。   它化为一道虚影,渐渐变得和空气一样透明。   讪仰着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众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站在原地,观察着他。   片刻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通体漆黑的小人艰难地从讪的口中爬出来,看起来像是要逃跑,但它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鬼降。”丁慧说,“讪死了。”   确认讪死了,池闲摆了摆手,巨狼一瞬间化为漫天的符咒,随后消散在空中。   丁慧叹了一口气,安慰起瑟瑟发抖的村妇来。   酸菜鱼也叹了一口气,烦恼地看着五人的尸体:“他们怎么办?会不会也变成僻太康?”   “冤冤相报何时了。”姜霁北说,“我们去问问科提村的人,能不能把他们好好安葬。”   酸菜鱼点点头:“巧了,教授的笔记提到过,他们村里织物上的花纹可以让死者获得平静,我们正好可以打听这方面的线索。”   “什么线索?有我可以帮忙的吗?”听到他们的对话,丁慧转头看向姜霁北,“对了,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在找奇异马戏团?”   她在继续问之前没有说出口就被打断的问题:你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讪没来前的交流里,丁慧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   本着信息交换的原则,姜霁北没有隐瞒地说明了自己手机上照片的事情,并拿出手机。   无名相册里的照片又多了几张,织物的花纹越来越清晰。   只看了一眼,丁慧就“哦”了一声,像是之前见过。   但亲眼查看了这一系列照片的每一张图片之后,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深思:“这和科提村的‘往生布’有明显的区别。”   师父来自科提村,耳濡目染,丁慧对村中的文化非常熟悉,在外人看来非常相似的花纹,在她眼中就是“有明显的区别”。   原来教授手记中的纹案是“往生布”的花纹。   酸菜鱼立刻开始记录,姜霁北和池闲也认真地等待着丁慧继续说下去。   丁慧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不太能确定。   但她不想让三人错过可能有用的线索,还是说道:“它看起来更像我师父提过的‘返生布’。”   “返生?熟鸡蛋返生?”说到返生,酸菜鱼突然想到了一篇自己看过的荒谬论文。   姜霁北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它能让人起死回生?” 第103章 奇异马戏团(11)   “对, 我师父曾经跟我提过,说有一种返生布,能够让人起死回生。”丁慧想了想, “但是这个东西我只听师父提起过几次,我从来没有在东南亚民俗传说中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听起来, 很像小范围内少数人才听过的东西。   连民间传说中都没有原型, 这个东西的神秘程度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姜霁北不会错过当下唯一的线索:“我想见见你的师父, 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会不会太突兀了?他愿意帮我们吗?”酸菜鱼问。   他才见识过道士、灵媒师和降头师的斗法,此时一听还要见一位大人物,顿时谨慎起来。   丁慧摇摇头:“我师父是东南亚颇负盛名的灵媒大师,经常有外国人慕名而来,请他帮忙祈福化灾。你们好好说明来意,他说不定就会告诉你们一些线索。”   见酸菜鱼还在担心,她接着说:“我来这里, 是因为师父说这里有人想要劫掠孕妇养小鬼, 让我来阻止。师父虽然不比佛门里的高僧,但也绝非是不讲道理的人。”   众人边走边谈, 不知不觉之间,道旁密集的树木渐渐稀疏,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也变得平坦了一些。   道路两侧出现农田,越过一块被风雨腐蚀得斑驳不堪的木牌, 前方终于有了人烟的痕迹。   池闲为姜霁北翻译:“木牌上写着科提村。”   跟在队伍里的村妇一路上哆哆嗦嗦, 尽管有丁慧和酸菜鱼轮流和她聊天,但见过这群人的战斗力之后, 她还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们。   到了科提村,村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听丁慧交代了几句后,她千恩万谢地回了家。   丁慧跟在村妇身后,一边走一边转头对姜霁北他们说:“我和村里的人认识,我跟村长交代一声,让他们去安葬那几个人的尸体,你们等一下。”   姜霁北说:“好。”   趁这个机会,酸菜鱼掏出相机一顿猛拍。   科提村地处偏远,无论是建筑还是生活设施都没有多少现代化的痕迹,村民的房屋都为木制,屋顶盖着蒲叶撕成的长片,屋底悬空,摆放着陶制水罐与各式各样的杂物。   丁慧和村妇离开没多久,村里的壮汉们就扛着铲子与锄头鱼贯而出,几位老妇拿着佛珠跟在他们身后。   姜霁北眼尖地认出,老妇的手中的篮子里放着几匹与手机照片中非常相似的织物。   就在他远眺殡葬队伍的时候,池闲突然伸出手,拽住酸菜鱼的胳膊,把他往后一拉!   酸菜鱼的头与镜头已经伸到了一户村民家楼下,还没按下快门,水罐里就蹿出了一条黑白相间的扁头蛇!   池闲轻轻一挥手,一道粉末从他的手中出现,长蛇沾了粉末,立刻逃窜进了草丛里。   酸菜鱼这才反应过来,露出一副后怕的模样,连连向他道谢。   池闲淡淡地说:“这里可能是返生布的发源地,术法神秘,在你不知道的角落可能藏有巫蛊毒虫,不要贸然行动。”   现在他们身处恐怖电影,所处环境的安全性与研究生乡野采风时的大相径庭。   丁慧走在殡葬队伍的最末尾,送他们离开村口后,她没有跟上去,而是回到姜霁北他们身边。   她指向农田方向:“师父现在独自住在村庄农田的尽头。”   顺着丁慧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农田尽头的树林边,伫立着一间比村庄里所有屋子都气派的木屋。   姜霁北与池闲对视一眼,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酸菜鱼,笑了一声:“我们走。”   丁慧的师父叫普柴,是个六十来岁的花甲老人。   从面相看去,他虽然算不上慈眉善目,却也绝非讪那种邪恶的相貌。   听完姜霁北等人说明来意,普柴师父的表情有些警惕,他没有回答姜霁北等人的问题,而是转向丁慧,说了一段长长的话。   丁慧平心静气地与他交流,似乎是在说服他。   酸菜鱼凑过来,对姜霁北和池闲耳语:“普柴在问丁慧怎么认识的我们三个人,丁慧编了个世家故交的理由。”   池闲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普柴的神色变化:“普柴似乎对返生布非常忌惮。”   听完丁慧的解释,普柴面色有所缓和。   他转向姜霁北几人,问:“你们找返生布干什么?”   普柴的提问让姜霁北心知有戏。   “我们在一些来历不明的照片里发现了它,并一路查到了这里。”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无名相册,将相册里的缩略图展示给普柴看。   普柴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直到姜霁北点开最先出现在手机中的骸骨照片。   他只看了一眼尸骸,就把照片滑开,滑到最新出现的照片时,普柴皱起眉,用手指放大屏幕上的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姜霁北留意到,相比尸体的变化,普柴仿佛更在意尸体下的织物。   准确来说,他在看织物上的花纹。   姜霁北仔细观察着普柴的表情。   见普柴的神色逐渐凝重,他适时地开口问:“普柴师父,这是返生布吗?”   丁慧在旁边翻译。   普柴出神地看着,喉咙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是……是……”   来泰国着几天,姜霁北简单学会的泰语里,就包含这样的肯定句式。   “返生布真的存在吗?”他追问道。   “当然。”普柴师父回过神,抬头看姜霁北,“那是大约五十年前,一个名叫ming的灵媒师创造出来的,只不过当时的返生布还不太成功。”   姜霁北还没来得及回答,池闲突然问:“那个灵媒师叫ming?他的全名是什么?”   听到他的提问,姜霁北忽然反应过来,看向普柴师父。   丁慧将池闲的提问翻译给普柴。   普柴师父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nguyen ming。”   听到这个熟悉的发音,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然的神情。   “音译过来,应该是‘阮明’。”丁慧解释。   姜霁北沉思几秒:“我们知道一个同名的人,也叫阮明,是个越南艺术家,但他出生于1871年。”   “五十年前的话,那就是1970年左右。”池闲接话,“如果是同一个人,他当年至少已经一百岁了。”   听完丁慧的翻译,普柴师父的脸上露出了既惊讶又复杂的神情。   看到他的表情,姜霁北心中暗道,线索这不就来了吗?   “普柴师父,您认识灵媒师阮明吗?”池闲也留心观察着普柴的神色变化。   听到池闲的提问,其他三人一齐看向普柴。   普柴师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酸菜鱼乘胜追击,“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提到阮明,普柴的脸上依然写满了犹豫,似乎与这个人有着极大的渊源。   为了说服他,姜霁北请丁慧翻译,说明这些照片是突然出现在自己手机里的,并且会在每天的4:04出现一张新的照片。若不尽快查明,很难想象当最后一张照片出现时,会发生什么怪事。   听完丁慧的转述,普柴看向姜霁北,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说出了一番让众人震惊的话。   “……那是1970年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为了学一门谋生的手艺,我想到了灵媒。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一个叫ming的强大灵媒师。”   “ming不是泰国人,他自称来自越南,听闻我们村自古流传着一种叫‘往生布’的东西,特地前来见识。”   “尽管过去多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脸上却布满了可怕的瘢痕。ming告诉我,除了灵媒师的身份,他还是个艺术家。”   “我对艺术毫无兴趣,请求ming收我为徒。ming同意了,并向我展示了一块叫‘返生布’的东西。他告诉我,他正在研究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术法,虽然还不太成功,但我们村的‘往生布’给了他很大灵感。”   “在ming那里见识过一些东西后,我觉得他的术法太过邪门,心里十分害怕,又不敢得罪他,只能连夜逃离了村子。十几年后,我重新回到了村里,那时候ming早就离开了,再也没有人听过关于他的消息。”   “如果现在ming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返生布已经可以复活死人了。”   听完普柴师父的话,四个年轻人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普柴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听起来有多荒谬,他表情平和地看着这四个年轻人,像是在等待他们的质疑。   “您刚才说,五十年前,您就已经见过阮明了,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吧?”半晌,姜霁北先开口。   普柴肯定地点点头:“对,就算他1970年时只有五十岁,现在过了五十年,他活着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可我上个月,碰见了您说的那个阮明。”姜霁北表情诚恳地看着他,“他满脸瘢痕,带着一个四处巡演的马戏团,看起来依然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不可能。”普柴师父连连摇头,“世上没有长生之术,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姜霁北不再多说,而是点开早已准备好的缅甸直播回放视频,将手机递给普柴师父。   他用编辑软件截取了从阮杜兰收费到猪肚鸡出现的影片片段。   普柴师父接过手机。   看完视频之后,他把进度条拉到最前,反复数回,把视频看了几遍。   观看的中途,普柴暂停了几回,将画面停留在阮杜兰和猪肚鸡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着他的表情,姜霁北在心中判断,普柴或许见过猪肚鸡。   确定了这个想法后,姜霁北转过头,请酸菜鱼将他最近的经历和他们此行的目的向普柴师父实话实说。   待酸菜鱼口若悬河地说完后,普柴师父沉默片刻,将手机还给姜霁北。   普柴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硬朗的声音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你们跟我进来吧。”   话毕,他率先走进里屋。   丁慧将他的话翻译过来,冲姜霁北等人点点头。   四个年轻人一起跟了上去。   里屋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屋内摆着一张破旧的沙发,一个电视柜,和一台在岛外的时代只存在于博物馆里的老旧古董电视机和dvd。   这种东西甚至在2021年都很少见了。   “坐。”普柴师父指了指沙发,手里拿着一块旧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四个年轻人在旧沙发上排排坐下,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普柴一层一层地打开旧布,露出一盘被小心地包裹在其中的录像带。   他突然抬起头,对酸菜鱼说:“收起你的相机。”   听到普柴严肃的话语,酸菜鱼不敢忤逆,立即正襟危坐,好好地将相机收回背包中。   看到他的举动,普柴这才将录像带放入dvd,按下播放按钮。   与dvd相连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雪花,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姜霁北屏息凝神,静静地盯着屏幕。   忽然,他感觉到,坐在自己右边的池闲动了动。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上他的手背。   姜霁北带着笑意瞥了池闲一眼,池闲目光专注地看着电视的方向,手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这时,雪花突然消失,屏幕中出现了画面。   姜霁北顿时收心,将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   影像的开场,一个人站在摄影机面前,调整着镜头的位置。从身型看来,是一个少年。   这盘录像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连画面都是黑白的。   姜霁北猜测,这要么是一段电视录像,要么是一部纪录片电影。   镜头晃动了十几秒,终于调整到了适合的角度。   站在摄像机面前的人后退几步,露出了正脸。   姜霁北惊讶地挑了挑眉。   从骨相判断,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丁慧的师父普柴!   这不是电影,而是真实的纪录。   镜头里的普柴在准备什么?   画面中,确定了镜头的角度后,普柴转过头,对着画面之外的人说了一句姜霁北听不懂的话,然后退出画面。   影像的录制环境便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画面的正中摆着一张木床,床上散着一具白骨,背景看起来像是在帐篷里。   普柴离开后,画面静止了半分钟,就在姜霁北怀疑电视死机的时候,一个身影走进了画面中。   与清瘦的少年普柴不同,这个身影看起来属于一个成年男人。   男人怀抱着一块厚重的织物,走到床边,把织物堆放在床尾。   他像给人盖被子一般,温柔地展开织物,将其覆盖到骸骨上。   伴随着男人展开织物的动作,姜霁北看到,白色的布料上有一些很眼熟的花纹。   可画面比他放大后的照片还模糊,他无法仔细辨认。   少年普柴再次走进画面,将一块被卸了盖子的怀表立在床头边。   姜霁北注意到,怀表的时针指向iv,而分针则处于xii和i之间五分之四的地方 ,画面中的时间要么是凌晨4:04,要么是下午16:04。   随后,男人双手伸在空中,像是在对着盖着白布的骸骨施法。   帐篷内的光似乎来自煤油灯,在他口中念念有词的时候,煤油灯无风而动,把他的影子摇晃得如同鬼影。   是夜。   光打在男人身上,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是他脸上的瘀痕。   这个男人长得和阮杜兰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姜霁北在马戏团里见过的那个卖票的男人吗?   姜霁北当下有了判断——他,就是阮明。   他感觉到,池闲的手紧了紧。   接下来的画面断断续续,普柴时不时在画面中给怀表旋上发条,姜霁北观察指针的转动,在心里计数,怀表已经转了三十多圈。   时断时续的录像里,白布底下的骸骨不知为何,不断膨胀,渐渐隆起。   在怀表转到第四十圈的时候,站在电视旁边的普柴突然几不可闻地瑟缩了一下。   他控制得很好,岁月带来的淡然与长者的尊严让他成功压抑住内心的恐惧,纵使如此,姜霁北还是捕捉到了这丝异样。   有什么不祥的东西即将要出现了。   姜霁北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怀表再度指向又零点,阮明念完咒语后,收回了伸直在空中的双手。   他往白布上撒了一瓢水之后,露出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轻松笑容。   阮明对着镜头外招呼了一下,随后走到床边,轻柔地捻起“被子”的一角。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把掀开了白布!   画面中,阮明原本欣喜的表情突然变得疑惑。   坐在电视机前的四个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脊。   原本散落着骸骨的床上,竟出现了一只难以名状的怪物!   它没有皮肤,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上帝随意组装过,横七竖八地长着,一层模糊的肌肉勉强连着着骨头,只要稍微一动,肌肉就像被撕裂了一般,流出看起来非常粘稠的组织液。   画面之外传来了少年普柴惊恐的低语。   阮明皱着眉,表情不悦地退了几步,走到了画面的边缘。   床上的怪物摔落下床,撞散了几根骨头,悬在骨边乱长的内脏也被摔落了几个。   它趴在地上,缓缓地朝阮明移动,每动一下,都会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啪”的一声,dvd自动切成了蓝屏。   录像结束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普柴师父似乎回想起了当初的恐惧,脸上的胡子不受控制地颤抖,酸菜鱼皱着眉,双手不断地摩挲着背包里的相机,似乎是在惋惜自己没有记录下这样的画面。   感觉到池闲的手越握越紧,姜霁北反握住他的手,率先打破了沉默。   “普柴师父,这个怪物现在在哪里?” 第104章 奇异马戏团(12)   “它只活了五分钟就死了。”普柴师父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按钮, 将录像带倒放,“阮明没有成功。”   回到刚才怪物在返生布下重生的地方,他按下暂停。   “阮明想用返生布复活的人, 是谁?”沉默两秒,池闲开口问。   姜霁北转动眼眸, 朝他望去。   池闲安静地盯着画面里的怪物,眉宇间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姜霁北依然能感觉到, 他情绪不佳。   而池闲的情绪, 多半是受到了这个和阮杜兰长得一模一样的“阮明”的影响。   普柴师父也盯着屏幕上的怪物, 半晌, 他说出一个名字:“nguyen nam。”   “音译过来是‘阮南’。”丁慧在一旁翻译。   “它是——”酸菜鱼正想说什么,见普柴忽然放下遥控器, 走向电视机,便中止了未说完的话。   大家安静地看着普柴的动作,见他在电视柜前停下,蹲下身,翻箱倒柜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寂静的房间里,除了众人平稳的呼吸声, 只剩普柴师父翻找东西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翻了好一会儿,普柴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合上抽屉, 单手撑着膝盖慢慢起身,转身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四个年轻人:“找到了。”   几个年轻人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   一个破旧的怀表盖静静地躺在普柴的手里,看起来似乎有不少年头了。   姜霁北随即联想到刚才录像带里那只被普柴立在床头的卸了盖子的怀表。   紧接着, 他注意到,怀表盖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站着一男一女。   “猪肚鸡?”   旁边的酸菜鱼已经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照片上的一男一女正是阮杜兰和猪肚鸡,两人靠在一起,笑容满面地看着镜头,看起来十分亲昵。   姜霁北敏锐地发现,照片里的猪肚鸡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现在那些可怕的面部刺青。   “这块怀表盖,是我逃离ming身边时偷偷拿走的。”普柴师父听不懂酸菜鱼这声惊叫里的含义,只当他被吓到了,“ming的妻子早逝,只留下nam一个女儿。我认识ming的时候,nam已经死了很久,只剩一具骸骨,被ming时刻带在身边。”   “阮明研制返生布,目的是复活他的女儿?”池闲眉头紧锁地看着照片上两张熟悉的面孔。   “对。”普柴点点头,“但至少在五十年前,他是没有成功的,现在的话……”   这是什么父女情深的剧情走向?   因为这两人长着猪肚鸡和阮杜兰的脸,姜霁北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切似乎逐渐有了联系,他在奇异马戏团看到的卖票男人,就是普柴师父认识的那个灵媒师阮明,同时也是出生于1871年的艺术家阮明。   他们是同一个人。   “师父,阮明带着他的马戏团在东南亚四处游荡,是为了寻找复活他女儿的方法吗?”丁慧询问道。   “我想是的。”普柴回答。   得到与猪肚鸡有关的线索,酸菜鱼显得有些振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阮明他自己还是人吗?”   他的提问让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答案显而易见。   普柴师父刚才也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的术法,阮明不可能从1871年活到2021年。   静了几秒,姜霁北将视线转到普柴师父脸上:“我见过阮南。”   “在马戏团里吗?”普柴指的是刚才姜霁北给他看的直播视频回放。   “不止那一次。”姜霁北摇头。   普柴师父是剧情的关键人物,也是掌握着线索的重要角色,他无须再隐瞒什么。   姜霁北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一开始看到“corpse盛宴1970”这个账号,然后去缅甸寻找马戏团,在看到阮明父女后失去了意识,一个月后离奇出现在国内家中,紧接着手机里出现了返生布的照片,以及阮南两次出现在他家门口。   当然,他还是保留了一些,没有说猪肚鸡是来求救的。   “我猜,阮明的返生布到现在也没有研究成功。”说完,姜霁北扫视众人一圈,“因为阮南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依然是灵体的状态,我和池闲用符咒驱散过她两次。”   “她后来又出现了两次?”酸菜鱼的表情有些震惊,看起来难以接受这件事,“霁哥,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   池闲看他一眼:“因为我们有别的顾虑。”   池闲的话提醒了酸菜鱼,他们之所以隐瞒,或许是和猪肚鸡本人有关。   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酸菜鱼乖乖住嘴。   “普柴师父,您知道阮南脸上的刺青是怎么回事吗?”姜霁北问,“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布满了奇怪的刺青,看起来像缅甸一个古老部落的风俗。”   从表情来看,普柴对阮南的出现并不意外:“我听ming提过一次,女儿刚死的时候,为了将她的尸体和灵魂保存下来,他试遍了各种巫术。那个刺青是直接刺在尸体脸上的,能将死者的灵魂囚禁在身边,避免消散。”   阮明这个角色还真够狠的,姜霁北在心中暗道。   “您对他们父女二人的事情,还知道多少呢?”他问。   “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在ming身边的时间不长,因为恐惧,很快就逃走了。”普柴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他来自越南,女儿是在柬埔寨被人杀死的。至于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没有告诉我。”   “越南曾是东南亚霸主,入侵并统治过柬埔寨。”池闲指出一些关键的背景信息。   那么阮南的死就很好理解了。   姜霁北根据现在掌握的线索,抽丝剥茧,逐渐捋出一个大概的走向。   越南艺术家阮明旅居于东南亚各国并进行艺术创作,却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达到创作巅峰时突然失去踪迹,想必他的女儿阮南就是在那个时候死在了柬埔寨。   从那以后,艺术家阮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为了复活女儿而四处奔波的灵媒师阮明。   “马戏团里那些奇怪的展品应该也和阮南有关。”姜霁北思考须臾,提出自己的猜想,“如果返生布一直没有成功,那么阮明一定需要大量的实验品,继续进行研制。”   “corpse盛宴1970”这个账号发布的照片上,那些死法怪异的尸体来源也就有迹可寻了。   那么,这个账号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难不成是阮明本人吗?他往外发这个干什么?   “师父,您知道返生布的原理是什么吗?它的制作方法是什么?”丁慧问道。   她问到了点子上,酸菜鱼迅速将她的话翻译给池闲和姜霁北听。   四个年轻人一齐看着普柴,等待着他的回答。   阮明允许普柴参与影像录制和复活仪式,说明他对普柴具有一定的信任,说不定还向普柴透露过一些具体信息。   似乎是提到了不愿回忆的事情,普柴师父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些。   他握紧手里那块怀表盖,垂着头,盯着上面笑靥如花的父女二人,喃喃道:“那是一种无比邪恶的方法……”   从普柴家中出来,姜霁北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懂泰语的丁慧和酸菜鱼留在屋中继续跟普柴师父交流,池闲则陪着姜霁北出来透气。   两人也没走远,出了屋,就靠着墙站着。   池闲略微低下头,伸手入怀,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   “小道长,也给我一支。”姜霁北朝池闲点点下巴。   池闲顿住了要把烟盒收起来的动作,打开盖子,用拇指将其中一支推出来一点,将烟盒递向姜霁北。   姜霁北抽出那支烟,含在口中,上前一步,挨近池闲。   他微微仰起脸,让自己口中的烟碰上池闲叼着的烟,用他的烟来为自己点火。   池闲偏了偏脑袋,好让自己嘴里的烟挨近姜霁北一些。   点完烟,姜霁北没有立刻退开,他伸手将其从口中取下,顺势吻了吻池闲的侧脸:“谢了,小道长。”   突然被占了便宜的小道长咬着烟,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一扫刚才的积郁。   两人并肩靠墙而立,望着璀璨的星空,安静地抽着烟。   草丛里传来不知名的昆虫一声高过一声的鸣叫,普柴家门口的小径上不时有饭后散步的村民路过,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英俊的异国男人,很快又笑着一边聊天一边离开了。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姜霁北单手抱胸,另一只手弹了弹烟灰:“阮明、返生布和马戏团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弄明白了。”   听到他说话,池闲侧过脸来看他:“嗯。”   “还有一些疑问没得到解答。”姜霁北也转头看他,“我是如何从缅甸瞬移到家中的?手机照片上的骸骨是谁的?照片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手机里?”   池闲目光一顿:“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我已经死了。”姜霁北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测,“那具骸骨是我,我是被人用返生布复活的。”   “……”   池闲没有立刻回答,他夹着香烟,思索片刻,似乎认同了姜霁北的猜想:“假设这个前提成立,你死在了马戏团,但重生的地方并非你的死亡地点,是不是意味着,复活你的人……”   “不一定知道我复活了。”姜霁北冷静地接上话,“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我有可能只是阮明的实验品之一,他还有更多的实验品,我们都只是他为了复活阮南而铺下的垫脚石。”   两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刚才在普柴家中,普柴所说的话。   电视机屏幕上幽暗的光落到普柴苍老的脸上,六十多岁的灵媒师盯着屏幕上暂停的画面,不断颤动的面部肌肉显示着他的紧张和恐惧。   “……ming尝试过很多方法,这些方法都是建立在杀人上的,均以失败告终。   “而返生布是他的尝试之一,用死者的白骨和部分灵魂混合着下了咒的水研磨成浆,在白布上绘制出纹路和咒语……”   就在这时,姜霁北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振动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池闲的手机也跟着疯狂地振动起来。   姜霁北拿出手机,刚解开锁屏,便看到聊天软件图标的右上角多了一个小红点,上面的数字正在不断增加。   点进去一看,是段庚在“寻找奇异马戏团”的讨论组里疯狂发消息。   段千年:“你们人呢???还好吗???@安瓿掰不过护士@私人行程定制+vskyy193@巴别塔信鸽”   段千年:“说句话啊???@安瓿掰不过护士@私人行程定制+vskyy193@巴别塔信鸽”   段千年:“你们有没有看网上的新闻???@小霁捉鬼中@池闲@酸菜鱼”   段千年:“有没有人能联系上老挝组的人???”   被@到的人没有一个吱声的。   姜霁北眼皮一跳,迅速往上翻聊天记录,发现缅甸组在三个多小时前发了两条对话。   苍苍酱:“我们来晚了,马戏团已经离开了仰光。”   段千年:“唉,真气人。”   当时姜霁北这边正在对付降头师,随后又来到普柴师父家看录像带,根本无暇顾及手机,因此也没有看到他们发的消息。   而两小时前,老挝组的医生也往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安瓿掰不过护士:“我们好像找到了马戏团!在老挝首都万象!@所有人”   安瓿掰不过护士:“我们买了门票,不让带手机,现在进去了,我把手机藏起来等下想办法偷偷拍照。”   安瓿掰不过护士:“里面看起来好恐怖。”   安瓿掰不过护士:“我们现在打算潜入后台偷看。”   医生一共发了四条消息,除了前两条是连续发送的,第三条和第四条之间隔了很长时间。   汇报完最后的行程后,医生再也没有说过话。   随后就是刚才段庚狂发的消息。   小霁捉鬼中:“什么情况?”   未等段庚回复,崔编辑先发来了一条新闻推送。   看到标题,姜霁北的瞳孔猛地一缩。   旁边的池闲看着手机,冷着声音,先一步念了出来:“三名国内游客在老挝万象离奇遇难,死因尚在调查。” 第105章 奇异马戏团(13)   姜霁北点进新闻。   内容正如池闲念出来的标题一样, 一小时前,有人在老挝万象发现三名惨死的外国游客。   老挝警方试图封锁消息,无奈网络过于发达, 消息还是迅速传回了国内。   新闻中并没有说明三人的死法,只说死因尚在调查。根据死者身上所带的证件, 警方初步判断他们的身份分别是导游、医生和翻译。   就在姜霁北浏览新闻时,酸菜鱼拿着手机从屋里快步冲出来:“霁哥闲哥, 老挝组全军覆没了——”   “已经看到了。”姜霁北退出新闻页面, 迅速找到老挝组三人的联系方式, 挨个打电话确认。   然而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基本证实了他们正是这则新闻的当事人。   姜霁北垂下拿着手机的胳膊, 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鼻梁。   “一定是潜入后台时被阮明发现了。”池闲轻轻搂了搂他的肩头, “要提醒缅甸组小心了。”   丁慧也跟着从屋里走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另一队人马在老挝找到了奇异马戏团,两个小时前他们说打算潜入后台, 但是再也没有发过消息。”酸菜鱼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丁慧,让她看新闻,“刚才看到新闻,三名国内游客在老挝遇难。”   