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餐厅并不想爆火 作者:少地瓜 文案: 一段扔硬币祈祷的视频突然在网上爆火, 众网友:“继往飞机发动机里扔硬币之后,国人连饭馆都不放过了吗?” 本地人:“那是本地知名梦想成真餐厅!” “亲测有效,已升职加薪,问就是很爽。” 酷哥老板谦虚脸:“平平无奇小饭馆罢辽……” 话音未落,一食客狂奔而来,“中了,中奖了!五百万!” 网民:“……放着我来!” 文案二: 本想做个平凡的餐馆老板,硬是成了“祥瑞”; 本想当个单身贵族,硬是继承了外甥女这活蹦乱跳的遗产; 本想……那边的老师你等会儿,咳,留下一起吃顿饭不? 神厨老板攻VS温柔幼儿园老师受 美食养娃记! 治愈系小说,背负伤痕的人相互治愈的故事。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廖初 ┃ 配角:面馆食客 ┃ 其它:美食,治愈,萌娃,甜宠 一句话简介:这餐厅比求神拜佛还灵验! 立意:用美食和亲情温暖人心,治愈伤痕 第1章 盛夏午后 盛夏的午后又闷又热,放眼望去空气都被扭曲,街上的行人集体变成挂炉烤鸭,分分钟晒出亮晶晶的油汗。 巡逻的交警小王却伴着歇斯底里的蝉鸣拉起警报,开着扩音器喊道: “前面的白色别克靠边停车!” 不等报车牌号,白色别克就温顺地停了下来。 小王翻下摩托,屈指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降下来的车窗后露出张棱角分明的帅脸,像涌出来的凉气一样,微微带着点冷酷。 然而小王比他更冷酷,手掌向上抬了抬,“驾驶证、行驶证!” 车主很配合地交过来。 副驾驶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脑袋两边戳着一对小辫子,白嫩嫩一张肉包子脸,正好奇地望过来。 小王冲她咧嘴笑了笑,“这是谁呀?” 车主叫廖初,二十五岁,本该惨绝人寰的证件照愣是被他拍得像男模求职简历。 回想起自己那不肯轻易示人的小本儿,小王莫名有些心酸。 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奶声奶气道:“舅舅。” 说话的时候,脑袋上的呆毛跟着抖了抖。 小王的心肝也被萌得抖了抖,“舅舅啊……” 小姑娘忒可爱,他忍不住又细看了眼,嗯,外甥像舅,这话果然不假。 说是闺女都有人信。 证件核对无误后,他对车主道:“儿童上路要配备安全座椅,大中午头的,你这是带着孩子要去哪儿?下来。” 小姑娘抖了下,怯怯道:“舅舅……” 廖初从她周身的空气中捕捉到了淡淡的苦味。 他的世界一直与常人不同: 感情对他而言是具体的,有味道的,甚至可以碰触的。 简而言之,像一盘鲜活的大杂烩: 喜悦的甜,愤怒的辣,恐惧的苦等等。 他用大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细细的辫子,“果果乖,没事。” 手掌穿过去的瞬间,那些淡淡的苦涩就被挥散。 安抚完孩子的廖初用留在车内的右手轻轻点了点还亮着的导航界面, “去商场。” 小王显然很有原则,“去商场也……” 廖初继续说:“买儿童座椅。” 小王:“……” 这显然是一个悖论。 没有儿童座椅不能上路,但不上路就买不来儿童座椅。 搂着旧绒毛熊玩偶的小姑娘吭哧吭哧凑过来,扒着车窗的模样活像伸冤的小可怜儿,“是真的。” 小王:“……” 这谁顶得住?! 最后,小王一路护送着甥舅俩去了商场,亲眼看着廖初开始咨询才放心离去。 走出去几步,他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那小姑娘似有感应,抱着廖初的大腿冲自己甜甜一笑,小手挥啊挥,小辫子晃呀晃。 嗷嗷,小王心里酸得冒泡。 我也想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外甥女也行! 廖初有点头痛。 他并没有购买儿童座椅方面的经验,一个照面就被五花八门的产品晃花了眼。 “进门——拿货——付钱——走人”的流程立刻宣告破产。 果果一手搂着熊,一手拽着他的衣角,踩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像极了一只大壁虎。 “好多椅子哦!”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仰视着前方安全座椅的世界。 “嗯。”廖初点头,“喜欢哪个?” 既然是儿童座椅,似乎也该征求下小朋友的意见。 “先生您好,”一名导购笑着迎上来,看看他,再看看廖果,“是要给这位小朋友购买安全座椅吗?” 廖初嗯了声。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给果果的?” 是礼物吗? 廖初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给果果的。” 是礼物! 小姑娘瞬间从小苦瓜变成了酸酸甜甜的糖果,浓烈的甜味一波接一波。 廖初有些惊讶。 小孩子的感情变化还真是快。 只是一个椅子而已。 果果是真的高兴。 她没有爸爸,自从有记忆以来,妈妈就一直不舒服,娘儿俩不过勉强饿不死,哪敢奢谈什么礼物? 就连这只小熊玩偶,也是她陪妈妈去医院时,对面的小姐姐给的…… 果果飞快地偷看了廖初一眼。 她想啊,如果有爸爸的话,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不过她已经很满足啦。 只要有舅舅…… 大灰狼就不会再来梦里吃自己了吧? 廖初伸出手去,在距离她大约二十公分的位置飞快地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一颗常人肉眼看不到的橙红色果实在他掌心迅速凝结,两头稍尖,形似柠檬。 甚至味道也有点像柠檬,加了蜂蜜的柠檬,酸甜可口。 做甜品或者直接泡水喝,应该都是不错的选择,廖初默默地想着。 这就是最离谱的一点: 常人看不见的感情他能,而经他手之后,感情果就好像实现从二维到三维的跨越,别人也就能尝到滋味了。 导购笑了笑,“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做什么职业的,平时有什么用车习惯呢?安全座椅还是要根据车型来搭配比较好呢。” “厨师。”廖初说。 确切地说是餐馆老板,今天开业。 但前天晚上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在他本就足够跌宕起伏的人生中狠狠搅了一把: 多年未见的姐姐去世了,留下一个不满四岁的侄女。 姐弟俩当初被遗弃,正是因为他们的基因缺陷。 这是一种很严重又很罕见的疾病,具体表现为某一阶段后急剧的器官功能性衰竭,全世界已有记录也不过几千例,没有医药公司愿意为这么少的病人研发特效药。 所以一旦被查出来,几乎必死无疑。 就在今年年初,廖初忽然能听到一个声音,说可以帮他延续生命。 原本廖初以为是过度劳累和潜意识的求生欲造成的幻听,但当对方精确地报出自己仅剩2年零1天3小时25分时,他动摇了。 说起来,他能品尝到感情的滋味什么的,本身就很不科学。 既然如此,再玄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声音告诉他,客人每次用餐都会在1到10之间产生一定的满意值,而每一点满意值能兑换一小时,百年封顶。 对此廖初提出疑问,他曾烹饪过无数菜肴,为何一直没有效果? 对方却回答,因为他一直在替别人工作,所以客人的满意对象也只是餐厅和老板。 菜好吃就行了,现在的食客,有几人真在乎是谁做的呢? 刚好餐厅高层权力更迭引发一系列波动,廖初顺势辞职,决定放手一搏。 如果能梦想成真自然好,如果不行……就此默默死去也不错。 回忆到这里,廖初用力捏捏眉心,低头看了看果果圆滚滚的脑瓜。 最幸运的事,小姑娘没遗传到。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是全新的带崽舅舅。 生活中突然多了个小朋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好像冷硬的黑土里冒出来一抹翠绿的嫩芽,总有点希望。 导购推荐了几款座椅,廖初看到四位数的价格标签后陷入沉思: 他突然有点理解“四脚吞金兽”这个名字了。 果果煞有其事跟着数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拽拽廖初的衣角,“舅舅,是不是好贵哦?” 现在的她对价格高低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认知,只是觉得这个数字好长。 廖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已经开始担心贵贱了吗? 欣慰之余,却又有些心酸。 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是不会关心这些的。 “没关系,”廖初蹲下去,直视着她的眼睛道,“舅舅买得起。” 小姑娘还是很担心,扭着手指道:“果果可以换别的礼物的……” 导购感慨道:“真没见过这样懂事的小孩子。” 别的小朋友都是吵着嚷着要买最漂亮的,家长不给买还打滚呢! 果果忧心忡忡,“那,那我们以后会挨饿吗?” 廖初:“……” 倒也不至于。 话说这豆丁人不大,考虑的还挺多。 为尽快打消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恐慌,廖初直接买了据说质量最可靠的一款。 当然,价格也十分动人。 他很早就去了烹饪学校,在一次烹饪大赛上邂逅伯乐,二十二岁晋升为某知名餐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政总厨。 而行政总厨的年薪,真的很高。 去停车场的路上,惊喜的感情直接让果果化身为一团移动的蜂蜜,甜度一度超标。 太甜了,齁嗓子。 廖初伸手碰触萦绕在果果周身的气团,像从汤锅中舀走多余的泡沫一样,娴熟的动作看上去十足灵巧。 果果只觉得舅舅的手从自己头顶轻轻拂过,疑惑地抬头:“舅舅?” 竟然足足结出了三颗红彤彤的果实! 小孩子的感情都是这样充沛的吗? 廖初若无其事地将过剩的甜蜜放入口袋,“没事。” “哦。”小姑娘不疑有他,继续蹦蹦跳跳往前走,仿佛感觉不到炎热,快活得像一只小鸟。 小草你好呀! 小花你好呀! 舅舅给果果买礼物啦! 推着购物车的廖初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再一次感到神奇。 福利院出身的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时候。 但很快,小朋友的快乐就被迫中止。 被绑在后排安全座椅上的小姑娘拼命去够驾驶座上的廖初,圆滚滚的身体不断扭动,像一条滑稽的菜青虫。 “呜呜,动不了啦!” 我想要跟舅舅坐在一起! 姐姐去世的哀伤终于被冲散了一点,廖初没忍住笑出声来,“噗。” 小姑娘呆了呆,望过来的眼神中充满震惊:你竟然笑话我! 甜美的气息如肥皂泡般破灭。 她哇一声哭出来。 来自舅舅的嘲笑深深伤害了小姑娘稚嫩的自尊心。 她瘪着嘴巴抽噎着,“我,我不要跟你讲话啦!” 但是在汹涌的睡意面前,这点可怜的自尊立刻溃不成军。 还没等廖初拐上高速路,小姑娘就仰面朝天睡成一头小猪。 廖初从后视镜看了眼,心尖儿上迅速蔓延开陌生的滋味: 酸涩中裹挟着一缕微不可查的甜,好像凌冽寒冬里冒出来的一点薄绿。 纤细,但确实在。 会好的。 第2章 炸酱面片 回到定居的清江市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烈日逐渐西沉,在天际喷绘出一片浓烈的紫红色,铺天盖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点燃天空。 连日来处理后事和办理各种手续让廖初绷紧了弦,再加上长达数小时的驾驶……他已许久没这样身心俱疲。 抬头看了眼地平线上方的夕阳,莫名觉得有点像挣扎着不睡过去的自己。 但扭头看到睡得昏天暗地的崽崽后,那些疲惫和困倦就神奇地减轻了: 小姑娘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匪夷所思的造型,脑袋歪在一边,肉嘟嘟的脸颊挤成一团,嘴角有可疑的水迹。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 养个崽崽,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哎呀,小廖回来啦?”正在店门外乘凉的房东赵阿姨抓着蒲扇走上来,“你那些菜我卖……” 她无意中瞥见后座上的果果,“这是?” 廖初低低道:“我姐姐的孩子。” 赵阿姨呀了声。 她记得之前小廖找自己时,说是外地的姐姐出事了,现在孩子都带回来了…… 赵阿姨叹了口气,软声安慰道:“人有旦夕祸福,你也别太伤心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廖初认真道谢。 有小朋友睡觉,赵阿姨下意识降低了音量: “那些菜我帮你卖得差不多了,剩下那点你看是拿回去呢,还是打折处理了?” 赵阿姨一辈子专注炒房没结婚,如今成绩斐然: 这半条街的房产都是她的。 因为没有普通的生活烦恼,又不缺钱,整个人就非常热心。 这里毗邻知名的实验二中,不远处又是连通商业区的地铁站,人流量巨大且稳定,她就开了家生活超市,廖初租了隔壁的二层门面房做饭馆。 预定的蔬菜都是菜农源头那边来的,订多少摘多少,也不方便临时取消订单,廖初就转送了赵阿姨。 在这座城市,他也只认识这么一个人。 不过赵阿姨照顾他,倒也算礼尚往来。 万万没想到,人家竟然帮自己卖了钱。 廖初坚决不肯收。 赵阿姨坚决不肯要:“你年纪轻轻出来打拼不容易,又添了个孩子,现在养孩子多费钱呐!” 说着,就直接把钱从微信上转回去了。 廖初本不善言辞,实在招架不住赵阿姨的热情,只好发出诚挚的邀请: “回头您一定过来吃饭。” “那感情好!”赵阿姨笑眯眯道。 这个年轻人老成持重又能干,前几天还替自家超市换过灯泡、拧过水管,是个挺棒的小伙子! 忙了几天,现在的廖初又累又饿,正好将剩下的蔬菜拿回来吃。 “妈妈~” 果果揉着眼睛醒来,本能地想往上起,结果吧嗒就被安全座椅的带子压回去。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低头用胖乎乎的手指去抠那带子,记忆慢慢回笼,大眼睛里迅速蓄起水光。 “呜呜~舅舅!” 她想起来了。 警察叔叔说妈妈飞走了,她跟着舅舅回家了。 “舅舅……” 前排座椅完全遮挡了小姑娘的视线,昏暗的车厢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令她惊惧。 廖初走过来看时,小家伙正搂着旧熊玩偶,哭得一抽一抽。 “舅舅在这儿。” 廖初刚解开安全带,小姑娘就手脚并用扑到他怀里,死死搂住脖子不放。 只是一瞬间,廖初就觉得自己被按到一缸麻辣苦瓜里。 他不得不一次次将这些味道驱散。 单纯的苦或麻都是不错的调味品,但混合在一起……嗯,广阔宇宙是它们的最佳归宿。 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单薄的脊背,“舅舅在呢。” 小姑娘抽噎着嗯了声,可小胳膊搂得更紧了。 “果果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是吗?” 才三岁多的小朋友,声音中还带着软软的奶香。 她好像终于窥见了残酷现实的一角。 廖初微微垂了眼眸,“舅舅也见不到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而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大人自以为是的欺骗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他没把握能瞒一辈子。 “我,我很乖的,”小姑娘的身体都透着紧张,“真的很乖的,舅舅别不要我……” 她睡了一路,现在两条小辫子有点松,一高一低歪歪斜斜挂在脑袋上。 有几绺不太听话的发丝被哭出来的汗水打湿了,紧紧贴在面颊上,看着格外叫人心疼。 “要,”廖初抬手替小姑娘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以后咱们爷俩过,好吗?” “……好。”小姑娘点了点头。 目睹一切的赵阿姨从自家超市收银台拿了一根棒棒糖出来,“吃不吃糖呀?” 小姑娘下意识往廖初怀里缩了缩,像受惊的小鹌鹑。 廖初道:“这是赵阿姨。” 这个称呼与年纪和对象无关,仿佛是这一带人们约定俗成的习惯。 小姑娘看看他,再看看赵阿姨,小声道:“赵阿姨。” 赵阿姨笑眯眯应了,又把棒棒糖往前递了递。 小姑娘看着糖果吞了下口水,可还是强忍着摇头。 廖初主动接过棒棒糖,“第一次见面,拿着吧。” 小姑娘这才迟疑着接过,“谢谢舅舅。” 廖初笑了下,“那赵阿姨呢?” 小姑娘眨眨眼,奶声奶气道:“谢谢赵阿姨。” 像一台合格的问答机。 赵阿姨笑着鼓励,“真棒!” 她不婚且丁克,但并不意味着讨厌小孩子,相反,乖巧懂事的小朋友多么惹人怜爱呀! 受到鼓舞的果果抿了抿嘴,有点高兴,“阿姨漂亮的。” 赵阿姨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哎呦呦,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果果习惯性看向廖初,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欢喜: 又有人说果果可爱哦! 舅舅不会丢下可爱的果果的哦! 等果果情绪平静后,廖初就把她放下来开门。 租的门面房单层近百平米,楼下营业,楼上生活,倒也宽敞。 灯亮的瞬间,全然陌生的世界第一次向果果展示了全貌。 她扬起脑袋哇了声,“好多桌子!” 里面的木质桌椅干净整洁,地面纤尘不染,仿佛随时都能迎来第一波客人。 廖初拖出来一张椅子,“舅舅要去拿菜做晚饭,果果在这里等一等好吧?” 小姑娘自告奋勇,“我可以帮忙的!” 廖初俯视着这颗不如葱高的豆丁,扬了扬眉毛。 觉察到他眼神中的怀疑,小姑娘有点着急,跳着脚道:“我真的可以哒!” “……好吧。” 被允许参与到成年人的活动,在幼崽心中等同于莫大的信任和成就感,意义非凡。 小姑娘身上又开始散发出酸甜的快乐气息,蹦蹦跳跳跟着出门。 走了两步,她又巴巴儿跑回来,把小熊小心地放到椅子上,轻轻拍着它的胸口道:“熊熊啊熊熊,我要去给舅舅帮忙呀,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她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廖初就在旁边跟着收感情果实,宛若丰收的老农。 一大一小来到隔壁超市,里面有几个高中生正在买雪糕。 正是晚饭时间,被困了一天的学生仔们纷纷挣扎着逃离名为“学校”的牢笼,冲到附近的商店街寻求安慰。 见廖初进来,赵阿姨先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视线骤降,“呦,还有小帮手呀。” 果果骄傲地挺起胸膛,“是呀!果果是小帮手!” 赵阿姨和那几个高中生都笑起来,没有质疑她的输送能力。 廖初问明了菜的位置,小帮手主动上前抱起一颗花椰菜。 那颗花椰菜本就不小,在她的对比下更显巨大。 但小姑娘很兴奋,嘿咻嘿咻喊着号子往外走,经过糕点区时还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嘿嘿,”重新站稳之后,惊魂甫定的小姑娘嘿嘿傻笑起来,“好险好险!” 一群人都被她逗笑了。 那几个高中生纷纷捂胸口。 “卧槽,老子也想要个这么萌的妹妹!” “醒醒,再过两年你弟就能跟你对打了。” “……扎心了!” ****** 弄点什么快捷易消化的呢? 廖初将拿回来的蔬菜摆放到冷藏柜里,顺便瞅了眼桌边晃着小短腿儿的豆丁,决定做个家常口的炸酱面片儿。 面片可以用勺子吃,小家伙不能熟练使用筷子也不碍事。 嗯,再爆炒一个椒盐花椰菜,不错。 哪怕同一道菜,不同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 “适量”“恰当”“约莫”,中餐的最大特色。 廖初先把面团揉好,用保鲜膜盖在一旁略醒醒,然后就去处理配料。 炸酱的灵魂之一就是五花肉的油脂,所以原材料可以选用六分肥四分瘦。 肉切成小丁后小火煸出肥油,原本白色的肥肉部分也染上了美丽的金边,微微呈现出琥珀色的表皮在油脂里炸开一朵朵油花,每开一次花,空气中的香味就浓郁一分。 这样煸炒过的猪肉粒会带一点淡淡的焦香酥脆,哪怕不爱吃肥肉的人也会爱不释口,非常下饭。 洗净的胡萝卜和香菇切丁丢进入迅速翻炒,染了油光后的色彩分外明艳。 廖初拿出一个陶罐,小心地从里面挖了一大勺出来,一低头,就见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垫着脚扒着灶台看。 “热油迸到脸上不是好玩的。”廖初提醒道。 果果乖乖往后退了一大截,吞着口水问道:“这是什么呀?” 好香哦! “黄豆酱。”廖初将黄豆酱加进去,又放了点甜面酱,这样综合起来的味道会更有层次感。 他喜欢琢磨东西,比如这两种酱都是自己晒的,专门去挑选的正宗东北大豆,成品远比市面上常见的更加香醇。 大颗大颗的黄豆粒软糯香甜,直接拿来蘸蔬菜也很好吃。 酱熬得差不多时,另一个灶眼上的水也煮开了。 水锅上层还放着一个盛水的小碗,几分钟刚好煮好一颗溏心蛋。 廖初先把酱锅停火备用,溏心蛋取出放凉,这才拿起初步发酵的面团,飞快地揪起来。 老实讲,揪面片实在算不上什么高雅的运动,但他的动作流畅轻盈,飞出去的面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宛如翻飞的白蝶,竟酝酿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果果还小,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词汇,可还是本能地觉得好看。 舅舅好厉害哦! 面片很快浮起,廖初用抓篱捞出迅速过了遍凉水。 这样既不会烫嘴,又能保持劲道,面片内部的热量缓缓透出来,最适合夏天吃。 他舀了半碗面片,往里面浇了两勺炸酱,还沿着碗边摆放两颗青翠欲滴的小白菜,内侧圈着半个溏心蛋。 想了下,又洗了根黄瓜,快刀切成细丝堆成一个尖儿: 夏日炎热,光吃肉酱可能会有点腻,用黄瓜丝清口最好了。 端到果果面前的瞬间,廖初清晰地听到提示: “满意值10”。 廖初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还没吃呢! 第3章 柠檬冰水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而厨师的真诚对待也是重要的加分项。”脑海中的声音适时提醒道,“剩余寿命:1年5个月零3小时。” 廖初瞬间了然。 难怪对方提醒自己要“深入食客”,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做到厨师和食客真正对接。 “再次提醒宿主,鉴于你的生命在不断流逝……” 话音未落,廖初就在脑海中接上,“所以每天至少要赚取24点以上的满意值才不至于入不敷出。” 不然也只是苟延残喘。 对方重归沉默。 不过…… 他忍不住看了眼果果,这小家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我真的吃啦?”果果拿起勺子,试探着看向廖初。 “等等。” 小姑娘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当场。 廖初洗干净手,把她越发凌乱的小辫子拆开,先用梳子梳顺,然后迅速绑了两条小麻花辫。 小城市福利院的条件并不好,一般需要大孩子照顾小孩子,他对这些事情驾轻就熟,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做了,但整套动作都像刻进骨子里一样,只要一点讯号就被激活。 果果摸着新出炉的小辫子,美滋滋的。 甥舅两人正吃着,就见门口探进来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是刚才在赵阿姨生活超市里遇见的两个高中生。 “老板,吃饭呐?”其中稍微黑一点的那个挠着头憨笑道,“这里是餐厅吧,还卖饭吗?” 他们眼巴巴瞅着桌上的面片,恨不得用记号笔在脑门上写个大大的“想吃”。 造型粗犷的面片泛着小麦面粉特有的淡黄的光泽,上面结结实实浇着金灿灿的卤子: 褐色的香菇粒,橙色的胡萝卜丁,以及浓郁的红棕色肉酱包裹着颗颗分明的肉粒…… 袅袅烟气在空调房内缓缓升腾,浓香宛如实质……就连本该低调寡淡的花椰菜仿佛也充满了致命的魅力。 不行了,越看越饿。 小姑娘嘴巴里咬着青菜的一头,油汪汪的嘴唇不断蠕动,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咔嚓咔嚓把剩下长长一条吃到嘴巴里。 觉察到他们的视线,小姑娘心生怜悯,犹豫了下,把碗往外轻轻推了推。 高中生:“……” 他们是被个小孩可怜了吗? “老板,随便卖我们一碗吧!孩子都快饿死了。”另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孩子苦着脸道,“等会还要去上晚自习呢,这没有粮草,我军开不动啊!” 旁边小麦肤色的少年开始挠墙。 廖初被逗乐了,“进来吧,请你们吃一碗。” 那两个高中生就有点不好意思,“嗨,这怎么行?” 话虽如此,还是迅速进来坐下。 健康肤色的高中生一边揪着T恤领口散热,一边睁着眼睛四处看,准备偷偷给钱。 正揉面团的廖初瞄了眼,“别找了,二维码还没贴出来。” 见自己的伎俩被戳破,少年嘿嘿一笑,“老板,你就让我们给钱吧!” “就是,这平白无故的白吃人家东西多不好意思?”另一个也道。 “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回头替我多多宣传就成了。”廖初说。 “包在我们身上!”两个少年顿时生出一种使命感,将自己的胸膛拍得碰碰响。 两人还没近距离见人做过面片,直勾勾盯着瞅了会儿之后不由大声感慨起来: “为什么以前我总觉得做饭挺狼狈的……” 那白净面皮的就冷笑一声,“知道为什么有的人打高尔夫像锄地,有的刨粪坑都觉得高雅吗?” 同伴先是一愣,又看了廖初几眼,终于恍然大悟: 他竟忽视了老板是个大帅比! 不多时,炸酱面片得了,两个半大小伙子顾不上多说,先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猛扒。 风卷残云一般吞下去大半碗后,这才放慢速度,直起身子长出一口气,“爽!” “哇,老板,你这臊子怎么弄的呀?忒绝了!肉丁外酥里嫩,又烂又脆。” “就是,我们餐厅也有炸酱面什么的,可那个肉就跟橡皮糖似的,一点也不入味儿,要么是土豆伪装的,要么老大一坨肥肉,吃几口就叫人犯恶心,简直跟猪食一样……” 就连貌似平平无奇的面片都令人惊讶: 裹满汤汁,劲道弹牙,嘶溜溜别提多过瘾了。 “满意值10!” “满意值10!” 净赚六小时,今天没白过。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廖初隐约觉得好像轻快了不少。 他缓缓吐了口气,把今天收获的几枚感情果实分门别类放到玻璃罐内。 一共五枚橙红色酸甜口的,六枚齁甜的,收获颇丰。 “善意提醒宿主,人在免费和饥饿状态下容易丧失理智,”那声音再次响起,“挑剔才是人间常态。” 那又如何? 廖初挑了挑眉,总是个好开始。 他取出一枚橙红色的果实切片,放入热水中浸泡片刻,然后进冰箱急冻。 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结结实实一大碗面,那两个小子眨眼就吃光了。 两人舔了舔嘴唇,对视一眼,显然没饱。 想继续吃吧,不好意思,毕竟人家这碗都没要钱。 早有准备的廖初又端出来两个半碗,“吃饱了去上学去。” 他从小饿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着超乎想象的旺盛食欲。而学习又是极其消耗体能的事情,不吃饱了怎么行? 两个高中生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白吃人家的已经怪难为情的,咋还能来第二碗呢? 不过……真香! 这卤子真绝了! 等他们吃完,感情果水正好带了微微凉意,既能消暑解渴,又不至于刺激到肠胃。 接触到外界燥热的空气后,玻璃壶外壁迅速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幽幽释放出沁凉冰气。 廖初先在果果面前放了一杯,又对那两个高中生道:“清清口。” 少年们齐齐哇了一声,夸张道:“老板,太贴心了吧!” 果果抱着大杯子,小心地啜了口,眼睛刷得亮了,“好喝!” 廖初摸摸她的小脑瓜,自己也喝了杯。 嗯,酸甜爽口,在类似柠檬的果香之余,还有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清爽感觉。 比他喝过的任何一种饮品都好喝。 “老板,你这柠檬水也太绝了,”白净面皮的高中生砸吧着嘴回味,惊叹道,“就好像,就好像整个人都爽了!就很开心你知道吗?” 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嗨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觉得自己马上可以去做广告了,都不用特效的那种! 他的同伴明显性格更粗放,一口气喝了半杯后竖起大拇指,言简意赅道:“老板,牛逼!” 果然每人每天的上限是10,廖初稍显遗憾地啧了声。 不能刷分啊…… 两个小伙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一边走一边追逐打闹,中间还起跳做了个空气投篮,中二满满。 无忧无虑的笑声洒满道路,影子被依次亮起的路灯拉得好长。 廖初伸头看了会儿,不自觉被带得轻松起来。 啧,年轻真好。 ******** 廖初的家当不多,二楼还空着不少地方,安置一个小朋友绰绰有余。 刚到陌生的环境,小姑娘有点怕,站在房间门口死活挪不动步。 “舅舅,我可以跟你睡吗?” 廖初摸摸她的小辫子,“勇敢的小朋友都会自己睡的,对吗?” 孩子虽然小,但也该开始培养性别意识了。 “我是勇敢的小朋友。”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里已经泛了水光,努力吸着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刚经历了失去母亲的重大打击后又突然换了环境,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 廖初指了指斜对面,“那就是舅舅的房间,不要怕。” 很近,两道门也不过隔着三四米。 果果吸着鼻子点头,大眼睛红彤彤的,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可怜。 夜色已深,连精力旺盛的蝉都叫不动了,喧嚣的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的廖初毫无睡意,在黑夜中木然看着天花板。 一闲下来,过去几天的经历就像涨潮的海水般滚滚袭来,让人无处可逃。 他的视线划过床头柜。 那上面摆着一摞文件,中间有一张是死亡证明。 姐姐死了。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封闭数日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某种难以名状的悲哀自心底慢慢升腾,如长着尖刺的藤蔓蜿蜒。 我没有姐姐了…… 直到现在,廖初好像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飞速盘旋,来了又去。 他的世界从未有过父母的存在,而现在,他失去了唯一的姐姐。 廖初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哭一哭,可又觉得即便嚎啕也于事无补。 “阿初,这个世界很美,你应该多笑一笑。”姐姐曾经这么说过,还说他总板着脸,不像个小孩儿。 廖初缓缓吐了口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哭声。 嗯? 他下意识坐起来,循着声音慢慢走出房间,在对面的卧室门口站定。 “果果?”他轻轻敲了敲门。 抽泣声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小姑娘的哭腔响起,“果果是,是勇敢的小孩。” 说完,就是响亮的吸鼻子声。 廖初推门而入,摸到电灯开关按下去,愕然发现本该睡觉的小姑娘正搂着唯一的旧熊玩偶缩在墙角。 像一株面壁思过的大蘑菇。 大蘑菇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用红彤彤的眼睛看他,故作坚强地哽咽道:“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蛋滑落。 廖初看着她跟姐姐足有六七分相像的小脸儿,心尖儿迅速窜起一股细细密密的酸疼。 “别哭啦,是舅舅不好。”他把小姑娘提过来,细心擦着湿漉漉的小脸。 果果本来觉得自己好勇敢好坚强,可现在听了安慰的话,却突然感到强烈的委屈,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有怪兽,和,和大灰狼要吃我!” “果果好勇敢的,呜呜呜,好黑,都,都不要果果了!” 哭完之后,甥舅二人进行了漫长的拉锯战,最后各退一步: 开着门,亮着客厅里的灯睡。 果果心有余悸,“这样怪兽就不会来啃我的脚趾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白嫩嫩的小脚脚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廖初点头,“光和怪兽有约定,有光在的地方怪兽就不可以出现。” 他小时候也曾怕黑,但却没有人来迁就。 果果仰头看着上方的灯,确实觉得安心许多。 “舅舅,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重新钻回被子里的果果小声恳求道。 廖初一愣。 讲故事,这个他可能不太擅长。 “求你啦!”果果拽了拽他的衣角。 谁能拒绝一个小姑娘软乎乎的请求呢? 至少廖初不能。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清清嗓子,干巴巴地说: “从前,有三只小猪,有两只挑食,非常不乖……” 对小朋友而言,随处可见的逻辑错误完全不重要,果果甚至听入了迷。 她非常认真地举起小手,“我不挑食的!” “很好。”廖初替她拨了拨刘海,以示鼓励。 “然后呢?”果果催促道,“挑食的小猪被惩罚了,那不挑食的呢?” 其实廖初到这里已经词穷,但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也只好板着脸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不挑食的小猪吃得白里透红,五花肉卖了个好价钱……” 果果目瞪口呆。 第4章 香煎萝卜丝饼 廖初向来醒得很早,每天五点准时睁眼。 他先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腰腹发力坐起来,开始每日的晨练。 半个小时后,晨练结束。 廖初快速冲了个澡,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透过百叶窗看了眼外面。 已经开始有早起的老头儿老太太出来遛弯,大多牵着条狗。 偶然碰见了,熟人打个招呼,相熟的狗子也会凑上来甩尾巴,相互闻一闻。 汪,你好呀! 汪汪,你也好呀! 晨曦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细细的,有游尘随着空气流动欢快飞舞,像游鱼,像精灵。 果果还在睡,撒开的头发宛如起静电的鸡毛掸子,四仰八叉的豪迈睡相看得人心惊胆战。 廖初甚至忍不住怀疑,这种非人类的睡姿,真不会伤到颈椎? 昨晚临睡前他就已经重新联系了送货商,下去开门时正好碰头。 各色蔬菜自不必说,倒是那送肉的小贩主动推销道:“这一批猪肉难得有肥膘,老板不多要点?” 这年头不光人减肥,猪也少见肥肉,去掉猪皮后仅剩薄薄一层,看着便觉可怜。 廖初看了眼,果然二指多厚肥膘。 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层层叠叠,在厨师眼中堪比绝世美人,无比动人。 他略一沉吟,“这半头都要了。” 可以做卤肉,借此延伸出去肉夹馍、卤肉面、卤肉饭等等,都很美味。 货物自然有送货的主动帮忙入库,廖初从冷柜里拿出昨天剩的几根大萝卜,洗净切丝。 其实有擦丝的工具,但擦出来的菜丝创面过大,水分流失严重,容易软塌,口感远不及手切。 切好的萝卜丝略撒一点盐巴杀水分,中间的空档正好可以制作面皮。 廖初要做的是萝卜丝饼。 他往面粉中加入适量的水,又单手打了个蛋,撒一点点盐巴。 这样做出来的饼皮柔韧松软,也很容易烙出金黄酥脆的外壳。 萝卜丝饼的制作步骤并不算复杂,但要想做得好吃却不容易。 任何事做到极致都是艺术。 廖初左手掌心摊着面皮,右手几根手指飞快地跃动,配合着左手大拇指收口,一推一拉,不多时,一只圆润饱满的萝卜丝包子就出来了。 白净的面皮上均匀绽放着二十个褶皱,好似晨间羞答答的小花。 然后下一刻,小花就被压扁,转入抹了油的平底锅中。 “嗤啦~” 淳朴而浑厚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随着晨风一并吹到街上去,和初升的太阳一起唤醒人们的食欲。 **** “完了完了完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全勤啊啊啊!”池佳佳嘴里叼着橡皮筋,小跑着从小区门口冲出来,在行进中熟练地扎头发。 有熟悉的街坊看见后笑道:“佳佳又起晚了啊?” 池佳佳哭丧着脸点头,同时两眼飞快地在道路两旁的餐馆门脸上划过: 这家昨天吃过了,那家不好吃,那一家……不行不行,上月吃出过头发,老板非但死不认账,还试图甩锅。 天晓得自己哪里有空为了一个包子去讹诈! 咦咦咦?! 好香! 哪里来的香味! 池佳佳下意识猛吸一口,表情越发梦幻,脚下不自觉顺着走了过去。 嗯? “廖记餐馆……”她小声念了出来。 新开的吗?前几天路过时好像还关着门呢。 浓烈的香气持续不断地涌出来,池佳佳顿觉五脏六腑闹起空城计。 “那就尝尝吧……” 味道这么香,应该难吃不到哪里去吧? 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这个时间段的地铁五分钟一趟,自己进去打包就走,即便错过了这一趟,只要能赶上下一趟,自己出了地铁站狂奔就好了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嗯! 很干净,连瓷砖缝隙都没有一点灰尘,有点小洁癖的池佳佳刚进去就暗自点头。 希望以后也能保持住。 “满意值2”。 意外响起的提示音让廖初扬了扬眉毛。 哦,是位对卫生要求苛刻的食客。 “您好,今天的早餐是萝卜丝饼和菜丝蛋花汤。”年青的老板主动介绍道。 池佳佳心道这脸用来开餐厅可惜了啊。 “满意值加3”。 嗯,比刚才更多?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廖初稍稍有些疑惑。 大约是新店的缘故,这会儿店里并没有其他的客人,很清静。 池佳佳探头看了眼柜台,yes,干净! “我要一个萝卜丝饼,呃,两个,两个吧,那什么菜丝蛋花汤什么材料?” “猪油渣爆香锅底,青菜细丝爆炒后加入西红柿浆和蛋花,有油香也很爽口。”廖初平时话不多,但谈到做菜除外。 翠绿的青菜丝,若隐若现的西红柿果肉缕,还有淡黄色的蛋花上下浮动,合着表面金灿灿的猪油渣……丰富的色彩冲击着眼球。 “舅舅,好香呀,果果饿了。” 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睡得粉扑扑的脸蛋上还带着枕头印。 连续下台阶这套动作对小短腿儿来说太难啦,她不得不牢牢抓住扶手,侧着身子,用力将腿儿往下撇。 嘿咻,嘿咻,踩到啦! 成功下到一楼的瞬间,小朋友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洗手了吗?”一直在旁边看着,准备随时冲上去的廖初也跟着松了口气。 门面房的台阶相对较高,原本他一直抱着小姑娘上上下下,奈何小家伙人小主意大,生怕自己不中用被抛弃,坚持自己走。 无奈之下,廖初只好从赵阿姨的超市买了长毛地毯铺上去。 果果走的时候,他在旁边保驾护航,就算摔一下也不会太痛。 “洗了!”果果努力把两只小手举起来,上面果然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 印着小熊图案的短袖随着她的动作上扬,露出一截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肚皮。 廖初看着她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海胆头,忍住笑,三下两下梳了个小马尾。 果果仰头,冲他嘿嘿笑,“谢谢舅舅。” 廖初掐掐小脸,夹了一只萝卜丝饼,又盛了小半碗蛋花汤,“去吃吧。” 果果吭哧吭哧爬上座椅,乖乖拿了勺子喝汤。 哇哦,是肉肉! 果果惊喜地睁圆眼睛,小嘴儿吧嗒吧嗒嚼着咸香的油渣,座位下面的腿儿晃呀晃。 池佳佳暗中点头。 敢给自家人吃的餐馆通常来讲都值得信任。 这是这么多年她行走江湖得出来的经验。 “能外带吗?”池佳佳吞了下口水。 不行了,小朋友吃得太香,她受不了了。 三分钟后,池佳佳左手萝卜丝饼,右手杯封蛋花汤冲进地铁站,飞奔的身影说不出的矫健。 抬头看看右上方的显示屏,下一趟车两分钟后到,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好还好。 廖初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陷入沉默: 问题来了,食客跑了……满意值怎么算? 一路上池佳佳都在用生命保护着脆弱的蛋花汤,可成功打卡后低头一看,原本圆润可爱的萝卜丝饼早就被挤成不规则多面体,不由痛彻心扉。 “佳佳你带的什么早餐?”后面的同事蹬着座椅滑过来。 这是一家本地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除了时间观念超强之外,整体氛围相当轻松。 为了保住全勤,大部分员工都习惯从外面带早餐吃,久而久之,“早餐交流会”应运而生。 而素来对饮食吹毛求疵的池佳佳是里面的中坚骨干。 “是新开的一家餐厅,”池佳佳试图将萝卜丝饼复原,奈何收效甚微,“看着挺干净。” “闻着也很香啊!”同事接道,“哎还垫了纸,挺用心的。” 一般的早餐铺子大多用塑料袋应付,奔波一路后早就被水汽泡囊了,原本好味也会大打折扣。 可这家不仅用了质朴可爱的纸袋,里面竟然也特意放了吸水吸油的餐纸,池佳佳小心地捧出其中一只萝卜丝饼时,竟还哗啦啦掉了碎屑! “唔,好酥脆。”池佳佳喃喃道,小心地咬了一口,随即眼睛睁得溜圆,“好吃啊!” 买到手也有半个多小时了吧,外皮竟还这样酥脆,牙齿碰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随即而来的便是内部丰沛的汁水,合着萝卜诱人的清香一并喷涌而出。 “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池佳佳爱吃,关系比较亲密的同事也是同道中人,见状本能地吞了下口水,“挤成这样竟然还没漏,牛逼啊。” 池佳佳嘴巴下压,微微用力一扯,就见金灿灿的饼皮在两人眼皮底下不断拉长,变成层层叠叠宛如蝉翼般的千层。 卧槽! 难怪如此柔韧! 萝卜丝饼开了个好头,池佳佳不免对接下来的蛋花汤报以厚望。 她拿吸管戳了个大洞,先用舌尖试了试温度,这才猛吸一大口。 同事还在眼巴巴等着反馈,却见池佳佳稍一停顿,又是一大口,然后恶狠狠咬了几口萝卜丝饼,再吸再咬。 不得不说,老板搭配食物真的有一手! 清早起来的人食欲大多不丰,可萝卜丝饼咸香清爽,蛋花汤也酸甜可口,味蕾瞬间苏醒。 中间夹杂的一点油渣的焦香更是画龙点睛,偶尔咬到一颗,竟微微弹牙…… 不多时,一只萝卜丝饼下肚,池佳佳这才长舒一口气,眉眼带笑,又乐颠颠去拿第二只。 嗯? 她摸了个空,我那么大一萝卜丝饼呢?! “咔嚓~” 池佳佳循声望去,就见同事正满脸陶醉,嘴巴里啃的不是萝卜丝饼是什么? “佳佳你不是要减肥?一个饼足够了,剩下的我帮你承担……” “啊啊啊我的饼,我要杀了你!” 第5章 烧肉夹馍、海盐柠檬水 美味的早餐是完美一天的开端。 吃饱喝足的池佳佳一整天下来都干劲满满,效率之高令小组长都侧目: 这丫头喝红牛啦? 下班时间一到,池佳佳就迫不及待收拾好背包拔腿往外跑。 此时她沉寂已久的美食基因已经疯狂调动起来,一边回味着早上的萝卜丝饼,一边想着晚上会有什么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老板是不是在哪见过? 隐约觉得有点面熟呢。 还没进店,池佳佳就被迎面扑来的繁复香气打了个正着,原地深呼吸了一下之后才充满感情地赞叹道:“好绝的肉味儿!” 天有点阴沉沉的,空气又湿又粘,好像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 这种天气做肉菜绝对是挑战,因为对于累了一整天的上班族而言,肉类特有的油腻非常影响胃口。 可现在,池佳佳觉得自己能吞下半只猪。 进门之后发现里面已经有两桌客人了,一位是房东赵阿姨,另一张六人大桌上坐着五个穿运动服的高中生,正张牙舞爪各显神通地逗弄着早上看见的漂亮小姑娘。 那个黑面皮的少年掂了掂右手的篮球,突然轻轻往上一抛,篮球乖乖落到食指指尖上转了起来。 他左手用力拨了一下,篮球转得更快。 小姑娘哇了一声,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叹。 黑皮少年示意她伸出手指。 小姑娘照做,嫩生生一截短食指好似剥了壳的芦笋,灯光下泛着亮。 黑皮少年把篮球靠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篮球的体积和她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活像巨大贡丸下的一根牙签…… 篮球在小姑娘指尖上停了大约半秒,然后便滚走了。 “哎呀……”她遗憾地叹气。 球球不要走嘛! 众人大笑。 黑皮少年弯腰捞起篮球,又放在自己手指上嗖嗖转,神情越发得意,欠着身子把球送到小姑娘面前,“怎么样,哥哥厉害吧?” 小姑娘点点头,不过回头看了店老板一眼之后,马上坚定地改口道:“舅舅最厉害。”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白净少年笑道:“老姬,你快算了吧!” 赵阿姨一愣,“叫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那几个少年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篮球少年的脸上隐隐泛出血色,十分窘迫的样子。 “咳,那什么,我姓姬么。” 池佳佳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听老板难得插了一句,“是上古大姓,姬昌姬发的那个姬?” 黑皮少年猛烈点头,隐约有点骄傲。 池佳佳心想那挺好啊,多稀有的姓儿啊,听上去莫名高贵的样子。 然而就听他的同伴忽然大笑着道:“老板,你快问问他叫什么哈哈哈!” 廖初隐约明白了。 估计是名配不上这个姓,落差太大,这才羞于启齿。 姬姓少年还没来得及堵同伴的嘴,就听有人喊起来,“哈哈哈哈哈姬鹏!” 篮球服少年们狂笑。 鸡棚?! 这下就连刚进门的池佳佳都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店内迅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果果还小呢,不明白鸡棚意味着什么。 可大家都在笑,小家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傻呵呵跟着乐起来。 姬鹏面红耳赤的解释道:“是带鸟的那个鹏,大鹏展翅的鹏……” 然而于事无补。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大腿,出离悲愤: “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我妈怀孕的时候回老家探亲,碰见个什么算卦的,说这孩子来日有大鹏展翅之势……” 同伴挤眉弄眼道:“这位少年,我看你有大鹏展翅之势,不如就叫姬shi……” 姬鹏怒而暴揍之。 众人笑够了,池佳佳才有空问道:“老板,萝卜丝饼还有吗?” 廖初摇头,“那个是早餐,已经没了。” 实践证明,食客距离远近并不影响满意值收取。 池佳佳不禁捶胸顿足。 姬鹏大惊,“老板,你店里竟然还卖早餐!” 廖初点头,指了指楼上,“我暂时就住在上面,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日三餐都做。” 姬鹏扭头看向池佳佳,“姐姐,萝卜丝饼好吃吗?” 池佳佳一脸讳莫如深,“你猜。” 一群少年顿时嗷嗷乱叫起来。 人往往在进入社会之后才会发觉得学生时代的宝贵,看着这群弟弟们,池佳佳也觉得自己突然年轻起来。 “老板,今晚吃什么呀?是卤肉吗?” 廖初从一旁的面盆里取出几块面团,麻利地抻拉,“严格说来是烧肉,源自鲁菜,我加了一点自己的配方,可以单吃下酒,也可以配面和米,或者做夹馍。” 说话的工夫,一团胖乎乎的面团已经在他指尖飞速变形,经历了数次对折、拉伸之后,成了一根根纤长劲道的面条。 廖初手腕一抖,多余的面粉雪花般纷纷落下。 再一抖,那些面条就扑通扑通跳入旁边的沸水锅中,翻腾着跳起舞来,好似洁白的水中蛟龙。 “吃面还是吃夹馍?都很好吃的。”他问池佳佳。 这几天主要是试探这一带食客们的口味,所以他还另外和了一盆稍微硬些的面,可以用泥炉烤白面馍。 池佳佳痛苦地抱着头,“啊啊啊选择困难症杀我。” “满意值减1”。 廖初一僵,这特么的还能减? “好的厨师应该具备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请宿主不要人为制造食客们的苦恼。” 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平静提示道。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事先提醒吗? 对方立刻回了句,“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成熟厨师的基本素养吗?” 廖初:“……” 你是不是杠精转世? 池佳佳扭头去看那几个高中生,“你们吃什么?” 成年人在迟疑不决时,往往习惯性向身边的人求助,但通常不会有什么结果。 就听姬鹏冷笑一声,“呵,成年人做什么选择?当然是都要!” 老子满十六了! 池佳佳倒吸一口凉气,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年轻真好! 人过了二十五之后就容易发胖,尤其是晚上,必须注意。 “那我要夹馍,不不不,还是面吧!” 大热天连汤带水吃下去,发发汗,回去冲个凉最爽了。 暴汗还能美肤呢,嘿嘿。 赵阿姨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说笑打闹,不知不觉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池佳佳过去扫码付账,视线又被旁边一大缸红通通的辣油吸引了,“这好香啊,老板是你自己做的吗?香气好独特,好复杂呀。” 是一种非常清澈通透的艳红色,没有任何黑色渣滓,一口气吸下去,既不刺鼻,又不寡淡。 极其优秀的一缸辣椒油。 不等廖初开口,果果就吧嗒吧嗒走过来,仰着头一脸认真的说:“是舅舅自己做的,果果亲眼看见了,果果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小鼻子还一皱一皱的,仿佛又回忆起了熬辣椒油时候的刺激味道。 辣味儿遇热本来就更容易刺激鼻腔,而小孩的鼻粘膜比成年人的更加脆弱,廖初一开始让这小家伙离远点,她还不听,打了几下喷嚏之后才学乖了。 “用了四种辣椒,层次感会比较丰富。” 四种辣椒混合的辣椒油,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众食客一副不明觉厉的表情。 拉面并不需要煮太久,廖初在碗里浇了一勺红棕油亮的高汤,快刀切了一盘烧肉铺上去,“面不够的话可以续。” 烧肉已经完全被高汤浸透了,暗红棕的色泽染透每一根纤维。 长时间的小火慢炖让它们软得吓人,铺上去后还颤巍巍抖了抖,好似晶莹的琼脂。 果果人不大瘾不小,小嘴叭叭什么都想尝。 正好赵阿姨要保持身材,廖初就给她们每人捞了一筷子面条,一只夹馍分两半,每样都能尝个味儿,也不怕撑着。 “满意值加2,”那声音道,“来自一名中年女性食客对宿主灵活变通的肯定。” 廖初面无表情。 池佳佳极其羡慕,心想下次我也要拉个人跟我吃双拼…… 果果今天用的是刚从赵阿姨超市买的儿童练习筷,小姑娘围着围兜,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扒着面条。 奈何面条有点儿脾气,啪啪往她脸上糊,没多会儿,半张脸都染了酱汁。 廖初自己也盛了一碗面,坐下之后先拿着湿纸巾给小朋友擦脸。 果果乖乖仰头给他擦,又像模像样拿了一张新的,“我也给舅舅擦。” 说着就劈头盖脸往廖初脸上一阵怼。 廖初啼笑皆非地制止了,“吃吧,舅舅自己来。” 都快戳到他鼻孔里去了。 果果咬了一块猪耳朵,小脸上满是满足,过了会儿却突然又忧愁起来。 “怎么了?”廖初问道。 “这就是不挑食的猪猪吗?”果果眨了眨眼睛,好好吃哦。 可果果也不挑食哎,会不会被捉去吃掉? 廖初:“……” 看来以后讲故事要慎重。 比起市场上的成品干面条,手拉面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表面粗糙,能够吸浸汤汁,而且整体更加劲道弹牙。 池佳佳先喝一口汤。 骨香肉香料香,浓香味美,微烫的汤汁从口腔一路滑过喉管,热量在五脏六腑间慢慢发散开来,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瞬间抚慰了她被甲方反复刁难的沧桑内心。 再咬一口烧肉。 哇,瘦肉软糯,肥肉弹牙,微微一吸竟就化了! 一点没有担心中的腻味,真是把肥而不腻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香! 她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薄汗,小心翼翼的往里倒了一点香醋和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 其实她不太能吃辣,可偏偏又离不开,真是人菜瘾又大。 嗨,又酸又辣才是真谛! 面条表面挂满了汤汁,红棕的色彩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袅娜的热气无声释放着诱惑: 吃我吧吃我吧…… 一口下去,池佳佳差点感动哭: 啊,这就是碳水的满足感! “老板,今晚有冰镇饮料吗?”姬鹏吃得满头大汗,揪着衣领问道。 不明就里的同伴抬起头来问道:“你不是不爱喝什么冰镇饮料吗?” 姬鹏正色道:“你不懂。” 他这一天都对昨晚喝的那一杯柠檬冰茶念念不忘,中间甚至破例去学校里的超市买了一杯,结果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廖初过去帮他们调整了一下空调方向,顺便收获了一大把淡蓝色的感情果实。 果然还是年轻人群更加情绪外露。 嗯,好像有点海盐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咸,非常清爽,像秋日清晨的清风,恰似活力满满的少年。 今天人比较多,所以廖初切了两颗淡蓝色的果实,尝了一口,确实是海盐汽水的味道。 非常纯粹,仿佛闭上眼就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海风。 不过单纯这样的话,似乎又有些单薄。 想了下,他又从冷柜里摸出来一颗柠檬切成薄片,点了一点薄荷汁。 完美。 透明的玻璃杯中静静伏着一汪淡蓝色的汽水,外壁上的凉气凭空添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衬得里面薄薄的柠檬片都带了诗意。 池佳佳一眼就爱上了,“老板我也要,多少钱?” 廖初给她倒了一杯,“前三天试营业,饮品免费。” 池佳佳竖大拇指,“老板大气。” 在高温环境下劳累一天,这个时候来一杯口感丰富的海盐汽水怎一个爽字了得? 就这手艺,单独开家饮品店也赚翻好嘛! 差点忘了拍照!池佳佳懊悔道。 幸好还来得及。 她努力把刚吃了两口的烧肉面复原,然后把刚拿到手的海盐汽水调整角度,迅速按下快门,稍微修了下图就上传到朋友圈儿: 发现一家宝藏餐厅! 廖初下意识观察着食客们的反应,意外发现池佳佳一杯“海盐柠檬水”喝完,周身竟有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金色?是波动的感情吗? 可一直以来不都是只有味道么,怎么突然会有色彩! 他回忆着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确认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再要细看时,却又没了。 错觉? “恭喜宿主触发稀有BUFF。” 廖初沉默片刻,“什么东西?” 那声音似乎也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反问道:“宿主没玩过游戏?” 廖初的回答干脆而果断,“没。” 那声音直接没了。 回去的路上,池佳佳无意中扫过街边商店橱窗里摆出来的杂志,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卧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老板眼熟了! 第6章 五彩土豆丝卷 一大早,姬鹏就拖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来到廖记餐馆,斩钉截铁道: “爸,你信我,真的好吃!” 他真的是在拼命践行“帮忙宣传”的承诺。 姬爸爸瞅着面前的小店,脸上写满质疑: 老子出差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你说的孝顺就是来吃路边小店? 这能好吃?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姬鹏啧道。 话音刚落,就见姬爸爸双眼微眯,一副熟悉的算旧账的表情。 姬鹏立刻转移话题,朝里面的廖初喊道: “老板,今天早饭是啥?” 姬爸爸:“……” 臭小子,连人家卖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拉我过来吃? 可难得儿子一片孝心,他也不便回绝,磨磨蹭蹭进去后以挑剔的眼神打量着。 嗯,虽然店面小了点,但还挺干净。 店里摆了大小一二十张桌子,右手边柜台后面就是半开放式厨房,顾客可以直接看到食物烹饪过程,很放心。 甚至就连旁边的辣椒油盆也擦得光可鉴人,他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嗯,第一印象还行。 “早上有夹馍和土豆丝饼,配的是白粥。”考虑到之前的前车之鉴,廖初随即建议道,“可以两种主食都尝试一下。” 煮肉的高汤时间越久越香醇,而且步入正轨之后再操作就很简单,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如果反响持续不错,倒是可以作为长期固定菜单。 说话的空档,廖初从小泥炉中夹出来四个喷香的白馍,麻利地切开后塞入许多稀烂的烧肉,末了又舀了一点浓汤浇入。 刀锋嵌入白馍的瞬间,咔嚓嚓的脆响伴着馍壳裂开,浓郁的麦香味混着热气四散,勾起人最原始也最久远的渴望。 柜台下早有个小丫头眼巴巴等着,搓着小手不断吞口水,小肚皮里隐约传来咕噜噜的响声。 吃肉肉! 姬鹏看得心痒难耐,上去想摸人家的小辫子,结果被果果躲开了。 少年满脸受伤,“不认得哥哥啦?” 果果踮起脚尖从廖初手中接过盛着夹馍的餐盘,警惕地望着他,“舅舅说了,不可以随便给人摸。” 姬爸爸失笑,倒是来了点兴趣,“对,就是这样。” 老板年纪不大,还挺会教孩子。 廖初又把提前放到温热的白米粥端到小姑娘面前,“吃吧。” “谢谢舅舅。”果果认真道谢,用胖乎乎的小手舀了勺白粥,先认真吹了吹才撅起小嘴喝。 啊呜,好好喝! 也许是粥太香了,也许是小孩儿吃饭的样子太馋人,姬爸爸突然也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那就夹馍和土豆丝饼都来一个,再来两碗粥。” 白粥就白粥吧。 他身家巨富,这些年也算吃遍了大江南北的珍馐,自然明白越是简单的菜品越能体现出厨师的功底。 “至少四个!”姬鹏果断道。 姬爸爸瞅了瞅儿子,有点吃味。 这小子对自家老爹都没这么信任! 不多时,夹馍和白粥先上桌。 姬爸爸先搅动下粥水,“这是东北大米?” 廖初点头,“最好的五常大米。” 市面上五常大米泛滥,但质量参差不齐,许多都是鱼目混珠。 而且就算是真的,五常大米中也能分出三六九等。 在过去几年当厨师的经历中,廖初结识了不少天南海北的供货商,如今虽然单干,但交情依旧保持下来。哪怕用货量不如以前大,大家也愿意提供给他第一手最佳品质的食材。 姬爸爸吃遍海内外,舌头养得很刁,一入口就知道廖初没撒谎。 大米早已煮开花,粥水交融密不可分,丰富的米脂充斥在口腔的每个角落,香醇厚重,是最原始的美味。 唇齿胃壁,五脏六腑都跟着叫舒坦。 一碗最简单的白米粥已经足够。 任何点缀都是多余。 “满意值5”。 廖初越来越觉得这个所谓的系统有点意思,通过它,自己确实更深入地了解了食客: 世界之大,每个人的追求确实都不一样。 就好像这个中年人,环境和食物的外观都没能让他的评价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而偏偏一碗白粥,却直接给了5点。 米好,难得熬粥人的手艺更好,两相结合才会如此出色。 姬爸爸点点头,又拿起夹馍来咬。 大约是加入了店主自己的创新,跟自己以前在外地吃过的肉夹馍不太一样,但肉香混杂着小麦香气滚滚袭来,叫他着实挑不出毛病。 一口下去,还带着温热的白馍外壳咔嚓嚓碎裂,露出内部柔韧细腻的面坯。 麦子很香,馍有嚼劲儿,跟鲜嫩的肉构成双重口感。 烧肉的汁水缓缓渗透,咸甜香醇,每一口都不走空。 姬鹏三口两口干掉一个夹馍,呼噜噜喝了半碗粥,嘿嘿笑道: “怎么样老爸,没骗你吧?” 有这样的餐馆在眼皮底下,还雇什么家政阿姨啊,食材以次充好不说,特么的还做假账! 姬爸爸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手机发了条讯息给太太和小儿子: “来小区外面的廖记餐馆吃早饭。” 确实很意外。 过了会儿,土豆丝卷上桌。 姬鹏哇了声,“这颜值绝了啊。” 姬爸爸久违地觉得儿子眼光不错。 土豆丝卷并不是他以前吃过的那种卷饼,而是用调制的面糊做的外皮,内里加了酸辣土豆丝。 面糊中加入鸡蛋、火腿碎、胡萝卜丝和葱花,五颜六色十分美丽,还可以提供丰富的维生素和纤维。 内部的酸辣土豆丝味道并不算浓烈,但回味悠长,越嚼越香,越吃越开胃,一下子就让早上尚未打开的味蕾苏醒了。 糊糊做的面皮软糯异常,跟内部脆生生的土豆丝相映成趣,一口下去两种口感…… 土豆丝的醋是什么醋? 山西醋? 镇江醋? 保宁醋? 似乎都有点像,也好像都不太像。 姬爸爸正在心里默默地评分时,就见一个白领打扮的年轻姑娘跑进来,“廖总厨,今天早上吃什么?” 廖初愣了下,仿佛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正慢慢苏醒。 虽然只过了半年,但中间发生了许多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自己了。 见他的反应,池佳佳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不由越发好奇,“您为什么不在老滋味餐厅干了啊?” 昨天她就觉得廖初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后来走在路上看见杂志才恍然大悟: 他上过数次美食专栏的采访! 老滋味餐厅是国内最顶尖的餐厅之一,每年都在美食排行榜名列前茅,廖初能成为他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政总厨,堪称前途无量! 就算要自己单干,也是去一线大城市比较好吧? 清江市虽然也是省会城市,但比起北上广等地总差了点。 廖初仿佛没听到,指了指那边姬鹏父子的餐桌,“要什么?” “啊?”池佳佳也意识到自己冒失了,有点不好意思,一咬牙,“都要!” 大不了吃不完兜着走嘛! 我可是成年人了,做什么选择题! 因为昨天金色流光的关系,廖初特意多看了池佳佳一眼,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池佳佳却以为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食量,“我不会浪费的!” 昨晚可恶的甲方又把方案打回来了,她奋战到凌晨才睡,现在简直快要饿死了。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次一定能成呢! 那边姬爸爸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默默在手机引擎中输入“廖总厨”三个字,点击搜索后,还真跳出来许多报道。 最上面的就是国内知名餐饮杂志《品味》。 随手点进去一看,迎面而来的就是诸多溢美之词: 什么天赋惊人,手感绝佳,最年轻金奖获得者,前途无限等等…… 老滋味餐厅他是知道的,许多国内外富商名流都趋之若鹜,不预约根本吃不到。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真的担任过那里的行政总厨? 不可思议。 杂志中的照片明显是几年前拍摄的,但年轻的主人公眉宇间已经有了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 “满意值加4”。 廖初下意识看了姬爸爸一眼,嗯,果然是所谓事业成功人士的通病: 既追求极致的简单和淳朴,却又盲目迷信荣誉和地位。 早餐卖完也不过九点多,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廖初正望着外面斜织的雨幕,貌似发呆,实则在心中盘点今日收获。 昨天的寿命还剩1年5个月零3小时,今天果果照例贡献10点满意值,也就是10小时。而赵阿姨本人并不特别看重口腹之欲,所以前后只贡献了5点。 池佳佳8点,姬家父子共计18点,合计41点。 再扣除截至上次的24小时,净赚17点,剩余寿命达到了1年5个月20小时。 亲眼看着自己的生命线一点点拉长……感觉很不错。 旁边的果果伸出小手去接雨水。 冰凉的雨点打在掌心又刺又痒,小姑娘咯咯笑起来。 “下雨啦!” 她扭头问廖初,“舅舅,我可以出去玩水嘛?” 说是外面,其实就是屋檐下,因为当初施工时有个别位置没找平,一下雨就会形成一个约莫一平米大小的浅浅水洼。 统共也没有二指深,但却成了小朋友眼中神圣的天堂。 小孩子似乎总对水情有独钟。 廖初挑了挑眉,转身去隔壁给小家伙买了一件连帽雨衣、一双高筒雨靴。 果果欢呼一声,“谢谢舅舅”四个字喊得震天响,然后就跑到门口踩水去了。 隔壁赵阿姨的生活超市有一对母子来买东西,年轻妈妈怀中的小男孩儿看见踩水的果果,也挣扎着要下来。 “水,水水!” 果果吧嗒吧嗒跑过去,“弟弟要玩吗?” 最多不超过两岁半的弟弟流着口水点头。 年轻的妈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给儿子换上同样的装备。 然后,门口就响起几百只鸭子合鸣般尖锐高亢的欢笑声。 年轻妈妈:“……” 廖初:“……” 为什么那么小小的身体内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噪音! 第7章 酱牛肉 、 冷面 第四次把方案发过去之后,池佳佳忍不住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这次过吧!” 然后就在下一秒,对面“biu~”地弹过来一个“ok”。 嗯? 她猛地扑到电脑屏幕前,死死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又看。 没错,是“OK”! 卧槽,过了! 方案过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一干同事纷纷表示不可思议。 “池佳佳你出息了啊,头七都给你斩落马下了!” 这次合作的甲方爸爸是老客户了,以要求苛刻吹毛求疵而业界闻名。 但凡给他家的方案,不改到七遍以上那都不得行,故而大家背地里起了个“头七”的名儿,可谓令人闻风丧胆。 无奈钱给的太多了,而且从不拖欠,所以大家一直都痛并快乐着。 才三十岁的小组长扶着颈椎端着保温杯过来,吹了吹上面浮动的枸杞才问:“我记得你没改几遍吧?” 池佳佳难掩得意地竖起手指,“四遍!” 才四遍就过了,我可真是牛叉坏了。 众人发出整齐的哇。 池佳佳仰天大笑。 昨天吃饭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次能行,没想到真的梦想成真了。 嗯,一定是美食赐予的力量! 小组长看了看腕表,“行了,你今天没什么事儿了,还有半个小时,准你提前下班。” 池佳佳欢呼一声,麻溜儿收拾东西撤退。 非通勤高峰期的地铁里空空荡荡,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池佳佳不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终于能坐着回家了。 出了地铁站,池佳佳直奔廖记餐馆,刚要进门却被屋檐下的鱼缸吸引了注意力。 造型挺古朴的陶缸,嗯……有点像奶奶家的大腌菜坛子。 清澈见底的水里游动着一条橙红色的大尾巴金鱼,见有人过来,滋溜一下钻入假山洞内,只留下一角纱似的尾鳍在水中上下浮动。 池佳佳鬼使神差摸出一枚硬币丢了进去,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保佑我以后都这么顺顺利利,然后升职加薪。” 一睁眼,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娘。 果果眨眨眼,“姐姐你在干什么呀?” 一歪头,脑袋上一根呆毛也跟着抖了抖。 池佳佳神神秘秘道:“许愿!” 果果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顿了顿又好奇道:“为什么对鱼鱼许愿?” 池佳佳:“呃……” 这怎么解释呢? “对了,这金鱼是哪里来的呀?”当回答不了孩童的问题时,转移话题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果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扭头指了指隔壁的生活超市,“赵阿姨给哒。” 赵阿姨的业余生活非常之丰富,昨天去逛花鸟市场时无意中被种草了几条金鱼,回来后见果果喜欢,便送了小姑娘一条。 据说是新培育出来的品种,没别的特点,就一个皮实耐造,堪称手残党的福音。 一阵风袭来,雨后特有的清新泥土芬芳中夹杂着醉人的浓香。 池佳佳深吸一口气,表情非常迷幻,“今天吃什么呀?” 一说到吃的,果果顿时来了精神,“牛肉!还有凉丝丝的面!” 今天一大早舅舅就煮了好多肉肉,中午还不许吃呢,说一定要到了晚上才入味。 具体什么是入味果果不太明白,但晚上最好吃这句话却牢牢记住了。 廖初正低头忙碌,突然脑海中“滴”一声: “检测到微弱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 听过,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美食的信仰吗? 廖初正要发问,就见池佳佳拉着果果进来。 “老板,你简直是我的福音,我广告方案过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负责这么大的策划呢,只要一想能到手的奖金就美得慌。 廖初一愣。 信仰? 福音?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这两天仔细研究了下那系统说的什么“buff”,已经明白是一种特殊效果,金色流光类似于幸运加持。 可吃饭增益这种事也太玄幻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人生经历本身就不太科学…… “是的,”系统在他脑海中欢快地说,“当一个人对某件事寄托希望,而后面又顺利实现了,就会产生一定的信仰之力。” 不过神明的时代已然衰落,现代社会的人们并不太接受这种事,所以池佳佳的信仰之力暂时只能算“微弱”。 廖初觉得这件事有点荒谬,“微弱?多微弱?” 系统:“大约相当于【来都来了】吧。” 说白了,连池佳佳自己都不太相信。 廖初:“所以这究竟有什么用?” 满意值能续命,那信仰之力呢? 神神叨叨的,难道还能成神? 系统声音轻快道:“暂时对您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呢!” 廖初:“……” 我还真是谢谢你。 系统又说:“但是对食客有用。” 廖初还真有些好奇,“怎么说?” 系统道:“以真心换真心,真诚的食客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回报方式。” 廖初:“比如?” 系统:“比如心想事成呢!” 谁不想! 系统又唠叨了半天,然后廖初明白了: 简单来说,满意值是针对廖初个人的,但信仰之力还包含餐厅。 信仰之力越多,后期越容易刷出幸运buff,自然顾客的满意值也会提高。 所以归根结底,对廖初也还是有用的,只不过相对比较迂回。 廖初捏了捏眉心。 这走向不对。 然而系统觉得没毛病: “有何不可?不想当神棍的老板不是好厨师。” 廖初冷笑。 单个字了解,凑在一起狗屁不通。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廖初在这方面素来很想得开。 等池佳佳问到第二遍,他指了指新写出来的食谱小黑板,没出声。 是的! 他发现了系统的bug! 只要自己不主动出声引导,就不算“人为制造食客的困扰”,自然就不用担心削减满意值了。 系统在他脑海中发出一声近乎扭曲的“哔~” 今天的主打菜是酱牛肉和冷面、凉面,菜品首次高达三种,简直可喜可贺。 后厨的大锅已经熄了火,雪白的牛肉高汤安静地散发香气。 旁边盘子里是一座有着美丽红棕色泽的酱牛肉小山,中间有半透明的牛筋若隐若现,像半遮半掩的美人。 “啊,冷面!”池佳佳快乐地说,“越冷越好,还要酱牛肉!” 夏天和冷面简直绝配好吗! “果果也要冷面。”小姑娘扒着柜台道。 但她迎来的只有残忍的拒绝。 “小孩子只可以吃凉面。” 冷和凉一字之差,区别大着呢。 果果委屈巴巴,“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啦!” 呜呜,人家快四岁了。 说话的工夫,廖初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焯水放凉。 沥水的空档里,他快手快脚煎了张金灿灿的蛋饼,和黄瓜、胡萝卜等一起切丝,然后泡菜和提前焯好的豆芽菜一起放入碗中,额外再切几片香喷喷的酱牛肉。 至于凉面,地域不同种类繁多,他今天做的是麻酱凉面。 一碗凉面要好吃,除了麻酱之外,主厨个人拿手的酱汁也必不可少。 香醋,一点酱油,一点花椒水,一点甜蜜感情果汁…… 小朋友最好少吃辣,所以这碗没有放辣椒。 红黄棕绿白,五彩缤纷,酱汁浇上去的瞬间,奇异的香味在这一方天地间散发开来。 每种配料都有自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之后非但没有被遮盖,反而相互催发,宛如一场盛大的演奏会,交织成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过来点单、付款的食客们齐齐咽了下口水。 太香了吧? 简直就跟戏法一样。 果果满足了。 小姑娘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的碗离开,剩下一干食客面面相觑: 咋办,这凉面看上去超好吃! 