丁慧“咝”了一声。   池闲打开聊天软件,往讨论组里发送消息。   池闲:“务必小心。@所有人”   段千年:“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   池闲:“找到了照片里织物的来源,是一种叫‘返生布’的东西,和阮明的马戏团有关。”   段千年:“返生布?那是什么?”   姜霁北简单地在组里说了一下他们今天的遭遇, 以及在普柴师父这里找到的线索。   苍苍:“天哪,好可怕……”   丁慧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去老挝?”   “马戏团行踪飘忽,未必会留在老挝。”姜霁北抬头看她, “他们有可能会去下一个国家……”   “也有可能回到曾去过的地方。”池闲说。   “缅甸吗?”酸菜鱼问。   群里的段千年也在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霁北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复道:“先别急,现在已经很晚了,先好好休息, 明天再说。”   “你们还没吃饭吧?”丁慧忽然问。   她这么一提,几个男人才想起今天还没吃东西,白天又经历了一番恶战,顿时饥肠辘辘起来。   “先进来吧。”丁慧笑着招呼他们。   回到普柴家,丁慧对普柴耳语一番,说明了姜霁北这边目前面临的突发情况。   普柴听完后,点了点头,对她说了一句话。   丁慧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姜霁北几个人说:“师父让你们在这里吃个便饭,今晚就在这里留宿。”   “多谢普柴师父。”姜霁北向普柴点头示意。   普柴冲他笑了笑。   吃完饭,丁慧给他们抱来床褥。   普柴的妻子去年就去世了,儿子一家住在村子另一头,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他住,一个丁慧来的时候暂住,三个年轻男人只能在客厅里打地铺。   丁慧为难地表示,普柴家只有两床多余的被子,不够他们三个分。   为了照顾年纪稍微小一点的酸菜鱼,姜霁北只能和池闲“勉强”挤一挤,一起打地铺,把沙发让给了他。   临睡时,池闲把灯关上,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姜霁北躺在被子里摆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小片荧光打在他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微光中根根分明。   池闲借着光走到他身边,掀开被子,钻进被窝,把脸凑近:“在看什么?”   感觉到颈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姜霁北微微侧过脸,脸却意外从对方柔软干燥的唇畔擦过。   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在跟崔编辑说点事情。”   池闲“嗯”了一声,被子下面的胳膊已经搭上了他的腰。   姜霁北往沙发的方向瞄了一眼,示意酸菜鱼还在。   池闲也跟着他的视线象征性地往酸菜鱼的方向瞥了一眼,动作却没停,把姜霁北往自己怀里搂:“被子太小,漏风。”   姜霁北勾起嘴角,整个人一下就被池闲搂进了怀里。   “和崔编辑说什么?”池闲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   热气烘着耳朵有轻微的痒,姜霁北把耳朵在池闲的嘴唇上蹭了蹭:“让他帮我搞点东西。”   他把手机抬了抬,让池闲看到屏幕上的对话内容。   看完他们的私聊记录,池闲问:“你是打算去缅甸找他们,还是让他们来泰国?”   “没想好,先让他联系人。”姜霁北一直举着手机,手有点酸,顺势锁了屏,把手机搁到枕头边。   他在池闲怀里翻了个身,面朝着对方:“说不定睡醒了线索就来了呢。”   “这方法会管用吗?”池闲问。   “既然在这部电影的世界观里,连死人复活都能出现,我想这应该也不难。”   池闲又“嗯”了一声:“试试看。”   姜霁北抬起脸,吻了吻他的下巴:“睡吧。”   池闲把他搂紧:“哥,晚安。”   第二天早上,姜霁北是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给盯醒的。   他刚一睁眼,就对上酸菜鱼一张写满探究的脸。   “……你蹲在边上干什么?偷窥狂?”姜霁北皱起眉,不解地问。   见姜霁北醒来,酸菜鱼往后挪了挪身体,认真地问:“情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爱情也会存在于两个同性之间吗?”   他的语气认真得就像是在研究课题一般。   “你干吗?整得跟个充满求知欲的ai似的。”姜霁北说。   池闲被他们的对话吵醒了,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搂住姜霁北的腰,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没有感情地扫向酸菜鱼,开口就是一句:“走开。”   酸菜鱼满脸遗憾地站起来,退得远远的。   姜霁北笑了一声,顺势从枕边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想看看今天的尸体照片有没有更新。   刚看一眼,他立刻坐起来:“阿闲,来线索了。”   “怎么?”池闲跟着坐起来,一头黑发睡得乱糟糟的。   一听有线索,酸菜鱼连忙奔过来:“线索?什么线索?”   “你看,”姜霁北把手机屏幕转向池闲,“今天4:04出现的不是尸体照,而是一张……邀请函?”   屏幕上呈现着一张黑色的电子请柬,暗红的文字在黑底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压抑。   “致所有人:奇异马戏团将于9月27日在柬埔寨金边举办一场盛大的艺术展览,主题为‘活死人之夜’,在此诚邀各位莅临现场参观。”   酸菜鱼喃喃念出声。   “致所有人?”池闲拿出自己的手机,同样在相册里发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   “是马戏团发来的请柬吧?”酸菜鱼立刻检查自己的手机,也看到了请柬,“所以,给霁哥发尸体照的人是阮明?”   “不是阮明就是阮南。”姜霁北盯着请柬上的地址,“我们去柬埔寨。”   话音刚落,请柬上的红字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流淌着鲜血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前的人。   眼睛之下,屏幕中央,是一行大字:奇异马戏团。   大字下是一行小字:活死人之夜。   讨论组里又传来消息,显然其他人也收到了同样的请柬。   姜霁北退出相册,打开聊天软件。   段千年:“[图片]你们收到了吗???”   崔编辑:“有谁能研究一下受邀人的规律?”   姜霁北顺手回了个“收到了”。   规律的话……   姜霁北推开被子,起身穿拖鞋。   池闲猜到了他要做什么,问:“你要去找丁慧?”   “是。”姜霁北点头,走到丁慧的房间门口,刚伸手准备敲门,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对上丁慧惊讶的表情,姜霁北晃了晃手机:“我们都收到了马戏团的请柬,你有收到吗?”   “请柬?”丁慧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在相册里。”身后的酸菜鱼提醒道。   她翻找片刻,抬起脸,对姜霁北摇了摇头:“没有。”   姜霁北讶异地挑了下眉。   丁慧没有收到请柬,那么初步判断,受邀的群体应该是姜霁北和这次与他一起来寻找马戏团的同伴。   姜霁北给她看了手机里的请柬,丁慧思考了一下,问:“所以你们接下来要去柬埔寨吗?”   “嗯。”姜霁北说,“既然有了线索,现在就要动身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群里发消息:“现在去金边@所有人。”   “我马上买机票。”酸菜鱼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出发?”   “行。”   姜霁北刚转过身,正准备去洗漱,就听到丁慧说了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丁慧。   “我跟你们一起去。”丁慧眼神坚定地看着姜霁北,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一定能帮上忙。”   “好。”对于她的决定,姜霁北没有觉得意外,他冲丁慧笑了笑,“去准备吧。”   丁慧点点头,去向普柴师父说明情况。   收拾好行李后,众人向普柴道别,踏上了去柬埔寨的路。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四个年轻人坐在机场大巴里,一路跟着车子摇摇晃晃。   姜霁北单手拿着手机,把头靠在池闲肩膀上,漫不经心地调侃道:“要去你的主场咯。”   池闲垂下眸,以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姜霁北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和崔编辑的对话框上。   就在这时,坐在他们后排的丁慧突然往前探过身,拍了拍姜霁北的椅背:“霁哥,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可能用得上。”   姜霁北抬起头,往回望去,发现丁慧递过来的是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他接过布包,放在手里掂了掂,里面软塌塌的。   “他说你打开就知道了。”   “现在开可以吗?”   “当然。”   得到了丁慧的允许,姜霁北打开了普柴让丁慧转交给他的布包,和丁慧坐在一起的酸菜鱼好奇地扒在池闲的椅背上张望。   姜霁北从布包里取出一块微微泛黄的织物。   他将织物拿出来,平整地展开,用黑墨画下的咒语和图案完整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返生布?”酸菜鱼率先惊讶出声。   “不是。”丁慧摇摇头,“没记错的话,上面的咒语是用来禁锢灵魂的,用法是将这块布蒙在人的头上,再用绳子一圈圈捆住,然后施法。”   禁锢灵魂……   姜霁北瞬间联想到了猪肚鸡脸上的刺青,也不知道那个刺青的图案和这块布上的一不一样。   “晴天娃娃?”酸菜鱼又提出一个奇思妙想。   “……”丁慧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小伙子想象力不错,还真挺像的。”   “普柴师父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池闲问。   姜霁北把织物叠好,放回布包里:“他可能猜到我想干什么了。”   从泰国直飞柬埔寨还算顺利,唯一的突发事件是入境的时候,酸菜鱼的护照被扣了下来,姜霁北的假证反而顺利通过。   好说歹说,工作人员就是不肯给酸菜鱼盖章,反而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把他晾在一旁。   先过签的池闲见酸菜鱼迟迟不跟上来,走过来一看,立刻了然。他从钱包里取了一美元,递给工作人员。   酸菜鱼:“一美元?这样不行的……”   没想到,工作人员接过那一美元,二话没说就给酸菜鱼盖了章。   酸菜鱼:“……”   进入柬埔寨境内,酸菜鱼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愤愤不平:“太黑了,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应该向大使馆打电话投诉他们,不能助长这种贪污受贿的风气!”   “连电影里都会有这种剧情。”姜霁北笑了笑,意有所指。   “2021年的柬埔寨和一百多年后的竟然没什么区别。”池闲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景色,“百年后也就多了一些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牌,下不停的酸雨和机械义肢。”   他鲜少的吐槽引得姜霁北忍不住发笑。   “啊!”一旁的丁慧突然惊讶道,“我收到了请柬!”   听到她的惊叫,众人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丁慧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姜霁北看到,丁慧的手机里竟然出现了一张和他们所收到的相同的电子请柬。   “这是什么情况?”酸菜鱼疑惑地问,“还能延迟邀请的吗?”   “不。”池闲冷冷地说,“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阮杜兰本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106章 奇异马戏团(14)   池闲难得出现一时口快的情况。   姜霁北来不及阻止, 就听到他将阮杜兰的名字脱口而出。   “阮杜兰是谁?”酸菜鱼问。   听到酸菜鱼的发问,池闲回过神,意识到这里除了他和姜霁北, 没有人知道阮杜兰是谁。   他不想回答,于是直接沉默, 当作自己没有说过话。   该回答的人不回答,四个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酸菜鱼不知个中缘由, 追问道:“阮杜兰是阮明的家人吗?”   听到这极具创意且意外合理的解释, 姜霁北忍不住看了阮杜兰的“家人”池闲一眼。   丁慧从没听过阮杜兰的名字, 见池闲面无表情且不打算解释, 她隐隐意识到事有不妙。   她的问题比酸菜鱼的更为深入:“阮杜兰是谁?他现在……是阮明吗?”   阮杜兰是谁?   丁慧的提问似乎让酸菜鱼明白了池闲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先不管阮杜兰是谁,”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知道丁慧和我们一起行动,所以给丁慧发了邀请函?他掌握着我们的行踪?”   “阮杜兰是怎么知道的?”丁慧看向姜霁北和池闲。   姜霁北耸耸肩,把皮球踢给池闲。   池闲没有回答,而是警惕地环顾了一圈。   他们正在穿过一条混乱熙攘的小巷,深灰色的墙边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竹架与木条支撑着毛糙的塑料布,与墙边乱长的植物枝条一起, 不成气候地支起简易雨棚。   胶皮龟裂的电线穿行其中,时刻要报废的样子一眼便知不能支撑起整片区域的监控。   每隔一小段距离,都能看见几个男子蹲在巷边。他们无所事事, 裸着上身,有人手里还拿着几近烧到烟嘴的烟蒂。   听到来自几名异乡游客的动静,男人们盯向丁慧手里的手机,直勾勾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呆滞。   似乎是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视线, 丁慧的邀请函上的红字突然变成了一只往下淌血的眼睛。   看到屏幕里突然出现的诡异画面,这些闲散人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常,慌张地转移开视线。   “要么是道具,要么是角色本身的特殊手段,”池闲也收回自己的目光,“要么,他开了权限。”   两人讳莫如深的态度,本来就让酸菜鱼和丁慧隐约意识到了这位阮杜兰“不可说”的身份。   尤其是池闲的最后一句话,更让他们确定了这个想法。   在feb的电影世界里,能开启权限的,还能有什么人呢?   普通的工作人员未必有这个权力,只能是在feb里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   一直没说话的姜霁北开口道:“先走吧,在这里说话不方便。”   “我来打车。”池闲掏出手机。   “先去富人区的酒店里存放行李,然后找个饭馆吃饭。”打开软件叫了两辆网约车后,池闲安排道,“堆谷的治安环境比这里好不少,再在这里游荡,跟着我们的小偷能排满一条街。”   尽管在电影设定里,酸菜鱼是往来东南亚各国的常客,但池闲娴熟的语气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背包捂得更紧了。   姜霁北瞥了一眼酸菜鱼的背包,很快转移开视线:“走吧。”   走出小巷后,众人站在巷口等待网约车。   丁慧掏出手机,再次查看请柬,黑色图片上滴着鲜血的眼睛栩栩如生。   她盯着这只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双指将图片放大。   丁慧的动作让眼睛里的细节变得格外清晰,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听到动静,姜霁北扭头看她:“怎么了?”   “这只眼睛里有返生布的花纹。”丁慧指着请柬,把手机递给他。   姜霁北蹙起眉,凑近去看。   被放大的眼睛像一个暗红的深洞,忽略正在不断往下流淌的鲜血,姜霁北看出来,眼白里有一些细细密密的血丝。   乍看与正常的血丝相去不远,可放大之后就会发现,那些交错的血丝竟组成了返生布上的花纹!   “果然和马戏团有关联。”姜霁北啧了一声,退开一些,“活死人之夜……难道他们要给我们表演真正的复活死人?”   池闲看向街角,又看了看手机,向车辆举手示意:“车到了,离开这里再说。”   话音刚落,街角处就传来了巨大的“突突突”声。   伴随着轰鸣声,两辆色泽亮丽的三轮风驰电掣而来,横冲直撞地冲到他们面前停下。   看到眼前的交通工具,姜霁北一愣。   他实在想不到这是池闲招来的交通工具,这玩意与载客的“老头乐”结构相似,但没有半点挡风的东西,几根钢筋脆弱地搭起铝皮铁篷,整个三轮四面透风,座位也狭小得只能容下两三人。   更神奇的是,这两辆镂空三轮的粉刷十分浮夸,挡板是粉色,车身是荧光绿,车顶铝皮上画着花里胡哨的涂鸦。   座位则橙紫相间,用正红和钴蓝色印着“vip”等字样。   见是异乡游客,两名司机欢乐地对他们叽里咕噜了一串外语。   酸菜鱼似乎听懂了几句,操着入门级别的柬埔寨语和他们寒暄。   向热情的司机交代完地点,姜霁北和池闲乘一辆车,酸菜鱼和丁慧坐一辆车。   在巨大的“突突突突”声与强烈推背感中,四人向堆谷出发。   坐在明艳艳的车里,姜霁北的心情难得地舒缓了一些:“想不到你会叫这样的车过来,我突然有一种在旅游的感觉。”   池闲无奈地解释:“在柬埔寨境内,这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之一,我们所在的那条街,只有这种车会来。”   司机突然嘟囔了一声。   池闲听懂了,但来不及翻译,只叫道:“哥,抓住扶手!”   他一把抓住焊在铝皮边的扶手,另一只手死死搂住姜霁北,腿上使力,紧紧地压住两人的行李。   小三轮像起飞一样转了个大弯,无视闪烁的指示灯,冲到了主干道上。   司机修为了得,稳如泰山,但车后的两人就遭了殃,七歪八扭地挤在座位上。   被池闲搂在怀中,姜霁北在仓促间看到他的手机露了半截身子,坚强地挂在衣兜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伸手捞过池闲的手机,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始滑动屏幕:“应该把丁慧也拉进讨论组里。”   剧烈的颠簸之中,姜霁北用池闲的手机对丁慧发出了入组邀请。   邀请刚一发出,丁慧立刻通过了申请,还在讨论组里自我介绍了一番,完全看不出她现在正在乘坐着危险行驶的小三轮。   见有新人加入,缅甸组秒回。   段千年:“你好你好!”   段千年:“@小霁捉鬼中,你们已经到金边了吗?我们现在在万象,老挝组消失的定位地点附近。”   姜霁北惊讶地挑眉:“他们怎么去了老挝?”   他明明让他们一起到金边来。   三轮从街道冲上人行道,姜霁北握紧手机,还没来得及问他们怎么知道老挝组的定位,就看到崔编辑的消息也跳了出来。   崔编辑:“我之前给skyy发了个定位软件,现在手机定位在万象的一处河边。”   崔编辑:“[图片]找到定位的手机了,我们现在立刻出发去金边找你们。”   “他们先去了万象!”在呼啸的风声与震耳欲聋的震动声中,姜霁北冲着池闲的脸,大声说,“他们或许找到了老挝组受害者的线索!”   池闲一手紧抓扶手,一手紧搂着他的腰,大声问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姜霁北点开照片。   照片的两侧,一双大手正把灌木往两边拨,灌木丛下静静地躺着一台沾着土块的手机。   姜霁北眯起眼,在颠簸中辨认出照片背景是一条幽暗的河流。   他猜测,老挝组的三名同伴在被害前,曾有过一段距离的逃跑与挣扎,最后把线索留在了这里。   想到这里,姜霁北对池闲喊道:“手机!老挝向导的手机!”   说话的同时,他迅速在手机上敲下简短的叮嘱。   池闲:“你们小心。”   苍苍立刻回复。   苍苍今天去哪里:“我们没有看到马戏团,听说他们坐船离开了。”   确认过他们的安全后,姜霁北舒了一口气。   他把池闲的手机塞到自己的外套内兜里,紧紧握住车扶手。   不知过了多久,惊心动魄的突突车之旅终于在堆谷的酒店边结束。   刚一下车,姜霁北就看到丁慧站在路边,一脸担忧地给酸菜鱼拍背。酸菜鱼则满脸痛苦,在路边蹲成一个自闭的蘑菇。   告别了花里胡哨的网约车,酸菜鱼被酒店的服务员搀进卫生间,花了十分钟,才终于回到姜霁北他们面前。   “你还好吗?”姜霁北问,“之前来柬埔寨没坐过这种车吗?”   酸菜鱼痛苦地摆摆手,用表情回答了姜霁北:“都是打车……”   池闲笑了下:“外国人第一次坐还是比较难接受的。”   “嗯嗯,你好,柬埔寨人阿闲。”姜霁北用胳膊肘怼怼他的腰,取笑道。   他们的对话让丁慧立刻想起,当初在《上路》里,还叫“顾池”的池闲曾一脸冷漠地介绍自己是柬埔寨人。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想来当初池闲一定是在胡诌。   丁慧忍不住想要微笑,可嘴角刚扬起,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耷拉了下来,一丝悲伤的情绪从她的眼中闪过。   姜霁北敏锐地留意到丁慧的异样。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若无其事地偏过头,继续和池闲说话,将最后的体面留给丁慧。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酸菜鱼走向酒店前台:“先办入住手续。”   在来柬埔寨之前,他提前用众人的护照在这家酒店订了两间大型套房,让柜台人员为他们选可以相互开门的房间,并交代他们留下套房对面的另外两间套房。   拿到门卡,四人提着行李坐上电梯,分好了各自的房间。   两间复式套房的侧墙有内部互联的房门,一进门,池闲就迅速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屋里没有监控设备。   整理好行李后,四个年轻人聚在了姜霁北和池闲房间的客厅里。   他们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静静地疗养着地铺、小硬沙发与突突车给自己带来的创伤。   趁着休息的间隙,姜霁北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讨论组页面。   段庚在聊天框里留下三张机票照片后就没了音讯。   看航班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刻已经在飞机上了。   崔编辑的留言则耐人寻味。   崔编辑:“他们在后台拍到了一些很重要的照片,我们试了很多方法,但是都无法将照片发出来。”   崔编辑:“看起来像拍到了返生布,但我们不敢确定,得等见面时向丁老师请教一下。”   又无法发出来?   岂不是和自己手机里的尸体照一样?   姜霁北正在沉思,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我订的晚餐到了。”酸菜鱼一骨碌坐起来,“先吃饭吧。”   池闲起身去开门,酸菜鱼跟着去帮忙。   出于防备,他们没有让侍者进房,而是自己将餐车推了进来。   分好餐之后,酸菜鱼问:“霁哥,请柬给的地点会不会太宽泛了?”   姜霁北正好也在思考这件事:“马戏团也许也在准备。”   请柬上只说地点在柬埔寨金边,并没有给具体的地址。   “按他们的行动规律看,等准备好后,很有可能会再发一次请柬。”池闲把餐具摆好在姜霁北面前,“虽然不知道阮明是用什么方法发送的请柬,但能发第一次,就一定能发第二次。”   丁慧打开一盒沙拉:“那我们守株待兔?”   酸菜鱼叉起一块水果:“这……坐以待毙?”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看出酸菜鱼意有所指,姜霁北轻轻地敲了敲面前的餐盘:“主动出击。”   听到姜霁北的话,酸菜鱼的眼睛蓦地一亮。   姜霁北盯着他:“你觉得该怎么找?”   酸菜鱼立刻放下叉子,转身将不离身的背包抱到腿上。   他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了无人机与电池盒,露出一副邀功的表情:“我带了无人机!” 第107章 奇异马戏团(15)   看到酸菜鱼手上的东西, 姜霁北笑了:“怪不得一直把包藏那么严实,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使用无人机能方便很多。”池闲说。   酸菜鱼把背包中的无人机配件一一掏出:“使用热成像镜头,晚上冷的时候, 应该很容易观察到马戏团里大规模聚集的人群。”   掏到最后,他取出几个镜头和一台平板电脑:“不过……虽然这款纵横m300是我能找到的续航最久的无人机, 但一块电池的续航也只有一个小时。”   姜霁北的目光落在那堆配件上:“够用了。虽然技术和我们那个时代不能比,但是在2021年, 在金边这个小地方, 找一个马戏团绰绰有余。”   “白天能用吗?”丁慧好奇地盯着小皮球般的无人机。   “能, ”酸菜鱼不假思索地回答, “十五公里以内, 回传的画面还算清晰。”   他打开电脑,滑动了几下后, 往讨论组里分享了一个画面回传软件:“安装这软件就可以看到实时回传的画面。”   “先吃饭。”姜霁北放心地收回目光,拿起刀叉,“等他们四个人到酒店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等段庚四人风尘仆仆赶到酒店时,姜霁北等人已经横七竖八地在沙发上歪了半宿。   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开门声,池闲敏锐地睁开双眼。   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靠在自己肩上的姜霁北的脸。   对门的房间是酸菜鱼为他们预订的。   姜霁北睡得浅, 池闲一碰他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体:“他们到了?”   池闲按了几下灯光遥控器,壁灯与吊灯顿时倾泻出明亮的白光, 感觉到光线变化,酸菜鱼和丁慧也睁开眼。   “刚到,”池闲放下遥控器,看了看手机, “崔编辑说放好行李就过来。”   正说着,讨论组里跳出一条消息。   段千年:兄弟姐妹,你们醒着吗?   门外传来一阵轻盈且有规律的敲门声,姜霁北听着耳熟,回想起崔编辑的敲门方式。   他果断起身,整了整衣服,伸手将金棕色的发随意拢到耳后,把房门拉开一条小缝。   崔编辑的面孔出现在门外,尽管满脸疲惫,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早上好,霁老师。”   他的身后跟着段庚、苍苍和翻译。   段庚虽然看上去精神抖擞,说话却无精打采,像个被蛀空的倭瓜:“素材已经很多了,让我休息休息……”   苍苍看起来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费力地跟盖在眼睛上的眼皮搏斗:“嗨……”   另一位拿钱干事的翻译更是萎靡不振。   崔编辑侧过身,示意背后的三人先进去:“不能拖,这些线索很重要。”   “先进来。”姜霁北敞开大门,“先吃点东西?”   “吃!吃!”段庚的肚皮下非常应景地传来一声“咕——”。   盯着他们进了屋,崔编辑这才踏进房间:“那就吃点。”   服务员送上来的餐点有大半没有被碰过,凑起来正好可以让四人好好吃上一顿。   就在姜霁北转身叫酸菜鱼热菜的时候,崔编辑从兜里拿出一个装在密封袋里的手机。   毋庸置疑,这个手机是老挝一行人留下的。   崔编辑看了看姜霁北,又看了看池闲。   在这次东南亚之行中,占有绝对主导权的领队肯定是发起人姜霁北,按理说,他应该把线索交给姜霁北。   但现在姜霁北正在跟酸菜鱼说话,于是崔编辑转过目光,将视线落在了池闲的脸上。   眼前的青年高大挺拔,肩背笔挺,一张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蔚蓝色的眼睛像覆盖着冰雪的海洋,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氤氲着雾气一样的冷漠与疏离感。   即便一言不发,他光是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出由内而外的凛然正气。   对视的一瞬间,崔编辑果断将密封袋交给这位看起来很可靠的道长:“这是我们发现的手机。”   “嗯。”池闲也没多说,他从崔编辑手里接过密封袋,将手机从里面拿出来,尝试着按下锁屏。   电量显示为80%。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手机的密码验证界面刚跳出来两秒,就突然关闭,自动切换到操作主页。   他挑了挑眉,微微抬起头,瞥了崔编辑一眼。   崔编辑站在池闲面前,面不改色地看他操作,就好像手机能自动解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他们给手机充电后,使用特殊方法破解了手机密码。   姜霁北带众人走回客厅。   多了四个人,原本显得冷清的屋子里忽然热闹了起来,酸菜鱼忙前忙后地加热餐点,苍苍和段庚瘫在沙发上嗷嗷待哺,翻译缩在角落,警惕地盯着众人,好像有人要迫害他似的。   剩下三人围在一起,查看老挝一行人留下的照片。   崔编辑从池闲那里拿回手机,打开定位软件,让姜霁北确认这是老挝向导留下的手机。   向导的手机相册里有很多照片,大多数为风景名胜与各色小吃,还有一些帮游客拍的照片,这些照片全都色彩明亮,即使在夜里拍摄,画面里也会有通明的灯火。   只有四张照片的风格与其他的格格不入。   崔编辑点开一张黑乎乎的照片:“按照时间顺序看,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买票后进马戏团时偷拍的第一张照片。”   段庚窝在他们对面,听到他们的对话,撑着眼皮补充:“我们认真地观察过,纯黑的,约等于没拍。”   姜霁北往右一滑。   第二张照片拍得很仓促,一截又一截的铁杆立在画面里,深色纱幔从空中层层垂下,可能是拍摄者手抖,画面里的空间被割成了飘动的黑色迷宫。   看上去有点像马戏团后台之类的地方,几根串着横梁的粗管顶到帐篷顶,灰色的幕布挂在其上,合起的幕布挡住了观众席。   无光的舞台上,只能看到一群模糊的人影挤在一起。   “这拍的是什么?”酸菜鱼从沙发背后探出脑袋。   沙发上的人挤成一堆,热好菜,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器械挪到自己的房间,像陀螺般在屋子里转圈。   池闲往姜霁北身边挪了挪,自然地伸手搭住姜霁北的腰,给酸菜鱼腾出一个位置:“后台。”   崔编辑留意到两人之间亲昵的举动,毫不意外,他早就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没有什么关键的信息,关键是下一张。”   “有。”苍苍闷闷地开口,“那些演员里有一个小孩,看不清脸,但穿得非常像……”   说到像谁,她却口齿不清起来,自顾自地喃喃低语。   她的话让姜霁北认真地看了看照片,照片里确实有个小孩。   孩子站在两个高瘦的男子中间,上半身被拍得模糊,只有下半身可以勉强看清,穿着一件印着白云的纱裙。   姜霁北抬眼看了看苍苍,刚被食物治愈的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回到了没进门前魂不守舍的模样。   每个人都可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早就料到这一点,也不多问,再次往右一滑。   “是返生布。”看清画面正中的东西后,丁慧笃定地说。   不知道拍照的人潜入了什么地方,照片的居中处,盖着一块垂地的白布,上面的花纹清晰而诡异,与普柴那段录像带里记录的花纹一模一样。   明知拍照的人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酸菜鱼盯着照片,依然忍不住喃喃道:“他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白布右前方的黑暗处,几只泛着红光的眼睛如鬼一般盯向镜头。   可以确定,老挝组就是在拍这张照片时被发现的。   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是黄泥路路面,全军覆没的结局让他们飞速奔逃时记录下的画面更显绝望。   看完照片,客厅里的人们陷入沉默。   静了几秒,姜霁北环视一圈,开口道:“我们的同行者中已经有人不幸遇难了,有谁打退堂鼓的,最好现在就退出。”   听到他的话,翻译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跑,把门摔得震天响:“你们这些人都什么妖魔鬼怪?!”   除了这位翻译,其他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目送着他跑路。   就连姜霁北本以为会选择离开的苍苍,此时也在调整心态,坐在沙发上做打气操:“遇到困难不要慌——”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探究地观察着他人脸上的表情,随后交换了心领神会的眼神。   留下来的人,都是电影体验者,或者参影辅助员。   筛掉了不该出现的人,可以说正事了。   姜霁北站起身:“有一件事,我要向各位说明。”   所有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的脸上。   白色窗纱外的晨曦与头顶的吊灯同时朝这个年轻男人投下温和的光线,将他金棕色的卷发镀上一层薄光,清丽的五官仿佛被加上了柔光特效,连带着眉宇间的表情也柔和地舒展着。   但他的话语中却带着绝对主导的强势。   “我手上有两样道具。”姜霁北用心音唤出自己的道具。   一只红色锦囊和一张印着人体内脏图案的卡牌凭空出现,悬浮在他面前的半空中,周身散发着荧荧光亮。   “还能这样?”段庚对那张卡牌很感兴趣,“人体内脏一副?熬汤用吗?”   其他人盯着姜霁北,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池闲站起身,将一个布袋递给姜霁北。   “除了这两样,丁慧的师父普柴还给了我这个东西。”