冷面和凉面的面条原材料不同,后者普通面条即可,前者却是荞麦面最佳。 荞麦面吸水率低,不容易泡囊,可以长时间保持爽滑的口感,嘶溜溜一吸到底。 跟冷面追求的清爽、畅快完全绝配。 廖初提前买了荞麦做面条,都整整齐齐在后面挂着,做的时候拿出来煮熟放凉即可。 凡事过犹不及,做饭也是如此。 冷面整体已经足够清淡,所以一定要用高汤做汤底。 事先放凉的牛肉汤内放入荞麦面,除了黄瓜丝外,还要借助苹果和梨子的清甜提味。 池佳佳刚进去不久,姬鹏一家就来了。 黑皮少年同样第一时间发现了门口新摆上的小鱼缸,以及里面孤零零躺着的一枚硬币。 这就不能忍了啊。 对国人来说,水里的硬币就像空着的土地一样,不“种”点什么着实说不过去。 狗都成双成对了,这硬币不得找个伴儿啊? 奈何这年头大家都电子支付,现金都少带,更别提钢镚了。 不用钢镚的许愿没得灵魂! 最后姬鹏还是从弟弟裤兜里摸出两枚: 这是小朋友业余时间给家里打扫卫生赚的。 刚上小学的姬小朋友瘪了瘪嘴,转身仰头张嘴,一整套三步走完成得极其流畅,最终祭出最大杀器: “妈!” “乖,回头哥哥给你买好吃的。”姬鹏敷衍道,说完就把钢镚扔入鱼缸。 银白色的硬币在水中转了几个圈,伴着盈盈水波,飘飘荡荡落了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叮”。 姬鹏立刻双手合十,“希望月考有个好成绩,老爸同意给我买新球鞋……” 即将和暑假一起到来的,还有近在咫尺的月考,简直令学生仔们闻风丧胆。 虽然现在名义上不对外公布成绩和排名,但最后高考看的还是分数,所以家长们都抓得挺严格。 姬鹏爱打篮球,父子俩多次因此爆发战争,最后各退一步: 儿子好好考试,爸爸刷卡买单。 姬爸爸没好气道:“整天球球球,老子看你就是个球。” 姬弟弟破涕为笑。 姬家爸妈都要了凉面,两个小的却都是冷面。 还特地多要了两颗冰块。 姬爸爸就皱眉,“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胃,外面这么热,又吃这么冷的东西,等老了以后才知道胃疼……” 姬鹏同学带着弟弟一起唏哩呼噜,又大筷子夹牛肉吃,根本不听。 姬太太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丈夫,“吃你的吧。”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又吵起来。 姬爸爸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再说话。 姬太太松了口气,给这爷仨分别夹了几片酱牛肉,自己也吃。 一入口,眉宇微微舒展。 牛肉很入味,火候也刚刚好,既不费力也不软烂,是一种微微弹牙的口感。 中间还有半透明的牛筋,劲道利落,是她的最爱。 真是绝了,分明是酱牛肉,竟有种吃上等牛排的错觉! 姬太太推了推丈夫,“这牛肉真不错,买些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送去。” 姬爸爸咽下去嘴里的凉面,起身去找廖初,“再切四斤酱牛肉,每两斤分开装。” 今天的经营让廖初深切地意识到心情对食客的影响有多大: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池佳佳一口冷面下去就贡献了10点满意值,而差点陷入纷争的姬家四口加起来也才给了10点…… 餐馆刚开张没几天,也没做过广告,食客并不多。 等池佳佳和姬家四口离去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零零星星贡献了27点,然后店里就空下来。 中间有对小情侣探头看了眼,女孩子倒是想吃牛肉凉面,男孩子却嫌不够洋气,硬拉着去吃西餐了。 “满意点减5” 系统声音中带着点报复的快/感。 廖初:“……” 我可去你的吧。 果果气呼呼的。 小东西吧嗒吧嗒跑出去,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声道:“舅舅做饭很好吃哒!” 哼! 廖初失笑。 罢了,今天净赚18小时,剩余寿命终于突破1年5个月,反增长到5个月零1天14小时。 分明只多了几小时,可因为多出来一个“天”的计数单位,整个感觉就很不一样。 就好像……99块钱和100的区别吧。 很有成就感。 总有长命百岁的时候。 外面又下起雨,先是淅淅沥沥,继而倾泻如注,再而瓢泼。 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呼啸而至,斜织出一片朦胧雨幕,几步之外的街景都看不清了。 果果着急大喊,“金鱼,金鱼被淋湿啦!” 廖初失笑,“金鱼不怕湿。” 不过雨有些大,他担心鱼缸满了之后溢出来,把金鱼也冲走,所以还是搬了进来。 嗯? 里面几枚亮晶晶的硬币哪儿来的? 果果伸头看了眼,见金鱼依旧游得起劲儿,这才放下心来。 “佳佳姐姐扔的,她说要许愿!” 廖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合着信仰之力是这么来的! 第8章 勇敢小孩也怕针头 雨注顺着屋檐哗哗坠落,溅起高高的水花。 积蓄了一天的暑热早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从门外吹入的风都带了凉意。 最适合睡个好觉啦。 但在半夜,廖初突然被对面房间里的呕吐声惊醒。 他冲进去看时,就见果果面色惨白,正趴在床边呕吐。 看见他进来,小姑娘眼睛一眨,眼泪就吧嗒落了下来。 “呜呜,舅……” 话没说完,又吐了。 廖初脑袋里嗡的一声,顾不得许多,赶紧抓起身份证件和手机,抱着她就往下冲。 走到柜台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把纸袋。 、 小孩分明很不舒服,却不哭不闹,只煞白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舅舅,我是不是要死了?” 廖初飞快地将她绑在安全座椅上,“别胡说!” 小孩弱弱地嗯了声,才要开口说什么,一张嘴,却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刚才在楼上的几遍就已经把晚饭甚至没消化完的一点午饭都吐干净了,这会儿呕出来的全是黄水。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病了? “别怕,舅舅这就带你去医院,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廖初摸到方向盘时才发觉掌心早已沁出一层冰冷粘腻的汗水。 就连说的这些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小孩儿,还是在安慰自己。 从店铺到医院的路,在这一晚显得格外漫长,廖初甚至觉得中间的红灯都在跟自己作对。 从后视镜看去,果果脸上已没了血色…… 素来遵纪守法的他破天荒闯了红灯,一路飞奔到医院急诊室。 小姑娘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头发被冷汗打湿,粘嗒嗒贴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半闭着眼睛,像一颗可怜兮兮的黄花菜缩在安全座椅内,被廖初抱起来时还带着哭腔道歉,“对不起,果果把椅子弄脏了。” 廖初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疼,憋得透过不气。 进了急诊室后一抬头: 为什么凌晨的医院里有这么多人? 有护士注意到抱着孩子闯进来的年轻男人,主动上来帮忙,“小孩怎么了?” 廖初几乎不知道这几分钟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而紧张地跟着护士挂号填表格问诊。 “急性肠胃炎,可能还有点中暑,”医生飞快地写着病历,中间从镜片上方看了廖初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丝毫不比怀中的小病号好,又出言安慰道,“检查结果都蛮正常,不用太担心,挂个水就好了。儿童脾胃弱,是夏天的常见突发症。” 肠胃炎? “是吃的东西不对吗?我今天刚给她吃了凉面。” 医生写病历的动作顿了顿,“凉面?多凉?” 廖初仔细回忆着,“不热的那种。” 他也没敢给小姑娘吃太冷的,只是过了一遍凉水,等拿到手时,里面的热气已经重新透出来了。 医生笑笑,“那没关系,这几天又闷又热,大人还吃不下热饭呢。主要还是因为小姑娘本来消化功能就不太好,最近闷热多雨,有点中暑,今晚天气冷又受了凉,冷热交加一下子就返上来了。 接下来几天吃点清淡易消化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要油腻。 另外近来雨水较多,温差较大,注意别给孩子冻了肚子。” 听完诊断之后,廖初才感到自己的体温和意识逐渐回笼。 他曾在福利院照顾过许多孩童,其中不乏生病的经历,但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慌乱。 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儿科医院夜间急诊的人数超乎想象的多。 廖初抱着孩子先去缴费,然后一路打听着来到输液大厅。 短短一路,他就看尽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这是一家妇幼保健医院,过来接受治疗的既有要迎来新生的产妇,也有重病不治的孩童…… 狂喜,绝望; 欢乐,悲伤……两极感情相互交织,好似一片浓云。 一次性接受这么多高浓度的感情,廖初有一瞬间窒息。 但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本能地收集了许多感情果。 漆黑的绝望,纯白的新生,落在掌心界限分明,可冥冥之中又仿佛带有某种关联,宛如阴阳两极。 如此震撼。 他决定酿造一款特殊的酒,酒名:向死而生…… 相较就诊人数,输液大厅的位置本就不算特别多,而一个孩子生病往往牵动四五个家长的心,最起码也要有两个人陪着过来。 好些年迈的老人熬不住,反倒要占几个座位休息。 广播时不时提醒多余的家长尽快离开,但收效甚微。 廖初扭头看了好几圈,发现所有的位置都占满了,干脆继续抱着。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小姑娘又吐了一次。 在输液之前,廖初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缓解对方的痛苦,只好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护士喊:“ 38号,38号,廖果在哪里?” 廖初立刻举起手臂,“这里!” 护士拿着点滴瓶走过来,先扫了小姑娘手腕上的条形码,再次向廖初核对身份确认无误之后才道:“来,准备打点滴,你们想在哪儿?” 就听旁边一个阿姨道:“我们还剩最后一瓶了,挂这儿吧!” 座位是不用指望了,就连点滴架子也要几个人共用。 廖初道了谢,抱着小姑娘过去。 护士麻利地给小姑娘上了皮筋,消毒、拍血管,准备扎针。 小孩抖了下,本能地往廖初怀里缩。 她哭也不出声,一边默默地掉泪一边干呕,看上去格外可怜。 廖初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别怕,疼一下就好了,不要紧的。” 果果抽噎着嗯了声,另一只小手死死搂住廖初的脖子。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护士的动作很麻利,一针下去立刻回血,见状有些惊讶,“这孩子真乖,不哭不闹的。” 现在小孩大多被溺爱的了不得,稍有点风吹草动就鬼哭狼嚎,她有些日子没见这么乖巧的孩子了。 廖初没做声。 小孩子大多凭借本能行事,之所以会乖巧,是因为他们明白,就算哭闹撒娇也不会有人来安慰疼爱…… 儿时的他也曾无数次羡慕福利院外那些可以肆无忌惮大声哭闹的孩子。 透过围栏,他看见那些同龄人被爸爸妈妈纵容着,哭着,闹着…… 这样的童年他没有。 而果果,之前也没有。 护士飞快地做着记录,头也不抬道:“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会有人过来换药,但是家长自己最好也注意着点……” 毕竟人太多了。 她大约已经工作了太长时间,声音都有些嘶哑,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态。 廖初问了一瓶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马上掏出手机来设了个闹钟。 又对小姑娘说:“打完这个我们就能回去了,回去之后就给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弱弱地应了声。 护士抽空提醒道:“还有两瓶呢。她吐了太多,又流了这么多汗,已经有了轻微的脱水症状,要大量补液。” 正说着,那边有人按铃叫人,护士匆匆瞟了一眼,丢下一句就走了。 护士走后,刚才那个喊他们过来的阿姨就说:“这段时间好多小孩都是这个毛病,输了液就好了了。你是她……” 这俩人长得挺像,年纪差也比较微妙,可能是哥哥,但也不排除是面嫩的爸爸。 廖初低声道:“舅舅。” 那阿姨不免好奇,“那她爸妈呢?” 怎么大半夜的是舅舅来? 廖初专心给小姑娘擦汗,没做声。 见他这个反应,那阿姨就隐约猜出什么来,有点后悔,也有点同情,就想着说点什么弥补。 “小伙子,你是头回来吧?夏天和冬天都是孩子生病的高发期,最好来的时候带个小板凳,排队或者是没地儿坐的时候也有个抓取。” 她指了指自己坐着的小凳子。 唉,养孩子难啊! 廖初道谢,就见她掏出手机来,“你加群了吗?” “什么群?”廖初一愣。 “育儿群呀!” 阿姨飞快地点开自己手机的某个页面,调出来一个二维码,“来扫我,我把你拉进去。群主原来是大医院的坐诊专家的,经常进来说一些很有用的东西,看看有好处的。” 竟然还有这种群? 廖初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情绪波动都在今晚轮完了。 他一脸严肃地扫码,果然没一会儿就蹦出一条“妙妙妈拉你进育儿三群”的消息。 里边已经有100多人,九成以上的头像都是各种款式的小朋友。 而昵称,也都是与这位阿姨如出一辙的: XX妈妈,XX爸爸,XX奶奶…… 廖初的系统自带头像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他拧起眉头,迟疑片刻,郑重地把“廖初”改成“果果舅舅”。 今天晚上的经历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陌生的大门,里面充满无数未知。 不得不说,新奇得甚至有点诡异。 “这里面有不少群公告、群文件什么的,有空你可以下载了看看,特别多干货,好多新手爸妈专门来找呢……” 阿姨显然是个热心人,叽里呱啦向廖初传授着自己宝贵的经验。 盯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群文件,果果舅舅一脸勤奋求知,半天才憋出来一个“好”。 阿姨心想,小伙子挺帅,可惜是半个哑巴…… 第9章 蔬菜蛋饼,玉米甘浆 打了十几分钟点滴后,果果不再呕吐。 小姑娘的脸色红润了一点,甚至有精力从廖初怀中探出头去,好奇地打量陌生的环境。 廖初松了口气,“还难受吗?” 果果摇头,打了个哈欠,“谢谢舅舅。” 廖初拍拍她的脊背,“睡吧,睡醒了就回家了。” 果果轻轻嗯了声,下一秒就陷入沉睡。 有舅舅在就好安心。 半个小时后,妙妙小朋友挂完点滴,廖初带着果果“继承”了她的位置。 等挂完剩下的两瓶水,抬头看看墙上悬挂的卡通表,五点四十分。 拔针的时候,果果醒了。 小姑娘睡得迷迷瞪瞪的,眼睛还没睁开就黏黏糊糊喊了声“舅舅”。 廖初心头一片柔软,“咱们回家。” 果果揉着眼睛问:“不打针了吧?” 虽然没哭,但还是有点痛痛的。 她不喜欢医院。 廖初实话实说,“明天还要来一次。” 果果就瘪了嘴。 廖初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还有的小朋友要打一周呢。” 她的病虽然来得迅猛,但整体不算太严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果果仰头,“一周是多久?” “七天。”廖初替她整理下衣服,又用手指做梳子,给小姑娘顺了顺头发。 走得太匆忙,忘记带头绳了。 七天哦,果果想了下,不觉惊恐道:“三个半果果哦!” 嗯? 廖初有点意外,小丫头算的还挺快。 “真棒。” 果果眼睛一亮,笑容羞涩且骄傲。 舅舅夸我棒哦! 有需求就有市场。 小朋友们的衣服很容易弄脏,需要经常替换,医院内部就有一家小巧的服装店。 廖初低头看了看果果身上又皱又脏的T恤,进去买了套新的换上。 结账时又顺手买了根彩虹小熊的头绳。 小朋友很喜欢,一只手拉着廖初的大手,另一只手不住去摸。 嘿嘿,熊熊哦! 舅舅送果果哒! 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甥舅俩齐齐喔了一声: 正值日出,巨大的橙红色的太阳正冉冉升起,将东边的天际渲染成瑰丽的色彩。 黄色,红色,紫色,还有余夜未尽的天空中漫布的青蓝色…… 整座穹窿都像一块巨型画布,被不知名的画家肆意涂抹,美得惊心动魄。 良久,廖初才回过神来。 “好看吗?” 果果点头,“好吃……” 说完,小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 昨天吃的都吐干净了,又折腾一晚,别说她,廖初都饿得慌。 “走,回家吃饭喽!” 廖初把小姑娘抛了一下又接住,引来清脆的笑声。 回到家已经六点多了,廖初在半路上就跟供货方打了电话,拜托他们最后一批送自己这边。 又给赵阿姨发了微信,请她帮忙打印一张告示贴在大门上,上午不营业了。 小孩子的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会儿果果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一进店就跑去跟水缸里的金鱼打招呼: “鱼鱼你好呀~” 金鱼甩着橙红色的尾巴,浮上水面朝她吐了个泡泡。 你好呀。 果果咯咯笑起来,又像模像样拿了鱼食投喂,口中念念有词: “果果饿坏啦,鱼鱼你也饿了吧?” 毕竟做的是餐饮,出于卫生考量,廖初不太喜欢店里出现非食材的活物。 于是等果果喂完之后,又把鱼缸搬回老地方。 他才要走,却又想起来什么事。 转身进去用马克笔写了一张纸,贴在屋檐下的鱼缸上方: “非许愿专用,禁止投币”。 心诚则灵,想许愿也不一定要投币嘛。 这么一来,应该就行了吧? 他默默地想着。 阳光温柔地落下来,合着晨风,将鱼缸内的水面照出波光粼粼的褶皱。 大尾巴金鱼追光游了一圈,似乎瞅了廖初一眼,又一个跟头扎了下去。 呵,天真的人类! 廖初抱着胳膊看了会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被一条鱼鄙视了…… 接收了食材之后,廖初重新拉下卷闸门,洗过澡后该干嘛干嘛。 原本打算今早卖牛肉汤包的,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只好改日。 医生嘱咐今天尽量不要给果果吃油腻刺激的,最好干脆不沾荤腥。 廖初看了眼那筐活蹦乱跳的虾子,遗憾地决定让它们再多活半日。 就做蔬菜蛋饼吧,嗯,嫩玉米也上市了,再打一个原汁玉米浓浆,简单快捷。 小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新鲜蔬菜切丁,跟加了鸡蛋的面糊搅动在一起,色泽艳丽非常好看。 果果看得心痒难耐,举着小胳膊喊:“我也来我也来!” 廖初失笑,飞快地搅动片刻,看差不多了才交给她。 果果开心地接过,模仿着他刚才的样子,笨拙地搅拌起来。 孩童成长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模仿开始的。 玉米很嫩,手剥不太现实,廖初就用刀把玉米粒全都切下来。 乳白色的浆液从切面缓缓渗出,清香随之扩散,有种很原始很本分的清甜。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多是黏玉米,口感和香味皆一言难尽。 在他看来,这种盲目追求粘度和外貌的果实简直一无是处: 买玉米又不是为了做浆糊,搞那么黏做什么? 玉米粒里加几滴牛奶,很快就在破壁机内化为乳白色的甘浆。 小朋友还打针呢,牛奶也不敢加多,来几滴提香即可。 香醇的味道进一步加重,浓得仿佛化不开。 跟许多推崇“原始手作”,动不动就炫耀手推磨的厨师不同,廖初还挺喜欢破壁机: 简单快捷好清洗,连纤维都能一并喝下去,半点不浪费。 至于不是纯手动就没有灵魂什么的…… 纯粹胡扯。 厨师的技巧和心意才是真的灵魂,工具只是辅助罢了。 不粘锅烧热,倒一点混合了鸡蛋和蔬菜蘑菇丁的面糊上去。 其实加虾仁更好,不仅颜色好看,营养也更全面。 可惜小朋友现在肠胃虚弱,虾仁性寒,犯冲。 廖初的手腕轻轻转动。 锅中的面糊渐渐变成规则的圆形,淡黄的底色上分散着鲜艳的蔬菜粒,有种很独特的美感。 果果看得目不转睛,等蛋饼刚刚凝固,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拍手,“熟啦!” 甥舅俩坐在老位置上吃饭。 “咔嚓……” “咔嚓……” 果果渐渐失去专注。 她眼巴巴看着廖初面前的一小碟泡菜,试探着伸出罪恶的小手。 绿色的包菜,白的红的萝卜,黄的泡椒……酸甜鲜辣的复杂香气打着卷儿往她鼻子里钻,引得人口水直流。 就在成功的前一刻,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直接连泡菜碟子端走。 廖初挑了挑眉,“生病的小孩不可以吃。” 说完,咔嚓一下,爽脆的萝卜应声而断,酸辣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勾动人的味蕾。 前几天刚腌的,这会儿倒是正好吃。 一夜没睡,他本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一口下去……开胃效果果然极佳。 呜呜! 果果垮了小脸,委委屈屈地吃蛋饼。 人家也想吃。 呜呜,蛋饼好好吃,玉米汁好好喝…… “满意值10”。 “满意值减2” 两句提示接连响起。 对此廖初早有准备,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小东西都委屈成那样了才减2有点意外。 嗯,他渐渐发现了逗弄幼崽的快乐。 吃饱之后,果果就开始犯困,一步三回头回到房间睡觉。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收拾食材。 虽然累,但保命要紧,所以晚上还要开业。 而且,今天有不少好货呢。 牛肉的筋脉和小关节部分可以做筋头巴脑锅,上午开始小火慢炖,晚上绝对入口即化。 比较肥嫩的部分可以明早做牛肉灌汤包,就配白米粥好了,这样就不必担心喧宾夺主,还可以很好的凸显优质大米的醇香。 五花肉也很好,干脆做回锅肉好了。 多余的用高汤卤起来,猪牛双拼配米饭真的一绝。 蔬菜么,肉吃多了会腻,正好用蒜醋汁儿拌一点爽口的凉菜…… 不喜欢猪牛肉的,还有蒜蓉虾、芙蓉虾等水产可供选择。 炖,重点在于火候。 火候不够,肉质柴艮,嚼不烂还容易塞牙; 火候太过,肉内部的纤维被完全破坏,一碰就碎,首先视觉效果就大打折扣。 色香味俱全,这才是一品好菜。 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托这些感情果的福,廖初几乎不必从外面购买基础调味品。 他将一枚甜蜜果切片放入,待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来势汹汹的巨大水泡迅速变得安静,红棕色的汤汁轻柔翻滚着波浪。 氤氲的热气从锅盖的缝隙中挤出,委委屈屈的,时不时发出一声半声稍显尖利的“嘟囔”。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廖初才去外面刷手机。 昨晚的经历第一次让他清醒地认识到,照顾一个孩子远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他需要学习,大量的学习。 至少以后再遇到什么情况,不至于像昨晚一样慌乱。 大清早群里就很热闹,未读消息数量显示“99 ”。 廖初一目十行扫了几页,发现医生说的果然不假,大多是关于近期急性肠胃炎的吐槽: “……哎呀我家也是!” “我家前几天刚出院,结果小孩奶奶又病倒了,我感觉自己都快顶不住了……” “一人生病,全家遭罪,我跟他爸这个月的全勤都没了,养孩子太难了。” 类似的对话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廖初略看了几页就放弃,转而去搜索妙妙妈提过的群文件。 群文件很多,密密麻麻一大片,充分显示出照顾幼崽是多么艰难的巨大工程。 但廖初从来不缺耐心,于是拧着眉头一点点看下去。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廖初捏着酸涩的双眼,迅速决定了接下来要解决的两件大事: 打疫苗,上学。 第10章 筋头巴脑锅、青梅酒 大约是家长们的诉苦太多,群主忽然上线,发了一段话: “今年气候较常年更加湿热,而小朋友们抵抗力比较差,更容易引发肠胃炎……” 下面又跟了一堆注意事项。 廖初正考虑要不要找个笔记本记下来时,却见育儿群短暂的沉寂后,开始疯狂刷屏。 他决定随大溜,一脸严肃地学人家打出去一个大拇指。 他没混过什么聊天群,只觉得这样似乎太过单薄,就又往上翻了几页,复制了不知谁家的一句“杏林圣手医者仁心,感谢群主分享宝贵经验,好人一生平安。” 然后整个群的风向就变了: 大拇指们瞬间完成变阵,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 “杏林圣手医者仁心,感谢群主分享宝贵经验,好人一生平安。” 廖初:“……” 感觉有点微妙。 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廖初才谨慎地提出问题。 没想到,马上就有热心人回复了。 疫苗的事情比较简单。 现在国家允许异地注射,只要带着小朋友的疫苗注射本就近找接种机构就好。 只是这个上学,着实有点麻烦。 主要是廖初的户籍不在这里,在本地也没有房产,即便收养了果果也没法进入公立学校就读。 有家长帮忙支招: “你家这个情况的话,建议去私立学校试一试。那边一般不太限制户籍,教学质量普遍会比较高,有利于小孩子日后全面发展,但是好点的国际学校竞争比较激烈,而且学费也贵……” 下面还有人列出清江市几所比较知名的国际学校,有单独的幼儿园,也有借着小初高直升的。 廖初如获至宝,复制粘贴后去隔壁超市打印。 出门一看,墙上贴的“今天上午暂停营业”的A4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字: “不要急,身体第一。” 这一定是赵阿姨写的。 “希望果果尽快痊愈!” 没的说,池佳佳。 “小可爱快点好起来,哥哥带你打球!” 这位肯定就是与家禽饲养行业有关的篮球同学了吧。 “儿童生病马虎不得,要注意保健。” 嗯……姬爸爸。 这群人,怪有趣的。 廖初笑了下,小心地把A4纸揭下来折叠放好。 结果一低头,发现刚被自己打扫干净的鱼缸里,竟然又多出来几枚亮晶晶的硬币! 这是明知故犯啊! 廖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了生活超市。 进去时,赵阿姨正在摆弄几颗种子,“回来啦?果果怎么样,要不要紧呀?” 小姑娘乖巧懂事又漂亮,很难让人不喜欢。 廖初点头,“不算太严重,明天早上再去挂一次水就差不多了。” 他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柜台,嗯?之前几盆仙人掌去哪儿了? 赵阿姨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死掉啦。” 廖初没吱声。 您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养殖杀手。 赵阿姨马上挽尊,“哎呀。你们外行人不知道,仙人掌其实很容易死的,我就浇了几次水,它就烂掉了呀!” 廖初:那种植物本来就不应该多浇水吧? 他才要开口,手里就被赵阿姨塞过来一包种子。 “这是新出的睡莲品种,听说很好养活的,丢在水里,不用管就开花。” 赵阿姨信心满满道:“你拿几粒丢在鱼缸里嘛。诶,你说要打印什么来着?” 几秒钟之后打印结束,赵阿姨拿着还带着余温的纸张过来,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古怪表情。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找的呀?可不要被骗了。” 什么保养,什么“专家说”的,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简直太像无良小广告啦。 “群里。”廖初说。 赵阿姨马上露出一副你果然被骗了的表情。 廖初啼笑皆非,简单解释了下育儿群。 育儿群…… 赵阿姨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 啧啧,这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这宽肩长腿,这帅脸…… 谁能想到是会加育儿群的角色呢? 果然养孩子太折磨人了,生生把个模特的好苗子弄成奶爸。 她心有余悸地想着,果然云养娃才是最好的。 大雨初停,沁凉的空气中富含水汽,呼吸间十分畅快。 廖初唯恐果果再生病,特意给她换了件比较长的T恤,举胳膊也不会露出小肚皮。 赵阿姨特意提着一箱儿童牛奶过来探病,拉着果果的小手睁眼说瞎话: “哎呦呦,看咱们果果,都瘦了!打针疼不疼呀?” 果果用食指和拇指比出来一点距离,“有一点点痛。” 顿了顿又很骄傲地说:“但是,果果是勇敢的小朋友,所以没有哭哦!” 廖初才要说话,却听门铃一响,进来一个提着二胡的老头儿。 老头儿穿一套藏青色对襟绸子褂,脚踩白底黑布鞋,约莫六七十岁年纪,干瘦,但精神绝佳,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两只眼睛里都放着光。 他倒背着手,进来后吸吸鼻子,“这香味儿了不得……” “宋老哥,又去跟老伙计们玩儿去啦?”赵阿姨显然认得他,主动笑着打招呼。 宋老头儿一看她也乐了,“是你啊大妹子,雨停了,正好凉快,出去耍耍。” 又低头看果果,“呦,这谁家的闺女?真俊。” 廖初觉得这老头儿挺有意思,“您坐,菜单都在黑板上写着,有需要我也可以念给您听。” 宋老头儿把眼一瞪,“你忙你的,我眼睛好使着呢!” 说着,就眯着眼睛去看黑板。 廖初暗笑,老头儿挺要强。 赵阿姨笑着跟他说:“这是咱们小区里的老宋,原来跟老伴都是市民乐团的来着,有编制的。” 感情还是位老艺术家,廖初肃然起敬。 那头老艺术家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眼镜儿来看了一遍黑板,然后又偷偷放回去。稍后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就要个筋头巴脑锅配白米饭,还有酱牛肉来二两,烧肉夹馍来一个。小伙子,有酒没有?” 这还是头一个要酒的。 “有自酿的果酒,”廖初指了指赵阿姨,“若是喜欢喝白的啤的,可以从赵阿姨那边买。” 宋老头儿嗤之以鼻,“市面上卖的都不好,就尝尝你自酿的。” “有青梅酒、葡萄酒和桑葚酒。”廖初擦干净手,准备去楼上取。 喝酒,多为寄托情感。 这些果酒中除了寻常水果之外,他还加入了不同味道的感情果,可以最大限度调动水果本身的特质,进而引发饮酒人的共鸣。 世上仅此一家,绝无分号。 宋老头儿很有主见地拍板,“都来一盅,不尝尝怎么知道?” 筋头巴脑细火慢煨了大半天,这会儿早就软烂,浓郁的汤汁泛着沙沙的光,那都挂壁。 老头儿用手掌扇了几下风,深吸一口,“呵,这个味儿正!” 说完,就拿筷子轻轻夹了一块。 入口后微微用力一抿,瘦肉劲道,肥肉绵软,香而不腻,伴着牛筋的厚重弹牙,叫他两只眼睛都半闭了。 香浓咸香,配料的香气虽然复杂却浑然一体,很好地去除了牛肉多余的膻腥。 但又不会过重,像乐团里的伴奏,轻而易举地就把主乐器给托起来了。 都出彩,但所有人都能分出主次。 一个字,绝! 再配一口白米饭,老头儿半晌没说话。 自从老伴去世后,他有年头没吃这么香甜可口的米饭了。 软硬适中,干湿合意,最简单,也最叫人难忘。 清雅的青梅酒,浓郁的葡萄酒,紫红妖娆的桑葚酒,都在甜白瓷的小酒盅内一字排开。 安安静静,却又藏着点沉淀的激情。 宋老头儿拿起青梅酒,滋溜抿了口。 入口先是清甜,夹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酸,在唇齿中打了几个转儿之后,却又绵密地渗透出一抹不容忽视的辛辣。 这酒劲儿来得好,来得妙! 老头儿干脆闭上眼睛,干瘦的食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摇头晃脑。 嘿,还真有点儿像咱老伙计们不安分的晚年! 他朝廖初竖了个大拇指,麻溜儿掏出手机来拨号: “老李?叫上老胡,老哥哥请你们吃饭!” 这小餐馆,真是绝了。 第11章 牛肉汤包 昨日收入满意值合计93点,消耗24小时,剩余寿命:1年5个月4天又11小时。 次日一早,赶来吃牛肉灌汤包的食客中多了个宋老头儿。 对这位昨晚拉着老伙计们贡献了足足60满意值的顾客,廖初发自内心地欢迎。 这是单纯的送钱吗? 不,这是送命。 廖初甚至还从他身上收获了两枚非常独特的果实。 灰蓝色,口感极其丰富,主调是酸甜,又带着点咸味。 再细细品味时,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 像是,像是一壶陈年老酒,有种千帆历尽的历史厚重感,摄人心魄。 用来泡酒肯定很不错。 “怎么没见那几位老爷子?”廖初问道。 宋老头儿自顾自倒了香醋,有点儿嘚瑟的哼哼道:“那几个老家伙都住得远,早饭怕是赶不上喽。” 掀开笼屉盖的瞬间,乳白色的水汽喷涌而出,在餐桌上方形成一团小规模的蘑菇云。 稍后水汽散去,露出里面七只莹白圆润的汤包,一色美丽规整的菊花褶,安静地趴俯着。 那薄皮儿半透明,影影绰绰映出内部深色的牛肉馅儿。 因包子内藏了汤汁,宋老头轻轻用筷子头一戳,那软趴趴的小包子就颤巍巍晃动起来。 “嘿,这手艺绝啦。”宋老头美滋滋道。 他用筷子小心地提起包子晃了晃,待到底部完整地脱离后,这才转移到小勺子里。 撅起老嘴吹那么一两下,戳个小口子,滚烫的汤汁瞬间充满了整个调羹。 浅浅的,清亮亮那么一汪,袅袅冒着热气。 待热度稍减,顺着嘬一口。 嘿,鲜! 再夹着剩下的沾点香醋,哎呀,这一天算是美了。 越嚼越有滋味。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老了老了,馋的不就是这一口吗? 宋老头一口气吃了三个汤包,这才拉过红枣小米粥来。 因放了一小会儿,表面略结了一点晶莹的米皮,用勺子挑起来嘶溜一口。 香! 米的精华全在这层米脂上啦。 底下盖着的粥水还有点烫,老头儿也不急着喝。 他一边闻着滚滚袭来的香气,一边骚包地在名为“夕阳红老年天团”的微信群里发了条带图消息: “老伙计们,看看这汤包,这米粥!” 过了会儿,信息提示声滴滴响起。 宋老头儿点开一看,头一条就是语音: “你个老鳖孙儿……” 正宗西南口音。 邻桌的池佳佳扑哧一口米粥喷出来。 咳咳,老爷子们火力挺猛啊。 “老板,再来碟泡菜!”那边姬鹏喊道。 池佳佳赶紧跟上,“我也要!” 酸辣可口的泡菜配汤包绝啦,一口肉一口爽,多吃几笼都不腻味。 为了能百分百享受美味的早餐,她甚至不惜设置多重闹钟,已经连续两天来店里吃饭了。 简直感天动地好嘛! 大家今天的心情应该都不错,每个人都顺利贡献了10点满意值。 这就挺好。 你们吃饭,我活命,挺好。 廖初给他们端上泡菜,又问姬鹏,“你自己?” “老头子又出差去了,”姬鹏撇撇嘴,“我弟有两颗牙发炎了,肿得挺厉害,我妈带他看医生去了。” “果果也要去看医生,”斜对面正吃着牛奶虾仁蒸蛋的果果脆生生道,又亮出自己手背上注射点滴后留下的一个针眼,“我都不哭的。” 对小朋友来说,去医院打针而不哭,简直太了不起啦。 小姑娘话音刚落,一干食客纷纷闭眼狂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定江山了呢。 池佳佳一边吃一边在公司的美食交流群里发图片,引来阵阵狼嚎。 “呃,老板,麻烦帮我打包四笼汤包。” 再让你手贱! 要给人带饭了吧? 谁知廖初却摇头,“这个不建议带。” 尤其是带着挤早高峰的地铁。 “可能漏汁是吗?”池佳佳苦着脸道:“我们不嫌弃的。” 廖初凉嗖嗖地瞅了她一眼,“我嫌弃。” 池佳佳:“……” 扎心了。 廖初不打算改口。 作为厨师,理应为自己的成果负责。 之前的萝卜丝饼也就算了,冷吃热吃都可以,而且饼皮的柔韧性也可以保障它的完好。 但汤包不行。 一旦凉了,美味立刻就会损失六七分,若再没了汤汁…… 遗憾之余,池佳佳也感到了解脱,毕竟带饭挤早高峰什么的,真心不是人干的事。 她在群里转达了老板的原话,为保证真实性,甚至还在征得同意后录了一条语音解释。 本以为同事们会死缠烂打,没想到几分钟后众人纷纷发来信息: “卧槽,根据我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有这样一把嗓音的汉子,绝对是个帅比。” “臣附议!” “附议!” “无图无真相,小池子快上照片。” 池佳佳下意识偷窥了下廖初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道这回你们还真猜对了。 “老板不喜欢拍照,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特意跑来吃顿饭绝对不亏!” 她默默地看了廖初的背影一眼,心道老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因为今天要带果果去打点滴,所以早餐结束得比较早。 这次廖初充分汲取了“前辈们”的经验教训,特意从赵阿姨的超市借了一把折叠小板凳。 白天的儿童医院比晚上更热闹,简直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廖初第一次觉得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不便捷: 人太多了。 先去找医生复诊,听人家问了饮食情况,果果眨着大眼睛问道:“阿姨,我什么时候可以吃肉肉呀?” 说完,还狠狠吞了下口水。 医生哈哈笑道:“恢复得不错,中午可以尝试着略吃一点,不要太多,循序渐进。” “什么是循序渐进?”好奇宝宝追问。 “就是一点点来,”女大夫很有耐心,笑着解释道,“就好比说你今天可以吃一个包子,明天可以吃两个,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好,这就叫循序渐进。” 果果恍然大悟,仰头对廖初道:“舅舅,我要循序渐进吃很多肉肉!” 房间里的医生护士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小朋友真有志气。” 果果还挺得意。 大家夸果果有志气哦! 廖初顺便问了打疫苗的事,医生的建议是等小朋友彻底康复之后再去。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不良反应。 稍后去挂点滴,果不其然又没位置。 好在这次廖初准备充分,直接抱着果果坐在小板凳上,倒也清净。 中间他上网查询了下本市比较有名的几家私立幼儿园,反复斟酌后选定其中两家,决定下午打电话问问。 “舅舅你在看什么呀?”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廖初摸摸她的脑袋,“果果想上幼儿园吗?” “什么是幼儿园?”果果好奇道。 “幼儿园啊,”廖初组织了下语言,“就是有很多其他小朋友,还有老师,带你学习、玩耍。” 果果瞬间红了眼眶,“舅舅不要果果了吗?” 惊恐和难过交织,变成一股苦涩的味道。 “怎么会,”廖初失笑,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手,驱散消极的情绪, “所有人都要上学的,你会在那里交到朋友,学到知识,以后变成一个优秀的人。” 果果听不太懂,闷闷道:“果果想跟舅舅在一起。” “舅舅也想。”廖初耐心道,“我们早上告别,傍晚再见,还是在一起呀。” 大道理小姑娘不明白,只是知道要跟舅舅分开好久。 她的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泪珠噼啪落下,“呜呜,我,我不想上学……不想要朋友,我只要舅舅。” 廖初有些无奈,抱着小姑娘低声哄着。 没一会儿呢,他的衬衣前襟就湿透了。 旁边有位年纪三十岁上下的男士见了,忍不住凑过来说:“我家去年刚要上学时也这样,大半夜嚎得撕心裂肺,结果才去了几天就整天老师怎样怎样,别的小朋友怎样怎样……”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点老父亲的嫉妒。 他旁边那个小胖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才没有!” 眼睛还瞅着果果,心道爸爸怎么能在漂亮妹妹面前说我坏话! 第12章 红枣猪油发糕 大约是周末的关系,今天医院里的人格外多。 廖初一开始开车进来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一个车位,最后只好停在马路对面的公用停车场。 两人正站在马路边上等红绿灯时,就听见几个小朋友此起彼伏的喊声: “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嘛!” 甥舅两人抬头望去,就见马路牙子上一辆小推车正在卖手工炒酸奶,旁边围着几个眼巴巴看着的小孩儿。 厨师对吃这一方面尤其敏感,廖初只看了一眼,眉头就能夹死蚊子。 用的也不知是哪来的勾兑酸奶,颜色和流动性就不太对。 倒进大铁盘里哐哐一顿铲,稍微凝固之后就挤入大量色素,很快那些酸奶就变成了鲜艳的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那小贩甚至连口罩都没带,就在车来车往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大声叫卖招揽顾客: “炒酸奶啊,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小朋友不来一份?” 他又拿出来一袋切片面包,将炒酸奶夹进去,故意展示给大家看,“看见没有,货真价实的酸奶面包!” 小孩儿根本不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只觉着颜色鲜艳就喜欢。 当下又有好几个小朋友被吸引过来,使出十八般武艺磨着家长要买。 见果果也在盯着酸奶车看,廖初就道:“太脏了,不可以吃。” 果果有点被抓包的小紧张,“没有想吃……” 如果没有吞口水的话,这话绝对更有说服力。 另一位正在跟儿子努力抗争的年轻爸爸立刻指着廖初道:“听见没有,人家也说脏!” 摊主一听勃然大怒,“少胡说八……” 一扭头,他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再一抬头,好家伙: 将近一米九大高个,哪怕站着不动,也能看见衣服遮盖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虽然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可看他的架势,轻松地像举着个鸡蛋灌饼似的。 摊主有点尴尬。 这他娘的明显打不过啊! 但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外强中干地朝廖初摆了摆手,“不买麻烦您让让,挡着其他顾客了。” 就礼貌的挺突然。 廖初没动,“你有营业执照吗?身体健康证明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摊主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我说兄弟,你哪来的神仙?故意捣乱来了是吧!” 这不开玩笑呢么,这满大街的流动小吃摊,有几个□□的! 廖初不理他,右手抱着果果,左手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 摊主警惕脸,“你想干什么?叫人啊!我告诉你,我可……” “喂,是工商局吗……” “我艹你……”摊主大惊失色,顾不上理论,手忙脚乱开始收东西。 跨上三轮之后还忍不住扭头朝廖初放狠话,“你行,老子记住你了,老子……” 话音刚落,就听道路尽头隐约传来小贩们惊恐的喊声: “城管来啦!” 这不巧了吗? 刚还呜呜泱泱的零食小吃街,顿时作鸟兽散。 刚还被吞金神兽们折磨的欲生欲死的家长群体一片死寂。 过了会儿,也不知是谁冒出来一句: “牛比……” ********** 反复研究了清江市几家私立幼儿园之后,廖初最终选定了三家口碑最好的,准备稍后打电话仔细咨询一下。 价钱都差不多,一年的学杂费加上餐费一般都在十万左右。 如果有额外拓展活动,比如说出国出省夏令营冬令营,费用另算,整体盘算下来,一年十五万足够。 金钱方面廖初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家长选学校,学校也选家长。 当年他们这些福利院的孩子都是有什么学上什么,根本没在意这些,现在看来正经挺复杂。 网络报名的时候要提交家长和学生的个人简历档案,网络初选结束后再进行进一步的面试…… 家长和孩子都面试。 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刚好赶在报名尾声,廖初花了一整天仔细斟酌资料,以至于第二天就有点黑眼圈。 “哇,老板是熬夜研究什么食谱了吗?”池佳佳磨拳擦掌道。 新食谱没有,新品还真有。 昨天果果对街头小吃的向往提醒了廖初: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都喜欢香气比较浓郁,色泽和造型比较艳丽,吸引眼球的东西。 作为一名厨师,他绝不允许自己输给街头无证经营的小贩。 所以今天早上就蒸了猪油红枣发糕,配的同样是比较经典的菠菜豆腐咸汤。 额外还给小朋友做了加红豆沙的双皮奶。 就像黄油对西式点心的作用一样,猪油绝对是中式传统糕点的中流砥柱,缺了它,就跟缺了筋骨一样。 正宗的新疆鲜枣要到十月上旬才能大量上市,今天廖初用的是干枣。 比起鲜枣,水分蒸发后的干枣香气更浓郁,果肉更加紧实。 有时候存放干枣的密封罐没盖好,下次再一过去,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枣香味儿,甜丝丝的。 大枣做菜炖汤都能用,打豆浆的时候扔几颗进去都不用加糖。 平时当零嘴吃也很好,核小肉厚,口感极佳。 每一颗枣子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微微泡发,去核后打成枣泥。 这会儿枣香气就已经出来了。 再加上猪油一催发,稍显单薄的果香味平添几分厚重扎实,那香气真是难以言表。 蒸笼盖打开的瞬间,餐馆里跟有人投了颗香味炸/弹似的,瞬间爆裂开来,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无人生还。 红棕色的糕体里里外外都被猪油浸透了,在水汽萦绕中幽幽闪着光,原本柔和的香气都带了点霸道。 来都来了,不吃一口对得起谁? 池佳佳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下热量,流下了痛苦的口水。 “我要一块……哎,这还是动物图案的?” 这一笼红枣发糕并不是像传统做法那样蒸一大块切开来卖,而是提前倒入模具中,这会儿扣过来一看,喝! 小猪小熊小兔子,全都颤魏巍跟人问好呢。 池佳佳就有点震撼: 没想到啊,老板冷酷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闷骚童心…… 手指轻轻一按,糕体中间的蜂窝状组织迅速发出细微而湿润的摩擦声。 一松手,迅速恢复原状。 我下去了。 嗨,我又上来了! “嘿,这小猪有点意思。”正说着,宋老头倒背着手进来,眯着眼睛瞄了眼之后率先打响抢购的第一枪。 谁还不是个老baby 了? 池佳佳就笑,扭头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个光脑门的胖老头,“李大爷好。” 那李大爷也是夕阳红乐团中的一人,手里提着把唢呐,边点头边用方言嘟囔:“这个看着巴适的很嘛。” 他是西南人,来清江市上完大学后进了本地民乐团,一把唢呐吹得非常流氓。 有一段时间西洋乐器入侵,国内玩民乐的连年亏损,几乎活不下去。 李大爷不服,一个人举着把唢呐见天去人家门口挑战。 他自己单挑人家一群,就没一样乐器压得过。 然后一战成名。 为此他还吃了一次大过,但领导和同事们私底下都没少暗搓搓叫好。 宋老头儿路子一直很野,专逮着新品叫。 “嗯,这个红枣发糕味正,有日子没吃过了。” 现在满大街都是西洋糕饼店,弄得他们这些老人想吃点正经传统老式点心都没处去。 哎,不对! 嚼了几口之后,宋老头儿品出意思来:“这用的什么糖?” 一般红枣发糕都是加红糖,但这个有点不一样。 口感既有红糖的醇厚,又更清爽,回甘之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 这份酸非但不会显得突兀,反而像画龙点睛一样,一下子就把“甜”给凸显出来了。 多吃也不会腻! 知音难遇,见有人品出来,廖初也高兴。 不过这事儿不好解释,“秘方。” 他用的是红糖和甜蜜感情果的混合汁液,外加一点海盐果。 要想甜,加点盐,老祖宗的话错不了。 菠菜豆腐汤一清二白,中间水雾似的飘着一点娇嫩蛋花,整个就很小清新。 菠菜爽豆腐嫩,咸香宜人特开胃,瞬间把刚才满口的油脂清理了。 唯独李老头瞅着这搭配很踟蹰。 “专家说了,菠菜配豆腐,结石啊!”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宋老头儿直接喝了半碗下去。 砸吧砸吧嘴儿,真香。 这又不是天天吃,顿顿吃,光听专家说的话,人干脆饿死得了。 什么水果和海鲜,菠菜和豆腐的,除非有个大象的饭量,不然有啥用? 真那么立竿见影,洋鬼子还研究什么生化武器! 一碗菠菜豆腐汤送你走得了,成本还低。 宋老头正吃着呢,忽然看到一只圆润的小手从背后伸出来,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张苹果脸儿。 “爷爷,那是什么呀?”果果好奇地看着墙角的二胡。 “这个可有意思了,”宋老头儿擦了擦手,干脆拿起二胡现场拉了一段,“怎么样,好听吧?” 众人轰然叫好。 吃顿早饭还有现场演奏,血赚! 还真就有路人被吸引进来,顺便买了早餐,原地路转粉。 满意值提示音biubiu响个不停,一顿早饭的功夫就破60。 廖初望着宋大爷的眼神充满敬重: 传说中的续命良药不过如此。 杏林圣手医者仁心,好人一生平安。 果果满脸震惊地看着二胡上面孤零零两根弦: 这是变魔术吗? 宋老头循循善诱,“想学吗?” 现在满大街都是什么钢琴架子鼓小提琴的培训,反倒是他们这些传统音乐势微,看着就心酸。 果果下意识看廖初。 廖初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主动地接触别人,忽然生出一点老父亲的欣慰来。 “喜欢吗?” 果果犹豫了下,羞涩地点头。 “整天拨弄那两根弦有啥趣儿?” 对面的李老头嗤之以鼻,朝果果招手,“听爷爷的,咱们学唢呐,带劲!我给你吹一段儿!” 第13章 牛肉锅贴,小笼包 每天查看自己还能活多久,着实是件既诡异又有成就感的事。 关注资产增长不算什么,但关注寿命增长…… 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现在廖初已经养成了每天早上记录的习惯: 1年5个月7天又天4小时,很好,新的一天,新的高度。 现在餐馆逐渐步入正轨,随着顾客增多,每天收入的满意值也直线上升。 昨天更是直接突破三位数,一口气续命三天多。 一天,三天,一个月,三个月,一年…… 长命百岁不是梦。 客人增多后也带来一个问题: 紧靠廖初自己身兼数职已经不太现实,他决定对外招聘一位服务员。 “舅舅早呀!” 小姑娘从对面蹦蹦跳跳过来,半趴在门框边冲他笑。 叮! 你的小可爱突然上线。 “果果早。” 廖初合上笔记本,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小辫子。 歪歪斜斜的,皮筋根部更是乱作一团,也不知搅了多少根头发进去。 “果果自己扎辫子!” 小姑娘很兴奋地向廖初展示自己的成果,显得特别骄傲。 廖初回忆起昨晚在育儿群中看到的一句话: “儿童早期模仿行为很关键,建议家长适当引导,并给予肯定……” “嗯,果果很棒。”他过去牵起小朋友的手,“准备吃早饭。” 果果跟着他下楼,小短腿儿一步一步慢慢捣腾,歪歪斜斜的小辫子一抖一抖,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吃肉肉!循序渐进吃肉肉!” 小孩儿真挺执着,人家医生只说了那么一遍就记住了。 今天早上他准备做包子系列。 一共三种馅料,香菇青菜包、豆角肉包,还有一样包子的近亲:牛肉锅贴。 配的饮品是五谷豆浆。 荤素搭配,可抓取更多受众群体。 而食客多了,贡献的满意值自然也就多。 包子面团昨晚就和好了,一直放在冰箱低温发酵,这会儿已经涨到两倍大。 取出来苏醒片刻,轻轻一扯便露出里面饱满的蜂窝状组织。 相较于常温发酵,低温发酵的面团会更有韧劲儿一点,蒸出来的包子也更有层次感。 牛肉锅贴的面皮不需要过分发酵,刚才廖初早起锻炼时已经做了半烫面,等包完发面包子,锅贴所需的面团也就醒好了。 对廖初而言,时间比什么都宝贵。 这么安排,一分一秒都不会浪费。 见果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包包子的手看,廖初问道:“想试试?” 果果用力点头。 看上去好好玩。 廖初就拿了一张面皮给她,手把手教她怎么放馅,怎么收口。 那面皮铺满小姑娘的掌心,凉丝丝的,让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要跑掉啦!” 面皮又软又滑,在她手中乱窜,一点都不乖巧。 坏皮子! 果果小声道,在舅舅手里就那么乖,现在却来欺负果果啦! 等她好不容易手忙脚乱捏好,廖初那边早已刷刷摆出来五只。 每一只都饱满圆润,就连上面的褶皱都好似复制黏贴般整齐。 小姑娘羞愧地看着自己手里的: 呜呜,好丑哦。 廖初扬了扬眉毛: 哦,这是做的……披萨? 第一茬包子点火开蒸后,廖初就腾出手去包牛肉锅贴。 果果眼睛一亮,“大饺子!” 细长的锅贴沿着巨大的平底锅摆放,一圈又一圈,好似一朵怒放的花。 油花滋滋舔着面皮底部,逐渐为它打造出金灿灿的外壳。 牛肉鲜美的汁水透过面皮挥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油香和肉香。 时间差不多了,廖初往平底锅内注入清水。 “嗤啦~” 水接触热锅的瞬间,立刻幻化出朦胧水雾,裹挟着浓郁的香气,一并流窜到街上去。 大约是老年人觉少,今天最先杀到的是夕阳红组合。 李老头儿眯着眼睛一瞧,“有素的?来两笼。” 宋大爷十分不屑,“那跟吃草有什么分别!我要肉的,那什么牛肉锅贴和豆角肉包都要。再来杯豆浆,别忘了加糖。” 不能吃肉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李老头儿就嘟囔,“都快三高了,还整天糖糖糖……我要不加糖的。” 廖初端着菜品过去,“这豆浆不需要放糖就很香甜,两位尝尝。” 宋老头儿置若罔闻,端起来就喝,“果然还得是甜豆浆!” 另一个老头儿则很严肃,“小伙子,说话可得负责任啊。” 这可不是单纯添加了红枣的甜味儿,口感太幸福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见自己飙升的血脂和血压。 廖初点头,“真不含糖。” 因为加的是甜蜜果。 最纯粹的甜味,但也确实不含糖。 没想到李老头儿还挺较真,“那我可就送去检测了啊。” 甜味没人不爱,只是后果过于严重,远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能承受的。 如果这玩意儿真的又好喝又没糖,他下半辈子还就预定了! 廖初笑了,“可以。” 见他这样坦然,李老头儿倒有点不好意思,就此按下不提。 等廖初离开,宋大爷就哼哼道:“就你毛病多!” 这年头找一家合胃口的餐馆容易么? 你倒好,上来就检测。 李老头儿不理他,夹了一只青菜香菇包吃。 面皮蓬松柔软,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雪白,而是带有小麦特有的淡淡的黄。 老头儿点头,“真有咱们当年那股麦香味。” 一口下去,青菜爽脆,香菇滑嫩,满口汁水咸香怡人。 难得包子皮竟很有韧劲儿,越嚼越香,并不像外面许多快餐那样,稍微沾一点汁水就软囊了。 掰开一瞅,呵,这么多层呐。 再一看对面。 好家伙,上月刚镶了假牙的老伙计咔嚓嚓咬着牛肉锅贴,还撅着老嘴吮吸鲜美的汤汁,滋滋有声。 金黄的底部酥脆,一口下去还掉渣;而上部面皮柔韧,内侧已经被鲜美多汁的牛肉馅儿浸润出美丽的光泽。 这一口连汤带肉加面皮,真是说不出的满足。 李老头儿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要命,看着真香啊! 要不我也…… 这一刻,养生理念和想吃的冲动激烈交锋。 正纠结中,一只金灿灿的锅贴便落入眼前的碟子里。 李老头儿一抬头,就见老友将半只锅贴往香醋碟子里一蘸,“空口好吃,蘸醋更香,真绝了!” 咔嚓! 见李老头儿还在发愣,宋大爷就道:“当年猪八戒不也一路清汤寡水西天取经?可见吃素不能减肥!” 李老头儿:“……” 他娘的,那就尝尝! 好家伙,一口下去,魂儿都差点给美飞了。 这柔嫩多汁,这酥脆爽口…… 这就是肉? 给李老头儿送追加的牛肉锅贴时,廖初就特别遗憾: 要是刷分无上限,估计只靠这俩大爷,自己就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那边果果吃完了自己包的野兽派披萨包子之后,又小碎步蹭到宋大爷身边,满脸好奇加渴望地瞅着他的二胡。 老头儿笑呵呵把弓弦递过去,“来,拉一把试试。” 果果扭头看廖初,见他点头,这才学着宋大爷的动作,轻轻拉了一下。 “吱~” 不能说尖锐,只能说非常刺耳。 但果果很兴奋。 “响啦!” 李老头儿一边使劲擦着自己的唢呐,一边嘟囔:“有我这个响?” 廖初捏着从他身上获取的亮黄色果实,口水哗哗直流。 太酸了,真的。 陈年老醋都难比。 宋大爷就笑,“嗯,这孩子有天分,以后跟着爷爷学吧!” 廖初问果果,“真喜欢?” 小姑娘拼命点头,眼睛里都闪着光,“好听的。” 廖初是真没从刚才那锯木头一样的动静里听出悦耳来。 不过难得小朋友喜欢,培养下业余爱好也不错。 “那就麻烦您了,”他对宋大爷说,“不知怎么收费?” “什么钱不钱的!”老头儿大手一挥,“就教孩子玩儿的事儿,我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见廖初坚持,宋大爷嘿嘿一笑,朝不断散发致命香气的后厨努了努嘴。 “要不你把那东西给我点。” 真香啊,没命的香。 廖初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您老识货。” 那是他做的叉烧。 两种,一种炖煮的,肉质细腻肥美多汁,可以做叉烧包; 另一种则是炉烤的,外皮酥脆,肉质紧实,空口吃或做菜都是最好的。 里面他足足加了三种感情果: 橙红色的酸甜,海蓝色的海盐,以及曾经某个人的半生漂泊,绝对回味无穷。 第14章 叉烧包 万恶的周一! 刚睁开眼,胡顺脑海中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他在半梦半醒间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出门。 太阳刚刚升起,夜间的凉爽尚未散去,路边小树林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 但胡顺却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 他受总部派遣来清江市任职三年,如果没有意外,熬完这三年回去就是升职加薪。 他是个敬业的人,原本对这种离家千里出来工作的安排,没有任何怨言。 可真正到了这边生活一段时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过去的一年多,他陆陆续续克服了生活习俗,语言以及地理环境上的差异,但唯独有一点无法适应: 没有早茶! 清江市没有早茶! 如果说正常人身体里流淌的是血,那么大部分粤省人身体内肆虐的就是早茶! 没有早茶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之前他也曾经在本市和临市搜索茶餐厅,奈何每每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为了更好地适应本地市场,那些餐厅大多对口味进行了改良…… 有种中国人在美国唐人街吃中餐的憋屈。 民以食为天,可见中国人从骨子里对于一日三餐的看重。 胡顺也从网上采购过冷冻早点,奈何二次加热后口感大打折扣,总是治标不治本。 再这么下去…… “嗯?!” 胡顺突然抬头,死死盯着右手边的一条街道。 就在刚才,从那边刮过来的风中,竟然带着熟悉的叉烧味! 甜丝丝咸津津,好似身材稍显丰腴的靓女,温柔而缠绵,甜蜜却不过分。 等胡顺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家餐馆门口。 很干净清爽的店面,明亮宽敞,带着股北方城市特有的板正。 而那浓郁的叉烧香,正是从这边里传出来。 胡顺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感动地落泪。 就是这个味道! 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已经几乎绝望的胡顺重新燃起一点名为希望的火苗,鼓足勇气走进去,“老板,你家……”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什么! 正宗的,咧开三瓣嘴的叉烧包! 赢了,光这个造型就赢了! 啊,那晶莹的面皮底下透出来一抹诱人的粉红,是虾饺! 旁边一个小姑娘捏着一只小猪造型的包子,轻轻一掰,里面便流出融沙般的嫩黄色馅料。 空气中香甜的叉烧肉味道里立刻又多了一抹浓郁的奶香。 是奶黄包! 胡顺深吸一口气,对柜台后面年轻的老板说:“一笼,每种请给我一笼。” 周一? 呵!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拦我吃早茶! 早点上桌的瞬间,胡顺就觉得自己仿佛又完整了。 一笼四个叉烧包,小孩拳头大小,雪白丰满的面团逐渐向上收拢,然后又在顶端裂开三瓣,微微露出里面一点红褐色的叉烧馅儿。 咸甜的味道随着热气幽幽散发,活了似的往胡顺鼻子里钻。 他定了定神,拿起一只掰开,露出内部细腻湿润的肉馅。 微微带着点汤汁的面皮入口绵软,叉烧肉香而不浓,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端的是正宗上好蜜汁叉烧。 胡顺以前曾无数次幻想过重新吃到乡味的情景,他以为自己会欢喜若狂,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竟出奇平静。 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叉烧的甜美,虾饺的弹牙,奶黄包的浓郁…… 再来一碗皮蛋瘦肉粥收尾。 恍惚间,胡顺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曾经无数次和家人一起吃早茶的情景。 像一只漂泊在外的小船,忽然于某个夜晚眺望万家灯火,遥遥窥见曾经停泊的港湾。 某块已经离开他一年多的碎片,缓缓归位…… 突然有点想哭,又有点委屈。 他想家了。 之前那样多繁重的工作都没将他压垮,但此时此刻,只是一顿简单的早茶,却瞬间勾起沉淀许久的乡愁。 廖初从他身边经过时,顺手收取了三枚青灰色的果实。 那果实的味道非常复杂,酸中带甜,甜中有咸,与宋大爷那种历尽沧桑之后的沉淀颇有相似之处,却也大有不同。 他用其中一枚果实泡了壶热茶,倒了一杯端过去。 胡顺下意识抬头,微微泛红的眼角亮晶晶。 廖初道:“这壶茶请你的。” 胡顺一愣,“什么茶?” “乡愁,”廖初说,“茶的名字叫乡愁。” 离开餐馆的胡顺眼眶还有点泛红,但里边已经重新有了光。 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下,扭头看着这家新开不久的餐馆。 乡愁…… 真是一顿好饭,一壶好茶! 胡顺用力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身体中又充满了干劲。 他一边走,一边把刚才拍的照片发给爸妈,“真好好味……” “哇,”咬着奶黄包的池佳佳惊讶道,“刚才那人都吃哭啦!” “喝哭的吧?”姬鹏嘴里塞满了叉烧包,含糊不清道,“老板,他喝的什么呀,我也想尝尝。” 昨天的三样荤素早点大受欢迎,光上午就狂入账79满意值。 等晚上营业结束,满意值再创高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50。 剩余寿命:1年5个月12天10小时。 清江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口味以咸香为主,叉烧之流并不多见。 但老顾客都对廖初信心十足,听说次日会有叉烧包等南方面点,纷纷赶来尝鲜。 顶着两人充满渴望的眼神,廖初十分吝啬地倒了两个半杯出去。 “哇,要不要这么小气……”姬鹏小声哔哔。 一口下去,他一张脸顿时皱成麻核桃。 好难喝! 真的好难喝! 又苦又咸又酸又甜…… 刚才那大哥是被难喝哭的吗? 难怪老板只给半杯。 池佳佳的反应倒是没这么大,砸吧着嘴儿,好像有点触动,又好像没有。 她虽已进入职场,初步体验了人生艰辛,可毕竟是清江市土生土长的人,乡愁对她而言不过传闻而已。 “呦,这是什么茶?” 夕阳红二人组晃悠悠进来,宋大爷张口就道,“小伙子,也给我一杯。” 李大爷有点不好意思,“那豆浆还有没有?” 检测结果出来了,还真不含糖! 为了弥补自己的冒犯,他还特意在夕阳红老年群里宣传了一波。 才刚说完话,廖初就收到了10点满意值。 他点头,“可以现做。” 俩老头儿去老位置坐下,动作一致地眯着眼睛看小黑板。 这个位置最靠近后厨,香味也最浓郁。 还没吃呢,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不是有什么叉烧包?哎呀那什么虾饺、奶黄包听着就好吃,也来两笼。老李要豆浆,我要个瘦肉皮蛋粥吧。” 宋大爷一通操作下来,把自己和老伙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果果正喝粥,见他们来,脆生生喊了句爷爷。 俩老头儿喜得见牙不见眼,“这孩子,真好!” 、 “对了,”宋大爷对廖初说,“我给联系了一把儿童用的二胡,过几天就能到了。” 小孩子身体没长开,手短脚短指头短,正规二胡尺寸根本用不来,所以如果从小学习的话,一般隔几年就要换。 廖初替他们把早餐端上来,还有额外送的一盘叉烧肉,“劳您费心。这是烤得叉烧肉,空口吃下酒都好。” 又指了指后厨,“额外包了几条,等会儿两位走的时候带着,晚上懒怠动弹了,配碗粥吃都香。” 宋大爷嘿嘿一乐,“敞亮!” 摆盘的叉烧肉又跟做包子用的叉烧馅不同,口感更紧致弹牙,一片肉可以慢慢悠悠咀嚼好一会儿。 等到那瘦肉的纤维都碎了,肥肉的油脂都沁出来…… 越嚼越香,回味无穷。 李老头儿每种都尝了口,再看那淡青色的茶汤…… 这颜色是不是不大对? 不过之前自己硬不信人家的豆浆不加糖,回头就打脸了。 这位小老板虽然年纪不大,可手艺硬是要得,要不就尝尝?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看着上面泛起一层涟漪,这才试探着啜了口。 “哎老李,这粥你还……老李?” 宋大爷一抬头,竟愕然发现老伙计老泪纵横。 这是唱的哪一出! “失态了失态了!” 回过神来的老人连忙抹了抹脸。 离家四十多年,他都快忘了老家什么样儿了。 也不知巷子口那家小面馆还开着吗? 城西那家火锅店的老板娘脾气还是那么暴吗? 上学路上有个卖凉粉的老婆婆,恐怕现在也不在了吧? 老喽,自己也老喽! 第15章 橙红连体衣叔叔 第二天一大早,胡顺又来了。 不光他来,甚至还带了三个老乡。 刚到门口,他就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指着里面说:“就是这里!信我,本市绝对没有第二家!” 进到店里后,胡顺立刻问道:“老板,今天还有没有广式早点啊?” 廖初点头,“有的,还多加了一款干蒸烧卖,要不要试试看?” “连烧卖都有?”跟着胡顺来的一人惊讶道,“当然要啦!” 胡顺麻利点完单,无意中看到后厨,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哇,竟然还有整条叉烧,老板,卖我条啦先!” 叉烧在手,天下我有。 屯一整条叉烧在家,周末懒怠出来觅食时,随便蒸碗米饭铺上去,就是简易版的叉烧饭啦。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老板叉烧包都做这么正,叉烧饭应该也不错吧? “对了,还有那个茶,”胡顺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一定要尝尝。” 几分钟后,同一张桌上四位男士齐刷刷带了同款兔子眼。 一边埋头吸粥,一边擦眼角。 可恶,想休探亲假了! 廖初有点头痛。 一壶名为乡愁的茶后劲儿过足,以至于胡顺和李老头儿一前一后拜托自己烹饪他们家乡的美食。 光想念有啥用? 当然要多吃几口啊! 中国地大物博,南北方口味千差万别,粤式靓汤固然好,但清江市本地人却未必喝得惯。 廖初先统计了想喝汤的人头,胡顺的一个同事拍胸脯保证到时候带自己的妻子一起来,算作五份。 自己和果果可以喝一份,夏日加点补养也是好的。 最终他决定先备八份材料,多出来的两份防止有人来点。 廖初准备做水煮牛肉和猪肚鸡汤,额外再配几样时蔬,应对中午的客人绰绰有余。 北方汤羹最后基本什么都剩不下,食客往往连汤带肉一起干掉。 若实在吃不完,最先决定被牺牲掉的一般都是汤。 而南方则不同。 在他们看来,汤就是精华,哪怕将一罐靓汤内的山珍海味都丢掉,也绝不可辜负一滴汤。 猪肚用粗盐、白醋和面粉反复清洗干净,再加白花椒、红枣和姜片等焯水去腥去膻。 小火慢炖一个来小时,原本坚韧的猪肚已经可以被筷子轻松扎透。 将煮好的猪肚捞出切条,并依次加入提前腌制好的肥鸡、泡好的竹荪…… 讲究的就是一个功夫。 功夫到了,一口汤就能鲜掉舌头。 炖汤要长时间开火,厨房附近就有点热。 廖初生怕果果再中暑,就让她自己在楼上翻看童话书。 一开始小朋友还会高一声低一声喊舅舅,可过了会儿,竟许久没动静。 廖初觉得不对劲,上去查看,结果…… 小姑娘趴在阳台护栏边,小屁股朝外,听见动静后带着哭腔喊道:“呜呜,舅舅。” 她被护栏卡住啦。 廖初的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明知道小家伙有点惨,但……真的有点好笑。 蠢萌蠢萌的。 北方多尘土,阳台一般都是全包的,底部大多装着半米高的护栏。 护栏和玻璃窗之间有一段空隙,果果的脑袋就卡在那中间。 他过去看了下,圆柱形的栏杆光滑圆润,并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除了,出不来。 小朋友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糖果。 刚才就是为了去拿这颗糖果,她才被卡住的。 廖初用力掰了下栏杆,发现里面还有钢条。 果果艰难地扭过头,下巴上的肉肉都被挤到一起,“舅舅,我是不是,是不是出不来了?” 呜呜,她还想吃好多肉肉。 地上凉,廖初铺了层垫子,也好让小姑娘不那么难受。 “别担心,舅舅请消防员叔叔来帮忙。” “消防员叔叔是谁?”小东西还挺有求知欲。 “消防员叔叔就是最万能的……” 着火了要打119,有人跳楼要打119,谁家家里进了马蜂还打119……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消防员办不到。 几分钟后,一辆消防车呼啸着赶到。 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们上来一看,纷纷憋笑。 三岁多的小朋友已经有羞耻心了。 刚才强撑着没哭的果果哇一声哭出来。 领头的消防员连忙认错,又挠着头问道:“就一颗糖,够不到就够不到嘛!” 果果哽咽,“呜呜,舅舅,舅舅赚钱好辛苦的,不可以浪费。” 众人下意识看向廖初。 多懂事的孩子啊! 廖初一愣,既欣慰又好笑。 他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瓜,“以后不要这样啦,舅舅养得起你。” 果果唔了声。 可是,可是糖果好好吃的呀…… 坏栏杆! 明明可以进来的,为什么不许我走了嘛! 有消防员上去看了看护栏,摇头,得出了跟廖初一样的结论。 “不行,里面有钢筋,得上电锯。” 质量忒好了,一般的钳子根本弄不断。 廖初已经打电话跟赵阿姨说明情况,不多时,她就亲自赶到。 “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又心疼地看向地上的小屁股,“哎呦,咱们果果遭罪啦。” 小屁股扭了扭,“还,还好……” 廖初十分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回头我一定换套一模一样的。” 养崽崽什么的,各种突发状况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赵阿姨并不在意,“这算什么,小孩子嘛,你可不许吓唬咱们果果。” 锯的过程中可能有火星迸溅,果果有些害怕,廖初就过去抱着她。 消防员给他们上了一套防护设备,一大一小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开始。 “嗡!” 锯齿接触栏杆的瞬间,果果就猛地抖了下。 “别怕,”廖初捂住她的耳朵,“马上就好,果果是勇敢的小朋友对不对?” 果果努力往他怀里缩,一边打哆嗦一边点头。 果果好勇敢的! 呜呜。 好可怕。 夏天也是小孩儿各种事故高发期,什么脑袋卡在塑料桶里的,卡在马扎子里的,手指头戳到汽水瓶里的等等,身经百战的消防员们早已驾轻就熟。 也不过几分钟,廖初就拔萝卜似的把果果横着拔了出来。 果果吓得小脸儿煞白,搂着廖初的胳膊死也不撒手。 “对不起……” 廖初摸摸小姑娘的后脑勺,“消防员叔叔来帮了果果,果果要怎么说?” 小孩儿吸着鼻子转过头去,奶声奶气道:“谢谢叔叔。” 廖初又道:“叔叔大热天过来,辛苦啦。” 果果照葫芦画瓢,“叔叔辛苦啦。” 几个消防员都大笑,依次上前摸她脑袋。 “以后可不敢这样啦。” 果果用力点头。 橙黄色连体衣叔叔们好帅哦。 廖初又联系人过来换围栏,还想请几位消防员留下吃饭。 那几人摆手不肯,头也不回就往消防车上跑。 廖初一手抱着果果,一手拎着装满冰镇“海盐汽水”的纸袋,右臂猛一发力,牛皮纸袋就划出一条抛物线,嗖地落入缓缓开动的消防车窗内。 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好再扔回去。 有消防员探出头来道谢。 其实来这边之前,他们刚处理了一起小型火情,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大热天的连跑几趟外勤,确实又热又渴又累。 两个年轻的消防员面面相觑,“队长?” 年纪最大的消防员失笑,“臭小子,看什么?喝吧!” 群众一番心意,放热了可就浪费了。 穿上制服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可脱下来,也还是刚二十出头的孩子呢。 两个小年轻嘿嘿一笑,一人分了一杯,利落地刺入吸管,憋着气就是一大口。 “哇~!爽!” “带劲,队长你也来一口!” 那队长本来不爱喝饮料,可这回儿实在是渴坏了,下意识吸了一口。 “哎,这个有点儿意思。” 酸甜清凉,有点盐津津的,一点儿也不像外面常见的饮料那样腻味。 “好像是家新开的餐厅,”小队员摸着下巴道,“也不知做的什么,贼香!” 他都饿了。 “这饮料估计你嫂子也喜欢,”队长笑道,“回头带她去尝尝。” 队员就笑,“队长,您知道您这种行为在影视剧里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立flag!越希望就越不灵哈哈哈!” “臭小子!”队长笑骂道。 不过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干他们这行的,休假就跟摆设似的。 第16章 火腿鲜笋汤 这天傍晚,半边天上都是赤红的火烧云,几排归林倦鸟喳喳叫着,好像黑色墨点一样划过天际。 池佳佳从地铁站里挤出来,进门后直接趴在餐桌上,有气无力地举着手道:“老板,来杯海盐柠檬水,冰的。” 又是社畜的一天。 “老板,许愿真的有用啊!”紧随其后进来的姬鹏显得很是兴奋。 他每天去上学时都会顺手扔一枚硬币祈祷,这不,心想事成了! “对吧?!”池佳佳立刻坐起来,伸手跟他击掌。 系统:“检测到微弱的信仰之力。” 廖初:“呵呵。” “跟许愿没关系,不要传播不良思想。” 这一天天的,他都快靠外面的鱼缸创收了。 廖初正调酱汁,闻言头也不抬道:“考好了?” 姬鹏嘿嘿一笑,“嗯呐。” 比上次提高了不少呢。 “那挺好的,”廖初说,“明天就放暑假了吧,准备去哪玩?” 姬鹏摸摸鼻子,出人意料地说:“不去了。” 廖初有些意外。 就见少年半趴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上面的票据,“我准备上午去给人当家教,然后下午请家教来给我补课。” 现在外面好多补习班都关了,但私人家教不受管束,他之前已经在网上联系好了。 餐馆里慢慢安静下来,而姬鹏对此一无所知。 他换了条腿,调整重心后继续说:“昨天晚上成绩刚出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挺高兴的,跑到我爸面前去得瑟,看着他给我付款买球鞋的时候,就有那么点唉,怎么说呢?有那么点报复的意思……”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就他三天两头不在家嘛,回来就说教,我有时候挺讨厌他的…… 可我昨天突然发现他有白头发了,老板,你知道吗?我就有点懵了。 就他在我印象里好像一直特别厉害,无所不能的那种,体格可好了,小时候打我能一口气追出去好几里地。 以前每次我跟他吵架,我妈都说其实我爸也挺不容易的,现在钱不好赚,出去跟人谈生意就跟孙子似的,酒桌上玩命的喝,他的胃就是那么弄坏的……” 说到这里,姬鹏吸了吸鼻子,“我一直都说自己成年人了,可现在回想起来,一点正事也没干。 还剩一年了,我就努努力拼一回,弄个过得去的成绩,好歹别叫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老头子可要面子了,哼。 廖初一抬头,发现姬爸爸早来了,也不知站在门口听了多久,眼眶微微发红。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给人家上课?”池佳佳问。 既然知道时间紧迫,埋头补习不是更好? “我问过了,”姬鹏挺认真的说,“也不能死学,得讲究方式方法。要想把人教明白,首先得自己学会了,我得逼着自己学。” 而且还能赚钱呢。 后面胡顺等人都鼓掌,“帅哥好志气。” 姬鹏这才转身,双手抬起后下压,“低调,低调。” 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众人哄然大笑。 “对了老板,今晚什么汤啊?”他问道。 “火腿鲜笋汤。”廖初道。 这一带是清江市房价最高的地段之一,简而言之: 住户们都有钱。 而有钱人往往更看重养生保健。 那天有个老头儿尝试性买了一次猪肚鸡汤,第二天便广而告之…… 一传十十传百,上了年纪想养生的、伺候孩子上学高考的、中年人想保养的,好些都来了。 廖初增加到一天二十份后还有点不够卖的。 谁也没想到,原本是应胡顺他们的请求煮的汤,竟意外受欢迎。 托这个的福,廖初的寿命已经迅速延长到1年半。 为答谢广大救命恩人,各色汤品干脆成了晚间固定项目。 “这个听上去就好喝,”姬鹏道,“麻烦打包一份。” 谁知廖初却摇摇头,下巴朝胡顺那一桌一抬,“已经被人预定了。” 姬鹏失望地啊了声。 胡顺就笑,“帅哥,难得你这样有孝心,这份让给你啦。” 姬鹏大喜,连连道谢。 池佳佳委屈道:“老板,之前你都不许我外带汤包的。” 可现在竟然允许他们带汤! 廖初指了指胡顺。 后者得意洋洋地举起一只厚重的箱子,“我事先准备了保温桶密封箱哦,自己开车平稳点,半滴都不会洒。” 池佳佳又看姬鹏。 少年挠了挠头,老实道:“这儿距离我家直线距离……四百米。” 每天苦哈哈挤地铁的池佳佳嘤嘤出声。 姬家。 姬鹏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换拖鞋一边朝里面喊了句,“爸妈,我回来了。” 卧室里突然探出来一张大白脸,“放假了?” 姬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敷面膜的老妈,“……哦。” 姬爸爸坐在沙发边不动如山,仿佛刚才在餐馆外被感动哭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眼睛盯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回来了?” 回想起刚才在餐馆的真情流露,姬鹏再看向自家老爹时就有点不自在。 人就是这样,背着怎么样都好,可面对面时,却又碍于情面张不开嘴。 他踩着拖鞋过去,故作不经意地将牛皮纸袋放到桌上。 “咳,那什么,刚才去买饮料,老板说多余一份汤没卖完,我怕他倒了浪费,就顺手买了。咳,你要是不想喝的话,倒了也行。” 说完,姬鹏就一溜烟儿冲回卧室。 卧槽,突然觉得好肉麻! “什么东西?”姬太太好奇地走出来。 姬爸爸瞅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突然笑了,“儿子给我买的补汤。” 臭小子。 “好香啊。”姬太太吸了吸鼻子,“我去拿碗。” 说着,就去洗面膜,又喊小儿子,“乖仔,帮妈妈去厨房拿两个碗。” 姬爸爸有点心疼。 这可是儿子给我买的。 他小心地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端出一只小巧的陶罐。 棕灰色的陶罐圆滚滚的,古朴中透着点可爱。 罐子保温效果极佳,外面虽然已经不烫手了,但里面的汤却还热着。 浓烈的香气正从盖子缝隙中挤出来。 打开的瞬间,氤氲的水汽裹挟着浓郁的香味蹿出。 火腿鲜笋汤,汤如其名,主要食材就两种,火腿片和鲜笋。 事先加入红枣枸杞姜片料酒等慢炖,因火腿本身自带咸味,倒不必再额外加多少盐巴。 炖好的汤汁浓香扑鼻,黏稠清亮,口感鲜甜。 轻轻搅动,红的火腿,嫩绿色的笋子,都在汤中起舞。 火腿的肥油被充分析出,瘦肉绵软甘甜,肉片中夹杂的一点筋则呈现出透明状。 吸收了火腿油脂的鲜笋丝毫不觉寡淡,又完美保留了蔬菜本身的清香干脆,咬在嘴里咔嚓作响,十分过瘾。 姬太太洗完脸回来时,发现丈夫正对着那罐汤拍照,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发朋友圈。 “臭小子孝敬的,还算懂事。” 姬太太:“……” 想夸你就直说! 发完朋友圈之后,姬爸爸又想起来什么事,忙在朋友圈内屏蔽了姬鹏。 哼,臭小子,给他看见还不得意坏了。 几分钟后,微信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姬爸爸一边喝汤,一边美滋滋刷手机。 就见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许多圈内好友纷纷点赞,又在下面评论: “这汤不错,哪儿买的?” 姬爸爸皱眉,谁让你看汤了! 看配字,配字啊混蛋! “真是令人羡慕,反观我家那臭小子,整天只知道要钱。” “三岁看老,这么小就这么孝顺,姬老弟有福啦。” “之前见的时候就觉得不错,老兄真是教子有方啊。” 这才对嘛! 老子发朋友圈,当然是为了听好话! 姬爸爸满意地点头,又吃了几片鲜美的笋片,这才慢悠悠回复: “哎呀,长大了就好了。” “惭愧惭愧,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 “过奖过奖,都是他妈妈操心。” 看到最后一条,姬太太哼了声,眉眼带笑。 算你有良心。 稍后汤喝完,姬太太优雅地刷牙洗脸,然后找了个灯光特别好的地方发起多人视频电话。 “哎呀王太李太……是呀,热得很,那臭小子也不晓得体贴人,大热天的非要给我和先生买什么滋补汤来喝。 我说我要减肥的嘛,晚上哪里能吃东西?他偏不听,说是对身体好的,哎呀,你们说我哪里拒绝得了嘛!只好喝掉啦。 阿姨?我们家里的阿姨早辞掉啦,人品不太好呀……吃饭?我跟你们讲啊,最近我们小区外面新开了一家餐厅,老板手艺好得很啦,鹏鹏他吃好了之后,心情好睡得好,成绩都提高了…… 你们不要乱讲,人家老板可是大有来头,之前在京城的老滋味餐厅做行政总厨的,年轻有为,上过好多新闻报道的……” 电话那边几位老总、太太被迫刷了朋友圈、接听了视频电话后,突然来气。 看看自家孩子,再听听人家的,就是很酸! 正好有孩子放学回来,进门就把书包一扔,头也不抬道: “爸,给我三千块钱,我明天要跟朋友出去玩。” 当爹的正因嫉妒而面目全非,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抄起鸡毛掸子就丢: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暑假哪里都不许去,就在家补习功课!” ****** 廖初并不知道一罐汤会引发如此多的连锁反应,此时正带着痛苦面具听果果学拉二胡。 小姑娘的神情十分严肃,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大爷,认真聆听他的每一句教诲。 然后。 “吱嘎~” “吱吱嘎~” 本想来围观萌娃学艺的赵阿姨来了,然后又飞快地走了。 享受不了,这玩意儿享受不了! 回想起之前在育儿群中看到的,关于培养孩子兴趣爱好的话题,廖初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家长在群里哀嚎。 有路人从外面经过,大惊:“谁家杀鸡呀!” 第17章 牛肉干,水煮毛豆 这几天廖初发现事态走向有点迷幻。 他开的分明是餐馆,早餐和汤品卖得也很不错,但现在为什么这么多顾客成群结队过来打卡,进门就说要“无糖豆浆”、“柠檬薄荷水”和“海盐柠檬茶”? 宛如一家饮品店! 后来还是赵阿姨跟人聊天时听说了大致经过: 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风声,说这家餐馆的饮品都特别健康,尤其不含糖,特别适合中老年朋友和小孩儿。 先是宋大爷和李老头他们夕阳红老年团天天过来打卡买豆浆、喝粥,因人数过多、发色过于统一引发围观,接着就有许多人跟风排队。 一时蔚为壮观。 幸亏廖初已经成功招聘到一位服务员帮忙,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有刚来的老太太不明就里,看见有人排队也过来凑热闹。 排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又热,就问前面的老太太: “老姐姐,是在这排队领鸡蛋不?” 一群老头老太太也是大清早上没事干,难得有人发问,于是热心科普起来: “领什么鸡蛋呐,这是纯绿色健康饮品,给十个鸡蛋都不换。” 人越上了年纪越爱保健,这也直接导致各地保健品骗局屡禁不止。 来人听得晕乎,“那甜东西怎么可能没糖呢?” “所以说这就叫黑科技,”前头一个大爷很懂的样子,“就特爱到处挑刺那老李头你知道吧?” 新来的大娘仰着脸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 “哦,想起来了,就整天吹喇叭那个!” “对,就是他,”大爷越发口若悬河,“听说他当天就拿着一杯豆浆去化验所了,愣是没挑出刺儿来!你就说厉不厉害吧?” 他口才极佳,表情极其丰富,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手部动作,描述得那叫一个生动,好像全程跟踪一样。 众人齐齐惊叹。 正说着,却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帅哥从店里走出来,冷不丁来了一句: “没有黑科技。” 那老头不高兴了,“年轻人,话可别说得这么绝,那不还有什么微分子高分子料理吗?” 他们虽然年纪大了,可心不老啊!这些事儿可都知道呢。 旁边又有几个中年人凑热闹,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哎就京都那个老滋味餐厅你们知道吗?” “那能不知道吗,不是最近特别多广告,宣传很凶,号称什么引导餐饮美食新潮流……” “呸,”一开始说话的中年人愤愤道,“快别听他们扯淡了,真好吃的餐厅用得着打广告吗?都是瞎折腾。 年前不是老掌柜去世了吗,他儿子上位后简直把个餐厅折腾得不像样子,听说厨师班子都大换血了。 就整天搞什么潮流大小分子料理,上个月我还和哥们儿去吃了一次,价格翻了一倍,可那都什么玩意儿!狗都不理!老一辈创下的家业,眼见着是要败落了。” 说到最后,中年人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间有种深深的落寞。 潮流料理…… 这个词组瞬间勾起许多不太美妙的回忆。 帅哥凉凉道:“做饭用不着那个,都是智商税。” “小伙子说得对,”中年人十分赞同,“你们就看吧,凡是那些噱头大的,都活不了多久!” 只有真功夫才是永恒。 大爷大妈就问:“小伙子,你什么人呐,说得这么绝对。” 帅哥指了指店铺,“这家店的老板。” 现场顿时一阵沉默。 廖初放下手里的告示牌,“售罄了。” 说着,就要往里走。 “哎,小伙子,你等会儿。”排了半天队没等上的大爷一把拉住他,“那你家这豆浆里到底有没有糖啊?” 廖初点头,“这个真没有。” 众大爷大娘齐齐松了口气,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看吧,这不还是黑科技嘛!” 廖初:“……” 行吧。 真说起来,感情果这玩意儿确实用现有的科技解释不清。 他刚要进去,却见几个人biubiu往鱼缸里扔了几个钢镚,然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保佑我孙子明年考个好大学。” “保佑我闺女顺产。” 来都来了,许个愿再走。 几天不见的系统提示音有点幸灾乐祸: “检测到一小波微弱的信仰之力。” 廖初:“……” 这事儿真不归餐馆管! 求顺产什么的,传出去像话吗? 等人群一散,廖初就把鱼缸扛到二楼阳台上去了。 干脆别摆着了。 结果晚上池佳佳他们来吃饭,进门第一句就是: “老板,你门口的许愿缸呢?” 神特么许愿缸。 廖初认认真真跟他们解释,“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鱼缸。” 当初为了腌咸菜买的。 池佳佳小声嘟囔,“怎么可能,我跟姬鹏弟弟都亲身试验过了。” 见廖初还想说话,胡顺就道:“老板,都说敬鬼神而远之,这种事情还是慎重点好。” 廖初心道慎重个鬼。 别回头再有人举报我非法集资。 鱼缸绝不可能再摆出去。 这辈子都不可能。 众食客的眼神就很复杂。 行叭,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今晚廖初做了特色牛肉干,有五香和麻辣两种口味的,肥瘦相间、筋肉丰满,越嚼越香,非常适合下酒。 另外还有水煮毛豆。 毛豆很嫩,他没有加多余的香辛料,只用一点盐巴水煮。 吃得时候捻起豆荚轻轻一挤,圆润饱满的绿色豆子便噗一下冲出豆荚,弹射到嘴巴里。 说来也怪,豆子也没什么特殊的气味,不过肉质肥厚,软绵绵嫩嘟嘟,可偏偏越吃越爱吃。 连素来对美食没什么兴致的赵阿姨也点了两杯淡紫色的桑葚酒,偶尔撕一点牛肉丝塞入口中,捡几颗毛豆,再抿一小口酒。 淡淡的果香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发散开来,化作热流从喉咙一路向下,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往外看时,仿佛连月色都带了几分朦胧。 几杯果酒下肚,宋老头儿来了兴致,拿起竖在墙边的二胡。 “我拉一段儿!” 劳累了一天的食客们便纷纷鼓掌,连廖初也停下手中活计,拉着果果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宋老头儿闭上眼,有银白色的月光穿透路灯照下来,笼罩了他半边身体。 像蒙了层银纱。 这么看,他的脊背已经有点佝偻了,皮肤也布满褶皱,可干瘦的身体却在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长满老年斑的手腕一抖,弓弦猛地荡开一道弧度,二弦独有的婉转音色便响了起来。 如此激烈。 像月色下的百尺瀑布,如山林间的狂躁罡风,叫人浑身一颤。 廖初有些惊讶: 原来那几片木板,那几根弦,竟也能发出这样惊雷般的响动。 有外出乘凉的行人被吸引过来。 说笑的顾不上说笑了,争吵的也忘了争吵,甚至就连扇蒲扇的动作,也停住了。 又过了会儿,二胡声压低后骤然拔高,像被惊动了的野兽。 下一刻,高亢清亮的唢呐声穿插进来,泾渭分明却又分外和谐。 两道乐声交织在一起,一个低些,一个高些。 那低的稳稳托住了高的,高的也牢牢跟住了低的,就这么打着卷儿往上走,好像要送到天上去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骤停。 店内外一片死寂,好像连蝉鸣都被震慑了。 片刻之后,叫好声、鼓掌声轰然炸裂,如夜幕下汹涌的潮水。 “好!” “真不错!” “再来一个!”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都对今晚的即兴演出很满意。 民乐民乐,就是给人民听的,大家伙儿满意,就是最高的褒扬。 第18章 什锦炒饭 明天要去幼儿园面试了,果果就显得很焦虑。 小姑娘一手搂着旧熊玩偶,一手抓着廖初,哭唧唧,“不要去幼儿园。” 我想跟舅舅在一起。 廖初给她梳头发,“不可以这样。” 小姑娘撅起嘴巴,用圆滚滚的后脑勺抗议。 廖初失笑。 现在小家伙已经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性格越来越外向活泼,也越来越敢于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这很好。 “人总要长大,而在长大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陌生的事物,不可以轻易否定。” 廖初耐心道,“就好像舅舅每天都会做很多果果没吃过的食物,难道果果要因为担心不好吃,就拒绝尝试吗?” 他的身材高大,灯光从背后洒落,形成大一片阴影。 而果果就端端正正缩在这片阴影中。 像……北方大包边钻出来的一颗馄饨。 小姑娘扭着手指,哼哼道:“舅舅做的都好吃。” “这么相信舅舅?”廖初问。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 无声的肯定,如此珍贵。 廖初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在自己心尖儿上轻轻撞了下,又酸又疼,然后迅速弥漫开细细密密的甜。 “那么,再相信舅舅一次好不好?” 小朋友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握在手中凉丝丝一束,好似窗外的清风。 果果犹豫了下,两只嫩生生的小脚丫都在用着力,搓呀搓。 呜呜,不想去幼儿园。 可是,可是舅舅一定不会骗果果的。 小姑娘的屁股在凳子上转啊转,一直转过来,仰头看着廖初,“舅舅会骗果果吗?”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信任和哀求。 廖初摇头,“不会的,舅舅永远都不会骗果果。” 果果抿了抿嘴,伸出细细的手指,“那,那要跟果果拉钩哦。” 因各大学校的招生时间都差不多,面试日期也很接近,一连几天,廖初都带着果果四处面试。 不是在面试,就是在去面试的路上。 等最后结束,甥舅俩感觉都瘦了几斤。 “怎么样?” 赵阿姨还坐在老位置,手里擎着一杯桑葚果酒慢慢喝。 廖初还没开口,姬鹏就从外面推门而入,“老板,果果,面试回来啦?” 盛夏的夜晚也没有多少凉意,门开闭的瞬间,好似平地卷起一股热浪。 赵阿姨跟他打招呼,“看着这几天瘦了。” 姬鹏挠挠头,“半天学生半天老师,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点分裂了……” 不过效果确实显著。 好多以前他自己没注意到的知识点,都在给别人当家教的时候暴露出来。 能解决的他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回来找自己的家教,竟也都一点点啃下来了。 廖初点头,“还是要柠檬海盐汽水?” 姬鹏去果果对面坐下,一边逗弄小姑娘一边点头,“嗯呐,再要一个什锦炒饭,还有叉烧吗?想吃叉烧肉!” 老板烤的叉烧肉真的绝绝子,劲道弹牙肥瘦相间,香而不腻、韧而不柴,只是满口生香。 已经成功取代烧肉夹馍上位,成为他的新一代□□。 没办法,竞争就是这么残酷,而他只是博爱了一点而已…… 不光他,姬爸爸尝过一次也成了忠实顾客。有时候晚间没有应酬,就一个人偷偷溜到阳台上,一口葡萄酒,一口叉烧肉。 也不知算哪门子混搭,反正他自己吃得很嗨皮。 果果正在堆积木,不理他。 姬鹏就笑嘻嘻去戳。 果果瞪眼,用小胳膊护着,“不可以碰!” “好好好,我不碰。”姬鹏点头,然后就开始瞎指挥,“哎这个放在上面吧,蓝色的那块不好看,换绿的。那块三角不能那么摆,要塌了……” 果果被烦得不行,两道小眉毛都揪在一起,拔高了奶腔喊:“你是大孩子了,自己去玩嘛!” 他好幼稚哦! 小姑娘认真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高高鼓起的脸颊像极了河豚鱼。 姬鹏才要说话,廖初就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后面,单手往他后颈一掐,“安静点。” 少年顿时浑身一僵,还真有那么一瞬间动弹不得。 卧槽! 我命运的后颈皮! 他嘎巴嘎巴扭头,就见廖初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黑影里。 有那么点儿……可怕。 他缩缩脖子,乖乖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 “明白明白。” 廖初收回手,“叉烧都被胡顺他们打包了,酱牛肉还剩点带筋头的,给你切二两?” 姬鹏猛点头。 有人天生话痨。 几秒钟之后,他就忍不住问道:“老板,练过啊!” 廖初也不理他,跟外甥女的冷酷如出一辙,转身去做炒饭。 什锦炒饭最大的特点就是灵活,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加入不同配料。 姬鹏自己点了火腿、青豆、鲜虾仁和玉米粒,算是比较经典的搭配。 这里面的火腿不是普通超市里卖的火腿肠,而是用上等猪后腿经烟熏、盐渍等做好的大火腿。 前几天廖初炖火腿鲜笋汤时,用的就是这个。 好吃味美,造价不菲。 廖初麻利地抽虾线,又拿了只玉米剥粒。 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哪怕做剥玉米粒这种不太上台面的动作,也有种特殊的美感。 稍后起锅烧油,放入米饭后打散。 姬鹏好奇道:“老板,不先炒蛋吗?” 廖初掀了掀眼皮,“谁告诉你要先炒蛋?” “呃,就外面好像大家都这么炒的。”涉及到烹饪,廖初就会变的善谈又强势,姬鹏一跟他对视就心虚,立刻开始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廖初瞅了他一眼,突然冷笑一声。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姬鹏读懂了: 不是针对谁,都是辣鸡而已。 一般人普遍认为,单独先炒鸡蛋的话,颗粒分明,在色彩和视觉方面会比较好看。 但在有追求的专业厨师看来,这种做法就是投机取巧,就是露怯。 因为本身蛋炒饭最初的认证标准就是蛋液和米饭混合在一起翻炒,而并非是炒好的鸡蛋和米饭混合。 之所以现在大家普遍倾向于后者,为什么?因为简单,因为基本功不到位。 一旦技术不到家,蛋液和米饭就会包裹不均匀,变成一坨色泽暗淡、口感黏稠的糊状物,既难看又难吃。 廖初飞快地搅动着米粒,右手提勺颠了一下,已经分散开的洁白米粒嗖地翻了个个儿,说不出的灵巧,宛如深色湖面上骤然惊飞的一群白鹭。 他左手摸了一颗蛋,往锅边轻轻一磕,几根手指一掰,蛋液便滑落进去。 蛋白蛋黄完整,两半蛋壳也一样。 一整套动作流畅自如,自带美感,姬鹏都看呆了。 传说中的单手打蛋? 老妈偷偷练习了好几次,结果以手指被扎个大血包而凄惨收场的单手打蛋? 这脸,这架势,这不比选秀好看?! 廖初左右手相互配合,翻炒、颠勺,蓝色的火苗时不时从锅边蹿出来,化作稍纵即逝的火球,照得他一张帅脸忽明忽暗。 姬鹏突然手痒,偷偷摸出手机拍视频。 火腿粒,青豆,虾仁,玉米,依次加入,原本单调的色彩也立刻丰富起来。 蛋液均匀包裹着每一粒米饭,在油温的作用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姬鹏目瞪口呆。 这也忒好看了! 色彩明快的什锦炒饭上桌,袅袅热气蒸腾,活像童话中描述的七彩山峰。 有那么点儿可爱。 他呆呆地挖了一勺放入口中,温柔的米香和蛋香瞬间充斥了口腔,牙齿下压时能感受到微微的弹力,但却不会让人讨厌。 软而不粘,松而不散。 完美! 火腿咸香,玉米鲜甜,青豆绵软,虾仁Q弹……说不出哪样最好吃,因为都相当出色!把食材本身的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有了这个,谁还吃什么单独炒鸡蛋的啊! 那都不上档次! 这会儿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廖初找了水果出来。 绿色的葡萄、黄色的蜜瓜、紫色的火龙果、红色的西瓜、白色的香蕉,各自剥皮切丁,浇入炭烧酸奶,给大家都盛了一小碗。 “算是关门前的福利。” 他把最后一碗放在姬鹏面前,单手解下围裙,一边陪果果搭积木,一边跟赵阿姨聊天。 虽然面试了三家幼儿园,但廖初已经把其中一家,也是名气最大的一家排除在外。 原本他也报了最高的期望,可等面试官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这份期望就没了。 他并不是特别追求享乐的人,所以面试时的打扮也没有多少珠光宝气,进门时就发现几名主考官的笑容有些敷衍。 可等翻看了他的简历,核对过身份之后,对方的态度竟又热络起来。 然后稍后的问答环节中,主考官竟开始反复追问他的交际圈。 这是了解家长吗? 不,这是搞人际关系网络。 这种学校培养出来的孩子,或许能很好的适应社会,但绝对不正常,也不健康。 他希望果果快乐。 第19章 牛肉面 清江市所在的省份临海,本地又有国家著名景点佛云山和瞭望岛,一直都是夏日避暑胜地之一,此时正逢暑假高峰,连廖初这个租客都清晰的感觉到人口激增。 托这个的福,廖记餐馆的生意迎来一波高峰期,尤其是可以带走的饮品,卖得格外好。 不过大部分游客被暑气摧残后,已经没什么耐心,给出的平均满意值远不如第一批固定食客。 可架不住基数大,现在廖初每天都能收获近三百满意值,续命近十天,剩余寿命直逼1年7个月。 量变引发质变,廖初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以前他工作量太大就会心跳过速,呼吸困难。 但是现在,这种反应已经非常微弱了。 绝症病人找到生路的愉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自从确定自己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之后,廖初的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也不再那样着急,开始认真发掘生活中的美,挖掘食客们带来的故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游客过多也会有带来一点负面影响,比如说激增的垃圾。 以前廖记餐馆这条街上的垃圾桶,只需要每天一清理。可自从暑假旅游高峰期到之后,环卫工人们的工作就成了日均两次甚至三次。 有时候只是一眨眼功夫,刚被清空的垃圾桶里就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饮料瓶子、食物包装。 底层环卫工人低薪多劳,而且从业者大多年纪偏大。 看着那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大爷大妈在烈日下汗如雨下,着实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廖初自掏腰包采购了许多乌梅和干桂花,每天煮一大桶桂花酸梅汤,简单冰镇后免费供应。 一开始那些环卫工人还有点不敢相信,因为这家餐馆他们也有所耳闻,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是在这一带已经小有名气,尤其是饮品卖得特别红火。 这么赚钱的东西,真能免费送? 后来还是有个大爷实在渴得受不了了,这才试探着过来问。 廖初二话不说就给了,还让他带给同伴。 从那之后,廖初就又多了一个满意值的稳定来源。 虽然不赚钱,但这些大爷大妈们每次都返还给他满满的十点满意值。 即便别的地方忙不过来,廖记餐馆门前的道路和附近的垃圾桶也一定是被清理的最及时、最干净的。 八月的一天,气温高得离谱,连一直活力满满的蝉们都蔫了,趴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空气被高温炙烤到扭曲,远远看去,像水波一样流动。 街上空无一人。 廖初带着果果认菜,过了会儿,忽然听小姑娘指着外面说:“爷爷。” 廖初扭头一看,发现玻璃门外站着个背巨大蛇皮袋的老大爷。 他看上去至少70岁了,满面褶皱像极了深深的沟壑,瘦骨伶仃的胳膊腿中间是用力弯下去的脊背。 仿佛生活的重担,已经令他不堪重负。 四目相对的瞬间,老大爷愣了下,似乎有些无措,忙挤出一点近乎讨好的笑。 廖初刚要站起来,却见他舔了舔嘴唇,转身离去。 果果问:“爷爷为什么不进来?” 廖初站起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舅舅把他请进来。” 推门出去的瞬间,廖初仿佛置身火炉,定了定神才朝着路边佝偻的背影追去。 “大爷,要喝水吗?” 拾荒的老头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开几步,连连摇头,“不,不喝水,老板,我,我就是看看,看看……” 这人长得又高又大,脸也冷飕飕的,别是,别是要来揍自己吧! 话虽如此,可他干裂的嘴唇已经裂开,随着说话的动作滚出几颗鲜红的血珠。 廖初低头,看见他裤兜中装着的空矿泉水瓶。 “没事儿,您进来,我给您倒点儿热水。” 说着,就去接他背上的蛇皮袋。 “哎呀哎呀,不行不行,”老大爷惶恐着,又看了眼他身上雪白的围裙,“弄脏了,脏了。” “脏了再洗。”廖初淡淡道,不由分说抢过蛇皮袋,拎着就往餐馆走去。 老大爷扎着两只手,在原地茫然的看了会儿,忐忑着跟了上来。 他的蛇皮袋…… 蛇皮袋里放了好多空饮料瓶,还有部分铁丝,从家用电器上拆下来的零件什么的,放到地上时,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果果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 老大爷慌忙阻拦,又不敢碰她,“脏!” 店里太干净了,连地砖缝都好像在闪着光。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不知多久没刷过的旧鞋:满是泥巴和污渍。 我不该进来的,他暗自想着,把人家的地方都弄脏了。 “那个,”他掏出裤兜里的矿泉水瓶,讪讪的,“老板,我接点热水就走。” 廖初点头,递上来一杯酸梅汤,又拿过他的矿泉水瓶去接水。 “不用不用,”老头儿连连摆手,“我不用。” 他没钱。 “这是舅舅送给大家的,”果果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半趴在凳子上说,“不要钱的哦。好多爷爷奶奶都来喝的。” 小姑娘的脸蛋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亮,清澈极了。 老大爷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爷爷你尝尝嘛,”果果催促道,“很好喝哒!” 可惜舅舅说小孩子不可以多喝凉的东西,不然容易像上次那样去打针。 打针很痛诶。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佳佳姐姐她们那样吃很多很凉的东西呢? 酸梅汤是冰镇过的,但又不至于刺激肠胃的那种冷。 淡淡的紫红色的汤汁里浮着朵朵金桂,杯子底部安静趴伏着一颗梅子,肉呼呼胖嘟嘟,憨态可掬。 透明的杯壁上嵌了层细密的水珠,水汪汪凉飕飕,酸酸甜甜的味道直扑鼻腔,叫人不自觉咽口水。 老大爷本就干渴的喉咙突然发疯,叫嚣着想喝水。 他犹豫着,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啜了一口。 啊,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打了个转,迅速滋润了每一寸味蕾,恰到好处的凉意驱散了暑热,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只是一口,就仿佛活过来了似的。 “很好喝吧?”果果在他对面,双手拖住肉嘟嘟的下巴问道。 老大爷认真点头,“好喝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要是……老婆子还在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打开好几层之后才露出许多零散的钢镚和毛票。 他数了又数,似乎有了点信心,又好像没有,声音弱弱的。 “老,老板,我想要碗清水面。” 廖初往刷好的空矿泉水瓶中注入温水,拧紧之后拿过来放到桌上,“只要面?” 老大爷有短暂的慌乱,过了会儿才咬牙道:“那就再加个蛋!” 人家都给自己喝饮料了,自己怎么也得消费消费吧? 廖初点头去了。 后厨有现成的面团,他揪下来一截,揉了几下,然后反复拉抻摔打。 面坯变成面团,面团又变成面条…… 十来分钟后,老大爷看着面前满满当当一大碗面,惶恐得像个孩子,“我就要清水面。” 这上面不仅有煎蛋,还有这么多肉! 还有这汤,这么香,肯定是肉汤! 这得多少钱啊? 廖初抬了抬下巴,“请您的,吃吧。” 又冲果果招手,“过来。” 他们在这里,老头儿未必肯吃。 老头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就跟被堵住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盯着那一大碗面看了好久,一直到热气都稀疏了,这才拿起筷子,用力扒了一口。 “太烫了……” 他小声道,抬起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 ********* 夜幕降临,肆虐了一整天的暑热终于渐渐散去,清净了大半日的餐馆再次迎来八方来客。 夕阳红组合熟门熟路叫了毛豆配果酒,池佳佳则一边眉飞色舞地盘算着奖金,一边吐槽社畜没人权,连个正经假期都没有…… 廖初翻出来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肋排,琢磨了下,决定今晚放入冷柜腌制一夜,明天烤排骨吃。 他正调制配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白天来过的那个拾荒大爷又来了。 对方背上的蛇皮袋已经空了,大约是去卖掉了。 他站在门口徘徊着,一只手紧紧捂着口袋,眼睛拼命往里看,似乎想进,却又怕打扰到里面的客人们,所以非常为难。 廖初摘下手套走出去,“大爷,喝水吗?” “不喝了不喝了。”或许是今天的收获不错,老大爷明显比中午高兴许多,他小心地打开一直捂着的口袋,轻轻拎出来一只小塑料袋。 确切的说,是小塑料袋包裹的什么东西。 果果从屋子里跑出来,拉着廖初的手看着,“爷爷,什么呀?” 拾荒大爷看见她,笑容越发慈祥,忙进一步弓下腰,颤巍巍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几颗圆滚滚的杏子。 他往果果面前递了递,“丫头,给你吃。” 果果诧异地睁大眼睛,仰头去看廖初。 “我买的,”大爷误会了,连忙对果果和廖初说,“自己赚的钱买的,干净的。” 廖初低头,看着那几颗杏子。 都是很好的杏子,橙红色而饱满的果形,毛茸茸的,有几颗还带着新鲜的绿叶。 老大爷又往前送了送,语气中几乎带了点恳求,“真是我自己买的,干净的,你们洗洗,洗洗吃。” 他不想白吃人家的饭,可也实在买不起更好的东西。 廖初摸了摸果果的脑袋,“拿着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老人家在烈日下,一颗一颗挑选杏子的画面。 果果接了,认真道谢,“谢谢爷爷。” 拾荒大爷狠狠松了口气,咧开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了。 他的腰杆都好像挺直了一点。 第20章 巧克力 许愿缸又摆出去了。 因为果果说鱼鱼一个人在楼上关禁闭太可怜啦。 廖初捏了捏眉心,纠正她乱七八糟的说法,“是一条鱼,不是一个人。” 果果眨巴着眼睛想了会儿,乖巧改口,“鱼鱼一条鱼自己在上面关禁闭太可怜啦,舅舅,你把它带下来晒太阳嘛!” 没办法,鱼缸再次回到了老位置。 再然后,快乐的民间祈祷许愿活动死灰复燃,如星星之火燎原,势不可挡。 现在廖初基本已经放弃挣扎了,每隔几天都会打捞一次,现在已经攒了沉甸甸一大盒子硬币。 他准备过些日子用这些钱采购些生活用品,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福利院”这三个字充斥着他的人生,谈不上快乐,但确实养活了他和姐姐。 现在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该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吱嘎吱~” “吱嘎吱~” “吱嘎吱嘎吱嘎吱~” 诡异的噪音充斥着餐馆的每个角落,就连“许愿缸”里的金鱼似乎也被吵到了,一甩尾巴,滋溜钻到底部的假山里。 昨天宋大爷布置了功课,要求果果把一段节奏练熟。 小姑娘答应得非常郑重,一大早就爬起来苦练技艺,然后吓跑了一批食客。 但也有人觉得她这种勤奋的模样跟演奏出来的噪音有种强烈的反差萌,反而要特意赶来观看…… 早餐时间结束后,果果的练习也告一段落。 小姑娘显得很有成就感,“舅舅,果果进步了吗?” 老实讲,廖初实在不擅长说谎,但面对小侄女充满渴望的双眼,他可耻的退缩了。 “……有。” 果果嘿嘿笑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果果会继续努力哒!” 廖初没什么灵魂的鼓励道:“很好。” 谢天谢地,幸亏这小东西当初没吵着要学唢呐。 不然只怕自己已经原地去世了。 学乐器初期的声音绝对跟动听不相干,所以廖初每每都是等周围的住户们上班上学之后,或是傍晚大家出门散步的空档才让果果练习。 “果果,背上水壶,我们去打疫苗。” 这些日子果果已经完全适应了清江市的水土,身体棒棒的,廖初就想赶在开学前把疫苗补种完成。 “不想打针。”刚还欢天喜地的小姑娘撅起小嘴,一边听话地往身上套水壶,一边哽咽道。 水壶带子掠过小辫子,将它猛地压下去,然后又biu一下挺直了。 廖初失笑,“不太痛的。” 又学着她以前的样子,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比上次打点滴好很多,就像被蚂蚁咬一口一样,很快就好。” 果果瞅他,委屈巴巴的,“可是,可是人家没有被蚂蚁咬过!” 呜呜,想不出来! 然而个人意志在国家的疫苗推进大计前不堪一击。 小朋友老老实实爬上安全座椅,搂着小恐龙水壶吭哧吭哧吸水。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才,才不怕打针! 甥舅俩按照导航来到接种中心,刚下车,就听见一道尖利高亢的哭喊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果果被吓了一哆嗦,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花,“舅舅!” 舅舅骗人,别的小朋友哭得好大声。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廖初有点尴尬,干脆把小姑娘抱起来,“别怕,你看之前在医院,不是也有好多不勇敢的小朋友哭闹?但我们果果就完全没有怕哦。”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心虚地嗯了声。 过了会儿,就听小姑娘小小声道:“也是有一点点怕的……” 打针真的会痛嘛! 廖初用下巴蹭蹭她毛茸茸的脑瓜,“那如果痛的话,果果也可以哭一哭的。” 小孩子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强忍。 怀里的两条小短腿儿蹬了几下,似乎在抗议。 可是人家也想做个勇敢的小孩! 因为是第一次在清江市接种中心打疫苗,廖初比别的家长多做了几道程序,过了好一会儿才排号去打针。 里面的部门是专门给小朋友接种疫苗的,布局充满童趣,角落里有供小朋友玩耍的滑梯、积木,墙壁上还有长颈鹿图案的身高尺。 小朋友们的世界总是很单纯,很简单,有许多小家伙进门前还哭天喊地,可一看到玩具和这么多同龄的小朋友,便立刻兴高采烈起来。 而不久后,却又面对尖利的针头嚎啕大哭,情绪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玩具角附近萦绕的快乐太过充盈,廖初顺手收了一大把甜美的感情果,看到长颈鹿身高尺后才想起来还没给果果测过身高。 “来,看看咱们果果多高啦?” 小姑娘乖乖站好,大气不敢出,圆滚滚的小肚皮却鼓了起来。 廖初觉得有趣,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 果果嘻嘻笑着捂住肚皮,“痒!” 甥舅俩闹了一会儿,廖初这才仔细去看刻度。 “嗯,103cm,”他抱着胳膊研究了会儿,非常具有求实精神地补充道,“103.4cm !” 凭自己的本事长的身高,哪怕零点一厘米也要记录下来! 果果跟着念了遍,抓着他的胳膊问道:“果果很高吗?果果会马上变成大孩子吗?” 廖初还真有点不太确定,忙去看墙壁上部贴的各年龄段孩童身体指标。 小姑娘现在是三岁零九个月,廖初就直接去看四岁的。 “四岁女童的体重应该在11.62-23.30kg之间……身高应该会在91.7-115.3cm。” 廖老板松了口气。 挺好! 他自己将近一米九,姐姐也有一米七三,虽然男方基因不确定,但果果现在才三岁多,身高就已经超过部分四岁孩童的平均值,只要营养跟得上,没有意外的话,将来应该会是位高挑美人! 至于体重么…… 厨师对重量一贯敏感,前任廖总厨干脆把小姑娘抱起来颠了颠。 嗯,很好,重量也不错! 重新落地后,果果就兴奋地问道:“果果以后会跟舅舅一样高吗?” 一米九的舅舅:“……” 小姑娘的话,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好像果果比刚来的时候高了几厘米呢。 廖初看着她短了一截的小裤子,“打完疫苗,去给果果买新衣服。” 若换做一般小朋友,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然而果果的奶膘脸上却满是担忧,“不要啦。” 舅舅赚钱养果果好辛苦哒。 “小抠门儿。”廖初有些无奈。 “什么是小抠门?”果果好奇道。 “就是不舍得花钱。”廖初帮她提了提裤子。 嗯,确实有点漏脚脖子。 “什么是不舍得?”小姑娘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就是……”廖初忽然理解了姬鹏的感受,真的就是如果想解释给另一个人听,那么首先自己就得了解的特别清楚,不然根本说不明白。 “就是如果你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觉得这里很难过,就是不舍得。”他指了指胸口。 果果认真思考片刻,“那,那果果一想到舅舅如果不要果果了,这里就好难过好难过的,就是不舍得吗?” 小朋友的思维总是很跳跃,但又那样真挚。 他们好像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无视一切世俗的规律法则,直戳中心。 廖初一愣,心头一片柔软。 他伸开双臂,“要抱抱舅舅吗?” 果果点头,香香软软的小身体凑过来。 廖初特别满足,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曾经空洞的内心被这个意外到来的小家伙一点点填满,温温的,热热的。 过了会儿,机器叫到果果的号码,甥舅俩手拉手进去。 “七号廖果小朋友是吗?”接种医生笑眯眯道。 果果认真点头,“我是果果。” “真乖,”医生从廖初手中接过疫苗接种本看了眼,随即用力皱眉,“你这个爸爸也忒不上心了,都快过了接种时间了!万一因为错过接种时间出了什么事谁负责?你们这当家长的就不心疼……” 廖初本就寡言少语,听了这话也不解释,只默默地替小姑娘捂住眼睛。 之前他从外地把果果接回来时,有些疫苗就该接种了。 只是他当时没有经验不知道,也无人提醒,后来果果又生病,这才拖到今天。 可小姑娘自己却听不下去了,用力掰开廖初的大手,急忙忙朝医生喊道:“阿姨不要骂舅舅,我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是舅舅把我捡回来的!” 说到最后,已经微微带着点哭腔,眼圈也红了,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呜呜,你们都是坏蛋,冤枉舅舅。 舅舅是世界上最好的舅舅,为什么要说他的坏话? 那医生这才知道误会了人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 “哎呦,是阿姨不对,阿姨错怪你舅舅啦!这个巧克力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有点眼馋地盯着的巧克力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 “不,不要,舅舅说,不可以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偷偷看。 看上去好好吃哦…… 医生被萌得一塌糊涂,对廖初歉意道:“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是我武断了。这孩子真懂事,你就让她拿着吧。”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职业都需要考试,但唯独做父母的不需要,她以前就遇到过许多不负责任的父母…… 今天看这一大一小容貌相似,又同姓,便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年轻的父女俩,更气大人不负责任,难免冲动了些。 果果吸着鼻子接过巧克力,然后转手就把巧克力递给廖初。 廖初一下子愣了。 就听小姑娘很认真地说:“是阿姨错怪了舅舅,所以舅舅吃。” 第21章 沙瓤西瓜,烤排骨 离开疫苗接种中心之前,那位女医生还细心提醒了廖初许多注意事项,又让他关注官方微信。 “这是咱们中心的官方公众号,经常发布一些权威专家的建议和意见。另外也有各种疫苗的提醒,比如说第二针什么时候打,今年这个年纪的小孩还需要打其他的什么种类疫苗,打疫苗前后有什么注意事项等等。” 廖初依言照做。 打开微信界面的瞬间,他又看到了育儿群“99 ”的消息提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一低头,就见果果正眼巴巴看着另一个小朋友,对方手里举着一只小熊形状的奶酪棒。 小朋友舔得一脸陶醉,魂儿都飞了,根本不看路,被爸爸妈妈从两边夹着走。 “回家给果果做。”廖初抱起小姑娘颠了颠。 果果有点不好意思,搂着他的脖子哼哼两声。 过了会儿,小屁股扭了扭,更小声地说:“想要小老虎……” 挺好,现在知道主动提要求了。 廖初轻笑,拍拍她的脊背,“好,那咱们就做小老虎。” 奶酪棒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成分就是奶,可市面上却卖得特别贵,不实惠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 甥舅俩先去商场买了做奶酪棒的牛奶、吉利丁片,又挑了点可爱的模具,然后便转去童装区。 想着快开学了,廖初又顺便给果果选了新书包和文具。 小姑娘对书包没什么兴趣,唯独对那盒五颜六色的水彩笔爱不释手,开心的情绪一波接一波,宛如行走的甜蜜感情果树。 廖初顺手收割了满满一口袋…… 今天收获实在太过丰盛,足够做一整个月的“柠檬薄荷汁”了。 回到家后,廖初先去处理牛奶,果果自己乖乖趴在桌子上画画,用的正是刚买的水彩笔。 如果要细分奶酪棒的原材料,具体可以分为牛奶和奶酪,而奶酪又可以通过鲜牛奶获取,所以廖初也只买了鲜奶。 牛奶煮开后保持微微翻滚的状态,挤入新鲜柠檬汁,然后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搅动,过一会儿,就会看到牛奶渐渐变成一种类似豆腐花的状态。 基本原理与卤水点豆腐差不多。 廖初拿出干净的纱布,倒入“豆腐花”后挤干,然后放到模具内冷藏定型。 这就是奶酪,可以做蛋糕,也可以直接抹在面包上吃,奶香味特别足。 而挤出来的半透明液体,就是乳清,含有丰富的蛋白成分,也是一种很好的材料。 优秀的厨师从不浪费任何一种食材,他准备烤点乳清面包,抹果酱、豆沙或者乳酪都很好吃。 廖初挖了几勺面包粉,直接用乳清代替水和面团,加入盐和酵母,反复揉到成膜,这才放到一边发酵。 “舅舅看我画的画!”果果举着画本跑过来。 廖初认真看,嗯…… 火柴棍儿开会? “这是太阳,这是我们的家,”果果用小短指头指着上面鲜艳的色块,一本正经地说讲解,“这是舅舅,这是果果!” “舅舅”是一根细长而诡异的黄色棍状物,上面一颗刚才被廖初当成火柴头的黑色圆点,应该就是脑袋。 “果果”的棍状物矮胖一点,黑球下方斜伸出另一条细细的分叉的枝条,嗯……手臂? “果果很有创造力。”廖初非常谨慎地说。 小姑娘两只大眼睛笑成月牙状,“送给舅舅。” 廖初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 她把此生画的第一幅画,送给了自己。 薄薄一张画纸,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谢谢果果,舅舅很喜欢。” 他决定找个相框裱起来。 面包胚发酵的时间刚好午休,但刚出去了一趟的果果很兴奋,在床上滚了滚去睡不着。 她趴在床上,歪头看向对面,“舅舅!” 嘻嘻。 两间卧室的门口是对着的,因为果果怕黑,所以一直都是开着门睡觉,只要一歪头就能看见彼此。 “舅舅!” 她用被子盖住脸,瓮声瓮气道:“舅舅能看见我吗?” 廖初失笑,“看不见。” 对面房间的被子团蠕动几下,从里面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瓜。 她咯咯笑着,甩起腿儿来做了个前滚翻,然后又吭哧吭哧爬回来,“哈哈,舅舅,我看见你啦!” 特别简单的游戏,但她却乐此不疲,收获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 ***** 夏日天长,好些退休的老人都会选择在傍晚出来遛弯,溜溜达达跟老伙计们聊聊天,再从小地摊上买点实惠水果什么的。 地摊上的果蔬大多是自家种的,有的刚从地里摘来,便马不停蹄送到城里。 那粉嘟嘟毛茸茸的桃子,滴流圆的黑绿色条纹西瓜,叶子都还水灵着呐! 廖初拉着果果的小手出去转了圈,看到有西瓜便停了下来。 小贩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皮晒得黑且亮,手里抓着一只草帽扇风。 见这一大一小站定了,忙起身热情招呼起来,“先生,买个西瓜吧,早起刚从地里摘的,沙瓤的!” 廖初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蹲下挑选起来。 这年头,西瓜品种越来越多,可水分也越来越大,好的沙瓤西瓜是越来越少了。 果果也学着舅舅的模样蹲下,从后面看,小小一团。 廖初选定几只藤蔓饱满的,屈起手指挨个敲了一遍。 圆滚滚的西瓜们乖乖发出“嘭嘭”的声音。 我们熟啦! 果果也想学,结果一伸手,嗨呀,胳膊太短啦,够不到呀。 她吭哧吭哧往前蹭了几下,照葫芦画瓢往光滑的瓜皮上点点点。 小贩看得有趣,竟随意拿起一只西瓜,咔嚓切开来。 一声脆响过后,压根儿不用掰,西瓜自己便分为两半,露出里面鲜红的瓜瓤和漆黑的籽来。 果然是沙瓤,截面处宛若上等白砂糖堆砌,随着光线折射散发出晶莹而朦胧的光晕。 清爽的甜味随着晚风弥漫,果果吸吸鼻子,好香呀! 小贩切了两片,递给甥舅俩,“尝尝嘛!” 果果习惯性看廖初。 后者笑着接过,一人一片。 尝尝。 牙齿咬下去,清甜的果汁四溢,沙而不干。 炎炎夏日,再没有什么水果比西瓜更过瘾了。 果果全神贯注的吃相引得许多行人驻足。 啧啧,这瓜一定甜! 瓜贩说西瓜都是自己种的,乡下不好卖,城里超市又难进,所以每天都进城摆摊,现摘现卖。 廖初买了两只,轻松提起。 果果在他身边雀跃地蹦,“嘿嘿,大~西~瓜!” 好甜哝! 回到餐馆时,烤箱内的乳清面包已经大功告成,另一个烤炉内的排骨也差不多了。 特殊的香气飘飘荡荡出了门,随晚风一并钻入人们的鼻腔。 廖初戴上手套,将烤盘拖出,去掉烤排骨外部包裹的锡纸。 滚滚热气疯狂汹涌,可以看到烤盘底部已经积蓄了浅浅一汪肉汁。 果果拼命咽口水,吃肉肉吃肉肉! “还没好呢。”廖初道。 他将肉汁倒出来,在没有覆盖的情况下,再一次将排骨放回烤箱。 烤肉要好吃,火候和锁汁尤为关键。 全封闭状态下烤出来的肉固然汁水丰富,相应的,也会不够清爽。 所以需要暴露复烤。 几分钟后,排骨表面已经出现了美丽的金黄色,紧致而光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廖初将之前倒出来的肉汁涂抹上去,再烤再涂。 如此反复,丰富的肉汁在排骨表面形成动人的外壳,而内部依旧汁水丰富。 他拿起刀,顺着肋排之间的缝隙拉下去。 肋排表面的脆皮接连裂开,而内部却有鲜美的汁水流淌……外焦里嫩! 一条肋排,两种口感,完美。 无肉不欢的宋大爷等人自不必说,就连不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李老头儿和号称减肥的池佳佳也都要了一条。 长长的肋排微微弯曲,浓郁的汁水顺着流下,汇成浅浅一汪。 好似一柄弯刀,冷酷地刺破食客们的犹豫和防备: 快,来吃! 轻轻一提,肥嫩的肉便纷纷裂开,露出内部饱满丰盈的芯儿,肋骨轻而易举地拿出。 用筷子夹,用刀子切,随便怎么样送入口中,连肥带瘦一口咬下去,咔嚓!滋溜! 哎呀,外壳则会这样酥脆,肉质又怎么能如此鲜甜! “哎呀,这个香味了不得,是排骨吧?” 铜制门铃叮铃一声响,六十来岁的阿姨挎着菜篮子推门而入。 “是烤排骨。”廖初说。 有点面熟,大约是前几天来过的食客。 阿姨用手掌扇着风,又深深地嗅了一口,“真不错,我就好这一口,来一份。” 廖初转身替她打包,就听赵阿姨对来人说,“张姐姐,瞧着这几天你都累得瘦了。” 说起这个,张阿姨猛地一拍巴掌,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廖初道:“哎呀,我差点忘了,还别说,你外头那个许愿缸真挺灵验的!我孙女前几天顺产啦。” 廖初:“……现代医学技术这么发达,顺产并不稀奇。” 虽然信仰之力可以帮助他获取更多的满意值,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升职加薪也就算了,好歹听上去比较公事公办。 但保佑助产什么的…… 这就有点过分了。 张阿姨连连摆手,一脸严肃,“年轻人不好这样,鬼神还是要敬重的。” 听了这话,姬鹏就在后面唯恐天下不乱地说:“是呀,张阿姨,之前有个姐姐许愿升职加薪,就谈成一笔单子呢。我月考前也顺手扔了一枚钢蹦,这次成绩就特别好呢。” 姬太太带着小儿子旅游去了,姬爸爸出差,家里只有姬鹏一人,他简直把廖记餐馆当成食堂,一日三餐都在这里解决。 “对吧?!”张阿姨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所以说求神拜佛这种事情还是要搞一搞的。” “叮!”几天不见的系统再次上线,“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所以说论起信奉鬼神这种事,还是上一辈的人更虔诚一些。 第22章 烤乳猪 一把爽朗的嗓门通过话筒传过来,“廖总厨,最近在哪里高就啊?” 老友再续,总叫人愉快。廖初笑了下,插着裤兜来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没去哪里。” 打电话那人叫黄烈,是个猎头,为人豪爽眼光毒辣。之前就曾跟廖初说老滋味餐厅衰落已成必然,不宜久留,建议他立刻跳槽。 后来老爷子病重,少东家锋芒毕露,两代人的理念冲突明面化,各自所属核心成员也矛盾不断。 集团上下皆人心惶惶,还有不少人趁机跑了。 廖初素来对人的情感和情绪变化极其敏锐,少东家针对自己,又怎能看不出其中的变化? 只是不想走,也不能走。 老爷子对他有知遇之恩,帮他从一介新丁迅速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行政总厨,名利双收,他若在这个时候走了,老滋味就真的完了。 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黄烈笑道:“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休息下也好,不过日子还得往前看,树挪死人挪活,不如换个地方发展。 还记得沪海市缘聚集团的杨总吗?前段时间他还联系我,说想请你过去坐镇,年薪在老滋味的基础上上浮10%,之后逐年递增,可以签订长约。如果你还有其他要求的话,都可以谈。” 对于餐饮集团而言,优秀的行政总厨就是金招牌和定海神针,绝对值得特殊对待。 廖初扬了扬眉毛,“京圈沪圈两看生厌,怕没那么简单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餐饮圈也是如此,北方菜系和南方菜系相差很大,厨师之间往往也拉帮结派,像廖初这种野路子,其实到哪里都不好生存。 但他偏偏混得还不错,全凭实力。 不服?比就是了。 黄烈就笑,“这个你不必担心,杨总是很有诚意的,当初老滋味的老爷子怎么支持你,他只会做得更好。” 廖初没做声。 听对面久久没有声音传来,黄烈又道:“老弟,杨总是真的很有诚意啦,不然你们先见一面?” 一流餐饮机构的行政总厨年薪至少百万起步,老滋味更是其中佼佼。 也就是说,只要廖初点头,接下来他每年就会比以前多收入数十万元,这还不算其他的福利。 “舅舅?”小姑娘噔噔噔跑过来,从后面一下子搂住了他,“你在跟谁说话呀?” 廖初反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手机拿开一点,“一个朋友。” 电话那头的黄烈隐约听到孩童的声音,惊讶道:“你结婚啦?” 孩子都有了,竟然没请自己,这是不拿我当朋友啊! “我姐姐的孩子,”廖初道,“多谢你和杨总一番好意,不过我暂时确实没有去别处就职的意思。” 黄烈一怔,“单干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像他这种天赋,这样的年纪,也该自己闯一闯。 给别人打工,哪有自己当老板来的痛快! 果果仰头看廖初,这才发现他在打电话,忙捂住嘴巴,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睛滴溜乱转。 她知道讲电话不可以被打扰哒。 这小机灵鬼儿。 廖初失笑,“算是吧,主要是想休息下。” 再那么下去命都没了,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黄烈却误会了,以为是老滋味少东家的做法让他寒了心。 “也行,反正你们这行经验最重要,越老越值钱,”黄烈爽朗一笑,“就算你以后再想换个地方也来得及。到时候可一定联系我。” 廖初隔着电话点头,“一定。” 黄烈又问餐厅地址,廖初就道:“小门脸儿,弄着玩儿的,只怕入不得老兄的眼。” 黄烈大笑,“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既然是你廖老弟的炉灶,大小高矮有区别吗?” 清江市么,啧啧,那里的食客有口福啦! 到了行政总厨这个级别,需要负责的事情逐渐从厨房转向前台,更多地还是参与餐厅整体布局和发展,属于管理级别。 除非是特殊的贵宾点单,一般总厨都不会轻易开火。 回忆起廖初的手艺,黄烈也有点口水分泌旺盛。 他看了下自己的行程表,嗯,下个月要出差,不然就去瞧瞧? 大不了多坐三个小时的高铁嘛,正好看看那座清江市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吸引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挂了。 果果闷声问道:“舅舅,我可以说话了吗?” 廖初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道:“可以。” “舅舅的朋友,果果认识吗?” “不认识,但或许哪一天可以认识?” “交朋友好玩吗?” “要看是什么朋友,”来到一楼大堂,廖初把小姑娘放在地上,“等你上了幼儿园就会交到朋友啦。” 一听幼儿园,小姑娘又撅起嘴巴,哼唧道:“可是果果不想要朋友,果果只想要舅舅……” 廖初抱着胳膊俯视,眉毛一挑。 果果迅速低头,用脚尖蹭地面,“知道啦,舅舅说要勇敢尝试。” 廖初满意地弹了下她的小辫子,“真棒。” “舅舅舅舅,今天吃什么呀?”小朋友的难过就像天上的薄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烤乳猪。”廖初说。 “又是不挑食的猪猪吗?”果果吞了下口水。 “算是吧。”廖初也没想到一个故事的后劲儿竟这么大。 之前说煲靓汤,倒是让他想起另一道在粤省颇有人气的大菜:烤乳猪。 昨天他联系了以前认识的供货商,说想要几头香猪。对方还真有现货,连夜运送,今天一早就匀了两头过来。 都是一色粉扑扑的小嫩猪仔,八斤上下,最适合烤乳猪的条件。 这可是道历史悠久的硬菜,早在南北朝时期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 一直到现代社会的今天,烤乳猪仍是许多重大场合的C位。 譬如在许多老粤省人心目中,但凡逢年过节祭祖,必要有烤乳猪。 它不光对食材要求苛刻,配料调味火候更是缺一不可,等闲店铺根本不敢打出招牌贩卖。 但廖初敢。 一名好厨师如果走了歪路,绝对是可怕的杀手,因为他们都是玩刀的行家。 此时廖初正将香猪开膛破肚,剔除多余的肋骨和肩胛骨后平铺开来。 雪亮的刀锋在骨肉筋膜间游走,似一尾灵巧的白鱼,充满尖锐的杀意,却也带着致命美感。 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上午腌制,下午烤,正好做晚间大餐。 中午姬鹏来吃饭,熟门熟路先往后厨看,“老板,晚上吃什么?” 最近的他生命中唯余三件大事: 早饭,午饭和晚饭。 报菜员果果从旁边探出脑袋来,声音响亮,“是猪猪哦!” 廖初一脸平静地丢出重量级炸/弹,“烤乳猪。” 姬鹏倒吸一口凉气,“我要!先预定,多少钱?” 听到金额后,黑皮少年罕见地沉默了。 他机械地点了午餐,然后走到角落,突然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 在中国,吃饭具有多重含义,小小一张餐桌便是许多爱恨情仇的开始和终结。 觥筹交错间,多少交易就这样达成。 姬老板亦是如此。 儿子打电话过来时,他正跟人推杯换盏,顺手就按了挂断。 可几秒种后,电话再次响起,合作伙伴笑道:“看样子是有急事,不如姬总先接电话。” 姬爸爸歉然起身,“也好,诸位先用。” 他走到外间接起电话,听筒中立刻传来长子撕心裂肺的呼喊,“爸~!出大事了!” 姬爸爸神情一凌,“什么事?” 莫非是出车祸?! 姬鹏哽咽道:“廖厨说今晚有烤乳猪吃,我想预定,但是……” 钱不够! 烤乳猪?! 曾有幸品尝过几次的姬爸爸瞬间口齿生津,冷静道:“定!多少钱?” 廖总厨的手艺,必然值得信任。 得到支持的黑皮少年顿时有了底气,铿锵有力地报出价格。 其实廖记餐馆的物价素来不菲,但这一带居民大多生活富裕,很愿意为美食付出,并不在意多花钱满足口腹之欲。 可这个数字还是瞬间将少年击倒。 “值,我马上给你打钱。”姬总到底见多识广。 像廖初这种级别的大厨,随便换到哪家星级餐厅内都要翻番的,四位数简直是白菜价。 他还吃过近万块的烤乳猪呢! 所以至今为止,姬总也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廖初会来这里。 就算自己立山头,也该搞个大铺面吧? 不过那是人家的事,反正现在占便宜的是自家,他还巴不得对方一辈子不走呢。 通话结束回到餐桌,朋友问道:“怎么样?” 姬爸爸的神色早已恢复平静,“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晚上恐怕不能陪诸位了。” 反正合作细节已经谈得差不多,大局已定,剩下的让助理代劳即可。 呵,赚钱不就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么? 应酬?哪里有吃烤乳猪重要! 晚间姬爸爸风尘仆仆赶到时,发现廖记餐馆内部颇为混乱,而自家儿子正是漩涡中心。 廖初一共就烤了两只,自己留半只食用,剩下的半只老食客们根本不够分,于是姬鹏一人独霸一只的行为便引发众怒。 众人纷纷表示这是个讲求平等公正的社会,所以烤乳猪也该均分。 而夕阳红组合则表示合该尊老爱幼。 “我们都快死的人了,保不齐都看不见明天的日出,你们可还年轻呐,等下一炉吧!” 胡顺心道,您这中气十足思维敏捷的,说要死,谁信呐! 再说了,廖老板亲口承认的,做烤乳猪是受了我的启发! “来来来小朋友,爷爷跟你商量个事儿,”宋老头儿笑得一脸核善,“足足一只猪呢,你一个人绝对吃不完,大晚上的,别不消化,爷爷替你分担下?” 姬鹏试图挣扎未果,不禁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对方那鸡爪般干瘦的手掌,竟如此有力! 但他决定誓死守护烤乳猪,因为烤炉内飘出来的浓香简直要把人逼疯,傻子都知道绝对是无上美味。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爸,我全家!” “小朋友撒谎可不好,”李老头儿敲着唢呐道,“你妈和你弟不是前阵子就出去旅游了吗?” 姬鹏:“……” 这种小细节请不要在意好吗? “爷爷别这样,我交了钱的。” “嗨,我转给你啊,再多给一百,买糖吃!” 危机关头,姬总从天而降,姬鹏发出崩溃的呼喊,“爸!” 你再晚来一会儿,咱们的烤乳猪就保不住啦! 然后…… 被包围“胁迫”的成了两人。 姬鹏:“……” 您说您有什么用!送人质吗? 姬总:“……” 大意了。 他看着李老头儿手里上下晃荡的唢呐,眼皮直跳,深刻怀疑对方下一刻就要拿着当棍子用。 这可是曾一人单挑一整个西洋乐团的狠角色。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无奈和悲愤: 看来,今天不吐出点,怕是走不出这个门啊。 但姬鹏毕竟是第一个发现并下单的,所以爷俩还是享受了一点优待: 姬家父子和廖初瓜分一只,剩下一只零售。 并且,之后无特殊缘由不得预定,先到先得,最多一次半只,成功者三日内不得再次下单。 对这个结果,大家还都算比较满意,于是廖记餐馆内重归宁静,开始享受来之不易的美食。 两只脆皮乳猪整齐地摆放在案板上,焦红油亮,浓香扑鼻,光这么闻着,就够人下两碗饭。 也不知是谁先咽了口水,紧接着,大家的肚皮都咕噜噜叫起来。 亲娘嘞,要了老命了。 廖初将刀锋擦拭干净,缓缓下压。 “咔嚓~!” 油亮的外壳瞬间碎裂开来,宛如晶莹的琥珀糖。 肥嫩的内部露出,丰沛清亮的肉汁汹涌,更为浓郁的繁复香气扑面而来,活像平地卷起的飓风,把所有人的魂儿都掀飞了。 娘咧,辛苦奋斗了一辈子,不尝一口对得起谁! 宋老头儿在后面跺脚喊,“汁儿别浪费了,盖饭,盖饭呐!” 这肉汁得多鲜美呐! 近水楼台先得月,果果率先得到一盘,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口,啊呜! 哇~她诧异地睁圆眼睛,这是猪猪吗?跟她以前吃过的完全不一样。 外面脆脆的,又香又甜;里面嫩嫩的,没嚼几下就化掉啦! “不是肉肉!”满嘴油光的小姑娘说。 众人大惊。 却听她咕噜咽下去之后,又斩钉截铁道:“肉肉不可能这么好吃!” 哪怕不挑食的猪猪也不行! 第23章 长寿面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起还是晴空万里,中午就阴沉沉的起来。 等到下午四五点钟时,干脆下起牛毛细雨。 不过这雨来得缓,细细密密轻纱一般,温柔好似江南女子,也不恼人。 放眼望去,天地间好像都挂了纱帐,微风吹来,那纱帐便都飘飘荡荡地倾斜了。 饶是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的人见了,也不自觉放慢脚步,暗自说一句: 卧槽。 还他娘的挺好看。 待到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街上的草木已经全被细雨冲刷一遍,红的更艳,翠的更浓,宛如浓墨重彩的画卷。 地面湿漉漉一片,被街上亮起的昏黄的灯光一映,立刻晕出大小不一的朦胧光圈。 这雨依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也不好进行什么户外活动。 夕阳红组合两个老爷子早早到了廖记餐馆,揉着阴雨天隐隐作痛的老胳膊老腿儿,又要酒喝。 “有酒无肴,不美不美,”宋大爷显然是个讲究人,倒背着手往柜台前一站,熟门熟路地点单,“酱牛肉带筋头的切二两,卤猪耳朵来一个,切细丝。哈,今天还有无骨鸭掌?没尝过,来一碟!” 李老爷子在后面接道:“再要一个五香豆腐干,水煮毛豆。” 宋老头点头,“不错不错,就这么着吧!” 说完,转身走回座位,可走了几步,却又走回来,“牛尾巴来一条!” 那玩意儿炖得稀烂,一节一节嘬着吃最带劲。尤其是骨头缝里那些细碎的筋肉…… 再配一口小酒呦,滋溜,嘿嘿,妥了妥了! 天还早呢,先来点开胃佳肴,再吃晚饭不迟。 “呦,两位老哥哥,今儿来得早。”门铃一声响,赵阿姨也打着伞从隔壁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竹编的小竹篮,里面放着些毛线什么的。 她最近又迷上了钩织,一口气买了许多本编织教材,听说还报了网络教学班。 这会儿下雨,店里没什么客人,她就让工作人员看店,自己到隔壁餐馆来玩。 怎么说呢?她总觉得廖记餐馆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年轻的老板人看着冷淡,话也不多,可举手投足都有股浓浓的人情味儿。 果果吧嗒吧嗒跑过来,好奇地盯着赵阿姨的竹篮,“阿姨,你又要织围巾吗?” 赵阿姨卯足劲头学了半个月,接了拆,拆了织,战况十分惨烈。 一直到前天,才听她很骄傲地说,织了一条围巾。 但具体围巾什么样?谁也没见过。 赵阿姨摸了摸果果的小肉脸,野心勃勃,“阿姨要织好看的毛衣!” 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穿的短袖。 这才八月份吧? “你们懂什么?”赵阿姨有模有样地拿起毛线在针上绕了几圈,“织毛衣可费功夫了,夏天开始,冬天正好穿。” 在坐一群大男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果果一脸崇拜,“阿姨好厉害哦。” 廖初把两位老爷子点的菜送上来,七、八个小碟子,占了大半张桌,看上去颇有几分壮观。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都很有默契的将手伸向装有无骨鸭掌的碟子。 廖老板的手艺自然信得过,但谁会嫌惊喜多呢? 宋大爷夹起一只,就见那鸭掌又肥又厚,在灯下颤微微泛着光。 红棕色的浓郁卤汁顺着鸭掌的纹理缓缓流动,叫它身上的色彩,仿佛都活过来了似的。 鸭掌里的骨头都已经拆掉,透过断口处,能看见里面半透明的筋肉,随着持筷人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廖初做菜从不吝啬火力,这鸭掌自然也极为软烂。 两个老头儿只那么一抿,就嘬下来一大口肉。 火候够了,但肉却不碎也不散,鸭掌肉特有的筋道弹牙发挥得淋漓尽致。合着里面的筋脉,很有点传统刚柔并济的意味。 还有那么大一块掌中宝呢! 没得说,自然得配口好酒。 宋大爷咯吱咯吱嚼了几下,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浓郁的咸香占据,已经是美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舒服! 也不知这秘方怎么配出来的,跟外头卖的卤味都不一个样。 就好像一首曲子似的,它有章节有层次呀! 一入口,头一个就是香,可这香并不单薄,再嚼几下,随着纤维碎裂,竟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抹幽幽的鲜甜,打着圈的往你脑门里钻。 种种好味道不断堆叠,恰似曲谱里的高/潮片段。 咽下去时就以为该戛然而止了,可唇齿间留下的余香,仍叫人回味无穷。 等两个老头小桌上的菜吃到一半的时候,那边扬言要织毛衣的赵阿姨,却不知什么时候跟果果玩起了翻花绳。 小朋友第一次接触这种游戏,十分投入,连脑袋上炸起的呆毛都在用力诠释何谓震惊: 在她短暂的人生经历看来,这根变来变去的绳子简直有魔法呀! 每当赵阿姨翻出个花样,小家伙就哇一声,用力拍巴掌: “阿姨你是仙女吗?” 赵阿姨获得了无上的成就感,嗖一下给出了10点满意值。 廖初:“??” 这样也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不断有新老客人来了又去,等社畜组的池佳佳和胡顺他们到时,已经八点多了。 现在社会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 老年人神采奕奕,青年人形容憔悴。 有时候廖初甚至忍不住要怀疑,早上看到的池佳佳和胡顺,跟晚上看到的社畜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几乎就是一天之内苍老好几岁的程度…… 今天胡顺一进门,宋大爷就哎呦一嗓子,“小伙子,你这眼底下怎么那么大块肉?” 胡顺有气无力地指着自己的脸,“老爷子,这是眼袋……” 众人闻言哄笑出声。 宋大爷老脸微红,又眯着昏花的老眼瞅了半天,十分震惊。 他活了六七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眼袋。 这都快淌下来了吧? 胡顺整个人一副被掏空的样子,几乎是把自己摔到座位上,“老板……” 廖初同情看,“今晚有酸笋老鸭汤。” 话音刚落,他眼前就竖起一片手臂的森林。 众人异口同声道:“来一份!” 端的气势恢宏。 刚进门的拾荒大爷被惊了一跳,什么情况? 餐馆新招聘的服务员关文静见他身上有些地方都被雨打湿了,忙递上一条干毛巾,“大爷,擦擦吧!” 自从那次来给果果送了杏子之后,拾荒大爷偶尔也会在天气特别热的时候来拿一杯免费的冷饮。 但他从不白拿。 只要白天拿了什么,傍晚一定会过来还礼,有时是几颗紫红的李子,有时是两颗粉嘟嘟水灵灵的毛桃……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乞丐,也拒绝接受任何无缘无故的施舍。 他虽然那样穷,但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坚强的内心和尊严。 久而久之,廖记餐馆的食客们也认识了这位奇特的大爷,碰见了就会打个招呼。 就像最普通的老朋友。 今天的拾荒大爷跟以往有些不同。 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是旧衣服,但浆洗得干干净净。 李老爷子就招呼他坐下,“老哥哥,今天看着精神呐!” 拾荒大爷还是第一次正式走进来,微微有点不自在,但眉眼间又透着点欢喜和期待。 他搓着手,稍显局促地说:“老板,能点碗长寿面不?” 廖初一愣,“您的寿诞?” 拾荒大爷点了点头。 餐馆内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就听姬鹏突然用力打了声呼哨,“老爷子,生日快乐呀!” 