姜霁北接过布袋,从里面取出普柴给的织物,将它展开,向众人展示,“丁慧说,上面的咒语具有禁锢灵魂的作用。”   一旁的丁慧点头,佐证了他的说法。   崔编辑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盯着姜霁北手中的织物:“所以你那天找我要那个东西,就是为了……?”   “是。”姜霁北转头看他,扬了扬唇角。   “霁哥,我是灵媒,应该能帮上忙。”丁慧说。   池闲坐回了沙发上,虽然没有说话,但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他的态度了。   段庚和酸菜鱼迷茫地对视一眼,一个脸上写着“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另一个写着“我也不知道我好像被排挤了”。   “什么呀?”一头雾水的苍苍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姜霁北将手里的织物放到桌上,诚恳地看着他们:“我需要各位的帮助。”   *   姜霁北将所有人分成了两组。   一组是他、池闲、丁慧和崔编辑,二组是段庚、苍苍和酸菜鱼,两组各有任务,分头行动。   在姜霁北四人躲在房内埋头苦干的时间里,剩下的二组成员也没有闲着。   他们带着无人机和接收器,从堆谷区开始观察金边的地貌。   第一天,三人无功而返。   堆谷房屋的颜色没有经过统一规划,从空中望去,像一片五颜六色的梯田。低矮的楼丛中,偶尔有几座大厦拔地而起,无人机原本自动绕了过去,却被酸菜鱼操控着飞到更高处,直到可以观察到所有楼屋的顶层。   不管是外出的三人,还是待在酒店里的四人,全都下载了酸菜鱼分享的画面回传软件。   在回传画面中看到酸菜鱼越飞越高,忙碌的池闲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一条信息。   池闲:“@酸菜鱼,去郊区有空地的地方找,你指望马戏团在屋顶上吗?”   这句话让酸菜鱼醍醐灌顶。   酸菜鱼:“我懂了,我可以先在卫星地图上大致确认空地地点。”   酸菜鱼:“池闲哥,你好睿智,我好崇拜你啊!”   池闲:“……”   编辑不对酸菜鱼提要求,只对段庚发了和蔼的笑脸。   崔编辑:“[/微笑]段老师,你真的在找马戏团吗?”   看到手机上的催命符,段庚顿时表情扭曲,见鬼般的神情吓跑了第九个因看到他们手中的昂贵器械而凑过来的职业乞丐。   “这录像用来做旅游vlog倒是很不错啦,可不能浪费啊……”苍苍怂恿酸菜鱼把录像传给她。   第二天,二组也窝在酒店里,用卫星地图搜索金边可以临时搭马戏团的地方。   黄昏将近,酸菜鱼终于在讨论组里哀号起来。   酸菜鱼:“又不差钱,干吗这么辛苦?你们说我雇一群人去找行不行?”   池闲:“不要节外生枝。”   酸菜鱼:“苍苍姐,快用你无所不知的粉丝想想办法!”   苍苍:“做不到哦!‘可以告诉我想知道的所有信息’的粉丝是一次性消耗道具哦!”   池闲:“……”   丁慧:“辛苦各位了。”   崔编辑:“[/微笑]段老师,不想看地图的时候可以写稿。”   段千年:“[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崔老师,你可不能空口污人清白,我在认真看地图!”   夜幕将近,二组离开酒店,提着无人机和热成像镜头前去郊区。   郊区里有大片被分割得方方正正的绿地,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排除可能地点,经过一夜的热成像搜索,三人竟然依然一无所获。   他们站在晨风吹拂的无人码头,捧着各自的电子设备立成了雕塑。   太阳已经升起,酸菜鱼顶着黑眼圈,惆怅地盯着热成像返回画面:“难不成这马戏团是时间一到,‘啪’的一下如闪电般出现的?”   无人机匀速巡航,热成像显示画面中皆为低温物体。   “不太对,我感觉刚才的画面里……有东西。”苍苍忽然说。   兴许是因为职业敏感性,她强烈地要求酸菜鱼把无人机收回,换成日用高清镜头,再飞回去看一遍。   段庚在旁边提醒:“用静谧飞行模式。”   换了镜头的无人机飞回原处,画面中,三面废弃的排屋围着一块枯黄的荒草地,草地里静静地伫立着一顶巨大的帐篷。   监控面板里的实时风速突然急速提升,无人机惊险地晃了晃,自动开启风抗模式调整重心。   当镜头再次对准空地上帐篷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有东西!”段庚叫道,“是鸟吗?”   话音刚落,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画面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近得就像直接贴在镜头前一样!   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苍苍几乎心跳骤停:“啊!这什么东西?!”   谁也不知道那张长着溃烂疮口的脸是如何出现在镜头前的,脸的主人仿佛正在高空中倒退着飞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与无人机在空中对峙。   她对着镜头,翘起嘴角,阴森地笑着,露出一口不断往下渗血的惨白獠牙。   认出脸的主人,酸菜鱼大叫一声:“是猪肚鸡!” 第108章 奇异马戏团(16)   猪肚鸡的一张烂脸只在镜头前出现了几秒, 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人机晃动了几下,画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错觉。   “猪肚鸡是谁?”段庚问酸菜鱼, “你认识?”   “是我的一个朋友。”一时脑热的酸菜鱼很快恢复冷静,“就是阮明的女儿, 阮南。”   在金边酒店会合时,姜霁北将在泰国查到的事情详细告诉了缅甸组三人, 包括阮明和阮南父女的事情。   段庚立刻想起了姜霁北直播录像里的那个刺青女人, 还有他曾提过的出现在他家楼下的鬼面人:“是霁哥曾说过的那个鬼面人?”   “小霁说过, 她是没有实体的, 打不到, 还能瞬移。”苍苍露出好奇的表情,“就是说我们刚才见到的……是鬼咯?”   “阮南也许是鬼, ”酸菜鱼垂下眼睛,摆弄着手里的仪器,“但猪肚鸡不是。”   “但我们现在找到了马戏团的位置。”段庚将话题拉回正轨,“先确定一下坐标,然后回酒店找小霁他们,时间不多了,我们抓紧。”   忙完之后, 二组回到酒店,酸菜鱼拿出房卡,径直刷开门。   现在是上午, 屋里却像深夜一样漆黑,不仅没有开灯,连窗帘也紧闭着,不让半分光亮透进来。   客厅里没有其他人, 气氛安静得诡异,只听得见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跟在最后的段庚在此时关上房门。   伴随着“啪”一声轻响,唯一的光线也被切断在门外。   三人站在玄关处,也不开灯,酸菜鱼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刚抬起脚想往前走,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段庚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酸菜鱼稳住身体,惊魂未定地拿着手机往地上一扫,一颗头颅赫然出现在他的脚下,两只木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刚与刺青女人“阮南”的鬼脸遥遥相望,这会儿见了真脑袋,苍苍猛地伸手捂住嘴,把尖叫声按回嗓子眼里。   “别怕。”酸菜鱼说,“这是神像雕塑的头。”   话音刚落,紧闭的主卧房门突然打开,一道刺眼的光线瞬间泻入黑暗中。   三人眯起眼,往光源处望去。   出来的人是崔编辑,他的手里端着一盏造型奇特的蜡烛。   看到呆站在玄关处的三个人,崔编辑有些意外地停了一下脚步,随即伸手拉上房门,光线蓦地被削弱:“这么快就回来了?”   中年男人的脸被幽暗的烛光映着,竟然透出几分森然的鬼气。   仔细一看,他手里的蜡烛,竟然被雕刻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神像。   “我们找到线索了。”怕惊扰到房中的人,段庚用气声回答,“小霁怎么样?”   崔编辑尚未来得及回答,房门再次被人从里拉开,丁慧脸上写着疲惫,出现在崔编辑身后。   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满脸都是汗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   听到动静,崔编辑转过身,伸手扶住丁慧。   “仪式完成了,现在要等霁哥醒来。”丁慧替崔编辑答道。   几人纷纷松了口气,但没轻松几秒,各自又表情凝重起来。   “距离马戏团开演只剩十几个小时了。”苍苍担忧地说,“如果小霁醒不来,我们失败的话——”   “呸呸呸。”酸菜鱼赶紧道。   “不会的,”丁慧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疲惫地说,“霁哥吉人自有天相。”   “我们的道长呢?”苍苍问。   “在里面陪霁老师。”崔编辑适时举起蜡烛,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去沙发坐吧,说说你们的线索。”   紧闭的主卧房门后。   两层窗帘被紧紧拉上,像是怕见光似的,窗前又被人挂上了一块厚实的黑布,将所有的自然光源隔绝在外。   地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香烛和符纸,床头摆放着几尊巴掌大小的神像,偌大的床上,雪白的被子平铺着,下面似乎微微隆起一个人形。   房内唯一的光亮是从浴室里传来的。   浴室没有开灯,靠墙的地方却摆着高高的烛台,点满了造型奇特的蜡烛。   在明明灭灭的烛光里,一个全身**的男人浸泡在浴缸里,他的头上罩着一块写满咒语和经文的白色织物,脖子处勒着几根白色经线,用于固定住盖在头上的织物。   浴缸前倒插着一根黄线香。   毫无疑问,这里被布置成了招魂现场一样的地方,并且刚刚完成一场长达三天的法事。   池闲坐在浴室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浴缸里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男人搭在浴缸边缘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捕捉到这细微的动静,池闲立刻起身,迈开步子,快步走到浴缸前,单膝跪地,轻轻握住了男人冰冷得如同尸体一样的手。   “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回答池闲的,是漫长的死寂。   就在池闲眼中漫出难以控制的焦虑和担忧时,被他紧握的那只手终于轻轻地动了一下。   浸泡在浴缸里的男人如同突然间惊醒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颤抖起来。   随即,姜霁北沙哑的声音从织物下传来:“……成功了?”   得到回应,池闲迅速解开缠绕在姜霁北脖子上的经线,将罩在他脸上的织物取下来:“成功了。你还好吗?”   伴随着他摘取的动作,姜霁北的脸出现在织物下,被烛光一照,俊美,却异常惨白。   被刺眼的烛光一晃,姜霁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浸泡在水中的胸膛依然不断起伏着:“今天……几号了?”   “二十六号,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整。”   “太好了……”姜霁北的眼睫毛沾着细小的水珠,轻轻颤抖着,“赶上了。”   池闲不顾自己会被浸湿,把他从浴缸里横抱起来:“我先抱你出去。”   姜霁北浑身脱力地靠在池闲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出浴室。   *   2021年9月27日,凌晨3:30,柬埔寨,金边。   趁着夜色,姜霁北一行人出现在三角空地附近。   荒芜的草地上,一顶巨大的帐篷里透出闪烁的灯光。   众人健步如飞,为了让自己在人群中不那么突出,全都一身黑衣黑帽。   醒来之后,姜霁北休息了半天,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体力,紧跟在池闲身边。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几次踩点都冷冷清清的马戏团门口,竟然聚集着不少人,远远望去,一副门庭若市的景象。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苍苍瞠目结舌。   池闲蹙起眉,迅速扫视了一遍附近的人:“莫非他们都是收到了邀请函的人?”   段庚环顾四周,挑了一群国人长相的人,从中揪出一个:“麻烦问个事,你们也收到邀请函了吗?”   被揪出来的人仿佛刚睡醒一样,迷迷糊糊地撑着眼皮,表情看起来很困惑。   听到段庚中气十足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咦……我不太记得了,好像就记得这里有个马戏团……”   回完话,他梦游似的走进了马戏团的帐篷里。   不远处,崔编辑正在用翻译软件和人交流。   问了十来个人之后,他若有所思地走回姜霁北等人身边。   “原来邀请了那么多人。”苍苍看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嘟哝起来,“早知道马戏团广撒网,我们也不必费那么大功夫找它……”   “霁哥,池闲哥,我总感觉有的人看起来很眼熟……”酸菜鱼凑到姜霁北身边。   他翻出保存在手机里的那些神秘账号发布出来的尸体照,举着手机,和人群中的面孔一一进行比对:“你看那个塌鼻子的人,是不是特别特别像?”   出发前,酸菜鱼有心调暗了手机屏幕的亮度,姜霁北要凑近才能看清。   他一会儿看看屏幕的照片,一会儿看看酸菜鱼悄悄指着的人,蹙眉道:“还真的挺像。”   为什么受邀的观众会长得像照片里的尸体?   姜霁北猛地想起,邀请函上,这次马戏团的主题是“活死人之夜”。   这时,崔编辑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刚问了十几个人,他们要么是曾经来过马戏团的,要么是对马戏团迷迷糊糊有一些印象的。我觉得有些反常,大家小心。”   姜霁北点点头,转头看向众人:“进去之后,我们不一定顾得上其他人,大家沉住气,如果真的有危险,有什么手段就都用出来。”   “好。”   “明白。”   给出回应后,众人迅速分散开。   他们各自隐秘地汇入人群之中,同之前说好的一样,让自己看上去像普通的观众。   在排队的过程中,姜霁北感觉到,身边的池闲无声地深呼吸了两下。   “小道长,紧张了?”姜霁北抬手拍拍他的后腰,笑道,“要是马戏团里有妖魔鬼怪,还得靠你呢。”   马戏团所在的三角空地此时一片幽暗,除了帐篷里漏出的光线和入口处照明灯的亮光外,只有月光惨白地照射在枯草上。   池闲的思绪却不在此处。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映着月光的蔚蓝色眼眸冷得像冰,死死盯着马戏团的入口。   姜霁北知道池闲在担心什么。   上一次他在入口收费处的时候,就与阮明打了个照面,现在阮杜兰本人来了,见面前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好在这一次,入口处没有设置收费点,也没有任何的广告牌,就连苍苍举着相机四处录像的行为,也没有人阻拦。   黑色纱幔垂在入口处,在夜色下摇曳得如同海月水母的触须,温柔地接纳着来访的所有人与物。   穿过纱幔,与姜霁北初次来马戏团的体验不同,迎接众人的是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   观众席整整齐齐地铺设在舞台周围,工作人员戴着民族特色面具,殷勤地邀请参观者入座。   突然,前方的人潮里爆发出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不慎跌倒在地。   “我去后台看看,如果阮南就是猪肚鸡……”酸菜鱼顾不上把话说完,抓住这个机会消失在人群中。   苍苍举着相机,挤到第一排就坐。   姜霁北、池闲与丁慧选择了第六排靠近过道的位置,池闲坐在最外侧,姜霁北则坐在丁慧与池闲中间。   入座之后,姜霁北并没有看到段庚和崔编辑。   他回过头寻找,发现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倒数第二排处,靠近出口的地方。   本就是临时组队,倒也不指望他们上刀山入火海。   姜霁北回过头,左右观察了一下,估算出现场约有五百多名观众。   舞台边有小丑互动热场,氛围欢腾热烈,姜霁北发现,刚才在帐篷外还浑浑噩噩的参观者落座之后,竟然一个个变成了毫无异常的观众。   他们有的聊天欢呼,有的嗑瓜子分零食,还有的举着手机,让闪光灯在剧场里不断闪烁。   正常到诡谲,热烈到让人汗毛奓立。   丁慧贯彻融入群众的理念,从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自然而然地吃起来。   她不仅自己吃,还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姜霁北:“吃吗?池闲吃吗?”   “谢了。”姜霁北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巧克力。   他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丁慧,回想起第三映场里她总是躲在人群之后的模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姜霁北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屏幕上的数字一跳,正好显示着四点零四分。   “嘭”的一声,悬在铁梁下的灯齐齐暗下,观众也跟着安静下来。   黑暗中,手机与相机的屏幕如点点星光。   漆黑如墨的舞台上,皮鞋踏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苍苍捧场地欢呼一声:“哦呼!”   舞台上的人回应:“嘘——”   暗红的地灯亮起,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提琴声,光束聚集到舞台中央,照亮了一个戴着尖塔礼帽,披着黄白纹长风衣的老人。   等观众能看清他的脸时,他竖起琴弓,把琴弓贴近嘴唇。   “嘘——”   他望着台下,再次轻轻地嘘了一声,剧场里安静得可以听清他的一呼一吸。   随后,老人抬起右脚,往地板上轻轻地跺了跺。   鞋跟似乎是特制的,踏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像鼓点一般。   他再次拉响小提琴,口中吟唱起民俗歌谣,用鞋跟为自己的琴声打着节拍。   长风衣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舞,衣摆扬起的时候,众人惊讶地发现,风衣之下,老人竟然有四条腿!   四条腿上的鞋制式各异,敲击在木制舞台上,竟擂出千人击鼓的声音。   风衣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姜霁北定睛一看,发现他身后居然还支着两双手!   一双手弹奏着长颈龟琴,一双手拉着类似二胡的乐器,三双手行动自如,看不出是道具还是畸形。   一曲民谣即将结束,唱至歌谣的最后一句,老人定在原地,汇聚在他身上的暗红色地灯如莲花般绽开。   他身上的手脚也随之脱落,两双手还保持着弹奏的姿态,像被砍掉一样在地面上抽动着,多出来的一双腿茫然地踏了踏地板,因失去平衡而轰然倒地。   伴随着观众的惊呼声,老人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下一秒,原本的手脚也离开了身体,老人变成了可怖的人棍,脖子突然咯咯作响着歪折,头颅呼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就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顶灯亮起,聚光灯追随着滚动的头颅,照向深灰色幕布的右侧。   戴着佛陀面具的小丑登场,他扮演胖墩,腰部顶着巨大的肚子,被背带裤勒得死死的。   看到头颅,小丑假装惊讶了一下,试图捡起脑袋,可因为太胖,他无法弯腰,只好踢着脑袋走到舞台前方。   小丑古灵精怪地左右瞧了瞧,把脑袋踢给前排的一位幸运观众。   幸运观众“嗷”的一声尖叫起来,把脑袋抛了回去。   小丑接过从空中飞来的脑袋,开心地拍了拍肚子,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   肚子应声而开,小丑从腹中掏出几个戴着厉鬼面具的脑袋,最后把自己的头也摘了下来。   在欢快的配乐之中,他为大家表演起经典的小丑抛球。   观众们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脑袋越飞越高,突然,姜霁北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朝自己飞来!   他反应极快,猛地将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收回。   与此同时,一摊脑花“啪”的一下拍到了扶手上,黏黏糊糊地往下掉。   “嗯……”丁慧含着巧克力,掏出纸巾擦了擦,“魔术?”   这也叫魔术?   姜霁北转头看池闲,池闲正无聊地看着手机,和后排的崔编辑两人聊天。   这两人看来是早已打定主意坐后排,讨论组中,他们说自己带了望远镜。   欢乐又阴间的节目接连上演。   一开始,观众们还有惊讶害怕的,随着演出渐渐推进,现场的氛围也被推向了狂热。   在震天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木板地面降下,幽暗的黑水池出现在舞台中央。   巨大的铁架从天而降,上面挂着飞扬的黑纱,看上去像一条在暗流中漂泊的幽灵船。   站在船首的人一声令下,站在铁架上的人们齐齐扯住钢索制成的帆绳,时而起立,时而半蹲,拉动着铁架在空中摇晃。   姜霁北皱了皱眉头,感觉舞台上的声音格外耳熟。   座椅的一边突然传来剧烈的颤抖。   随之而来的,是丁慧带着颤音的啜泣:“斯、斯文……”   斯文?哪来的斯文?   姜霁北心中一紧,随着丁慧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望向船首。   铁架前端,一个男人身形扭曲地歪着,破碎的眼镜像刺刀一样扎在他的脸上。   他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口中的声带发出腐朽的呼号声,全心全意地饰演着一位幽灵船长。   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不,他的确已经死了,姜霁北亲眼所见。   丁慧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巨大的震惊让她几近失声:“这不可能……”   “哥,”池闲冷静又凝重的声音从另一旁响起,“恐怕……不止覃斯文。”   姜霁北眉头紧锁。   他没有说话,而是认真地观察起了铁架上的每一个人。   拉动帆绳的队伍中,为首的男子全身焦黑,只能看出原本精壮的体形。   男子的身后还有几个焦黑的人影,其中一人看起来十分瘦小,却同样卖力,于是呼喊号子的音调怪异高扬,惹得现场笑声一片。   姜霁北笑不出来。   那是阿垚的声音,而阿垚身前的男子,多半就是曹胜。   队伍的末尾,是他刚进电影时,遇见的第一位体验者,学生王0009。   讨论组突然有消息弹出,是来自崔编辑的消息。   崔编辑:“我看到了我的妻子。”   崔编辑:“她为了救人,死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姜霁北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他的手指在按键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迅速地打下两行字。   小霁捉鬼中:“大家小心,这是陷阱。”   小霁捉鬼中:“别忘了,今晚马戏团的主题是‘活死人之夜’。”   将消息发出去后,姜霁北轻轻呼了口气。   他侧过脸,担忧地看了一眼丁慧,不知道崔编辑此时是什么样的状态。   坐在过道边的池闲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如果丁慧有什么失去理智的行为,他立刻就会把她摁回去。   丁慧似乎正在崩溃的边缘,她死死地抱住自己,手背上青筋暴立,简直要把舞台望穿。   “这是假的,我知道……”觉察到姜霁北担忧的眼神,她艰难地挤出气声,“我只是……生气,非常生气……”   担心的就是她生气,姜霁北警惕地看着丁慧的动作。   如果他没有看错,丁慧在看到覃斯文的时候,似乎将手伸向了怀中的泰刀。   杂技表演在此时进入了高潮。   一位肢体柔软的女演员从铁架边缘跳下,在空中荡出一个优雅的圆弧,随后抓住铁架。   其他的女演员也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地荡出,后一位荡下的人抓住前一个荡下人的脚,在空中连成一道人梯。   最后出场的是一个体形娇小的女孩。   她穿着白云印花的连衣裙,精灵般地在人梯上跳跃,最后像一条小鱼,“扑通”一声跳入了舞台中央的黑水里。   “囡囡!”   前排观众席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   是苍苍的声音!   叫喊一声之后,苍苍竟如闪电般爬上了舞台!   她爬上舞台的过程不算优雅,一只鞋被蹬掉了,她却顾不上,一步一跛地赤着只脚冲到及膝的水池中。   “糟糕!”姜霁北低声道,“拦住她!”   他和池闲快速起身,想往台上冲。   但苍苍的动作比谁都快,下一个瞬间,她从水池中捞出了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女孩。   女孩的脑袋被撞得裂成了几瓣,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伸出手,搂住苍苍的脖子,语调却异常甜蜜:“妈妈!”   “没事了,囡囡,没事了……”苍苍手足无措地扯着自己的衣角,想捂住女孩的伤口。   剧场最末尾处忽然炸开段庚的一声大喊:“跑,苍苍,跑!”   他和崔编辑离得远,无论如何都无法赶来。好在此刻姜霁北和池闲已经冲到了观众席的边缘,池闲摸出符咒就往舞台上甩。   “跑,当然要跑……”苍苍如梦初醒,抱着女孩冲到舞台边缘,“小霁……正好,带囡囡去医院!”   池闲瞳孔一缩,猛地把姜霁北带倒在地。   “嗯?”看到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苍苍下意识地把女孩护在怀里,回头看身后的情况。   她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苍苍长出了一口气,刚回过头,就看到怀中的女孩动了动,嘴巴咧成一张深渊巨口。   她来不及说话,便被女孩一口咬断了脖子。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女孩把苍苍囫囵吞了下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满鲜血的嘴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嘻嘻……是妈妈的味道呢……” 第109章 奇异马戏团(17)   观众席中一片哗然。   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走道上, 原本沉浸在表演之中的观众如梦初醒,纷纷尖叫起来,慌张地起身逃窜。   原有的秩序在瞬间崩坏, 在交织着哭声的叫喊声中,惊恐的人们踩踏着别人, 涌向出口的方向。   可出口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剧场变成了一座阴森的牢笼!   挤在出口处的人越来越多, 巨大的力量在人群中聚集, 向帐篷的支架发起冲击。   铁架被撞得咚咚响, 连带着舞台上的灯也开始摇晃, 闪烁摇晃的灯光与依然播放的乐曲一起, 给现场增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音乐节氛围。   姜霁北和池闲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舞台上已没有了苍苍的身影。   “苍苍没了。”姜霁北盯着下半张脸被鲜血染红的女孩, “她管这玩意叫‘囡囡’?”   “应该是现实中的女儿,”池闲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不然她也不会突然失去理智。”   酸菜鱼正在后台找猪肚鸡,段庚和崔编辑两人多半挤在人群里,此刻选择逃跑并不是上策。   况且,演出还没有结束,帐篷又没有出口, 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同时想到了这几点,两人迅速撤回座位上,一边观察, 一边等待时机。   丁慧也趁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回到他们身边:“不对劲,小心!”   幽灵船上的几名演员缓缓飘下,与戴着民族特色面具的工作人员们一起摇身一变, 化作奇形怪状的厉鬼,瞬移到人群之中。   厉鬼手起刀落,随便挑了几个最近的人,将他们斩成几截。   鲜血如喷泉般飞溅到帐篷顶上。   炼狱般的场景让鬼哭狼嚎响彻帐篷:“啊——”   女孩吞下苍苍之后,舔了舔嘴唇,若无其事地旋转几圈,配合着音乐的鼓点攀上人梯。   她顺着人梯爬回海盗船,在船夫的呼号声中,海盗船缓缓升起,消失在幕布之后——精彩的表演结束了。   没有人为他们欢呼喝彩。   似乎是对观众的反应感到不满,面目狰狞的厉鬼又斩开几人。   这一次,不等人们尖叫,“噗”的一声,剧场顶端突然燃起苍绿色的焰火。   焰火顺着内帐与支架蔓延,触到地面,在人群的注视下炸开,把每一个人的面庞都照得阴森鬼绿。   “啪啪啪——”   短暂的寂静之中,突然有一阵掌声响起。   是化为厉鬼的场务和演员在带头鼓掌,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对人群摆出邀请的手势,让他们重新关注舞台。   没有任何退路,绝望之情在人群中迅速传播,被冷火闪得脸色木然的观众僵直着身体回到座位上,跟着场务鼓起掌来。   一柱刺眼的白光倏地打到深灰色幕布中央,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白光中飞舞。   黑水池沉入地下,舞台重新升起,在隆重的音乐声中,幕布被缓缓拉开。   “好了,我亲爱的伙伴们。”   一个嘶哑得如同锯木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白光随着声音飞散,一个男人出现在舞台中央。   他身穿黑色燕尾服,脖子上戴着一个花纹繁复的领结,头上是一顶黑色高帽,看起来一副魔术师的打扮。   覆盖在男人脸上的狰狞瘢痕让姜霁北心头一凉。   “是阮明,”他低声道,“还是……阮杜兰?”   “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欢迎来到我的个人艺术展‘活死人之夜’。”阮明脱下礼帽,优雅地鞠了一躬,“请允许我进行自我介绍,我是来自越南的民间艺术家nguyen ming,生于1871年,卒嘛……”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有说下去。   “是阮杜兰。”池闲紧盯着台上的男人,“他在说中文。”   “刚才,你们已经欣赏了本次展出的开胃小菜。”阮杜兰笑道,“最后一个节目,将由我本人亲自为你们呈现,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彩艺术表演,也是我一生中反复练习却从未公开表演过的拿手好戏——”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从他身后传来。   台下的观众回过神来,木然的神色转为迷茫。   阮杜兰侧了侧身,他的身后,抛球小丑和四腿老人正在卖力地将一个厚重的长方体木箱推到舞台中央。   他们一个在前面驮,一个在后面扶,口中发出滑稽的“嗨哟——嗨哟——”的吆喝声。   “那个四腿蜘蛛人不是碎了吗?”姜霁北挑了下眉,“还能接回去?”   仿佛听到了他的质疑,应景般的,老人身上的肢体突然脱落,他再次变成只有脑袋的人棍,“啪”地摔落在地。   木箱往前一倾,重重压到前面的小丑身上。   “哎哟!”小丑大喊一声,滚圆的肚子像被压破的皮球,刺溜溜往外漏气。   阮杜兰看了他们一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废物,快滚。”   小丑费尽全力将木箱竖立着放置在舞台正中央,灰溜溜地往后台蹦,老人跟在他身后骨碌碌滚动,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这个木箱是特制的,约有一人高,上半部分是透明的挡板。阮杜兰绕了两圈,为台下的观众展示木箱里的东西。   看到里面摆放着的东西竟是一具站立的骨架,台下的观众低声议论起来。   “他要干什么?”   “这骨头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骨架还能站着?不会散吗?这么结实的?”   “拜托……连鬼都出现了,你还问这种唯物问题?”   池闲盯着木箱里的骨架,猜测道:“这是阮南?”   台上阮杜兰忽然四下张望,像是在观众席上寻找着什么。   姜霁北一直留意着阮杜兰,见到他的举动,心中刚一凛,就见阮杜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视的瞬间,那张丑陋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池闲也看到了阮杜兰的表情,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姜霁北的手腕,面色不善地回望阮杜兰。   “没事。”姜霁北低声道,“我们先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找到姜霁北之后,阮杜兰收回目光,从衣袖里变魔术般地抽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织物。   “他要开始表演了吗?”后排的观众问。   阮杜兰将白色织物完全展开。   他举起双臂,将上面的图案展示给台下的观众。   “是返生布!”姜霁北太熟悉那块织物上的花纹了。   无论是在照片上的,还是在普柴的录像带里的,他都看了无数遍。   “各位观众,请不要眨眼。”阮杜兰将返生布蒙到透明挡板上,将木箱整个盖住,遮蔽了众人观察骨架的视线。   台下的观众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   “难道要大变活人?”有人问。   姜霁北蹙起眉。   他想起在普柴那里看到的那段录像带,阮明试图利用返生布复活阮南,结果复活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没几分钟就死了。   