紧接着,高高低低的祝福声从各个角落响起,潮水般涌来。 拾荒大爷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竟会这样毫不吝啬地给予祝福。 “谢谢,谢谢……” 既然是长寿面,自然要长长久久不断绝,最好一碗只有一根面。 廖初取下一块面坯,在案板上反复揉了几下增加韧性,却并不像日常做拉面那样两头拉伸,反而在面饼中间掏了个洞,然后不断向外扩展。 面坯成了面圈,然后面圈被不断折叠后继续扩大…… 如此与循环往复数十次之后,原本的长条面坯就成了一把圆环状的面条。 廖初找了个地方切断,圆环就成了直线。 一根完美的长寿面。 众食客早已看呆了。 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一手?! 牛肉高汤都是现成的,廖初煮了个溏心蛋、烫了绿叶菜,切了好大一摞牛肉片铺开。 拾荒大爷盯着那碗分量十足的长寿面看了好久,这才缓缓开动。 干了一天的活,走了一天的路,淋了一天的雨,又累又饿又冷,一口热乎乎的高汤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展开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说不出的惬意。 活着真好啊! 先咬一口酱牛肉,嗯,久违的肉味儿。 真好吃呀。 再来半个溏心蛋,外弹内软,跟嘴巴里尚未散去的牛肉味儿一起咀嚼,越发香醇。 接下来就是吃面啦。 面条粗糙的表面裹满汤汁,呈现出一种微微的红褐色,有莹润的油光闪烁。 拾荒大爷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吃这一根,也是唯一一根长寿面。 宋大爷拿起二胡,“老哥哥,我给你拉一段!” 如果说二胡版的生日快乐歌已经有些奇怪,那么当李老爷子的唢呐加入之后,整个场面就瞬间诡异起来。 又高又尖,仿佛鸡精被人掐着脖子强迫卖艺一样。 分明音调节拍拿捏得极准,可就是让人感觉跟生日快乐歌毫无关联。 在场者无不虎躯一震,毛发竖立。 这该死的上头! 别说,这唢呐还真就是啥时候都能用! 吃完面之后,拾荒大爷过来付钱。 廖初本打算请客,但对方却坚决不肯。 “最近很多外地人来旅游,空瓶子、纸箱子也多了,”大爷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一天就能挣好几十块呢,我有钱。” 廖初想了下,“好。” 大爷心满意足地付了钱,转身离开。 这真是他有生以来过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一出门,他就看见一对小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在往鱼缸里扔硬币,不由停住脚步。 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 等小情侣离开之后,拾荒大爷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钢蹦,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确认没有一丝污垢之后才郑重地扔到水里。 “希望老天保佑老板和店里那些好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激发稀有buff!” 一口气喊出两条重磅消息,系统的声音都有点失态。 廖初也十分惊讶。 虽然现在好多人都传言廖记餐馆外面的许愿缸灵验,但迄今为止也只刷出过池佳佳那么一个幸运buff。 也就是说,只有她真的如愿以偿了,其他人不过是巧合。 这是第二次。 第24章 入V二合一【清汤鱼丸】 “老板……”一向爽朗的姬鹏难得扭捏, “我可能给你惹麻烦了。” 前段时间他被廖初做蛋炒饭的英姿迷晕,偷拍了一小段视频,考虑到个人隐私问题,给人脸打了码。 几天前表弟过来玩, 借他手机打游戏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那段视频, 觉得挺有意思, 就顺手转发了。 现在自媒体发达,这种类似于炫技的专业类视频颇受欢迎,点击还挺高。 一直到这里, 其实也都没什么,但万万没想到世界上有人那么闲得慌! 有网友说主人公身材这么好,一定是个帅比, 就起哄要露脸。 奈何这视频转了好几道手,这个要求必然要落空。 结果第二天, 竟然有所谓的“技术大神”人工去除了视频中的马赛克! 卧槽,还真是帅比! 当今社会, 颜狗当道,哪怕做同一件事,帅比和丑比的待遇堪称云泥之别。 于是这段视频迎来了第二波小高峰。 廖初大小也算圈内名人, 脸露出来之后, 很快有人认出身份,并现场来了一波科普, 扒拉出来他前几年在老滋味餐厅工作的事情。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 短短三天, 廖初的工作照、采访稿, 甚至还有早期比赛视频和名人合影, 无一幸免, 全部曝光…… 坦白之后的姬鹏很有点忐忑: 要是……老板取消我抢购烤乳猪的资格可怎么办! 廖初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不太喜欢拍照而已, 并非见不得人,更没想隐藏过去。 小伙子一开始打码了,考虑也算周全。 就算后期真的出什么问题,也该怪擅自去除马赛克的家伙。 姬鹏小心翼翼地问:“那烤乳猪……” 廖初有点无语,看过去的眼神十分复杂。 现在的青少年怎么回事?满脑子就不想点别的! 祖国花朵都是这个品质的话,未来蓝图有点悬。 “能抢到你就买。” 姬鹏先是欣慰,继而心酸。 无他,太难抢了! 虽然现在烤乳猪的数量从以前的每天两只上升到四只,足足翻了一番,但依然限购! 每人每次最多买半只,每三天最多只能购买一次。 私底下姬总就曾不止一次感慨: “从没想过有一天,买猪比摇号买学区房更艰辛……” 更何况还是半只! 接下来几天,流量威力初显: 廖记餐馆的客流量突然激增,营业额持续创新高,每日续命用的满意值都以10天为单位飙升。 新增食客大部分是本地住户,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们以前没来过,偶然刷视频才知道有知名帅比大厨悄默声在这里开了家私厨餐厅,就抱着猎奇的心态过来凑热闹。 这一尝不要紧,不乏现场惊为天人者。 卧槽,这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痛心疾首道:“老板,你为什么不打广告!” “是啊,眼皮子底下开店我们都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啊!” “卧槽你家竟然还有烤乳猪?这合理吗?” 廖初忙得要死,头也不抬,“现在不是知道了?” 他觉得部分食客动机不纯。 进门没有反应,吃饭没有反应,唯独看了他之后,满意值蹭蹭飙升。 虽然续命效果喜人,剩余寿命已然增长到接近1年零8个月,但廖初隐约觉得自己的工作性质发生偏差: 卖菜和卖脸,一字之差…… 对此,持续几天下线的系统表示没毛病: “古人云,秀色可餐……” 廖初冷漠:“词用错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系统发出尖叫,“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廖初:“……” 你失踪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 “是真是假,实力说话!大家好,我是吱吱。”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手持自拍杆,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旋即,她收敛笑容,突然严肃: “今天的目标呢,是最近网络上小爆的廖记餐馆……” 近几年来网上吃播横行,吱吱便是异军突起的一位,以娇小的身材,漂亮的容貌,以及完全不相符的毒舌迅速崛起。 两年前,她对一家印度菜馆的辛辣评价流传至今: “众所周知,部分印度菜品确实很像翔,但你不能真的把它做成翔……” 餐馆老板脸都绿了,要不是在直播,估计能直接把“翔”泼到对方脸上去。 跟一般吃播追求的大饭量不同,吱吱的卖点就是打假。 因为她家境不错,也喜欢钻研,积累了相当丰富的餐饮经验,点评颇具专业和公正性。 许多城市和有自信的餐饮行业甚至会主动请她过去。 虽说也不乏当众翻车的,但黑红也是红嘛。 流量时代,就是这样丧心病狂。 往餐馆走的路上,吱吱还不忘见缝插针介绍: “这里是清江市的绿苑区,因为毗邻省级重点高中和初中,靠近省博物馆等知名景点,距离市商业中心也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所以房价一直居高不下。”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镜头也随之上摇,郁郁葱葱的植被修剪成线条流畅的造型,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那个小区,是清江市有名的富人区之一……” 脖子上的小风扇呼呼吹着,可她还是热得汗流浃背,一边走一边道, “今天真的好热!听说廖记餐馆的柠檬薄荷饮和海盐柠檬水也很厉害,等会儿点一杯。” 说到吃喝,我们可就不困了啊! 直播间立刻刷过一片弹幕: “薄荷柠檬饮YYDS!” “胡扯,海盐柠檬水才是真绝色!运动后来一杯,简直爽歪歪!” “有一说一,我觉得廖厨煮的桂花酸梅汤最好喝,酸甜可口生津止渴,而且暑期地铁志愿者免费,嘿嘿……” “难道没人尝试无糖豆浆吗?” “深刻怀疑老板是颜狗,菜色香味俱全也就罢了,饮料也都超级好看,拍照不用P图的程度。” “擦,外地人民可耻地羡慕了。” 吱吱念了几条,也跟着笑起来,“行,都喝。廖初在业内外的评价一直都挺不错的,至今没有翻过车,所以我也算有备而来,主要目标有且只有一项:烤乳猪!” 市面上口碑不错的烤乳猪均价大约在500到1000块之间,这个价格普通民众可以接受,味道也过得去。 而高档餐厅的价格波动较大,从一两千到上万块都有,一般都不会难吃,但具体值不值?只能说各花入个眼吧。 “据说很抢手,所以我坐了最早的航班,刚落地!” 吱吱得意洋洋道,“现在才九点,一定能抢到……” 有铁粉刷礼物,“来,大声喊出主播牛比!” 十分钟后,廖记餐馆。 “什么?!没了?”吱吱目瞪口呆。 直播间忠实地展示了她的震惊,弹幕齐刷刷“哈哈哈!” 打脸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大概是她两眼血丝遍布的狼狈模样实在太惨了,唯一的服务员关文静主动安慰道:“今天抢不到,明天还可以试一试嘛。” 毕竟作为招牌大菜,对中产阶级来说也不算太便宜,真正三天买一次的顾客并不太多。 所以如果真的掐准时间来排队,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吱吱痛苦抱头,“为什么会这样啊!” 抢不到烤乳猪的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老祖宗教育我们:今日食今日毕! 明天还有其它美食等着我啊…… 恰在此时,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划过吱吱的鼻端。 很轻的一下,似江南烟雨中美人的柔荑,含羞带怯,却反而越加令人心痒难耐。 “烤乳猪!” 吱吱猛抬头,半闭着眼睛用力一吸气,顺着往前走了几步。 啊,这个香味。 我人没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老饕,敏锐的嗅觉就像狙击手的鹰眼,绝对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稍后吱吱睁眼时,就发现一名黑皮少年正面露惊恐地看着自己,上半身后仰,双手死死护住身前的狭长油纸包。 就是这个了! 吱吱笃定道:“小弟弟,这是烤乳猪吧?” 姬鹏拼命摇头,转身欲走。 吱吱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就见油纸包一阵摩擦后,biu地探出一角红棕油亮的小巧猪蹄。 吱吱:“呵!男人!” 刚否认过的姬鹏:“……” 这就尴尬了。 姬鹏都快哭了,“姐姐,这个真的不能让!” 老爸早出晚归,老妈起不来,弟弟年幼……如此家庭重担都落在他一个少年的肩头,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等到开学后,可能真的要拜托老爸的助理来接棒了! 鬼晓得为了给儿孙们弄一口吃的,那些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需要别人让座的大爷大妈们会变的多么强悍。 四五点钟,你见过凌晨四五点钟的太阳吗? 姬少爷含泪点头,他见过。 凌晨四五点的清江市不仅有初升的旭日,还有一排拎着马扎子来排队抢购的大爷大妈! 他一个花季少年容易吗? 吱吱露出核善的微笑,“弟弟,你是这附近的住户吧?” 姬鹏沉默。 吱吱翻出机票,用力在他面前抖开,“你看嘛,姐姐大老远来一趟,真的很不容易的。这来都来了……” “那你去许愿啊,”姬鹏灵机一动,“看见外面墙边那口鱼缸了吗?许愿很灵的!有个姐姐升职加薪全靠它!我月考还进步了呢!啊,还有,还有前几天孙阿姨家顺产……” 吱吱满头黑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上去就不像什么正经餐厅。 廖总厨,你堕落了! “哈哈哈,人家小姑娘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宋老头儿嚼着毛豆道,“给人家尝一口嘛。” 姬鹏满脸幽怨。 这老头儿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自己因为有老太太约跳舞没抢到,就心生嫉妒,哼! ****** 刚才追赶香味时,吱吱根本没顾得上拿手机,所以直播间里的粉丝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镜头一阵晃动,短暂下线的吱吱重新出现。 然而她顾不上跟粉丝打招呼: “不是吧弟弟?这么点儿?” 姬鹏看着盘子里切下来的烤乳猪,心如刀绞。 足足半个巴掌大呢! 抗议归抗议,同为吃货的吱吱很明白姬鹏的难处,于是大方表示: “下次我抢到再还你嘛!” 又要请姬鹏吃饭。 黑皮少年心中警铃大震,抱着幸存的烤乳猪狂奔而去。 吱吱:“……” 因为是切开的,中间的断面就露出来: 表皮红棕如玛瑙,中间便似浅色琥珀,下层的肥嫩猪肉呀,白似雪,洁如霜,嫩如膏。 袅袅热力催动下,莹润的肉汁缓缓渗出,随着纹理汇到底部,聚成浅浅的润润的一汪。 这是猪肉内多余的脂肪,经过长时间的热力烘焙,都化作液体,最大限度的降低了油腻感。 肉块还是有些大。 而且一口气吞吃的话,太过浪费! 吱吱本能地吞了下口水,向关文静借来刀子,轻轻压下去。 晶亮的表皮立刻蛛网般碎裂了! 压在下面的热气顺着缝隙呼哧直冒,带上来新鲜的,酝酿已久的浓香。 吃过的,没吃过的,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糊到人脸都看不清。 吱吱完全沉浸在美食中,压根没有跟人互动的心思。 她用手掌扇了几下风,面露陶醉之色。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虽然现在还没入口,但前两者明显超标了。 她拿起筷子,郑重地夹起一片。 牙齿压下去的瞬间,“咔嚓~”脆响。 猪肉怎会有这样酥脆的口感! 皮的部分甜而不腻,一口下去,竟像咬碎了满口甘浆,略一吮吸,就化了! 化了! 连皮带肉化掉了,听上去简直荒唐呀,你敢信? 人间美味! 做它的大厨就是人类瑰宝! 吱吱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感受着肉汁和肉质在口中完美交融又猛烈炸开的过程,竟有点激动: 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啊! 而直播间的观众们早已炸开锅: “我的嘴角流下了渴望的泪水!” “主播这表情有点儿不对啊……整个看上去就很嗨。” “我来翻译:这滋味,简直令人上头!” “路人表示每天都从那里走,然而一次没抢到过,好在还有晚饭可作安慰,微笑。” “楼上惊现土豪,蹭蹭!” “同蹭蹭,不进去……” “……” “管理员:账号V3407游客发言不纯洁,禁言三天。” 大红字体飘过屏幕,迅速引发一波爆笑。 一块烤乳猪下肚,吱吱开始挠头: 老板究竟用了什么蜜,才使得外皮如此清新淡雅酸甜可口? 槐花蜜? 枣花蜜? 荷花蜜? 好像都有点像,又都不太像。 宋大爷就笑,“别想啦闺女,这是人家老板的秘方。” 这家餐馆里的所有菜品都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滋味,是外面没有的。 吱吱不甘心,跑去柜台那边找廖初,“老板,冒昧的问一句,您这里头到底加了什么品种的蜂蜜?” 好的烧烤制品除了麦芽糖之外,绝对需要一点好蜂蜜! 她自认尝遍国内外各种品牌的蜂蜜,可现在,竟然尝不出! 廖初正在收拾鱼,小尾巴果果蹲在旁边看。 前段时间休渔期刚结束,今天早市上就有了活蹦乱跳的马鲛鱼。 这种鱼肉厚刺少脂肪丰富,又有着海鱼特有的柔韧口感,一直很受欢迎。 廖初买了几条,准备一部分做香煎马鲛鱼块,剩下的刮出鱼茸来做鱼丸汤。 “哇,好大的鱼呀!”果果看看马鲛鱼,再跑出去看看水缸里的大金鱼,越发震惊。 金鱼一甩尾巴,蹿到水面吐了个泡,“布鲁~” 哼,大惊小怪。 大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被吃掉。 它有我美吗? 廖初闻言,瞅了吱吱一眼,“既然冒昧,就不必问了。” 吱吱:“……” 老板,你这种钢铁直男很难找对象的! 紧接着就听廖初继续道:“感情。” 吱吱一愣,“哈?” 廖初却没再说话。 他加了感情果。 然而吱吱已经展开疯狂脑补。 感情?! 对啊!我竟然没想到! 是啊,做菜一定要用心,对食客的真诚心意和感情,才是菜品得以升华的关键! 想到这里,吱吱甚至有点感动。 真不愧是廖厨,这境界太高了。 果果仰头看着她,用手指头戳了戳廖厨,小声道:“那个姐姐好奇怪哦。” 自己在那里表情变来变去的,好像还要哭出来的样子…… 廖厨见缝插针教育:“外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果果不要理。” 唉,马上就要开学了,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么多担心来。 之前他看“育儿群”的家长们哭天抢地,还觉得滑稽,现在…… 小朋友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鱼,显得有些激动,试探着伸出手指去摸人家的背。 马鲛鱼结实的尾鳍一甩,啪一下甩了果果满脸水。 小姑娘傻眼,缩着脖子跳脚,“好凉呀,好凉呀!” 廖初失笑,这小东西。 怕她再着凉生病,廖厨干脆洗干净手,把人提到楼上换衣服,“在这里玩吧,舅舅要工作了。” 等会儿他可要杀鱼呢,那场面可不好看。 小姑娘乖乖点头,又跑到靠近马路的窗边看街上的行人。 廖初故意逗她,“不要再把脑袋卡进去啦。” 果果捂着小脸儿嘿嘿傻笑,有点不好意思。 舅舅好讨厌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手起刀落把鱼拍晕,斩下鱼头、刮掉鱼鳞、抠掉内脏。 清澈的水流落到鱼身上,经过廖初忙而不乱的手,瞬间被染红。 水池中仿佛流出了一条血河,滴滴答答…… 刚还活蹦乱跳的一盆马鲛鱼原地去世,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他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双手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活做的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 冷酷?残忍? 却又带着点儿诡异的美感。 准备香煎的切块腌制,准备做鱼丸的剖开两半,先用大镊子把里面的刺拔掉,然后用工具反复刮。 “嗤~” “嗤~” 从头到尾,带着独特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原本光滑的粉色鱼肉表面很快变得粗糙,细碎的鱼茸慢慢攒了一小堆。 马鲛鱼肉水分含量比较多,用它做鱼丸时,就不必再额外添加蛋清,只需要沿着一个方向搅拌,一会儿就能上劲儿,粘性自然就出来了。 吱吱哇了一声。 值了! 这手法就值了! 现在市面上真材实料的鱼丸虽多,但许多店铺为了省时省力,都改用更方便快捷的绞肉机。 普通食客可能尝不出什么差别,但对经验丰富的老饕们而言,完全无法容忍。 人工刮出来的鱼茸会有天然的颗粒感,因为总顺着一个方向一下到底,彼此间的黏连性也更强,最终的成品鱼丸自然更Q弹。 宋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呦,今晌午吃鱼啊?给我来一份。” 廖初嗯了声,“有香煎马鲛鱼和清汤鱼丸两种。” 宋老头儿大手一挥,“都要都要,快死的人了,做什么选择。” 李老爷子就很嫌弃地离他远一点,“要死你死,我可得多活几年。” 好不容易有点顺口的。 大家就都笑。 旁边的吱吱对着手机一阵疯□□作,几分钟后长出一口气,“我也要!” 宋老头儿好奇道:“闺女,干啥呢?” 吱吱微笑,“订酒店。” “订酒店?你来旅游啊?” “不,等明天抢猪。” “……” 今天意外提前下班的胡顺听了,不禁肃然起敬。 这是何等的精神! 相较之下,我只早起半小时来吃早茶的行为真是弱爆了。 最顶级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不管是煎马鲛鱼块还是鱼丸汤,都不需要太多配料。 廖初提前用葱姜蒜泡了水,用海盐口味的感情果汁代替盐巴腌制入味。 两个灶盘同时点火,一个注入清水等烧开,另一边的平底锅中倒入一点橄榄油,烧热后放入腌制好的鱼块。 加油是为了增强口感、催发香气,花生油、菜籽油等自带的味道有些重,会掩盖鱼肉特有的鲜美,所以需要选用底味更清香的品种。 如果没有橄榄油,玉米胚芽油也可以。 “滋啦~” 鱼肉和热油接触的瞬间,立刻发生了某种美妙的反应。 粉嫩的鱼肉迅速变白,随着淡淡热气一起散发出来的,还有清新的香味儿。 是白肉特有的味道。 而这个时候,那边锅子里的水已经烧好。 他不慌不忙调整重心,左手抓起鱼茸,拇指和食指中间的虎口处留出圆圆的空隙,后面几根手指只一推一挤! Biu! 一颗圆润的鱼丸就冒了头。 右手的勺子在根部轻轻一刮一抖,圆润润的丸子就噗通跳入水中,溅起秀气的水花。 像唐代的美人哩,丰腴又不失灵活,大胆中透出少女的娇羞。 如此反复操作几下,十颗鱼丸在锅中上下翻滚,那边的马鲛鱼块也好了。 廖初摆好一盘一碗,右手铲出马鲛鱼块,左手提锅倒入鱼丸汤。 只眨眼功夫,一菜一汤便冒着氤氲的热气出现在柜台上。 他用干净的大毛巾擦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铃,“上菜!” 关文静立刻麻利地端菜,“三号桌,香煎马鲛鱼、清汤鱼丸!” 一整套流程干脆利落,颇有些行云流水般的韵律美。 一鱼双吃暂时安慰了吱吱痛失烤乳猪的悲伤。 她重新架好手机,像往常一样先展示菜品。 马鲛鱼块十分肥美,表面大部分已经变成动人的金黄,只有纹理间还隐约透出一丝雪白。 厚重的两块斜躺在灰色的粗陶盘子里,没有多余装饰,呈现出一种近乎粗犷的天然美。 像宣纸上大开大合的涂抹,增色不少,却不至于喧宾夺主。 吱吱先闻了下。 头一个就是香,继而是海鱼的鲜甜。 因为长期浸泡于海水中,海鱼的腥味更小,且自带咸香,烹饪时并不需要加太多盐和重味调料。 如果原材料新鲜,清蒸、白灼、香煎等最基础的做法即可。 吱吱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一亮。 她天生味觉敏感,对鱼、羊、内脏等自带膻腥的食材要求苛刻,一般厨师再怎么处理,她都能尝到异味。 但这个没有,口腔中弥漫开的唯有鲜美。 开局不错! 她眉眼弯弯,又舀一勺清汤鱼丸的汤喝。 传统美食中不乏开水白菜、清汤鱼丸之类看上去清汤寡水的菜肴,其实越是这种越麻烦。 就拿开水白菜来说,乍一看好像一碗清水里丢了截白菜叶子,但那汤底却大有来头: 需要以上等肥嫩鸡、鸭、排骨熬制出乳白浓汤,然后加入鸡肉蓉和猪肉蓉等吸收杂质。 片刻后,高汤变得澄澈透亮,果然有了几分开水的外貌。 这一招叫返璞归真。 当然是字面上的。 做得好的才叫“开水”,不然就是“泔水”。 一口下肚,整副肠胃都跟着舒展开来。 吱吱缓缓吐了口气,第一次意识到一直被自己暗中抵触的水产,竟然如此美味! 那清汤鱼丸的汤底到底是怎么熬的?! 究竟加了什么,才会这样既醇厚又清爽,既爽口又令人回味无穷? 又是秘方? 她不信邪,从背包中掏出一次性手套,又向关文静要了一只空盘子。 相较河湖的平静,海洋水流湍急强劲,海鱼的肉质往往比淡水鱼更加紧致,做出的产品也更弹牙。 优秀的鱼丸是可以当球打的。 一松手,雪白的鱼丸自然落下。 “咚!” 碰触到盘底的鱼丸底部瞬间变形,复又弹起。 紧接着,连续不断的“咚咚咚”响起,间隔越来越密集,最终归于平静。 十五次! 吱吱默默数着。 这个体积,这个次数,何等惊人! 第25章 酒名:向死而生 明天就要开学了, 花季少年姬鹏的心中充满悲伤。 他决定用一顿丰盛的晚饭安慰自己。 熟门熟路来到廖记餐馆,一抬头,少年大惊: “你怎么还没走?!” 正埋头打字的吱吱得意洋洋道:“我大四了!” 大四学生重在实习和写论文,学校并不强制要求返校。 写论文? 在餐馆?! 姬鹏好奇地往她电脑屏幕前凑了眼, 就见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论现代网络多媒体盛行对实体餐饮业发展的利与弊》 姬鹏:“……” 我竟无言以对! 夜深了, 灯亮了。 无数飞虫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 如流动的光晕,不断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 空了小半天的餐馆内再次被形形色色的食客填满。 卸下一整日的疲惫,点几样爱吃的佳肴,跟饭友们谈天侃地。 说说白日的趣事, 吐吐生活的压力。 白天的他们可能是执掌一方的商业巨鳄; 可能是兢兢业业唯唯诺诺的乙方; 也可能是背负着房贷车贷,上有老下有小的加班狗…… 但在廖记餐馆, 所有的不愉快好像都神奇地消失了。 不大不小的一间餐馆,给这些人生路上疲惫的旅人们, 搭建起一角可以放松的小窝。 也不必放什么音乐,后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热油入锅的嗤啦声, 大堂食客们的说笑声…… 都是最具烟火气的乐章。 “哎, 老板,那个孙老哥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来啦?”正喝着酒, 宋大爷突然问道。 他说的孙老哥就是那个拾荒大爷, 大家熟悉起来之后才知道对方姓孙, 比他和李老头都大几岁。 廖初拍了铃, 让关文静上菜, 脱口而出, “今天是第六天。” 嗯? 他愣了下,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相隔时间一旦超过三天,正常人的记忆都会开始混淆,而他根本没特意数过。 该不会…… 之前系统提示刷出稀有buff,当天夜里他就睡得特别好,接下来几天也都精神饱满。 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好了,脑子也更清楚。 前两天他还在想,是不是错觉?可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 “binggo!”系统突然上线。 廖初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种增益不应该是施加在许愿者身上?” 他没许愿呀。 “不是哦,”系统正色道,“增益目标会根据许愿人的意愿来判定。” 只要意志够坚定够虔诚,作用在仇人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廖初越发惊讶。 有人为我祈祷了? 为什么? “可以知道是谁吗?” “没那个功能哦。”毕竟对系统而言,重要的只是宿主和结果,至于是谁做的……有关系吗? 廖初突然觉得这个系统有点鸡肋。 “我说怎么觉得跟少了个人似的?” 赵阿姨恍然大悟。 孙大爷? 吱吱茫然地看向拼桌的姬鹏。 黑皮少年低声解释了几句。 吱吱有些惊讶,再看向廖初和食客们时,眼神更多了几抹复杂。 名厨,乐手,老总,白领,学生,拾荒大爷……本该泾渭分明的几类人,却奇异地融合了。 这一角屋檐下,好像无论什么都能包容。 孙大爷虽然来得不频繁,来了之后话也不多,但他好像自有一股令人亲近的气质,偶尔谁心里不痛快了,都会找他说一说,而他也从不心烦。 就好像,好像真的是大家的爷爷一样,很可靠。 “哎呀,他这么大年纪了,又自己一个人住,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此言一出,店内顿时静了一下。 赵阿姨忙掏出手机,“咱们也别瞎猜了,我给街道办那边打个电话。” 说起来,认识这么多天了,大家还不知道孙大爷到底叫什么。 问他也不说,只是笑着摇头。 “哎你好,我想问一下,就是在咱们这几条街上,有一个姓孙的大爷,就是经常背着蛇皮袋来捡空瓶子的那位,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哎对,头上好像还有一道疤的那位…… 对对对,就是他,我想问一下,他最近去哪里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啊?!” 大家都不自觉停下手中的活儿,竖起耳朵听赵阿姨讲电话,然后就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担忧。 过了会儿,赵阿姨挂掉电话,素来笑盈盈的脸上多了几抹哀伤。 “老爷子……走啦。”她的眼眶刷地红了。 整个餐馆里的人都愣了。 走了? 去世了? 怎么可能呀? 池佳佳愣愣道:“就,就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大家还一起过生日呢……” 好端端的,怎么…… 赵阿姨抹了抹眼角,“街道办的人也是前天刚发现的,说找到了几个月前的医院诊断报告,是肝癌晚期。” 孙大爷是这一带比较少的低保户,没什么亲戚朋友,平时也不跟人来往,就自己住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 前几天街道办的人过去给他送低保金和米面,进去之后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后面志愿者帮忙整理遗物,竟然意外发现了一摞捐款证明和一枚志愿军纪念章。 谁也没曾想到,这个每天从街头走向街尾,一路靠捡瓶子过活的老爷子曾是一名悍不畏死的解放军,头上的疤痕就是当年和鬼子拼刺刀时得来的。 后来他伤重退伍,也从未向政府要求过什么。 而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仍陆陆续续捐了七万多元…… 最近天气湿热,孙大爷被人发现时,遗体的情况就已经不大好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立刻安排了收敛火化,昨天就已经安放到公墓里去了。 谁也没想到,仅仅几天不见,就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果果似懂非懂地拽了拽廖初的衣角,“爷爷飞走了吗?” 廖初摸摸她的脑袋,“嗯。” 小姑娘眼中迅速蓄起泪水,搂着他的腰呜呜哭起来,“不要,不要爷爷飞走……”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但是飞走,就意味着永远都见不到了。 这简直是人生中最难过的事情。 她喜欢那个爷爷。 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和蔼慈祥,还会送自己甜甜的杏子和桃子。 果果伤心坏了,听说老人家飞走后会住在小房子里,坚持说想去看看。 廖初也想去送送那个平凡又不平凡的老人。 第二天一早,廖初切了两碟孙大爷生前最爱吃的卤味,又做了豆腐酿肉、小葱拌豆腐两样豆腐饭,都装到大食盒里。 老爷子生前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想来会喜欢的。 做这些的时候,廖初不禁有些唏嘘。 当日孙大爷来吃长寿面时,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也不知老爷子当时是何种心情…… 昨晚他仔细梳理了刷出稀有BUFF当日的客人,算来算去,都是孙老爷子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既然许愿,他为什么不祈祷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呢? 或许绝症无解的观念深入人心,他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奇迹发生。 但在为别人许愿的时候,老爷子的心却如此虔诚…… “那个……” 吱吱看着空荡荡的餐馆,有些迷茫。 廖初道:“抱歉,今天暂停营业。” 吱吱赶紧摇头,“我在酒店吃过饭了,就是……我也想去送送那位孙大爷,可以吗?我叫了车,等会儿跟着你们就行,绝对不会打扰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 论理儿,她跟那位孙大爷没有半点交集。 廖初有些意外。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换了白裙子。 这个姑娘应该很喜欢红色吧?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她的裙子、背包甚至电脑手机都是热烈的红。 甥舅俩都换了黑白色的素服,在大门上贴了今天暂停营业的标签。 一转身,就见赵阿姨也是一身黑,眼睛红红的。 两边看见对方的打扮后都愣了下,微微颔首示意。 “坐我的车吧。”廖初说。 赵阿姨道了谢,坐到后座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老爷子……唉,真是好人不长命。” 一向活泼的果果也蔫哒哒的,五官都往下耷拉着,过了会儿才问:“人飞走后要去哪里啊?” 短短一个来月,她就已经经历了两个人去世,幼小的心灵已然有了一份不合年龄的感慨。 廖初想了下,“可能在天上吧。” 谁知道呢。 果果听后,努力往车窗外看去。 孙爷爷能看见果果吗? 果果和舅舅去看您呀! 本以为可能没什么人,万万没想到,公墓的门卫比廖初他们还惊讶: “是哪个大人物没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可若真是大人物,也不该埋到这种偏僻的公墓…… 廖记餐馆的常客都来了,还有好多不认识的。 大家手里都没空着: 有的是几颗水果,有的是一把菊花,有的是一支烟……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许多原本不认识的陌生人聚在了一起,低声交谈着。 而通过这些细碎的片段,一段已经开始消散的人生在所有人的脑海中重新变得清晰。 就像一副残破而陈旧的画卷,虽然或许不够精致,但却那样令人动容。 在这之前,没人知道那个朴素的拾荒老头生前曾做过那么多事: 他怎样在暴雨的时候不怕脏,不怕累,去疏通堵塞的下水道; 也曾在小孩子差点被拐走的时候仗义出手,一直拖到警察来…… 或许他没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伟业,但这些堆垒在一起,却铸就了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 他多怕给人添麻烦呀,一生无儿无女,也从不祈求谁的怜悯。 甚至在查出癌症之后,也没寻求过政府帮助,而是拼命拾荒,给自己买了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墓地。 他是一个普通人,却又不那么普通。 就像大海中的一朵浪花,不,甚至连浪花都不是,就像一粒土一颗沙,安安静静地存在于某个角落。 从生到死,鲜少有人知道它曾经来过。 “老哥哥,”宋大爷拿出了他的二胡,李老爷子掏出了唢呐,“我们再送你一程!” 天阴霾霾的,仿佛随时都要下雨,又好像是老天爷在难过一个好人的逝去。 这座墓园的环境并不算特别好,很偏僻,远离城市,但却莫名契合老爷子的一生: 孤独倔强,从不给人添麻烦。 终于开始下雨了,细细密密的,像牛毛,像银针,落在头上脸上微微刺痒。 柔柔的,像老爷子生前温和的眼神。 二胡独有的悲凉音调合着唢呐响起,空旷而悲壮,裹着风,带着雨,一路飘到天上去。 廖初忽然觉得很神奇,这两种乐器,真是能把人从生送到死…… 一曲毕,将思绪从遗憾拉回现实,来送行的人陆陆续续散了: 大家毕竟还要养家糊口,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就上学。 廖初和几个熟客又在孙老爷子碑前站了会儿,这才三三两两往回走。 走出几步,就见迎面换过来三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一个个吊儿郎当嘻嘻哈哈,根本不在意这里是无数人的灵魂安息之处。 赵阿姨看得直皱眉头,“真是不学好……” 选择葬在这里的人,要么贫苦,要么孤寡,可能常年累月都没有人来探视,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这里聚会,逢年过节还会偷拿人家的贡品,非常可恶。 廖初脸色不善,把赵阿姨挡在内测,抱着果果继续前行。 两拨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其中一个小青年笑骂,“昨天这儿埋了个老头子,听说穷得叮当响,还他妈的打肿脸充胖子捐款,真是有钱烧的!” 同伴放声大笑。 “傻比,刚才我好像看见有人来拜祭来着,没准有好东西呢……” 姬鹏气得脸都白了,“我艹!” 廖初一把安住他,把果果放到地上,云淡风轻道:“你们先走。” 赵阿姨看他眼神不对,有点担心,“小廖……” 廖初慢慢卷着袖子,“没事。” 姬鹏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见状忙四下乱瞟,摸起不知哪座坟前的一截断砖,就要往上走。 结果被廖初一把按住,“照顾好赵阿姨和果果。” 姬鹏才要说话,却见廖初已经大步流星走过去了。 他人高腿长,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就到,二话不说抬起长腿,先把其中一人撩倒,然后双手齐出,一把拧住剩下那两人的脖子,用力往中间一磕。 眨眼的功夫,三个人就都倒了。 姬鹏整个人都他妈傻了,举着断砖喃喃道:“我艹……” 稳准狠,这是真练过呀。 “舅舅……”果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地就想往那边走。 姬鹏赶紧丢了砖,把小姑娘抱过来哄,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往那边看,“舅舅马上回来了,舅舅打坏人呢。” 果果不听,小肉手努力去扒他的手指,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听哥哥的话。”那边廖初忙里偷闲来了句。 果果抽噎着,果然不动了,“舅舅……” 那三个混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后,骂骂咧咧着就要往上爬。 “你数到100,舅舅就回去了。”廖初面无表情补了脚,把一开始那个挨踹的踩在脚底下,另外两个,一人一条胳膊扭着按在地上。 果果哽咽着点头,带着哭腔开始数数,“1,2,3……” 呜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廖初手上微微发力,让那几个混混朝着孙老爷子墓碑所在的方向跪着,“道歉。” “我……啊!” 小混混还想嘴硬,廖初手上一加力,他就龇牙咧嘴地叫起来。 “道道道道道我这就道歉还不行吗?”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廖初微微弯下腰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又黑又深的眼睛里,却像包了两团暗火。 “跟老爷子说对不起。”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哪怕生前默默无闻,也不该在死后被人渣这样侮辱。 社会底层人员最擅长见风使舵。 那三个混混见打不过,知道碰上了硬茬子,立刻颠三倒四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可心里却想着: 呸,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这些人一走,我非往那老杂种的墓碑上撒几泡尿不可。 老东西,哼!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廖初就迅速在他们脖子上掐了一把。 三个人哎呦一声,立刻觉得身上的筋骨都被抽掉了似的,软绵绵横在地上,浑身无力半天动弹不得。 廖初在他们身上翻了一遍,摸出各种证件拍了照,又摔在他们脸上,居高临下道:“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有,想想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 天阴沉沉的,光从他背后照下来,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高,语调也不算特别重,但偏偏就有一股特别认真的狠劲儿在里面。 一阵凉风袭来,风吹过周围的松林,穿过中间的墓碑,呜咽作响,宛如狼嚎鬼叫。 冰冷的雨丝混着廖初的话一起砸下来,阴恻恻带着狠厉。 那三个混混猛地打个哆嗦,顿时觉得冷汗都出来了。 这家伙……是认真的。 他们平时也不过是偷鸡摸狗口花花,弄点小打小闹的,一旦遇上硬茬子,自己先就怂了。 “大哥大哥,我们不敢!” “错了错了,我们真错了,真不敢……” 廖初皱了皱眉,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朝墓园外的方向一抬下巴。 那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爬起,踉踉跄跄往外跑走了。 廖初把袖子一点点放回去,扣好袖扣,照样板板正正的,任谁也看不出他刚才以一敌三并获得压倒性优胜。 而这个时候,被捂着眼睛的果果刚数到60几。 廖初顺手把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撸到后面,走过去,一把把她抄在怀中,“走,回家。” 小姑娘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小小声问:“舅舅把坏人打跑了吗?” 廖初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像抱着全世界,“嗯。” 果果搂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刚才的担忧迅速消散,剩下的只有安心。 舅舅没有骗我哦。 他真的不等果果数到100就来接我啦! 赵阿姨松了口气,还有些后怕,“哎呀,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冒失了,实在不行可以报警嘛。” 廖初一怔,浑身戾气收敛,低低嗯了声。 这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对他而言太过稀罕。 见他这个样子,赵阿姨就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事,就算报警也……” 那几个小混混说不定还没成年呢。 就算是成了年,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警察也不会管。 就算管,顶多是口头教育,或者关两天,回头出来越发肆无忌惮。 姬鹏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向廖初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近乎崇拜的光芒,无比炽热,“卧槽,老板你牛比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句卧槽走天下。 都能一打三了,还说自己没练过。 宋大爷他们有自己的车,姬鹏就跟廖初他们一起回去,一路上,黑皮少年都在喋喋不休,还左一下右一下,挥舞着胳膊模仿。 这样,再这样,对,就是这么打! 廖初被他烦得不行,等红绿灯的空档终于无奈道:“没练过。” 见少年不信,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要是从小就跟人打架,会比练过还厉害。” 有钱人锻炼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而他……是为了活命。 他们停下的时候红灯就已经快走完了,说完这句话,绿灯亮起。 廖初一脚油门,车子刺破雨幕,重新狂奔出去。 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想象不出,在小地方的福利院长大是种什么体验。 虽然有国家政策在,但是大部分优质的资源还是会向大城市倾斜,等到了小城市,不过是饿不死而已。 而且被抛弃的孩子中,大多是残疾或有重大先天性疾病,或是原生家庭遭遇意外,整个福利院的气氛就非常压抑。 宣传视频中那种充满阳光和欢笑的福利院有吗? 可能有吧,但至少廖初没遇到。 狼多肉少,小孩子很容易被欺负。 他很早就进入社会,大家看他年纪小,无依无靠,自然也少不了明争暗斗。 欺凌打压,抱团排挤,都是家常便饭。 可以说廖初能有今天,有一半是暗地里打出来的。 晚间,众人再次齐聚廖记餐馆。 廖初没有接待新客人,等着那一波熟客到齐就关了门,从后厨房抱出来一个灰色的小酒坛。 “最后一杯酒,送孙老。” 灰色的酒液在灯下莹莹有光,看上去却反而有几分沉闷,正像那个悄然逝去的老者。 可若轻轻摇晃几下,波光潋滟间又有一种莫名的活泼,就像初升的日光。 宋大爷端起来轻轻嗅一口,“这是什么酒?” 他这辈子也算阅酒无数,竟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 初始叫人下意识排斥,可待到后劲儿慢慢挥发出来,却又令人无限向往。 就像,就像经历了绝望后迎来的希望。 廖初给自己倒了一杯,“向死而生。” 以绝望和新生的感情果酿造而成,这酒名为“向死而生”。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敬亡者,敬生人! 第26章 虾肉馄饨 回到酒店后, 吱吱久久不能入睡。 来清江市的短短两天,实在给了她太多触动。 她甚至去了人人谈而色变的公墓。 那里并不像想象中一样恐怖,反而,反而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其实她经常会想, 想真正的社会是怎样的, 是不是真的像父母说的那样残酷又冷漠。 但是现在…… 吱吱突然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电脑,将已经写了三分之一的论文删掉,然后重新建立一个空白文档。 她决定了, 要重写! 思索片刻后,吱吱郑重地打下新的题目: 《论餐饮中的烟火气——人生百味》 趁着有灵感,她一通狂写, 待到东边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这才胡乱睡了两个小时, 然后扛着笔记本朝廖记餐馆狂奔而去。 今天,今天她一定要抢到烤乳猪! 结果…… “什么?”吱吱大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 “今天不做?” 熬夜人伤不起。 廖初戴着口罩,一边飞快地捏馄饨一边说:“果果今天开学。” 最终选定的幼儿园叫青叶,占地面积很大, 基础设施完备, 一应教师和员工都有正规资质,而且教学理念很棒。 唯独一点:距离餐馆有点远, 哪怕顺利不堵车, 单程也要将近一个小时。 所以今天不光烤乳猪没得卖, 甚至午餐都不做了。 好在有校车。 等果果慢慢适应了上学生活, 对青叶幼儿园有归属感之后, 廖初就能解放出来。 “好消息啊!” 门铃一响, 素来很沉稳的赵阿姨竟直接闯了进来,发型都乱了。 大家都去看她,“什么好消息?” 什么事能让她这样失态? 赵阿姨坐下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面带喜色道:“刚才我去收租,路上碰见社区的工作人员,正巧说起孙老爷子的事,那人说社区的领导已经把老爷子曾是志愿军的事情报上去了,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迁入烈士陵园呢。” 店内先是一静,然后就轰的炸开嗡嗡的议论声。 还真是好消息! 如果能进入烈士陵园,不光会有工作人员定期清理打扫,逢年过节,还会有各个单位、学校的人组织参观拜祭…… 孙老爷子是英雄,他理应接受后人敬仰、供奉,而不是在那偏远荒凉的公墓角落里被世人遗忘。 姬鹏急忙忙道:“唉,早知道就先不急着下葬了。” 想起昨天那几个盲流子无赖就来气! 什么玩意儿! 宋大爷就说:“想得轻巧,这事儿是咱们说了算的么?” 入烈士陵园的资格审查非常严,不仅要有徽章,还必须查证生平过往,核对各种资料,几个月都算快的了。 老爷子已经走了,哪儿能在外面干等,自然得先入土为安。 李老爷子点头,“是好事,当浮一大白。”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瞬间轻松起来。 真好。 果果不太明白迁入烈士陵园意味着什么。 她拉了拉廖初的衣角,“舅舅,什么是陵园?” “就是英雄们住的地方。”廖初想了下,说:“孙爷爷是英雄,生前打跑了很多坏蛋,现在住的地方太偏太不好了。有很多人尊重他,正在想办法帮他搬家。” 果果似懂非懂,“那,那搬了家之后,我们还能去看他吗?” “到时候不光我们,还会有很多人去看他,感谢他。”廖初耐心说着。 果果就高兴起来,“那快点搬家吧!” 孙爷爷是好人,果果以后也要去看他。 廖初也很高兴,“今天的早饭我请了。” 众食客们就都欢呼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包馄饨的动作越发迅捷: 右手捻皮子,左手持竹片往馅盆中抹一下,往馄饨皮上一带一按,竹片刚一离开,右手几根手指就穿花蝴蝶般动起来。 不过眨眼功夫,一只圆润饱满的馄饨就出现在垫板上。 单手捏馄饨! 吱吱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忘情地拍摄起来,直播间疯狂刷过一串666。 “这脸,这技术,捏个鞋底也好吃!” “口罩完全阻挡不了我欣赏老板的美貌!这眉眼绝了……” “叹气,人家高鼻梁戴口罩是巨折线,波澜起伏,而我是一马平川!” “楼上的扎心了啊……” 手指到底怎么动的?! 她竟然要靠0.5倍的慢回放才勉强看清。 这动作帅的,分明在厨房灶台间,但方寸间的大开大合竟有种难言的潇洒。 仙侠剧掐诀也不过如此了。 眼睛:我学会了。 手:呵呵…… 今天的馄饨有三种馅料:虾仁、鸡肉,以及青菜鲜笋,荤素都有。 不爱吃馄饨的还可以改做蒸饺,比起馄饨,更干爽劲道。 烹饪就是这么神奇,分明材料都是一样的,可只要换一种做法,竟能演化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味。 廖初每种馅料都捏了近百个,取出一部分,利落地抖入开水锅中。 皮薄馅大的馄饨们迅速变了颜色,微微透出一抹粉的是虾仁的,翠色若隐若现的是青菜鲜笋。 一只只吃透了热气,肚皮越发鼓胀,在翻滚的水中上下浮动。 面皮边缘被廖初捏出褶皱,此时微微透着亮,随水波舞动游走,好似舞者洁白的裙摆,灵巧而鲜活。 已经换上校服的果果扒着柜台看,“好漂亮哦!” 一定好好吃! 那校服并非这些年盛行的西式西装格子裙,而是中式斜襟盘扣,下面搭配灰蓝色的过膝百褶裙,优雅大方,也不用担心动作幅度过大走光。 就很好看。 吱吱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包包头,“果果要上学啦。” 果果仰脸冲她笑了下,圆嘟嘟的苹果脸上泛出点担忧,“其实,其实我不太想去……” 吱吱来了兴致,弯下腰问道:“为什么呀?去幼儿园可以交到好多朋友哦。” 果果捏手指,包子脸上写满担忧,“万一舅舅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呀。” 唉,她可太操心啦! 刚进门的赵阿姨等人闻言噗嗤笑出声。 果果扭头,认真道:“真的呀!” 大家都不忍心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纷纷点头,“是呀是呀。” 果果拧起小眉头哼了声,转过头去,“哼,不要跟你们讲话了。” 都在骗小孩! 我可不是会被轻易哄骗的三岁小孩啦。 众人越发大笑。 那边廖初将馄饨捞出,依次放入不同的汤底,一手托着大托盘,一手拍了拍果果的后脑勺。 “准备吃饭。” 人不大,想得还挺多。 果果欢呼一声,快乐地去洗手。 至于刚才的骗小孩,嘿嘿,早忘啦! 小朋友熟练地洗了手,嘿咻嘿咻爬上儿童座椅,自己主动围上围兜,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是从天而降的馄饨碗。 “谢谢舅舅!” 汤水中的馄饨皮很滑,像调皮的白鱼,总在你放松的那一刻溜走。 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捉到一只,抿紧嘴唇,小心翼翼地贴着碗壁往上移动。 鱼鱼呀鱼鱼,不要跑,乖乖让我吃掉你! 氤氲的水汽中带着浓郁而复杂的香气,扑到脸上,叫人的毛孔都打开了。 果果才要张嘴,却听廖初道:“烫。” “哦!”小姑娘赶紧缩回来,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呼,呼呼~” 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舔舔嘴唇,吞下口水,试探着咬过去。 啊呜! 分明在水中煮过了,但馄饨皮竟依旧弹力十足,牙齿和面皮分开的瞬间,被压迫的断口处竟又嗖地弹了回去。 莹白的面皮好似羊脂美玉,与丰满的馅料完美搭配,色彩清新,说不出的动人。 馅料处理过程中会流出很多汁液,水当当的,有人为了后续包时省事,便会倒掉。 但廖初特意保留了大部分。 这么一来,煮熟后的馄饨内部也会蓄满鲜美的汤汁。 不是灌汤,胜似灌汤。 果果先吸掉汤汁,捧着腮帮子咀嚼,脸上挂满了满足的笑,桌子下面的腿儿晃呀晃。 小朋友的词汇有点匮乏,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该怎么说。 哎呀,反正,反正就是……可真好吃呀。 只吃了一只,吱吱就忍不住习惯性评价起来,“老板,你这个面皮很不一般啊。” 廖初替果果擦掉脸颊上的汤汁,“里面揉了虾肉。” 众人都哇的一声,恍然大悟。 难怪这样鲜美! 池佳佳来了好奇心,舀起一只鸡肉的,“那这个呢?” 廖初:“加了鸡蛋反复捶打。” 所以是三种里面最劲道的。 姬鹏接棒,“那青菜鲜笋的呢?加了什么菜汁?” 廖初面无表情:“那就是普通的面皮。” 新鲜时蔬已经足够鲜美,而且它们的味道偏清淡,如果面皮太复杂的话,很容易主次颠倒。 姬鹏:“……” 为什么偏偏是我? 吱吱再次打开手机,默默地将本该退房的订单又续了半月。 她决定了,要在这里写完论文! 美食、美景,还有……老板的帅脸,足够安慰自己被毕业论文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内心了! 半小时后,早餐结束,意犹未尽的食客们慢慢散去。 临走前,众人仍不忘殷切叮嘱: “老板,千万记得回来做晚饭啊!” 午饭忍忍也就算了,这要是晚饭再没有,还能活? 廖初指了指黑板,“有的。” 为了补偿午餐的“亏空”,今天的晚饭会比较丰盛一点,目前已经定好的正菜就有麻婆豆腐、狮子头和清蒸鱼。 等果果放学的空档里,他决定去附近的菜市场转一转,看有没有什么特色食材。 众食客们流着口水目送甥舅俩远去,依依不舍的眼神比情人更缠绵。 不当家长真不知道孩子入学这么繁琐。 别的不说,单日用品就装了满满一个大包,活像搬家: 换洗衣服,中午的洗漱用品,日常用的手帕两条,外加零食和水壶。 原则上幼儿园不主张家长给孩子们带零嘴儿,但刚入学的几天除外。 等孩子们逐渐适应之后,就要减少零嘴儿摄入,让幼儿园的营养师大展身手啦。 之前廖初在育儿群做笔记,看有些更小的,家长还要带尿片…… 果果晃着小腿儿,哼着不知名的儿歌,“舅舅,我们出去玩吗?” 廖初从后视镜看她,“是去幼儿园。” 小东西心眼儿越来越多了,现在还会装傻了。 被识破的果果哼哼几声,“那,那果果想舅舅了怎么办呀?” 廖初失笑,“那我们约好,下午四点见呀。” 小东西,还会动之以情了。 果果歪头,“四点是多久?” 廖初趁机教她时间制,“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四点是下午十六点,你数一数。” 果果立刻低头盘算起来,一张小脸儿非常严肃。 等她算得差不多,廖初也能看见青叶幼儿园的大门了。 这一片的建筑都隶属于青叶教育集团,实行幼小初直升,隔壁就是小学,还是挺有保障的。 今天是正式开学日,除了小班的十八名新同学之外,还有中班和大班的师兄师姐们。 相较部分崽崽们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老家长的脸上都挂着解脱的笑。 终于把神兽们送走了! 天晓得这一个暑假他们是怎么过的! 果果也有点触景生情,搂着廖初的脖子不撒手,红着眼睛抽噎,“不,不去幼儿园。” 廖初蹭蹭小姑娘的额头,“乖,不是跟舅舅约好了捉迷藏吗?” 果果用力把肉乎乎的下巴卡在他脖颈间,理不直气也壮,“宋爷爷说,小朋友可以说话不算话。” 廖初:“……” 您老怎么不教点好的呢? “这位家长?”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您把小朋友放到地上就可以的。” 其实小孩子最精明啦,家长越不舍得,他们就越不配合。 廖初转身一看,愣了,“您是?” 来人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穿一件简单的白体恤,浅蓝色牛仔裤,看上去清爽又干净,像极了秋日的天空。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我是小叶子班的老师,余渝。” 廖初了然,“哦记得,之前家长群里看到过您发言。” 自从开始养崽后,他的微信中就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群: 育儿群,家长群,昨晚又被拉进一个什么“家长委员会”群…… 没想到老师这么年轻。 刚开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学生。 余渝笑了下,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状,“是的,您是果果舅舅吧?” 开学前学生家长方面都会递交资料,老师们会事先了解记忆。 一般小朋友的监护人都是爸爸妈妈,再不济也是爷爷奶奶,唯独这个舅舅……叫人想记不住都难。 他迎光而立,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柔和的光,鸦羽般的长睫也被晕染了橙红色的光晕。 整个人就像一颗小太阳。 廖初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的前半生充满了阴霾和争斗,活像南方常年不见天日,长满了青苔的阴暗窄巷。面对这种阳光属性的生物,总有些…… 向往,却又自惭形秽。 “果果舅舅?”余渝轻声道。 廖初瞬间回神,依言将果果放到地上,“我们拉钩,四点见。” 相处这么久,果果已经明白,一旦舅舅用了这种简短的语气,事情便无法挽回了。 小姑娘红着眼眶,抽噎着与他拉钩。 “那,那你一定要来接我呀!” 廖初认真点头,“一定。” 小姑娘看上去难过极了,“呜呜,舅舅不会丢下果果的,对吗?” 廖初强忍着抱抱她的冲动,“舅舅会陪果果长大的。” 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活像要被抛弃的小可怜儿。 周围还有好几个小朋友的哭声此起彼伏,说实在的,有点刺耳。 但余渝却没有一点不耐烦。 他蹲下去,直视果果的眼睛,“廖果小朋友,我是余渝老师,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他的声音柔和而温暖,果果不自觉就被吸引了,下意识看过去。 “老师,”小姑娘抽噎着说,“老师好看的。” 廖初扶额。 这小东西…… 余渝噗嗤一笑,伸出手去,“那你愿意跟好看的余渝老师做朋友吗?” 果果犹豫了下,习惯性看向廖初。 廖初有点欣慰。 还好,没忘了舅舅。 见廖初对自己点头,果果才将肉乎乎的小手放到余渝的掌心,“愿意。” 鱼鱼老师的手掌没有舅舅的大,但也好温暖哦。 余渝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瓜,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通贴纸,“果果真棒,老师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果果低头一看,双眼一亮,转头对廖初喊道:“舅舅,是不挑食的猪猪!” 廖初:“……” 这个梗过不去了。 果果拿着那张小猪画片看了又看,小心地放到小口袋里,然后打开自己的零食小挎包,拿出一支小老虎的奶酪棒来。 小姑娘盯着奶酪棒看了又看,小脸儿上明晃晃透着肉痛。 唔,今天果果一共就带了两个…… 可是鱼鱼老师好温柔好好看哝。 果果想跟他交朋友。 想到这里,果果下定决心,将其中看上去比较大的一支奶酪棒递过去,脆生生道:“果果也送给鱼鱼老师礼物。” “余渝”这两个同音不同调的字连起来读,对三四岁的小朋友们而言还有点难度,基本上最后都会变成“鱼鱼”。 余渝有点意外。 他分明看到了小朋友脸上的不舍,也看到零食格子里只有两支奶酪棒,于是笑着拒绝。 但果果很坚持。 “舅舅说,好吃哒要跟朋友分享!我想给鱼鱼老师吃。” 说着,又吞了下口水,小小声道:“我舅舅很厉害哒,做什么都好吃!” 廖初好像突然就明白何谓“来自老父亲的欣慰”了。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果果舅舅……” 他真没想跟小朋友抢零食。 年轻的老师仰头看过来时,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灿烂的阳光。 像个天使,廖初默默想着。 分别的瞬间,他下意识从对方身上摘取了两枚金灿灿的果实。 是阳光的味道。 温暖而干爽,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正式报道时间是早上八点,而等十八个小朋友都安抚好情绪进入幼儿园时,已经将近九点了。 从这里回餐馆也要一个小时,下午四点放学,再来接又是一个小时。 太折腾了,没必要回去。 廖初收回视线,捏捏眉心,刚准备去附近转转,就听到身后一声响亮的抽噎。 他本能地扭头去看,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哥哭得不能自已。 廖初:“……” 就是送孩子上幼儿园而已,下午四点就见到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大哥扶着车子哭了会儿,大概觉得不够,竟又走回幼儿园的围墙边,努力从栏杆和门缝中向内眺望。 廖初这才惊愕地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栏杆上……长满了姿势各异的家长! 高个儿踮脚站着,从上面看; 矮个儿弯腰撅腚,从底下看。 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青叶幼儿园面积很大,从这里根本看不见小班的教室。 然而这并不妨碍新家长们抹眼泪。 果果舅舅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但让他也趴在墙上哭……做不到,这个真的做不到。 第27章 野马分葱 大哥又学着别的家长那样, 歪头对着幼儿园围墙哭了一阵子。 等到后面好像颈椎有点撑不住,这才揉着脖子回到车旁边。 他看见廖初后颔首示意,“抱歉,失态了。” 廖初就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 一般来讲, 成年男性被人发现自己因为小事哭泣后, 往往会产生类似羞恼的感觉。 但对方却完全没有。 他只是单纯因为自己哭起来难看难听, 影响了别人而道歉。 那人背过身去,飞快地抹了抹脸,重新转回来时, 看上去已经很正常了。 当然,如果不去看红彤彤的眼睛的话。 他对廖初伸出手来,主动自我介绍:“您好, 我叫柳溪,是个作家。” 廖初跟他握了握手, “廖初,厨师。” 柳溪点点头,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几年前我去取材, 还专门了解过行政总厨这个职业。我记得当年你22岁, 对吧?这个年纪能做到那个位置,真的很了不起了。” 廖初有些惊讶, “过奖了。” 顿了顿又道:“比不上您, 工作又潇洒又高雅。” 柳溪听了直摆手, 苦笑道:“工作嘛, 哪有什么高低贵贱, 您管人生理食粮, 我也就是给人送精神食粮的。说的好听,是作家,说的不好听,就是爬格子的。潇洒的时候是真潇洒,累的时候也是真累,你看我才三十多岁,这腰椎颈椎就跟六七十岁的人似的……” 说到这里,柳溪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赚钱嘛,都不容易,各行有各行的难处,既然是自己选的,就受着呗!” 廖初点头。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的车一前一后停着,就这么靠在旁边说话。 九月初的日照仍然十分强烈,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就晒得受不了,脸上细细密密冒出一层油汗。 两人立刻退到树荫底下。 日头虽然毒辣,但整体温度已经降了不少,只要避开日晒,瞬间就凉快了。 柳溪擦了擦汗,掏出一张名片,“对了,这是我太太的名片,她是做典礼策划的,生日宴会、结婚典礼什么的都可以,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说完自己就笑了,“不是强买强卖,就是看我太太挺辛苦的,就偶尔帮她发一发。” 一般来说,对妻子好的男人都不会太坏。 廖初接了名片,也给了张自己的,认真道:“了解,以后有需要一定找你们。” 柳溪就笑得挺满足,有种终于替妻子分忧解难的成就感。 “对了,廖总厨,你怎么突然来清江了?”柳溪好奇道。 廖记餐馆,这是自己要单干了吗? 前段时间,他一直带着女儿四处游走,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进行签售,直到大前天才为了开学回来,真没留意网上的舆论,所以也不知道廖初的情况。 廖初简单说了下,“我现在已经不是总厨了,暂时自己开了个小馆子,就在绿苑区那边。” “绿苑区?”柳溪一愣,又问了详细地址,当下一拍巴掌,“这不巧了吗?我去年刚在旁边那个小区买了房子。这下好了,以后吃饭有着落了!” 这还真是巧了。 廖初也觉得挺有意思。 什么父母教育什么样的孩子,柳溪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想必他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果果开学第一天就能交到好朋友呢。 以后两个孩子一起上学、放学,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孩子送进去了,家长们却不想走,干站在这里有点尴尬。 柳溪就问廖初等会儿怎么安排。 廖初道:“难得出来一趟,我准备在这边的菜市场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食材。” 这一带已经很靠外环了,再往北走几公里就是本市最大的城际农贸市场,有很多源头直供的商铺和摊点,一般市场和超市没有的食材,这里也会有。 柳溪最近不用赶稿子,也是打算等下午女儿放了学一起回家。 他正不知该怎么消遣接下来的时间,听了这话就说:“这么着吧,相逢即是缘,我也想来外面看看这些烟火气,给下一本小说采个风。方便的话,咱们一块儿,我向你学习一下这个烹饪的技巧。” 虽说能叫外卖,或者是去外面吃,但饮食文化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占了相当重的比例,尤其是亲子之间的交流,很大一部分发生在烹饪和进餐过程中。 如果他能学那么一两手,以后跟女儿的关系肯定会更亲密。 廖初没什么意见。 说起来,他这个监护人还是半路得来的,对于养孩子这方面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人家跟自己学厨艺,自己也可以借机跟人家取经。 聊到养孩子,柳溪的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这事你还真问对人了,”柳溪扶了扶金边眼镜,胸有成竹道,“其实之前我们不住在清江市,我太太的公司在隔壁市,后来我们家倩倩准备要上学了嘛,就做了特别多调查和工作,发现这边的青叶幼儿园很不错……” 走进菜市场的柳溪,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看什么什么稀罕。 他跟着廖初走了两步,满脸好奇地拿起摊子上一把绿菜,“哇哈,这个韭菜好强壮啊!” 摊主:“……” 廖初:“……那是蒜苗。” “哦哦。”柳溪恍然大悟,又小心翼翼给人家放回去。 然后又使劲看了几眼: 嗯,这叫蒜苗,下次注意。 发生了把蒜苗认成韭菜的乌龙之后,柳溪明显谨慎许多,再开口之前就先跟廖初偷偷确认。 “对了,咱们这幼儿园的老师都大有来头。”在经历了十次出手,八次认错之后,柳溪好像终于接受了自己对烹饪方面毫无天赋的现实,继续把话题转回养孩子。 “尤其是那个余渝老师,你别看他年轻,听说是个神童跳级来的,大学期间就在国内外好几家重量级期刊上发表了论文,对幼儿身心健康成长很有一套的。 听说之前他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有好几家幼儿园的负责人去学校直接对接了……” 柳溪和太太原就倾向青叶幼儿园,确定余渝会来这里执教之后当场拍板,先过来在绿园区买了一套房子,年初刚装修好。 因为柳溪的工作性质特殊,对于时间和地点要求并不苛刻,所以平时主要由他负责带孩子,太太有时间就从隔壁城市过来一家三口团聚。 这些信息廖初还真是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那个叫余渝的老师给人第一印象非常好,很值得信赖,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了不起。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摸了摸口袋。 那里放着两枚金灿灿的感情果,很温暖。 一路上,柳溪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要么跟廖初分享他和太太的养娃心得,要么就抓着菜市场的菜贩们聊天,刨根问底打听各种故事。 有的菜贩子愿意说,他就乐颠颠听,偶尔甚至还会掏出录音笔来记录。 有的不愿意说,他也不介意,照样笑呵呵。 廖初也是开了眼界。 中间柳溪说得口干舌燥,跑到路边买水,顺手递给廖出一瓶,“我是不是有点话唠啊?” 廖初点头。 话确实多,现在他耳朵里还嗡嗡的,活像跑过去一群嘎嘎叫的鸭子。 柳溪震惊于他的耿直,有点尴尬的挠头。 “干我们这一行的吧,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埋头写稿子,基本上不跟人说话,时间长了,语言功能都要退化了,所以难得出来,就拼命跟人说……” 他和好多同行都是这个样子,经常在社恐和社牛之间反复摇摆,很有点人格分裂的前兆。 正说着,就见廖初停下脚步。 柳溪顺着伸脖子一看,才要开口,却又赶紧刹住,小声问廖初,“这个我记不真切了,是什么螺来着? 谁知这个菜贩子耳朵尖,直接扯着嗓子喊:“这是田螺,这一批特别肥,先生来点?” 柳溪立刻把脖子甩成啵啷鼓。 他对这种湿乎乎黏嗒嗒的东西,有种先天的恐惧。 他连海洋馆都不去的。 廖初蹲下去,从水里捞了两只看,“不错,怎么卖?” 单体很沉,证明肉质肥厚;颜色很正,轻轻一戳就动起来,证明很新鲜。 菜贩子就笑:“零卖是一个价格,你要要的多,当然能再便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小伙子这架势一出来,得了,绝对是经常干采购的。 廖初点头,“这一箱我都要了,你把钱算一下。” 夏日的夜晚人们往往胃口不佳,有时候分明不饿,可嘴巴馋,总要弄点什么来嘬。 香辣田螺鲜香开胃,麻辣过瘾,既解馋又不占肚皮,最合适不过。 “好嘞!”能一口气出货是最好的,小贩麻溜儿过秤算钱,又指了指旁边的二维码,“零头给您免了。我们主要经营淡水养殖的虾蟹螺贝,渠道质量绝对可靠,明天还有小龙虾,品质比这个只高不低,老板可以扫我的微信,如果没空亲自过来的话,市内我们送货上门的。” 廖初付了钱,把名片抽出来一张给他,“下午四点,麻烦您把货送到这个地址。” 小贩瞅着名片看,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嘶,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柳溪问:“是不是要炒田螺?” 他虽然没做过,但是吃过呀! 他立刻就决定了自己和女儿的晚餐归属。 田螺活着的时候可怕,但死了之后,它好吃啊! 逛完菜市场之后,廖初又在柳溪的建议下去了书店,买了不少小朋友们爱看的启蒙画本和益智玩具。 柳溪继续唠叨:“虽说现在国家提倡什么快乐教育,但咱们家长还是不能放松,成绩、特长,总得有一样拿的出手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难就难在,怎么能够及时挖掘? 现在孩子还小,大可以一样一样试过去,总能找到既擅长又喜欢的事情。 廖初深以为然,同时又对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 迄今为止,果果除了那只破旧的毛绒熊之外,还没有一样真正的玩具,更别提这些精美的画册了。 在相互交流经验的过程中,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 两名奶爸提前返回青叶幼儿园大门口,听着放学的钟声响起,竟微微有些紧张。 一天没见了呀! 柳溪的眼圈又开始泛红,连珠炮似的小声哔哔起来: “也不知道倩倩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跟别的小朋友相处的怎么样?有没有打架?有没有好好吃饭?中午吃饭后刷牙了吗……” 廖初就觉得刚消停一会儿的脑瓜子又开始嗡嗡疼,立刻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几步。 早就听说文艺工作者们普遍心思细腻敏感,可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等待的时间有点无聊,廖初的思维不自觉发散起来: 柳溪这种多愁善感的话唠,可别养出个小林黛玉来…… 不是说林妹妹不好,而是太多愁善感的话,以后活得会很累。 “爸爸!” 高亢而清亮的欢呼声瞬间拉回廖初的思绪,他定睛一看,陷入沉默。 就见一颗圆滚滚的小炮/弹从幼儿园门口激射而出,哇哇叫着冲进柳溪怀中,直接把下蹲双臂张开作迎接状的后者撞倒在地。 廖初:“……” 嗯,挺活泼。 “舅舅!” 背着小书包的果果踩着小碎步直直往外冲,焦急地一阵乱看,发现他的身影后明显松了口气。 廖初赶紧过去,“余老师。” 余渝拉着果果的小手,把她交到廖初身边,“廖先生来得很早嘛。” 廖初没说自己压根没回去,“果果怎么样?” 余渝又像颗小太阳似的笑起来,西斜的日光落在琥珀色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小朋友很懂事,吃完饭之后还主动帮忙收拾餐具呢,您教的真好。” 小班的孩子们还太小,收拾碗筷很容易受伤,幼儿园内有专门负责这项工作的员工,所以果果很快就被劝去玩了。 但她能有这样的意图,就证明是个很独立,又很乐意助人的善良的孩子。 廖初摸了摸果果的脑瓜,“真棒。” 果果嘿嘿笑,转过身去,让他看自己书包上贴的小红花,“鱼鱼老师奖励的!” 来自成年人的夸奖和肯定对幼崽来说意义非凡。 毕竟是第一天上学,家长们都很急于了解这家小朋友在学校的表现,廖初简单跟余渝交流几句便分开了。 果果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走起来一蹦一跳的。 廖初就发现她的小辫子变了样。 早起自己梳的是两条小麻花辫,就是把头发全部拢到一起之后,三股的那种基础版。 但现在的小辫子变成了四股,一边编发一边拾取头发的那种,整体更加利落也更时尚。 “老师给你梳头发了?”廖初问道。 不得不说,这个确实比自己弄得板正。 果果很开心的摸着小辫子,“鱼鱼老师梳的。” 顿了顿又道:“他给好多小朋友梳了头发。” 幼儿园中午要午休,早上起来的辫子肯定要拆开的,所以为小朋友们打理头发也算幼师的一项必备技能。 “很喜欢余渝老师?” 廖初笑道。 每个班一共有三名固定老师,但小姑娘迄今为止却一直在说关于余渝老师的话。 果果嘻嘻笑,用力点头。 “另外两个老师也喜欢,不过最喜欢鱼鱼老师啦!” 鱼鱼老师好温柔哦,果果最喜欢啦! “来,倩倩,认识下新同学。” 那边柳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米白色的休闲裤上沾了好大一块泥土痕迹。 名叫倩倩的小姑娘跟果果差不多高,白白嫩嫩的,体型嘛,可以说是长辈和厨师们最喜欢的风格: 圆滚滚的! 圆润的脸蛋,圆润的鼻头,圆润的嘴巴…… 甚至还有圆鼓鼓的小肚皮和嫩生生的胳膊。 不算过分胖,整个就像一颗四喜丸子一样讨喜。 果果轻轻拽了拽廖初。 廖初顺势弯下腰,就听小姑娘在耳边赞叹道:“这是今天吃饭最快最好的小朋友!鱼鱼老师夸奖啦。” 还给了小熊贴纸呢! 羡慕! 柳倩小朋友很活泼,直接上来拉果果的手,“你好呀。” 哇,这个小朋友好漂亮哦,是小仙女吗? 果果还是第一次跟小朋友这样亲近,有点激动,有点开心,“你好呀。” 喔,这个小朋友的手好软哦,像棉花糖!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怎么的,就都咯咯傻笑起来。 两个家长对视一眼: 妥了! “这是我舅舅,”果果急忙忙炫耀着自己的舅舅,“他做饭可好吃啦!” 倩倩不甘示弱,“那是我爸爸,他,他会写书!还拍电影!” 柳溪赶紧纠正,“惭愧惭愧,是改编电影。” 就很严谨。 廖初也摸了摸倩倩小朋友的脑瓜,“走,跟爸爸去叔叔家吃晚饭。” 小姑娘的眼睛刷地就亮了,“吃饭!” 柳溪觉得有点丢脸,干咳一声,“快谢谢叔叔。” 倩倩哦了声,突然说:“叔叔,我给你表演个节目吧。” 廖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柳溪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嚎,用力捂住了上半张脸。 紧接着,就见圆滚滚的小姑娘一脸严肃地抿着嘴,用四头身摆出个近乎白鹤亮翅的造型。 廖初:“……” 我该鼓掌吗? 倩倩把自己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歪歪斜斜地换动作,双臂瞎抡,“哈!” 没站稳,踉跄了下。 她努力喘了口气,重新找准重心,认真解说:“野,野马分葱!” 柳溪已经捂着脸蹲下去了。 都说了是“野马分鬃”啊! 廖初:“……噗!” 果果愣了会儿,噼里啪啦鼓掌,“好厉害!” 倩倩见好就收,小脸红扑扑的,还有点害羞。 “嘿嘿,也没有,也没有很厉害啦,嘿嘿……” 柳溪艰难地站起来,满脸破罐子破摔,“去年我和太太工作忙,她爷爷奶奶带了一阵子。” 老两口每天都会跟老伙伴们一起练太极,久而久之,倩倩无师自通。 廖初艰难憋笑。 “咳,挺好的,强身健体嘛。” 柳溪叹气,“自从练了什么野马分葱,饭量飙升……” 有没有强身健体不知道,反正开胃的效果是稳了。 第28章 狮子头,爆炒田螺 回去的路上, 廖初打开车载音响,找到音乐频道听。 一开始放的是古典钢琴曲,他想了下, 又找了一通, 最终翻出来一首二胡独奏。 毕竟果果以后是要学二胡的, 还是听点这个吧! 小姑娘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好听!” 顿了顿,又补充道:“宋爷爷的更好听。” 廖初点头,“确实。” 这倒不是小姑娘瞎说, 就连他这个外行也觉得宋大爷的更好听。 乐理方面, 他是不懂的, 但这些发布出来的单曲总给人一种过分雕琢的匠气。 好像温室中精心修剪过后的娇花,虽美丽,却没有生机,边边角角都被规划过。 有些木讷。 但宋大爷的演奏就不同了, 老头就那么随便一坐, 随手一拉,像狂风猛烈地吹过山涧中的野花, 随风摇曳, 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与活力。 那是真正的由心而生。 是自由随性的音乐。 “今天在幼儿园里过的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廖初问道。 果果摆弄着刚得来的贴纸, 努力想了会儿才回答:“有鱼有鸡有肉肉, 还有青菜, 还有酸奶和水果……” “好吃吗?”真是没有白花的钱,营养还挺全面的。 小姑娘诚实地点头, 不过马上就又补了一句, “不如舅舅做的好吃!” 廖初失笑。 这小马屁精。 “是真的呀!” 小姑娘似乎看出他的心思, 在后面强调道。 “嗯,是真的。” 廖初也愿意相信。 “舅舅,”果果在后面眨巴着眼睛问,“今天我去过幼儿园啦,那明天我可以留在家里和你玩吗?” 廖初从后视镜看过去,“怎么啦,幼儿园不好吗?” 小朋友的一双脚脚转啊转,带着点小委屈,“可是,可是人家想舅舅了嘛……” 廖初的心立刻就软得像一汪水,差点立刻就失去理智答应下来。 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呼,好险好险。 甥舅俩回到餐馆时,就见赵阿姨的生活超市和餐馆之间的空地上坐了一片嗷嗷待哺的老食客,打头的就是夕阳红组合。 宋老头今天穿了一套烟灰色的中式对襟套装,就这么坐在马扎子上拉二胡。 九月初四五点钟的太阳还有些刺眼,老头儿自备墨镜。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副场景: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墨镜,拉着凄凄惨惨的二泉映月,天边一抹斜阳,衬着铺天盖地的晚霞和嘎嘎归林的倦鸟…… 真是说不出的辛酸。 有一对小情侣刚从地铁站出来,听见乐声后不由驻足。 年轻的女孩子忽然从挎包里翻出三枚钢蹦,放到宋老头面前还没喝完的酸奶上。 偏这老头也蔫儿坏,压根没有拒绝,只是听见动静后朝对方微微颔首示意。 然后手腕一抖,竟用二胡拉出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十分清晰,竟还抑扬顿挫,颇有感情。 那对小情侣都愣了下,惊叹着走远了。 廖初:“……” 过分了啊。 光他今天穿的这一身定制衣裳可能就得近万块了,咋还能骗人家的三块钱呢? 小情侣刚一离开,旁边的李老爷子就看不下去了,举起唢呐吹了句“不要脸”。 刚下车的柳溪听了,不由赞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用乐器打架吧?真厉害啊!” 倩倩小姑娘一听打架两个字,圆溜溜的眼睛里立刻有了光,“打架?谁打架?” 柳溪:“……” 他和太太都是典型的文艺相关工作者,为什么养的女儿隐约有点好斗? 一两分钟后,一曲《二泉映月》拉完,四周掌声如雷。 宋大爷施施然起身还礼,然后拿起地上的几个钢蹦擦了擦,溜溜达达来到廖记餐馆门口的许愿缸边丢了进去。 大尾巴金鱼甩了下轻纱般的鱼鳍,窜到水面吐了个泡泡。 讨厌,又是硬币! 李老爷子再次举起唢呐,吹了个“呸!” 宋大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自己凭本事赚的,哼。” 见廖初回来,老头儿急躁道:“可算是回来了!” 这都要饿死了。 果果叭嗒叭嗒跑过去,“爷爷好。” 宋大爷摸了摸她的脑袋,“上学去啦,爷爷拉得好听吧?” 果果用力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诚恳和崇拜,“好听。” 宋老头就得意的笑。 廖初一边开门,一边忍不住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果果可千万别跟着这老不休学坏了…… 唉,幸亏幼儿园的余渝老师靠谱! 这附近好多人都习惯了临近饭点就来廖记餐馆坐着,今天白天餐馆关门,大家突然就跟缺了什么似的,不自在起来。 直到廖初重新拉开卷帘门,众人鱼贯而入,去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好,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妥了! 廖初介绍了柳溪父女的身份,让果果跟大家一起玩儿,自己去处理刚刚送到的田螺。 那个卖家说的不错,他们家的田螺确实质量有保证,非常干净,已经不太需要厨师怎么清理杂质了。 今晚几道菜中,狮子头所需要的烹饪时间最久,所以最先下手。 清蒸鱼和麻婆豆腐用的时间差不多,但前者放凉后容易有腥味,对于嗅觉味觉敏感的时刻不太友好,所以放在最后做。 一开始柳溪还在听夕阳红组合说过去的故事,而随着后厨那边当当当剁肉馅的声音响起,他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吸引过来。 就见廖初双手各持一把大刀,雪亮的刀刃上下翻飞,红白相间的五花肉迅速成块成泥。 狮子头要想好吃,各色配比是关键,最要紧的就是要六分肥四分瘦。 因为后期烹饪过程中会流失大量油脂,如果肥肉过少,成品会发干发柴,不够鲜美。 好麻利! 柳溪暗自惊叹。 “好帅哦。”倩倩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跟果果一起扒着柜台看,肉乎乎的脸上满是痴迷。 果果深以为然,“舅舅是最帅的。” 说完之后又茫然道:“什么是帅啊?” 倩倩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仰头去问柳溪。 柳溪心里酸溜溜的,“就是好看。” 哼,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帅? 老爸难道就不帅了吗? 斩完肉泥后,廖初又换了把切素菜的刀处理马蹄,随后一并加入蛋清,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确实如此 此时一身厨师服的廖初像极了开疆辟土的大将军,锅碗瓢盆就是他的武器,然后一往无前! 狮子头开火之后,便是第二费工夫的田螺。 廖初找了一把钳子出来,挨个剪断田螺的尾巴。 这样不仅稍后烹饪的时候容易熟,也更方便入味。吃的时候只要用力一嘬,整颗田螺肉就能伴着汤汁滑入口中。 剪完田螺尾巴之后,他又放了一盆清水浸泡,做最后的冲洗。 中间这段空档,廖初快手快脚地处理好了鱼,放入葱姜料酒腌制。 等廖初在那边准备豆腐的时候,砂煲中的狮子头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那盖子被顶着噗噗作响,边缘不断由水汽化成的利剑喷射而出,伴着浓香一起氤氲开来。 最近早晚的天气已经不是那么热了,人们对肉菜的渴望增大,现在闻到这个香气都饿得不行。 随着固定菜品越来越多,单纯的小黑板已经无法满足需求。 前段时间廖初就找人订了一批古色古香的细长小木牌,用毛笔写了菜名挂在墙上,售罄的就翻扣过来,十分方便。 第一次来的柳溪被数量繁多的菜品晃花眼,一下子就点了五道:“要清蒸鱼,麻婆豆腐,狮子头,再要一个爆炒田螺,清炒莴苣!两碗米饭!” 这两天家政阿姨有事请假,爷俩整天吃外卖,都快吃吐了。 民以食为天;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保暖而思淫/欲…… 如此种种,都说明一日三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 尤其是晚饭。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学习,不得弄点好吃的,慰藉一下疲惫的身心吗? 清蒸鱼的火候刚刚好,里面熟了,外面也不老,用筷子轻轻一夹,那大片大片雪白的肉就像下雪一样落了。 盘底的汤汁也不能浪费,沾一下放入口中,又肥又嫩,舌头根底下都透着鲜甜! 麻婆豆腐表层的肉沫是灵魂,深红色的浓汤是骨干,从上到下,一勺子贯通,趁热送到嘴里,鲜香麻辣瞬间爆开。 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顺着口腔、舌尖一路流窜,一直逼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有些对辣味敏感的人呀,体表马上就会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好像一整天的疲惫都从毛孔飞走了。 说来也怪,单纯吃一大口肉时,很难不腻。 但当它们变成狮子头后,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从剁肉馅搅拌到成型,大厨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边边角角都上了劲儿,嚼起来既鲜嫩又弹牙,细细吮吸时,还能感觉到肉汁呢。 时刻还没来得及觉得腻呢,马蹄丁儿就跳出来了! 那些可爱的白色小方块,活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里冒出来的一缕小清新,又如夏日闷热午后的一场细雨,凉风一吹,什么荤腥油腻全送走! 再来一口清爽沁凉的海盐柠檬饮,嗨!这哪是什么肉丸子重菜呀,分明就是开胃小甜点。 夏日在人们的心中总有点不一样的地位,烧烤,炸串…… 有时也未必就是饿了,灵魂只在一个“嘬”字上。 嘬粉儿,嘬螺,嘬汁儿,嘬壳儿! 跟熟悉的朋友一起吃上头,还嘬手指呐! 那份爽劲儿真不是语言能形容得尽的。 爆炒出来的田螺表面都焗了油,亮晶晶红艳艳,打着卷儿,拐着弯儿,像妖娆的异域女郎,悄无声息散发致命诱惑。 考验技术的时候到了。 有经验的人会先嘬壳儿,那表面浓郁的汤汁可是精华,不容错过。 然后用牙签挑掉开口处的甲片,对准了里头用力一嘬! 这时候往往能分出高下来: 有的角度找不对,红油汤汁连着空气一起喷到嗓子眼里,人呛的满脸通红,螺肉还乖乖躺在壳子里呢! 廖初和姐姐都很喜欢吃辣,以至于果果这小家伙也有点遗传,看着自家舅舅吃红彤彤的麻婆豆腐拌饭就眼馋。 “果果也想吃。”小姑娘咬着勺子,眼巴巴的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每时每刻都在成长,食欲之旺盛难以想象。 他们什么都想吃,尤其是大人嘴里的,仿佛平添十倍的吸引力。 针对这个问题,廖初还专门请教过育儿群里的专家。 对方的意思是原则上不建议小朋友吃太过刺激的食物,但这个问题也因人而异。 就好像有的小朋友天生数学好,有的自带艺术天分一样,也有的人就是与生俱来爱吃辣,能吃辣,那么这个原则就不太适用了。 另外,儿童的好奇心非常可怕,也是非常执着的,如果一味粗暴地回避和拒绝,反而容易激发他们的逆反心理。 所以可以适当的给他们尝尝鲜,孩子接受不了的话自然会主动拒绝;如果接受得了,后期身体又没有任何不适,那么也可以隔三差五给一丢丢解馋。 廖初犹豫了下,从麻婆豆腐的盘子里挖了一勺看上去不那么辣的部分,又仔细将上门的红油刮去,然后挑了一颗小田螺。 结果果果抗议,“要大的!” 哼! 这小东西,还会讨价还价了。 廖初啼笑皆非地将那个小的放回去,果然又挑了一颗大个儿的。 他也不敢让小姑娘自己吸着吃,怕呛着,直接拿了一颗牙签把田螺肉挑出来,“辣的。” 只要没有外壳和汁水,里面的田螺肉就没什么辣味了。 果果开心极了,学着自家舅舅的样子,用勺子把米饭和麻婆豆腐拌在一起。 说是麻婆豆腐,其实上面最刺激的香辛料已经被廖初刮得差不多,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 还有些热,她熟练地鼓起腮帮子吹了几口,然后流着口水吃了一口。 “好好……唔!” 最后一个“吃”字还没说出口,小姑娘就瞪圆了眼睛。 廖初生怕她被辣到,立刻推过去一张纸,“吐出来。” 谁知果果非但不吐,反而捂住嘴巴飞快地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廖初:“……” 这到底是辣还是不辣呀? 小姑娘抱着酸奶喝了几口,笑的一脸满足。 “好好吃哦,嘻嘻。” 这就是辣味吗? 果果喜欢辣味! 见小姑娘脸上还有些跃跃欲试,廖初赶紧把盘子移开。 “不可以了。” 毕竟还小呢,肠胃弱,要适可而止。 果果鼓着腮帮子哼哼两声,也不闹,乖乖缩回去吃田螺肉。 好大一颗! 她试探着放入口中咀嚼,眼睛立刻就亮了! “好吃!” 像□□糖,弹弹的! 廖初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一定要仔细嚼碎了才可以咽。” 这玩意儿可不消化。 果果点头如啄米,小声哀求,“舅舅,我可以再吃一颗吗?” 好好吃,好好玩哦。 廖初扬了扬眉毛。 果果秒懂。 呜呜,不可以…… 半小时后。 “爸爸,好饱哦!”倩倩摸着圆溜溜的小肚皮,不死心的看着桌上剩的半颗狮子头。 真的好好吃哦…… 柳溪很不雅观地打了个饱嗝,捏着女儿肉乎乎的腮帮子转过头来,“晚饭要吃七分饱,今天咱们已经超标了,这很不好。”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这何止七分饱,感觉都顶到嗓子眼了。 倩倩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做垂死挣扎状,“可是,你和妈妈平时教育我说小朋友不可以浪费粮食。” 柳溪叫人打包,闻言得意一笑,“浪费不了,爸爸晚上做宵夜。” 今天见了几个不同职业的人,了解了几段不同的人生,突然就有了灵感,回家之后一定要马上整理出来。 用脑嘛,肯定会饿的啦…… 倩倩不服气,“那我也要吃宵夜。” 柳溪轻轻弹了弹女儿圆滚滚的小肚皮,“嗯,西瓜熟了。” 倩倩嘻嘻笑起来。 柳溪抱着她放到地上,“吃太多了,活动活动。” 倩倩哦了声,熟练地对大家说:“我表演个节目吧!” 在众人如雷鸣般的掌声中,小姑娘歪歪斜斜伸胳膊蹬腿儿: “野马分葱……” 第29章 胡辣汤,牛肉馅饼 第二天一大早, 柳溪父女俩就兴冲冲来到廖记餐馆。 “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昨天的晚饭简直是这爷俩本月以来吃过最舒坦的一餐,一直到睡觉前还念念不忘。 尤其是柳溪。 他昨天熬夜写书,中途用打包回去的饭加了个宵夜, 生理心理一起饱。 然后今天早上就更饿了。 说来也怪, 有的时候人饿着不吃晚饭, 第二天早上反而不会太饿; 可要是头一天晚上吃得太饱, 往往第二天早上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他们本以为自己来的就够早了,没想到进去一看,已经有两个老头端着碗嘶溜上了。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复杂而的香味, 若有若无一丝辣, 带着点甜头儿和暖意, 叫人鼻腔发痒。 是胡椒的香气。 那碗里的像汤却比汤稠,像粥却比粥稀,暗暗的红棕色里面漂浮着红白黄等许多其他色彩。 柳溪闻到的复杂香气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 “这是,”柳溪扶着金边眼镜看了一眼, 惊喜道, “胡辣汤!” 早年他去关中一带采风时,就曾喝过, 算来也有些年头没遇到了。 嘿, 今天有口福啦。 “嗯呐!” 宋大爷慢慢悠悠把一只白馍撕成小块泡进去,用甜白瓷的勺子按一按, 等稍微吸了汤汁, 连汤带馍一起吃进嘴里。 美! 那白馍原本是早上卖卤肉夹馍的, 撕碎了泡在胡辣汤里,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这个之外, 廖初还准备了一荤一素两种陷饼。 荤的是洋葱牛肉馅儿, 素的是菠菜鸡蛋木耳, 配胡辣汤吃都好。 其实这种素菜盒子最经典的是韭菜鸡蛋,但是韭菜的味太冲了,对于许多上班族来说不太友好,所以廖初就换成了更平稳的菠菜。 倩倩小姑娘吞着口水跑到前台那边,努力踮起脚尖看后厨,“叔叔早啊,果果早啊!” 廖初一个人守着三个灶,左右开弓气势磅礴,颇有大将之风。 左边那个平底锅里放的是牛肉洋葱馅饼,右边那个平底锅里放的是菠菜鸡蛋木耳馅饼,而里边土炉里烤着白馍。 因为这三样的构造不同,所需要的时间也不一样,倒不必担心手忙脚乱的。 胡辣汤虽好,可未必每个人都喝得惯。 这样多出来两种荤素盒子,既可以配汤,也可以单独吃,或者来一碗牛骨汤,更能满足多种客户不同需求。 果果右手拿着勺子喝胡辣汤,左手牛肉馅儿饼,正吃得满嘴流油,闻言含糊不清道:“倩倩早呀,柳叔叔早呀!” 今天的早餐好好吃哦! 自从跟舅舅回家,她好像就没吃过重复的早餐哎! 每天都有新惊喜,美滋滋。 倩倩跑到她面前看了看,然后又吞着口水去看廖初,由衷感慨道:“好香哦!” 廖叔叔好香哦! 不对,是那个汤好帅哦! 话音刚落,那边廖初就收到了“满意点10”的提示。 嗯……总觉得这份满意的来源与食物味道没什么关系。 柳溪酸不拉几的过来,抬手往女儿的脑瓜子上轻轻敲了下。 “人小鬼大,要两碗胡辣汤,馅饼每种先来一个,嗯,卤肉夹馍要一个,单独的白馍也要一个。” 才几岁呀,就知道看脸啦! 爸爸难道不帅吗? 胡辣汤顾名思义,以胡椒和辣椒打底做的浓汤,然后根据需要加入配料。 虽然因为各地需要和喜好,配料有所不同,但大多会有豆腐皮,木耳,黄花菜和肉。有的是牛肉,有的是羊肉。 成品乍一看有点像大杂烩,乱七八糟,稍显不够文雅,而味道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 可喜欢的人是真喜欢呀! 廖记餐馆的汤底用的是牛骨高汤,香醇浓厚。 说句不中听的,但凡有这种汤底,随便丢点什么进去都好吃! 因为清江市本地居民不太擅长吃辣,所以廖初就减轻了辣椒的比重,适当提高了胡椒的量。 九月份的早上已经微有凉意,热乎乎的浓汤下肚,似一股洪流缓慢而坚定地推进,一路走来那点凉气顿时烟消云散,整套肠胃都跟着舒坦。 胡椒性辛,但远比其他同类型的配料来的更温和,不像辣椒那样刺激,也不像大蒜那样冲,柔柔的,暖暖的,像老母亲的大手轻轻抚摸,朴实又温馨。 经过熬煮的豆腐皮吸饱水分,又肥又嫩; 黄花菜又鲜又美,把握好烹饪时间,会比想象中更加滑嫩。 晚下锅的木耳丝脆生生的,在一众或柔嫩或爽滑的食材中标新立异,如凌冽寒冬里一抹翠松般显眼。 柳溪用卤肉夹馍配着喝了半碗胡辣汤,脑门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味道好像很熟悉,那几座被黄土包裹的古老城市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似穿越时光来与他相会; 又好像有点陌生,带着清江市和这座餐馆特有的独特气息。 他昂起头,双肩下压,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舒展着酸痛而僵硬的颈椎。 随着爆豆子一样的骨骼摩擦声响起,仿佛连熬夜的疲惫都被带走了似的。 再看女儿,呵! 好家伙,吃得头也不抬,半张脸都埋到大碗里去了。 只是小姑娘有点烦恼。 她扎着一条小辫子,每次低头喝汤,小辫子就会吧嗒落下来,头发稍在胡辣汤碗上空扫来扫去,看上去极度危险。 倩倩又要拿勺子喝汤,又要抓牛肉馅儿饼吃,根本腾不出第三只手,十分着急。 她歪头看了看旁边的果果: 呜呜,果果妹妹扎的是两颗小丸子头,然后沿着一圈套了紫色小珍珠的发带,看上去又漂亮又方便…… 羡慕! 委屈! 柳溪笑了笑,干脆一手拽住女儿的小辫子,免得拖到汤里去。 倩倩大喜,喝汤的气势越发雄浑。 看她吃得香,柳溪也忍不住拿起剩下的那半牛肉馅饼。 说老实话,他其实不太爱吃馅饼这玩意儿。 主要是没遇到过特别好吃的。 好多人都觉得竟然是馅饼,那么只专注于馅儿就好,面皮便十分敷衍,要么被里面的汤汁一泡就软囊了,要么干脆烤的硬邦邦,一口下去还戳嘴角。 或者干脆连馅料都不过关,为了防止后期发生面皮软囊的情况,把馅料中的汤汁过分榨干,吃起来零零碎碎,没有半点浑然一体的美感。 但这个! 拿起来的瞬间,柳溪就仿佛听到这半截牛肉馅饼在冲自己大喊: “我们不一样!” 皮是皮,馅是馅,界限分明,没有任何软塌的痕迹。 金黄的外壳层层叠叠,只是捏的动作稍微大了点,横截面就疯狂涌出丰沛的汤汁,顺着金灿灿的面皮流淌,给它刷上一层亮晶晶的油膜。 比起牛肉馅的细腻,大颗的洋葱稍显豪放。 并非厨师刀工不过关,而是两种食材所需要的火候不一样,这样就能保证肉馅儿成熟的同时,洋葱保留一点爽脆的口感。 毕竟这种蔬菜是以肉质肥厚而闻名,如果火候太大,会变成粘糊糊的一团,非常影响口感和视觉。 短暂的欣赏过后,柳溪赶紧咬了一口。 唔! 刚出锅不久,里面还有点烫,他立刻张开嘴巴,发出嘶嘶的呼声。 氤氲的热气伴着浓香交织,顷刻间化为一条白线,一并翻滚在布满晨曦的空气中,金灿灿的,宛如新鲜出炉的西方印象派油画。 牛肉和洋葱的汤汁混合在一起,在他口腔中引爆了一颗名为“绝美”的炸/弹,疯狂席卷各个角落。 就在这一刻,他的味蕾全部苏醒。 问世间何为绝配? 这就是了。 最令他惊叹的一点是,这肉馅如此柔嫩多汁,面皮竟然依旧十分干爽! 隔壁桌的池佳佳看出他的惊叹,以一种过来人的自豪主动讲解: “这可是老板的绝活,当初我就是这个入坑的,你看看那层次那厚薄,啧啧,艺术品!” 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让人想起一个词来: 薄如蝉翼! 公里公道的说,老板有这手艺,哪怕光专攻酥油饼一项呢,在这省会城市年入数十万绝不成问题。 她对面的吱吱正在直播,不过形式与以往有些不同: 以前她在直播时会穿插的点评和自己的感想,可现在? 开什么玩笑!我就长了一张嘴,吃还吃不过来呢! 沉浸式就挺好!你们就自己看吧。 喜欢和不喜欢骗不了人,哪怕吱吱不开口说话,但她沉醉的眼神,投入的微表情都说明一切。 几天沉浸式直播下来,粉丝数不减反增…… “草,一种植物,看主播天天这么吃,我忍不了,下周我有两天的假,直接坐动车过去!” “这哪是打假啊,这就是上门打脸……” 从没见哪个主播赖在餐厅附近不走了的! “舅舅,”果果顶着半张油乎乎的小脸跑到后厨,“还想吃。” 廖初看着她圆滚滚的小肚皮陷入沉默。 小朋友的肚皮弹性这么好的吗? “想吃夹馍……” 想吃肉肉。 小姑娘用力吞下口水,高高举起盘子,眼神中充满了诚挚的渴望。 这谁顶得住? 但廖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新手奶舅了! 哼,他可足足有了两个半月的带崽经验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切下……曲奇那么大的一块。 早餐盘子有点大,迷你夹馍放进去之后,竟有种大漠孤树的凄凉和空旷。 果果:“……” 舅舅好小气哦。 廖初失笑,“等你长大就能吃的更多啦。” 果果下意识看向吱吱和池佳佳那桌,就见那两名勇士已经吃到第二轮。 呜呜,长大了好棒呀。 我什么时候也能长大呢? 果果也想吃那么多。 吃过饭后,柳溪带着女儿去门口伸个懒腰。 正值上班上学时间,无数人群脚步匆匆,从四面八方往地道口汇入。 他们之中大部分是年轻人,也有些人到中年,前者脸上大多是蓬勃的朝气,后者则多了几分游历岁月的沧桑和沉稳…… 初升的朝阳斜斜挂在东边天际,橙红色的阳光温柔洒落,给所有人的头发丝都镶了朦胧金边。 说不出究竟哪里好,可就是觉得很好。 因为今天有了认识的小伙伴,果果对上幼儿园的抵触大大减少,去的路上时不时说起鱼鱼老师。 欣慰之余,廖初心里忽然多了点莫名的哀伤。 等再过几年,这个小家伙的生命中就不只有自己,她会有自己的小秘密,有无话不谈的朋友,敬重的师长,以及……同进退的爱人。 想到这里,廖初突然就有点理解了昨天趴在幼儿园墙上哭的家长们…… 中间倩倩用柳溪的手机打来电话,廖初用了车载蓝牙功放,两个小朋友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 “果果,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普遍嘴馋,最近正处于从家庭到幼儿园的过度期,为了防止小朋友们不适应,幼儿园方面允许他们带一点习惯的零食和点心。 一说起吃的,果果就来了精神,努力身体前倾,中气十足道:“舅舅给果果烤了小酥饼呀!” 小酥饼就是像字面上的意思,杏子那么大一颗厚厚的小饼干,非常醇厚酥脆。 廖初今天做了椒盐和奶香提子两种,咸甜双拼,口味交叉不怕腻,非常完美。 廖初补了句,“还有呢?” “哦,”果果马上接道,“舅舅给我装了两份,等会儿到了幼儿园,我们一起吃呀。” 好多时候,人和人的感情就是吃出来的。 廖初觉得那爷俩不错,想着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就顺手多做了几颗。 电话那边的倩倩哇了一声,“好巧哦!爸爸也给我装了两个巧克力布丁,我们一起吃呀。” 然后两个小姑娘就一起咯咯笑起来。 到达青叶幼儿园时,三位老师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果果一下车就开心的喊着:“鱼鱼老师早!” 余渝笑着跟她打招呼,“果果早呀。” 果果问:“鱼鱼老师,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呀?果果今天吃了糊糊汤,还有牛肉包子。” “是胡辣汤,牛肉馅饼……”廖初有些无奈地纠正,“余渝老师好。” “您好。”余渝笑着点头,“辛苦啦。” “没什么,你们照顾小朋友才辛苦。” 余渝摇头,“本职工作而已,而且,”他低头摸了摸果果的小辫子,“我很喜欢跟小朋友在一起。” 小孩子们心思直白,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跟他们相处……不必费心琢磨对方到底在耍什么心眼。 廖初并不善言辞,聊到这儿已经非常突破,就有点接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道别?可又有点莫名的不舍。 直到这份沉默被柳溪父女打破。 有了小伙伴的果果明显比昨天放得开,进幼儿园时不再那么一步一回头,唯独有一句忘不了,“舅舅,你一定要来接我呀!” 廖初点头,“一定。” “说好了的呀!” “嗯。”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消失在门口。 廖初低头瞧瞧刚从余渝身上收集到的感情果。 嗯,还是像昨天一样纯粹的温暖。 莫名的,他不太想与食客们分享…… 或许,是太难得了吧。 第30章 烤鸭 廖总厨给自己找好理由, 扭头看了眼幼儿园围墙。 嗯,今天上面挂的家长明显少了好几个。 看来大家适应得都不错呀。 倒是柳溪还在原地站着。 廖初问:“你不走?” 柳溪大惊,“你竟然舍得走?” 廖初:“……” 关键是站在这儿也看不见呀。 “今天我有两个朋友过来, ”廖初说, “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柳溪很感性地吸了吸鼻子,“那行, 我留在这儿,晚上再带倩倩去你店里吃饭。要是有事来不了, 我帮你把果果送回去也行,反正顺路。” 自从在廖记餐馆吃了几顿饭之后,倩倩的用餐积极性就特别高,嚷嚷着让爸爸把以前那些外卖单子都扔掉…… 廖初道谢, “没事儿,三点半之前我就回来了。” 果果刚上幼儿园,心里肯定还有些忐忑,如果舅舅第二天就开始翘班不接,小姑娘一定很害怕。 昨天晚上黄烈, 也就是那个猎头朋友打电话, 说他来这附近出差, 顺便过来看看,吃顿饭。 然后今天早上又来了个电话,说又带了个人。 带来的那人廖初也认识, 是小有名气的歌手兼词曲作家,叫白鹤。 白鹤这人有点社恐,不太会为人处事, 前几年被人剽窃作品, 闹得沸沸扬扬。 虽说后来水落石出, 但他的社恐更严重了,人也更深居简出,隐约有点抑郁的倾向。 难得这次黄烈能把他拉出来,廖初怎么也得尽好地主之宜。 廖记餐馆,青叶幼儿园和本市的火车站差不多在一条直线上,正好廖初先去火车站接人。 精通中餐的第一个大前提就是掐准火候和时间,廖初在这方面一直做得极好。 等他来到火车站的旅客接站口,刚好看见两位客人往外走。 黄烈一如既往的张扬: 青灰色细条纹定制西装套装配酒红领带,骚包得不要不要的,浑身上下都写着老子很贵,你们不配。 旁边半步远的白鹤跟他仿佛处在不同时空,原白色的亚麻休闲衬衣长裤,轻薄舒适,巨大的连兜帽挡住大半边脸,乱七八糟的刘海挡住剩下半边脸,只低头看着黄烈的脚后跟走路。 当初三人分别时,廖初差不多就觉得是这辈子见他们的最后一次,永别之后就是等死。 可没想到老天开眼,他又能活下去了。 而且,似乎活得还不错。 廖初突然就笑了,朝那边招招手。 他一米九的个头极其出众,宽肩长腿令人过目难忘,此时立在人群中,便仿佛鸡窝里的鹤,哪怕斜倚车门的姿势削弱了一点身高优势,黄烈还是一眼锁定。 “靠,真热!” 动车商务座的冷气开得很足,而偏偏九月份的烈日又很给力,两边巨大的温差让黄烈瞬间感受到何谓冰火两重天。 白鹤冲廖初点头示意,听见他的抱怨后,只吐出两个字:“活该。” 黄烈:“……” 他扯了扯领带,上下打量了廖初一眼,啧啧两声,“嗯,带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廖初本以为他要说什么沉稳了之类的话,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一句“果然有种奶爸的气场”。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旧友相见,难免有些情绪波动。 替他们放行李的档口,廖初顺便收了几颗感情果: 黄烈人如其名,感情果也透着股火热和一往无前的执拗,红色里微微透点紫。 比当年他们分别时,颜色更深了。 白鹤的果实则是漂亮的海水蓝,很澄澈清透的果子,一碰就会感受到其中细腻而忧郁的感情。 真不愧是音乐家。 廖初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两种感情果刚好可以做个甜点拼盘。 名字么,就叫“冰火两重天”好了。 三个人上了车,一路闲聊。 说是聊天,可一个半哑巴,一个真自闭,大部分都是黄烈自己在说。 半个小时之后,口干舌燥的黄烈受不了了,一边喝水一边无奈道:“两位大爷,你们倒是吱一声!” 合着自己跟两个木偶玩儿单机吗? 廖初抬头,通过后视镜和白鹤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 “吱……” 黄烈:“……” 他没好气的骂了句脏话。 白鹤依旧没说话,但嘴角微微翘起,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 回到廖记餐馆时,赵阿姨刚好在超市门口织毛衣。 廖初就觉得这件毛衣特别眼熟,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之前那件。 只不过比上周见时还短了一大截。 眼见着都要入秋了,毛衣却越织越短,也不知赵阿姨之前放出的豪言壮语究竟能不能实现? “哎,小廖回来啦!” 赵阿姨很高兴地说,“今天中午你要营业吗?” 他们那一批老顾客基本上就把廖记餐馆当食堂了,这两天廖初频频翘班,大家就很不适应,有种一日三餐不知该怎么解决的茫然。 廖初摇头,指了指身后的黄烈和白鹤。 “不是,今天有两个朋友过来。” 赵阿姨就有点失望的哦了声,也不多嘴问他们的身份,就继续低头织毛衣去了。 然后刚织了几针,那边廖初还没开门呢,就听她啧了声,把毛衣拿远了看几眼,摇摇头,又非常豪迈地拆掉一大截。 “别说,店面虽小,五脏俱全,”黄烈进去打量一下,“还行,今儿招待我们吃什么?” 廖初道:“烤鸭。” 今天早上他就把烫皮打糖的鸭子挂在阳台晾着了。 九月份,北方的太阳升起来之后,温度还是很高的,晾4到6个小时就可以,等会儿他再收拾一下其他的菜,时间刚刚好。 烤鸭要先烧炉预热。 廖初先去点火,然后不紧不慢拿了面盆和面。 面团需要醒发一段时间,中间正好处理其他食材。 黄烈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啧啧出声,“还是一样麻利。” 廖初眼皮都懒得掀,“还行。”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早亡,所以每分每秒都很珍惜。 既然生命比别人短,那么他就必须同一段时间内做更多的事情才能勉强弥补…… 哪怕现在可以续命了,但“一秒钟掰开八瓣儿过”这种观念早已深入骨髓,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在大厨们看来,每餐饭就像一曲乐章,有主有次。 只有主次分明,彼此辉映,才能算一桌完美的好菜。 今天餐桌上的主角自然是烤鸭。 而烤鸭滋味醇厚浓烈,有矮子将军一般雄浑的气势,那么其他配菜和主食就不宜与它类似相争,要么清新,要么尖锐才好。 廖初拟了个菜单: 挂炉烤鸭,水煮肉片,醋溜豆芽,清蒸鱼,还有用莴笋和竹笋做的凉拌双笋,主食是鸡丝凉面和米饭。 大部分都是家常菜,荤素齐全,酸甜辣咸皆有,听上去简单,却最考验厨师功力。 他正准备食材,突然听系统提示: “满意点10” “满意点10” “满意点10”…… 同样的提示音一直响了六遍才结束。 托这个的福,他的剩余寿命直接突破2年,晋升为“2年零1天”。 意义非凡。 廖初都愣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看空荡荡的餐厅,没人吃饭啊,也没人拿外面的免费饮料呀。 见鬼了? 莫非……是果果带去的点心? 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嗯,看样子小朋友们已经学会了分享。 他突然有点矫情的感动: 孩子大了,会养家了…… 刚出炉的烤鸭外酥里嫩,那皮脆的都不像肉菜了。 廖初把刀磨得飞快,上半身不动,只用手腕和手臂上的几块肌肉带动刀锋,金黄灿烂的一只烤鸭就迅速分解成薄片。 高明的厨师会精准避开所有难以咀嚼的筋脉、骨骼,每一片都有皮有肉,厚薄均等。 在雪白的盘底铺开时,宛如徐徐绽放的牡丹,美得动人心魄。 皮是美丽的金色,因为挂糖的关系,微微泛着点诱人的红棕; 而里面的肉却是白中透粉,丰富的肉汁不断从纤维中渗出,给自己染上莹润的色泽。 用薄薄的小饼连皮带肉卷几片,根据个人喜好夹点黄瓜丝、葱丝,蘸些酱,卷起来,一口闷。 还热乎着呢。 饼皮极薄,透着都能看见里面缤纷的色彩; 饼皮又极韧,烤鸭片、蔬菜丝,那么横七竖八的,又有汁水浸泡,竟也戳不透、浸不破,包裹得完完整整。 随着牙齿下压,黄瓜和葱切成的细丝发出细微的咔嚓断裂声,新鲜的蔬菜汁液涌出,跟鲜美的肉汁混合在一起,变成既矛盾又和谐的汪洋。 因为蔬菜的清新,肉的香醇才分外可贵; 而正因有了肉,蔬菜的爽口才如此突出! 虽然是肉,但多吃也不会腻呢。 吃几卷烤鸭,再来几口醋溜豆芽,嘿,酸酸爽爽的,真开胃。 中间用鲜甜的清蒸鱼过度下,然后筷子挪向水煮肉片。 嗯,这可是个烈货!在嘴巴里横冲直撞的,拦都拦不住! 一番酣战过后,再来一杯沁凉的清水,瞬间风平浪静,仿佛方才嘴巴和肠胃里的美食盛宴不过黄粱一梦。 而只有残存的脑海中的快/感不断提醒着食客,那可不是什么梦呀! 见白鹤眉宇舒展,不似来时那样低沉,黄烈笑笑,“怎么样,出来走走不错吧?没灵感别憋着,人都要憋出毛病了。” 白鹤嗯了声,眼睛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说到灵感…… 廖初起身去楼上拿了只小巧的细颈长玻璃瓶来。 里面盛着一汪液体,说没有颜色吧,角度流转间却又有幽幽光彩,叫人挪不开眼。 两位食客的眼睛都不自觉望过来。 廖初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推过去,“这是我前段时间新酿的酒,酒名:向死而生。” “什么生?” 黄烈哑然,这名儿听上去……怎么不太吉利呢。 不等廖初回答,那边的白鹤竟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黄烈:“……” 几分钟后。 黄烈把自己瘫在靠背椅子里长吁短叹,感慨这些年的起起伏伏;而白鹤则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灵感来了! 刚才那杯诡异的酒简直有魔力! 一杯下去,这辈子所经历的重重困苦波折都涌上来,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狂奔。 而正当人重新感受着绝望,琢磨着要不干脆原地去世时,艰难过后的成就却又呼啸而来,鲜花、掌声、喝彩,将那份消沉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此往复,恍如隔世,如获新生。 经历了数次起伏,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等两人平复下来,已经两点多了。 黄烈和白鹤坐了大半个上午的动车,又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也有些累,廖初要去接果果,三人便分头行动。 白鹤难得主动开口,“酒很好,多谢。” 这首曲子是他近两年来最满意的一次灵感爆发,虽然只是草稿,但不难窥见成品的光彩。 黄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等他开口,廖初就冷冷道:“不量贩。” 黄烈啧了声,十分遗憾。 廖初又道:“走时可以送你们两瓶。” 两人顿时舒展开来,齐声道谢。 确实是好酒。 有深度的好酒。 来之前,黄烈已经在网上订了酒店,距离廖记餐厅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刚好溜达溜达消食。 白鹤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帽兜就让人拽住了。 他扭头,从乱糟糟的刘海往外看,一双眼睛有着不合年龄的清澈。 大概是心思过分单纯的关系吧,他真不像个30岁的人。 “方向错啦,”黄烈都无语了,“你说你一个没有方向感的路痴,瞎跑什么呢?” 这么无辜的看着我有什么用? 我又不能给你把路调过来。 白鹤又一声不吭掉头走,黄烈在后面提包,很快,跟他并肩而行。 “你说没我,你可怎么办呢?”他随口嘟囔着。 白鹤脚步一顿,从头发缝里掀着眼皮看他,“你要走?” 黄烈一愣,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不走。” 白鹤嗯了声,又恢复了平时神游天外的样子。 黄烈都给他气笑了。 算了,就这样吧。 第31章 火锅 傍晚廖初来接果果。 柳溪早就在旁边摆好眺望姿势, 见他过来,连连招手,“这边, 这边!” 经过他连续两天来的缜密计算, 这个角度能第一眼看到涌出来的崽崽们。 而小朋友们的视线也不会被遮挡,能顺利看到家长。 关键是, 近! 好意不便推辞,廖初只好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孩子的视线?” 柳溪难掩得意道:“这一带我都蹲着看过!” 模仿孩子的视角和高度! 嗨,我可真是个合格的好爸爸。 廖初:“……” 大可不必! 小朋友们刚入园,家长们还都挺担心的,一般接到之后也不急着走, 都会简单的跟老师了解下情况。 廖初照例和余渝说了几句。 “今天果果和倩倩表现都很好,”余渝笑道,“尤其是果果,还主动把饼干分给别的小朋友呢。” 在小孩子们纯真的心里,好吃的就是宝贝呀! 如果一个小朋友肯主动把自己喜爱的食物分给他人, 这多么了不起。 果然, 廖初再次确认了今天那60点满意值的来源。 “真了不起。”他认真夸奖道。 果果有点小骄傲, 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后来他们也跟我分享了呀。” 余渝点头, 语气温柔,“所以,分享是不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你看你带了小饼干, 倩倩带了小布丁, 别的小朋友带了糖果, 巧克力什么的,如果大家都不分享的话,那么每个人只能吃一种,可现在,参与分享的小朋友们都能一次性吃到好多种,对不对?” 小姑娘听得很认真,眼睛也亮闪闪的,“对哦~” 鱼鱼老师好聪明哦! 廖初心头微动,“您真会教小朋友。” 他只觉得小孩儿这么做挺难得的,但是却没有借机教导孩子成长的意识。 恐怕这就是专业人士和门外汉的区别了吧? “果果舅舅对吗?” 正说着,后面突然有人叫廖初。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年轻妈妈,手里拉着一个梳背头的小男孩儿。 如果成年人做这种发型很容易有油腻感,但是小朋友天然一份纯粹,只会显的乖巧,还有点学大人的憨态可掬。 正好又穿着这套中式校服,就很像民国时期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小朋友长的很精神,浓眉大眼的,小小年纪就有了点小帅哥的雏形。 他主动跟果果打招呼,“果果你好。” 果果道:“佳茗你好呀。” 小朋友们之间的社交认真又可爱。 廖初就问对方,“佳茗妈妈是吗?您找我什么事?” 佳茗妈妈就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家儿子的后脑勺说:“今天这孩子吃了你们家果果的小饼干。” 廖初道:“没什么,我们果果也吃了你们的巧克力。” 佳茗妈妈见他虽然生的冷酷不近人情,脾气好像还挺好的,就暗自松了口气。 “那个,听说您是厨师,我就想问一下,这个小酥饼您卖不卖呀?” 刚才她来接儿子,结果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果果家的小饼干好好吃哦。” 佳茗妈妈当时就有点吃味。 她和先生都是做生意的,每年也有个二三百万的收入,自问对孩子掏心掏肺,这两年也算把海内外的各种零食搜罗了个遍,也没见他这么喜欢呀。 廖初一愣,下意识低头看果果。 嗯……这小家伙,这是帮自己打广告呀。 他还没说话呢,那边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家长找过来。 有今天参与分享零食行动的,有听说了,但是没吃上的,反正就是挺渴望。 大家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想买! 娃娃正处在食欲如狼似虎的阶段,那一块也不够啊! 反正前任老滋味餐厅行政总厨的金字招牌摆在这里,又是直接做给自家外甥女吃的,营养和质量肯定有保障。 从他这里买,岂不比去外面搜罗更来的方便放心? 今天廖初给果果装的小酥饼一袋四个,椒盐奶香各两枚,就算正规去外面卖,也没多少钱。 他想了下,“几块酥饼而已,明天我多做点,送给孩子们吃就行。” “哎,那可不行,”佳茗妈妈就说,“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两次还行,可一年两年,难道还是白请?就算您不在意,我们也过意不去呀。” 柳溪也说:“就是,该多少钱是多少钱,光咱们这几个就六七家,如果谁再有个亲戚朋友什么的,哪家没有小朋友呢?到时候要的可就多了。你把价格公开放出来,我们也敢放心大胆地买。” 其他家长也都附和。 能进青叶幼儿园的小朋友家境一般都不差,每年光给孩子培养兴趣爱好花的钱可能就有大几十万了,谁也不差这点儿。 廖初刚答应,就见佳茗妈妈已经麻利地掏出手机,“咱们也不好因为这点私事在大群讨论,单个找果果舅舅的话,又太麻烦了。这么着,我拉个群吧!” 于是一分钟后,廖初就被拉进一个名叫“小饼干采购”的微信群。 这个名字…… 当时就有家长笑了。 佳茗妈妈也跟着笑,“抱歉抱歉哈,我和先生都是做外贸的,没什么艺术细胞。” 大家都笑,“挺好的,一目了然。” 回去的路上,佳茗就一本正经的跟妈妈沟通。 “……绅士不可以嘴馋的。” 妈妈这样当着果果和鱼鱼老师的面说我想吃小酥饼,不太好呀。 佳茗妈妈正低头看报表,前面司机开车,听了这话都笑。 “哎呦,我儿子知道害羞啦,真是长大了。” 佳茗脸红红,有点着急,“是真的啦。” 佳茗妈妈失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腮帮子,“好,吃奶香酥饼的小绅士,妈妈不该这样的。其实是妈妈也想尝尝。” 她跟先生也才20来岁呢,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听了这话,小朋友心里舒服了。 哇,原来妈妈和我一样嘴馋诶。 他小声说:“是真的很好吃嘛……” 顿了顿又央求道:“那,那多买几颗嘛,也给爸爸吃。” 廖初就这么稀里糊涂接了140枚小酥饼的单子,两种口味各半。 啧,这个数量,肯定不只是小朋友们吃。 听着数量虽然多,但对他而言,小酥饼并不算难做。 只要掌握好材料的配比和火候,上中下三层的大烤箱,一次就能烤将近200枚呢。 这样好了: 明天送果果上学的时候,把这140枚的单子交了,果果和倩倩照例每人再带四枚一包。 剩下的就在店里卖掉好了。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果果蹦蹦跳跳拉着廖初的手,仰着小脸儿问道:“舅舅,果果是不是很棒的小朋友?” 鱼鱼老师夸我了哎,今天还奖励我小红花。 廖初把她抱到安全座椅上,一边扣带子一边点头,“对,果果特别棒。” 大人有时候还护食呢,真难为这小家伙。 果果就很开心,眼睛亮闪闪的,捂着小脸儿嘻嘻笑了半天。 舅舅也夸奖我啦。 我可真棒! 廖初刚准备发动车子,就见果果埋头在书包内一通翻找,最后掏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布包。 小姑娘用小手攥得紧紧的,神秘兮兮道:“舅舅,我给你留了好吃哒!” 好吃的? 廖初一愣,转身接过来。 布包缠得好用心,拆了手绢之后,里边又是六七层纸巾,最后那两层都被油脂泡透了。 他轻轻一抖,一根狭长的东西咕噜噜滚到掌心。 是一截鸡翅膀,面目全非的鸡翅膀。 “今天中午的鸡翅膀好好吃哦,”果果开心地说,“每个小朋友有两个,我一个,舅舅一个。” 她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藏在衣兜里啦! 小姑娘快乐地说着,视线落到鸡翅膀上后,整个人都傻了: 经过反复揉搓挤压,原本金灿灿的鸡翅表面有多处开裂,皮和肉都碎了好多,看上去特别凄惨…… 小朋友哇的一声哭出来,“鸡翅膀坏掉了!” 她特意给舅舅留的鸡翅膀! 实际上,因为中午天气炎热,这鸡翅膀不仅碎掉了,而且还有点馊。 可廖初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呀,还是可以吃的。” 果果也隐约闻到了怪怪的味道,抽噎道:“坏掉啦,不可以吃啦,会拉肚子的,呜呜……” 以前妈妈生病,她一个人经常肚子饿,就会吃这种味道怪怪的剩饭剩菜,然后就会好不舒服。 她不希望舅舅也生病。 打针好痛的。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廖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索性走下车去,把她从安全座椅上抱出来安慰。 “不要哭啦,果果想着舅舅,舅舅很高兴。” “可是,”果果一抬头,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腮帮子滚落,她看着造型凄惨的鸡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可是鸡翅膀死掉了!” 确切地说,在它被端上桌之前就已经死掉了。 但廖初不忍心再打击小朋友脆弱的心灵,“没关系,我们下次注意好不好?舅舅在外面也有的吃,果果吃得饱饱的,舅舅才不会担心,好吗?” 果果嘴巴撅得高高的,试图努力憋住眼泪,一抽一抽地点头。 “好。” 廖初替她擦擦脸,“那抱抱舅舅?” 软乎乎的胳膊立刻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偶尔有泪珠顺下来,打湿他的衣领。 因为鸡翅膀的意外去逝,回去的路上,果果十分沮丧,一直在搂着那块沾染了鸡翅味道的手绢哀伤。 大半个车厢都弥漫着又咸又苦的悲伤味道。 廖初只好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今天在幼儿园干了什么呀?” 果果抬头,眼睛红红,“鱼鱼老师教我们唱歌。” 说完,又是一声响亮的抽噎。 “唱的什么歌呀?” 果果吞了下口水,用手背蹭了蹭眼泪,调整呼吸,“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廖初:“……” 倒不是说难听。 实际上,小姑娘的奶腔脆脆的嫩嫩的,跟这首歌里的童真十分契合,但是…… 尚未完全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果果字里行间都透着凄凉,偶尔唱几个字,还会抽噎一下,整个看上去就很凄惨。 活像街头被迫卖艺的小白菜。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生硬地打断,“果果渴不渴?” “渴。”小朋友很诚实地点头,马上打开小恐龙水壶喝水。 咕咚咕咚的饮水声取代了凄凉的歌谣。 廖初松了口气。 果果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唱,喝完嘴之后一抹嘴,“舅舅!” 廖初做警惕状,“嗯?” 可别再唱了。 接连两次的岔开话题,让果果暂时忘记了鸡翅惨案,她晃着脚脚问:“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吗?” 廖初松了口气,顺着问:“为什么呀?” 为成年人讲解知识无疑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果果立刻来了精神,“其实星星本来不会发光,是它们借了太阳公公的光诶!” 小姑娘马上又问:“那舅舅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会眨眼睛吗?” “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难哦。”果果摇头晃脑道。 廖初失笑。 这小东西,还学会卖关子了。 小姑娘一张脸上的五官都在使劲儿,努力张开胳膊,画了几个大圆。 “我们住的地方外面有好多好多星星,星星和星星隔的好远,太阳公公和月亮姐姐也离它们好远,”说到这里,小姑娘自己挠着脸想了会儿,然后继续道,“但是咧,但是哦,那个,那个星星和月亮姐姐会从太阳公公那里借光用!但是因为路好远,中间有好多好大好大的气!” 好大好大的气? 那是什么东西? 廖初略一沉思,试探道:“大气?” 果果点头如啄米,“舅舅你好厉害!就是那个好大好大的气,有的地方很厚,有的地方很薄,那些光就挤来挤去的,所以我们看见就一直眨眼睛呀!” 讲述的过程中,小姑娘一双小手也跟着动,好像真的有光挤来挤去一样。 然后讲到最后,两只小嫩手放在眼睛旁边,像章鱼一样一开一闭,仿佛真的是星星眨眼睛。 廖初有些惊讶。 “这都是老师教的吗?” 果果点头,“对呀,鱼鱼老师教的。” 廖初道:“真厉害。” 果果快乐点头,“是呀,鱼鱼老师超厉害!” 廖初是真心觉得厉害。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这些都算是比较正式的天文学知识,实质上比较枯燥,真要是一板一眼教的话,连大人都未必爱学。 但余渝却能通过一段童谣引入,然后打了各种可爱的比方,小朋友们感兴趣,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在小朋友们的心里,这就像一段童话故事: 什么是天文学知识呀,我们不懂。 可鱼鱼老师在讲星星们的故事,讲它们的家呀,多么神奇! 廖初对那个叫余渝的老师越来越感兴趣了。 “老师还教了什么?” 果果说:“老师说地球上的大人和小朋友需要空气,星星们也需要气,但是它们那个好大好大的气,嗯……大气!他们那个气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过去就会憋住的!” 小姑娘捂住自己的嘴巴,好像随时都会憋住。 “那我们的空气有什么不一样?”廖初明知故问。 就像之前姬鹏说过的那样,要想讲得别人听懂,首先自己要清楚。 家长这样反复询问,能很好地帮助小朋友们强化记忆。 果果想了下,“老师说空气里面有奇怪的东西,有了它,我们就能呼吸啦。 空气很重要的!” 为了加强语气,小姑娘还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廖初扑哧笑出来,顿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了。 太可爱了。 有这个小东西在,哪怕玩儿命,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果果也捧着脸嘻嘻笑起来。 过了会儿,路口红灯亮起,就见小姑娘做了个抓取的动作,然后将捏紧的小拳头一路伸到廖初身边。 “嗯?” 廖初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鱼鱼老师说空气是最重要的,”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坠入人间的星子,“所以我把它送给最喜欢的舅舅。” 好像有一整套绚烂的烟花在廖初脑海中炸开,然后化为漫天甘露,滋润着他前面二十多年饱受摧残的内心。 童言童语猛地砸过来一记直球,叫人心神剧震。 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胀,鼻腔也酸酸的。 “谢谢果果,舅舅收下了。” 他赶在绿灯重新亮起之前,双手并在一起,郑重地接过小朋友的心意。 ******** 北方秋天的太阳绝对是世上最敬业的东西之一,能把人晒得褪皮。 可毕竟已经进到九月啦,只要一落山,蛰伏一日的凉意重返大地,叫人感到舒爽的同时也不自觉感慨: “嗨,又是一夏!” 回去的路上,天忽然有些阴沉沉的。 等回到廖记餐馆时,竟已开始飘起牛毛细雨。 秋日独有的孤寂清冷,扑面而来。 宋大爷进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 他们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冻,一到阴天下雨就从骨头缝里发痒发疼。 再过两天,就得穿秋裤喽。 李老爷子把伞收起来,朝门外甩了甩水,“老板,今儿吃什么?” 来的次数多了,大家就像一家人,最盼着开饭的点了。 廖初看了看后厨的新鲜食材,再看看外面绵绵不绝的细雨,迅速敲定菜单,“火锅吧。” 原本是打算炒菜的,居中一个毛血旺。 可现在看来……阴雨绵绵的日子,还有什么比火锅更合适的呢? 纵观中国上下5000年的悠久饮食文化,要论含蓄,数不胜数;可要论张扬,火锅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它就像热情而霸道的女郎,是个异类: “哼哼,既然来到我的地盘上,那就是我的人啦。” 那自始至终翻滚着的汤汁,打着滚儿,冒着泡儿,不遗余力地将浓香催发出来。 染了食客们的发丝,熏了大家的衣裳,甚至露出来的肌肤呀,也带了滚滚香气,仿佛也成了一盘佳肴。 反正非要给你做点记号才行。 你说它粗糙吧? 确实,无论荤素,什么也能丢进去涮一涮。 可你说它细致?也真细致。 毛肚、黄喉、鸭肠等等,诸如此类,想吃?没那么容易! 七上八下,得守规矩呀。 等你耐着性子压着气提出来,往蘸料碟里一滚,再往嘴巴里一扔,一嚼。 鲜香脆嫩,柔美爽滑…… 就那么一瞬间,之前种种忍耐全都得到了回报。 最好的回报。 廖记餐馆提供四种锅底: 骨汤,麻辣,菌菇,以及番茄锅。 总能选到自己喜欢的。 北方人吃火锅喜欢蘸麻酱碟,南方人大多偏好油碟,还有的倾心干碟,不一而足。 不过,怕什么呀?来都来啦,不如都试试! 麻酱醇香浓郁,油碟细腻爽滑,红彤彤的干碟像辣妹子,像好汉子,爽朗赤诚,没有半点遮掩,就这么直冲冲地来啦。 等吃到嘴里发麻,舌头发木,满头大汗时,再来一杯冰饮。 自酿的果酒也好,海盐柠檬饮、桂花酸梅汤也罢,咕嘟嘟几口下肚,宛如炎炎盛夏里杀出来一道冰锋,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什么麻木啊,炎热呀,全都不见了。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每位食客的脸,每张餐桌都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吃饱了,喝足了,也不急着走,谈谈天侃侃地,讲讲奋斗的成果,发发白日的牢骚…… 吃饱喝足,明天再接着干。 姬总出差回来,久违地带着家人过来吃饭,三分饱后终于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老板,你这店面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100平米的店面着实不算太小了,但架不住掌柜的手艺好,短短几十天,愣从一家新店发展到如今的座无虚席。 有时候来的晚了,还得等位呢。 众食客纷纷附和。 廖初只嗯了声。 他已经在找房子了。 以前只有自己,怎么样都好。 野草而已,哪儿不能扎根? 可现在不同了。 他养了一个小朋友,生活慢慢有了指望,每天都不一样。 就好像黑白的幕布上突然多了一抹亮色,叫人不自觉跟着雀跃。 他想安个窝了。 作为省会城市的清江市,也和其他大型城市一样,房产限购。 不过也有特殊人才引进计划,其中一条就是获得国家及以上级别大型赛事金奖,并有长期在清江市发展打算的,可以适当放宽政策。 廖初曾经获得过一次国际烹饪金奖,一次国家顶级烹饪大赛的第一名,符合条件。 他已经把资料交上去了,年前就会有结果。 旁边的小区就不错,业主们普遍素质挺高,距离餐馆也近,在那买套房子,生活工作两不误。 等自己和果果搬走,二楼又能摆放一二十张桌子,空出来的两个房间可以做包厢,容纳更多顾客的同时,也满足大家的不同需求。 说起来,也该再招两个帮手…… 既然能长命百岁,那么,多挣点钱吧。 养崽崽真的挺费钱的。 白鹤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讲话,所以来得比较晚。 等他和黄烈进来时,店里就只剩下十来个熟客了。 有的要了茶,有的要了酒,有的端着杯开水,说说笑笑,平复着劳碌了一日的身心。 一推开餐厅门,浓郁的火锅香味扑面而来,黄烈直接原地裂开。 廖初看着他新换的灰色高订西装,眼底翻滚着戏谑。 再让你骚包。 白鹤歪头看,“你不吃?” 黄烈咬牙点头,“吃。” 然后一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两人要了骨汤和麻辣的鸳鸯锅。 等上菜的空档,黄烈习惯性扫视四周,视线落到其中几名食客脸上时,下意识“嗯”了声。 白鹤:“怎么了?” 黄烈笑着摇头,“没事儿。” 没想到,这里还藏龙卧虎的呢。 那边果果正跟着宋大爷练习二胡。 经过几天的磨练,她逐渐抓住要领,手下流淌出的二胡声已经逐渐脱离了刺耳,只能说不太动听。 宋大爷找了一首简单的练习曲,让小朋友跟着学。 中国传统音乐中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果果认真跟了几遍,虽然音不准,但节奏感慢慢就起来了。 宋大爷高兴地喝了口小酒,对廖初道:“这孩子有天分,天生的节奏感!”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天分,尤其是艺术类。 技巧可以后期磨练,但是对艺术的天生敏感性无法取代。 天赋平平的人通过苦练可能达到较高的水准,但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绝对是既有天赋,又肯下功夫的。 廖初松了口气,又给老头儿上了一碟水煮花生,一杯桑葚酒,“都是您教的好。”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以前他绝对不会这样殷勤。 好像自从把自己带入孩子家长的角色,顺便观摩了育儿群之后,许多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黄烈对着宋大爷遥遥举杯示意,“您是宋观潮老爷子吧?” 又看向对面的李老头,“您是李青海李老爷子。” 俩老头对视一眼,“你是?” 黄烈笑了笑,“我是个猎头,以前曾看过二老的演出,那是真不错。” 前些年国内受国际冲击比较大,西洋乐器来势汹汹,几年之内打倒了好多民乐机构。 虽然后来形势好转,但已经倒了的乐团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年代一直屹立不倒的民乐团也就那么几个,黄烈曾陪父亲看过几次,所以有印象。 两个老头难掩欣慰,“多谢。” 不容易啊,他们两个玩儿民乐的老家伙,竟还能给人认出来。 “不知两位老爷子现在在哪高就啊?” 此言一出,廖初和白鹤就齐刷刷看过来: 这家伙职业病又犯了…… 宋大爷摆摆手,“都多大年纪了,还高就低就的,退休啦!” 黄烈道:“您谦虚,看二老这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再在艺术前线奋斗20年不是问题。我倒知道有几所大学和乐团想要诚聘像二位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不知有没有意向再战江湖?” 白鹤:“……” 看吧,这就来了! 廖初:“……” 挖墙脚挖到我外甥女的音乐老师头上了? 两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了。 “不用啦,小伙子,这里就挺好。” 宋老头指了指满眼懵懂的果果,“在这儿我也能育人呐。” 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如今他们不缺钱,不图名,只想吃点喝点,安度晚年。 至于教书育人,收学生也得看缘分呐。 他觉得自己晚年的缘分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黄烈点点头,也不死缠烂打,又看向吱吱。 吱吱手一抖,差点没夹住鸭肠:“……我不懂音乐。” 黄烈挑了挑眉毛,“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打假的吱吱,对不对?” 吱吱低头,看着面前一大摞空盘子,以及自己明显鼓起的肚皮,陷入沉思: 我觉得现在是打脸的吱吱…… “据我所知,你现在的签约平台在收入分成方面对主播们并不特别友好,而你的价值绝不仅限于此。有没有兴趣换一个东家?” 黄烈的声音中充满了明晃晃的诱惑。 吱吱盯着他瞅了老半天:你咋什么都知道啊? 莫非这就是高级猎头的专业素养?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已经跟平台那边协商过,等到明年毕业,合同结束之后,我就出来单干。”吱吱说。 这几年她的发展势头非常好,自带的流量极其可观,每年光广告收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再跟平台合作很不理智。 等时机成熟,她就和几个同行合作,一起开发一款新的APP。 对这个答案,黄烈并不意外。 近几年,自媒体行业极其活跃,每个月甚至每一天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网络红人。 但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昙花一现,小部分赚取流量后也会选择单干,不过结局往往不怎么好。 “小姑娘有闯劲儿,不错,”黄烈点头,“不过,组建团队也是个技术活,要不要……” “谢谢,但是不用了,”吱吱提前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爸的律师已经帮我物色好了人选。” 餐馆内突然陷入沉默。 “我爸的律师”什么的,听上去就充满了金钱的声响! 同桌的社畜池佳佳小声问道:“你爸的律师?” 吱吱点头,神态自若,“因为他矿上经常会有很多问题,需要跟各个部门打交道,自己跑不过来,一不留神也容易被坑。” 店内的沉默进一步加剧,并从各个角落弥漫起酸涩的味道。 池佳佳被摧残了一整天的脑袋,艰难地运转了下,声音干涩,“矿上?” 是我理解的那个矿吗? 吱吱很自然地点头,“啊,我家里有个矿。” 池佳佳眼神放空,呆呆的:“……啊,矿啊。” 卧槽,家里有矿啊! 听听,这是人话吗? 妈的,羡慕,嫉妒! 嫉妒令我面目全非! 再看向吱吱时,众人的眼神就变得非常复杂: 没想到啊,之前只知道她的家境不错,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错法!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酸,太酸了。 黄烈正色道:“打扰了。” 呵,是什么刺痛了我的双眼?原来是富二代的王霸之气。 接连两次受挫并没让他丧失信心,他的视线再次启动,缓缓划过吱吱对面的池佳佳。 后者顿时虎躯一震,心中迅速充满了期盼又矛盾的念头: 唉,如果他怂恿自己跳槽的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钱是无罪的,但现在这个公司的氛围真的很好…… 然而下一刻,黄烈的视线就从她脸上滑了过去。 池佳佳:“……” 懂了,原是我不配! 初秋的冷雨不光带走了盛夏的酷暑,也凉透了一颗社畜的心! 唯独柳溪听说了黄烈的名号之后,神色复杂。 “原来你就是那个猎头黄烈啊!” 黄烈笑,“区区不才,正是在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写《黑星》系列小说的作家柳溪吧?” 《黑星》是一系列刑侦探案小说,从五年前开始被影视化,基本上保持三年两部电影或电视剧的速度问世,收视和口碑一直都很好。 柳溪点头,就听黄烈道:“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柳溪的表情越发古怪,憋了半天才说:“你怂恿着好多作家跳槽……” 现在看来,不光是作家,但凡收入高点的,您是一个都不放过啊! 一般来说,实体作家们的收入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一个是出版发行实体书,但这方面的收入只能算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第二条路:影视改编。 因为后者涉及到的金额往往在几十几百万到数千万之间,而作家们大多不擅长此道,一般跟第一次合作的出品方没有太大矛盾的话,就会这么保持下来。 但是! 大概从五六年前开始吧,作家圈里突然杀进来一个猎头黄烈,他走过的地方充满了“换东家”的活动,好多出版社和影视公司都对他又爱又恨。 听柳溪说完,大家再看下黄烈的眼光中就多了点揶揄。 黄烈不以为意,或者说已经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 他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这才懒洋洋道:“别的先不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些作家挪窝之后是不是发展比以前更好了?” 柳溪语塞。 还真是。 不光那些作家的收入更高了,就连新东家们的口碑也上去了,所以大家才对他又爱又恨。 恨的是他搅浑作家圈这一潭水,爱的却是……结果还真的不错。 见柳溪不出声,黄烈就笑了下,很认真地说:“所以这不叫挖墙脚,而是资源合理利用,人才优化分配。 我是猎头,我的职责就在于帮你们理清自己的价值,做好职业规划。” 大部分作家都只埋头写书,不太在乎,或者说不擅长为自己争取更高更大的权益。 他之前帮忙“跳槽”的那些作家,大多跟合作的出版社和影视公司风格并不相符,后者要么不会花大力气包装推广,要么有心无力。 说起来,其实是两方都浪费了。 柳溪若有所思。 黄烈笑道:“你挺好的,眼光不错,第一次签的出版社路子就对了。” 所以他基本可以算是同题材作家中发展最好的一批。 有了出版社的保驾护航,柳溪的作品很快就被有实力的大型制作公司看重,精心制作后搬上荧幕…… 旁边的白鹤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水煮花生。 见黄烈灯光下眉飞色舞的样子,白鹤低低吐出两个字: “德性……” 虽是骂,但他眼底分明泛着一抹笑意。 黄烈本想习惯性回怼,可转头见他这样,也跟着笑了。 第32章 小酥饼 廖初一共做了四种口味的小酥饼。 除了之前果果吃过的椒盐和奶香提子, 又增加了巧克力和海盐柠檬两样。 天气转凉,冰镇饮品的销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而开学之后以姬鹏为首的运动少年们却又开始了固定打卡。 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 令正处在成长发育期的少年们疲惫不堪,急需大量美食抚慰疲惫的身心。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食量大得惊人。 他们每次过来, 廖初都能顺手收获一堆海盐味道的感情果,现在已经快要泛滥成灾。 正好做小酥饼用掉。 小酥饼中慷慨地加入了大量猪油, 面糊反复打磨过筛,油润细腻。 成品外形有点像西点中的曲奇,核桃大小, 厚实圆润,中间微微耸起,远远望去像刚从泥土中钻出来的小蘑菇。 顶部会有几条不规则的裂痕, 非但不难看, 反而有种笨拙的可爱。 轻轻一掰, 断面上非常清晰地展现出细密的颗粒。 那些颗粒之间有微小的气孔,不仅能够使小酥饼内部均匀受热, 而且口感也更加香酥可口。 如同没有筋骨的美食堆砌,只要一点外力和津液,就瞬间倾塌。 浓郁的动物油脂和独特香味疯狂席卷, 是一种悠久而质朴的气息。 早在几千年前, 国人就已经学会使用猪油烹饪美食, 或许多年前的同一地点,就曾有人做着类似的事情。 在这一刻, 同样的技能穿越时空阻挡, 逐渐重合, 仿佛与古人对话。 廖初请店里的熟客们品尝,反响出奇的好。 尤其是海盐柠檬口味的,非常清新爽口,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就连一直不太爱吃甜食的白鹤都忍不住吃了一枚又一枚。 他甚至想为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们写首歌。 黄烈看不下去,“当心蛀牙。” 白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抿了抿嘴,认真道:“最后一枚。” 黄烈:“……” 这话已经说过五次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真挺好吃的。 以前他只知道廖初做饭好吃,没想到点心方面同样技艺不俗。 廖初将家长们预定的140枚小酥饼包好,剩下几百枚都没怎么介绍,就被食客们抢购一空。 零嘴儿嘛,谁不喜欢? 满意值那都甭提啦! 如今廖初的剩余寿命已经飙升到2年零半个月,隐约有了点“财大气粗”的架势,偶然闲下来,也敢想日后规划了…… 次日用过早饭,廖初带着果果和小酥饼去幼儿园,然后捧着大纸箱与家长们交接。 场面一度十分火爆,活像大型非法代购交易现场。 佳茗小朋友早已知道今天有新鲜的小酥饼吃,但生性克制又腼腆的他又不想主动开口,就在幼儿园门口踟躇。 妈妈拿到了吗? 老师好奇道:“在等人吗?” 佳茗小朋友脸红红,脚尖蹭地,“等妈妈……” 那边佳茗妈妈取到预定的40枚小酥饼,隐约觉得仿佛有谁在偷窥。一抬头,就与儿子炽热的目光交接。 偷看被抓包的佳茗小朋友忙挪开视线。 绅士不可以这样的…… 佳茗妈妈偷笑,内心小人儿疯狂扯手绢。 啊啊啊儿子可爱死了! 她跟先生都是外向活泼的性格,偏偏生的儿子像极了爷爷,生性温吞沉闷。 夫妻俩很是郁闷,但时间一长,便以逗弄儿子为乐。 佳茗妈妈调整好表情,冲儿子招招手。 等候已久的小朋友双眼一亮,如离弦之箭,倒腾着小碎步冲过来。 “妈妈,有什么事吗?” 小绅士明知故问,可一双眼睛却骗不了人,不断飘忽着,落到车内的纸袋上。 哇,好多小酥饼! 