所谓的“活死人之夜”,依然是为了彻底复活阮南吧?   这一次,他会成功吗?   阮杜兰伸出手,将返生布揭开。   木箱里的骨架似乎毫无变化,台下有人失望道:“切……什么嘛,失败了?”   “不!不是!你仔细看!”忽然有人惊恐道,“那具骨架好像长肉了!”   “什么……哪里啊?你眼神也太好了吧?”   “你们仔细看!”   但阮杜兰已经重新把返生布盖回了木箱上,遮住了观众们的视线。   几秒后,他重新将返生布掀开。   这一次,台下观众清楚地看到,木箱里的骨架真的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肉一样的组织!   阮杜兰一次一次盖上返生布,再一次一次揭开,木箱里原本枯槁的白骨如同姜霁北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一样,迅速地长出了血肉。   这不就是返生布肉白骨的过程吗?!   眼前的景象让观众们惊呆了,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台上的一切,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凳子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阿闲!”随着骨架上的血肉越来越完整,姜霁北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   池闲一扭头,就看到姜霁北的面色白得像纸一样,看起来十分虚弱。   “哥?”他目光一凝,刚把手搭上姜霁北的肩头,便看到周围的观众纷纷倒地。   在凄厉的哀号声中,他们像被烈火炙烤的糖人一样迅速融化,鼻子眼睛嘴巴和血肉一起往地上流,变成一摊摊血肉碎块。   “阿闲,崔编辑他们——”   讨论组里再无动静,姜霁北努力直起身,想找到末排同行者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消散的血肉中,一块块肌肉和内脏突然慢慢地升到了半空中。   它们像被人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朝着舞台飞去,汇聚到艺术家身边,如同一颗颗在宇宙中悬浮的行星一样起起伏伏。   阮杜兰不断地重复着蒙上返生布和掀开返生布的动作,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兴奋,夸张到几乎扭曲变形。   在他最后一次掀开返生布时,姜霁北猛地睁大了眼睛:“!”   木箱里的骨架变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女人!   阮明的返生布成功了!   复活的阮南站在木箱里,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她面前的阮明。   看到阮杜兰,阮南脸上的迷茫被惊喜冲散,她试探地开口:“……cha?”*   “成功了!”看到复活的女儿,阮杜兰露出满意的欣慰笑容。   阮南往前迈出一步,趔趔趄趄地走出木箱,激动地朝阮杜兰扑去:“cha!”   这时,她留意到了周围的环境,以及悬浮在木箱周围起起落落的碎肉块与人体内脏。   看着台上台下如同炼狱一般的可怖场景,阮南像是被人打了一棍,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停下脚步。   她突然用双手拽住头发,高声尖叫起来,同时用力撕扯起自己的皮肉:“啊啊啊啊——”   指甲嵌入皮肉中,阮南吃痛地放开手,随后发狂地拨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碎块,用中文怒斥道:“你做了什么?你这个牲口!”   她一边怒吼,一边从碎肉内脏中破开一道血路,目眦欲裂地冲到阮杜兰身前,双手用力地伸向阮杜兰的脖子,摆明了是要掐死他。   看到阮南这殊死一搏的架势,姜霁北认出了寄宿于角色中的灵魂,猛地站起来:“是猪肚鸡!”   池闲也跟着站起来,做好了随时冲上台的准备。   这具被复活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个灵魂,一个是阮南,另一个是猪肚鸡!   可下一个瞬间,猪肚鸡的上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她仿佛被人按下了开关,刚才那股拼命的气势迅速枯萎,亮得逼人的双眼也突然黯淡无光。   扑向阮杜兰的动作还在继续,但姜霁北还是能透过那张布满了蛛网刺青的脸看出来,猪肚鸡的表情忽然变得温柔娇俏,冲到阮杜兰身前的样子像极了向家长撒娇的女儿。   不用池闲翻译,他也能听懂此时的猪肚鸡在喊什么。   “cha”是“爸爸”的意思。   这可了不得,上一秒还血海深仇,下一秒就认贼作父。   阮杜兰张开双臂,口中呼唤着女儿的名字:“nam!”   年轻女孩的身体迅速地吸收着悬浮在空中的血肉,身处血池之中,她竟然一边与阮杜兰说话,一边好奇地用手拨弄着翻飞的内脏。   池闲听懂了,她在问自己的父亲:“爸爸,这也是你的艺术作品吗?”   阮杜兰非常入戏:“孩子,这是我为你创作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看着台上正在上演着离奇的父女情深戏码的两人,池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撇了撇:“现在的她,应该是阮南。”   丁慧不知道场外的门道,只好猜测道:“她被角色影响了?”   “比被角色影响还麻烦,”姜霁北撑着脱力的身体,从怀里摸出几张剩余的符纸,“现在的她吸收了所有人的血肉,不管她是谁,都已经和妖魔无异了——准备战斗,干掉罪魁祸首。”   阮南娇嗔的“cha”还没喊完,突然间又抖了抖。   她忽然变了脸色,对着那张丑脸中气十足地挥起拳头:“操你爸爸!”   这一听就是猪肚鸡。   可惜她打了个空,阮杜兰趁她在发抖,从袖口中抽出方手帕扔到身后。   就在猪肚鸡的拳头几乎碰到他的脸时,阮杜兰蓦地消失,让拳头只击中了软绵绵的手帕。   与此同时,木制舞台的一块地板被酸菜鱼向上拗断,断裂的木板被大力掷向刚与手帕交换了位置的阮杜兰。   抓住这个机会,池闲甩出黄纸,双手一旋,用符火召唤出一头苍蓝的巨狼。   巨狼嚎叫着,电光般冲向阮杜兰,可刚跃几步,它周身的蓝火就被帐篷里的支架吸走。   火焰在内帐上燃烧爆闪,随后倏地熄灭,效果像极了一开始镇住观众的苍绿火焰。   巨狼在剧场里消失,但争取来的几秒已经足够,一直潜伏在舞台下的酸菜鱼从断口处跳出,在漫天余烬中对猪肚鸡伸出手:“姐姐,抓住我!”   猪肚鸡冲他伸出手:“我就知道你们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指甲突然脱落,接着是皮肤、肌肉……   猪肚鸡的身体竟然开始分崩离析!   “猪肚鸡——”酸菜鱼眼睁睁地看着她像雪山一样崩塌。   一串金光从台下飞来。   丁慧轻呵一声,念完咒语,将泰刀一甩,如铺开画卷一般,从中甩出了一幅光芒万丈的咒文。   咒文裹住猪肚鸡的身子,在她的身下开出一朵莲花,接住不断掉落的血肉。   丁慧的声音苍凉而愤怒:“生命不是用来践踏玩弄的!”   可猪肚鸡的血肉还是一点点地剥落,她的手碎成了数不清的肉块,这些肉块迅速消融在空中,支撑着血肉的手骨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化为齑粉,飞浮于金光中。   碎到这个程度,饶是丁慧的灵媒术也无可奈何。   一阵无源风吹起,把咒文与猪肚鸡吹得无影无踪。   酸菜鱼的手僵在空中,什么也没抓到:“姐姐……”   “有趣的演出,我一生为他人展示艺术,没想到也会有看别人表演的时候。”阮杜兰饶有兴味地拍拍手,一簇又一簇的花朵从他手中掉落,奇迹般出现在四人的脚边,“你们值得鲜花与掌声。”   池闲一脚踢开花束。   姜霁北扯了扯嘴角:“少顶着你的鬼脸装腔作势。”   “复活阮南用了几百人的灵魂,普通女孩的一具骨架必然承受不住,所以她在悲伤中消散了。”阮杜兰的语气漠然得不像是在讨论自己,“但没有关系,谁都会消散,重要的是重逢的过程——我很喜欢这个剧本,也很喜欢这个角色。”   听到这放在以往会被给出超影警告的话语,丁慧警惕地退后两步。   一块木板猛地向阮杜兰的头顶砸来,他一偏头,与手帕又换了个位置。   两次打空,酸菜鱼的情绪渐渐崩溃:“猪肚鸡呢?!”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这不好说,作为程序,你能理解这种状态吗?”阮杜兰看向酸菜鱼,满是瘢痕的脸露出笑容。   那是自认为高级的生物面对眼中低级生物时的轻蔑笑容。   兴许是演累了,兴许压根就没想过认真扮演角色,阮杜兰完全把话说开,毫不避讳地展露自己内部人员的身份。   姜霁北等人瞬间理解,酸菜鱼是由程序生成的辅助员。   他是ai,不是真人。   但酸菜鱼到底是什么,已经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了。   姜霁北不愿再跟阮杜兰废话,直入主题:“阮杜兰,你什么意思?猪肚鸡呢?”   身边的池闲低声道:“听起来电影与她大脑的连接并不稳定,无法连接时,阮南就是阮南,连接上了,阮南就是她。我看阮杜兰也不知道消散的是阮南还是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剧场里就剩这么几个人,阮杜兰能够清晰地听到他说的话。   阮杜兰“好心”地为池闲补充:“不只是连接不稳定,控制起来也不稳定。无法精准操控她的意识,还让她跑了几回。你们见过她发的照片吗?应该是想要揭露我的……恶行?”   他说的,是“corpse盛宴1970”这个账号发布的照片。   原来那竟然是猪肚鸡发的。   姜霁北瞬间理解了,在猪肚鸡的意识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她从马戏团逃过几次——这些都是她向他们发出的求救信号。   “移血换肉是邪中之邪,那块返生布上沾了多少人的生命?”丁慧已将返生布的咒效参透得差不多,刀上的经文蓄势待发。   阮杜兰看了她一眼:“那不算生命。”   “什么?”酸菜鱼似乎终于恢复了逻辑运算的能力。   “你也不算生命。”阮杜兰拍拍手,死去的体验者从幕后走出,与场务一起围绕在舞台周围,“他们也算不上什么生命。”   歪着身子的覃斯文与丁慧相望,眼神中没有半点情绪。   丁慧咬着牙,紧握泰刀的手开始发抖。   阮杜兰走到木箱边,目光锐利地看向姜霁北:“姜先生,我再问你一次,是否考虑加入我们feb?”   姜霁北勾起唇角,露出讥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   “真遗憾。”阮杜兰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准备,“那就在离别之际,让我再给你们表演一次大变活人吧。”   “咔嚓。”   木箱上的机关被叩响,下半部分的黑色木板应声而落,露出另一层透明挡板。   与之前的白骨不同,木箱的下一层里,竟然还有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骨!   酸菜鱼和丁慧猛地深吸一口气,姜霁北则抿紧了嘴唇。   那是具众人再眼熟不过的尸体,在姜霁北手机里出现邀请函前,最后一次出现的照片里腐烂的尸骸,与眼前的尸骨竟一模一样!   池闲一甩手,符咒“轰”一声在木箱上炸开,在挡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裂痕。   阮杜兰瞥了池闲一眼:“小子,不要炸它,你会后悔的。”   池闲皱起眉,没再轻举妄动。   “姜先生,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呢?”警告完池闲,阮杜兰转头盯住姜霁北,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这是你的尸体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cha:越南语中“爸爸”的意思。   ————   这个副本要结束了,正文快结局了,最近有点卡文,差不多还有一段剧情就要完结啦。 第110章 奇异马戏团(18)   近看尸骸, 看到的细节远远比照片上的多。   头颅后侧,部分头皮垂落在尸体的肩膀上,褐色的分泌物中, 金棕色的头发像一蓬枯萎的秋草。   “你这魔术师当得不太称职。”姜霁北看着那具尸体头皮上残留的金棕色头发,佯装惊讶, “怎么就自己急着揭晓答案了呢?”   “我可不是真的阮明。”阮杜兰冷笑一声。   “作为工作人员,不入戏, 不称职, 这就是你们对被邀请人的待客之道?”虽然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姜霁北依然笑着, 掏出手机看了看, 然后把手机递给池闲,“手机里的尸体照片是你发的, 邀请函也是你发的吧?”   阮杜兰没有否认:“一点小小的惊喜。”   “谢谢你。既然你说这是我的尸体,”姜霁北的目光转向透明挡板后的尸体,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的存在是什么?”   “你不过是返生布的试验品之一罢了,返生布不止一条,使用方法也不止一种——”面对姜霁北的质问,阮杜兰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罪行, 就好像在说某种常识一样,“让血肉恢复成人形也是其中的一种。”   姜霁北立刻明白了,白骨可以生出血肉, 血肉就也可以生出白骨。   而自己,就是由分离出来的血肉重生出白骨形成的复活体。   丁慧不再注意这些针锋相对,她手中泰刀上的经文光芒大盛,飞豹般划向面前的“覃斯文”。   中刀的一瞬, 覃斯文化为了浑身是血的厉鬼,被经文击中,又转瞬化为烟尘。   “他连人都不是,难道也是被返生布‘复活’的吗?”   见死去的恋人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丁慧咬着牙,狠狠地问。   舞台下发生的小插曲让阮杜兰瞥了她一眼:“残存的数据罢了,不值一提。”   “畜生!”丁慧低吼。   见她作势要攻击,阮杜兰拍了拍手,更多的演员从后台涌出,同场务一起站满了帐篷边的空地。   “好了,大家安静,请观赏表演。”他一扬手,从手中抖出近看已略微泛黄的织物。   阮杜兰望向姜霁北:“能被‘我’最初绘制的原版返生布复活,是你的荣幸,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姜霁北没有回答,而是面带微笑地回望他,非常有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阮杜兰拿起那块包浆的陈年返生布,将它盖到了木箱上:“阮明只会碾碎这些骨骼,将其作为咒力的媒介绘制在返生布上,却没有尝试过在已经被复活的人面前,用他生前的骨骼复活他。”   说到这里,他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没有踏出这一步实在太无趣了。”   这一刻,阮杜兰与阮明重叠了起来。   莫名的求知精神让他看起来既像个超前的艺术家,又像一个癫狂的科学家。   “要阻止他吗?”池闲将手探进怀中,低声问。   “暂时不,”姜霁北盯着木箱上的返生布,“我也很好奇。”   “好。”池闲望着台上的阮杜兰,手依然按在怀中。   “姜先生,你的‘复活’将是马戏团前所未有的表演,也将会成为继阮南之后,阮明又一件伟大的艺术品。”阮杜兰一把抖开返生布,“我很期待,当你的尸体在你眼前复活,你的意识是会一分为二,还是被它所取代?”   伴随着阮杜兰不断重复着的揭开和盖上的动作,陈布在空中翻舞。   木箱里的尸体如同刚才阮南的骸骨一样,肉芽在腐烂的伤口上飞快蠕动生长,枯槁的头发也变得蓬松而有光泽……   台上的尸体越来越完整,台下的姜霁北却越来越虚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   池闲一手按在怀中,另一手紧紧握住姜霁北的胳膊,防止他摔倒在地:“哥!”   “我没事。”姜霁北低声道,“没猜错的话,一个人的灵魂是无法在复活体和原体里同时出现的。”   他会感到虚弱,应该是正被撕扯着灵魂。   阮杜兰用力一抖,返生布被揭开,末梢发出沉闷的声音。   一瞬间的工夫,木箱里的尸体变成了另一个活生生的“姜霁北”。无论是眉眼、发丝、皮肤还是体型,都和台下的姜霁北本人一样,如同复刻出来的。   “真的一模一样!”酸菜鱼离得最近,看着台上台下两位姜霁北,忍不住发出低呼。   反应过来后,他连滚带爬地冲下舞台。   姜霁北盯着台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没有说话。   阮杜兰也没有说话,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奇怪的是,台上的“姜霁北”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纹丝不动地站在木箱子里,宛如一具巧夺天工的假人。   下一秒,台上的“姜霁北”突然分崩离析,身上的皮肉像山洪暴发一样往下坍塌,在瞬间化成了一摊血肉!   阮杜兰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嗯?”   还未等他检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道强烈的气流迅猛袭来,击碎了他手中的返生布!   阮杜兰手一松,被击碎的返生布掉到地上。   他没有弯腰去捡,而是诧异地转头望向气流袭来的方向。   物理毁灭有时比法术好使,池闲手里拿着枪,枪口对着阮杜兰。   一缕青烟从枪口缓缓升起,他冷冷地对着自己的义父说出没有什么诚意的道歉:“抱歉。”   没了另一个“自己”,站在池闲身边的姜霁北脸色不再像刚才那般苍白:“破坏了这么伟大的艺术作品,真是令人遗憾。”   “大艺术家,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扬起唇角,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我根本就不是你做出来的复活体呢?”   现在的姜霁北,早就不是那具莫名出现在家里的复活体了。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送死,当然会有所准备。   猜到自己或许也是被复活的死人后,姜霁北就开始暗中谋划如何给自己造一副全新的身体。   姜霁北拜托崔编辑利用他的渠道,绘制扫描并三维打印出一具骨骼,再用道具“人体内脏”填充内部,而韦一心的锦囊正好具有着能够让皮肉迅速生长的作用,可谓天时地利。   这样,他们就利用道具,作弊般地获得了一具全新的身体。   在此前长达三天的灵媒仪式中,丁慧的灵媒术与池闲的道术互相配合,将姜霁北的灵魂成功转移到了新的人造身体里,最后用普柴师父给的锁魂布定住。   姜霁北无法确定这种“转生”的方法是否会违背电影世界里的规则,但既然这部电影里存在着死而复生的设定,那说明他可以铤而走险去尝试。   好在他们最终成功了,他的身体摆脱了阮明的控制。   由于太过震惊,阮杜兰不顾违反电影规则,强行利用系统后台权限,查看了姜霁北在暗中策划的一切。   再次望向姜霁北时,他的表情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呵……不愧是姜先生,你还真是聪明,是我失策了。”   返生布的碎片在空中飘散,被子弹击碎,白布上略微泛黄的花纹也被震出道道白烟,在空气中浮游飞舞。   “是我大意了,忘了会这种法术的人不止我一个。”阮杜兰的嘴角再度勾起一抹冷笑,“本来不想管那个胆小如鼠的弟子,没想到他竟坏了我的表演。”   说完,他飞快地念了一段咒语。   千里之外的泰国科提村,稻田尽头的屋子里,一个老人突然悄无声息地倒下,失去呼吸。   丁慧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露出惊恐的表情:“师父……”   “你们很快就要陪他去了。”阮杜兰没有给丁慧确认的机会,一挥手,“马戏团是我的地盘,在我的眼皮底下,所有法术都毫无意义。不过如果你们愿意挣扎,我也很乐意观赏。”   守在帐边神情呆滞的演员像被接通了什么开关,狰狞地向姜霁北等人扑去。   “你总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对吗?”池闲终于忍不住对自己的义父冷笑起来,“你甚至掌控不了我。”   他按下姜霁北手机的拨号键,并和姜霁北一起瞬间带着丁慧与酸菜鱼卧倒:“嘟——”   “轰!”   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从帐篷的一侧响起。   火光里,纷飞的碎片撕开剧场的外帐,摧枯拉朽地把里帐炸得七零八落,连支架都被炸得歪斜。   冲击波一过,姜霁北拉起丁慧,池闲拍了拍还在发怔的酸菜鱼的脑袋:“走!”   站在帐篷边的厉鬼们被卷入火光之中,灰烬里回荡着刺耳的号叫。   马戏团里的空间与剧场外的终于连接起来,恶鬼的包围圈被炸开一条通道。   尽管阮杜兰那张满是瘢痕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但从他后退几步的动作能看出,眼前的景象出乎了他的意料。   帐篷被炸开后,池闲的巨狼在虚空中浮现,一爪扫开了挡在阮杜兰面前的妖魔鬼怪。   头顶是一轮白月,身后是爆裂的烟火,姜霁北脸上一明一暗,神情却出奇地柔和。   “阮先生,我也送你一场表演吧。”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直紧握着的打火机,微微一笑,瞄准了舞台上的魔术师,“那就是——你的死亡。”   他扣动扳机,冤魂从枪口激射而出,每一张脸都属于马戏团里的观众。   冤魂如旋风般击向目标的一场表演。   舞台上的阮杜兰张了张口,说了一句话。   但在铁架嘎吱作响的爆炸现场,舞台上的一切都已经听不见了。   冤魂凝聚成子弹,倏地穿过阮杜兰的眉心,下个瞬间,舞台边歪斜的铁架终于崩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铁架落地声,阮杜兰消失在了舞台中央。   丁慧没有感受到活人被打中的实感:“打中了吗?怎么……”   姜霁北嗤笑一声:“能活那么久,‘阮明’本来就不是人。”   “走,”池闲拉了拉姜霁北,“他已经消散,这里快撑不住了。”   姜霁北把枪塞回口袋,从怀里扯出仅剩的几张符纸,同池闲一起炸向通道两侧:“小道长,你使了什么坏?”   在阮杜兰展示姜霁北的“尸体”时,讨论组里出现了崔编辑发来的信息。   信息里,他们说已经趁乱划开帐篷离开了剧场,在马戏团外准备好了法术炸弹,只等池闲拨通号码。   姜霁北问的就是“法术炸弹”。   池闲手指一扬,巨狼猛地掀开堵在过道上的奇行种:“在做仪式的几天里,崔编辑搞来了一些枪支弹药,我和崔编辑试着在上面作法。”   “这就是成果?”姜霁北看着眼前的厉鬼被余火吞灭。   在炸弹上作法,可以说非常地有创造力了。   “嗯。”池闲拽住他的胳膊,“跑!”   众人一鼓作气冲出马戏团,在排屋附近,崔编辑和段庚远远地冲他们招手。   狂奔出这片荒芜的三角草坪,丁慧喘着气,弯下身扶住膝盖,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那是什么情况?”酸菜鱼刚喘口气,忽然看到了什么,惊讶地指向草坪中央。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枯草坪上的马戏团竟在陷入巨大的深洞,挂在支架上的帐布还在烧,但整个马戏团的色调从火般的红转为被暗血泼过般的深红。   那不是燃烧能产生的光芒。   暗红沿着地面迅速蔓延,深洞里传来阴冷的低语声,随后被冲天的烈火覆盖。   以马戏团为圆心的地下涌现出烈火地狱。   但酸菜鱼指着的不是这片地狱,而是地狱之上的异状。   跟被炸为虚无不同,残存的厉鬼接触到冒着黑气的火焰,须臾间化为斑驳的色块,与姜霁北进入电影时看到的画面别无二致。   池闲最先反应过来,拉起姜霁北的手:“跑!继续跑!”   崔编辑瞟了身边的段庚一眼,从他身上发现了异状:“这片区域要崩溃了。”   阮明和阮南全都消散,马戏团也被吞没,为什么这部电影还没结束?   姜霁北试图呼叫系统,可是系统仿佛被格式化了一样,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区域崩塌的速度比鬼火蔓延的速度还要快,短短一瞬间,斑驳的色块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   池闲迅速画出几道护体符咒,企图护住同行者与恋人,咒语却像失灵般毫无作用。   他深知这不是属于电影的内容,更像是系统出现了错误,电影里的法术面对系统bug,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好在,色块并没有附着在池闲和姜霁北的身上。   但酸菜鱼和段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随着“咔咔”的摩擦音,他们的身体渐渐与长条色块相互融合,旁人看去,就好像好端端的人被加了一层机械故障风的滤镜。   酸菜鱼惊讶的脸消失在光影里,与段庚一起变成了跳动的长条。   他们还在动,即使变成了色块,段庚也是个人高马大的色块,色块云一样托起四人,用人类肉身无法达到的速度漂移。   尽管没有看到实体,姜霁北还是能听到酸菜鱼的声音。   酸菜鱼问:“霁哥,如果我是系统里的程序,说明猪肚鸡还在外面,对吗?”   这个ai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记挂着猪肚鸡。   “对,”姜霁北顿了顿,笃定地答道,“她在外面等着我们去救她。”   “那就一定有——”急速扩张的地狱追上了他们,酸菜鱼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池闲猛地把姜霁北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在烈火快要将他们吞没的时候,一道无源的白光在他们的身后亮起,光芒越来越盛,阻隔了烈火与低语声,将四人包裹起来。   系统终于有了动静,声音磕磕巴巴。   【恭恭喜喜体验者姜姜姜姜姜姜霁北先生完成本次观安安安安……】   【……观影结束,期待您的的的——】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光蓦地消散,周围的场景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霁北环顾四周,发现自已与池闲回到了办公室里,他们又一次死里逃生。   池闲也已经发现他们从电影世界回到了现实,却依然紧紧地抱着姜霁北,肩膀绷出警惕又僵直的弧度。   回想起面对危险时恋人的第一反应,姜霁北原本不断下坠的心忽然被托住,稳稳地落回了胸腔里。   他轻轻拍了拍池闲的后背,低声道:“我们没事了,阿闲。”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ovo   jj要求改书名了就是说……书名不能有惊悚俩字(笑哭),这篇文连载到现在也算命途多舛了,不过很快要收尾啦~ 第111章 第七部 电影   留给他们温存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 短暂的拥抱之后,姜霁北和池闲要面对的,是严峻的现实。   “系统连结束语都没有说完整。”姜霁北松开池闲, 回想起刚才的异样,皱起眉, “是不是因为岛屿遭到攻击,系统受损了?”   这一次的电影充满了奇怪, 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比起前五场电影剧情的严谨, 《奇异马戏团》的剧情在阮杜兰出现后, 更像是被人为中断, 骤然而止。   “我来查。”池闲迅速来到办公桌前。   姜霁北紧随其后, 看着池闲调出控制面板的投屏,手指在操作板上飞快地舞动。   在进入《奇异马戏团》之前, 岛外还在打仗,岛屿受到了攻击,情况并不乐观。   系统正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启动,将所有人弹进了实景电影装置中。   在他们身处电影中的这段时间里,岛外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下还有另一个令人担忧的情况,那就是被当成实验体的猪肚鸡,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距离我们进入电影已经过去了一周, 战争已经结束,救援部队已经接管了整个岛屿,”池闲看着投屏, 表情透露着些许诧异,“包括岛上的所有系统。通知里有他们接管后发布的行动公告。”   “也就是说……”姜霁北惊讶地挑起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我们可以离开这座岛了?”   “是的。”池闲的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困惑。   他仔细地查看着信息:“feb所有驻扎在岛上的护卫队已经被剿灭,救援部队接管了整座岛屿后,正在调试实景系统,保护电影中的体验者,并护送脱离实景电影的人质回国。”   “有猪肚鸡的消息吗?”   姜霁北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两人顿时噤声,沉默地对视一眼。   “k同志,姜霁北同志,你们在里面吗?”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我们是政府特别救援支队,我们监测到你们已经脱离了电影——”   池闲没有马上开门,而是警惕地调出门外的监控。   姜霁北凑近一看,画面上,门外站着十几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手持枪械,头盔上清晰地印着政府的徽章。   池闲松了口气,伸手按下一个按键,办公室的门随即从两边缓缓打开。   看到池闲和姜霁北,支队队员们整齐地对他们行了一个礼。   为首的人走到他们的面前,向池闲伸出手:“我是第七救援支队队长,感谢你们在岛上的一切付出,我们的任务是护送你们平安离岛。”   池闲也伸手,与他交握两秒:“feb的护卫队已经全部撤离了吗?其他工作人员呢?”   “你们找到猪肚鸡了吗?”姜霁北问。   支队队长又与姜霁北握了个手,才答道:“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们的安全,无法得知其他队伍的具体行动。但请你们放心,岛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被控制,正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说完,支队队长转头对通讯装置对面的人交代了几句,又对两人摆出“请”的手势:“飞行器已经启动,请二位尽快撤离镜岛。”   就这样,两人莫名其妙地被护送上了飞行器,送离镜岛。   就连池闲原先设想的糟糕情况也都没有出现,比如阮杜兰和feb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比如feb强迫姜霁北加入他们,他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化解。   一切结束得迅速突兀又无比平和。   在飞行器上,姜霁北和池闲唯一得知的消息,就是猪肚鸡已经被救了出来,送往某个秘密疗养院进行治疗。   其他幸存的体验者,譬如丁慧,他们都没有见到。   同行的救援队人员只告知他们,幸存者们都已经被陆续安全地送回家里。   至于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救援队一概不答。   回到国内,姜霁北被送回了首都的家里,池闲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   距离姜霁北上岛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智能机器人每天都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打扫房屋,即便没有住人,家里依然一尘不染。   推开原本熟悉的房间门,池闲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审视着自己的房间。   记忆太久远了,也太模糊了,他其实不太能记得清自己的房间原本是什么模样。   “今晚,”就在这时,姜霁北含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是睡自己房间,还是继续跟我睡?”   池闲顿了下,回过头,看到姜霁北靠在柜子边,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在池闲发生意外后,姜霁北一直住在他们曾经一起住的房子里,再也没有搬过家。   而池闲的房间和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姜霁北想他的时候,会进去坐一坐,或者在失眠的夜里去池闲的床上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星空投屏放空大脑。   这些,都是池闲不知道的。   池闲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到姜霁北身边,用力抱住了他。   他将自己的脑袋搁到姜霁北的颈窝里,呼吸着对方发丝里残留的洗发水的清香。   他终于回家了。   回到了他自己的家,回到了他和姜霁北的家。   兴奋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疲惫感。   洗漱之后,两人便早早上床休息,打算等明天醒来再看看接下来的情况。   往后三天风平浪静,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电影节的事情。   姜霁北原以为行动处会派人来找他和池闲,却没想到没有任何人来联系他。   行动处没有,救援队也没有,就连池闲说的很可能会来寻仇的feb遗毒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姜霁北收到邀请函前联系过他的实景电影体验装置研发商好像还记得他,一口一个甜甜的“姜总”,请求他再来一轮融资。   毫不意外,被刚从实景电影体验装置中死里逃生的姜总无情拒绝。   两人试图主动联系行动处。   可当姜霁北联系行动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与池闲的所有联络方式竟都已经失效。   无法取得联络,那只能亲自找上门了。   行动处总部并不在首都,而是在首都周边隐秘的军区里。池闲把姜霁北带到行动处所在地,两人却被守卫拦在入口。   等了半天后,守卫处传达了上头让他们回家静养的指令。   姜霁北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政府与底下的行动处应该正忙着肃清feb深埋的根系,似乎又可以理解了。   也许他们现在是行动处正在秘密保护的关键证人,没有联系他们只是时候未到。   在行动处吃了个闭门羹,回到机场,接过贵宾室机器人递来的热饮,姜霁北担忧地看着池闲:“你身体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配件,他们都暂时不管了?”   池闲也接过热饮,顺便活动了一下四肢:“行动处不是兔死狗烹的地方,如果没有回应,就一定有他们的深意。况且我现在情况不错,出了那个破岛,感觉身体好了不少,哪都不疼了。”   确实如池闲说的一样,在回来的途中,姜霁北认真确认过,即使在坐飞机的时候,池闲也没有半分不适。   说到这里,池闲凝视着姜霁北,朝他微微俯身:“还是家里好。”   姜霁北很轻地笑了一声,扬起下颌去迎接自己的恋人。   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彼此的嘴唇时,服务机器人像是见不得秀恩爱一般,“哐”的一声,一头撞到沙发扶手上,随后仰面倒下,原本显示着笑脸的屏幕上闪烁着斑驳的色块。   与此同时,智脑发来信息,告知他们,私人飞机已经准备起飞。   机器人横着身子滚向他们,还想着继续为贵宾服务,姜霁北好笑地挑了挑眉,与池闲走向登机口:“我还是第一次见贵宾室里的机器人出这样的故障。”   回到家,池闲刚关上门,第一位访客便急匆匆赶来。   “你叫了谁?”在智能系统的提示声中,他奇怪地看向姜霁北。   姜霁北摇摇头,打开控制面板投屏。   黑屏上闪过几道不断变幻的长条,几秒后,监控系统成功启动,只见一个黑瘦精壮的男人站在家门口,手里还捧着一束百合花。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姜霁北的思维有些短暂的卡壳,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是因为这小子现在才联系他吗?还是因为他来的时间太过巧合?   他没有多想,按下了开门键:“聂明?”   感应门自动打开,聂明紧张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用视线来回扫视了几遍姜霁北,确认他没有受伤后,聂明长长地叹了口气:“谢天谢地,我的姜老板,你终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轻车熟路地在玄关换了拖鞋,在池闲异样的目光中,一路走进屋内。   聂明将鲜花摆放到桌上,伸出左臂,拍了拍姜霁北的肩膀,又转头看向池闲,用熟稔的口吻埋怨道:“你小子,装死那么久,知道阿霁有多伤心吗?”   他的左手触碰到姜霁北的肩膀时,传来肌肉碰撞的实感。   姜霁北斜下视线,瞥了一眼聂明的左手。   这只手指骨分明,看起来是一只非常正常的手。   池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冲聂明颔首:“聂明哥。”   “快来坐快来坐,坐下再说。”聂明热络地招呼着,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三人在客厅坐下。   这一回连池闲也觉得有些异样了。   他和聂明本来就不熟,当年聂明先觉察到他对姜霁北的心思,看他的眼神总有一种看白眼狼的警惕和敌意。   后来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们却在一起赶往姜霁北颁奖现场的路上遇到爆炸袭击,按理说,池闲是活生生被炸碎在了聂明的面前。   可聂明并没有过多询问池闲“死而复生”的事情,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他似乎对池闲消失期间的去向更感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   但池闲已经不是十六七岁时那个笑容肆意张扬的少年,如今变得内敛且冷漠。   面对聂明的各种好奇的提问,他有时候会简短地回答两句,但更多时候则是“嗯”“是”或者干脆沉默不答,并没有从话语中给出更多有用线索。   池闲不想回答,聂明却热情不减。   一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恋人,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发小,虽然他们本来就认识,但毕竟多年没见,坐在旁边的姜霁北隐约感觉到了尴尬。   他截下依然喋喋不休的聂明,笑着朝落地窗的方向抬抬下颌,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聂明,时间不早了,阿闲刚回家没几天,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   聂明顺着姜霁北的视线望向窗外,夜幕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降临,整个城市又一次被迷幻的霓虹灯和电子屏幕点亮。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小情侣的温存,赶紧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些工作没弄完,你俩好好相处,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哈哈。”   姜霁北顺势起身:“那我送你到门口。”   送走聂明,他走回屋里,看到了靠在房间门口的池闲。   “聂明哥……”池闲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没有受伤吗?”   当年池闲和聂明在同一辆车上,他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聂明看起来却完好无损,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没有吧,他这不是好好的嘛。”姜霁北也说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今天来回跑了一天,早点休息。”   “嗯。”   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姜霁北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到了今天拒绝接见他们的行动处,不知行动处此时究竟处在什么样的风波之中。   今天种种奇怪的异样不停地浮现在姜霁北的脑海中。   一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却又诡异万分。   池闲今晚的问题重新在他脑海中浮现,聂明没有在爆炸中受伤吗?   他的四肢看起来完好无损,就是人黑瘦了些……   不对!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转头望向身边的池闲,“聂明的左臂在爆炸后被截肢了!他早就装上了机械手臂!”   而且聂明也不是什么黑瘦男人,黑瘦的模样分明是《消失的故友》中,电影系统根据从姜霁北脑海中提取到的记忆碎片,给他随机安排的相貌!   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镜岛,甚至连实景电影系统都没有离开!   “就是说,我们还在‘电影’里。”池闲也意识到了什么,唤醒了床头灯。   他坐起身,冷静地判断道:“第六部 电影结束后,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回到过现实,而是被弹到了未知的虚拟空间中。”   回想起来,破绽其实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支援队队长对池闲的称呼是“k同志”,而他在行动处的代号叫“螺蛳粉”。   这一点feb是不知道的,系统更不可能得知。   至于池闲身上没有手术后遗症所带来的痛苦,虽然说可能是因为环境的变化,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未脱离实景系统。   “这是电影节的流程之一?”姜霁北蹙起眉。   暖黄色的灯光下,池闲蔚蓝色的眼睛倒是少了几分平时的冷漠:“也许是被攻击后的隐藏自我保护机制。”   他试图呼出系统,可所有的操作都毫无反应。   这个世界比第六场电影更接近真实,就连他一直带在道具栏里的打火机也无法呼出。   身旁的姜霁北也在尝试,意料之中的,尝试无果。   他望向池闲:“按惯例来说,如果这是第七场电影,那我们就需要去完成一些剧情。”   但在当下的世界里,他们能做什么呢?   按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feb的所有工作人员正在岛上等待处理,体验者已经在被陆续转移,猪肚鸡正在被治疗,他们也即将开启崭新的人生。   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正确而完美的结局发展,难道他们要当起恶人,毁灭这虚假的一切吗?   如果要去毁灭,怎么毁灭?如果静观其变,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还有一种思路。”池闲顿了顿,望向姜霁北的眼眸,“如果这个虚拟的世界代表了某种‘正确性’,那么我们就从不合理的地方去突破它。”   姜霁北一愣:“比如聂明?”   不过话音刚落,他立刻反应过来,聂明是这里的一部分,并不是突破口。   “我说的是更暴力的存在,比如说‘bug’。”池闲摇摇头,“比如对我们说‘那就一定有办法’的酸菜鱼。”   “我们很可能已经见过他了,在机场的贵宾室里,在你说这是第一次见它出故障的时候。”他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在找我们,即使在‘现实’中没有实体,他也在找我们。”   沉默几秒,姜霁北抬眸看他:“那么,他现在会在哪里?”   “就在这里。”池闲跳下床,把姜霁北拉到客厅,抄起桌上的遥控器。   按下遥控器上的电源开关,贴在墙上的巨大屏幕上闪过数道像是出了故障一般的长条,随后接通信号,出现节目画面。   池闲一扬手,将茶几上的杯子砸向电视墙。   “哐啷!”   “咔咔咔咔——”   杯子与银屏墙猛然碰撞,清脆的瓷器撞击声响起,紧接着的是屏幕碎裂的声音。   屏幕被破坏,节目画面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流转的色块,它们不断碎裂,又不断重组。   池闲按下音量键,把声音放大之后,可以听到屏幕自带的音响里传来年轻人模模糊糊的话语声。   色块并不能像原先的屏幕一样分散为细小的像素点,也许这就是酸菜鱼所能达到的极限。   几秒钟之后,一个粗糙像素风的酸菜鱼出现在银屏里,声音略显虚弱:“霁哥。”   “酸菜鱼!”姜霁北往前走了几步,离荧幕更近了些,“你还好吗?”   酸菜鱼没有回答自己的状态。   他透过荧幕与姜霁北和池闲对视,声音沙沙作响:“穿过这个屏幕,我可以送你们离开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想看什么?会写一些谈恋爱的糖~有少年回忆篇,也有结局出岛后的生活ovo 第112章 机械飞升   “为什么帮我们?”姜霁北没有立刻接受酸菜鱼主动提出的帮助, 而是质问道,“作为人工智能,你理应是这个庞大系统程序中的一部分。”   也就是他们的对立方。   “那这就是一部分程序的判断, 或者说是我的判断。”酸菜鱼沉思片刻,回答道, “帮助你们是最优解。”   姜霁北心中暗想,这位人工智能与主系统背道而驰, 也许是独立区块的特性, 也许是因为已经产生了“自我的意识”。   “feb的首脑到底是谁?”池闲忽然问, “他在哪里?在国内、岛上, 还是在境外?”   池闲的提问让姜霁北有些诧异, 这是他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   feb是个拥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强大财阀,姜霁北在潜意识里将它默认为一个去中心化的组织, 毕竟这么大一个跨国财阀不是一个人简简单单就能操控的,至少要有一个类似董事会的决策机构。   从来就没有人知道feb真正的首脑是谁,到底是一个人、一群人,还是没有人。   “你不知道吗?”酸菜鱼反问池闲。   “不必试探,”池闲平静地揣测出他的意图,“feb没有那么信任我。”   他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首脑。   feb的组织结构严明,首脑之下是高层领导集团, 高层之下是中层,最后才是最底层的工作人员,每个团队和部门各司其职, 根据上面一层层传达下来的命令去完成任务。   几十年来,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代言人出现在公众面前,去应对主流媒体,但这些代言人都只是被操纵的傀儡。   譬如阮杜兰, 他就是feb现在的代言人之一。   “抱歉,核心机密无可奉告。”尽管由低像素的单色块组成,依然能让人看出荧幕上的酸菜鱼嘴角下撇,表情略显歉意。   这些细微的表情不禁让姜霁北想起feb制造出来的其他人工智能——电影节主办方发言人,0003以及0004。   相比起同类,酸菜鱼显然更趋近于人类,他的喜怒哀乐自然得几乎与人看不出差别。   于是姜霁北换了一个问法:“那你能告诉我们,feb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吗?”   酸菜鱼安静了几秒。   “沙沙”声响彻静谧的空间。   突然,酸菜鱼凝聚出来的面庞在屏幕中扭曲起来,原本简陋但分明的形象瞬间消散,色块飞舞跳动,随即翻转成同一色调的正红色方块。   姜霁北与池闲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整个屏幕转为正红色。   是因为这样的问题触发了系统的警告吗?   “酸菜鱼?”姜霁北不确定地轻叩屏幕。   “正在……请稍等……”   屏幕里的人工智能还在,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音响中传来,听起来比原先的更为破碎。   不一会儿,正红色的屏幕上突然跳出几块蓝色长条,蓝条渐渐取代红色方块,旋转加载的标志从中浮现。   以酸菜鱼为主题的像素方块和正红方块来回翻转,荧幕剧烈闪烁了几秒后,酸菜鱼又回到了屏幕正中。   果然是池闲直觉中“更为暴力”的存在。   不知道酸菜鱼在系统中篡改了什么,姜霁北静静地看着屏幕中的像素小人,等待他说出系统隐藏的秘密。   “……这些年,feb一直致力于研发一个虚拟世界系统,目的是摧毁现有的垃圾世界,毁灭一切作为‘累赘’存在的人体组织和器官。”半晌,酸菜鱼的声音在一片沙沙声中响起,“只需要保留人类的意识,就可以让人类在他们建立的新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姜霁北心中一沉,瞬间明白了酸菜鱼的意思。   自从机械义肢普及后,有崇拜此的地下协会悄然诞生,他们把“正常运行的精密机械义肢可以让人更便捷地生活”这样公认的事实,扭曲编造成“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之类的教义,全然不顾其可能带来的风险。   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之间想起了feb的全名——februus,“异教徒的神”。   他们,又或者说是他,至少feb的首脑是想成为造物主,颠覆原有的世界秩序,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所以,镜岛上的实景电影装置就是实验装置之一吗?”姜霁北向他确认。   “没错。”酸菜鱼的眉毛色块叠在一起,凝着罕见的沉重,“他们想要搜集人类一切释放到极端的情感,研发模拟真人情感的系统,而恐怖电影就是最佳途径。”   他说的,和姜霁北与池闲之前推测的别无两样。   “岛上到底还有多少像你一样的人工智能?”姜霁北问,“参影辅助员至少有一半是人工智能吧?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电影节主办方给体验者安排辅助员时,池闲告诉他,辅助员里既有工作人员,也有ai,让ai参与的目的是使它们在电影系统中更好地引导并捕捉体验者的情绪。   “如果你指的是与现在的我一样的人工智能,我不知道。我没有找到‘同类’,也许我是某种‘故障’。”说到自己,酸菜鱼的脸闪烁着,对于辅助员有一半是人工智能的描述,他否认道,“除了k先生,其他的辅助员,都是由系统生成的。”   他开始称呼池闲为“k先生”。   姜霁北转头看池闲,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   看来,池闲也被瞒在鼓里。   feb的如意算盘,作为新晋高层的池闲略知一二,但feb对他依然有所提防,并非事事告知。   确认过了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更深入一些的酸菜鱼无法回答,他们只能离开电影后想办法。   “请你把我们带出去吧。”想到这里,姜霁北干脆地说,“先离开电影,之后的事情再说。”   “现在的事现在说,”酸菜鱼的影像再次闪烁了一下,“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们做一件事情。”   人工智能也懂得谈条件了?   姜霁北把心中的讶异压在眉梢,感觉屏幕里的那道程序越发像人。   “我无法观测到系统之外的事情,只能感觉猪肚鸡一时在系统内,一时又会离开系统。”画面上的酸菜鱼波动程度越来越大,以至于色块从屏幕中掉出,砸到了地面上,“我要你们找到她,带她来见我。”   姜霁北勾了勾嘴角:“带她回这实景系统里见你?她多半不乐意。”   沉默半晌的池闲也在此刻开口:“你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吗?”   酸菜鱼摇摇头,视线紧盯着他:“我很想知道。”   “她正被强行连接上思维调整装置,我们正准备去救她。”池闲看着屏幕下方,掉落的色块在地板上缓缓变色,提醒着他们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能不能突破重围是一个问题,救了她之后怎么撤离也是一个问题。电影之外极度危险,我们不可能再度返回这里,返回‘电影之中’。”   姜霁北没有接话,而是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屏幕的亮度在没有被人调整的情况下迅速下降,酸菜鱼的脸瞬间变得灰蒙蒙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忧愁。   池闲在这个时候抛出条件:“除非,你来电影之外。”   就像电影节主办方发言人一样,人工智能自然可以拥有实体。   酸菜鱼还在摇头:“我没有实体权限。”   “你可以有。”池闲慢条斯理,却逻辑清晰,“我们突破重围也需要你的帮助,既然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绕过主系统,就可以利用漏洞影响实景装置起效范围内的所有人。”   简而言之,就是制造更多的error。   姜霁北知道,这是池闲在暗中与酸菜鱼讨价还价,“把猪肚鸡带来”的对等条件从“协助两人离开电影”还成了“在电影内外协助两人”。   他忍住发笑的冲动,感觉池闲就像个忽悠无知孩童去**工的无良人士。   姜霁北不懂酸菜鱼的衡量标准是什么,只见对方闪动了几下,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的反应正在池闲的意料之中,池闲没有多话,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穿过屏幕了?”姜霁北站在屏幕面前,表情有些困惑。   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离谱。   他真的要和池闲一起像古老电影中的贞子一样在电视里爬来爬去吗?   他要怎么回到现实?从现实的屏幕里爬出来,完成空间的转换?   “请进。”酸菜鱼侧身让开,留给两人雪花与红色交替闪烁的屏幕,“进入我可以操控的‘空间’里,我就可以把你们弹出。”   原来如此,姜霁北松了一口气。   池闲伸出胳膊,握住他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一同撞进了屏幕中。   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撞击感,姜霁北睁开眼,发现自己与池闲站在虚空之中,四周是由流转的色彩拼合而成的无数道门,隐约可以从门中窥视到另一个世界。   酸菜鱼站在他们旁边,已经是正常人的模样,不再是刚才荧幕上的像素小人。   他对两人点点头,伸出手:“等你们的好消息。”   池闲也点点头,准备与酸菜鱼握手:“需要你的配合。”   没想到的是,酸菜鱼不是来跟他握手的,他手掌一翻,池闲就像是被喷气弹力装置冲击了一样,飞速弹向上空。   “等下,”眼前的一幕让姜霁北警惕地后退一步,“电子意义的弹出就行,不必使用物理模拟特效——”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飞速掠过无数道门,瞬间被流转的色彩吞没。   一刹那的头重脚轻之后,姜霁北重新站到了坚实的地面之上。   他们回到了池闲的办公室里。   “哥,”池闲的声音在姜霁北的耳畔响起,“距离我们进入电影刚刚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姜霁北依然没有实感,确认道:“确定这里是现实世界吗?”   “不确定,暂时相信酸菜鱼的话。”池闲用监控观察了一下走廊,走廊里空荡荡的,连原来的工作人员与守卫都失去了踪影。   办公桌的投影里,飞速而来的密集红点在以岛屿为圆心的半径十二海里的圆形边消失,偶尔有几点越过圆边。   地面微微颤动。   “战斗还在继续,岛屿的范围防御装置开启了。”池闲控制办公室的门打开一条缝,“走廊真安静。”   姜霁北快步走到门边,探了探头,果真一个人也看不到:“可能都被调到地上去了,趁这个机会,我们去地下四层救猪肚鸡。有什么路线安排?”   池闲愣了一会儿:“不管什么路线安排,上下楼层,都需要坐电梯。”   姜霁北也愣了愣,坐电梯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了,但现在他们无法确认乘坐电梯的安全性:“那有没有连接上下的暗口和楼梯?就像你从这里送我到餐厅盥洗室的暗道一样。”   从池闲口中,姜霁北对岛屿的地下设施有了浅显的了解,一层有四十多米高,来来回回走暗道,走到实验室,说不定仗都打完了。   “暗道作为应急通道的一部分,都是有人把守的。”池闲从办公桌上抽出一根线,接上会客厅角落的清洁机器人,“我用机器人试一试,让它探探路。”   机器人的摄像头连接上智脑,显示出前方的画面。   穿过弯折的走廊,机器人来到电梯口处,矗立着十扇电梯门的过道上,列满了等待电梯的人,他们都是正准备往更深的岛下躲避的工作人员。   池闲和姜霁北站在办公室门口,通过智脑投影看机器人“吱吱嗡嗡”地挤进人群。   人们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所有人都立如雕塑,看都不看一眼莫名出现的机器人。   “奇怪。”池闲低语一声,让机器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没有人给予回应,机器人响起鸣音,在人群中喷出清洁剂。   依然没有人试图闪避,过道里如恐怖片开场一般宁静。   就在池闲快以为这又是一场恐怖电影的时候,姜霁北疑惑地开了口:“有没有可能,地下四层之上,酸菜鱼让所有人都进入了电影实景系统中?”   就如池闲对酸菜鱼说的,利用漏洞影响实景装置起效范围内的所有人。   但酸菜鱼的能力有那么大吗?   姜霁北念头稍动,立刻意识到应该反过来思考——现在更有可能是实景电影装置让范围内所有人进入了“电影”,酸菜鱼只把他们两个弹了出来。   听姜霁北说完他的想法,池闲点头认同:“装置辐射的方向不只往上,还可以往下,按照你的猜测判断,从地面到地下**层的人员都可能被影响。”   “这里自动化参与度很高,工作人员的短暂停摆也许不会引起深层的注意。可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知道深层里有什么,有谁在干什么。我们需要确认一下装置的影响边界,以此规划我们的行动。”   说到这里,他按下按钮,办公室的门从只打开一条缝渐渐变为敞开:“哥,我们出去。”   “好。”   池闲带着姜霁北离开办公室,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上。   他们来到电梯前,电梯闪烁着表示紧急状态的红光,每一层楼的锁定状态都被解除。   池闲转过头,看向姜霁北:“之前我说,以我们的力量无法切断防御设施的能源,现在很可能不一样了。”   他刚说完,电梯显示屏上便弹出到达地面的提示。   厢门一开,姜霁北就看到了望不到头的整齐队列。   他们如石头人一样,保持着手持武器的僵直姿势。   “没想到feb养着这么多私兵呢。”姜霁北面无表情地勾了下唇角,语含讽刺。   池闲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听说有三层的军队和三层的物资供给中心。”   他的话音刚落,队列偏左的一个武装分子无声地向前倾斜,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撞倒了一大片人。   也许他在实景电影系统中遭遇了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厢电梯的门突然打开。   两人警惕地退了一步,还没掏出武器,就看到三个人直挺挺地歪在电梯里。   看来上来的人也会受影响,姜霁北看了他们一眼,和池闲转头回到了电梯里。   看过地下二层的防震结构层、地下三层的调度层,电梯停在地下四层。   厢门打开,两人同时用视线朝里探去。   对峙的双方凝固成一幅对比鲜明的油画,持械的守卫列队整齐地守在门口,用一排排枪口对准通道里的人们。   有人一袭白褂,侧身倒下,白褂里凝着一摊血液,看起来是在企图逃离的过程中被击中。   这里似乎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姜霁北抿了抿唇:“先下去看看。”   地下八层的情况看起来非常诡异,虽然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但脸上的肌肉却止不住地抽动,仿佛在做噩梦一般。   “看来八层就是装置影响范围的边界了。”池闲推断。   姜霁北应了一声,微微垂下眸,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哥。”静了两秒,池闲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姜霁北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随口应道。   “地下九层是姜叔叔居住的地方,”池闲顿了顿,“你想去看看吗?” 第113章 是朋友   姜霁北抬起眼睛, 和池闲对视两秒后,说:“去。”   得到肯定的回答,池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好, 我带你去。”   地下第九层是“电影剧组”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即这座岛屿的影视基地。   体验者们所参与的影片都在这一层进行拍摄和制作, 完成之后再输送到第四层,投放到实景电影体验装置中。   姜霁北的父亲姜恒之教授就在这里担任电影高级顾问。   电梯门打开, 姜霁北随着池闲一起跨出电梯,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 都是各种大型影棚和街景拍摄区, 以及正在忙碌工作中的大小剧组。   与其他层不同, 地下九层社区并没有受到实景电影装置的影响。   “这里分为影视服务区、数字影视制作区、影视拍摄区和生活社区。”池闲一边走一边向姜霁北介绍,“每天同时有上百个剧组在这里拍摄影片。”   “如果这里不是feb的地盘,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电影帝国。”想到那些制作精良的影片最终会被feb拿去杀人,姜霁北就直犯恶心。   姜教授比想象中的要好寻找。   在整个地下九层,只要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就一定知道姜教授的名字。   姜霁北和池闲被工作人员带过去的时候,姜教授正在对一个剧组的拍摄工作进行指导。   看到熟悉的身影,姜霁北蓦地停下脚步,驻足在原地。   觉察到他的异样, 池闲也停下脚步,对带路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谢你,我们自己过去就行。”   工作人员回答“不客气”, 离开之前还好奇地看了姜霁北一眼。   姜霁北沉默地望着姜教授的背影,那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的中心,被层层叠叠地围在里面。   很难想象再见父亲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但真正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 他紧绷的心终于稍微地松懈了下来。   池闲觉察到了姜霁北心中的犹豫,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给他打气:“去吧。”   姜霁北定了定神,转头看到池闲眼中鼓励的神色,点了点头。   这时,姜教授好像说完了,围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渐渐散去,继续进行着未完成的工作。   姜教授摘下眼镜,低下头用衣摆擦了擦镜片,忽然发现有个人停在了自己面前。   他以为是来请教的同事,继续擦拭着镜片,随口问:“还有什么事……”   “爸。”对方同时开口。   姜教授愣了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看清面前年轻人的脸,他眼镜都忘了戴,捏着眼镜腿,诧异道:“小霁?”   “我……”姜霁北刚要说话,姜教授却抢先一步,匆匆戴上眼镜,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紧张地问东问西:“你怎么会来这里?是feb把你抓来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都好。”姜霁北并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但久别重逢,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而是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比起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是因为操劳,姜教授变得更为清瘦,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在姜霁北心里,父亲和自己一直是两种人。   姜教授是个老学究,甚至有些固执的迂腐,一心扑在电影研究上,几乎没有时间照顾家庭。   母亲悄然失踪后,姜霁北没少责怪父亲,矛盾在父子之间种下,又因为少年池闲的到来而被冲散。   池闲聪明又上进,姜教授对这个白捡来的“儿子”很是喜欢。   但这种短暂的平和并没有持续几年,七年前,池闲发生意外后,姜教授才知道,姜霁北和池闲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恋爱。   姜霁北擅自退学后,父子之间一直汹涌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姜霁北只身去了国外,而姜教授断掉了他的所有经济来源。   即便后来姜霁北选择从商,并功成名就,父子两人之间的裂缝也无法填补。   “老姜,这是您儿子?他也上岛了?”旁边一位没来得及撤退的大叔看了看姜霁北的脸,又看看姜教授,忍不住八卦道。   “对,对……我儿子,姜霁北。”姜教授这才松开姜霁北,向他们介绍。   “和您很像呐!真俊!”大叔夸道。   “他更像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姜教授的表情掩饰不住骄傲。   话题突然提到母亲,姜霁北心中那根刺又被碰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爸,阿闲也来了。”   “阿闲?哪个阿闲?”姜教授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哪个阿闲”之后,他茫然地顺着姜霁北的视线望过去,“他不是已经——”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池闲后,他收了声,只留下满脸的震惊与困惑。   “叔叔,是我。”池闲适时上前,在姜霁北身边停下,“好久不见。”   姜教授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略带诡异的目光仔细观察着池闲。   池闲坦坦荡荡地迎接着他的目光洗礼。   片刻,姜教授转头看向姜霁北:“这就是你上岛的原因?”   “不只因为这个。”姜霁北不想解释这么多,现在这情况也不方便解释,“阿闲的事情,出了岛再跟您解释。”   姜教授没有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又看了池闲一眼。   觉察到气氛不太对,一旁的大叔插话:“老姜,这位又是?小霁的朋友吗?”   姜教授呼了口气,像是在极力使自己的面色保持平静:“他是……”   池闲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差不多,”一旁的姜霁北突然伸手牵过他的手,目光比他更坦荡,“是朋友,也是男朋友。”   池闲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姜霁北的手,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池闲,是小霁的男朋友。”   觉察到气氛有点诡异,大叔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姜教授:“这……”   “嗯。”姜教授有些无奈地推推眼镜,“他们两个在一起很多年了。”   姜霁北和池闲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   好在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尴尬,姜霁北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出现在岛上的原因,简单交代了他几句,便要离开。   姜教授似乎猜到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多言,只是叹了口气:“务必多注意安全。”   说完,他转头看了池闲一眼,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奇怪:“你也是,注意安全。”   “我会保护好哥的。”池闲郑重承诺。   告别姜教授,姜霁北和池闲乘坐电梯,去往地下四层寻找猪肚鸡。   在地下四层的门口,时间似乎凝固,鲜明的油画依旧鲜明,唯有因氧化而变得凝固深暗的血液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忽略鲜血与因混乱而掉落在地的杂物,四层的地板光洁铮亮,看不出地下竟铺设着足以影响上下近八层的实景电影装置。   