佳茗妈妈忍住笑,“啊,忘记给你准备今天的小零食了。” 小绅士立刻善解人意道:“小朋友也经常会忘记呀,没关系的,妈妈。” 只要给我小酥饼就好了呀。 佳茗妈妈没忍住,抱住儿子狠狠揉了几把。 啊啊啊,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 佳茗任她揉,退出怀抱后小心地为自己梳理发型,一整套动作十分熟练。 奈何技术欠缺,总有几根漏网之鱼的呆毛竖在中央,随着晨风轻轻飘荡。 佳茗妈妈清了清嗓子,“谢谢宝贝,妈妈以后不会再犯啦,好啦,你去上学吧。” 佳茗:“!!!!” 我的小酥饼呢?! 小朋友目瞪口呆,嘴巴眼睛都张得圆溜溜。 他的眼底翻滚着控诉: 怎么可以这样! 大人怎么可以克扣小孩子的零食呢? 佳茗妈妈噗嗤笑出声,终于拿出一袋小酥饼递过去,“好啦,骗你的啦。” 佳茗小脸微红,别别扭扭接过,“谢谢妈妈……” 哇,跟昨天不一样呢! 佳茗仔细看着,鼻翼微微动了下,醇厚的香气穿越纸袋封口的细小缝隙,幽幽飘入鼻端。 好香哦~ 他偷偷吞了下口水,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四枚,那上午吃两枚,下午吃两枚好啦! 廖初将纸箱收好,刚关上车门,却见果果还站在旁边。 “嗯?” 小姑娘嘻嘻笑着上前两步,搂着他的大腿,扬起脑袋,声音软乎乎的,“舅舅~” 廖初扬了扬眉毛,抱着胳膊俯视,“什么事?”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我可不可以多要一袋呀?” “为什么?” 小姑娘有点羞涩,“想送给鱼鱼老师……” 廖初失笑,蹲下去,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晃了晃。 果果低低地欢呼一声,扑上来搂住他的脖颈,奶声奶气道:“谢谢舅舅,舅舅最好啦!” 廖初才要去摸摸小姑娘圆滚滚的后脑勺,却见下一刻,对方已经飞快地爬出来,举着刚拿到手的纸袋,吭哧吭哧朝着幼儿园大门狂奔而去。 “鱼鱼老师呀~!” 廖初:“……” 什么舅舅最好啦,这喜新厌旧的小骗子! 果果跑得太快,没留神地上的台阶,哎呦一声就要摔倒。 坏啦,小酥饼会不会摔坏? 倒地的瞬间,小姑娘紧张地想着。 “咚!” 一个带着阳光味道的怀抱接住了她。 “哎呀,果果吓坏了吧?”冲过来的余渝把小姑娘扶正,语气温柔,“不过,老师接住果果啦。” 果果傻乎乎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摇头,“不怕,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说话间,廖初也跑了过来,“余老师,谢谢您。” 又蹲下去检查果果,“怎么样,摔着了吗?” 刚才他的脑海中全是空白一片,回过神时,人已经冲过来了。 果果伸出小手给他看,“没有哦,小酥饼好好哒!” 廖初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傻子。” “果果不傻,”小姑娘撅起嘴巴,“果果是聪明的小孩。” 昨天宋爷爷夸过的,他说我很聪明哒!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都笑了。 小东西还挺爱面子。 果果重新站稳,将那袋小酥饼递给余渝,“舅舅送给鱼鱼老师的!” 廖初:“……!!!” 余渝愣了下,连忙摆手,“谢谢您,但我们不可以随便收家长的礼物的。” 廖初罕见地尴尬起来。 他按着果果的脑瓜子晃了晃,“刚才是谁要送老师的?” 果果顺着他的大手晃了几下,有点晕晕乎乎的,“是果果。” 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舅舅做的嘛!” 既然是舅舅做的小酥饼,那不就是舅舅给鱼鱼老师的? 果果是聪明的小孩,才不会弄错咧! 听到这里,余渝也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 果果用力把装着小酥饼的纸袋高高举起,“很好吃的,鱼鱼老师吃嘛。” 小朋友们的喜欢总是这么直白。 我喜欢你呀,所以把最喜欢吃的点心分给你好不好? 余渝犯了难。 按规矩,老师不许随意收取家长的礼品,但小朋友的? 正纠结间,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既然是小朋友一番心意,余老师,你就收下吧。” 余渝下意识扭头一看,“园长。” 来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女士,威严又不失温和,说话的时候,正笑眯眯看着果果。 “这么喜欢余渝老师呀?” 果果用力点头。 面试的时候她见过这个阿姨,所以不怕。 园长笑了笑,对余渝说:“别辜负了孩子的心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袋小饼干而已。 小朋友们是最敏感的,谁真心对他们好,最清楚不过。 才开学两天而已,园里的老师就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证明她当初力排众议高薪聘请余渝的决定没有错。 她很高兴。 第33章 玩玩具 接下来的几天, 就这么平稳而安静地过去了。 果果适应得很好,每天都跟倩倩开开心心地一起上下学,有时候贪睡起晚了, 还会很着急,生怕迟到。 廖初准备再过几天,就让她坐校车试试看。 转眼到了周五, 廖初送了果果去幼儿园, 转头去城郊的农贸市场寻找新鲜食材时,突然接到了幼儿园打来的电话。 是余渝。 “廖先生, 不知您方不方便现在来幼儿园一趟?” 廖初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歉意,“是果果出什么事了吗?” 余渝说:“真的很抱歉, 几个小朋友闹了点小矛盾,虽说没有大碍, 但我们确实有责任。具体情况电话里一时半刻说不清, 您还是尽快幼儿园一趟吧。” 廖初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对方说果果没有大碍, 那就证明有小问题…… 他顾不上多想, 丢下选了一半的菜朝停车场飞奔而去。 半路上, 他又接到了柳溪的电话。 “你接到幼儿园的通知了吧?我现在就在办公室呢,果果没事, 你别着急, 安全驾驶第一。” 廖初松了口气, “多谢。” 柳溪把手机放到正在抽噎的小姑娘嘴边, “来,跟你舅舅打个招呼, 让他不要担心。” 原本果果已经停止了哭泣, 可现在一听是舅舅的电话, 突然觉得委屈。 小姑娘抓住手机, 嘴巴一瘪,眼睛一眨,两颗眼泪啪啪落下来,“呜呜,舅舅你快来呀!” 小奶腔的哭泣,简直要把人的心肝都揉碎了。 柳溪:“……” 拆台够快的。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柳溪一脸尴尬地拿回手机,“那什么,就是几个小孩儿打闹,果果可能吓到了,不过没伤着。” 小孩子嘛,都是各家的宝,凑在一起难免要磨合,彼此打打闹闹也很正常。 果果不乐意了,垫着脚尖对手机说:“他打倩倩姐姐!” 我是勇敢的小朋友,才没有被吓到呢。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很尴尬。 哪里是她倩倩姐姐被打?根本就是那个叫倩倩的小姑娘,把人家小男孩按在地上打吧…… 稍后廖初赶到时,发现余渝的办公室里站着四个小朋友和两个家长。 四个小朋友自动分成两派,果果、倩倩和叫佳茗的小朋友是一派,剩下那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儿是一派。 倩倩的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小圆脸上有几道新添的红痕,虽然有些狼狈,但整个人的气势就很高昂,仿佛打赢了的小公鸡一样。 对面那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儿比倩倩还要狼狈,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清晰的牙印,头发也被揪得乱糟糟,正抽抽噎噎的哭着。 三个小朋友凑在一起,相互抱团安慰,还有爸爸妈妈陪伴,唯独他自己孤零零缩在角落,看着就有点可怜。 廖初敲门进来时,这小男孩儿嗖的一下抬头望过来,发现来人自己不认识后,立刻沮丧。 眼底的小火苗,噗嗤一下灭了。 小男孩儿脸上的沮丧迅速变成失望,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别的爸爸妈妈都来了。 为什么我爸爸妈妈还没有来? 余渝又给最后一名家长打了个电话,可对方的妈妈出国了,爸爸还在外面工地上,今天的航班都没了,至少要明天才到。 他催了下,就先跟在场的三位家长沟通。 简单的说就是家长没到的那个小朋友想跟果果玩,但是果果不想,那个小朋友就过来拽果果的小辫子。 果果吃痛,路过的佳茗就来劝架。 可是那个小朋友比较壮,脾气也不太好,把佳茗推倒了,然后又去追着果果,拽她的小辫子。 去拿零食的倩倩回来一看,呔!欺负我的朋友们,这还了得?! 倩倩本来力气就大,而且女童的发育要比男童早,在体型和体力方面有着先天优势,那个叫胡耀祖的小男孩被她三下两下打倒在地。 等老师发现不对劲,赶来拉架时,倩倩已经往人家脸上咬了一口…… 欺负人的转眼成了被欺负的,老师们把小男孩儿扶起来时,他哭得嗷嗷的。 果果的眼睛也红红的,佳茗就在旁边安慰。 倩倩炸着一头刺猬似的乱发,叉着腰,挡在两个小伙伴跟前,“不要怕,看我再打倒他!” 小男孩闻言,哭得更凶了。 倩倩把眼睛一瞪,指着他道:“不许哭!” 老师们:“……”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余渝把监控视频调出来给家长们看,情况确实跟他说的一样。 因为摄像头比较先进,就连倩倩“威胁”小男孩儿不许哭的话也清清楚楚。 三个家长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要说话,却见胡耀祖小朋友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哇啊啊啊,我,我想跟他们一起玩!” “我不是故意欺负果果的,我喜欢她才想跟她玩的,可是,可是她说有别的好朋友了……呜呜呜!” “大家都不喜欢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我不要上幼儿园了!哇啊啊啊……” 他哭得真的好惨,眼泪哗哗直流,还窜了个鼻涕泡出来。 因为没有家长在身边,看上去更凄凉了。 原本这边三个家长还有点生气,见此情景,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可如果就这么轻轻揭过,也不太好。 毕竟是对方先动手的嘛,万一这次不管,以后再犯怎么办? 余渝过去蹲下,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大家怎么会都不喜欢你呢?爸爸妈妈又怎么会不要你呢?不要哭啦。” 胡耀祖小朋友的眼睛就跟连接了水龙头一样,眼泪哗哗的,不一会儿就把手绢打湿了。 “爸爸妈妈就是不要我了,不然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余渝换了一条手帕,耐心道:“不是这个样子的,妈妈病了……” 当初面试的时候,幼儿园就曾了解过每个小朋友的家庭情况,以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胡耀祖的爸爸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妈妈是家庭主妇,平时感情还不错。 只是胡妈妈产后抑郁,又放心不下儿子,结果病情越发严重。 胡爸爸看这么下去不行,就在把儿子送到幼儿园之后,强行送胡妈妈出国散心疗养去了。 廖初在那边问果果,“你不喜欢跟他玩吗?” 果果犹豫了下,小声说:“他好可怕,昨天就把玩具弄坏了……” 倩倩也说:“人家玩得好好的,他突然就跑过去,非要跟人家一起玩,还大声说话。” 佳茗抿了抿嘴,“他一点都不绅士。” 怎么可以扯女孩子的头发呢? 廖初隐约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那个叫胡耀祖的小朋友太渴望跟别人玩了,但是又不懂得跟人交流的正确方式方法,加上性格有点急躁,所以反而让大家越来越怕他。 那边余渝也说:“好小朋友是要讲道理的,我们来认真讲道理好不好?” 很多大人总觉得孩子小,不能明辨是非,所以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和想法…… 这种认知本身就是错误的。 三四岁的小朋友已经形成了基本的是非观,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哲学和行为逻辑,如果把成年人的想法简单粗暴地强加上去,很容易把事情弄得更严重。 胡耀祖哭唧唧点头,“我是好小朋友,可他们为什么都不跟我玩?” 之前爸爸告诉他说,只要来幼儿园就能交到很多朋友,可现在却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爸爸是大骗子! 你看,这就是胡耀祖的逻辑: 我是好小朋友,所以就应该有人主动找我玩。 但是现实却没有,所以他的心理就受到了冲击,于是做出一系列行动,想要人为完成这套逻辑。 余渝说:“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 胡耀祖被吸引住了,“什么,什么方法?” 余渝认真说:“喜欢的方法呀。如果老师说喜欢你,却每天都伤害你,你会开心吗?还会想跟老师玩吗?” 胡耀祖想也不想的摇头。 “对呀,”余渝趁热打铁道:“你看你说喜欢果果,可却去拽她的头发,把她弄痛了,是不是不对呀?” 胡耀祖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说:“可是,可是她不理我……” 他以为拉对方的小辫子就能让对方注意自己了。 余渝正色道:“那还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呀。” 胡耀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哭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呀?” 余渝替他擦干净脸,“你应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然后问对方,可不可以一起玩呀?” 胡耀祖的眼睛亮了亮,不过马上又黯淡下去,“那万一,万一她还是不想跟我玩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尖锐了,极其考验老师的职业素养。 如果余渝一直给出肯定的答复,那么无疑忽视了果果这边的自主意愿:为什么要强迫我跟他玩呢? 可如果让胡耀祖小朋友直接放弃,那么刚才的开导和努力就白费了,根本矛盾还是得不到解决。 小朋友们没想那么多那么深,但在场几个家长却下意识看过去,想看看余渝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余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答反问:“你会想跟所有人都成为好朋友吗?” 胡耀祖摇头。 “为什么呢?”余渝把这个问题抛回去。 胡耀祖愣了下,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小朋友认真思考片刻,“他们玩的我不喜欢。” 余渝点头,“是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好像你喜欢吃甜,但有的人不喜欢;有人喜欢酸的,你不喜欢一样,对不对?” 对哦,胡耀祖跟着点头。 “那他们有没有强迫你跟他们玩呢?那些喜欢吃酸的人,有没有强迫你吃酸?”余渝又问。 胡耀祖摇头。 “所以如果果果真的不想和你玩,也一定有她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听一听呢?”余渝循循善诱道,“好小朋友应该尊重别人,对不对?” 胡耀祖圆墩墩的脑瓜点了几下,又看了果果一眼,结果就发现倩倩正瞪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刚才被打到的地方又疼起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廖初看向余渝的眼中满是赞叹: 他真的在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认真而公正地跟小朋友讲道理。 学到了。 柳溪从后面拉了拉女儿: 跟只小斗鸡似的,这是要干嘛? 倩倩不服气: 我要保护果果妹妹呀! 柳溪:“……” 保护……也不能咬人脸呀!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余渝朝果果他们招招手,“来。” 三个小朋友各自看向自家家长,得到允许后才小鸡仔似的聚拢过去。 余渝对胡耀祖道:“不管怎么说,你扯果果的头发是不对的,也不应该推佳茗,先跟他们道个歉好不好?” 小男孩紧张地揪着衣角,求助似的看过去。 余渝点点头,“加油,小男子汉。” 胡耀祖吸吸鼻子,红着小脸儿说:“对不起,果果,我不应该扯你的小辫子。对不起,佳茗,我也不应该推你。” 至于倩倩……对不起,我打不过你,呜呜! 果果有点懵,习惯性扭头去看廖初,“舅舅,我要原谅他吗?” 廖初失笑,“你想原谅他吗?” 孩子虽然小,也该有自己的判断。 果果拧着小眉头想了半天,问胡耀祖,“那你以后还会欺负我吗?” 胡耀祖赶紧摇头。 果果又问:“那你还会这样欺负别的小朋友吗?” 胡耀祖快把自己的大脑袋甩出残影来了。 果果唔了声,“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佳茗也说:“男孩子是不可以欺负女孩子的,也不能随便推人。” 胡耀祖挠了挠头,“好。” 几个小孩说完之后就陷入沉默,大眼瞪小眼起来。 接下来说什么呀? 胡耀祖眨了眨眼,下意识扭头看向余渝。 余渝笑道:“问呀。” “哦,”胡耀祖紧张兮兮的吞了下口水,问果果,“你为什么不想和我玩呀?” 果果现在也不怎么怕他了,“你把大家的玩具都弄坏啦!” 胡耀祖瘪着嘴,两边嘴角不断下拉,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对,对不起,”他倒背着小手,脚尖不断在地上画着圈子,委屈巴巴地说:“我,我以前没有玩过玩具……” 不光几个小朋友,就连大人们都惊呆了。 胡爸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经济条件非常宽裕,总不至于连玩具都买不起吧? 果果同情地看着他,“你好可怜哦。” 胡耀祖一听,哇的又哭了。 “爸爸,爸爸总逼着我学英语,做题,还,还学弹钢琴,可是,我好笨,都不会……呜呜呜!” 他不会玩玩具,又想跟大家在一起,一着急,就给弄坏了。 第34章 鸡汤米线 回去的路上, 果果罕见得多愁善感起来。 小姑娘托着肉乎乎的下巴思考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廖初忍俊不禁,“为什么叹气?” 小姑娘晃了晃腿, “胡耀祖好可怜哦……” 他竟然都不会玩玩具! 他的爸爸妈妈真的不爱他吗? 唉,而且他还没有舅舅哎! 他竟然没有舅舅! 多可怜呀! 廖初也觉得不可思议。 像他们这些福利院长大的穷孩子也就算了,不会玩玩具是因为没那个条件, 可胡耀祖那小孩儿? 他爸爸作为知名企业家, 频频在各大媒体露脸,何止家财万贯? 竟然不给孩子买玩具…… 不是不舍得, 因为后面胡耀祖说的那些兴趣班都非常烧钱。 但恰恰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孩子可怜。 刚才余渝听到孩子的哭诉也十分震惊, 当场表示要跟胡爸爸谈一谈。 望子成龙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个方法太有问题了, 再这么下去, 孩子的心理非崩溃不行。 小朋友听后, 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 呜呜, 他也想玩玩具。 明天是周六, 倩倩早已发出邀请,让果果和佳茗小朋友去她家里玩。 廖初决定给三个孩子准备一些零食甜点。 正好许愿缸里的钱已经攒了好几百, 上午不用看崽, 他打算买一点牛奶和百科全书之类的启蒙书籍, 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第二天一早, 倩倩父女俩准时出现在餐馆门口,“果果早呀!” 果果过去跟她手拉手, “倩倩早呀!” 倩倩饿得不行, 小肚皮里咕噜噜直响, “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果果美滋滋道:“舅舅说是鸡汤米线哦。” 鸡汤她喝过, 米饭也吃过,但是米线是什么东西呢? 舅舅说也是大米做的,好神奇! 柳溪把两个小姑娘抱到儿童座椅上,吸着鼻子感慨,“真香啊!” 他还没在早上吃过米线呢。 鸡是现杀的,汤是清晨就开始熬的,这会儿正好用。 廖初杀鸡的动作常麻利,血放得干干净净,后面浸泡和熬煮的时候就没多少血水了。 大火烧开之后转小火慢炖,锅盖上面压着重重的石头,更容易把营养物质熬出来。 高汤嘛,必然要慢慢来。 鸡很肥,刚煮出来的浓汤表面浮着厚厚一层黄油,让人本能觉得腻味。 大清早的,北方人民可能受不住这么厚重。 廖初用勺子捞去大部分鸡油,只留下薄薄一层,下面雪白的浓汤慢慢现了颜色。 真正的好厨师,是会根据节令、环境,以及本地气候和人文习俗调整的。 美食虽好,终究是为人服务的。 没道理强迫食客去适应食物,而应该要食物适应人。 有句老话说得好: “一个好厨子,能顶半个好大夫。” 吃对了东西,身体受用,自然少遭罪。 柳溪伸长了脖子看,顿觉口中津液旺盛,“哇,你加了什么啊,太香了吧?” 以前家里的阿姨也煮过鸡汤,真的没这么香。 别说用鸡汤来煮米线,光这么喝就够诱惑人啦! 廖初道:“还没加。” 说完,果然丢进去一只调味包。 他向来对食材要求很高。 这鸡是山地散养的,喝的山泉水,吃着无公害粮,每天还有广播音乐陶冶身心,生活比人都规律健康。 又正好是鲜嫩肥美的“年纪”,肉质分外鲜美。 要么清炖,要么清蒸、白切,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美味,其他做法都可惜了。 入锅前,先在空锅里把鸡块干煸一下,逼出多余水分,使得皮/肉更加紧致。 干煸到表皮微微泛黄,部分地方的边缘出现焦糖色也不要紧,那是油脂的作用。 后面炖起来,口感更丰富不说,高汤也更浓白。 这个方法在炖鱼汤的时候同样适用。 捞出的鸡油也不会浪费,廖初将老豆腐切成扁平块,用鸡油小火慢煎。 老豆腐组织□□,口感劲道,适合接受长时间的烹饪,不必担心会散。 几秒钟之后,白色的豆腐表层被染成金黄色,用铲子轻巧地翻个面,还能看见上面细小的油粒爆开呢! 刚出锅的鸡味豆腐外酥里嫩,用筷子轻轻一戳,咔嚓! 酥脆的外壳破裂,圆洞内疯狂涌出滚滚热气,既有豆制品特有的清香,又有淡淡的肉类香醇。 因为只用油煎了外皮,吃起来并不会觉得油腻。 如果觉得口淡,还有廖记餐馆特别调制的甜辣酱可以刷呢! 泡发的米线煮几分钟,碗内放入配菜,很快就端上桌。 乳白色的水汽随着砂锅一路飘散,沿途留下久久不散的浓香。 上桌时,砂锅内的汤汁还微微沸腾呢。 柳溪却注意到旁边一碟萝卜泡菜,“这是?” 服务员关文静笑道:“老板送的,特别好吃!” 老板说了,鸡汤米线固然养生,但一口气吃到底可能寡淡。 尤其现在正换季,人的肠胃刁蛮,经常会突然想吃点刺激的。 这个泡菜是他自己腌制的,加了泡椒、笋尖儿、红白萝卜,酸爽可口,极其下饭。 呜呜,在这里工作福利太好了,老板特别厚道,店里的客人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管饱! 换工作才多久啊,她已经长胖四斤了…… 柳溪凑近了一闻,口中顿时泛滥成灾。 哇,这个味道,绝了! 姬总一家四口也慢悠悠进来,也不问吃什么,直接说要一份早点。 看,这就是经验丰富的。 管它今儿吃什么,反正廖厨做的,还能翻车? 米线上桌,姬总照例先围绕色香味暗中点评一番,然后挑起一缕米线送入口中。 细嫩爽滑,一咬就断,米香浓郁。 他创业那会儿也曾吃过外头的米线,为了好看,里面大多加了食用胶,可以使成品保持汤汁清亮、米线完整。 但绝对影响口感和身体健康。 但这个不一样。 他一尝就敢肯定,绝对是优质好大米做的。 “老板,这个米线?” 廖初抬头瞅了眼,继续麻利地剥蛋黄,“自己做的。” 以前总觉得活不太久了,他对自己的生活就有点敷衍,着实做了许多可以拿来速食的半成品。 像什么米线啊、腊肉啊、泡菜的,都在小仓库堆着呢。 姬鹏嘶溜溜扒米线,吃了几口又喝汤,赞不绝口,“老板,这个汤能再来一碗吗?” 姬太太也点头,“这汤真不错呀……” 又对丈夫和儿子说:“多喝点,对身体好的。” 前几天那个家政阿姨又找回来,痛哭流涕表示会悔改,被她很坚决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有廖厨在这里,哪里用得着你? 现在他们一家人有空就一起出来溜达,吃吃饭聊聊天,感情都比以前好多啦。 姬总默不作声喝掉一碗,对太太说:“等会儿你打包一碗回去,晚上我不去应酬了,回来热热喝。” 喝完之后,胃里暖融融的,太舒服了。 他们这些常年应酬的人,真该好好保养了。 听到先生按时回来的保证,姬太太笑靥如花地点头。 “等会儿我给你爸妈那边也送一点去,老人家更该注意。” 姬总愣了下,有点羞愧。 他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辛苦你了。” “满意点10!” “满意点10!” 廖初一抬头,就见那夫妻俩手拉手对视。 呵呵,秀恩爱…… 姬鹏自己颠儿颠儿跑过去续鸡汤,看见廖初剥了满满一大盆蛋黄,本能地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要做什么啊?” 圆滚滚的蛋黄呈现出琥珀一般半透明的橙红色,一看就好吃! 哪怕是生的也不能阻止他想象! 廖初指了指后厨,“蛋黄酥。” 香芋和紫薯都已经蒸上了,等会儿捣成泥。 剩下的蛋白也不会浪费,蛋白酿肉、蛋白拌豆腐,都好吃。 从他手底下过的食材,绝没有浪费的选择! 姬鹏刷地举起手臂,“我要订!” 那边姬总慢悠悠擦嘴,非常有气派地过来结账,“订什么?” 又对廖初说:“老板,搞个会员卡嘛,每次结账有点浪费时间。” 其实廖初对搞会员卡预充费这种事情不太感冒,因为多多少少总有逼迫食客消费的意思。 可没想到姬总的提议得到众多人的赞同。 网瘾老年宋老头还积极提议,“可以积分等级制嘛,忠实顾客逢年过节可以优先选购烤乳猪……” 嘶溜! 廖初:“……” 您老的目的过于昭然若揭了啊。 姬鹏在那边指着后厨喊:“爸,蛋黄酥啊。” 姬总扫了二维码,“小孩儿脾气,那东西胆固醇太高,吃多了不好……先要五十个吧。” 姬鹏:“……” 觉察到儿子的眼神,姬总面不改色道:“周末了,你妈要去看两边老人,主要是给他们送几个尝尝。” 姬鹏:“……呵呵。” 我信你个鬼哦。 现在吱吱每天的固定活动就是跑到廖记餐馆写论文,累了就趴在椅背上看老板做饭,然后眼福口福一起饱。 唉,人做饭怎么能这么帅呢? 只是穿着黑T恤剥个蛋黄而已,咋这么好看? 吱吱嘶溜下口水,笑眯眯问:“老板,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店里迅速响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李老爷子啧啧出声。 这年头的小姑娘哦,胆子都大得很哦。 店里也有其他单身男士,见状酸溜溜毛遂自荐。 吱吱嗤之以鼻,“光老板这个手艺,就值了!” 宋大爷夹了块萝卜泡菜,咯吱咯吱嚼得起劲,“你那是馋人家手艺吗?”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接道:“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吱吱捂着脸嘿嘿傻笑。 男□□人,怪我咯? 而话题中心人物就跟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包蛋黄酥。 揉皮,捏馅儿,刷蛋液,入烤箱…… 一整套动作忙而不乱,自带韵律感。 嗨,反正专注的男人最帅。 专注的帅比更是帅上加帅! 一小时后,热气腾腾的蛋黄酥出炉。 圆滚滚胖乎乎,顶端金灿灿的蛋液层上零星散落着芝麻,宛如少女脸上俏皮的雀斑。 有紫薯和香芋两种口味,不用切开都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那叫一个勾人。 刚吃过早饭的食客们顿时又觉得自己行了。 这个要俩,那个要仨,还有的十个八个带着走。 难得有点儿方便外带打包的,不多买点对得起谁? 池佳佳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豪爽地要了二十颗,准备与同事们分享。 什么? 吃饱了? 吃饭的胃和吃甜点的,那是同一个吗? 廖初单独包了二十个给柳溪。 三个小朋友呢,剩下的估计也浪费不了。 客人慢慢散去,廖初把准备好的科普读物和牛奶放入后备箱,跟隔壁的赵阿姨打了声招呼就出发了。 市福利院很好找,远远看去,蛮温馨开阔的一栋建筑。 廖初向门卫说明来意时,就见一辆灰色的车子径直驶入,与他擦肩而过。 稍后在停车场,廖初刚一下车就发现了熟人。 “余老师?” 正从刚才那辆灰色车子上下来的,正是余渝。 余渝也有点意外,“廖先生?你来这里是?” 廖初坦然道:“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 他又问:“余老师经常来?” 一般访客都要登记,可余渝却能长驱直入。 余渝点头,开了后备箱拿东西,“差不多每周一次吧,有时候只是来看看。” 说话间,一个年迈的保安推过来一辆小型推车,商场里经常运货那种。 “余老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多,保安年纪也不小了。 余渝笑笑,“是啊,不过都是外面的人捐的,我就是个搬运工。” 保安憨厚一笑,“那也了不起,油费不是钱?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啦。” 做公益很容易吃力不讨好,没几个年轻人愿意干的。 廖初见余渝的车后备箱里塞满了大纸箱,主动帮忙搬。 入手颇重,大约有四五十斤的样子。 余渝搬了两箱就见了汗,再看廖初,却还跟没事人似的。 真厉害呀。 廖初见好几只箱子上都贴着快递条子,物品栏写的是“书籍”,“这是外面人捐的?” 余渝点头,“我和几个朋友组织了一个慈善募捐网站,经常有社会热心人士捐赠图书、衣服什么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温度升高,廖初也有点热了。 一抬头,眼前多了瓶水。 “谢谢你啊,”余渝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的话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 廖初接了,拧开瓶盖喝掉半瓶,“还好。” 被感谢的感觉,不错。 算上车后座,一共大小九只箱子,都是沉甸甸的书本,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最后一只落到推车上时,车骨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廖初喝完水,把自己带的牛奶和书本也放上去,推起就走。 余渝哦了声,赶紧跟上。 余渝确实是熟客了,刚一进门,福利院的老师和小朋友们都围上来。 “余老师!” “鱼鱼哥哥来啦!” 廖初跟余渝是并排走的,但他人高马大,又冷着一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好惹”。 几个小朋友刚到他面前,就来了个急刹车,面带惊恐的往余渝那边求安慰了。 呜呜,这个哥哥好吓人! 有个小姑娘跑得太急,一个没刹住就撞到廖初腿上。 廖初没事,可小姑娘却哎呦一声,向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廖初一把把人拉起来。 巨大的阴影将小姑娘完全笼罩起来。 见小朋友的裙子有点脏,他刚要伸出手去拍打,谁知对方却身体一僵,然后哇的哭了。 廖初:“……” 余渝:“……噗!” 工作人员有点尴尬,“廖先生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可能误会了。” 总不能说是被吓哭的吧? 廖初就有点郁闷,“……没事。” 之前果果也好,倩倩也罢,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嘛,跟自己也挺亲近的。 余渝小声解释,“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跟外面的孩子不一样,大部分都有不太好的经历,难免敏感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廖初微微垂了眼,“我知道。” 余渝刚要转过去,却听对方低低道:“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余渝真的很忙。 他先跟院长和老师们交谈,简单地了解了情况之后,又帮着把带来的物资分配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余渝也没有休息,而是来到小朋友们中间,帮他们做心理辅导,教他们读书算数,然后又带着大家一起唱歌。 福利院长大的小朋友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心理障碍,如果小时候不重视,会慢慢发展得很严重。 一楼拐角处有一间大教室,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明媚的阳光肆意泼洒,将里面的人和物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余渝在正中间席地而坐,四周围着一圈孩子。 而廖初就坐在他对面,木着一张脸,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他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度陌生: 养大他的那座小福利院又破又旧,基本生活物资都极度匮乏,大人小孩的脸上满是愁苦,从未有过眼前这样其乐融融的快乐景象。 如果儿时的自己闯入这里,只怕会以为误入天国。 突然外围一阵骚动,吧唧挤进来一具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身体,因为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廖初怀中。 小朋友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 廖初沉默片刻,伸手提着这小家伙的腋下,将他平举在眼前晃了晃。 嗯,看上去跟果果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身处福利院,眉宇间却一派天真。 显然没受什么苦。 小朋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咬着手指一歪头,“呀……” 廖初一怔。 三四岁的孩子不该是这个反应。 这小孩儿看上去……智力有点问题。 但可能恰恰因为这样,他的眼神格外澄澈,像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泉水,叫人不忍心欺负。 廖初把这小家伙放下来,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往小朋友的屁股上一拍,“去吧。” 小男孩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快到余渝跟前了,突然又停下,咬着手指扭头看看廖初。 廖初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回看。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对视,那小男孩儿竟咯咯笑着跑了回来。 “叔叔~” 廖初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 叔叔…… 他的脸黑了。 这小东西! 别以为刚才他没听见,叫余渝的时候分明是喊哥哥的。 他们两个也只差了三岁而已,怎么就凭空多出一辈来? “笑笑很喜欢你呀,”余渝不知什么时候扭过头来,有些意外地说,“他平时很警惕的。” 廖初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将那个叫笑笑的小男孩儿往外推,“自己站好。” 除了果果,他不太习惯跟别的小孩儿对自己这样亲昵。 谁知那小家伙就跟壁虎转世一样,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跟着晃呀晃。 “叔叔~”他以为廖初在跟自己玩什么举高高的游戏,笑得更开心了。 廖初:“……”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麻烦廖先生先照顾一下她吧,笑笑很省心的。” 廖初低头,小朋友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灿烂,难怪叫笑笑。 廖初别开眼,刚要说话,手里就被余渝塞了一只半圆形的手铃。 他的手好大,分明是成年人用的玩具手铃,落在他掌心,却像是缩到迷你号一样。 隐约透着一点滑稽。 廖初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带了一丝迷茫: 这是要干什么?! 余渝觉得这幅场景很有趣。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又高又大又又冷酷,还担心这位家长不好相处,可几次接触下来,意外的通情达理,只是话不多。 如今看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呐。 余渝笑眯眯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我要带小朋友们唱歌啦,廖先生,一起啊!” 廖初:“……不必了。” 他怎么就觉得这位老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天真无害呢? 余渝扑哧笑出声,然后努力把嘴角下压,一本正经地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啦!。” 廖初:“……呵!” 余渝摸了摸笑笑的脑瓜,摇动手中的手铃示意,“你跟这位叔叔一起打手铃伴奏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biu一下亮起来,拼命点头。 廖初表示并不想。 几分钟之后,余渝清了清嗓子,带头起了一句,然后扭过头来看了看廖初,又看看他手里的手铃。 廖初木着脸,敷衍地抖了下。 “刷拉~” 手铃上的铃铛好一阵乱响,歌声营造出的优美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余渝瞪圆了眼睛。 廖初这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眼尾微微上提,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里面。 就好像现在: 错啦! 余渝又来一遍,再看过来。 廖初觉得自己活像被架到火上烤的鸭子,硬着头皮又抖下手铃。 他实在不擅长音乐之流。 所以从不唱歌。 余渝扶额。 节奏完全不对啊。 不等他开口,旁边几个小朋友就已经七嘴八舌喊起来: “叔叔你好笨哦!” “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错了,节拍啦!” “叔叔,你要跟着余渝老师一起呀……” 廖初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无声传达出威慑。 好多次他懒得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么吓唬人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小朋友似乎并不怕他。 有几个小朋友见他一动未动,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竟然着了急,纷纷伸出小手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还有的干脆抱住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晃动手铃,非常认真地教导,“叔叔,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什么是节奏吗?” 廖初:“……” 我不知道什么是节奏,我只知道活够了。 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两个小时之后。 廖初坐在草地上,两眼放空,满脑子都LED广告牌式的滚动信息: 我是谁?我在哪?我今天为什么要来? 他从没觉得哄小孩是这么麻烦的事。 以前在他那个福利院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敬依赖他,又畏惧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大家就会乖乖照做。 可现在? 可能是大城市里福利院的条件好,小孩子们胆子也都大,性格非常活泼,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竟然还有个小东西爬到他背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嘴角往上扯: “叔叔,多笑一下嘛!” “廖先生辛苦啦,”余渝拿了两瓶水过来,“我请你喝水吧。” 廖初有气无力地接过: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疲惫了。 确切地说,是心累。 余渝在他旁边盘腿坐下,笑眯眯道:“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小朋友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福利院的小朋友太多,之前他自己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发生看了这个,漏了那个的情况。 不过幸好今天有人帮自己分担“火力”。 廖初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但好像又有点小骄傲。 算了,结果是好的就好。 他收回视线,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没什么,我也是福利院长大的。” 这里的小孩儿比他当年幸福多了。 余渝摆弄着手里的水瓶,似乎没有打开喝的意思。 廖初问道:“你为什么会想来做这一行?” 听柳溪说,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应该不管学什么都会有很好的前途吧! 幼师虽然赚的也不少,但是工作又苦又累又脏。 余渝抿了抿嘴,忽然道:“其实我只比廖先生你幸运一点点。我爸妈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童年一直辗转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一干亲戚家。 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小孩儿,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明毫不掩饰的透着嫌弃……” 所以他就拼命跳级,想要尽快养活自己。 初中住校后,大家就像卸下了包袱,再过两年,爸爸妈妈重新组建了家庭,又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孩,余渝知道自己彻底成了多余的。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都曾经对着星星许愿,希望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来救自己。 然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童话。 童话都是骗人的。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英雄,却想成为别人的英雄…… 廖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渝笑道:“没什么,一切都过去啦。” 廖初神色复杂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瓶子,“漏了。” 余渝:“……” 还真是,瓶盖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拧开一道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好像突然就成了朋友。 经过聊天才知道,两人对这座城市还都很陌生: 廖初是五月份搬过来的,而余渝更晚,七月下旬刚到,办理各种入职手续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 廖初忽然说:“你很勇敢。” 余渝一愣。 廖初没再说话。 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就证明他已经与过去和解。 这实在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力量。 虽已是初秋,但树上的枝叶依旧茂密,微风拂过,刷拉拉响成一片。 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漏下来,落到地上,变成明暗交错的光斑。 而此时,那些光斑和阴影也都随风摇曳,像一段旖旎的梦境。 廖初看了看腕表,快11点了。 “我请你吃饭。”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权做谢礼。 余渝笑道:“下次吧,等会儿还有事。” 廖初也不纠缠,只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再次颔首示意,各自开车离去。 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两辆车分开的瞬间,廖初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见那辆跟主人一样俏皮的灰色轿车汇入滚滚车流,忽然觉得很愉快。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堆圆滚滚金灿灿的感情果,比蓝天白云间的太阳更璀璨更温暖。 挺不错的一天。 第35章 蛋黄酥 当天下午, 廖记餐馆来了位意外的客人: 胡耀祖小朋友和他的爸爸,胡有才。 那会儿柳溪刚带着三个小朋友来餐馆吃下午茶,冷不丁有个陌生号码打到手机上。 对方自称是胡耀祖的爸爸, 刚跟余老师聊过,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想亲自见面道个歉,问他在不在家。 廖初就明白之前余渝说的“有事”,是什么事了。 看吧, 当幼师果然很忙, 周末都不能休息。 柳溪就说自己跟另一位当事人的家长在一起,等会儿第三个小朋友的妈妈也要来, 不如就在餐馆约见一次, 省得麻烦。 然后胡家爷俩就来了。 爷俩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都是粗粗大大的模样, 活像大小号。 只是如今当爹的中年发福,横向发展严重, 啤酒肚都快把衬衣扣子撑开了。 他夹着个公文包, 脖子和手指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金货, 皮带正前方也结结实实镶着一个巨大的H, 生怕人家看不见似的。 “您就是写《星星》的柳作家呀,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胡有才眼睛一亮,热情洋溢地走上前来, 抓住柳溪的双手用力要晃, 一身肥膘也跟着抖, “我是个大老粗, 最崇拜你们这些文化人了, 太了不起了。” 柳溪难掩尴尬,“……幸会,您过奖了。” 他写的是《黑星》啊。 连书名都记错了,算哪门子久仰幸会? 而且…… 他下意识看向廖初,这毕竟是在人家店里,冷落了主人可不好。 然而廖初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还想给胡有才点个赞。 他今天经历的尴尬和热闹实在太多了,直到现在,脑袋里还像有一百八十只鸭子开运动会。 吵得脑瓜子疼。 胡有才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敬仰之情,柳溪已经快维持不住干笑。 他向廖初报以求助的目光。 后者接收到,然后……转身走了。 柳溪:“!!!” 友情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溪才勉强成功插话,“耀祖爸爸是吗?咱们坐下来说吧。” 胡有才很遗憾地看着对方抽回去的手,十分恋恋不舍: 文化人的手啊,后悔没多沾点文气! 柳溪就觉得后脊骨发凉。 廖初这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桌上放了个茶壶,没什么诚意地道:“喝茶。” “我这次过来呢,主要是想给几位道个歉,确实是我们家孩子不对。” 说到这里,胡有才一把拽过儿子,按着他的后脑勺就往下压,“给两位叔叔和小朋友们说对不起。” 当众被这样对待,胡耀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臊,眼窝里渐渐泛起水光。 他似乎很怕爸爸,也不敢反抗,只小小声说:“对不起……” 廖初皱了皱眉头。 柳溪直接道:“之前已经道过歉了,孩子知道错就行了。” 果果在后面跟倩倩和佳茗对视: 胡爸爸好吓人呀! 廖初拿了几颗蛋黄酥出来,朝果果他们所在的方向一抬下巴,“去那边玩去吧。” 胡耀祖下意识看了看老爸,后者撵鸡似的摆摆手。 小朋友吸吸鼻子,磨磨蹭蹭走到果果他们身边,扭着手指问:“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果果现在就特别同情他,“好呀,我们一起涂画本吧!” 胡耀祖立刻破涕为笑。 见廖初和柳溪真的不在意了,胡有才也松了口气。 他挠挠头,又狠狠干搓了下脸,“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一心想着,决不能让孩子再走我的老路……当年他妈怀他的时候,我们胎教用的都是古典名著!” 廖初心道,这都哪跟哪儿啊? 拔苗助长也没有这么着急的。 柳溪就说:“都是当家长的,您的心情我们也理解,只是这个事儿实在急不来。” 胡有才点头如啄米,“对对对,今天早上余老师找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带着这小子去把那几个兴趣班退了。” 以前不是没人劝过,可胡有才都听不进去。 但同样的话,余渝和柳溪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这都是文化人啊!一个硕士毕业、博士在读,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他们都这么说,那肯定是自己做错了呀。 柳溪很赞同地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孩子还小嘛,学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得慢慢来。” 胡有才就一副取经的模样,非常谦卑,“不知柳作家您和这位,这位……” 他有点尴尬: 光想着找文曲星蹭才气了,竟然忘了问这位怎么称呼了。 廖初淡淡道:“廖初。” 胡有才是典型的生意人,能屈能伸,当即一拍脑瓜子,“惭愧惭愧,您看看我这个记性,廖老板,您可千万别见怪。” 来之前,他倒是从余老师那里听说了几个家长的背景。 作家么,值得尊敬; 做外贸的么,可能跟自己有合作; 至于厨师……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星级掌勺和米其林大厨多了去,一时半刻,还真没记住。 廖初也不在意。 只也懒得说话。 就听胡有才问:“我真是学习来的,两位给孩子报了什么班没有?” 悟性不够,我还不能照抄吗? 柳溪摸摸鼻子,语气有些复杂,“我女儿喜欢散打,只是年纪太小了,教练不收,得过几年。” 他跟太太做的都是艺术沾边的工作门类,天晓得女儿为什么基因突变…… 整天在家“嘿嘿哈哈”“野马分葱”的,就挺愁人。 “这个多好啊,好极了!”胡有才玩儿命奉承道,“这个社会多危险呐,女孩子就得学点防身的本事。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也让她学这个去!” 刚才冷落了廖初,这会儿胡有才就特意关注,“那廖厨?” 廖初道:“二胡。” 胡有才先是一愣,然后就眼睛一亮,如获至宝道:“这个好!高雅,咱们老祖宗的传统嘛,说出去也好听!这个好!” 对呀,现在学西洋乐器的都烂大街了,音乐考级培训上,十个里面九个都是考钢琴,张口闭口什么肖邦、莫扎特…… 物以稀为贵,这多了,可就不值钱了呀。 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琢磨事儿,柳溪不由替胡耀祖小朋友担心起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胡总,孩子健康长大是最重要的,这些不过是兴趣爱好罢了。既然是爱好,当然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行,不然那不遭罪嘛!” 胡有才就打哈哈笑,“是是是,柳作家说的是。”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要想人前显贵,那就得背后遭罪,不是吗?哪儿有欢欢喜喜就成大事的。 自己养的崽子自己清楚,读书怕是没什么天分了,若说经商……只怕也没有自己的胆量。 那总得有两样拿得出手的吧?不然多少家业也不够败的。 廖初在心里冷笑两声: 这是显然没往心里去…… 眼角余光瞥见宋大爷桌上的桑葚酒,他心头微动,忽然问道:“胡老板自己开车来的?” 胡有才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不是,司机开车。” 廖初点点头,起身道:“我这里有一款酒,请你们品一品。” 胡有才昨晚刚应酬完,早上又没睡好,今天中午一落地就又去跟余渝老师了解情况,整个肠胃都有些不适。 他刚要推辞,却听柳溪兴致勃勃道:“好啊,什么酒?” “向死而生”的名字刚到嘴边,又被廖初硬生生咽了下去,“活着,酒名叫活着。” 勘破绝望,好好活着。 “这个名字很有深意啊,”柳溪在嘴里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几遍,又对胡有才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廖厨的手艺,别的不敢说,但在咱们国内同龄人中,绝对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最崇拜敬仰的大作家都这么说了,胡有才也只好跟着附和。 不过……莫非这位年轻的餐馆老板有什么来头? 他其实不太重视吃喝,对这方面还真不大了解。 啧,回头查查。 ****** 胡耀祖小朋友磨磨蹭蹭去了果果他们在的桌边,先怯怯地看了倩倩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去够桌上的水彩笔。 倩倩就说:“你不要弄断了呀。” 胡耀祖的指尖刚碰到水彩笔,听了这话顿时一僵,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那,那我看你们画。” 倩倩愣住了,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这个意思哎! “你画嘛,”她把那一大盒水彩笔都推过去,想了下又补充道,“你用过水彩笔的吧?轻一点就好啦,不会像蜡笔那么容易断的。” 昨天她亲眼看到胡耀祖一口气弄断了好几根蜡笔,所以才提醒的。 胡耀祖有点开心,又试探着看过去。 倩倩又把水彩笔往他面前戳了下。 但这个时候,胡耀祖的另一半注意力却已经不在水彩笔上了: 果果正跟佳茗小朋友分吃一只香芋蛋黄酥,点心掰开的瞬间,露出里面橙红色的莹润的蛋黄,还有粉紫色的美丽芋泥层。 被烘烤成淡黄色的酥皮龟裂开来,合着细碎的芝麻一起落下。 胡耀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看上去好好吃哦。 之前同班的好多小朋友都在吃小酥饼,他没有,只能眼巴巴看着。 就很馋,很羡慕。 感觉到他的注视,果果将那一半蛋黄酥递过去,“舅舅做的,很好吃的。” 唉,没有舅舅的小朋友真可怜呀。 胡耀祖小朋友的口水流得更凶,本能地甩了甩大脑袋。 爸爸说,不可以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佳茗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发现胡爸爸正在喝酒,根本没留意到这边,于是小声道:“那你偷偷吃嘛。” 胡耀祖满脸震惊。 他看上去比自己还乖哎,怎么可以偷吃! 佳茗把一只完整的蛋黄酥放到他面前,自己快乐地吃起手中的半个。 唔,廖叔叔做的点心真的好好吃。 只是他们已经吃过午饭,肚子并不太饿,只好两人分食。 小朋友都喜欢有样学样,见果果和佳茗都在吃点心,倩倩也忍不住了,自己拿了个紫薯的来吃。 胡耀祖小朋友顿时陷入天人交战: 好想吃哦! 可是,可是爸爸不让! 但是,看上去真的好好吃…… 他紧张地掐着自己的小手,偷偷扭头去看爸爸: 哎,爸爸好像真的没有注意这边哦。 要不,要不我就…… “邪恶”的食欲逐渐占据上风,他又吞了下口水,心脏砰砰直跳,小手微微颤抖着,伸向桌上的蛋黄酥。 近了,更近了! 碰到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他嗖一下抓住圆滚滚的蛋黄酥,低头啊呜咬了一大口。 哇! 小朋友立即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香~ 外面的酥皮浸透了牛奶和芝麻的香气,下面是柔软的芋泥,再然后又是沙沙的蛋黄。 唔,甜丝丝的,但又不是特别甜,好温柔呀。 好吃! 大人那边,柳溪和胡有才已经完全沉浸在“向死而生”酒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一个两个陷入沉默,唯独表情风云变化,有喜有悲。 廖初往小朋友那边看了眼,就发现四个小家伙都在闷声不吭吃点心,不由有些好笑。 现在市面上的蛋黄酥种类繁多、花样翻新,里面各种馅料裹了一层又一层,听上去好大的噱头,看上去好高的颜值,但真正好吃的却没有几个。 在廖初看来,同一种食物内部的混搭应以三种为限。 这与厨师的个人技巧无关,皆因正常人的味蕾能力有限。 就拿蛋黄酥来说,现在市面上最火的几款都是蛋黄、豆沙、紫薯或芋泥、麻薯、酥皮的五层结构。 但每一种馅料的分量都很有限,味道淡薄,一口咬下去,普通食客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真正意义上的“酥”式糕点,讲究的就是要一个“果断”。 看似浑然一体,但内里十分干脆,只需要用唇齿轻轻一掰,中间就裂了开来。 芋泥、豆沙、紫薯,上等食材精磨化泥,碰到舌尖就融化成粗粗的砂质,在口腔中流动的触感都是一种享受。 每层给出足够的量,每一部分都是完美独立的个体,而“合奏”时,又能随时演奏出浑然一体的篇章。 我吃了,并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这才是真正对食客负责。 ******* 离开廖记餐馆的时候,胡有才显得很沉默,与来时判若两人。 道别时,他瞅着廖初半晌没说话,已然没了初始的敷衍。 良久才道:“廖先生酿的酒,真的很好。” 大意了,这位的厨艺暂且不提,酿酒真是一绝。 话音刚落,廖初就听到了“满意点10”的通告。 “也要看什么人喝。” 倒不是恭维。 “向死而生”中融合了人类走投无路的绝望,又混合了新生的希望,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效果也会因人而异。 若是经历不丰富的人入口,不过是一杯酸涩难当的苦汤子罢了; 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喝了,心理状态很容易被带跑偏。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款酒简直是BUG级别的存在。 所以廖初在对外出售这款酒时,非常谨慎,既分人,也看量。 不过话说回来,他如今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个BUG嘛! 胡有才坐进车子里,老半天一动不动。 刚才那杯酒好像有魔力,直到现在,他体内还有余韵在慢慢萦绕。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艰苦奋斗的日子,记起了那些苦那些累,想起了当年的志向: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真难呐,油盐酱醋都要精打细算,但小两口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好像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现在他有钱了,是大老板了,买个大别墅,开了大豪车,可结果呢? 老婆得了心理疾病,儿子看自己的眼神中怕多过爱…… 胡有才突然觉得领口有些紧,胡乱扯开两粒衬衣扣子,又回想起刚才分别时那几个小朋友奔向自己爸妈时雀跃的神情。 他睁开眼,瞄了儿子一眼。 小东西端端正正坐在儿童座椅内,神色间多了几抹生气,正喜滋滋的翻看着小朋友送的画本,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攥着一个纸袋: 里面是那位廖先生烤的蛋黄酥。 胡有才忽然有点迷茫: 他有多久没看见儿子笑了? 正翻看画本的胡耀祖无意中发现了爸爸的视线,顿时浑身一僵,本能地将手中的东西往旁边藏。 胡有才愣了,他这么怕我?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怕我?! 胡耀祖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好严肃,“我,我不看了……” 小朋友看上去特别委屈,刚才还带着快乐的眼底慢慢黯淡,隐隐泛起水光。 胡有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换了个姿势,斟酌着问:“好吃吗?” 胡耀祖眨了眨眼,犹豫着点点头。 特别好吃,比家中阿姨做的饭好吃多啦。 但他不敢说。 胡有才叹了口气,“之前我给你报的那些兴趣班……” 话音未落,小朋友就急忙忙道:“我,我会努力学的!” 说着,就掉下泪来。 胡有才哑然,直接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好端端的哭什么?” 万万没想到,小朋友哭的更凶了。 胡有才有点烦躁,刚想发火,又想起之前余渝老师教给他的话,只好努力压抑住,“告诉爸爸,为什么哭?”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哭什么! 胡耀祖等了好久,发现爸爸真的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骂他,终于敢说话了。 “呜呜呜,我笨,我学不会…… 爸爸总是骂我,那个钢琴老师也总骂我,说我蠢,还用木棍敲我的指头,戳我的脑袋,好疼,我不要再学钢琴了……” 胡有才一愣,旋即火冒三丈,“你怎么不跟老子说?” 敢打我儿子,活得不耐烦了! 积压已久的悲伤来得又急又快,像积蓄了许多年的河水,统统在这一刻决堤,瞬间压垮了小孩儿脆弱的内心。 胡耀祖小朋友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满脸,一边哭一边喊: “我说了,可爸爸每次都不信!还跟那个老师说越严越好,我跟你说他打我,你就不耐烦吼我,哇啊啊啊!我不要你做我爸爸了,我要去找妈妈,我要当没有爸爸的小孩!” 别人的爸爸都好温柔的,你根本就不像别的爸爸那样喜欢自己的小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小孩? 胡有才是真的傻眼,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百感交集。 他这都是为了谁? 他们老胡家往上数四代,最高学历也就是初中毕业,做梦都想出个大学生。 他胡有才十来岁时就在社会打拼,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受尽了屈辱,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家业。 可饶是这么着,还有好多人在背后骂他是个土老冒、文盲,十二分瞧不起。 打从那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儿子一定不能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哪怕倾家荡产,他也要培养出个文化人来。 所以人家孩子报的班,他都给孩子报了,结果呢? 现在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爸爸没……” 胡有才喃喃道,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老板,此刻脸上也带了茫然。 老一辈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被父亲抽断了几根皮带长大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来有了钱,多多少少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胡有才这才知道: 哦,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打骂着长大的。 所以他从没打过儿子,但骂……好像确实严厉了点。 大老板和小老板吵架,司机生怕被迁怒,吓得瑟瑟发抖,连个屁都不敢放。 胡耀祖两只小胖手都不够抹泪的,胡有才看得直叹气,这才想起来抽纸巾。 递纸巾的时候,他发现儿子的小手好多地方都又红又肿,指尖尤其严重,还有点破皮。 被钢琴老师用小木棍敲的,弹钢琴磨的…… 他心里顿时就像被谁硬塞了个刺猬似的,扎得生疼。 小朋友的皮肤娇嫩,轻轻碰一下都会疼好久,他是亲爹啊!这么多天了,竟都没有发现。 “小王,去医院。” 胡有才让司机改路线,又拉过儿子的小手细细看,越看越心疼。 他真的对儿子疏忽太久了。 光想着有保姆照顾,司机接送,却忽略了孩子成长最基本的需求:父母的关爱。 妻子在国外,儿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自己,让他失望了。 小朋友是最敏感的,胡耀祖敏锐地发现今天的爸爸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小心翼翼地说:“练琴要来不及了。” 胡有才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你不喜欢钢琴,对不对?” 胡耀祖犹豫了下,点头。 他根本就不喜欢,也不会。 老师说的什么节拍节奏,他每次都跟不上,也听不出…… 胡有才笨拙地替他擦脸,“那咱以后就不练了,去他娘的。” 胡耀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的?” “真的!” “那,”小朋友突然快活起来,模仿着爸爸刚才的话,“嗯,那我希望以后都去他娘的。” 司机:“……噗!” 胡有才:“……这不是好话,小孩子不能学。” 胡耀祖哦了声,又问:“那,那英语和算数,还有其他那些,我都可以不学吗?” 真的好难哦! 胡有才迟疑片刻,“那些老师好不好?会不会骂人?” 别的也就算了,英语和算术总不能丢吧?不然以后谋生都成问题。 胡耀祖摇头,羞愧地垂下了大脑袋,“可是我学不会……” 胡有才揉着儿子的大头叹气,“是爸爸拖累了你。” 他们老胡家就是没长学习这根筋呀! 这脑袋瓜子看着也挺大,里面的脑仁儿也不小吧,咋就不灵光呢? 爷俩的关系奇迹般缓和,司机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个,咳!”回想起刚才品酒时的种种起起落落,还有余渝老师的话,胡有才忽然有了勇气。 他整理下衣服,佯装镇定道:“是爸爸做的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胡耀祖小朋友吓掉了手里的蛋黄酥。 “之前你们老师找我聊过了,今天爸爸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鼓足勇气开了口之后,后面的话好像就没那么难了,胡有才认真道,“但是就像你第一次学英语一样,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很难的,难免犯错。但是爸爸会改的,你原谅我,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好不好?” 巨大的信息量让胡耀祖那颗小脑瓜超负荷运转,没一会儿就当机了。 小朋友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道:“可是,可是英语课我怎么也学不会!” 是不是爸爸就永远也改不好? 胡有才:“……” 他娘的,你这脑瓜子不也挺灵光的吗? 还学会类比了! 第36章 黄瓜 “余老师, 又来拿快递啊。” 取件点的工作人员指了指墙边小山般的大小包裹,“这些都是您的,我们帮您挑出来了。小推车您先用,明早八点之前送回来就行。” “辛苦你们了, ”余渝道了谢, 把装着可乐的塑料袋递过去, “天干物燥,喝点饮料吧。” 对方先帮忙归类, 确实省了自己好大的事。 “那怎么好意思……” 工作人员推辞一番, 扭捏着收下,又主动过来帮他往拖车上搬。 十几分钟后, 余渝推着满满一大车快递离开。 跟摇摇欲坠的推车比,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取件点的一个新员工拧开可乐喝了口, 很好奇地问同事, “他到底干嘛的?” 自己来了三天,差不多每天都能捡出“余渝收”的数十件快递。 说卖货的吧,又不见他往外发; 若说是挥金如土,也没必要住在这个老小区。 “人家做公益呢,”老员工抹了把汗, “挺好的人。” 新员工有点不信。 做公益? 这么年轻? 社会上打着公益慈善幌子赚钱的人多了去了, 别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一看他的表情, 老员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还真别不信, 一开始我们也不信,后来黄大姐把自家两个孩子的旧衣服洗干净送去。本想着几件旧衣服嘛,就算被骗了也无所谓, 没想到大概半个月后吧, 这个余老师就专门给她发回馈……” 旧衣服打包发货时的视频、快递号, 寄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收到的,收到之后怎么处理,最后交给谁,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有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大城市居民难以想象的破败操场上拍的,不远处的背景里群山环绕,薄雾弥漫,举目四望不见路。 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手拉手,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身上穿的正是黄大姐捐赠的旧衣服。 然后大家就知道,哦,人家是真的在用心做实事。 为了堆放这些全国各地发来的物品,人家还特意租了个车库,一年好几千呢。 快递箱子大小不一、重量不等,有的还被压扁了,摞高了就不太稳当。 余渝走几步就要扶一扶,等把车子推到车库门口,已是满身大汗。 他扶着大门喘了会儿气,不自觉想着,要是自己有廖先生那样的体能就好了。 看样子等以后闲下来,还得锻炼呀。 休息够了之后,余渝开始拆快递。 网上总有人说喜欢拆快递时的快/感,但要他说,那是拆的不多。 当你每天都要拆至少几十个包裹时,剩下的只有痛苦。 而他不仅要拆,还要根据里面物品的类别和保存情况分门别类,贴好标签,进行二次整理。 捐助对象主要是福利院和偏远山区的学校,根据孩子们的年龄、当地环境不同,需要的物品也不同。 只有认真对应做好分类,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物资。 余渝就像只准备储藏过冬的小仓鼠,吭哧吭哧搬货,忙得不亦乐乎。 “呦,余老师回来啦。” 他正蹲在地上忙活,外面突然有个老太太带着孙子溜达过来。 余渝脸色微变,忙把包裹往后推了推,“李阿姨。” 李阿姨把那双三角小眼飞快地转了一圈,很自然地开口道:“我孙子练习册用完了,正好,从你这拿两本吧。” 说着,就要往车库走。 “这不是我的东西,”余渝忙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是网友捐给山区和福利院的小朋友的,您不能拿。” 李阿姨眼睛一斜,尖着嗓子道:“什么捐不捐的,反正白捡的事儿,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抠!几个练习册而已!” “真不行!”余渝坚持道。 网友肯把东西交给他处理,那么他就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这个李阿姨有类似举动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周自己一个没看牢,就被她顺了一盒中性笔去。 再去找时,对方死不承认。 余渝无法,只好自己掏钱买了补上。 有一就有二,如果这次自己再退让,她以后还会变本加厉的。 李阿姨把眼睛一瞪,不退反进,“你要干什么?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很有问题啊,空手套白狼,谁知道这些东西最后去哪儿了?” 余渝又急又气,“阿姨,您不能胡乱污蔑人。” 有听见动静的邻居打开窗子往外看,但没人出言劝和。 “什么污蔑,我看……”李阿姨还要再说,却见对面那栋楼上走出来一对老夫妇,下意识压低嗓门。 那老爷子皱眉道:“人家余老师说得对!这是慈善,公共财物,你这是抢劫!” 老太太见不得年轻小伙子受委屈,快步走过去,“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是诽谤,要坐牢的!” 余渝感激地对他们点点头,“王叔叔,王阿姨。” 