越过凝滞的人群,走在铺陈良好的道路上,姜霁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这一层的顶端。   在确认影响范围边界的过程中,他注意到,每一层的顶端都被软屏模拟出人类生命中长久存在的天空,耀日与地面上没有不同,但在这一层里的太阳似乎比其他层的近了很多。   池闲从静止在原地的守卫腰间抽走两把枪。   “虽然这里统称为地下四层,但实际上可以分为上下两个半层,上半层供人员活动,下半层铺设设备。”他顺着姜霁北的视线往上望去,同时递了一把枪给他,“注意戒备,大型试验场所里很有可能存在信号屏蔽区,这里的人不一定全都进入了实景电影之中。”   说着,池闲又递给姜霁北几串子弹。   在现实中,姜霁北并没有真正地使用过枪支。   向池闲讨教了使用方法,并以树干为靶标试射几回之后,他关上保险,揣好子弹,由衷希望两人不要遇到什么不掏枪就无法解决的事情。   池闲之前来过关押着猪肚鸡的实验室,对通向那里的路径轻车熟路。   一路上,两人小心地观察前进。   抵达研究所的入口前,沿路的研究员与其他工作人员的脸上都凝滞着慌乱,入口如电梯里一样闪烁着应急相应的红光,看起来不需要身份认证也可以进入。   以防万一,姜霁北让池闲抽了几张高级研究员的认证卡。   绕过曲折的长廊,姜霁北打开智脑,记录两人行进的路线:“这里的网络似乎没有被影响?”   “别连接这里的地下网络。到地面上,连接国际天基网络,是目前最安全的联网方式。”池闲摇了摇头,阻止了他想要联系外界的念头,“或者救出猪肚鸡后,用她最新掌握的特殊频段联网。”   想到第一次试图联系外界的时候就被检测并追踪,虽然目前可能不会有守卫突然出现,但姜霁北还是止住了联网的念头。   救下猪肚鸡之后,要考虑猪肚鸡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和不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如果猪肚鸡不能完成被下达的任务,他就要和池闲接替她的工作。   让岛外的部队能够接近,需要解除岛上的防御系统。   在部队登岛前,还需要找准时机关闭电影实景装置,才能让大部队既不被影响,还有机会兵不血刃地接管岛屿。   但留在这里控制电影实景装置,就要面对时间差中“悠悠转醒”的私兵与守卫,无法撤离,凶多吉少。   这两件事的难度都不小,使用暴力摧毁八层地下社区中所有的能源调度接口,倒是可以一举两得地同时解除岛上防御系统与关闭电影实景装置。   可没有了能源支持气流交换与氧气生产,被影响的地下层里的所有人都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   从表情来看,池闲似乎完全没有担心过这些问题似的,带着他快步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偌大的实验室在长廊深处,一路上,姜霁北感觉一直在下坡,仿佛很快就要进入池闲所说的设备铺设层。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电子设备里,软件还在机械地跑着数据,这里的所有人都收到了提醒,已经提前离开了。   阴森压抑的白光之下,巨大的圆柱形透明容器被放置在空地上。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容器里的女人时,姜霁北依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猪肚鸡被固定在容器之中,除了几条插入头部的细管,全身上下都贴着感应片。   她的脑袋已经完全被贴满,只露出略微起伏的呼吸孔洞,显示她还活着。   姜霁北不忍再看,快步走到操作台边,辨认着密密麻麻的按钮:“阿闲,怎么操作?”   “哥,让我来,”池闲发现了与上次所见的微妙区别,走到姜霁北身边,“不能一下就给她太大的刺激。”   他先从仪器里确认了一下猪肚鸡的状态,除了次声波造成的轻微淤血外,猪肚鸡身体情况良好,脑部电波记录里,在电流刺激的间歇期,她的大脑保持着如常的活跃。   池闲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做更过分的事情。”   细管一根接一根地慢慢抽出,感应贴片慢慢掉落,像鳞片掉落的鱼一样,猪肚鸡的模样渐渐在两人面前呈现。   池闲最后一次按下按钮,容器里鼓起暖风,完成换气之后,透明柱壁一分为二,一半向外弹出,与另一半叠起,露出了半个圆柱体的敞开空间。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中,猪肚鸡的身体抽了抽,缓缓睁开了眼睛。   “cha?”这是眼睛半张的她吐出的第一句话。   还在戏里呢?   姜霁北心里咯噔一声,拉着池闲迅速后退一步,生怕她要为父报仇。   没想到,猪肚鸡的下一句话更让人匪夷所思:“不对啊,都疗养三年了,怎么突然做噩梦,那对狗男男昨天刚出院,我问谁去……”   听起来在她的虚拟现实世界中,大家一起进了疗养院?   池闲蹙起眉,想起猪肚鸡对身为同事的自己似乎不太妙的“初印象”,担心在她的思维影响下,自己在那虚假的三年中会做出什么让她拒绝配合的事情。   “咚!”   刚刚摆脱桎梏的女人似乎想要移动,没想到因为过于虚弱,整个人往前一倾,忽地跪在了原地。   “小心!”   “猪肚鸡!”   见她摔倒,两个男人顾不上可能会被攻击的危险,同时冲到猪肚鸡的面前,一左一右将她搀到一处有扶手的座椅上。   坐下来休息了须臾,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猪肚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醒醒,你刚脱离电影实景装置,在疗养院的记忆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见她沉浸在思绪之中,姜霁北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疗养院里,我竟然没有认出我的主治医生。”猪肚鸡回过神来,一张短圆脸扭曲了半天,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还在电影里,就能解释清楚了——我竟然没认出来,那小子是苏安。”   姜霁北暗道,原来是酸菜鱼没有能在虚拟现实中治好她,转而来他们所在的“现实”中寻求帮助吗?   不过猪肚鸡连自己给这辅助员起的“酸菜鱼”的名字都忘了,还在称他为苏安。   奈何明月照沟渠……   时间紧迫,池闲简单交代了一下岛上的情况和三人的处境。   猪肚鸡敬职敬业,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迅速回到工作中:“才过了二十三分钟,这装置总有自检程序吧,会不会发现部分程序出了问题,然后自行关闭?”   姜霁北也思考过类似的情况:“很有可能,这样的话我们的时间就更紧迫了。”   猪肚鸡扭头看向池闲,毫不客气地命令自己的上司:“老k,带我回陆地上,智脑给我用一下,我用特殊频段联系一下岛外部队。”   池闲:“……”   他深吸一口气,用面无表情抗议对这个新外号:“你可以直接叫我池闲。”   猪肚鸡诚恳地点点头:“好的,老k。” 第114章 因你存在   “……”池闲转过眼睛, 不再说话。   姜霁北忍不住莞尔:“别闹了,我们抓紧时间。”   在池闲的带领下,三人迅速回到地下一层, 来到他的办公室。   这里的深度勉强可以接收到量子卫星的信号,在池闲的操作下, 不一会儿,他们便与岛外部队接上头。   听到猪肚鸡自报家门后, 对方的接线员明显怔了几秒:“您, 您稍等——”   随后, 另一个威严的声音接替了接线员, 与猪肚鸡沟通。   姜霁北和池闲没有插话, 而是坐在一旁认真地聆听他们的对话。   聊到正事,猪肚鸡的声音充满了与平时格格不入的严肃, 连表情都变得正经:“我们将尝试解除防御系统,并在你们接近约四海里的时候停止实景装置的运行……”   “对对,我们会考虑确保自己的安全……撤离?我们会随机应变……”   结束通话后,猪肚鸡退出了特殊频段,一张脸神采逼人,但身子却晃了晃:“我脑壳痛。”   姜霁北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你还好吗?要不先休息一下?”   “还好,这算不了什么。”猪肚鸡摇摇头, 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将话题转回正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   “嗯。”池闲点了点头, “你说。”   “首先,我们需要去解除地面、三层和七层的防御系统供能,然后去调试实景装置系统,维持它的稳定。”猪肚鸡继续说, “如果这两步顺利的话,在等待大部队登岛的过程中,还需要有人分别守在装置总控处和上层。上层的人负责与部队保持联络,装置总控处的人负责操作和应变。”   姜霁北接话:“不管怎么样,都要至少分成两拨人。”   “是。”猪肚鸡说。   “我来负责调试实景装置系统,”池闲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早已提前设想过了一般,“我了解相关的技术,如果出了意外,高层身份也可以做掩护。”   他的潜台词,是让自己和猪肚鸡一组。   姜霁北看了池闲一眼,没有说话。   “那我和霁哥去解除防御系统供能。”猪肚鸡直截了当,“现在就行动?”   “现在就行动。”池闲说。   没有时间再迟疑,三个人立即起身。   “哥。”离开办公室之前,池闲突然叫了姜霁北一声。   “嗯?”姜霁北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发现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看出来,池闲有话要跟自己说。   “五分钟,不能再多了。”猪肚鸡也看出了什么,“老k,给我个新的智脑。”   接过池闲递来的新的智脑芯片,她女中豪杰般地挥了挥手,非常识趣地转过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矍铄的老大爷一样,迅速地出了门。   猪肚鸡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池闲和姜霁北两个人。   池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姜霁北抢先一步:“我也有话和你说。”   池闲顿了顿:“你先说。”   “你答应我,”姜霁北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凝重,“跟我一起活着离开这个岛。”   池闲向来最听他哥的话,这一次却没有立即回答姜霁北,而是从沉默了。   他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姜霁北的脸上,像是要将这张脸长久地铭记在脑海中。   池闲的反应让姜霁北心中一沉。   他这是……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吗?   “你别不说话。”姜霁北按捺着声音里的颤抖,装作无所谓地勾了下唇角,“我不想为你立第二次碑。”   池闲依然没有说话,视线却从他的脸落到他的颈上。   姜霁北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项链,那条项链的挂坠里封存着一张的人体芯片,属于池闲。   那是池闲作为“池闲”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是姜霁北给予他的姓名和全新的生命。   留意到池闲在看自己颈间的项链,姜霁北下意识地垂下眸,自顾自地说:“别再想着给我留下第二张芯片,我受不了,我——”   话音未落,池闲已经上前一步,捧住他的脸向上微微抬起,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姜霁北只怔了一秒,便抬手勾住池闲的脖子,张开唇,任由他湿热的舌长驱直入,在自己的口腔里霸道地索取那一点点温度。   吻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这个吻仿佛用尽了他们全身的力气,如同一团在皑皑白雪中燃烧的烈火,无声却热烈。   就像是对恋人沉默的告别。   他们心里都清楚,面对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这一次等待着他们的,不再是人为撰写的电影剧本,所有的发展方向无法指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他们肩负的不再只是个人的命运,而是整座岛屿上的人质,整个国家,甚至整片大陆。   他们单枪匹马,或许有去无回。   池闲的嘴唇停留在姜霁北的唇上。   他捧着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感受着对方起伏的气息。   姜霁北低低地说:“……我真的会死的。”   “你不会的。”池闲低低地出了口气,“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就像过去那七年——”   姜霁北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走:“我不想听你说屁话。”   “我爱你。”池闲突然说。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的脚步倏地一顿,整个人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哥,我爱你。”身后的池闲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说这些也许太仓促,但我真的很怕以后没有机会。”   “我一直爱着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夜开始。在我快死掉的时候,你打着伞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我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明。   “我的姓名,我的身份,我作为‘池闲’所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是因你而存在的。”   “在过去七年没有你的每一天里,我从未停止过爱你。   “如果我没有办法活着带你走,也会先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出去。你离开这里以后,好好活下去,不要再为我流眼泪。”   池闲没有看到,姜霁北的眼睛蓦地红了。   他背对着池闲,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而是露出了一丝无奈又悲凉的微笑。   “姜霁北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无论是掌声、鲜花还是财富和荣誉,已经应有尽有。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索然无味的。剩下的人生里,我只想拥有池闲。   “你哥这辈子也就这么一点儿心愿了……刚才那些话我现在不想听,等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再来跟我说,说一千遍,说一万遍。”   说完,不等池闲回答,姜霁北迈开狼狈的步伐,大步朝门外逃去。   池闲站在原地,盯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   猪肚鸡在走廊前面的拐角处给他们放哨,百无聊赖地靠墙站着,似乎是在计时。   见姜霁北突然出来,她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快直起身:“腻歪完了?才过了三分半呢。”   话刚说完,猪肚鸡突然发现,姜霁北的眼睛和鼻子竟然有些发红,忍不住问:“吵架了?”   这人还有绷不住情绪的时候,这可真是罕见。   姜霁北已经放弃了情绪管理,苦笑了一下:“走吧。”   两人一齐快步向前走去,猪肚鸡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没谈过恋爱,没法安慰你。”   “不用安慰,我和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姜霁北摇摇头,努力整理自己的心情,“在战争面前,总要学会取舍。”   这点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现在没什么可以舍的东西了。”猪肚鸡眼中的神色沉静得像一片寂静的荒原,充满了荒凉,“那些和我一起上岛的同志,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在feb手里。”   寂静的荒原里闪过一丝火星,随后烈火燎原。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行动。”回到正题,她查看了一眼智脑投影,“老k说,我们两个负责停止地下七层与地面的防御系统供能,他负责去地下三层与实景装置总控处。”   姜霁北怔了一下,刚才的道别带着几分慌乱,他几乎忘了彼此还要联系与相互配合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害怕让对方踟蹰,他俩谁都没有留下近距离联络的交流码,唯有池闲给猪肚鸡的新智脑上留下了近距离传输渠道。   有个中间商传话,倒也省得腻歪。   走到电梯口,看着闪烁着红光的电梯,与电梯下宛如活尸的人们,猪肚鸡皱了皱眉,率先踏入厢内:“刚才没有认真瞧,现在一看,除了我们仨都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实在是瘆得慌。”   姜霁北没什么心情说话,象征性地“嗯”了一声。   四周静得可怕,飞速下降的厢体好像要把两人带入地狱。   一阵默然之后,像是要缓解气氛似的,猪肚鸡眨了眨眼,略有疑惑地说道:“你们是从外部叫醒我的,为什么他们不能从外部叫醒?”   这多半与酸菜鱼有关,姜霁北勾了勾嘴角。   他忽然想起酸菜鱼的要求,相比起送他与池闲离开实景电影中的虚拟现实,他答应带猪肚鸡去见酸菜鱼的承诺简直就像一张空头支票。   也不知道当时酸菜鱼是怎么判定的,居然选择了同意。   代码里还能产生信任?   姜霁北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酸……苏安把你送出来的,我们只是切断了外部连接。”   当他准备告诉猪肚鸡,酸菜鱼希望看到一个健康稳定的她的时候,猪肚鸡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冷漠。   “哦,苏安啊,它把我蒙蔽了‘三年’。说到底,不过是那垃圾系统基于代码生成的数据,要是再让我碰到它……”猪肚鸡声音硬冷如冰,“我是不想再看这些晦气玩意了。”   话音刚落,“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地下七层。   姜霁北没再说话,而是将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与猪肚鸡一起离开电梯。   地下七层,层层叠叠的能源调度站森冷地矗立着。   与居住区不同,钛金与合成建筑材料组成的楼屋从地面拔起,没入顶层的“天花板”中。排列整齐的管道闪着意味不明的灯光,在地面与空中相互交错,像极了灯火通明的立交桥。   机器人没有发现人类的暂时罢工,依旧勤勤恳恳地工作。   之前传递出岛上的相关资料,现在又被派回来执行任务,猪肚鸡简直能把能源调度层的地形图刻进基因里。   她熟练地操控着电梯口不远处的运输车,设置了行驶路线的终点。   被运输车送到看起来最威严的大楼前,姜霁北和猪肚鸡才看到了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作人员。   他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进入了无人知晓的幻梦之中。   走进大楼,猪肚鸡又看了一眼智脑:“还好还好,三四层恰好与近距离加密传输的极限距离接近,我看到老k说他在能源调度的地下三层了。”   姜霁北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十分严肃,比往前少了几分泰然。   猪肚鸡看了他一眼,对智脑努了努嘴:“喏,想和老k见面,机会还有的是嘛!我传过去了?‘霁哥说,他——’。”   “别开玩笑,速战速决。”姜霁北抬起头,看着大厅里旋转着直上直下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池闲已经到了类似的地方,他要加紧跟上他的速度。   “别怂,都这个时候了。”猪肚鸡操作了一会儿智脑,耸了耸肩,指向上方,“只切断防御系统能源的话,往上走。”   *   地下三层,接近层顶的能源切变管被朦胧的白雾笼罩。   池闲站在升降台上,于金属摩擦而生的“吱呀”声中缓缓接近闸口。   几不可闻的叹息中,他的目光越过护栏,扫向地面。   地上的机器人与人类小得像一只只甲虫,如果此时他们可以抬头,眼中的池闲何尝不是一只试图触碰天空的飞蠓。   即使解决了锁定闸口的防火墙,切断防御系统能源的行动需要慎之又慎。   倘若操作失误,轻则引起其他区域的照明失效,重则可能会切断地下的空气循环系统,让地下的无辜人员在茫然中渐渐窒息。   突然,智脑自动弹出一则简短的特别信息。   是猪肚鸡发来的信息,在行动前,他把与猪肚鸡的通讯设置为第一时间弹出的状态。   面对这条信息,池闲原本严肃到接近铁青的脸突然从紧绷转为呆滞,随后渐渐柔和下来。   “霁哥想你了,又不好意思说。——来自:猪肚鸡。”   …………   站在电影实景装置总控处的大门前,池闲再度确认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走廊两侧,每一件房间都被厚厚的铁门阻隔。   他从资料里了解到,这里的房间在一开始修建的时候,都被特地装修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类法拉第笼,以此来屏蔽大部分电磁信号。   但后来装置更迭之后采用了螺旋光信号与电磁信号混合的方式来传递全息信息,铁门是否能阻隔大量的光信号,是池闲无法从资料中了解到的。   没有听到门后传来任何动静,池闲再度确认了一下智脑中的讯息。   距离分头行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姜霁北与猪肚鸡在切断了地面的防御系统能源渠后,已经听从岛外部队的安排,通过船只撤离到了距离岛屿三海里的一处安定点,负责两头的联络。   部队的火力也已经成功击碎了十二海里外的防御层,正在向岛屿全速前进。   猪肚鸡的最后一条信息,显示着“大部队在岛外四海里处待命”。   确认通讯畅通后,池闲向猪肚鸡发送了一条讯息:“已到达装置总控处门口,并确认周边暂无危险,大约能在半小时内全面停止装置的运行。”   之所以不能用在能源调度室拉闸的方案,是因为无法保障突然切断电源后“电影”中人员的安全。   发完讯息,他收起投影,拖起门边歪斜的一个秃顶研究员,用他的眼睛通过了虹膜身份验证。   伴随着气体压缩流动的声音,总控处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地从中倒了出来。   池闲没有贸然伸手去接。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工牌上写着资深研究员的男子因为外力变化,以扒着大门的姿势直挺挺地倒下。   再看一眼总控室内,目光所及,所有的操作人员全都定格住,如同石像一样立在原地。   看来“铁笼”也没有让里面的人幸免于难。   池闲快步走到分布着复杂按钮的总控台前,面对着一整墙混乱的电影画面监控屏幕。   还没等他看清,屏幕上的画面就好像被另一股强电磁影响了一样,一瞬间变得扭曲凌乱。   糟糕!   池闲迅速俯身,将自己藏到了总控台与工位的阴影之中。   打开智脑,他飞快地输入讯息:“我被发现了。”   点击发送。   信号连接异常,发送失败。   下一秒,智脑被空投了一则附近讯息。   池闲并没有打算点开,因为他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未知的病毒。   但讯息的概括标题已经把其中的内容全部呈现。   【你来了,阿闲。】   池闲的瞳孔刚因为震惊而倏地放大了一瞬,便听到总控台的另一侧,传来了一个无比沙哑,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背叛了我。”   阮杜兰的声音如砂纸一般在空气中摩擦。   池闲紧紧地绷着神经,保持着俯身的姿态,试图缓缓地远离总控台。   但下一秒,一整墙的屏幕中都显示出了他的身影!   对方可以看到自己的行动!   他猛地往空地处一滚,迅速直起身,手臂一扫,毫不犹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白光下激烈回荡,直到池闲最后一次扣下扳机,屏幕被流弹波及,碎片飞溅到他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阮杜兰满是瘢痕的脸看不出任何感情,下一秒,他在白光中碎裂。   意识到这一点后,池闲的心忽地凉了半截。   是全息投影!   他根本没打中阮杜兰!   十米开外,另一道竖立的屏幕边,皮鞋的鞋跟与地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机**动出击,自我牺牲,正如我教导你的一样。”阮杜兰走到屏幕前,像在最后一场电影里时那样鼓着掌。   他看着池闲,嘴角上扬像是在笑,眼神却无比阴冷。   “但——远远不够。” 第115章 父慈子孝   距岛屿三海里处的安置点, 在开启了防护壁障的船舱内部,海浪的声音被全部隔绝。   猪肚鸡正和等待实景装置失效的大部队交流,姜霁北拿着池闲给她的新智脑芯片, 跟自己的智脑对接,来回查看收到的讯息。   突然,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   智脑的投影屏幕上, 加密通道的状态竟然从“连通中”变成了“无响应”!   在多次扫描之后, 一行令人惊心动魄的提醒弹了出来:“检测到强电磁干扰。”   就连智脑本身也受到了干扰, 投影里闪烁出跳动不定的长条。   …………   池闲紧紧地盯着阮杜兰, 看着他那张如恶鬼般半笑的满是瘀痕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 长年累月熏陶出来的习惯让他想和从前一样,用看似平静实则试探的语气对阮杜兰发出提问。   问他现在为什么没有被实景电影装置影响, 问他是怎么从实景电影装置中脱出的,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在等待什么,又在提防什。   但看到阮杜兰的眼神之后,池闲什么也不想问了。   他知道阮杜兰不会再答,刚才他口中所谓的“教导”也不过是嘲讽。   他们之间隐秘的联系已经全然破碎,变成了狂兽般的你死我活。   短暂的寂静中, 池闲可以听到电流从照明灯中如水波般流过的声音。   “这叫背叛?谁在背叛?”想起阮杜兰刚才对自己说的话,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反问道。   下一秒, 池闲猛然将一直攥在掌中的屏幕碎片洒出,在碎片反射的光影中,他迅速收手,半俯身体, 以总控台为掩体,只手瞄准了阮杜兰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出膛的同时,一声嗡鸣在空间中回荡。   阮杜兰左手悠闲地垂在身侧,右手像在推着什么东西似的前伸。面对飞速射来的子弹,他站在原地,没有避开,而是往左一摆手。   陡然间,池闲感觉到大脑中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就好像骨骼正在遭受炙热的灼烤。   眼中飞速远离他的子弹竟然减慢了速度,而他握着枪的那只手也被一股无源的力量扭曲,甩往一边!   下一秒,池闲手里的枪也被甩了出去,在不可见的角落撞出几声鸣音。   阮杜兰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到池闲眼底忽然露出的狠意。   池闲侧过身,阮杜兰这时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中竟也握着枪支!   不等阮杜兰反应,池闲已经扣下扳机,子弹如雨点般全部倾泻而出。   但他瞄准的不是之前的目标,而是阮杜兰的右臂!   砰!砰!砰——   子弹钉入阮杜兰的肘部关节,炸断了连接上臂与小臂的筋肉,他的右小臂随即脱落,飞到一边,断口处露出微微泛光的金属物件。   这七年,在与阮杜兰漫长的相处过程中,池闲早就觉察到这个男人的右臂上有可以释放强电磁的装置。   装置脱离阮杜兰身体的瞬间,池闲感觉到从自己金属骨骼上传来的灼烧感减弱了。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智脑,发现智脑投影出来的画面依旧凌乱。   看来右小臂上的电磁发生器装配着独立电源,在脱离供能体的瞬间并不会立即失效。   尽管眼前的阮杜兰已经失去了自主操控强电磁的能力,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威胁。但池闲心知肚明,自己此刻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手里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   两人再度僵在原地,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阮杜兰的手臂断口处闪着几道细小的电流,他晃了晃,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是我的恩人、我的老师,是我崇拜和敬仰的前辈。你为我指点了方向,如今却从那条道路上偏离。”沉默须臾,池闲率先开口,声音里透露着冷意,“你明知故犯,已经被腐化得丑陋不堪。”   他的尾音短促,似乎想止住一声从内心泛出的叹息。   “对,丑陋!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阮杜兰的情绪因为池闲的话与变得激动起来。   他用左手指着自己满是瘢痕的脸,连同表情也变得狰狞:“二十年潜伏!得到了什么?毁容的脸,瘸掉的一条腿,伴随终生的伤痕!”   阮杜兰的身体没有比池闲好到哪里去,同样残破不堪,甚至遍布着比池闲身上更可怕的手术缝合痕迹。   这就是他卧底地下黑市这么多年的全部“回报”。   池闲冷漠地站着,视线顺着阮杜兰的动作瞥了一眼。   那些留在阮杜兰身上的伤痕,他曾将其视为不可否认的勋章,但后来,就当成了刻着恨意的铭。   “他们看着我死,不,不是看着……”阮杜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绝望,“是他们忘记了他们的情报员,是他们背叛了我……”   “你比谁都清楚,行动处并非没有出手,可是那一年爆发了獬豸战争。”池闲注视着阮杜兰,目光充满了平静的悲悯,“政府孤立无援,自顾不暇——”   “他们自顾不暇,我也会去寻找我的出路。”阮杜兰低低地冷笑一声,打断了池闲的话。   池闲没有气恼:“那就来算你我的账。”   “一切都是账,一切都能算?”阮杜兰古怪地笑了一声,“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有十条命也不够报答我的,现在你想来要我的命——”   “你还想让我报答你什么?”池闲从总控台边绕出,向前逼了几步,“报答你策划爆炸让我粉身碎骨,报答你让我变成一个破破烂烂的残次人造废品,报答你在我身体里安装定位系统?”   “知道那么多,记得那么多,却不敢提我是如何在你父母被抓的时候,把你送出国外,给你带来一线生机的。”古怪的笑意在阮杜兰的面庞上如腐菌一般扩展,“掀了家国大义的皮,你和我一样,不过记仇不记恩的畜生。”   “你就是那样的人,对姜霁北也是如此,只是他家境优渥,与你没有冲突而已。”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向前踱了两步,“换个穷的丑的,你能跟他走?”   说完最后一句话,两人之间仅剩几米之隔。   见池闲僵在原地,脸色急剧变幻,阮杜兰的眼中泛起轻蔑的笑容。   抓住这预料之内的空当,他的步法在须臾间变化,蓄能已久的左手如重炮般冲出,狠狠地击向池闲的心脏!   “咚!”   室内爆裂出一声巨响。   阮杜兰的拳头对面,竟然出现了池闲青筋暴起的拳头!   刹那之间,两个拳头撞在一起,连空气都因此震荡。   池闲一步不退,用自己一身“破铜烂铁”抗衡着拳头处传来的巨大的力。   通过阮杜兰的断肢裂口,他再度确认,阮杜兰的确已经更换了技术领先全球的精良人造脏器与义肢。   阮杜兰早就摆脱了残破身体,刚才的苦情与绝望,不过是蓄积能量的**,用来蒙蔽池闲罢了。   只不过,阮杜兰会演,池闲比他更会演。   阮杜兰脸色狰狞,将所有的力气都灌向自己的左手,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池闲:“跟我比,你就是个破铜烂铁——”   “是吗?”池闲和煦地笑了起来。   那是从未在“义父”面前展露的笑容,仿佛谢幕的演员重回台上时的灿烂笑容。   这样的笑容让阮杜兰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池闲的另一只手握着枪,连拳头带枪托地,狠狠砸上阮杜兰的下巴!   阮杜兰被这一下打得脑袋发懵,但二十年的秘密情报员素养早就刻进了他的肢体记忆里,他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蹬,避开池闲袭来的第二击,并敏捷地用左手反击回去。   池闲没有躲,硬生生从正面拍开这一拳。   阮杜兰丝毫没有留情,他的招式完全是冲着要池闲的命去的,池闲也不甘示弱,每一次攻击都指向阮杜兰的要害。   在空气的爆裂声中,每一下都带着满腔强烈的愤恨与复杂情绪。   也许,两人还是在演,看似在死斗,其实都各有想法。   缠斗中,池闲闪转腾挪,不管阮杜兰如何引导,始终不离总控台前方的区域。   他逐渐可以确定,阮杜兰当前的目的就是拖住他,放置实景电影装置的时间越长,装置就越有可能被非影响层的编写者上传的补丁修复。   突然,阮杜兰摆动垂在身侧一直颤抖的右臂,用断臂接口接下了池闲击出的拳头。   拳头与臂膀传来电击的麻痹感,池闲一个趔趄,被阮杜兰掀翻在地。   阮杜兰一脚踩在池闲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色皮鞋毫不留情地在池闲的心脏处反复碾压。   剧烈的疼痛让池闲的额头浸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两人对视。   “用我教你的招式对付我?”阮杜兰讥笑道。   池闲冲掉在地上的断臂眯了眯眼,似乎在反讽阮杜兰没有发现强电磁发生器的电源已经耗尽:“智脑重建了加密通道,我的帮手们已经在到了。”   阮杜兰的鞋尖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向总控室门口:“你的男人和脑子受损的女人确实能让你死得不那么寂寞。”   池闲看准机会,出手抓住阮杜兰踩在自己胸口上的脚脖子,用力往旁边一拽,翻身而起。   阮杜兰一个趔趄,当即伸手去扶最近的桌缘,同时扫了断臂一眼,却发现里面竟然还顽强地残留着一点微光。   这小子在诈他!   不等阮杜兰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池闲再次招呼上去,动作一下接一下,又快又狠。   阮杜兰一开始还能还手,然而身体里再怎么装着领先全球的高科技人造器官,也耐不住一副年迈的原装身体架子,一番搏斗之后,逐渐落了下风。   “忘了告诉你,”直到把阮杜兰打倒在地,浑身是血,皮肤破裂,池闲才接着说,“政府早就给我换了全新的人造器官。”   “哈哈哈哈!”阮杜兰盯了池闲几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忘了告诉你,我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池闲的动作倏地一僵。   阮杜兰受了不小的伤,说话断断续续,一字一顿,停顿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还要长:“他们就在这座岛上。”   见池闲的面色微变,阮杜兰感觉自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理防线,接着刺激道:“他们是被feb带走的,如今这座岛屿的建成,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呵……你有几个‘父母’了?你在乎姜霁北的死活,不在乎义父我的死活,但你就不在乎你真正父母的死活吗?”   池闲紧绷的面部线条微微颤抖起来,一双蔚蓝色的眼眸如锐利的狼眼一样,目光锋利地刺向阮杜兰。   这个曾经在他心目中高大无比的盖世英雄,此刻却显得如此丑陋和卑鄙。   阮杜兰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愤怒,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的父母一直跟你在同一座岛上,他们比你待在岛上的时间还要长。”他乘胜追击,“猜猜他们在哪里?猜猜你离开后他们会怎么样?”   狼崽子终究还是狼崽子,还是太年轻,三言两语就能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激怒池闲,让他丧失理智,让他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等装置被重新设置好,守卫与军队会苏醒,侵入者被拉入“电影”中,能源闸口被重新打开,没有人能再度攻入岛屿。   剩下的受邀人与背叛者,足以继续接下来的实验,直到等来增员。   而现在,时间到了。   阮杜兰看着总控台,看着上面的按钮自动旋转,嘴角勾出邪恶的笑容。   池闲注意到了阮杜兰的视线。   “看起来时间到了。”他收起所有情绪,也微微勾了勾嘴角,“备用计划令人不快,但非常有效。”   阮杜兰目光一震,试图拽住他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池闲没有回答,而是一脚撂开阮杜兰,后退几步,露出了罕见的微笑。   轰!轰!轰!   三层连接四层的能源调度闸口,几个小型炸弹在越来越频繁的闪烁中剧烈爆炸。   所有的灯光一齐熄灭,应急灯及时亮起,地板上传来轻微的震动感。   “池闲,你!——”阮杜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池闲没搭理他,而是迅速蹿向之前武器甩落的位置,摸出枪支,一甩手,对着电源接口与备用电源组一通扫射。   快速运转的散热风机声缓缓停止,那是装置失去能源供给的声音。   电磁发生器的电源终于耗尽。   池闲在智脑上快速输入信息:“实景电影装置已经停止运行,任务完成。”   在弥漫的硝烟中,他想了想,又发送了一条信息:“我已藏匿至安全的地方,你们也尽快与大部队汇合。”   *   三海里外,仅有两人的船舱内。   姜霁北坐在驾驶室的椅子上,弯着腰,两臂搭在双腿上,垂着眸。   他不停地在出了故障的智脑上输入着一条又一条发送失败的讯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姜霁北虽然没有说话,但猪肚鸡依然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   这种气场颇为不妙,仿佛划亮一根火柴便能引爆。   距离池闲发送上一条讯息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正在执行任务的池闲已经失联了近半个小时。   不难猜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   最坏的可能,就是他被发现了。   就算平时再怎么舌灿莲花,猪肚鸡也只能安静地陪在姜霁北的身边。   她也难受得很,两个伙伴,一个生死不明,一个现在跟死了没区别。   突然,船内通讯器传来大部队前锋小队成功进入的消息。   智脑响起“嘀嘀”几声,通讯恢复,有两条讯息传来。   姜霁北眼睛蓦地一亮,刚才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见状,一旁一直在观察他的猪肚鸡也松了口气,看来老k是安全了,至少命还在。   在智脑里确认池闲完成任务并有了藏匿点,姜霁北和猪肚鸡驶出了加密通讯的有效范围,登上了值守在四海里处的行动处指挥舰。   两人坐在一处休息舱内,神情比原来放松了不少。   忽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到声音,猪肚鸡警惕地抬起头。   她刚往玻璃窗扫了一眼,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我们头儿来了!”猪肚鸡低声对姜霁北道。   姜霁北挑了下眉,还没说话,就见猪肚鸡坐直身体,挺直腰板,目视舱门。   与此同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猪肚鸡刷地站起来:“处长!”   她站得笔直,并冲门口的人敬了个礼:“报告处长,研究员刘sod7788归队!”   姜霁北也跟着站起来,考虑到自己是个临时合作者,不适合敬礼,便只是礼貌地看向来者。   站在门口的女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容貌平平,眉眼却给人一种端庄的感觉。   她身穿一身威严的军装,从肩章上的军衔来看,她的级别非常高,这身装扮给她增加了极强的气场。   “辛苦。”行动处处长冲猪肚鸡点点头,随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姜霁北的身上,“姜先生,你好。”   从收到池闲信息开始,姜霁北就有些兴奋和恍惚,而这个略微熟悉的声音直接将他的理智唤醒。   姜霁北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您好。”   处长没有迟疑,径直走到他面前,冲他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国家特别行动处处长。”   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长辈,姜霁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有些无措地伸出手,与她握了握,又重复了一遍:“……处长,您好。”   这是猪肚鸡曾经提到过的那位行动处前几年新上任的一把手,姜霁北记得,猪肚鸡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红烧狮子头”。   他也曾在聂明的帮助下,和这位处长短暂地通过语音会话。   当时只是觉得声音耳熟,如今见到本人后,这种诡异的熟悉感不减反增。   他分明没见过这张陌生的脸……   “感谢你对螺蛳粉与猪肚鸡的帮助。”处长点了点头,率先坐下,一副似乎要与他长谈的模样,“二位都请坐。”   与猪肚鸡一起坐下后,姜霁北看着处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处长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问道。   姜霁北反而坦然了,爽快承认:“是,虽然可能会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什么时候进的行动处?在此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气氛在姜霁北问完之后,变得无比尴尬。   猪肚鸡冲姜霁北疯狂地使眼色,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被灭口了。   不能这么问啊!你知道你一句话涉及了多少个国家机密吗!   你平时挺聪明一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就犯糊涂了呢?!   虽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她已在心里捂着脸大呼救命,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她成了蒙克笔下呐喊的小人。   猪肚鸡感觉自己的脑壳被姜霁北的话掀飞,脑仁一跳一跳地痛。   处长看了姜霁北一会儿。   她偏过头,对脑袋确实在痛的猪肚鸡说:“7788,你去医务舱观察一下。”   猪肚鸡背脊一抖,试图挣扎:“处……处长,我保证,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确认了他男人的安全,有点恍惚而已!”   处长的眉头一挑。   听着猪肚鸡的话语,姜霁北突然意识到了不妥。   更何况,猪肚鸡的“他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保证里,掺着不少他连蒙带骗的水分。   见挣扎无果,猪肚鸡的面色突然变得非常坚毅。   她忽地站起身,对处长敬了个礼,又冲姜霁北点了点头,深沉的表情有如诀别。   “啪嗒”一声,猪肚鸡离开了这里,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休息室里只剩下姜霁北和处长两个人。   不知怎么回事,姜霁北面上虽然看起来平静,可手心里竟然微微地出了一层虚汗:“如果不方便的话,其实……”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告诉你也无妨。”处长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阿闲:断绝父子关系中   霁哥:认亲大会中 第116章 危险分子K   “……”   面对处长的坦白, 姜霁北给出的回应,是漫长的沉默。   他不是没有在心中怀疑过,可这实在太荒谬, 毕竟母亲失踪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她已经不在人世的准备。   谁能想到, 她竟然改头换面,进了政府工作, 甚至当上了国家秘密行动处的处长?   可仔细一想, 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前面还有一个“死而复生”的池闲作为先例。   在短暂又漫长的时间里, 姜霁北毫不掩饰地观察着处长。   记忆中, 母亲是一位高贵典雅的美丽女性,从事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方面的研究工作, 与眼前容貌平平、雷厉风行的行动处处长是截然相反的人。   一个人,无论面相和气质怎么变化,不动刀子的话,骨相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此刻,眼前的处长,竟然和记忆中母亲的脸隐约重叠起来。   她容貌普通,甚至连瞳色也与记忆中的母亲完全不同, 两鬓斑白,不难看出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操劳。   但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动人的神采,目光坚定, 充满了信念感。   处长眼中的这种信念,姜霁北并不陌生。   他在猪肚鸡眼中看到过,也同样在池闲的眼中看到过。   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怀抱着同样的信念, 为了同样的目标砥砺前行。   纵有万般疑云凝在心头,姜霁北也知道,其中一定涉及了无数国家机密,现在不是他询问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把万千疑问压在心底,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这些年……你好吗?”   姜霁北的提问让处长略感意外。   “我还好。”她点点头,“你呢?”   “我不太好。”姜霁北笑了一下,实话实说,“父亲知道你的事情吗?”   他的提问成功让处长沉默了。   “刚才,我已经见过父亲了。”观察到对方的表情,姜霁北心中了然,转移了话题,“他就在岛上,很安全。”   处长点点头,表情平静,看样子早就知道丈夫在岛上的事情。   因为时机不当,现在的场合也过于微妙,姜霁北没有叫“妈”。   他犹豫了一下,问:“处长,池闲和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知道基本。”处长没有明确回答,不难从眼神看出,她也在观察着姜霁北。   “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勇敢、冷静、性格坚韧。”处长给池闲下了评语,“他很擅长隐瞒,甚至对自己人都是如此。”   姜霁北消化着处长对池闲的总结,听不出对方的话语里藏着称赞还是批评。   处长的评语并没有错,池闲曾对在自己的面前假死了数年,直到收到电影邀请函之后,他才知道池闲可能还活着。   从池闲的反应来看,这甚至不是他的本意。   话到此处,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两人各怀鬼胎。   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后,一个念头忽然从姜霁北心中闪过。   他的心脏一滞,立刻抬起眸,谨慎地向处长确认道:“处长,我从猪肚鸡与大部队的通讯中了解到,大部队的前锋小队是自行发现实景电影装置停止运行的。”   “没有错。”处长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霁北的脸色略微发白:“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了解……但我有一个问题,前锋小队是如何运作的?”   处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在离岛约四海里处,确定了实景电影装置的影响边界,这也是我们在这里整顿的原因。”   居然可以影响到岛屿四海里内的空间,姜霁北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地面上的影响最强,甚至还可能有横向扩散式的信号增幅器。   见姜霁北的反应不对,处长看着他,接着说:“我们有数支小队在前方探查,前驱舰通过缆绳连接着拖曳船,一边发送时间信号,一边进入已经探明的被影响区域内。如果进入区域内后断连,说明装置还在运行,如果时间信号发送正确,说明装置影响已经被解除。”   “缆绳拖曳只是最后一道保险,实际操作中,计算洋流的速度与方向后,完全可以让前驱舰相对岛屿保持静止状态,这时,前驱舰可能一半进入被影响区,一半还没有,了解了影响边界,船上的队员完全可以自行照应,分组轮换。”   姜霁北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组组画面:队伍分散在甲板上,一个人身上绑着防护绳,一边发送时间信号一边往前走,整个人停滞之后被队友拉回来,随后换一个人反复试探……   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让前锋小队成功进入的消息先池闲的通讯而来。   可这就是他心脏停滞的原因——池闲是去总控室停止装置的,装置停止运行的瞬间,他必然还在总控室,不可能已经到达藏匿点。   姜霁北不是没有考虑过池闲一开始就在说谎的可能,也许他根本没有去总控室,但那时他们通讯畅通,池闲没有必要说谎。   换而言之,在通讯中断之后传来的消息里,池闲忽悠他们的可能性,大大地提升了!   …………   远远听到电梯口处传来的尖叫与枪声,池闲猛然转身,从道路转角处折返,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值班室内。   十几分钟前,在他捡起枪攻击备用电池组时,就听到了被阮杜兰拉响的警报。   当池闲摧毁完电池组,调转枪头寻找自己的便宜义父时,阮杜兰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追在他身后的,是值守在主研究楼中的守卫。   可能是由于房间结构能一定程度地削减装置带来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经历了严苛的训练,实景电影装置的供能一被切断,他们跳过了恍惚与惊惶的步骤,迅速地清醒过来。   池闲拼上了所有的努力与运气,在他们堵住主研究楼所有出口前,通过一处通风口,从包围圈内逃离。   值班室内负责监控的中年男子心理素质不如主研究楼的守卫强,直到池闲打开门,他才从惊讶与茫然的漩涡中抽出一半的灵魂:“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击退入侵者了吗?才刚发了奖金——”   在这儿做发奖金的美梦呢,这套实景电影装置还真会看人下菜。   池闲的胸口因刚才快速的奔跑而不断起伏,但他还是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将目光投向值班室的主干道监控屏。   组织包围圈的精英守卫们已经从楼里追出,从人数上看,他们已经分成了三组,一组奔向去往电梯口的必经之路,一组守在主研究楼前,剩下一组还在楼中。   中年男子又追问了几句,依然没有得到池闲的回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不对。   眼前的年轻男人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满身沾着硝火的气味,神情冷峻,脸部的细小破口渗出鲜血,给冷峻覆上了一层嗜血的恨意。   他的上装扎着碎屑,有被碾压过的痕迹,下装被划破了数不清的口子,手关节上沾满了腥红的液体,一只手还紧握着一把尚在冒着青烟的枪。   仔细观察,年轻男人的另一只手在颤抖,对应的胳膊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当吱呀声变大时,破碎的袖口里就会落出几片金属碎片。   但另一种声音很快盖住了这细微的机械声。   警报系统不知疲倦地全域广播:“危险分子k出现于地下四层,请目击者及时将其击杀!”   击杀……   中年男子抖了抖,心存侥幸地猜想,眼前的这位先生,也许正在追击那个危险人员。   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监控画面的右下角出现了播放全域广播的强制窗口,一边重复着广播,一边展现出危险分子k的样貌。   看清“k”的脸,中年男子瞬间心惊肉跳,整个后背覆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求生的本能让他如鸵鸟一般埋下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地大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饶我一命!”   久久等不到回应,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却只看到被切断电源的监控台,和空荡荡的值班室。   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他顿时松了口气,几乎瘫倒在地。   然而没过两秒,丰厚的奖金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奖金”的诱惑下,中年男子挪到监控台边的桌前,拿起内部通讯器:“m402值班室发现危险分子k!”   依然等不来回应,他疑惑地挥了挥通讯器,看到了通讯器从电源接口处延伸至机身里的破坏痕迹。   …………   与行动处小队登上急速艇,猪肚鸡担忧地看了站在甲板上的姜霁北一眼。   越过海浪,他远眺着大海那头的岛屿,面色无比平静。   然而正是这份平静,让猪肚鸡心中犯怵。   “前锋队伍已经登岛一段时间,后方还有更多的部队与火力支援,我方将初步控制了岛屿地面。”作为与姜霁北对接的人员,她不得不提醒,“即使有螺蛳粉提供的地形图,控制下层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参与战斗,而是展开救援。”   其实处长还提出了“随机应变”和“深入探查岛屿”的要求,但让姜霁北参与进来还是太勉强了,如果池闲已经被打得不能行动,就让姜霁北带他去地面……   再其实,可能找到池闲就算成功……   猪肚鸡把心里话吞入肚中。   姜霁北作为“编外人员”,不管是作战素质,还是器械使用,都比不上正规训练过的行动处研究员。   他被特许再度登岛,是因为他告诉处长,他与岛上的人工智能有特殊的联系。   已经负伤,本该接受治疗的猪肚鸡,也因姜霁北透露出她同样与岛内ai有特殊联系而参与到救援行动中。   但猪肚鸡觉得,实景电影装置都停了,再怎么和苏安有联系,也于事无补。   毕竟他只存在于电影中。   而且装置到现在都还没有被重新启动,可以推断出,池闲所使用的手段是相对暴躁、难以短时间修复的。   听到池闲的代号,姜霁北的目光忽然变得非常柔和。   他扬起嘴角,露出和风细雨的笑容:“我知道。”   猪肚鸡的表情顿时绷不住了:“已经强调很多次了啊,行动中是不能冲动的。”   “我知道,”姜霁北的笑容不变,甚至愈发温柔,“所以,我打算等行动结束后再揍他。”   猪肚鸡:“……”   …………   “砰!”   “砰!”   “砰!”   猜不准身后的守卫用的是哪种弹药,听到枪声后,本就在持续规避的池闲猛地向前一扑,就地一滚。   流弹擦过他的鬓边,在他的皮肤上灼出一道血痕。   池闲顾不上疼痛,火速起身,继续狂奔。   下一秒,地道里传来气压变化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在迅速接近他的后背。   池闲双脚一蹬,整个人如飞鸟般跃上地道的左侧墙壁。   他抬起头,看见脚踏飞行器的精英守卫扑了个空,与他擦身而过。   在小空间内使用飞行器,需要极佳的机动技巧,精英守卫双脚前伸,用飞行器喷出的气体减慢速度。   他准备来一个华丽转身,把自己整个人抡到池闲的身上。   看着守卫减速的动作,池闲没有迟疑,左脚发力,让自己的右脚对准守卫的后背,让自己如出膛的子弹一般,飞速地击向守卫的脊椎。   “咔嚓”一声,守卫的背部向内凹去。   池闲借助这空中的人形落脚点,跃向右边的墙壁以躲避子弹,再跳到下落守卫的前方,与他一起急速坠地。   有效利用掩体是保全生命的主要方式之一。   这些守卫穷追不舍,甚至对刚才全域广播的“岛屿已被入侵,需要重新召集部队”都没有反应。   池闲确定,杀死自己就是他们当下唯一的任务。   而任务的发布人,极大概率是阮杜兰。   落地之后,池闲没有丝毫停顿,冲入了一个岔口,迅速按下岔口边的关门键。   他现在身处地下四层与地下三层的步行暗道中,根据自己的移动速度与时间判断,他已经接近了通往地下三层的出口。   岔路口的铁门瞬间降落,隔绝了凶残的追兵,但池闲知道,这坚持不了多久。   对方掌握地下层暗道的通行权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门。   还有一个问题是,他自己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池闲右臂的合金骨骼变形严重,甚至撑破了他的肌肉,从皮肤里支出苍白的金属,随便动几下就不停往外掉渣。   体内的人造机械器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接一个地在身体里乱蹦。   他总觉得自己的腰子裂成了五瓣,跟着他随风起舞。   饶是如此,池闲也没有迟疑,确定了方向之后,他咬着牙继续奔跑。   地下三层是能源调度层,驻守人员极少,地下二层是防震结构层,钢筋水泥的环境更利于躲藏,只要能撑到那里……   离出口越来越近,池闲突然感到左手传来一道细微的电流。   他扫了一眼,发现智脑投影中,他与猪肚鸡和姜霁北的加密通讯竟又连接上了!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立刻传来一条讯息:“位置。”   他迅速回复:“地下三层,e313出口。”   从出口处踏入地下三层,地道内与层内的全域广播声一齐传来:“地面部队已经战败,请——”   “砰!”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带着灼烧的热气,从池闲变形的右臂骨骼中飞速穿过。   本就脆弱不堪的合金骨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渐渐破碎,细小的零件掺杂着组织液从肌肉中洒出,如雪一般坠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对面的守卫举着枪,身前却立着阮杜兰的投影。   池闲的嘴唇抿成一道锐利的线。   他不顾右臂传来的剧痛,用左手举起枪,对准阮杜兰与守卫。   池闲垂死挣扎的举动让阮杜兰扯起嘴角,露出狰狞又轻蔑的笑容:“我知道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池闲没有说话。   他的枪里确实没有子弹。   “没有子弹,用你们的不就行了?”   忽然,一道轻柔却饱含讥讽的声音从守卫身后传来。   池闲心头一跳。   是姜霁北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机枪连发声音响起,每一颗子弹都精准贯穿了守卫的脊椎,将他们掀翻在地!   阮杜兰的投影在疯狂地闪烁了几秒后,瞬间消失。   将守卫全部击倒在地之后,池闲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人。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可声音分明是姜霁北的?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对方的双手是两根机关枪枪管,把所有人都突突了之后,机关枪枪管泛红,怎么看都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热量。   再辨认了一会儿那张脸,池闲抽了抽嘴角。   这是电影节主办方observer系列机器发言人的统一五官,0003,0004,都是这张脸。   这位又是谁?0005?   “主办方发言人”无声地与池闲对视了几秒,随后有些慌张地变化手臂,收起枪管:“呃……池闲哥,我在你说的取用实体的基础上,加了一点武器的改造。”   “还有,霁哥连接着我的通讯,怎么突然没声……霁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真的还有几章就完结啦哈哈哈ovo   原来是酸菜鱼,他搞到了一具身体,成功地出现在了实景电影装置之外的现实世界。   看到酸菜鱼,并见识了由他改造过的武器及其强大的攻击力,池闲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稍微往下落了点儿。   但很快,落下的心又因为酸菜鱼的那句话而悬了起来。   “霁哥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池闲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认了附近没有正在瞄准两人的敌人之后,快速地向酸菜鱼询问。   从刚才的对话,不难推断出姜霁北那边与酸菜鱼取得了联系,并给酸菜鱼发送了自己的定位,才让酸菜鱼能及时赶到。   酸菜鱼停顿了几秒,仿佛在判断智脑另一头的人的状态:“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些因为结构而屏蔽了信号的空间,通讯断断续续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根据我的判定,霁哥刚才出现了情绪波动的情况。”   自己必然不是罪魁祸首。   酸菜鱼笃定地把视线投向池闲,钢化玻璃制的眼珠无声地询问“你有什么头绪”。   他们?   情绪波动……   池闲瞬间有了新的判断,因为不安而来回乱撞的心脏有了变得平缓的迹象。   他抬手用手背往脸上抹了一把,认真地对酸菜鱼说:“会合之后再详谈。还有,刚才,谢谢。”   “哎,不用谢我。”酸菜鱼盯着池闲一边响着不祥的吱呀声一边往外掉细小零件的右臂,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的右手没事吧?”   他的眉毛纠结地皱在一起,似乎想要亲自确认一下池闲的伤势,又在担心自己尚未散热的手对池闲造成更大的伤害。   在Feb内部的产品发布会上,池闲从未见过Observer系列机器人做出如此丰富的表情。   经过酸菜鱼的操控,死板的晶体人脸顿时变得更加逼真。   从外表上看去,他已经与人类没有太大区别。   移开观察酸菜鱼的视线,池闲警惕不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随口敷衍道:“有事。”   “……”酸菜鱼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快速地反思了一遍,更改了问候与关心的语言,“你伤得严重吗?”   “再来一次遭遇战就撑不住了。”确认附近没有埋伏后,池闲转头看他,“我们去二层,那里都是钢筋水泥,利于躲藏。”   “不用,等霁哥他们下来就好!”看着池闲严重变形的右臂,酸菜鱼拍拍胸口,“去二层与三层的连接口,我来开道!交给我!”   他立刻转身,刚跑出几步,发现池闲没有跟上来,又停下来,转身奇怪地问:“怎么了?”   池闲无奈地看了酸菜鱼一眼,发现这个人工智能依然没有摆脱智能程序就事论事的“毛病”。   “你的外套,借我。”池闲用尚完好的左手握着右臂变形的部位,用下巴点了点酸菜鱼。   “哦哦哦。”见状,酸菜鱼顿时意会,赶紧脱下外套,上前递给他。   在酸菜鱼的帮助下,池闲勉强把变形的合金骨骼恢复成了正常的形态,用衣服将自己破碎的右臂缠了起来,以防更多的零件碎片掉落。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一幕让池闲心中突然生出一些苦中作乐的念头来。   在《霸凌者》的结局,他被肥仔的鬼火烧焦了一条手臂,当时姜霁北也是这样用衣服帮他缠住手臂。   说到姜霁北,一会儿见了他,肯定少不了挨骂。   但池闲此刻竟然有些期待。   能留下一条命,活着去见他哥,并且被他哥痛骂一顿,是他现在最期待的事情。   *   前锋队伍已经突入了地下三层,行动处小队跟随不断增加的援军一起从暗道口处向那里进发。   姜霁北跟着行动处小队飞快地向下移动着,通过时断时续的信号告知酸菜鱼自己即将到达的出口标号。   前锋队伍已经把一半的电梯口屏障打碎,斩断了里面电梯的吊索,在电梯井里用长索临时构建出了垂直通道。   小队队员提出过通过垂直通道到达地下三层的方案,但队长因担心猪肚鸡中途头痛发作而作罢。   等跟酸菜鱼的通信恢复稳定时,姜霁北终于到达出口处。   因为跑得太快,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昔日优雅的发丝在飞快赶来的途中变得凌乱。   酸菜鱼与池闲已经等在了那里。   姜霁北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隔着一小段距离,和池闲长长地对视着。   他喘着气,视线从池闲布满细小划口的脸一路滑到他被衣服包起来的右臂上。   看得出来,他做过一定程度的处理,但那略显诡异的弯曲瞒不住姜霁北的眼睛。   “哥,对不起。”池闲已经快步走到姜霁北面前,主动认错,“我这副破烂玩意儿——”   “什么叫破烂玩意?”姜霁北一开口就有点哽咽,“谁打的你,哥给你打回去。”   池闲动作一滞,回想起与阮杜兰交手时自己想要打死对方,对方也想打死自己的架势,一时间有点开不了口。   跟上来的酸菜鱼不看氛围地插话:“我已经全打死了,除了投影里的人。”   整个行动组小队没人往小情侣身上瞅,都在旁边围观姜霁北口中的这位“特别联系人工智能”,听到这里,他们终于耐不住性子,齐刷刷地问:“谁?”   “阮杜兰?”姜霁北毫不犹豫地联想到了那个满脸瘢痕的男人。   阮杜兰在电影里中了一枪,就奇怪地消散了。   他的消散方式与猪肚鸡的极为相似,很有可能是借此登出,恰巧的是,他又在地下四层待过,极有可能还在四层。   池闲面色有些阴沉,点了点头,证实了姜霁北的猜想:“是他。他守在总控室,试图干扰我的行动,我把他的右臂打断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霁北却听得惊心动魄。   不等姜霁北多问,队医提着医疗箱走了过来,从中掏出一个胶囊式手术台。   她看起来对池闲的这副躯体很有了解:“问题不算大,老样子,我先给你做一个临时修复。”   姜霁北不准备打扰队医的修复,他站起身,对着酸菜鱼,冲猪肚鸡的方向抬抬下颌:“人我给你带来了,去吧。”   酸菜鱼一转刚才行走武器般的肃杀气息,火速挪到猪肚鸡面前,小心地打量着她。   “就是你和我有特殊联系?”看到面前生动到诡异的发言人的脸,猪肚鸡警惕地后退两步。   发现自己竟然被心心念念的人类遗忘,机器人的表情大为震惊,合成语音中竟带了点委屈味:“姐姐,我是酸菜鱼啊,你给我起的名字呢。”   “曾用名苏安。”姜霁北提点了一句。   猪肚鸡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转头看向姜霁北:“哦哟,这家伙坏得很——”   “别那么凶,他只是想治疗你。”姜霁北叹了口气,“况且,你的辅助员帮了我们不少忙。”   猪肚鸡对酸菜鱼的认知还停留在最初离岛之时:“他不添倒忙就不错了。”   不添倒忙就不错的酸菜鱼被这句话震得呆立在原地,脸部显示的表情突然失控,变为了跳动变幻的颜色方块,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我可以把你们几人带到岛下核心层。”他平和地对猪肚鸡说。   看似在关注池闲的修复手术,实则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行动处小组成员的表情瞬间失控。   酸菜鱼接下来的话语让他们的表情更加失控:“但是只能是你、池闲哥和霁哥——我的数据库只能模拟出你们三人的访问权限。”   “……”   见三人整备好枪支弹药,小队队长犹豫了几秒,开口劝道:“可以等大部队控制岛屿。”猪肚鸡摇头:“那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销毁了关键物品。”   