这对王姓老夫妇都是本市重点高中的退休老教师,很有修养,平时也经常帮左邻右舍的孩子们辅导下功课,威望很高。 李阿姨就有点怕他们。 只是仍不服气,小声嘟囔道:“什么抢劫、坐牢的,我就是要两本练习册应急,哪里就那么严重,少吓唬人。” 那个小孩儿也有样学样,对着二老做鬼脸,“少吓唬人!让我爸爸带人来打你们!” 李阿姨将他搂得更紧了,不自觉挺直腰杆。 好孙子,奶奶真没白疼你,知道给奶奶撑腰了。 王阿姨冷笑道:“走几百米,小区外面三个文具店,多少练习册买不到?” 当你孙子发射火箭呐,几分钟都等不了? 王叔叔懒得跟他们掰扯,索性掏出手机,“要不咱们就报警!” “对,报警,”王阿姨也愤愤道,“看事情传出去,你儿子怎么说。” 李阿姨的儿子是公务员,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一直很看重名声。 哪怕这事儿不构成犯罪,可警车往家门口一开,谁知道以后传出什么话来。 这话算是戳到李阿姨的痛脚,她脸色一变,恨不得原地跳起来,连忙拉着孙子跑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王叔叔斥道:“刁民!” 真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原来挺正常的一个小孩儿,愣是跟着学坏了。 造孽啊。 王阿姨就对余渝说:“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腼腆了,她就是看准了你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的。” 其实李阿姨两口子都有退休金,儿子女儿又是公务员,一家子生活很宽裕,根本不缺那仨瓜俩枣的。 奈何就是爱贪小便宜。 今天从东邻顺头大蒜,明天又从西舍摸根大葱,没脸没皮的。 邻居们早就颇有怨言,奈何东西不多,警察来了也没用,只好不跟他们交往。 老邻居们都有了防备,李阿姨赚不到什么便宜,偏这会儿余渝搬来了。 白白净净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很文明、懂礼貌,看着就好欺负…… 王叔叔就对老伴说:“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能怎么样?要是真动了手,有理也成了没理。” 王阿姨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不过。 她拍拍余渝的肩膀,“好孩子,别怕,我跟你叔叔天天在家呢,以后再要有这种事,你就喊,我们比她年纪还大呢!” 了不起就躺下嘛,谁不会似的! 余渝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好,谢谢您。” 王阿姨也笑,“谢什么,你这是做好事呢,应该的。” 这孩子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看着忒舒服。 王叔叔把手里拎的一大捆书递过来。 “你不是说有几个孩子要升高中了?这是我以前的学生们送来的辅导教材,虽然旧了点,但考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花样,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很有帮助的。” 余渝忙双手接过,“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处买去。” 现在市面上的参考书虽然多,但注水严重,反而不如以前的好用。 两位老人帮忙收拾了一气,都累出一身汗。 余渝十分过意不去。 二老却笑: “退休后闲得难受,这么活动下,出出汗,倒是舒坦。” 说着,又伸胳膊踢腿儿,那腿抬起来老高。 “如今可不好拿年纪说事儿啦,没准儿你们年轻人的身板还不如我们呐。” 余渝:“……” 还真是。 反正他是做不到王阿姨这样一字马! 不知不觉,太阳都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像在地平线上放了一把火,将半边天都烧成热烈的紫红色。 归巢的倦鸟嘎嘎叫着,像坠在油画布上的几颗墨点。 三人洗了手,擦了脸,站在外面被凉爽的晚风一吹,十分惬意。 花坛里的月季花开得轰轰烈烈,连空气中都带了淡淡花香。 小区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下班的,放学的,到点回家吃饭的,走溜溜达达,三五成群往回走。 偶尔碰见相熟的,隔着大老远就打招呼: “吃了吗?” “还没呢,这不,回家做饭!” 中国人的一天,从早饭开始,以晚饭结束。 不然总觉得不圆满。 黑洞洞的玻璃窗里开始透出橙红色的灯光。 不知谁家的油烟机率先开头,轰隆隆工作着,排出一阵阵油香。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嗤啦”声。 食材下锅啦! 忙碌了一天的人从四面八方折返,带着满身的疲惫,希望通过一顿美餐,一番和家人的说笑,重新汲取能量。 车子开久了会没油,而家,就是人们的加油站呀。 王阿姨笑道:“走,去我家吃饭。” 这味儿一闻就是楼上的糖醋排骨,他们可不能轻易认输。 余渝连连推辞,却被她拉着就走。 “你们小年轻有几个会做饭的?家去也是糊弄。跟阿姨走,让你叔叔做炸酱面,可香了……” 他们老两口的儿孙都在外省发展,平时难免孤单。 如今难得来了个对脾气的好小伙子,少不得把对小辈的疼爱转移到他身上去。 余渝临走时,王阿姨还给他装了一大碗炸酱。 “早上煮把面条拌上就是一顿饭,不比你从外面买的放心?省出来的时间多睡会儿。” 炸酱用了最好的五花肉,加了胡萝卜丁、香菇碎和鸡蛋,营养很全面。 哪怕冷了,也能闻到一股浓香。 王叔叔拎着个塑料袋赶上来,“黄瓜,黄瓜!” 王阿姨一拍巴掌,“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擦点黄瓜丝才爽口。” 余渝左手被塞了满满一大碗炸酱,右手腕子上挂着三根黄瓜,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两位老人干脆利落地推出门去。 “磨叽啥?赶紧回去睡觉,看你累的。” 余渝低头看看“收获”,啼笑皆非,心里暖暖的。 他乖巧道别,“谢谢叔叔,谢谢阿姨,那我走啦。” 二老摆手,“走吧走吧。” 天黑了,楼道里有点暗,老爷子又用力咳嗽了声,看着感应灯照亮蜿蜒狭长的楼梯,这才放了心。 走到下个楼层的楼梯口时,余渝仰起头,冲他们笑着摆手,“都回吧,小心进蚊子。” 那三根黄瓜也跟着晃呀晃。 二老胡乱嗯了几声,“走,赶紧走。” 余渝失笑,知道自己不走,他们也不会进,果然真走了。 等他离开,二老又转移到卫生间的窗户继续看,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融入黑夜,不由感慨。 “是个干大事的。” “才22,还是个孩子呢……” 等余渝回到自己家,已经快八点了。 王叔叔不仅做了炸酱面,还焖了蜜汁鸡翅,香甜可口,非常好吃。 热情的王阿姨添了两次饭,余渝吃得有点饱。 开门,开灯,雪亮的灯光映出空荡荡的房间。 或许是入秋了吧,竟已有点冷了。 关上门的瞬间,那些热闹、温馨,都如同黑夜一般,被屏蔽在外。 薄薄一扇门板,隔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短暂的幸福过后,失落来得猝不及防。 巨大的落差像高空跳伞,吹得人浑身疼。 要是……他们是我的爸妈就好了。 余渝把炸酱和黄瓜放入冰箱时,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他自己先就笑了。 想什么呀你! 忙碌的一天过后,余渝终于能像个普通年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不过也不是玩。 他在TALK上有个公众号,专门讲解一些幼儿教育方面的问题,几年下来,也有两百多万粉丝。 现在他做公益的大部分物资,都是粉丝们捐赠的。 有时候也有文具教育、儿童服饰等类别的厂商找他做推广,赠送的产品也都捐出去。 刚才他大略统计了下,短期内的物资已经够用,可以停一停了。 余渝把刚才拍的快递单号上传,个别损坏的也作出说明,和最近两天的实际捐赠细节一起公布。 大约几十秒钟之后,就有新留言蹦出来: “哈,第一张的快递就是我的,开心!” “刚才还在担心丢件,看到余老师签收确认,终于放心啦,希望可以顺利送到有需要的小朋友手中。” “余老师的账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清晰,太安心了……” “有一说一,想给余老师开工资!” “啊?已经不需要了吗?刚下单哎……” 余渝抿嘴笑了下,眼底泛起浅浅的暖意,认真回复: “多谢支持,暂时不需要了,趁没发货,赶紧退款吧。” 过了会儿,有一家做儿童服装的给他留言,说想要合作,具体方案已经后台私信。 马上要换季了,孩子们确实需要大量衣服鞋袜。 网友们虽然也有捐赠,但大部分都是旧的,一来好多不合身,二来保暖功能也大大下降。 如果能有厂商捐赠新衣服,那可真是太好啦。 余渝打起精神,去后台翻找,果然看到了同样的头像。 太好啦,小朋友们要有新衣服穿啦! 他满怀期待点开一看,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私信只能看到最后一条,确实是“求合作”的字样,但上面那几条,则完全不同。 “哈哈哈,傻逼,被骗了吧?” “什么狗屁慈善,你们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炒作狗不得好死!” “小白脸,当心出门被车撞死!” 余渝用力抿了抿嘴,默默地把私信删除、用户拉黑。 自从开始做公益起,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类似的诅咒信息,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好事,却总有人这么坏。 为什么要骂我呢? 你们也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好处,不是吗? 做完这一切后,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然后一翻身,用力把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里。 余渝啊余渝,没关系的,他小声安慰着自己。 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隔着屏幕,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所以,没关系的,反正过段时间就会忘掉啦…… 可谁都知道,忘不掉。 越是恶毒的话,越忘不掉。 为什么只是隔着一根网线,就有人会那么坏? ******** 又是一个周一。 余渝起了个大早,吃过炸酱面,迫不及待地奔向幼儿园。 他真的太想见孩子们了。 看看他们天真的笑脸,听着一声声嫩嫩的“鱼鱼老师早呀!” 若是幸运,还能得到几个软糯的,带着奶香味的亲吻。 小朋友纯粹的喜爱,就是他的能量棒。 有人说他年纪轻轻做公益了不起,但余渝却觉得,自己治愈别人的,不足别人治愈自己的十分之一。 第一个到的是胡家父子。 胡耀祖小朋友看上去比前几天开心许多,圆滚滚的脑瓜子上都透着愉快。 “鱼鱼老师早!”小朋友中气十足地问候,猛地鞠了个躬。 巨大的书包猛地荡过来,“咚”一声戳上他的后脑勺。 “哎呦!” 小朋友捂着脖子跳起来,茫然环顾四周。 谁打我? 目睹一切的胡有才:“……” 这脑袋瓜子是真不行。 余渝的嘴角抽了抽,笑着跟他打招呼,“耀祖早呀。” 又看向胡有才,“胡先生早。” 胡有才跟他握了握手,“余老师,这两天我认真反思过了,确实是我方法有问题,已经帮孩子把大部分补习班都退了。” 余渝低头,就见胡耀祖点了点大脑袋,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鱼鱼老师,我不用再弹钢琴啦!” 真好! 顿了顿,又有些沮丧地叹气,“可是爸爸说,数学课还得上。” 胡有才的原话是:“没文化没艺术细胞咱认了,可你总得会算数吧?” 不然咱们老胡家可就是妥妥的文盲世家了啊! 丢人也得有底线! 余渝失笑,“不要着急,慢慢来,以后再有什么问题,记得及时告诉爸爸。” 又看向胡有才,“您有这个意识就很好,孩子还小,千万不能急于求成,要多多鼓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父子之间的问题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主要还是缺乏沟通。 当爹的自恃权威,不听; 当儿子的过度依赖母亲,不说…… 可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不交流,怎么能进步? 胡有才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慢慢来吧。 昨儿晚上他们爷俩一起睡的,他就没听儿子说过那么多话! 哔哔哔哔,跟个话篓子似的。 他本以为孩子小,什么事都不懂,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孩子是小,但绝对不傻。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以前胡乱许下的承诺,又因为未被履行而一次次失望。 那小子酣畅淋漓地倾诉过后,睡得昏天黑地。 而胡有老板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开始品尝“苦果”: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类睡觉时也能那么活跃! 两米乘两米的大床,这小子能在几个小时之内“游”一圈! 要是再过几年,是不是咱家的别墅都装不下你了? 最后好么,干脆把屁股顶在自己脸上,然后……放了个屁。 半夜被屁熏醒的胡总:“……” 算了,自己生的,凑合活吧! “鱼鱼老师早呀~” 刚下车,果果就踩着小碎步撞过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欢喜。 余渝蹲下去,轻轻抱了抱小姑娘,“果果早呀!” 啊,我好啦! 果果嘻嘻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发亮,“鱼鱼老师,我昨天晚上梦到你啦,可是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余渝失笑,“可能太远了吧,老师没听见呀。” 小朋友还不明白梦境是什么,总觉得既然你也在我梦里,那么我们就能说话啦。 果果点头,“是哦,那我今晚大声点。” 余渝问:“果果想跟老师说什么呀?” 小姑娘揪着眉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忘记啦。” 真奇怪,明明起床时记得好清楚的。 可过了一会儿,就好像有人拿着橡皮擦,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擦掉啦。 真可恶! 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胡耀祖抠着背包带子上前,小小声道:“廖叔叔早,果果早。” 廖初顺手揉了揉他的脑瓜,“早。” 胡耀祖呆呆地仰头看他: 哇,廖叔叔好高哦! 而且从这里看过去,我竟然能直接看到廖叔叔的下巴! 震惊之余,胡耀祖小朋友又望向自家老父亲,然后视线慢慢下移,最终锁定在他的啤酒肚上。 是的,每次自己仰头看爸爸,只能看见肚肚! 胡有才:“……” 小屁孩儿懂什么,这叫气派。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下意识屏气凝神,努力收腹。 果果还是有点怕胡有才,本能地抱住廖初的大腿,鼓起勇气道:“耀祖早呀,胡叔叔早。” 唔,这个叔叔看上去还是有点凶哦。 胡有才尴尬地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果果小朋友早啊。” 谁知他不强笑还好,这么干巴巴一笑,满脸横肉乱抖…… 就有那么点匪气。 然后一开口一松气,biu一下,刚被吸进去的肚皮又弹了出来。 果果浑身一僵,立刻缩到廖初背后。 呜呜呜,好可怕! 胡有才:“……” 这他娘的,老尴尬了。 廖初无奈,反手拍拍小姑娘的脊背,“去吧,和小朋友一起上学去吧。” 正好这会儿倩倩和佳茗小朋友也来了。 四个小朋友亲亲热热打了招呼,气氛逐渐回暖。 佳茗小朋友拉了胡耀祖一下,“要请女士先行,绅士应该走在路的外侧。” 胡耀祖迷迷糊糊跟着做,“为什么呀?” “因为外面可能会有危险呀,”佳茗一本正经道,“爸爸说,绅士要保护女孩子的。” 哪怕幼儿园里很安全,小朋友也说得很认真。 胡耀祖哇了一声,崇拜道:“你好厉害啊。” 这就是爸爸说的聪明人吗? 佳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还好啦……” 嘿嘿。 那边胡有才跟廖初和余渝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中间就打过来三个电话,很有点手忙脚乱。 余渝道:“耀祖现在跟大家相处的不错,胡先生去忙就好。” 胡有才双手合十,朝他和廖初致歉道:“真对不住,工地上事多,本想跟两位好好聊聊,改日,咱们改日啊,我做东……” 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胖胖的身体跑走了。 别说,虽然胖,但是个灵活的胖子。 “对了廖先生,”余渝忽然说,“我也想跟您定一批点心。” 他刚来清江市不久,不知道哪家点心店信得过。 倒是这段时间班上的小朋友都在吃廖记餐馆的,索性就从这里定了。 廖初秒懂,“下周你还去福利院?” 余渝点头,“不过是去下属的小城市。” 资源总会向大城市倾斜。 清江市毕竟是省会城市,福利院的曝光度和资源都很丰富,小朋友们的生活比较幸福。 但下面的小城市就不一样了,许多地方仅仅是维持温饱就很难,更别说抓教育、养心理。 那些孩子的日子太苦了,余渝就想,让他们尝一尝甜。 廖初就是在小县城的福利院长大的。 他的童年回忆中充满了饥饿和灰暗,以及无数顿看不出原貌的菜糊糊。 大约是童年阴影的关系,他从小就对吃有着执着的狂热…… “我也去吧。”廖初道。 上次市福利院的经历虽然很愉快,但……总归遗憾。 说句不中听的,那里的孩子根本不缺吃喝,有没有他那几箱奶、几本书,都无所谓。 但如果放在小地方的福利院,或许那就是救命的牛奶,改变命运的书籍。 第37章 豆沙蛋卷、三丁包子 黄烈来清江市本就是出差顺便, 这两天他正在操作一个CFO跳槽,需要频繁跑动。 偏白鹤正在写歌,不想挪窝。 黄烈无法, 只好帮忙把酒店续了几天, 反复叮嘱后仍不放心, 又嘱咐廖初帮忙看顾, 这才匆匆离去。 考虑到白鹤的路痴程度, 廖初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酒店把人接过来。 谁承想一开卷帘门,就发现白鹤竟然已经站在门口了! 呦! 长进了! 中间步行十多分钟呢, 竟然没迷路? 白鹤意外平静,仿佛弹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般轻描淡写道,“这也没什么。” 如果不是廖初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导航页面,还真就信了。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薄雾, 阳光一照, 就成了橙红色。 凉风吹过, 薄雾流动, 细小的水汽折射出近乎宝石般璀璨的微光。 太早了, 店里还没来食客,只有认真梳洗的小朋友。 “白叔叔好!” 舅舅之前说过的,这是个很害羞的叔叔,不可以随便打扰。 看着空荡荡的店铺,白鹤松了口气,熟门熟路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这里很隐蔽, 如果不特意留神, 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他却可以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对轻度抑郁倾向的社恐来说, 约等于安全。 廖初过去给他上了杯热水,再一看头顶,好么,又酸又咸又涩。 凝结成的果实是远比平时更加浓郁的深蓝色,活像日光下的汪洋,幽深不见底。 这人在紧张。 分明都怕死了,却还佯作镇定。 以前他跟黄烈也劝过,说实在怕人的话,不行咱就做个幕后。 但白鹤说不行。 创作需要大量信息输入,想要赋予歌曲能打动人心的情感,引发听众共鸣,就必须深入了解人间烟火气…… 廖初无奈摇头,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替他驱散不安。 “早上吃生煎包,等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生煎包大多在南方流行,虽说北地偶尔也有,仍只能算小众。 小巧圆润的一颗,跟南方的山水人文一样,羞答答透着精致。 生煎的馅料除了猪肉外,最好再来一点肉冻,入锅后热力催发,就暗搓搓融化成一汪鲜美的汤汁。 “包”这个动作,可谓一通百通,只不过普通包子的褶皱在顶部,生煎在底部。 廖初十指飞快地动作着,平铺的面皮迅速聚拢,一颗颗核桃大小的雪白包子就成了型。 刷了油的平底锅已经烧热,攒够一锅放进去,褶皱朝下,圆润的顶部紧紧挨着,像雨后森林中突然冒出来的小蘑菇。 白鹤偷偷看着,渐渐入了迷。 出来这趟,收获颇丰。 他发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韵律,像不同风格的歌谣,或热烈,或内敛…… “劳动者之歌”! 这个富有时代气息的词汇突然就蹦了出来,像被尘封已久的碎片,翻腾间,溅起阵阵历史的烟尘。 廖初手持特质的小水壶,沿着锅边和蘑菇头们的缝隙中洒水。 锅底热油和清水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发出惊人的热情。 “嗤啦~” 氤氲的水汽蘑菇云似的窜起来,模糊了这一方小天地。 盖上盖子等个三两分钟,再洒一点水; 如此重复两次,就可以开锅了。 热油入锅的声音,锅盖碰撞的动静,水汽滴落的响动,还有食客们嗷嗷待哺的催促声……都混在这人间烟火气里,久久不散。 白鹤的脑袋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包裹着灵感的袋子噗嗤破了,五光十色的节奏和音符从里面汹涌而出,走马灯般旋转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着了迷,入了魔,抓过桌上的餐巾纸埋头狂写,时不时停一下,空着的左手在虚空中上下舞动,五指灵活翻飞,好似在拨弄无形的琴弦。 叮~ 咚~ 叮叮咚~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同为带馅面点,彼此间总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笼包,汤包,煎包……生煎与它们既像,又不像。 远房亲戚嘛! 廖初挥舞着大铲子,沿着锅边下去,一口气铲出来六七只。 原本圆满的生煎集团立刻缺了个大口子,叫人看见那丰满细腻的“蘑菇”下面,便是金黄的锅巴。 随着廖初的动作,锅巴间相互撕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要是吃到嘴里,那得多香多脆呀! 光吃包子难免寡淡,今天廖初主推生煎配鸭血粉丝汤。 若有吃不惯鸭味儿的食客,另有黏稠喷香的小米粥。 小米性情温和,最滋养肠胃,金灿灿暖融融的一碗下去,舒服一整日。 廖初铲出来六只,挨个分开后才递给果果,“烫。” 自从来到廖记餐馆,小朋友在吃一道的技艺突飞猛进,处理这类汤汁丰富的食物已经颇有经验。 她先爬上儿童靠背椅,熟练地给自己带了围兜,用练习筷在生煎包上戳出一个小洞。 待小股热气散地差不多,她像模像样地将包子里的汤汁倒入调羹,又鼓着腮帮子吹了几口,这才一鼓作气饮下。 柔柔的,滑滑的,暖暖的,像……像鱼鱼老师! 哇哦,这就是舅舅说的鲜美吗? 好喝哦! 失去汤汁庇佑的生煎包遇冷顶部迅速垮塌,这时往醋碟中蘸一蘸,微微带着酸甜的清香扑鼻而来,又与肉馅儿构成全新的美味。 柔嫩的面皮,劲道的肉馅,还有劲脆爽口的锅巴底…… 一口下去,三种美味,分明的层次感接连而来,给人强烈的冲击。 果果把半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努力用小奶牙咀嚼着。 言辞贫乏的孩童无法形容,只将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身体自带节拍晃动着,脚脚转啊转。 我又吃到好东西啦! 一只生煎下肚,辘辘饥肠稍作缓解,果果又打起精神,去跟鸭血粉丝汤奋斗。 晶莹剔透的粉丝滑溜溜,调皮又顽劣,跟米线一样不好夹。 她便将小嘴紧紧贴在碗壁上,蠕动着花瓣似的嘴唇,“嘶溜嘶溜~” 嘻嘻,好弹呀,像布丁! 老鸭高汤清澈见底,中间慷慨地分布着脆嫩的鸭肠、软糯的鸭肝、Q弹的鸭血、劲道的鸭胗…… 虽然是荤菜,但内脏少油脂,整个就很清爽,连汤带料一大碗下肚,满腹肠胃都跟着舒坦。 柳溪和倩倩爷俩吃得满头大汗,一盘生煎下肚,爷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致: “廖叔叔/老板,再来一份!” 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斜对面的池佳佳生动演绎了社畜的周日: 她又起晚了,正披头散发狂吃。 嘤嘤,我的减肥大计! 正好廖初路过,池佳佳赶紧伸手拦住,往角落的位置看了眼才小声问道:“老板,那人是不是白鹤啊?” 廖初扬了扬眉毛,表情玩味。 光个背影都能看出来? 池佳佳秒懂,那就是呗! 她难掩激动道:“我喜欢他好多年了,能要个签名吗?” 因为白鹤总低着头坐在角落,也不跟人说话,又有黄烈在外面挡着,一开始她还不太确定。 直到昨天,白鹤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铅笔时,帽兜不慎滑落,露出半边脸,池佳佳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其他偶像,池佳佳直接就自己上了,但白鹤不行。 铁粉们都知道他社恐,极其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都很自觉不接机、不骚扰。 廖初扭头看了白鹤一眼。 那家伙正跟个小朋友似的,半趴在桌上吃生煎,整个人就像一坨大蘑菇。 “我帮你问下。” 廖初知道白鹤其实是很感激那些真粉丝的,奈何心理障碍难以克服,所以对手们也经常用这一点黑他。 池佳佳大喜,双手合十道:“老板你真是人帅心善!你放心,我绝对不骚扰他,也不会走漏消息。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拿签名就行,我可以不过去的!” 廖初点了点头,过去把池佳佳的请求说了。 白鹤果然没有推辞,甚至主动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只新笔记本,“叫什么?” “池佳佳。” 白鹤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字: “池佳佳女士,感谢你的喜欢和体谅,不胜荣幸,我会用更好的音乐回报。 祝健康快乐,白鹤。” 并非常见的那种艺人专用花体字,而是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像本人一样大大方方的楷书。 看着就很舒服。 廖初拿着笔记本回去找池佳佳时,发现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外面去了。 她喘着气,把刚从街对面买到的一枝玫瑰花交给廖初,认真道:“麻烦您转交白鹤,告诉他不要怕,做自己就好,我们一直都在。” 廖初没追过星,其实不太能够理解某些粉丝为了偶像不顾一切的行为。 但此时此刻,这个姑娘的眼神这样真挚,这样坚定,却又令人动容。 真挚的感情值得被尊重。 廖初接过玫瑰,“好,我会一字不漏帮忙转达。” 池佳佳打开笔记本,瞬间热泪盈眶。 她把笔记本捂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疲惫的身心中突然又涌出斗志。 偶像都在努力抗争,我还怕什么呢?! 加油啊,池佳佳! 奋斗! 接到玫瑰后,白鹤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良久,才低低道:“谢谢。” 谢谢你们喜欢我。 他天性敏感,很容易自卑,经常会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差劲,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偶尔看到其他艺人跟粉丝们热情互动,他也会羡慕,然后进一步自责、自我怀疑…… 我不配,不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但是现在,有人真情实意的告诉自己: 白鹤,做你自己就好! 谢谢你,池佳佳。 谢谢每一个支持和喜欢我的人。 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虽然是周末,但大多数人还要忙于生计。 九点过后,廖记餐馆中的食客就迅速少了起来。 今天柳溪要带倩倩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不能跟果果一起玩了。 两个小朋友进行了一次夸张的分别: 一个扒着车窗,一个站在路边,泪雨滂沱。 “倩倩,你要早回来呀!” “果果,我会想你的!” “倩倩~!” “果果~!” 廖初:“……” 柳溪:“……” 搞什么啊,明天早上你们就能在幼儿园重逢了好吗? 望着远去的车子,果果小朋友悲痛不能自已,趴在廖初肩头嚎啕大哭。 但当后者说要给她做新点心时,这份悲痛就迅速消失了。 “什么点心啊?” 小姑娘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搂着舅舅的脖子抽噎着,但已经在提前吞口水了。 廖初无奈。 这份悲伤过于敷衍了。 廖初要做的新点心是老式蛋卷,主要配料就是面糊、鸡蛋和牛奶。 听上去很简单,但想做得好吃却不大容易。 果果像以前一样趴在柜台上看他搅面糊,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白鹤,就小声问道:“白叔叔为什么要一个人坐着呀?” 廖初把那铁板烧热,舀了一勺子面糊摊开,“就像有的人喜欢酸,有的人喜欢甜,有的人喜欢跟朋友在一起玩,也有的人喜欢自己坐着。” 以前他累惨了的时候,也懒得跟人说话,只想找个犄角旮旯窝着发呆。 果果揪着小眉头想了会儿,“可是我觉得白叔叔好难过的。” 廖初被小家伙的敏锐震惊了一把。 白鹤确实有抑郁倾向。 出现这种心理问题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的陷入低落和消沉的情绪,意义不明的难过。 黄烈就是担心他一个人憋出大问题来,所以特地咨询了心理医生之后,才带他出来走一走。 所幸发现及时,现在只是倾向,积极引导还能掰回来。 但是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连白鹤的爸妈都不清楚。 而果果只见了白鹤几面而已,竟能发现他的难过…… 铁板上的面糊颜色迅速变浅,逐渐凝固,浓郁的麦香和奶香交织着,越发醇厚。 廖初麻利地在上面抹了一层细豆沙,用长筷子夹着一端卷起。 等热度散去,豆沙蛋卷就定型了。 厚厚的蛋奶面糊又酥又脆,内部还有红棕色的豆沙夹层,细腻软滑,双重口感滋味绝妙。 若是天热,还可以自己做点细腻爽滑的冰淇淋抹在里面,可不就是蛋卷冰淇淋? 果果很馋,但却强忍着没有吃,反而端起放着蛋卷的盘子跑走。 白鹤正像平时一样缩在无人的角落,一会儿看看歌词本,一会儿看看娇艳欲滴的玫瑰,眼神飘忽,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本能地身体一僵,然后在心中猛烈祈祷: 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直端着盘子的小手出现在视野尽头。 小手往前蹭呀蹭,努力在自己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将盘子推到桌边,然后用白嫩嫩的小指头往中间戳了戳。 紧接着,脚步声沿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 但是白鹤能听出来,对方并没有走太远。 他微微松了口气,长睫抖了抖,低头看盘子。 白色的盘子中间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大蛋卷,幽幽散发着香气。 他扭过头,发现拐角处露出来一截圆鼓鼓的小肚皮,显然有人暗中窥探。 “我看见你了。” 白鹤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例外。 在他眼中,这些幼崽纯粹干净,没有坏心眼,就像野外的小动物一样,一眼望到底。 果果用力吸了吸小肚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我不在。” 我看不见叔叔,所以叔叔也看不见我。 两人在空荡荡的餐馆里,隔着好几米远说话。 “给我的?” “嗯呐!” “为什么?” “我喜欢白叔叔呀。” 白鹤愣了下,“为什么?” 果果从墙后面蹭出来,歪着脑袋,两边的小辫子一点一点的,“就是喜欢呀。”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泉水,不染半点尘埃。 正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廖初松了口气,“果果,来拿蛋卷。” 这小东西,只拿了一只,两个人怎么分? 稍后,果果又端着盘子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往白鹤桌边挪了一步。 后者瞅了她一眼,没做声。 果果眼睛一亮。 白叔叔没有赶我走哦! 小姑娘又挪了一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几分钟后,她成功坐在了白鹤对面。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同时低头啃蛋卷。 “咔嚓~” “咔嚓~” “咔嚓嚓~” 蛋卷很酥很脆很香,豆沙很细很滑很甜,两个人的心情呀,平静又快乐。 “白叔叔……” 白鹤抬头,发现对面的小家伙嘴巴上满是蛋卷渣渣,默默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用洗脸一样豪放的气魄胡乱抹了抹,晃着腿儿问道:“你喜不喜欢金鱼呀?” 白鹤眨了眨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果果却像得了鼓励,“我请你看金鱼吧!” 然后廖初就见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果果扒着许愿缸,不对,是鱼缸,笑嘻嘻跟里面的大尾巴金鱼打招呼:“鱼鱼你好呀!” 蹲下来的白鹤跟她差不多高,视线也在同一高度,眼睁睁跟浮上水面的金鱼对视: 好大的眼泡! 大金鱼“布鲁~”吐了个泡泡,一甩尾巴,又游了下去。 呸,你才大眼泡! 这是美貌,金鱼的美貌懂吗? 前段时间赵阿姨送的睡莲种子已经发芽了,个别地方甚至延伸出几片圆润小巧的叶子,绿油油的,和纤细袅娜的根茎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果果笑起来,“白叔叔,是不是很漂亮?” 白鹤点点头,有些羡慕。 它在水里看起来真的好自在。 “白叔叔,你有心愿吗?”果果忽然问。 白鹤茫然。 我有心愿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果果把肉嘟嘟的下巴搁在鱼缸边缘,挤起一层肉肉,“大家都说这里许愿好灵哒!” 小姑娘把身上的兜兜翻了个遍,里布都掏出来了,却沮丧地发现连一个钢镚都没有。 她还没到可以拥有零用钱的年纪啦。 正撅着嘴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白鹤往前递了递,认真道:“蛋卷的回礼。” “谢谢叔叔。”小姑娘接过硬币,回忆着之前看别人扔的样子,用两只小胖手捧着硬币,举到半空后松开。 在白鹤的注视下,圆形硬币在空中不断反转,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噗通”一声落入水缸,溅起一朵王冠形的小巧水花。 果果立刻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希望白叔叔以后都能开开心心!” “检测到纯粹的信仰之力!” 几天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再次上线,语气似乎还有点小激动。 这个世界的居民普遍信仰崩塌,要么崇拜金钱,要么向往权力…… 随着信仰之力越来越多,应该会有更多信众,收获越来越容易才对。 但像如此纯粹的信仰之力,它已许久没见过了。 廖初现在对它这种三天两头就消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从客服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系统貌似有点不称职? 但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系统,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参照物,又实在不好讲。 他侧身往外看了眼,“果果?” 纯粹的信仰之力……他的心头一片柔软。 这也是小姑娘信任自己的体现吧。 “儿童心灵纯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甚至拥有改变世界的能量。”系统懒洋洋道。 所以从小孩子身上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反倒不足为奇。 廖初若有所思。 他好像对“儿童是祖国的未来”这句话,有了另一种理解。 当天夜里,白鹤意外睡得很好。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抚慰自己,让他久违地陷入美梦中。 梦里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融融暖意。 香香的,甜甜的。 像白天吃到的豆沙蛋卷。 次日早上醒来后,白鹤睁眼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感觉甜美的梦境潮水般退去,怅然若失。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去餐馆吧,那里让自己感到舒适。 然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社恐重度患者白鹤先生难得怀揣期待来到餐馆时,却发现好友戴上痛苦面具,深邃的五官中满是苦大仇深。 怎么了? 他以眼神示意。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幼儿园要举办亲子合唱……”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柳溪也发出沉闷的叹息。 青叶幼儿园很注重亲子关系,每年都会有不少学校和家庭互动的环节。 马上就是中秋国庆了,按照惯例,中班和大班的小朋友们要举行文艺汇演。 而小班的崽崽们刚入学不久,年纪又小,大部分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和默契,所以就只是合唱。 但…… 两人一个音痴,一个社恐,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果果和倩倩还不知道家长们的艰难,只是听说要跟舅舅/爸爸一起唱歌,就很嗨皮,已经在商量当天带什么零食了。 是的,小朋友们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奇怪怪。 家长群中一片哀鸿遍野。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事务繁忙,且不擅歌喉。 眼下佳节临近,本就忙得团团转,又要按照要求腾出三次集体练习的时间,就很难。 但陪伴孩子的成长远比赚钱更重要。 所以难就难在……大部分人不会唱。 丢钱事小,丢脸事大! 今天的早餐是隶属淮扬菜系的三丁包子,以及更大众化一点的三鲜包子。 前者的馅料有鸡丁、肉丁、笋丁,后者素的是猪肉、鸡蛋和菌菇,汤汁浓郁,但依旧抚慰不了新手家长的内心。 说起来,中餐的特性之一就是灵活。 哪怕同一种食物,不同家庭、不同人也可以有不同搭配。 就比方说这三鲜包子,可以是猪肉、鸡蛋和菌菇,也可以是韭菜、鸡蛋和粉丝,甚至于虾米、木耳、胡萝卜等等,都可以豪放地塞入。 只要“鲜”就可以了嘛! 李老爷子掰开一个素的,先吮吸下里面清亮的菌子汤汁,这才心满意足道:“不用怕。” 嗨,菌子太鲜了,叫他回想起儿时跟爸妈去云南姨妈家做客时吃的菌子锅。 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就是后劲儿有点大,几个小时后,一群人就被拉到医院急诊室看小人、划小船去了…… 知道怕吗? 知道。 还敢吃吗? 还敢…… 宋老头儿一口一个荤的,就觉得那鸡汤、肉汁混合着清脆的笋子,真是说不出的鲜美。 包子皮是下了功夫揉的,非常柔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儿,然后马上又能自己弹回来。 包子馅儿丰沛的卤汁渗入面皮中,入味,但是不漏,莹润柔软,多美呀。 他又夹了一只,这次小心翼翼咬开一半,用剩下的去蘸一点米醋。 醋的酸爽越发突现肉质鲜嫩,好滋味直冲天灵盖,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 人上了年纪,皮/肉松弛,可不就得来点荤腥填补? “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宋大爷游刃有余地指了指自己和老伙计,又看向白鹤,“那小伙子有点面熟,也是搞音乐的吧?” 前儿他教果果拉二胡,小姑娘中间乱了两次节奏,旁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那小伙子已经转过脸来。 曲有误,周郎顾。 没有深厚的音乐功底绝对做不来。 认识这么久,白鹤还是第一次见廖初这样为难,决心为朋友排忧解难。 “什么歌?” 廖初把谱子转发给他。 白鹤瞅了眼,无声表达着嫌弃: 就这? 宋大爷也要了一份,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当场哼哼起来。 “你看,这个节奏很简单的,四小节一个循环,明快,容易上口。” 说话间,还喷洒出三丁包子的香气。 今天是三丁包子香型的老头儿! 廖初和柳溪硬着头皮看,神情间一片肃穆。 李大爷摇头,“这个光看不行,你得张嘴。” 廖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唱了两句。 沉默。 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宋大爷掏了掏耳朵,转头跟老伙计疑惑道: “我们俩唱的是同一首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没一个字在节奏上! 廖初沉默,本就冷酷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凉爽。 但柳溪觉得他特别了不起,望过去的眼神中都充满崇拜: 牛大发了! 你竟然敢在人前开口唱歌?! 宋大爷的倔劲儿就上来了。 哎呀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了的学生! 趁现在店里人不多,宋大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把嘴一抹,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教。 廖初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满脸诚恳地求教,一个字一个字跟。 然后…… 宋大爷怒而掀桌: “老子不教了!” 遇上这样的学生,晚节不保! 都是血脉相通的甥舅俩,怎么人家果果孺子可教,你就是块榆木疙瘩! 李大爷到底厚道些,斟酌了半天,才委婉劝道: “小伙子,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你看外面那些老百姓,不唱歌活得也挺好。” 一句话,别唱了,胜造七级浮屠。 廖初:“……” 就那么差劲? 他拧着眉头看向白鹤。 白鹤把刚才他唱歌的那段录音发给黄烈,一脸诚恳,“你不行。” 廖初:“……” 闭嘴。 半分钟后,黄烈的消息回来了。 他在里面笑得丧心病狂,问廖初究竟有什么想不开。 就凭廖初那个身材、那张脸、那气质,但凡有一点艺术细胞,早几年他也就联系经纪公司给包装出道了。 白鹤心情不错,唇角微翘地打字,“幼儿园亲子合唱。” 黄烈发了段语音,开头就是“哈哈哈”大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行!” 然后又问白鹤,“你怎么说?” 白鹤瞅了满脸郁闷的廖初一眼,快乐地打字: “他不行。” 黄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鲜肉月饼 送果果去幼儿园的路上, 小朋友在后面哼儿歌。 廖初胡乱听了一耳朵: 好像跟自己唱的……确实不太一样。 天真的小姑娘觉得有些孤单,“舅舅,我唱一句, 你唱一句好不好呀?” 在幼儿园的时候, 鱼鱼老师就是这样带我们唱歌哒。 廖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面不改色地扯谎,“司机不能唱歌。” 话音刚落,隔壁车道就蹿出来一辆车。 驾驶座上的大哥一身腱子肉,忘情地随着音乐摇摆: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嘿儿呀~咿儿呀~ 嘿唉嘿依儿呀,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果果:“咦咦咦?” 廖初:“……” 然后就在下个路口, 他就发现那位闯九州的大哥被交警拦下,点头哈腰接了超速罚单。 廖初瞬间身心舒畅,抓紧机会对果果进行普法教育: “看见了吗?他不守规则, 被警察叔叔抓了。” 果果扭着脖子看, “什么是规则呀?” 哇, 戴墨镜的警察叔叔好帅哦! 和橙红色连体衣叔叔一样帅! 来了, 幼崽的疑问! 廖初想了下, “比如说小朋友要上幼儿园,过马路要等红灯, 还有些可能别人没告诉过你, 但你觉得应该做的, 这就是规则。” 果果歪着脑袋想了会儿, 再开口, 又是一记强力直球打过来: “就像果果喜欢舅舅一样?” 虽然没人告诉果果, 但果果觉得还是最喜欢舅舅啦! 廖初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东西…… 然后下一刻, 甜言蜜语的直球小朋友又发出邀请:“所以舅舅, 你不开车的时候,跟果果一起唱歌好吗?” 车内的甜蜜荡然无存。 把果果交给余渝老师后,廖初顺便问了一嘴,“小班没有别的节目可以选?” 哪怕让他现场颠勺也行。 余渝一愣,立刻回想起之前两人在福利院陪孩子们唱歌的情形。 “噗……” 他赶紧压了下嘴角,认真道:“其实进入最终审核环节的一共两个节目。” 廖初眼中立刻迸发出希望。 这不是有得选嘛,为什么一定要唱歌呢? 余渝:“芭蕾舞剧,《天鹅湖》。” 廖初:“???” 原本廖初还挺排斥大合唱,但在听余渝说了另外一个预备选项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身穿紧身芭蕾舞服的画面…… 挺好! 大合唱就挺好! 人的立场转变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廖初转身离开时,果果站在他后面,双手握起小拳头,大声喊道:“舅舅,你不要听白叔叔乱讲!” 廖初:“……好。” 但他的背影中隐约透出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余渝看着激动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道:“白叔叔乱讲什么啦?” 果果忧愁道:“白叔叔说舅舅不行哎!” 余渝:“……” 呃,这话题我是不是不该问? 然而果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人,当即摇头晃脑道:“可是我觉得白叔叔说的不对哎,舅舅一定可以的!” 说完,小朋友再次深吸一口气,冲着远处廖初的背影大喊:“舅舅,你要努力练习唱歌哦!” 小姑娘的嗓门出乎意料的高,憋得小脸通红。 远处的廖初:“……好。” 果果满意了。 她重新看向余渝,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白叔叔说舅舅不会唱歌,可之前鱼鱼老师你说过的呀,只要想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不可以随便说不行。” 余渝:“……”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唉,成年人的思想真是太不纯洁了! “对不对嘛?”果果仰着脑袋追问道。 “呃,对的。”余渝只好点头。 说实在的,廖先生的音乐天分好像确实不太出色。 但幼儿园举办合唱本来就是为了促进亲子交流,并非竞技,只要敢站在台上张口就好了。 鱼鱼老师说我讲得对哦! 果果开心地想,蹦蹦跳跳往校园里走。 已经开始有性急的树叶飘落,老大一片,打着旋儿坠地。 小姑娘踢踢踏踏跑过去,气沉丹田,“嘿!” 她一下蹦起来,小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鱼鱼老师,明天你还要跟舅舅去帮助别的小朋友吗?” 去福利院的事情,廖初已经跟果果讲过了,她明天正好去倩倩家玩。 余渝点头,“是呀。” “那别的小朋友也没有爸爸妈妈吗?”果果问道。 余渝蹲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他们不光没有爸爸妈妈,连舅舅叔叔也没有呢。” 小朋友啊了声,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同情。 “真的好可怜哦。” 他们竟然没有舅舅。 真是太可怜了。 在不满四岁的小朋友看来,没有爸爸妈妈已经好惨啦。 要是再没有舅舅,岂不是没有好吃的啦! 这简直是世上最悲惨的事情。 可余渝和廖初都没有告诉过她,在这个世界上,幸福没有上限,悲伤也是没有底线的。 或许在她看来,失去亲人已经足够难过,但还有些小朋友,只是想健康地活着……都是奢望。 “果果!” 正说着,倩倩就已经狂奔而来,像往常一样活力满满。 柳溪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慢,慢点!” 但余渝觉得,缺乏锻炼的家长才应该慢点…… “倩倩!” 果果惊喜地迎上去。 “我妈妈回来啦!”倩倩美滋滋道,“我们明天一起看动画片呀!” “好呀好呀!”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开开心心往里走。 看着她们的背影,余渝不自觉笑起来。、 纵使缺失了花瓣又怎样呢? 总有一天会绽放的。 ****** 廖初向来是做的比说的多。 在确认大合唱无法更改后,便开始加倍训练,积极性之高把一干老食客们都吓得够呛。 每次夕阳红组合和白鹤来,廖初就往他们跟前一坐,言简意赅:“教我,免单。” 夕阳红组合:“……” 小伙子,听大爷们一句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成年人就该意识到世界的残酷,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能够到的。 你说你到时候对个口型不好吗? 至于白鹤……他重新自闭了。 每天早中晚三次给黄烈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所谓的友谊在噪音面前不堪一击! 池佳佳戳了戳吱吱,“你说,老板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之前我们是不是打击狠了? 早知道就委婉些。 吱吱双手托腮,听得一脸痴迷,“好好听哦……” 池佳佳:“……” Excuse me?! 你清醒一点! ****** 清江市的秋天来得又急又快。 进到九月中旬之后,温度一天低似一天。 晚上睡觉时,若窗子开得大一些,甚至会有些冷。 偶尔门窗紧闭,还能听见外面呼啸的夜风。 果果开始和倩倩搭乘青叶幼儿园的班车上下学。 说是班车,但因为整个幼儿部也才54名学生,大部分都有专职司机和保姆接送,乘坐班车的寥寥无几。 所以幼儿园专门定制了两台高端商务型迷你校车,分东西城区接送。 据说那车子性能非常优越,半路遇到恐怖袭击都没问题。 “校车”集合点距离餐馆不远,廖初早上把小朋友送过去,傍晚五点之前去接人。 很方便,也能节省出大量时间工作。 转眼就是周五。 中秋临近,廖初准备烤一点月饼来卖。 他手写了一块小黑板挂出去:“明日起,月饼上档,并接受中秋预订,每人限三斤。” 多了怕忙不过来。 他暂时准备了鲜肉、云腿、莲蓉、椰蓉、枣泥、红豆沙、绿豆沙和奶黄八种口味。 然后又将后六种馅料与蛋黄搭配,品种瞬间翻了一倍。 池佳佳嘶溜着口水,把小黑板的内容拍下来发给同事们看。 虽然没吃过廖老板做过的月饼,但肯定错不了! 同事们正在群里抱怨调休,说这几年官方简直不做人。 遥想当年各种七天黄金周,多么辉煌。 偶尔遇到中秋和国庆接近的,一口气放十天长假也不是没有。 那才叫放假啊,可现在倒好…… 三天,还是调休后的三天! 都不够在高速路上堵车的。 短短三天根本干不了什么不说,还祸祸了好几个周末,直接打乱人的正常生活节奏。 他们都想给当年提出这个方案的人寄刀片。 大家正接力连环骂呢,却见突然有人发了个订月饼的图片来。 嗯,品种还挺多。 “哎,廖记餐馆?不就是之前佳佳给咱们带蛋黄酥的那家?” “对对对,有一说一,那蛋黄酥真绝了,过两天放假我亲自过去买,多买点儿!” 有个叫马小离的上海姐妹当场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鲜肉月饼?!清江市竟然有卖鲜肉月饼!” 廖老板是什么神仙! 她几年前来清江市上大学,毕业后就顺理成章留下工作,如今发展得也算不错。 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总有些遗憾。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 作为一个从小吃着鲜肉月饼长大的妹子,她最遗憾的就是: 啊啊啊,吃不到鲜肉月饼! 好的鲜肉月饼保质期很短,哪怕做了防护措施,等从上海邮寄到清江市,哪怕不变质,也会流失许多美味。 以前在老家时,她每次中秋前夕都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排队抢购鲜肉月饼。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项传统,一种仪式。 有时去的早,数着人头,计算着第几炉到自己,不由暗道侥幸; 若去的晚了,看着前方蜿蜒不到头的长龙,难免心焦。 万一售罄看怎么好? 可不吃口纯正的鲜肉月饼,怎么能算过节呢? 即便号码牌发完,也有人心存侥幸不肯离去: 万一,万一多做了呢? 故而等几个小时也是有的! 月饼店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戴着大口罩和帽子,手持长夹子: “要几斤?” 因为太过火爆,那两家老字号是一定会限购的。 好不容易排一次队,大多数人都会按照最大限度来。 都是刚出炉的,热乎着呢,哪里来得及包装? 问明斤数后,工作人员就用长夹子噼里啪啦往袋中夹月饼。 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可以称之为“美”。 同一套动作重复几年,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那些阿姨们多么熟练呀,她们甚至都不必看,眼睛看着下一位顾客,手中动作不停,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要几斤?” 飞驰的月饼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乖乖躺平了。 拿到手后,甚至都等不到回家。 一定要站在店门外,闻着里面飘出来的浓郁香味,先来一口! 刚出炉的鲜肉月饼还很烫,酥脆的外皮缝隙中能看到隐约有肉汁渗出,浸泡成更深的色泽。 轻轻一碰,脆到掉渣! 肉馅儿还很烫,可却停不下来,一边拼命往外呼着热气,一边咔嚓咔嚓啃食。 咬开一个口子,看着热气咕嘟嘟直冒,内部丰沛的肉汁映出晶亮的光泽,叫人口水直流。 小孩儿长身体呢,总是吃不够,满心满眼只有一只月饼。 她就在路上边走边吃,而爸爸妈妈则会一前一后,保驾护航…… 满口流油,咸香无敌。 那就是童年的味道。 去年爸妈来看马小离,最大的行李包就是几斤鲜肉月饼,她当场就馋哭了。 但二老年事已高,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口腹之欲,斜跨小半片祖国疆土吧…… “佳佳,好姐妹,亲姐妹,你先帮我订上!” 她已经决定了: 中秋假期还玩儿啥啊,去廖记餐馆吃鲜肉月饼不香吗? 群里有人提出质疑: “月饼必须得是五仁的啊,放肉的不是烧饼吗?” 此话一出,工作群里顿时一片死寂。 几秒种后,各色情绪激动的发言井喷式填满屏幕: “你放屁!五仁月饼滚出月饼界!” “五仁月饼是无辜的,但鲜肉月饼真的不行……绿豆沙永远的神!” “吃不到椰蓉月饼的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上面的都是弟弟,要我说,还是榴莲月饼,每年都自己现包。” “楼上的,然后邻居就投诉你家烤屎了是吗……” 所以说,一个国家饮食文化太丰富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打架! 池佳佳万万没想到,马小离竟会在第二天赶了最早班的地铁,满眼血丝跑来吃月饼。 从她家到这里,至少得一个半小时吧? 现在才七点多,所以……姐妹你五点就起了? 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吃货的心。 “你不是订的中秋?”她小心翼翼地问。 马小离摇摇头,睁着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声音飘忽道:“等不及了。” 她昨晚馋鲜肉月饼馋得睡不着觉! 恰在此时,就听后厨“叮”的一声。 是烤箱! 廖初戴着厚重的隔热手套,从里面端一个大烤盘。 某种奇异的,势不可挡的荤香立刻蔓延开来,像盛夏的台风,势不可挡。 马小离本能地深吸一口,不禁热泪盈眶。 是这个味儿! “麻烦给我两只鲜肉月饼!”她冲过去喊道。 然后一口下去,眼眶就红了。 这是什么神仙大厨! 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吧? 池佳佳看得目瞪口呆。 吃哭了? 不至于吧。 “老板,你明天又只做早餐啊!”胡顺溜溜达达从外面进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个眼睛红红的女孩子,吓了一跳。 问了缘由后,对池佳佳道:“像你这种连上大学都没出过省的人,是不会懂的啦。” 池佳佳:“……” 她搔搔额角,“好像是哦,上大学那会儿,我周末都回家的。” 坐地铁只要一个小时,所以从未真正意义上想过家。 话音刚落,就见马小离和胡顺齐刷刷望过来。 “呜呜呜,我真的好想骂你!”马小离一边哭一边吃,软趴趴地骂了句。 胡顺想起什么,问廖初,“老板,那个茶还有吗?” 绝对不能只他们哭呀! 廖初秒懂,点头,“有。” 这人够损的。 清茶上桌,马小离吸着鼻子道:“我没点茶水。” 廖初朝胡顺抬抬下巴,“他请的。” 马小离哦了声,“您真是好人,我请您吃月饼吧。” 胡顺心虚地挪开视线,“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马小离不疑有他,凑近了去闻,却发现并没有常见的茶味。 “老板,这是什么茶呀?” 廖初沉默片刻,“乡愁。” “乡愁?”马小离惊讶道,“我从没听过有这种茶。” 看名字,应该是能勾起人的思绪的吧? 但……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呀,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会勾起回忆? 怎么想都觉得太玄幻了。 不过既然是人家的好意,那么我就来试试看吧。 马小离擦擦嘴上的油花,倒出一杯,试探着抿了一口。 几分钟后,廖记餐馆内突然炸开女孩子的嚎啕大哭,把几位刚进门的食客吓得够呛。 果果打了个哆嗦,怯生生问廖初:“舅舅,那个姐姐为什么哭呀?” 廖初递给她一只鲜肉月饼,“她想家了。” 一壶“乡愁”下肚,瞬间勾起马小离这些年背井离乡的委屈。 酸甜苦辣咸,各色/情思充斥内心,仿佛波涛翻滚的黄浦江,连绵不绝。 她明白,自己朝思暮想的并非一只不起眼的月饼,而是家。 有爸爸妈妈在的家。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倾诉着: “我想回家! 我妈之前就说这个名字起得不好,要是叫马小聚、马小家就不会跑这么远…… 我要跟他分手,整天给我吃馒头、饺子,呜呜呜,我想吃汤圆! 汤圆也不要花生的,我要鲜肉和芝麻……” 千百年来,人们给食物赋予多重含义,又从中酝酿了不知多少悲欢离合。 有时听上去好像只是一顿饭不合胃口,可更深处,却是人的情绪得不到宣泄。 这会儿马小离宣泄完毕,胡顺却变了脸色,忍不住出声道: “花生汤圆有什么错!” 他要替花生汤圆鸣不平! 马小离哭声一窒,泪眼婆娑地望过去,“它的存在就是错误!” 花生这种东西,老老实实做菜不就好了? 胡顺:“……鲜肉月饼才是!” 月饼就应该是甜口的吧,什么鲜肉,那不成馅饼啦! 马小离都顾不上哭了,“你敢说它的坏话?!” 胡顺:“讲都讲了,怕你啊!” “鲜肉月饼是传统,是文化!你知道多少名人……” “谁管你名人不名人,什么传统、文化,你这话问过嫦娥了吗?” “哎你这个人讲讲道理好不好,嫦娥根本不存在的好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存在?嫦娥就是中国古典第一女神!” “什么第一,第一应该是杨贵妃侬晓得吧!” 池佳佳:“……” 喂,你们跑题了。 廖初:“……” 请不要在我店里打架,那是另外的价格,谢谢。 第39章 橘子 转眼到了周六。 因为这次要去的福利院比较远, 所以廖初早早就结束了早餐生意,许多晚来一步的食客不禁捶胸顿足。 他把一大盒点心交给柳溪,又摸摸果果的脑袋, “舅舅晚上就回来, 要乖乖的。” 今天柳溪那位做庆典策划的太太也在家,难得团聚, 就举办了一场小型PARTY。 相熟的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也会去,倒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 只是……等回头购房资格审核通过,搬了新家,还是要找个阿姨。 不能总麻烦人家。 果果点头,忽然朝他招招手, 似乎有话要说。 廖初刚蹲下,小姑娘就送上一枚还带着奶香味的,柔软的亲吻。 廖初一愣,心中顿时被一种酸甜的情绪溢满。 真好。 “不可以被警察叔叔抓住哦, ”果果忧心忡忡道,“会被吃掉的!” 廖初:“……警察叔叔不会吃人,这话从哪儿听的?” 果果揪起小眉头, “昨天一个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 柳溪就怒道:“哪儿来的老混蛋!胡说八道。” 这不教坏孩子嘛! 倩倩叉腰道:“我要告诉妈妈,你在小朋友面前说脏话。” 柳溪:“……” 闺女哎, 这种时候就不要注意小细节了。 廖初失笑,认真对果果解释说:“那是爷爷骗人的, 你不要听。” 以前的家长为了让孩子听话,经常会说一些“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再哭就送你去给医生打针”的话。 结果就是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 以至于以后真遇到困难了, 也不敢去向警察求助。 果果歪头, 茫然道:“可是他为什么要骗人?” 骗人不会有小红花,也不会有点心吃呀,所以为什么要骗人? 她不懂哎。 廖初想了下,没想出来怎么说合适,只好道:“世界上就是有好多坏人,所以你要去上学,学习怎么分辨……” 这样说到底行不行? 他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换做余渝老师,他会怎么教小朋友? 教导孩子长大真是件复杂的事情。 跟大家道别之后,廖初就开车去找余渝。 因为这次要运送的物资比较多,余渝就去租了一辆小卡车,车斗里堆得满满当当。 廖初足足带了两大箱糕点,都是昨天晚上刚烤好的。 又单独递了一个小盒子给他。 见余渝发愣,他解释道:“我之前看宣传页上,幼儿园正在招标……” 青叶幼儿园每年都有不少活动,活动当天会承担一顿自助餐,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糕点。 供应商每年招标一次,今年正是新学年开始,又到了招标的时候。 会把孩子送入私立幼儿园的家长都具备相当的经济实力,有的甚至自己就打理着一家公司,逢年过节同样需要分发福利。 如果如果能够中标,不仅可以保障一年的部分收益,还有可能引来更多潜在客户。 听了这话,余渝才爽快接过,又笑道:“多谢,我还以为你要贿赂我。” 虽说私下是朋友,但毕竟明面上也有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身份在,如果一方有所求,这朋友恐怕就做不下去了。 廖初失笑。 他已经提交资料,决定参加下周的竞标,这几天一直在不断找人尝味道。 现在廖记餐馆的经营早已步入正轨,他的身体状况和寿命也在稳步提升,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重新杀回商界。 简单来说,就是挣钱。 他想给果果更好的生活。 想看着她不必像曾经的自己那样,为了一分一厘发愁,开心快乐地长大…… 除了点心之外,他还带了不少米面粮油,都放到后面车斗里。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大小箱子,外侧都用显眼的黑色马克笔写了内容物。 有婴幼儿用的尿片,少女用的卫生棉,学生们会用到的文具和参考书,以及一副轮椅。 余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个孩子因为童年的医疗事故下肢瘫痪……” 廖初点头。 除了部分健康女婴之外,在福利院生活的孩子,要么身有残疾,要么就是在成年之前遭遇家庭骤变,突然失去父母,无法独立生存。 从法律意义上讲,非直系亲属并没有抚养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一旦没有近亲,或者亲戚拒不接受,那么孩子们的唯一归宿就是福利院。 当初廖初收养果果时,当地民警就曾跟他反复确认,直到现在还会不定期电话视频回访,生怕小朋友遭受虐待和遗弃。 要养活这样一群孩子,需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难以想象。 余渝帮他把箱子搬上去,“我本来想联系轮椅生产厂家,看能不能用比较低的价格买到一台,但是对方希望被捐赠人露脸,配合做广告……” 身体不方便的小朋友本身就心理敏感,如果再任由厂家将这方面大书特书,更不妥当。 廖初有些感动。 余渝想得确实很周到。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福利院里的小朋友最期盼的就是过年时,相关单位和领导来例行走访。 因为会有很多好吃的,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不必担心挨饿。 但同样的,大家最怕的,也是这个。 因为跟慰问品和领导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摄像机,以及赤/裸/裸的审视的目光。 他们会被聚集在一起,反复教导各种陌生的套话。 有时还会有人上前,像去菜园挑选大白菜,抑或是挑选牲口一样,将他们摆弄来,摆弄去,毫无遮拦地说着: “这孩子长得不行,换一个,要喜庆点的。” “笑一笑,会笑吗?” “等会儿记得鼓掌,要说谢谢XX市长,记住了吗?说一遍我听听。” 没人问过这些孩子愿不愿意出镜。 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 不过一群接受别人施舍的拖油瓶而已,还奢求什么权利、隐私? 那些衣着光鲜亮丽,从不知道饥饿为何物的大老爷们,面对镜头,反复摆出最“亲民”的仪态。 一遍不行,再来一遍。 而背景和参照物,就是那些临时穿上不太合身的新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孤儿们…… “廖先生?” 见他怔怔出神,余渝叫了他一声,“这轮椅有什么问题吗?”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很好。” 都过去了。 “我本来就想着要不干脆等发了工资之后自己买一台送给她算了,”余渝笑道,“可没想到峰回路转,之前突然有个网友联系我,说他有一台轮椅用不到了,状况还十分良好,问我还需不需要?” 那个网友前年遭遇了车祸,两腿粉碎性骨折,当时医生都说恢复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他不信邪,这两年来努力恢复,拼命进行康复锻炼,竟然慢慢好转了。 然后从前一个月开始,他开始练习使用拐杖。 这么一来,这台电动轮椅就闲置下来。 刚好他闲来无事逛论坛,发现了之前余渝的征集募捐帖子,想着反正轮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也是积德。 他也希望自己这份劫后余生的好运能够传递下去,让得到轮椅的人重新站起来。 前几天余渝收到货,检查了一下轮椅的状态,发现足足有八成新,各方面性能状态都非常良好,不由十分高兴。 廖初简单地替他算了下开销,“你现在的工资,够么?”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冒昧。 好在余渝也不是扭捏的人。 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工资的话,其实不太够……” 青叶幼儿园的待遇福利好确实不假,但他毕竟还没过试用期,又添置了许多家具,再算上公益开销,就成了“月光族”。 “不过我还有个TALK账号,”余渝笑呵呵道,“隔三差五还能接个广告,赚的倒比工资多些。” 他虽有心帮助别人,却还没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明白“救人先救己”的道理。 这次他们要去的福利院位于清江市东北方位,是个叫康明的小城市。 说是小城市,其实不过县级,前些年城市重新规划时,才从县城提升为县级市,好歹凑合出一个福利院来。 因为当地没有支柱型产业,经济并不算发达,财政拨款也不充裕。 在这种背景下,小县城的福利院就更难以为继了。 从清江到康明没有合适的高速路连接,走国道的话差不多要三个多小时。 这么长时间,如果一个人驾驶的话,负担确实有些重。 两人都有驾照,便约定分前后段,余渝先。 天气渐冷,路边原本郁郁葱葱的防护林明显稀疏不少。 就连那绿色,也不似夏日浓翠。 从车窗向道路两侧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平坦的田野。 这是北方平原城市特有的景象。 秋收后的田地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趣儿,看一会儿便觉乏味。 倒是道路中央的防护带里,一丛丛月季开得如火如荼。 月季便宜,好养活,花季又长,是北方城市最常见的官方观赏花卉。 余渝忽问道:“果果说,你最近在练歌。” 说到这个,廖初就有些不自在。 “唔……” 余渝笑道:“正好闲着没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提前帮你把把关?” 前方的道路又直又长,两边景致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必须找点事做,不然很容易疲惫。 廖初本来想说,店里两个民乐团老手,外加一个职业歌手都纷纷“逃逸”,他实在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可转念一想,那三人专业素养过硬不假,可未必会教人啊! 想到这里,廖初清清嗓子,果然唱了两句。 “怎么样?” 这语气就有点期待。 余渝忽然有些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 哪怕他不是专业的,也能听出廖初这几句毛病太多。 简直跟个筛子似的,想弥补都无处下手。 声音乱飘,节奏不准,在四拍八拍中随意切换…… 一句话:绝症! 余渝久久不回应,廖初就猜到了什么。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那个,”余渝偷瞟他一眼,决定弥补一二,“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这次对合唱的实际效果本来也没有什么要求,主要就是为了拉近亲子关系,让小朋友们感受到家长的爱和努力……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困难,让小朋友们提前看到家长们不放弃的拼搏精神,潜意识里就会作为标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廖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没想到小小一次合唱,竟然饱含着这样的深意。 是他肤浅了。 儿童教育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原来是这样的吗?” 余渝点头。 当然是……骗你的啊! 虽然确实可能帮助儿童树立正面形象,但是亲子合唱这种事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考虑那么远,只是为了给大家创造更多的接触机会呀。 余渝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又偷偷观察了下廖初的表情。 也不知对方的思维发散到什么地方去了,时不时暗自点头。 但表情么,确实已经舒展开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位廖先生看上去沉稳成熟,却意外好哄…… 部分路段的国道是直接建在村口的。 中间两人停下休息,下车活动手脚,准备交换驾驶时,余渝就发现路边有个小贩卖橘子。 老板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半老头儿,头脸脖子晒得黝黑发亮,看上去就是蛮经典的那种底层劳动人民形象。 余渝一看到老人在路边卖货的情况就有点儿忍不住。 这么大年纪了,忒不容易。 秋日的大太阳又高又烈,晒得人嗓子冒烟,正好吃点水果。 如果好吃的话,还可以顺便买点送给福利院的小朋友。 