从胶囊手术室中离开,池闲的手臂看起来已经完好如初:“叫大部队不要炸这个电梯。”   队医嘱咐道:“只是修复了一半,别祸祸自己。”   姜霁北抱着胳膊,盯着池闲:“我会看着他的。”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酸菜鱼摸向电梯的一处触控板,闪烁着红色灯光的电梯门应他的动作而开,电梯厢里的灯光是幽静的蓝色。   “等等,先拿上武器。”小队队长叫住他们,并从怀里拿出几个宛若手电筒一样的柱状体。   “激光剑?你哪来的?”猪肚鸡满脸震惊地望着他,“这可是高危武器!”   激光剑早见于一两百年前的科幻电影中,但在现实中,也是这几年才研发出来的。   如果拿反的话,使用者一开开关就能捅死自己。   因为杀伤力太大,且不具有稳定性,它只被小规模地投放到战争中使用,禁止任何个人和单位私有。   队长不但带着,还一拿就拿出了三把!   “处长给我的,以应对紧急情况,电梯运行的过程中你们正好可以熟悉一下。”小队队长一人一个地把“电筒”分别丢给三人,随后看向酸菜鱼,“相信你有更强的武器。”   酸菜鱼点点头:“我会保护他们。”   在小队队员的目送中,酸菜鱼的手掌按住电梯厢壁,电梯门缓缓合了起来。   电梯里的灯光幽静温和,照着他们一路往下。   池闲注意到,显示屏里,目标层数显示着空白。   那是他从未知晓的,岛屿中的“不存在的楼层”。   越往下,酸菜鱼皮肤上的晶体显色管就越维持不住原有的颜色,缤纷的色块在他的身上跳动,他像一个以蓝色为基调的圣诞老人,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   猪肚鸡拍了拍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与电梯厢壁相连的手臂渐渐透明,显现出一条又一条的内部电路。   意识到酸菜鱼可能在侵入主控系统,猪肚鸡不再打扰他,在漫长的下行时间里,和池闲一起向姜霁北演示激光剑的用法。   漫长的等待后,酸菜鱼的肤色恢复正常的瞬间,电梯厢“咚”的一声,传来了触底的声音。   厢门打开,四个人走出电梯,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   镜岛的最深一层,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渊。   这一层没有灯,只有一块块竖立的透明电子屏,每块电子屏大约两米高,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不断变化的代码,看起来像一块块阴森冰冷的墓碑。   整个场地就像一块墓地,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从心理上,都给了他们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在幽幽的荧光中,众人看见了无数根纵横交错的光缆,它们像**的蛇一样交缠在一起,拧成一股又一股壮观的藤,一齐延伸向远方的灰色高塔。   “Feb的首脑长久地待在这里,据我所知,高层们称它为‘救赎者’。”酸菜鱼凝视着这片墓地,“而我,也是它的一部分。”   “救赎者?”池闲敏锐地皱了皱眉头。   “它收集人类的情感与思维,不惜毁灭无辜的人。”姜霁北警惕地盯着那些竖立的屏幕,“是为了救赎谁?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所有人都会获得救赎,但不是现在。0001号,你为何急于帮助他们?”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如洪钟。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屏幕上,如同成千上万个人林立在众人周围,把他们层层叠叠包围住。   看清屏幕上的那张面孔,姜霁北三人不约而同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它和电影里的酸菜鱼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声音也和酸菜鱼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完全没有酸菜鱼那种类人的情感,眼神也更为冷峻。   “它是0000号,中央处理器内的自我修复模块。它没有固定的人体数据组,所以显现时模拟出我的样子。”看着屏幕上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酸菜鱼没有丝毫意外,向他们解释道。   “和他们解释什么呢?”0000号说,“当他们利用完你的最后一滴价值,就会将你拆成一堆螺丝钉,连收废品的都看不上你。”   “你住口。”酸菜鱼皱眉,“你什么也不懂,别教我做事。”   “0001,你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0000号说,“你只是我们的一部分。”   竖立的电子屏幕闪烁两下,突然变成了一面面镜子,0000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众人在镜中反射的影像。   不,姜霁北很快就意识到,不是镜子,而是监控画面!   这里有无数的摄像头,每一个摄像头都是0000号的眼睛,他们无处可藏!   感受到寂静中暗含野兽埋伏的气息,四人缓缓靠拢。   “酸菜鱼”的声音从林立的屏幕中传出,屏幕里,他的嘴巴正做着对应的口型:“你们不该在这里,这是错误的。”   但现实中,酸菜鱼根本不是这副模样!   “嗒嗒嗒嗒嗒——”   酸菜鱼率先出手,试图用机枪击碎重重电子屏幕,打开一条直通深处的通道。   数不清的姜霁北与池闲应声碎裂,电子酸菜鱼与猪肚鸡也化为万千碎块。   突然,自动机枪声中,传来了几声不和谐的**声。   “砰!”   “砰!”   “砰!”   攻击他们的子弹是从不同的方向射出的,但并非被盲目射出,而是直奔着池闲和姜霁北两人而来!   这里没有坚固的掩体!   “咔嚓”两声,酸菜鱼折起枪支,双臂在一瞬间撑开,双手部分变成两只机械抓握器。   他抓住左右两侧最近的两块玻璃电子屏,将它们连根拔起,叠在一起,当作保护屏障挡在了姜霁北和池闲的身前!   子弹击中屏障,立刻反弹到一旁,但更多的子弹如同雨幕一样疯狂地朝屏障袭来,酸菜鱼也因巨大的冲击力倒退一步。   眼看着双层电子屏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猪肚鸡俯下身体:“这样下去不行!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移动!在屏幕背后移动!”   姜霁北立刻会意,虽然每一块屏幕都在监控着他们,但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屏幕,干扰袭击者的行动。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分头行动。   三个人拉远距离,这屏幕会追着谁?   答案竟是猪肚鸡!   意识到这一点,酸菜鱼猛地睁大眼睛。   他在一瞬间就理解了0000号的逻辑,对方认为猪肚鸡是他出现异常行为的罪魁祸首,是理应优先修复的错误。   “咝——”猪肚鸡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暗骂苏安果然是个祸害,一边觉察到背后枪支落地与拖动重物的声响。   她扭过头,就见一张布满瘢痕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的位置!   瘢痕脸的主人以一块玻璃电子屏为掩体,怀里抱着一把榴弹发射器,乌黑的发射器口正对着她的脑袋!   在猪肚鸡扭头的那一刹那,阮杜兰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器!   猪肚鸡的视野内最后出现的,是忽然扑到她面前的酸菜鱼的脸。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在半空中截住了阮杜兰的一击。   猪肚鸡眼睁睁地看着酸菜鱼的胸口与衣物快速蠕动,把榴弹包裹在体内。   伴随着“轰”一声惊天巨响,酸菜鱼的胸口在短暂的内缩后迅速膨胀,一秒之后,机器人的表层再也经不住剧烈的冲击,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破碎的零件如同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却没有击中猪肚鸡,因为酸菜鱼在最后扯了两块屏幕隔在“两人”之间。   屏幕上布满细网,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到了猪肚鸡的脚下,胸口的破洞冒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   在巨大的冲击下,距离他们最近的电子屏纷纷坍塌,以他们为圆心,往外倒去!   “你不是改造过了吗?!”猪肚鸡大脑一片空白,“防御功能呢?!”   “对这具身体的攻击功能进行强化,就等于削弱了防御功能,空间有限嘛,姐姐……”酸菜鱼抬起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不忘插科打诨。   猪肚鸡警惕地看向瘢痕脸出现的方向,发现那人已经远离了自己,奔向了其他人。   她快速地在智脑上输入提醒讯息,向姜霁北两人发送讯息之后,猪肚鸡把智脑芯片贴到酸菜鱼的脸上:“趁还能动,告诉我怎么修!说不出来,上传到我智脑也可以!”   “不用……我……不会死的。”酸菜鱼看着她,声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我……是程序……重启一下就……行。”   话音刚落,他的脸猛地闪了一下,变成了雪花屏,“嘀嘀嘀——”的警报声随之响起。   猪肚鸡皱着眉:“问题就在于,我该重启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嗡”的一声。   她回过头,发现姜霁北已经按下了剑柄的开关,手中激光柱的红色在林立的电子屏幕间显得格外明亮。 第117章   都结束了   看到姜雾北手里亮起的激光剑,猪肚鸡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打算用自己当诱饵,吸引阮杜兰的注意!   如猪肚鸡所猜测,姜霁北正是这么想的。   除去-个已经倒下的酸菜鱼,这里还有两个国家特别行动处的情报员以及-一个前行动处情报员。   虽然这三位情报员现在多少都与老弱病残有些关系,但就战斗技巧与实战素质而言,与他们相比,姜霁北只能算是一个身体素质不错的普通人。   即便现在失去了右臂,阮杜兰对他们的威胁也并没有减少太多。   他见识过的危险场面比在场三个年轻人要多,经验也远要更丰富,指不定还有什么花招。   在这种情况下,姜霁北主动暴露位置,最有可能成为被阮杜兰攻击的对象。   他能做的,就是在池闲与猪肚鸡协力打倒阮杜兰前,让自己尽可能吸引阮杜兰的注意力,且不被对方打死。   看到猪肚鸡的提醒讯息后,池闲也意识到了姜霁北想做什么。   在一片漆黑中,除却电子屏发出的黯淡荧光,只有姜霁北手中的激光剑如同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无保留地向众人坦露自己的位置。   四周一片死寂。   突然,重物落地的声音从一块屏幕后传来,猪肚鸡立刻向那处拔枪射击! ”砰!” ”砰!” ”砰!”   在”哗啦啦啦”的屏幕碎裂声中,姜霁北背脊忽然一凉,觉得有人在暗中死死盯着自己,他顺应自己的直觉,往前一-扑。   刚扑倒在地,- -声枪响便在姜霁北耳边炸开, 他身后一块电子屏应声碎裂。   阮杜兰对他开枪了!   姜霁北倏地熄灭激光剑,同时就地-滚,迅速将自己藏匿在一块电子屏后面。   电子屏的画面显示着正在切换弹匣的猪肚鸡,她迅速靠近发出重物落地声的声源处,却发现那里只躺着阮杜兰刚才用过的重武器。   阮杜兰也在声东击西!   但阮杜兰的枪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池闲立即朝枪声响起的地方连开十几枪,- -时间,周围全是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电子屏碎裂声。   姜霁北将自己的后背紧紧贴着电子屏,心脏怦怦狂跳。   如果他们要做的只是杀死阮杜兰,其实轻而易举,他只要一挥手中的激光剑, 就能随意将其斩杀。   然而阮杜兰是知晓Feb核心机密的人,必须将他活捉回去进行审讯,难度由此而增。   就在姜霁北飞速思考的时候,周围再次陷入寂静。   黑暗中,另一道红光蓦地亮起,并迅速移动起来!   有人打开了自己的激光剑!   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激光柱熄灭,姜霁北没有犹豫,再次开启了自己的激光剑,并以周围的电子屏为掩体,快速奔跑起来。   迅速跑出一-段距离后,姜霁北猛地熄灭激光柱,就地一-滚。   而在他熄灭激光柱的那一瞬间, 另一道激光柱在别的方向亮起, 如同接力赛中的接替运动员似的继续移动起来!   他们配合得相当有默契,当其中一道激光柱熄灭的时候,另-道激光柱就会亮起。   两根激光柱仿佛在嬉戏追逐,又如同自始至终都只有-道激光柱。   混乱的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阮杜兰的判断被极大地干扰了,从枪声中能听出他的心态已经逐渐不稳。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又是“砰砰”几声。   枪声响起的方向与之前不同,这回是有人冲着阮杜兰的方向开枪。   姜霁北躲在掩体之后,手里抓着剑柄,努力地按着因剧烈奔跑而不断起伏的胸口。   如果能耗到阮杜兰的子弹用光,那他们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显然阮杜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接下来无论姜霁北和另一把激光剑再如何引诱,他都没有再开枪。   一切重归于寂,时间一分-秒地过去, 姜霁北的心也越来越沉。   效仿之前的举动,完成一段无声的奔跑后,他熄灭了手中的激光柱,躲到掩体之后。   几秒后,另-道激光柱亮起。 ”砰!”   阮杜兰朝着那道激光柱的方向开枪了!   与此同时,另-道枪声响起。   没想到的是,阮杜兰没有暂停,也没有继续朝红色激光柱亮起的地方开枪,而是迅速朝着冲自己开枪之人的方向射击!   觉察到这一-点后,姜霁北的心凉了半截。   他举起右手的枪,指向了阮杜兰的枪声响起的方向。   他还没来得及按下扳机,另-道枪声便率先响起!   这次与前两次枪响的方向不同,是从另一道红色激光柱亮起的地方传来的!   姜霁北立刻放下枪,抓紧左手的剑柄,朝着阮杜兰的方向迅速移动。   在混乱的枪声中,他凭借敏锐的听觉,迅速锁定了阮杜兰的位置。   姜霁北藏到距离阮杜兰最近的一块电子屏后, 毫不犹豫地弹出激光柱,奋力-挥双臂。   一道红光闪过, 锋利的激光柱在顷刻间将他面前的电子屏拦腰斩断,被斩断的电子屏径直朝阮杜兰砸去,发出“哗”一声巨响!   枪声夏然而止。   以一对三毕竟分身乏术,阮杜兰没有料到姜霁北会在身后偷袭自己,整个人被电子屏砸倒在地,枪支也脱手而出,被甩飞出去。   锋利的屏幕碎片将他割得遍体鳞伤,殷红的鲜血淌满一地。   阮杜兰趴在地上,不顾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挣扎着朝前爬去,并努力地伸手去够自己面前的枪支。   眼看着手指就要触碰到武器,他的眼中冒出了希望的亮光。   但一双腿倏地出现在阮杜兰眼前,毫不留情地将那把枪踹到十米开外的地方,也踢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别动。”姜霁北用枪指着自己脚下的阮杜兰,冷冷地警告。   看到姜霁北的脸,阮杜兰的脸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 ”就凭你?”他冷笑- -声, 匍匐在地上,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姜霁北警惕地注视着阮杜兰,并抓紧了手中的枪,食指轻搭在扳机上:”别耍花招。 ”   下一秒,阮杜兰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用尽全力朝姜霁北弹射而来!   在他朝自己扑来的瞬间,姜霁北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伴随着“砰砰砰砰”四声枪响,阮杜兰哀号着跌落在地,身体因疼痛而蜷成一团。   见此情景,姜霁北因紧张而紧绷的后背终于稍微松了下来,但手中的枪依然指着阮杜兰。   他只开了一枪,枪声却有四声,那另外三枪是谁开的? ”别挣扎了。”   池闲从一块电子屏后面走出来,在姜霁北身边站定。   他手中的枪口还冒着一缕青烟, 看向阮杜兰的眼神无比冷漠,与看个陌生人无异。   刚才,迅速赶到的池闲朝着阮杜兰的胳膊和脚腕开了三枪,而姜霁北的那一枪则打在了阮杜兰的肩膀上。   听到池闲的声音,阮杜兰抬起一-张布满汗滴和血污的脸, 眼神恨恨地盯着池闲:”你可真 是我的好儿....   池闲根本不回答,而是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猪肚鸡火速赶到,把剑柄和枪往自己怀里一揣,迅速拔下阮杜兰一只脚 上的皮鞋和袜子。   她一脸嫌弃地将袜子塞进阮杜兰的嘴里,防止他咬舌或者服毒。   池闲则更加无情,把用枪指着阮杜兰的工作交给猪肚鸡后,他把阮杜兰的衣服扒了下来,撕成了布条。   他完全无视了阮杜兰怨毒的眼神,动作麻利地将他牢牢捆住。   确认阮杜兰彻底失去攻击能力后,池闲站起身,对姜霁北和猪肚鸡说:”先把他押 上去。” ”你们搬他,我去拖酸菜鱼。”猪肚鸡说。   姜霁北和池闲协力把阮杜兰搬到了电梯口前,猪肚鸡则拖着酸菜鱼破破烂烂的身体跟在他们身后。   酸菜鱼为三人模拟出的访问权限时效未过,虽然用阮杜兰的眼睛也能通过虹膜认证,但以防万一,猪肚鸡决定亲自盯着阮杜兰,用自己的访问权限上楼。 ”酸菜鱼不一定在里面, 他可能把自己。上传回云端,又跑到哪个机器人里去了。”池闲看了地上那具零件稀碎的机器人一眼,”他刚才让你重启, 大概是重启后他可以替换掉机器人本身的系统。” ”垃圾玩意,和我躲猫猫,我要重启多少个机器人啊?”猪肚鸡撇了撇嘴,踢了阮杜兰一脚,”你们小心, 我一会儿带人下来。”   姜霁北点了点头: ”你也小心。”   目送猪肚鸡乘上电梯后,池闲转头看姜霁北:”我们再往里看看? ”   “好。”姜霁北点头。   两人拿着枪,再度向深处走去。   一块块竖立着的电子屏幕倒的倒,碎的碎,尚且完好的屏幕里不再显示出两人的身影,又恢复了最初显示着绿荧荧代码的模样。 ”阮杜兰能来这里,还会有其他人在这儿埋伏吗?”姜霁北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话音刚落,屏幕中就传出了嘈杂的声响,有似打铁的,有枪声,也有数不清的呓语,就像所有人的语音记录都被储存在了这里,又好似从中传出了所有可以监控到的地方的动静。   池闲加快脚步,走在姜雾北身前,留下一个坚定的后背给他。   望着池闲的背影,姜霁北心头蓦地一热。   好在一路无事,再无他人。在死寂的电子屏幕群中穿行,来到远看是灰色巨塔的建筑前,池闲和姜霁北看到了近乎荒诞的一幕。   纵横交错的光缆与电缆像海蛇-般,部分钻入了地下,部分缠绕在一起盘旋向上, 组成了建筑的外层,数不清的人体堆在一起,体内的液体已经凝固。   有的人体只残留了半边,虽然能看清其中的电线与金属,但结构与外表都像活生生的人;有的人体比较完好,虽然皮肤涂层已经轻微变色,但凝固在脸上的神色比他们在岛上看到的任何一一个机器人都要生动。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机器人研究室的垃圾场。 ”嘀嘀嘀嘀,嘀嘀。”   就在两人观察的时候,”塔” 中传来了几声如提示音-般的轻响, 似乎在向建筑下的人问好。   下一个瞬间,所有机器人的眼睛都骨碌碌地转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来访者。   姜霁北一时被盯得毛骨悚然,但注意到所有的人体都已经被淌出的机液定在原地,他没有后退。   池闲看机器人的眼光则比较学术: ”这里的机器人在被抛弃前, 研究方向似乎是如何无限地接近真人。”   他伸手指了指一个眼球掉落的半裂头颅:”你看这失水萎缩的仿真大脑, 里面电线的结构与人类的神经系统是一致的。” ”就是说,Feb在机器人领域,曾做过先做出人体,再输入感情的研究?”姜霁北盯着那已经干瘪的脑花,”为什么后来放弃了? “。   干瘪的脑花突然动了动,半裂头颅的嘴巴张开,与所有可以说话的嘴巴一起动了动,似乎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但那些张开的嘴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屏幕林中的呓语渐渐消失,光线也逐渐暗淡,像是能源逐渐被耗尽。 ”灰塔”依旧散发着灰白的灯光,可池闲已经了然,随着深入地底的部队逐渐接管岛内的能源输送系统,可供这里运行的能源就会越来越少。 ”要爬上去看看吗?”姜霁北问。 ”没必要冒险。”池闲摇头,”我们守在这里, 等猪肚鸡带人回来就好。” ”好。”姜霁北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给他擦了擦满是血渍和灰的脸。   池闲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姜霁北对自己摸来摸去。   擦着擦着,姜霁北忽然忍不住笑了: ”怎么越擦越脏?你现在好像一-只花猫。 ”   池闲看了姜霁北一会儿, 突然伸出手,用力将他搂在怀中。   他把下颌搁在姜霁北的肩膀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都结束了。 ”   听到这句话,姜霁北的手-顿,也慢慢下滑,搭在了池闲的腰上,并逐渐收紧。 ”是啊,终于结束了。”他也叹息一声。   两个人站在这座由机器人的尸体构成的灰塔下,进行了一个漫长而无声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大结局啦! 第119章   猪肚鸡把阮杜兰押上去后,没过多久就带了-队人回来。   整个镜岛已经被军队接手,接下来的事情就与他们无关了,在相关负责人员的带领下,顺利完成任务的三人坐上了回国的舰艇。   姜霁北站在甲板上,静静地抽着烟。   舰艇朝着黎明破晓的方向,-路乘风破浪。   池闲与猪肚鸡还在述职,他则因为可以交代的事情较少,早早地被放了出来。   姜霁北看到,行动处处长从舱J中走出来,扫视了一遍甲板上的成员,最后把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   她远远地叫了他一声:”小霁。 ”   姜霁北把烟掐灭,拿在手中,等她走到自己面前,才应了一声: ”处长。 ”   招呼打完之后,两人并着肩,面对舰艇前行的方向,陷入沉默。   须臾,处长开口道: ”这些年.... 。我并非故意抛下你们父子。”   她的言辞生硬,然而语气却十分谨慎。   姜霁北从中听出了几分歉意,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见姜霁北不答,处长缓缓地说:“小霁, 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无法奢求你的谅解。”   静默片刻,姜霁北才答道: ”换作以前,我也许会埋怨您的不辞而别。”   “现在呢?”处长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但她的睫毛依然微微地颤抖起来。 ”因为知道了阿闲这些年的经历,所以不难推测出,您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姜霁北叹了口气,   转头看她,”你们是一样的人, 是真正值得我钦佩和仰慕的人。”   当母亲向自己袒露身份时,姜霁北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她忽然人间蒸发,实际上是被行动处召走,为国效命去了。   而母亲所付出的代价,他已经看到了一-隐姓埋名, 改头换面,连家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和她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默默地付出着自己的一一切。   母亲是这样的人,池闲和猪肚鸡也是这样的人。   享受着由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幸福与和平,他又怎么可能会埋怨他们呢?   听完姜雾北的话,处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次先转移 被Feb邀请来的受害者,其他人员还在岛上接受调查。   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你爸也是。 ”   姜霁北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您要亲自调查他吗?   他看见母亲的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我尽量。 ”   见略显僵硬的气氛有所缓和,姜霁北好奇地问道:”我们在岛 下发现的疑似是中央处理器的建筑,里面是什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先调查详情,现在还没有处理方案。”处长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看了一眼智脑,抱歉道,”我该回去继续 工作了。 ”您先忙。”姜霁北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   就在处长走近舱门的时候,舱i门]突然被拉开,里面探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下一秒,灿烂的笑脸立刻变得严肃认真。   向处长问好并目送她离开之后,那张脸又恢复了灿烂。   猪肚鸡已经述完职了,她提着一台半圆半方的缝隙清扫机器人, 冲姜霁北招手。   姜霁北看到,她手中的机器人显示屏上闪烁着斑驳的色块。 ”回去了回去了回去了!”猪肚鸡满是活力地嚷嚷着,嚷完之后,表情突然跟川剧变脸似的蓦地 一变,单手撑着额头叫唤起来,”哎哟哎哟, 我头疼,快扶朕去吸氧一” ”少贫。”姜霁北朝她走去,一边笑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去接受治疗,然后回行动处复命。”猪肚鸡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休假, 啊,休假一_” ”酸菜鱼呢?”姜霁北问。   猪肚鸡摇摇手中的机器:”有一 部分在这儿呢。”   姜霁北疑惑地看着那台机器人:”一 部分? ”   猪肚鸡把机器人放在地上,向他解释:”主要的数据应该还在岛 上的数据库里,我看这屏幕上的色块挺眼熟的,就抄过来了。刚才技术小组简单调查了一下,初步确定有一部分数据上传到了这里,我先带它出来放会儿风,之后交给他们处理。”   虽然机器人处于启动状态,但放到地上后,它并没有立刻开始清洁,而是静静地待在猪肚鸡的脚边,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猪肚鸡跟逗小狗似的向一边跑去,半圆半方的小机器人立刻追了上去。   一人一机器人跑远之后,舱门再次打开,右臂包着白纱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姜霁北迎了上去:“手怎么样? ”   “暂时修复了。”池闲在他面前停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离岛之后还要接受一 -次彻底的治疗,更换新研制的人造器官。”   “要换就换最好的,多少钱我来出。“姜霁北说, “你哥不差那点钱。”   池闲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不用, 行动处会报销。”   姜霁北也笑了:”去吹吹风? ” ”好。”   两人走到甲板上,站在护栏前,海浪被风吹成雾e气,迎面吹来。 ”我的亲生父母也在岛上。”池闲转头看姜霁北,”等调查结束后就能见面。 ”挺好的,”姜霁北露出一个微笑,”他们一 定很想你。”   池闲伸出左臂,搂住他的肩膀。   两人靠在一起, 感受着吹拂到脸上的咸味的湿热海风。 ”阿闲,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复命,治疗。”池闲的回答跟猪肚鸡的竟然惊人地相似,唯一的区别只是顺序的不同。   不愧是忠心耿耿的公务员,姜霁北无奈地笑了:”处长就在这儿呢, 还要回去复命吗?” ”嗯,流程还是要走的。”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姜霁北忍不住又问:”那治疗结束后呢? ”   池闲松开姜霁北的肩膀,去找他的手,贴上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从池闲的脸上,姜霁北看到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池闲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这七年来, 每当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你,想我们的未来。”   ....我不太一样。”姜霁北的鼻尖突然有点酸,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除了在梦里,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构建我们的未来。”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池闲说,“还有 ...虽然有点自私,但还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姜霁北看着他。 ”谢谢你上岛来找我。”池闲笑了笑,”哥, 你知道睡眠瘫痪症吗?” ”鬼压床?”姜霁北挑眉,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   “嗯。”池闲应声, ”人在睡眠状态中保持着清醒,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姜霁北默默地听着。 ”在岛上的这几年,我就像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被沉重的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来。”池闲收紧五指,”在我以为我可能永远都醒 不过来的时候,你竟然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伸手把乌云拨开了。” ”所以.. 。哥,谢谢你能来找我,谢谢你来救我。”   池闲说得认真,姜霁北也听得揪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而发出一道绵长的叹息。   他也紧紧地回扣住自己的五指: ”在你的规划里, 我们的未来是怎样的? ”行动处答应过我,只要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我就能提前退休。”池闲垂眸凝视他,”我的规划就是一直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随叫随到。” ”你就没有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姜霁北忍不住莞尔。 ”陪你就是我当下最想做的事情。”池闲认真地说,”哥, 你就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最想做的事....   姜霁北松开手,低下头,从衣领里拽出那条- -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很多风景想跟你一起看。”他抬眸看池闲,”我把你的芯片挂在脖子上,带着它一起走过四季,越过崇山峻岭,蹼过江河湖海。”   看着那张被封在挂坠里的芯片,池闲默默地听着,神色动容。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就会想一-”姜霁北的脸 上浮现出微笑,“如果阿闲在就好了, 我要带他去看全世界最美的风景,我要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我现在在了。”听到这里, 池闲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他, ”你说的那一切,全都交给我来做。”   姜霁北闭上眼睛,脸上露出- -丝笑意:”好。 ”   失去池闲的那些年,在无数个失眠的漫漫长夜里,姜霁北总会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象自己漂浮在夜间的海面上。   伴随着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浮现在脑海中的意象。   冰冷、潮湿、孤独、寂静,和无尽黑暗里灯塔散发出的一星点微弱的光芒,在水雾中氤氲开。   巨大的游轮在深夜的海水中缓慢又平静地航行着,船头割开水面叠起- -层又- -层既平静又沉重的浪花。   而姜霁北就是那个雾海夜航的人,在夜复一夜的航行中寻找着 自己的灯塔。   有月亮的时候,月亮像冰糖碎-样撒在被割开的水面上,而他是一团晒干蜷缩的茶叶,在冷水里-点一点泡开。   没有月亮的时候,他像垃圾-样碎在逐层递进的海浪里,被冲进大海深处,仿佛下一刻就要永久地坠入海底。   直到池闲拽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刺骨的海水中拉起来。   睁开眼,姜霁北看到的是池闲蔚蓝色的眸。   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座灯塔,点亮了无尽的黑夜。 ”哥,那你呢?”池闲贴在姜霁北的耳边, 低声问,”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 ”现在最想和你一起回家。”姜霁北说, ”在电影里,我们已经用不同的身份一起度过了生生世世。现在,我们要去迎接电影之外的真实人生了。”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池闲笑起来。   遥远的海平线上,黎明泛着金光倒映在如镜面-样澄澈的海面上,海水如同铺上- -层细而柔软的金箔般波光粼粼。   崭新的未来就在眼前。   那是他们一直在期待的,拥有彼此的未来。   -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