这么想着,余渝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走过去问: “大爷,这橘子怎么卖?” 大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十块钱三斤!” 余渝挑眉,还挺便宜的。 现在橘子刚上市不久,清江市至少也要四块钱一斤呢。 “这个甜吗?”他问道。 大爷搓了搓手,豪爽地抓了一只掰开,“你尝尝吗,尝了再买。” 橘皮特有的清香瞬间扩散开来,叫人本能地口水直流。 余渝接了,取出几瓣尝了下,眼睛一亮。 好甜哦,特别清爽。 正好廖初也走过来,他把剩下的递过去。 “你尝尝,还真挺甜的,皮也薄。” 橘子不大,放到廖初手里格外显小。 他吃了几瓣,又把剩下的递回给余渝,“还行,多少钱?” 余渝吞了剩下的几片橘子肉,开心地捡拾起来,“十块钱三斤。” 廖初点点头,又瞅了那大爷一眼,没做声。 只偶尔抓起几只橘子捏一捏,查看情况,没毛病的就丢入大塑料袋里。 有生意上门,大爷挺高兴。 他主动帮余渝撑着塑料袋,时不时热心给出建议: “那个,底下那个,指定甜!” 不多会儿,余渝就挑了一大塑料袋,“先称这些。” 这些可以他和廖先生在路上吃。 等会儿再给小朋友们买点。 毕竟对基本生活诉求都不能保障的福利院,水果恐怕更没指望了。 大爷麻利地应了,刚要称,却被廖初一把按住。 他和余渝一起看过去,“怎么了?” 廖初面无表情地看他,眼睛往筐子背面斜了下,“换回来。” 这里的橘子都放在大柳条筐里,背对着顾客的那一面根本看不见。 大爷下意识要挣脱,“这小伙子,咋还动手呢?” 没挣动。 余渝觉得不对劲,往旁边走了两步,欠身去看筐子背后。 “啊!那是我挑的橘子!” 他惊讶地发现,柳条筐背面竟还有一只盛满橘子的塑料袋。 因为最后放进去的几只还带着绿叶,余渝觉得很有趣,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见把戏被人识破,那大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忙伸手要去拿。 “我弄错了……” 余渝一把抓起地上的塑料袋,抬头就见廖初把那大爷掉包的塑料袋倒了个底朝天。 最下面埋着的,根本就是怀橘子! 有好几颗已经明显烂掉了! 余渝被气得够呛,“你怎么能这样呢!” 亏我还觉得你一把年纪路边卖橘子不容易。 大爷继续嘴硬,“真弄错了,那是我准备自己带回去吃的。” 余渝不服气,“这两个袋子,一开始一个在地上,一个在你手上,如果不是存心掉包,直接称重就完了。” “把这些称重。”廖初拿过余渝手中的橘子,重新递给老板。 余渝有点生气,“不买他的了。” 廖初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气鼓鼓的,有点像……河豚。 也难怪。 余渝的经历虽然也有些坎坷,但毕竟成长环境一直很单一,还没毕业就被青叶幼儿园预定了,没经受过现实社会多少磋磨。 “他人不行,但橘子确实不错。” 余渝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确实,不然自己也不会想买。 而且还便宜呢。 见他转圜过来,廖初又道:“我们戳破了他的伎俩,但后面的人未必,倒不如直接买了,也省的别人上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 余渝一愣,倒也是。 这种事情,想来就算他们大闹一场,这人也不会改过的。 肯定还会再坑别人。 “我,我不卖了!”大爷恼羞成怒道。 廖初居高临下看着他,“报警吧。” 那大爷见廖初人高马大,又黑着一张脸吓人,很是憋屈。 “……卖。” 这要是报了警,或是来了工商,没准儿就把他的橘子拖走了。 等过个一两天弄回来,都得烂了! 他把橘子放到秤上,“四斤七两,您……” 话音未落,廖初就朝秤抬了抬下巴,冷冷道:“再秤。” 那大爷脸一红,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 娘咧,这是遇到行家了。 他涨红着一张脸,伸手在电子秤键盘上操作几下,斤数立刻骤降。 “三斤二两……” 廖初嗯了声。 余渝:“……” 短短几分钟之内遭遇连环骗的余渝老师顿觉怀疑人生。 他简直要被气炸了! 下一刻,廖初就听认识以来一直温柔微笑的青年失控: “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不光卖烂橘子,还在斤两上造假! 大爷这会儿也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他搓着手,低着头,小声哔哔,“家里,家里困难……真是第一次。” 然而余渝再也不想相信他了。 “那你天分还挺高的,第一次就这么熟练。” 退一万步讲,就算家里困难,你也不能昧着良心赚钱啊! 廖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蹲下,继续挑橘子。 余渝自己生了会儿气,凶巴巴瞪了那大爷一眼,也跟着挑去了。 他一边挑还一边嘟囔,“以后再也不买路边大爷大妈的东西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以前也有人看他年轻、面皮儿薄,故意道德绑架。 有时候只想买一捆菜的,结果才一开口,那些卖菜的大爷大妈就一股脑塞过来好多扎…… 廖初低笑。 只怕做不到。 两人把大爷那几筐橘子仔仔细细筛选一遍,最后三筐并做两筐,和一开始那一袋子一起付钱。 大爷讪讪地,又帮忙搬上车。 临走前,余渝还不忘从副驾驶上探出脑袋来,眯着眼睛警告,“我们经常从这里走的,你以后不许骗人了!” 大爷点头如啄米,“不敢了不敢了,都是一时糊涂。” 余渝重重地哼了声。 简直就跟恐吓小朋友一样。 回到车上,余渝还忍不住长吁短叹。 “万一他再进货,再骗人怎么办?” 前面路口蹿出来一辆电动车,廖初按了下喇叭。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了,毕竟余老师放了狠话。” 余渝听出他话中的揶揄,跟着笑了声。 算了,还是吃橘子吧。 他一边剥橘子,一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廖初漫不经心道:“以前也被骗过。” 谁都是从白丁过来的。 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掌勺。 当年第一次在餐厅就职,跟着人家干采购,结果买回来一兜子十斤螃蟹,光水和绑腿儿的皮筋就有三四斤……扣工资扣得他差点活不下去。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长了记性。 余渝瞬间觉得心理平衡了,然后又觉得对方有些惨。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本就不容易,对方怎么忍心骗呢? 多没良心啊。 这会儿日头虽然毒,但开着车窗从树荫底下过,外面的凉风不断灌入,还是挺惬意的。 余渝剥了几只橘子,也不吃,就那么板板正正在前面挡板的阴凉处摆了一溜儿。 廖初瞅了眼: 这批橘子皮薄肉厚汁水丰富,迎着光,边缘就有些半透明,晶莹剔透的,圆滚滚胖乎乎,非常可爱。 一直到第四个,余渝才往自己嘴巴里塞。 酸甜可口的汁水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中都带了清新。 然后他继续快乐地剥橘子,“你等会儿有空的时候吃。” 于是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廖初一口气吃了四个光屁股橘子。 有点饱。 不过真的特别甜。 第40章 我飞起来啦! 等到达康明市福利院门口时, 廖初终于有了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陈旧,粗糙,大门接缝处点缀着黄褐色的铁锈, 墙根儿下还长着杂草…… 余渝昨天就跟院长打了招呼。 他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从打开的福利院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约莫三十多岁, 穿着很简单的长袖T恤,洗到泛白的牛仔裤。 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被阳光一照就成了黄卡卡的一片。 是个很朴素的女人。 余渝对廖初道:“这就是康明福利院的新院长,刘香兰,我们都叫她刘姐。” 廖初对刘香兰颔首示意, “刘姐。” 肯在这种地方做院长的,都是很值得敬佩的人。 余渝又对刘香兰道:“这是廖初,也带了好些东西来帮忙的。” 刘香兰高兴又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连声道谢, “累坏了吧?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吧。” 她的手又干又瘦,还长满坚硬的茧子, 摩擦在一起时会发出老树皮一样“哧啦哧啦”的声音。 一看就是做惯了苦活儿的。 这家福利院并不怎么靠近市中心, 好像原来是个厂房来着。 后来那厂子破产,资不抵债, 法院就把厂房强制执行了。 再后面康明县城升级为康明市,政府新建了许多配套单位, 福利院分到了这座院子。 院子很简单,水泥地面上简单到有些空旷, 不过正好适合孩子们跑动、玩耍。 左边的水泥被铲掉了, 露出下面的土壤, 被修整成一片菜园。 正是好时节,架子上缀着不少茄子、西红柿,还有南瓜、冬瓜什么的。 都是比较好养活,又常见的蔬菜。 有了这片菜园,能节省好大一笔开销呢。 靠墙根儿下还有一小圈篱笆,里面养了几只鸡。 廖初他们进来时,受惊的母鸡们便挤作一团,“咯咯哒”叫起来。 右面一片地面上用彩色粉笔画着各种稚气的图画,还有填写阿拉伯数字的方格。 大约是跳房子之类的游戏。 再往前,按着几样健身器材,还有小秋千、跷跷板什么的。 统一的黄紫配色,很妖娆的颜色,跟这座朴素的院子有些格格不入。 刘香兰走过来,“这是政府统一安装的健身器材,孩子们都很喜欢。” 余渝看了眼,发现好几处都被磨掉了颜色。 确实是经常使用的痕迹。 想来,这几处健身器材,就是孩子们为数不多的游戏设备了。 他打开卡车车厢的挡板,麻利地爬上去。 廖初就站在下面,两人一个搬,一个接,效率很高。 孩子们陆续发现了两位陌生的来客。 有胆子大的,便趴在门口、窗口处,努力往外张望。 余渝扭头冲他们笑了下。 小孩子们愣了下,有的害羞地缩了回去,但更多的却跟着傻乎乎笑起来。 “现在咱们这里有多少人啦?”他问道。 刘香兰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只好去把小拖车推过来,“三十一个。” 毕竟刚成立没几年。 以前的孩子都被送到上一级城市去了。 她对大家笑着招手,“看看,谁来啦?” 见院长妈妈都让大家看,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几个小朋友也都陆陆续续挤过来。 过了会儿,突然有人喊起来: “是余渝哥哥!” “余渝哥哥来啦!” 屋门突然被打开,几个大点的孩子率先冲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 跑得最快的是的少女,大约初中生年纪。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仰头看着车上的人,亮闪闪的眼睛里隐约有水光闪动。 过了一会儿,表情才逐渐转为混杂着震惊的喜悦,“余渝哥哥?!” “司和?长这么高啦,我差点没认出来!”余渝眉眼弯弯,“我没骗你们吧?” 这个年纪的孩子几天不见就一个样,半年前的干豆芽,这会儿竟也有了点亭亭玉立的意思。 他对廖初道:“半年前我来过一次,但当时带的东西不多。这些孩子的戒心都很强,可能没想到我会再回来。” 廖初非常了解他们的心情。 因为他以前的经历就是这样: 曾有无数人来了又去,也曾许下无数承诺。 一开始大家还有所期盼,但在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之后,都证明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昙花一现。便学会了再也不抱希望。 因为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看到了熟悉的人之后,孩子们瞬间放松下来。 他们三五成群从屋里走出来,好奇地围着小卡车观望。 以司和为首的几个大孩子还主动帮忙搬运整理。 看到其中一个箱子上写的“卫生棉”三个字后,司和咬了咬唇,眼眶微微泛红。 虽然偶尔也有好心人捐款捐物,但女孩子们仿佛被整个社会遗忘了一样: 从没有人想过青春发育期的女孩子需要什么。 之前,甚至还有人想给福利院竖篮球架! 她和另外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发育了,却一直在穿别人捐赠的旧文胸。 半点不合身。 甚至就连正经的卫生棉也买不起,只好去网上买一些打包的三无产品…… 可是余渝哥哥,却想到了。 “司和姐姐,这是什么呀?” 有个小孩子蹭过来,好奇地伸着脑袋念,“卫生棉?这是什么棉?是给我们的新衣服吗?” 司和脸上一热,“去去去,不关你们小男孩儿的事,搬东西去!” 她刚把箱子放下,就见另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司和姐姐,”她声音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我偷偷打开看了眼,是运动文胸!” “真的吗?!” 司和没想到对方连这种贴心的事都考虑到了,忙探头看了眼,见里面果然是崭新的文胸。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好软和!弹性好大!她们这几个年纪不同的女孩子都可以穿! 那个女孩子拉着她的手,吸着鼻子道:“真好,这样同学们就不会笑话我啦……” 冬天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夏天,衣服里面的情形根本藏不住。 有好几次,她都因为不合身的小背心被人指指点点。 她也不想呀! 可是大家只是维持每日三餐就好难了,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要钱买这个? 司和也有点想哭。 不过她是大姐姐哎,不可以哭! 等余渝和廖初把货物装卸整理完毕,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刘香兰挨着清点一遍,又在库存单据上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有厚衣服! 有了这些物资,哪怕今年的财政拨款下不来,也不担心过不了冬了。 余渝和廖初热出一身大汗,去外面洗手洗脸。 他看着窗子里欢呼雀跃的小朋友们,以及心满意足的刘香兰,对廖初小声道: “这所福利院之前的院长很不好,不仅侵吞国家的拨款,变卖志愿者捐赠的财物中饱私囊,而且还虐待小朋友…… 后来被人举报了,才换成现在的刘姐。” 廖初看了他一眼。 下意识觉得,举报的人,接下来就是眼前这个青年。 不然哪儿那么巧! 两人洗完进去时,就听刘香兰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喊着一个小朋友的名字。 “李若?” 最里面住的大多是身有残疾或智力障碍的小孩儿。 随着刘香兰进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应声回头。 “院长妈妈。” 刘香兰开心道:“余渝哥哥和廖初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那个叫李若的小孩儿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就黯淡下去。 “我不用礼物的。” 廖初这才发现,他的下半身不能动。 应该就是之前余渝说过的,因为意外而下肢瘫痪的小朋友吧。 “你一定喜欢!” 司和突然推着一架轮椅跑进来。 看到那架轮椅的时候,小朋友的眼睛都亮了,“这,这是给我的吗?” 他做梦都想像小别的小朋友一样出去看看,感受一下外面的风,看看外面的景,摸摸外面的花。 但是他不能动呀。 院长妈妈和哥哥姐姐们都很忙,他不好意思开口让别人来满足他这奢侈的心愿。 可是,那可是一架轮椅呀! 余渝走过去捏了捏他瘦骨伶仃的小手,“对呀,是外地一个好心的叔叔送给你的!” 李若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可以要吗?这个好贵的。” 之前听院长妈妈讲,一个就好几百块呢! 那得是多少钱呀! “要不要试试看?” 余渝问道。 李若拼命点头,几颗豆大的眼泪被甩飞,落到被子上,瞬间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大圈。 余渝刚要伸手抱他,却听后面的廖初说:“我来吧。” 余渝犹豫了下,让出地方,“也好。” 他真的要锻炼起来了。 不过是刚才搬了点箱子,现在手臂就有些抖,别把小朋友摔了。 廖初的外表不像余渝那样平易近人,又是第一次来,李若就有点怯怯的。 不过还是乖乖任他抱。 廖初不禁回想起童年时的一个小伙伴,“几岁了?” 李若偷偷看了他一眼,“八岁。” 这个哥哥好高啊,我也想这么高。 如果我乖乖听话,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廖初愣了下。 八岁,自己还以为六岁呢…… 常年瘫痪在床的经历,让这个孩子瘦得像一把骨头。 小朋友坐在轮椅上,新奇而不安地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人心疼。 余渝过去,先推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又仔细说明那些按钮的功能。 李若试探着按下其中一个按键,轮椅果然缓缓行进起来。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失声喊起来:“我会走啦,我会走啦!” 围观的大孩子小孩子们就都哇地喊起来。 刘香兰捂住脸,指缝中不断透出细碎的哽咽。 为了方便肢体残障的小朋友行动,屋里安装了很多辅助工具,非常狭窄。 余渝就推着李若来到院子里,鼓励道:“试一试。” 李若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哭了。 他好久没出门了。 他伸手去抓风,仿佛能看到风从指缝溜走。 于是他再一次按下按键,催动轮椅向前跑起来! 我追上风了! 我是追风的孩子! 秋日的凉风肆意打在脸上,将他乱糟糟的头发用力向后吹起。 不合身的旧格子衬衫猛地鼓起来,在空中猎猎作响,像轮船的风帆,像大鸟的翅膀。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自主行动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忍不住又加快了速度,在迎面吹来的风中又哭又笑: “呜呜,我跑起来啦,我跑起来啦!” 一群小孩子都跟在他后面跑,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你跑的好快呀!” “哥哥你慢些,我追不上你啦!” 第41章 二合一 很快到了中午, 厨房的方阿姨开始置办午饭。 她和刘香兰都是很负责任的人,每日开支都会对外公示,具体到毛票。 福利院也没什么精致好饭, 不过是些茄子南瓜之类。 而且方阿姨以前也没接受过什么专业厨艺培训,是个专业家庭主妇, 很擅长……乱炖。 后来因为跟丈夫过不下去, 这才决定来福利院工作。 虽然脏些累些, 但好歹有稳定收入, 退休也有国家养老。 不用看男人眼色过活的日子,挺好! 说到做饭, 廖初就坐不住了。 正好这会儿余渝正在给几个大孩子辅导功课, 他也掺不上手, 索性去厨房帮忙。 方阿姨正埋头剁肉, 眼角余光瞥见他后还吓了一跳。 “哎呦, 小伙子,饿了?” 廖初摇头,去洗干净手,挽起袖子, “我来吧。” 给几十个人做饭确实累, 尤其是剁肉这种活儿,非常枯燥。 方阿姨犹豫了下,也就把刀和围裙递给他,“谢谢你啊,小伙子。” 年纪大了,腰腿就不行, 站这么长时间真够呛。 廖初嗯了声, 左右手各拿一把大菜刀, 砰砰砰开剁。 “要包饺子还是包子?” “饺子,肉蛋饺子,”方阿姨去旁边摘芹菜,听了这话就道:“孩子们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也得跟上。” 现在肉价降了,每天吃几斤,负担倒也不算重。 日常每天每餐都有一到两个荤菜,到了周末,就会隆重点,包饺子或蒸包子。 这周是芹菜肉馅儿的。 廖初点头,“挺好的。” 方阿姨看了他一眼,笑道:“小伙子动作挺麻利,在家经常做饭?” 愿意下厨的男孩子可难得。 “我是个厨师。”廖初说。 “哎呀,难怪。”方阿姨说,“厨师挺好,起码自己饿不着。” 说完,自己先就笑了。 廖初也跟着弯了下唇角,将斩过一遍的肉泥翻过来,二次过刀。 跟这些质朴的阿姨们说话,挺有趣的。 “阿姨,芹菜叶子别扔了。”他抽空瞄了眼。 方阿姨一愣,试探着问:“这个也能做菜?” 廖初道:“切碎了加鸡蛋、胡萝卜丝和成面糊,可以煎芹菜叶子饼。” 芹菜叶中也含有丰富的营养成分,本质上和菠菜等绿叶菜没有什么分别,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方阿姨听得一愣一愣的,忙把手里要丢的几片芹菜叶又收起来,专门找了个小筐盛放。 胡萝卜和鸡蛋,这儿就有呀! “还是你们专业,我还真不知道,我好好放着。” 这才是真正的变废为宝吧! “小伙子,你还知道什么小妙招,也教教我。”方阿姨一脸求知若渴。 她也挺爱做饭的,只是以前没那个条件,不能正经拜师学艺。 眼下既然有名师,好歹学一学。 要是能利用地更充分点儿,没准儿就能省出钱来,多给孩子们买几斤肉啦。 廖初被问懵了。 倒不是不知道,而是太多了,这冷不丁的,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了下,“要不您加我微信,回头想起来就告诉您。” 他也是会善用微信的人了! 骄傲! 方阿姨点头,笑道:“行!回头我问你,你可别嫌烦啊。” 整天待在这里面,附近也没个消遣的地方,她和刘香兰都挺闷的。 难得有个俊小伙儿不嫌弃,挺好! 又过了会儿,刘香兰让大孩子照看小孩子,自己也进来帮忙包饺子。 然后…… 她和方阿姨两个人一块擀皮儿都不够廖初一个人捏的! 他的动作飞快,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两只手凑在一起,一合一捏,那水饺就鼓起圆滚滚的肚皮,振起两边欲飞的白翅。 一只,两只,三只……一排! 很快,垫板上就出现了一片白胖水饺组成的军队,很有点壮观。 嗯,这军队的话……看体型伙食挺好啊。 这既有质量又有数量的一手绝活,看呆了所有人。 方阿姨忍不住拿起一只来仔细端详,“啧啧,真好看。” 关键是边边角角都捏严实,也不怕等会儿漏汤漏馅儿。 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知道今天吃饺子,偷偷趴在窗口看。 后面司和跑过来,“还不回去读书?不然今天不许吃!” 那几个孩子就哇哇乱叫起来,“姐姐,那个哥哥好厉害!” “是呀,方阿姨都比不过他!” 司和跟着看了眼,还真是。 “看什么呢?” 余渝回身写板书的工夫,学生就跑了六七个,只好跑出来找。 发现大家都趴在厨房外面时,顿时啼笑皆非。 到底还是孩子呢,可不容易饿? 司和小声道:“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哥哥好厉害呀。” 包饺子简直跟飞一样! “我看看……” 余渝也挤过去看。 哇,真的好厉害! 于是稍后廖初一回头,就见窗外密密麻麻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余渝一张白嫩的脸尤其突出,活像被震惊的猫咪。 廖初:“……” 这是上的哪门子课? 余渝:“……” 糟了,被抓包啦! 我可是老师哎! 他脸上一热,赶紧推着小朋友们往外走,“不要看啦,都回去上课!做完题就吃饭,快点快点!” 众小孩儿哄笑着作鸟兽散。 有个小朋友人矮腿短,跑不快,余渝干脆从后面把他提起来,哇哇叫着往前跑。 “飞机起飞啦,呜~呜呜~” 前面被他追赶的小朋友们越发兴奋,嘻嘻哈哈在院子里乱跑,活像被老鹰追逐的鸡仔们。 被提起来的小朋友一开始还有些怕,可看着高空的视野,感受着轻抚面颊的微风,马上就把小脸儿兴奋得通红,也学着余渝的样子大叫起来: “肥鸡起飞啦!呜呜呜!” “是飞机,一声!” “飞,肥鸡!” 廖初扑哧笑出声。 刘香兰也跟着笑,欣慰道:“廖先生,真是谢谢你们了,孩子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廖初收回视线,继续捏饺子,“没事。” 煮饺子就不用他下手了。 方阿姨迫不及待道:“你能不能做做那个什么芹菜叶子饼?我也学学。” 芹菜并不算贵,如果真能用叶子做饼的话,小朋友的餐桌上就又多了道菜。 廖初估算了下芹菜叶的数量,先在大盆里搅了些面糊,又往里面磕了两只鸡蛋。 鸡蛋不用加的太多,主要是提香,也为了成品颜色好看,提高酥脆度。 然后把洗净的芹菜叶切成粗条,和胡萝卜丝一起丢进去搅匀。 翠绿的芹菜叶,橙红的胡萝卜,都在呈现出淡黄色的面糊中浮动,好看极了。 刘香兰和方阿姨都看呆了,“这可真好看!” 别说小朋友们了,就是她们这些大人见了也爱吃的。 往大平底锅里略抹一点油,舀一大勺面糊进去摊开。 “嗤啦!” 白烟伴着水汽一同窜起,空气中瞬间弥漫开芹菜特有的清香。 因为加了鸡蛋,味道中更多几分醇厚。 方阿姨用手扇了两下,“哎,真香啊。” 刘香兰更是感慨道:“没想到芹菜叶子还能这么吃。” 以前困难的时候,她倒是做过咸汤,可终究不算正餐。 像廖先生这么做,可是既当饭又当菜,还挺简单的! 到底是大锅饭,锅碗瓢盆,什么都大。 就眼前这只平底锅,直径至少也有半米了,足足摊了十二只芹菜叶饼,面糊立刻去了一半。 约莫两分钟后,面糊凝固,多余的水分被蒸发,廖初晃动锅子,就听饼子底部和锅底摩擦,发出沉闷的“斯拉”声。 嗯,凝固了。 他挨个翻面。 金灿灿的底部立刻翻转上来。 高温瞬间锁住水分,绿的依旧绿,红的依旧红,而面糊的部分,却都变成了美丽的灿金色。 凑近了看时,还有细小的油花不断爆裂,连香气也跟着越变越浓。 圆滚滚的,一个都没破没裂! 方阿姨就夸他好技术。 廖初道:“锅子保养得好,不粘。” 对管理厨房的人来说,再没什么比这话更令人舒坦啦! 方阿姨顿觉喝了一碗舒心汤,心道这小伙子咋越看越顺眼?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她难掩得意道,“锅碗瓢盆就是咱们厨师的家伙事儿,可不能怠慢喽。这里头每一口锅我都仔细开锅、保养,不生锈不说,还省油呢!” 厨艺好不好另说,炊具起码得保养好了。 不然就跟士兵锈了枪似的,那还能行吗? 一锅芹菜叶饼很快就做好了,廖初又把剩下的面糊照样摊了一回。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美食这种东西,数量叠加之后,释放出来的香气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就像一队来势汹汹的大军,只要破开你的第一道防线,再往后,便势如破竹。 别说那些小孩子,就连余渝都被窗户里飘来的香气馋得够呛。 廖先生到底做的什么呀? 怎么这么香! 刚才隐约听说是做什么饼? 正经饼哪有香成这样的! “假设咱们把这个饼带入x……” 此言一出,余渝自己都愣了。 我完了。 几个学生眨巴着眼睛看他,“老师,你是不是饿了呀?” 余渝抓抓头发,诚实点头,“你们饿不饿?” 一排小脑瓜整齐地上下摇摆。 “那今天上午的课就上到这里,”余渝果断道,“现在,让我们去看看中午吃什么好吃哒!” 一群大朋友小朋友齐声欢呼起来。 司和作为最大的孩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这套卷子还没做完诶……” 余渝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才好学习,你今天上午已经做的够多啦,休息下吧。” 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些,学起来不要命的。 说话间,一股风刮过,香气越发浓烈。 司和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两声。 余渝笑着对另一个小姑娘眨眨眼,对方心领神会,立刻拖着司和往外跑。 司和踉跄了几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心情突然变得雀跃,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呀! 这样的日子真好呀! 于是稍后廖初抬头活动颈椎时,就发现窗台又满了。 经历过一次之后,余渝大概是脸皮厚了,带头冲他笑,“嘻嘻。” 后面一群小朋友也都跟着嘻嘻哈哈。 廖初:“……”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单独铲了一张芹菜叶饼放入盘中,和筷子一起递到窗台那边,交给那个“领头的”。 “再做一个冬瓜蛋花汤就好了,你们先分一分。” 肚皮饿起来是不讲道理的,凶得很呐! 刚做好的芹菜叶饼还冒着热气,金黄色的外壳又酥又脆,余渝的筷子刚戳下去,就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活像春日躁动的浮冰,咔嚓嚓碎了。 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朋友们,眼珠子都绿了,拼命吞咽着口水,发出整齐的赞叹。 “哇~” 看上去好好吃哦! 外壳酥脆,里面柔嫩至极,微微泛着莹润的水光。 撕扯间,更汹涌的白汽冒出,迷了人的眼。 余渝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自己留了一小块。 油香,麦香,蛋香以及芹菜的清香,通通汇聚成一股飓风,混着脆和嫩两种口感一起在他口中肆意奔腾。 芹菜原来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余渝对以前自己吃过的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的嘴巴里嚼着芹菜叶子饼,眼睛也不闲着,巴巴看廖初做冬瓜蛋花汤。 冬瓜去皮切成透明的薄片,和虾米一起先用一点油爆香,然后添水煮开。 等水沸腾以后,廖初就用一只长柄大勺子在汤中用力搅动。 冬瓜利水清热,降火利尿,最适合燥气上扬的秋初食用。 只是它的味道有些淡,所以才会用虾米提鲜 等那泛着点点金色油花的汤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他才拿起旁边提前打散的蛋液,缓缓倒入。 蛋液遇到沸水之后,瞬间凝固成淡黄色的絮絮,又因汤底流动而不成团,随着水流上下翻飞。 分明是一锅再普通不过的冬瓜蛋花汤,竟也有了那么点仙气飘飘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方阿姨竟然厨房多年,也算半个内行了,她看到的自然也跟别人不一样。 这小伙子的动作步骤看上去简单,但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没有现在这个效果。 没多年的经验是不成的。 她索性就偷个师,站在旁边帮着打下手,时不时问点关窍。 廖初也不藏私,有问必答。 把冬瓜汤舀出来之后,廖初发现那边水池里还有几样洗好的菜,“还打算做什么来着?” 方阿姨笑道:“本来想的是肉蛋水饺,冬瓜汤和地三鲜,一汤一主食一菜正好,再配点小菜。样式虽不多,但量大管饱,营养也够。” 不过现在既然有了一个芹菜叶子饼,好像也不需要再多费事了吧? 刘院长就说:“难得人家过来帮忙,咱们也权当过节了,炒了吧。” 廖初一言不发地过去把菜拿过来,该切块的切块,该切片的切片,该滚刀的就老老实实滚刀,很快就处理好了冒尖儿的三小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外面一群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就跟无底洞似的,不怕他们吃不完。 地三鲜是很常见的一道家常菜,源自东北的做法也颇有点当地的粗豪。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蒙骗外行人的。 实际上,越是这种看上去简单的菜越难做,对于刀工、调味和火候要求无一不精。 但凡哪个方面稍微差一点,味道就大打折扣。 廖初甚至现场表演了一下颠勺: 就见他手腕一抖,灶间的火苗突然就活了似的,呼一下,升起来二尺多高,把锅子牢牢包裹在内。 远远望去,倒不像时炒菜,而像是耍把戏玩火球呢。 别说外面的小朋友们,就连余渝也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几次,纷纷惊呼出声。 人群就像风吹麦浪一样,被热力逼迫,整齐地向后散去。 回过神来之后,也不知谁带头,都噼里啪啦鼓掌叫好起来。 方阿姨暗自咋舌。 这招我可学不会呀,一不小心眉毛都没了…… 等地三鲜炒好,那边的芹菜猪肉水饺也散去热气,正好开吃。 方阿姨做了今天的唯一一项重要工作: 调辣椒油和做醋、蒜汁儿的蘸料。 煮好的水饺皮微微有些透明,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里面深色的肉馅儿和芹菜。 皮还有点滑,需要用点技巧才夹的稳。 轻轻咬开一个角,热气混杂着香味涌出,透过薄薄的水气,竟能看见浅浅一汪肉汁中伏着一颗小巧的肉丸。 凑近了吹一吹,先吸口鲜美的汤汁,然后再把剩下的部分往蒜、醋汁儿或者是辣椒油中蘸一下。 刚刚空虚起来的饺子,肚里瞬间又丰盈起来,这次一口吃掉,那才叫满足。 借着给大家递饭的机会,廖初狠狠收获了一堆感情果。 最后因为口袋放不下,不得不弄了个塑料袋放到脚边。 三十多个人呐。 别人是看不见原始状态的感情果的。 余渝不禁好奇道:“这是?” 要装什么呀? 廖初顺口胡诌,“等会儿收拾垃圾。” 小朋友们的感情是最充沛的,也是最纯粹的。 或许恰恰因为平时福利院的生活太苦了,只需要一点点甜,孩子们就快乐的不得了。 一枚枚紫红色的感情果饱满而剔透,微微呈现出……嗯?饺子的形状? 这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次见饺子形状的感情果! 虽说感情果确实跟主人的习性和心情有关,但饺子形状……也太直白了吧! 廖初看着那几枚格外像饺子的,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安慰。 小朋友们的快乐,是多么简单! 果实的形状虽然各异,但味道大多类似: 先是无法剔除的一点淡淡的苦涩,很轻很淡,但确实存在。 然后苦味迅速被甘甜取代。 是空前纯粹的甘甜,有点像当初果果得到第一份礼物:儿童安全座椅时的味道。 多难得的果实,很像传统茶汤的回甘。 廖初默默想着。 如果做成茶点,一定很棒。 就叫……“柳暗花明”吧。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小朋友们就对那个看上去冷冰冰,但却会做好吃的饭菜的哥哥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围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以后也要像廖哥哥一样做这么多好吃的!” “我想像余渝哥哥一样做老师!”、 大家争先恐后说着自己的志向。 哪怕日后实现起来困难重重,但毕竟此刻已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只要用心浇灌,总有一天能够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等大家都说了一圈儿。却只有司和没开口。 众人看过去时,就见小姑娘脸红红的,鼓足勇气才大声说:“我,我想当律师!” 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律师这个职业显得既遥远又生僻,但了解内情的刘院长和余渝却瞬间懂了。 司和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可是后来做生意的父母被人诈骗,资金链断了,几个月之间就破了产。 那时候夫妻两个不懂法,很多证据没有保存,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聘请的律师并不专业,竟然败诉了…… 夫妻二人面对巨额债务无力偿还,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得了抑郁症,先后自杀。 很多次司和都在想,如果当时有好心人来提醒,或者说有哪位好律师来帮忙,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余渝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一定可以的。” 司和抿了抿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和坚定,“嗯,我以后也要两位哥哥一样努力帮助其它人!”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稍后余渝和廖初又帮忙干了点活儿,找地方休息了大半个小时,然后就准备启程。 毕竟太远了,如果再晚点的话,很容易碰到晚高峰,到家天都要黑了。 福利院上下都十分不舍,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还哭了起来。 “哥哥,你们还会再来吗?” “呜呜,我会乖乖听院长妈妈的话,你们不要忘了我呀!” 余渝的眼眶也有点红红的,“哥哥一定会再来的……” 一直到上了车,廖初还能听到青年偷偷吸鼻子的动静。 大概余渝也觉得自己二十多岁了还哭鼻子,有点丢脸。 于是几分钟后,他努力调整好情绪,没事儿人一样坐正了。 廖初目视前方,也不明知故问。 但余渝自己却有点尴尬。 我哭了哎…… 他清清嗓子,认真道:“廖先生,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廖初:“嗯。” 毕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嘛。 忙活了一天,两人都累了。 不过廖初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余渝,一开始还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几句,后面就渐渐没动静了。 廖初一看,就见他脑袋歪在一边,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渝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坐起来,“回来了?!” 眼前那栋建筑,不就是清江市政府大楼?!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慌忙看向驾驶座的廖初,“真是对不起,我睡着了。” 说好了返程也是一人一半,自己却睡着了! 真是,真是太差劲了。 “换来换去太麻烦,”廖初倒觉得无所谓,“对了,先去我店里吃个晚饭吧。” 随着寿命延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在逐渐攀升,虽不到巅峰,也不远了。 不过是开几个小时车而已,算不了什么。 余渝很不好意思,“不了吧,你也忙了一天。” 又让人家开车,又让人家做饭…… “我和果果都还没吃,不过是多双筷子。” 见余渝还要说话,他干脆道:“朋友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下次你请我。” 余渝一摸鼻子,那好吧。 朋友,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吧? 他小时候不断寄宿在各个亲戚家,经常转学。 然后又跳级,几乎没什么朋友,对这方面,确实稍微有点陌生。 教育小孩子,别人要向他学习; 可为人处世交朋友,他却要向别人求教。 不过说起吃饭,还真饿了。 中午他和廖初虽然也跟着小朋友们一起吃饭,可都没真放开了吃,这会儿早消化掉了。 廖初先去接了果果。 看到余渝后,小姑娘开心极了,“鱼鱼老师,你也来接果果吗?”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但小朋友拥有做梦的权利。 余渝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是呀。” 果果觉得自己快乐得快要飞起来啦。 “舅舅,舅舅,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倩倩家的午饭虽然也很香,但总觉得还是舅舅做的最好吃啦。 廖初拿了点香菇、杏鲍菇、胡萝卜和土豆出来,“做个臊子面吧。” 昨天晚上他就提前做好了面条冷藏,这会儿只要简单地炒个素臊子,就是一顿晚餐。 说起臊子面,大部分人脑海中蹦出来的可能就是关中一带的五色臊子。 但实际上,这个名词只是统称,就跟“包子”一样,想吃什么馅儿,想配什么臊子,都由厨师自己做主。 今晚廖初想做一个滋味儿丝毫不逊色于肉臊子的素臊子面。 他挑选的这几样食材都有一个特点:肉质肥厚。 首先口感上就很扎实,比较接近吃肉的触觉,很容易给人以满足感。 食材切丁之后调味,加水大火煮开,再用小火慢慢收汁。 里面有土豆,小火慢炖,可以增强臊子的浓稠度,丰富口感。 作用类似于肉臊子中的酱。 而最关键的一步,在于用蚝油提鲜。 滋味妙不可言。 等待的空档,他就用来煮面条。 面是中等粗细的拉面,不像粗面条那么难消化,也不像细面条那么难挂汁,可以说是晚上吃臊子和炸酱最合适的直径。 等把三份面条一一捞出时,那边臊子锅中的水分大量减少。 原本流动性极强的汤汁已经变成粘稠的红棕色,用勺子轻轻一搅,表面就出现了明显的痕迹。 煮臊子必须要留点汤汁,这是特意分给面条吸收的。 今天是舅舅和鱼鱼老师跟我一起吃饭诶! 好高兴! 果果开心地哼着宋大爷教的小曲儿,桌子下面的两条小腿也跟着一起打拍子。 脑袋上的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将主人的好心情显露无疑。 现在,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筷子划拉面条了。 只是难免蹭到脸上。 过了会儿,她忽然抬起油乎乎的小脸儿来,“舅舅,我也想帮助别人。” 廖初替她擦擦嘴,“小花猫想怎么帮别人?” 果果嘻嘻一笑,旋即又有些茫然。 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模仿,具体怎么做?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蠕动着小嘴,又吸了一根面条进去,鼓着腮帮子嚼完之后才说:“那,那我可不可以有零用钱呀?” 廖初和余渝都是一愣。 这孩子……话题跳跃幅度是不是大了点儿? 而且零用钱,你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念头?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廖初问道。 这么大点的孩子连单独出门都不行,要零用钱干嘛? 果果认真道:“因为帮别人要花钱呀!果果也想有钱,舅舅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她都看见啦,舅舅买了好多东西,好贵好贵哒。 廖初:“……” 给零用钱没关系,但你这个逻辑很有问题。 就像很早以前的故事一样: 去赶集的主人觉得毛驴既驮着自己,又背着货物很累,所以就把货物背在自己身上。 余渝失笑,“那零用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小孩子想要帮家长减轻负担,这样的念头是很难能可贵的,千万不可以因为他们人小力单就胡乱敷衍。 可也不能完全顺着他们的心思,否则很容易给他们造成“做什么都好简单”的错觉,不知道珍惜。 果果愣了下,渐渐羞愧,双眼失去高光: “是舅舅给的……” 呜呜! 果果是没有用的小孩! “我,我不要零用钱了。” 小朋友瘪着嘴巴,很有点沮丧地说。 余渝看了廖初一眼。 后者对他点点头,意思是看你的了。 教育小朋友什么的,自己确实是外行。 到了这一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余渝重新转过来,跟果果面对面交流。 “果果有这个想法,非常了不起。” 小短手指戳着面碗,羊角辫也垂头丧气的,“可是,可是舅舅养果果好不容易的。” 她不该再要零用钱。 余渝摸摸她的小脑袋,“那果果自己赚好不好?” 果果嗖一下抬起头,大眼睛闪闪发亮,“好呀!” 果果想赚钱! 果果要养舅舅! 可是,怎么赚? 余渝指着廖初,“舅舅很辛苦,对不对?” 果果用力点头。 余渝继续说:“那你替舅舅捶背,他付你工钱好不好?” 培养小朋友的责任心,往往可以通过让他们帮忙做家务开始。 不过果果太小了,干活容易受伤,所以只能捶背。 果果点头如啄米,立刻高高举起小手,“果果会捶背!” 果果要打工啦! 第42章 蒸蛋 接下来的几天, 一切照旧。 只是,廖记餐馆中又多了一名熟客:马小离。 用她的话说就是: “反正每天下班之后也要到处找着吃什么,不然就窝在家里点外卖, 还不如和佳佳一起过来吃晚饭。” 美味健康不说,还能欣赏老板的帅脸, 简直美滋滋。 结果几天之后,这姑娘就气呼呼进门, “我跟那王八蛋分手啦!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不喜欢芫荽, 他竟然还逼着我尝!尝他妈个头啊!!” 店内先是一静,然后就见胡顺突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靓女,分手快乐!” 马小离心里好受了点,潇洒地甩甩长发, “谢谢。” 对,谁说女孩子失恋一定要哭的?我偏偏要快乐。 李老爷子诧异地看着胡顺。 人家闺女才刚失恋, 你这么干, 是不是不太好? 胡顺看出他的心思,笑呵呵道:“老爷子, 时代变啦, 美女自己有手有脚挣工资, 做个单身贵族,有什么不好?” 没必要因为分手就寻死觅活的。 没必要。 池佳佳和吱吱等一干女性纷纷点头,又转过去安慰马小离,“对呀, 分手快乐, 下一个更好。” “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嘛!” “我早就觉得他配不上你, 只是普天同庆之际, 干脆我请你吃饭好了。” 胡顺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喜欢你。 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慕一位女士,那么本能的就会想迁就对方,或者两人互相迁就,而绝不会一味的让你去迁就他。” 众人顿觉醍醐灌顶。 对哦! 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恨不得连心窝子都扒开给她看,又怎么会忍心让她受委屈? 感情这种东西,既坚强又脆弱。 当两个人真心相爱,那么,再多艰难险阻也不能阻挡。 可如果有一方不够真诚,那么,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是致命的。 尤其在中国,吃饭这种事,看似不起眼,实则关系重大。 因为餐桌绝对是让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之一,真情还是假意,瞒不过几顿饭。 于是众人看向胡顺的眼神中又多了一抹敬佩和揶揄。 “哇,你蛮懂的嘛。” 胡顺赶紧摆手,“理论大师,理论大师而已……” 喂,别这么看我呀…… 吱吱转身问问廖初,“老板,今天有什么特别推荐的?” 除了日常的菜单之外,老板每天还会推出1到2款惊喜新品,无疑是老顾客们每天最期盼的事情。 廖初正好端着个大托盘从里面后厨走出来,“今天是甜品,柳暗花明。” 随着他的话,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甜滋滋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 “哇,这个名字好意头!” “太适合我今天的遭遇了,来一份!” 有几个新客人刚来,还不太熟悉廖记餐馆的套路。 不过,人类的本质就是学人精,见这么多人都点名要,他们下意识就举起胳膊,也跟着喊起来,“这,这里也要一份。” 关文静和另一个新来的服务员清点好人数,挨桌上菜。 照例带着几个朋友过来补充能量的姬鹏低头一看,“哎?这不就是普通的蒸蛋吗?” 淡黄色的表面上撒着朵朵金桂,因为刚刚被放下,还微微有些晃动,好似琼脂,有点波光盈盈,落花浮水的意思。 确实很美丽不错,但是本质上……不就是蒸蛋吗? 而且花他看到了,那么柳在哪里呢? 还是说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这么一碗蒸蛋而已,怎么能看一村啊! 廖初却只是平静道:“吃了就知道。” 这? 不过老板从来不骗人,那就吃吧! 马小离第一个挖了勺。 在中国传统美食文化中,蒸蛋可谓历史悠久,滋味醇厚,老少咸宜。 但这玩意儿着实不好做。 加多少水?蒸几分钟?怎么排掉气孔? 都是一门学问。 毕竟“能吃”“好吃”,完全是两码事。 马小离这一勺下去,整个蛋体就颤巍巍地抖起来。 勺子离开的瞬间,截面光滑如镜,一个气孔都看不见。 真绝! 她暗自赞道。 红豆蛋羹、虾仁蛋羹什么的,她倒是吃过,可这碗蛋羹上面放桂花的,着实是第一次尝试。 经过水蒸气的滋养,干桂花已经完全舒展开来,释放着幽幽香气。 单纯从颜值来看,确实美丽。 马小离欣赏了片刻,才将那勺蛋羹放入口中。 “唔!” 她本能地皱起眉头,苦的! 难道廖老板翻车了? 她刚要举手示意,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 哎哎哎?! 苦味迅速消失了,仿佛昙花一现,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一波波的甜!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甜。 似蜂蜜,像饴糖,好像又有些酸甜可口的意思。 配着若有似无的金桂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令人难以忘怀。 跟马小离有同样反应的,还有许多人。 都是先震惊,继而沉醉,然后纷纷埋头狂吃。 这也太神奇了! 是苦瓜的味道吗? 好像,又有点不像。 不过老板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种先苦后甜的起伏感,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姬鹏努力挖了几大勺,忽然发现碗底出现一抹翠意,忙用勺子尖拨弄几下,待它露出全貌后,不由又惊又喜: “柳叶!” 这点子真棒! “柳暗花明”,从传统意义上来讲,确实是这种先苦后甜,峰回路转的口感。 可如果从字面意上来讲,却也能被理解为“柳叶在暗处,花在明面上”。 哈哈哈,真有趣! 有那么点雅俗共赏的意思了。 看着大家的反应,廖初自己也颇有成就感。 他原本想的,是用从福利院小朋友身上获取的感情果做茶点。 可后来一琢磨,却又觉得茶叶本身就是这种先苦后回甘的口感,如果配的茶点再这个样子,岂不是画蛇添足? 倒不如做个单品。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廖初刚松了口气,就觉察到一股视线,扭头一看,嘴角还沾着蛋羹碎碎的果果冲她嘻嘻一笑。 廖初:“……” 又来了,这小家伙。 本以为小姑娘想要打工赚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坚定。 都快一个星期了,果果一有空就追着他要捶背…… 甚至连上厕所时,小朋友都在外面守着,隔几秒钟就敲敲厕所门: “舅舅,你累不累呀?果果帮你捶背好不好?” 廖初:“……” 他还没有老到上个厕所就累的地步。 打工人,打工魂,这小打工仔还真是敬业。 后来廖初没办法,只好作出规定: 每天最多可以敲三次背。 小朋友顿时痛不欲生。 于是越发珍惜起来,还弄了个小本本,开始每天记账。 廖初叹了口气,自觉去角落里坐下。 因为他太高了,果果又太矮了,哪怕坐在正常的凳子上,小姑娘也很难够到他的脊背上方,所以只好坐小板凳。 难为他站起来老高,躺下老长的一个人,却要每天三次委委屈屈的缩在小板凳上。 果果开心地跑过来,抡起小拳头,咚咚咚,熟练地敲起背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就都笑了。 尤其是赵阿姨,眼睛里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哎呀,咱们果果长大了,知道心疼舅舅啦!” 果果认真道:“要赚钱的。” 众人:“……” 亲情在金钱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吗? 小姑娘乒乒乓乓锤了一阵,有点累。 她偷偷给自己揉了揉小手,抿紧嘴巴,然后继续敲。 鱼鱼老师说的没有错,赚钱真的好辛苦哦。 又过了几分钟,廖初觉得小姑娘的晚饭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可以了。” 果果迅速跑到他面前,一双黑葡萄大眼里充满渴望: 发工钱啦! 廖初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枚钢蹦。 果果双手接过,然后一溜烟跑回楼上,翻出自己的小本子,用铅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 “9月7日晚上,一元。” 上面还有好多行字呢,都是如出一辙的内容。 写完之后,小姑娘把那枚钢蹦儿放入小猪存钱罐。 “叮铃~” 硬币们发出了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美滋滋地趴在小本子上数了数: 嘿! 我已经攒了20元啦! 以后就可以养舅舅啦! 第43章 杂碎面 佳节将近, 不光月饼订单暴涨,就连烤乳猪、烤鸭等大菜的需求量也直线上升。 月饼毕竟不能当饭吃。 谁不想自家餐桌上增添一道与众不同又回味无穷的美食呢? 姬总是第一个来订购的。 混商场的么,逢年过节, 总要维持下人际关系。 “我十天后要在家宴请几位重要朋友,想提前预定一只烤乳猪。” 廖初道:“可以, 但要扣掉你家未来一周的团购资格。” 随着天气渐冷,烤乳猪越发抢手, 虽然已经增加到每天八只, 仍有些供不应求。 一周啊…… 姬总暗自捂胸口,肉疼! 廖初翻出备忘录,“要多重的?” 十天的话,时间比较充足, 倒是可以细细挑选。 “八斤的吧。”姬总道。 八,发嘛! 生意人, 总是迷信一点。 说到迷信…… 他下意识往店门外看了眼, 谁说的来着,这儿的什么许愿缸还挺灵? 要不……我也扔个钢镚? 廖初正低头写订单, 铜制门铃“叮咚”响了一声。 抬头一看, 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性, 一身黑纱衣,胳膊上还圈着白布。 这是刚参加完葬礼的打扮。 开门的瞬间,淅沥沥的雨声传入店中,廖初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 许多树叶被打落, 掉在地上, 湿漉漉孤零零。 看着颇有几分萧索。 一场秋雨一场寒, 街上已经看不见多少光腿穿裙子的女孩子了。 再过些日子…… 恐怕就要穿秋裤了。 姬总下意识看了来人一眼, 意外发现曾有过一面之缘, “王太太。” 对方愣了下,似乎在记忆中扒拉了许久才轻轻啊了声,“是姬总啊。” 姬总点点头,顿了顿又道:“王总的事我也听说了,您节哀。” 其实他跟王总并不熟,只曾在酒会上见过几面。 不过死者为大,多问候一句总没错。 才五十来岁呢,本该是一个男人大展宏图的时候……太早了。 王太太点了点头。 两边都是五分熟的牛排,彼此都不熟,短暂的问候过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一般来讲,至亲去世难免悲伤,但在这位王太太身上,廖初没有感觉到一点与悲伤有关的苦涩。 甚至还有一点无法克制的甜。 丈夫死了,她在开心。 “请问您要吃什么?” 廖初对个人的八卦并不关心,只出声询问道。 王太太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点近乎孩子气的笑,“我看门外写着,今天特供杂碎面?多加辣。” 她的身段颇丰腴,衣服又合身,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女人的风韵。 杂碎面一般指羊杂碎,意思就是烹饪羊肉后剩下的零星碎片,什么羊头、羊蹄、羊血、羊肠子,甚至一些不太好卖的下水,都能扔到锅里一起煮,十分好味。 昨天廖初弄了一整头肥羊来,做了红焖羊排、孜然羊肉等许多特色菜,下剩的一正副羊骨架也没浪费,炖了雪白浓汤。 今天早上他和了面,将剩下的碎肉和下水聚拢到一起,便用羊汤做羊杂面。 老话说得好,“秋风起,贴秋膘”,自然该吃些好的补养。 但羊肉性燥热,而初秋燥气上浮,吃多了容易上火。 廖初就配了几味清凉去火的药材,都用大粗纱布袋装了,跟羊骨架一起熬煮,更添风味。 羊肉、鱼肉之流自带气味,哪怕再怎么烹饪也不能完全消除,因为那正是它们的特色。 吃得惯的自然爱不释口,可对吃不惯的人来说,不亚于酷刑。 但奇怪的是,经廖初的手过了一遍,这些腥膻气味就被最大限度地削弱了。 甚至就连吱吱这样味觉敏感的人,来廖记餐馆一段时间之后,什么羊肉鱼肉的,就都跟着吃了个遍。 今儿配的是刀削面。 他一手抓面团,一手持铁片,手腕一抖,刷刷刷,那柳叶状的面片就变成了白蝶,一股脑儿飞到翻滚的羊汤锅里去了。 活像杂耍! 众人都看得呆住,更别提吱吱,拍得忘乎所以。 这段时间,她给自己的直播间起了个新名字: 廖记餐馆日常。 一开始还有些粉丝不太高兴,觉得是不是主播收钱了打广告。 可后来却渐渐地觉得,哪怕主播不特意展示什么,只要放点餐馆日常,就……竟然还挺治愈的?! 比起传统拉面,刀削面的口感更特殊,两头尖中间宽的特殊构造也使过水的时间更短。 落入锅中短短几十秒,面片们就已经打着旋儿上浮。 优秀的厨师不仅讲究烹饪手法,还要考虑时差: 从停火到送到餐桌的时差。 趁柳叶面片中央最厚的部位还带着点白心,用大抓篱捞起、装碗、上桌。 等食客略吹一吹,热汤的余温已经将白心焖透,而边缘仍爽滑弹牙。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杂碎面上桌,一同到的还有辣椒酱和辣椒油。 滚滚浓香都化作烟气,好似云间蛟龙,随着托盘在店内游走,沿途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汤底是浓郁的雪白,埋在水面以下的面条完全消失了踪迹。 翠绿的芫荽,红艳的辣椒油,像彩色的小船,静静漂浮在白水之上。 转身离开之前,关文静还是根据廖初的吩咐,出言提醒道:“这里面有不止一种辣椒,层次感丰富,后劲很足,最好循序渐进地加。” 食客的个人爱好是一回事,最终后果又是一回事。 王太太笑了下,“好,多谢提醒。” 她拿起筷子试了下,发现黑珍珠手链有些碍事,便摘了下来。 价值不菲的珠宝就这么被主人随随便便丢入包包内,中间也不知碰到什么,叮当作响。 反倒是桌上的杂碎面,备受珍视。 王太太像新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仔细端详,眼底流露出一点追忆的神色。 她用手掌轻轻扇了下,真香啊。 夹起一截羊肠送入口中,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羊肠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异味,火候也掐得恰到好处,十分脆嫩。 第二筷子是羊头肉,劲道弹牙。 这个部位的肉口感特殊,还有脆骨,分布也不规律,非常考验厨师的刀工。 本以为是街头小店,没想到…… 看走眼了。 她先试探着吃了两口,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可动作依旧很优雅,偶尔还会停下来喝一口香醇的羊汤。 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面,可却像在品尝什么珍馐一般。 “老板,这汤不只是羊汤吧?” 王太太用调羹细细品了几口,总觉得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滋味。 好刁的舌头。 正在里面煮豆沙的廖初听了,倒是有几分赞许: 这样隐藏的小心思被人发现,总是得意的。 “还加了鱼骨。” 他道。 众食客齐齐喔了声。 原来如此! 虽然没品出来,但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王太太恍然,“鱼加羊,鲜,确实如此……” 老祖宗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几口热腾腾的汤汁下肚,唇齿留香。 微微烫的热流一路蜿蜒,整副肠胃都舒展开来,在肌肤表面沁出薄汗,带出一路走来的湿寒气。 王太太被辣得面庞微红,这会儿对着风一吹,倒很惬意。 她掏出绣着自己名字的手绢抹了抹脸,又看向廖初,“小伙子,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么?” 廖初点头,“您自便。” 下雨,店里的客人不像平时那么多。 又过了会儿,王太太忽道:“是不是觉得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却来这里开开心心地吃面,很不合适?” 廖初不以为意。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什么合不合适。” “是呀,饿了就吃……” 王太太慢慢念了一遍,复杂的眼神仿佛穿透外面厚重的雨幕,一直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知道么?”王太太指了指空掉的面碗,“当年我们白手起家,真的不容易,我过生日,他甚至只做得起一碗杂碎面。”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那真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她和先生养羊起家,后来觉得卖给别人赚的不多,干脆自己开了家羊汤馆。 因为货真价实,羊汤馆又开了分店…… 他们有钱了,可“羊倌儿”的外号也跟着响亮起来。 先生自尊心很强,觉得丢面子,不顾妻子的反对,关闭羊汤馆,冒险转移到羊毛纺织品上去,并命令家中再也不许吃羊肉。 他痛恨“羊倌儿”这个外号。 那代表着一段贫穷卑微的过往。 夫妻俩的分歧,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王太太不理解,为何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羊倌儿又怎么样呢?卖羊汤的又怎么样? 你越不想提及,外人就记得越清楚。 当一个人开始忘本,就再没什么不能抛弃的,包括曾经的海誓山盟…… 吱吱从王太太的只言片语和神色变幻间,疯狂脑补了一大段爱恨情仇的历史。 她动情地吸了吸鼻子,“您一定很辛苦吧。” 所以才用若无其事来掩盖悲伤? “不,小姑娘,你想太多。”王太太翘起二郎腿,动作豪放间又透出一点优雅。 是一种千帆阅尽的成熟之美。 吱吱哭不出来了。 嗯嗯嗯?! 王太太微笑着看她呆愣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人生没留下半点遗憾,现在有数亿财产,稳定发展的事业……” 再满足不过了。 而且,唯一令她失望的男人……现在死了! 儿子女儿很孝顺自己,狗男人奋斗了半辈子的财产也没外流,所以……王太太觉得自己根本难过不起来! 她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有点蠢,蠢透了。 凭什么他不喜欢,自己就不能在家吃羊肉? 羊肉多好吃! 吱吱:“……好像,是哦。” 池佳佳:“……” 妈的,木了,土豪们之间的交流! “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其实爱情什么的,有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王太太换了个姿势,不急不缓地捻动手指,“重要的,是这个。” 说到感情问题,马小离可就不困了。 “钱!”她脱口而出。 王太太微笑点头,“这个才是生活的必需品,感情,不过是奢侈品。一个人活着可以不要奢侈品,但却不能没有必需品。” 换个角度说,只要有了坚实的经济和物质基础,再想购入“奢侈品”,就会容易得多。 别说几个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就连胡顺他们也陷入沉思。 王太太继续道:“比如说,如果一个人失恋……” 众人下意识看向马小离。 马小离:“……” 扎心了! 王太太轻笑,“如果你有足够的必需品,那么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排解,骑马、滑雪、旅行,甚至是去南极,交际圈扩大,遇到更成熟更优秀的伴侣的可能性自然更高。” 这个世界太大了,有趣的事情也太多了。 当你真正放开自己,就会发现原来的悲伤难过,根本不值一提。 马小离:“……” 卧槽,她好世俗哦! 但是……妈的,她说得好有道理! “好啦,小伙子,”王太太站起身来,对廖初道,“谢谢你的面,我该走啦。” 吱吱看看外面的大雨,下意识问道:“好大的雨呀,您要去哪里呀?不如再等等。” 王太太手扶着门把手,扭头,带着几分狡黠地眨了眨眼,“吃饱喝足,我该去久违地挥霍一下啦!” 衣帽间里那些淡而无味的旧衣服,早就该随着那死鬼一起去他的! 餐馆众人安静地目送王太太优雅离去。 过了好久,才不知有谁发出第一声感叹: “这人……给人的感觉好熟悉!” 回过神来的大家沉吟片刻,又齐刷刷去看角落里安静织毛衣的赵阿姨。 找到了! 就是你! 赵阿姨潇洒地甩甩头发,忽然来了句: “我昨天刚在街头买了一座商铺,你们谁想租的话,我可以打八折哦。” 众人:“……” 这包租婆的气息,真是该死的甜美! 几分钟后,同一条街上的花店来送花,进门就问:“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刚失恋的女士?” 众人:“……” 马小离:“……” 是的,就是我! 花店店员送上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束,“啊,那麻烦您签收一下。” 马小离茫然,“可是,这谁送的?” 渣男? 不,他可没这么大方。 店员笑道:“是王太太,还给您留了卡片呢。” 马小离:“……!!!” 她飞快地打开卡片,唔,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 “小姑娘,开心一点,世界很大,你很美。” 马小离:“……” 呜呜呜,姐姐,年龄和性别别卡得那么死! 给个姬会啊! 第44章 战斗书生 再过两天就是青叶幼儿园小叶子班第一次亲子合唱大会第一次彩排了, 廖初压力很大。 连带着柳溪一块儿,两人一有机会,就在外面绷着脸唱。 白鹤实在承受不住双重魔音贯耳, 竟然克服社恐,连夜投奔黄烈去了。 池佳佳当时就感慨,“这可真是逼得哑巴说话, 瘸子走路……” 之后黄烈打电话来, 对昔日好友进行了冷酷无情的嘲讽。 然后又说自己这一次操盘成功了,难得会有一段时间的空闲,要带白鹤去海南度假。 “他是歌手嘛, 嗓子是要紧的,北方秋高气燥, 必然不如南方海岛养人……” 廖初没听完就黑着脸挂了。 妈的! 能指导他们唱歌的,就只剩下夕阳红组合。 那两个老头展现出空前的抗拒, 哪怕柳溪承诺会在新书中给他们常驻配角,廖初亲自下厨给了不限量供应的烤乳猪…… 两个老头每天都痛并快乐着, 隔三差五捶胸顿足: 这什么破嗓子! 可是压力再大, 该来的总会来。 彩排的日子如期而至。 这天早上, 餐馆的熟客们都来了, 目送甥舅俩远去: “老板,加油,你可以的!” “不要怂, 就是唱!” “只要你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唱自己的歌, 让别人无歌可唱!” 廖初:“……” 我可谢谢你们哈。 虽然参加合唱的是柳溪, 不过今天柳太太也来了。 两家的车子一前一后驶入主干道。 廖初用双闪打了下招呼, 后面的车子回以同样的悲壮。 到幼儿园时, 老师和园长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果果还是先撒欢儿地冲向余渝,又给他看自己的记账小本子,“鱼鱼老师,等我赚了钱,就跟你们一起去帮助别的小朋友!” 余渝蹲下,认真看了她的小本子,“哇,果果真棒啊!” 果果叉着腰,挺起小肚皮,嘿嘿直笑。 廖初就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眼熟。 而稍后看到下车的倩倩,摆出同款姿势后,瞬间了然…… 这是多了两把小茶壶啊。 “鱼鱼老师,你眼睛受伤了吗?” 果果忽然满面担忧地问道。 廖初往余渝脸上一看,果然见他两眼中满是血丝,神色也有些疲惫,似乎没休息好的样子。 他才要问,却见园长走过来。 “廖先生,庆典的事,拜托了。” 廖初心头一动,瞬间福至心灵: 自己竞标,成功了? 果然,就听园长又道:“刚才我们这边已经把合约发到您预留的邮箱了,您看一下,72小时之内给回复就好。 另外,如果合同没问题,需要您尽快给出大致方案,我们也好配合庆典当日的场馆布局和装潢安排位置。”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多谢。” 这次竞标成功,至少能保证接下来一年之内的温饱。 旁边的余渝正跟果果说话,等园长走后,便过来笑着道恭喜。 廖初心情很不错,才要说话,看到他的眼睛后又问了句。 余渝使劲眨了下眼睛,缓解干涩,苦恼道:“这两天下雨,我租的房子有点太老了,车库漏水……” 他几乎一宿没睡,光抢救物资了。 都是网友捐赠的,可不能泡坏了。 房东倒是很好,也跟着过来帮忙,又承诺会赔偿损失。 只是问过维修人员之后,说车库的问题比较严重,真要修理的话很麻烦。 房东也有点愁,就问余渝是想暂时修修补补继续住呢,还是退房租换住处。 半夜爬起来抢救物资的经历,余渝实在不想有第二次,于是就说要退房。 不过他刚来清江市不久,人生地不熟,再想找既有大储存空间,又靠近幼儿园的住宅,怕是不容易。 住宅确实麻烦,谨慎点才好。 廖初想了下,“我餐馆所在的绿苑区倒是不错,如果搭乘地铁的话,也只需要四十分钟。” 在省会城市,那样的居住环境、这样的通勤时长,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是早高峰可能有点拥挤。 不过地铁路线直来直去,除了高峰期舒适度差点,倒是比开车更快。 余渝的眼睛亮了下。 确实…… 那边的话,还可以乘坐幼儿园专门配给通勤老师们的班车呢。 就是可能房租高一点。 不过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如果自己多接个广告,也就不算什么了。 “多谢,回头我就看看。” 他笑道。 家长们合唱时需要的礼服也已经做好了。 都是跟小朋友的校服风格统一的民国款式。 男士们是灰色长袍,女士则是同色的倒大袖宽松旗袍。 这种旗袍宽松舒适,便于活动,对于身材没什么要求,大家还都挺喜欢。 不过新的问题很快随之而来: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平时大家都很注重形象,经专人打理过后,怎么着也挺顺眼的。 但现在换上统一款式的衣服,虽然不至于丑,但同一套衣服还真就出现了千差万别的风格。 原本设计这套礼服的初衷是展现现代人儒雅的一面。 但廖初身材高大挺拔,形容冷峻,总让人觉得这个书生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掏出大炒锅来爆头…… 这他妈可能是个战斗书生。 要说最符合的还是柳溪。 他身材标准,五官柔和,又因为职业的关系,长期浸染在书本中,自带一股书卷气,换了衣服之后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文学青年。 柳太太也觉得挺满意,追着他给他哐哐拍照,引来众人一片打趣之声。 不过这些都算好看的,基本没什么烦恼。 就是…… 胡有才看看其他的爸爸,然后再低头,嗯……中间一截圆滚滚的肚皮。 他对着穿衣镜看了看: 这就是民国战乱时期通敌卖国的奸商吧! 胡耀祖小朋友看看自家爸爸,再看看别家爸爸妈妈们匀称高挑的身材,忽然叹了口气。 胡有才:“……” 不都说儿不嫌母丑吗? 咋滴,换了爹就不好使了是吗? 胡有才才要说话,却见胡耀祖小朋友忽然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肚皮。 “爸爸,你不要难过,我还是爱你的。” 胡有才一愣,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费劲地蹲下去,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大脑袋。 “爸爸给你丢脸了。” 胡耀祖摇头,闷闷道:“我笨,也给爸爸丢脸了。” 班上的小朋友们,平时做算术的时候都可快了。几天前,老师讲的故事也都能完整的复述出来…… 可他不行。 胡有才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恨不得现在就左右开弓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多好的孩子啊!自己以前为什么没觉出来? 他把小朋友搂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不关你的事,是爸爸笨,遗传给你了。” 爸爸从来没像这样亲过自己! 胡耀祖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了,同时还有点害羞。 “什么是遗传啊?”他小声问道。 胡有才挠挠头,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虽然大体明白是个什么事儿,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小孩听。 但看着儿子满是信任的眼神,他怎么忍心说自己不知道呢? 胡有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胡耀组第一次听到这种话,颇觉有趣,“什么是龙?什么是凤呀?我没见过老鼠打洞哎,爸爸,我们能去动物园看吗?” 胡有才:“……”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你问了三样,动物园一样没有! 等胡家爷俩最后一组走出更衣室时,发现余渝正和负责合唱的音乐老师给大家排队。 “来,男士站后排,女士第二排,小朋友们站前面……” 音乐老师拍着巴掌喊道。 一群人乱糟糟动起来,偶尔见了认识的,少不得再打个招呼。 成年人的交际就是如此见缝插针。 “那位家长,廖先生是吗?”音乐老师转头找余渝确认了一下身份,“您站在最后排的中间吧。” 廖初:“……” 让妄图对口型的人站c位?! “让别人来吧。” 他硬着头皮谦虚道。 音乐老师失笑,“这不是相互推让的时候,您个儿太高了,在哪都过分突兀,咱们必须得把高度从中间往两排递减……” 此言一出,连老师带学生、家长都纷纷扭头看过来。 “呵,够挺拔的!” “真高啊!” 大家平时虽然接送孩子的时候偶尔也会见几面,但还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有几个爸爸本来觉得自己还挺高的,结果现在看别人竟然要仰视…… 果果骄傲且大声的说:“那是我舅舅!我以后要长得像舅舅一样高!” 众人哄堂大笑。 好志气! 稍后的彩排可谓状况百出。 大部分家长都习惯了自己管别人,这会儿却要听人家的指挥,着实适应了好一阵子。 而最关键的就是歌唱水平参次不齐。 确实有几个唱得好的,但大部分都……不太方便称之为音乐。 再配上孩子们的童声奶腔,就很有点滑稽。 不过这里面有个奇葩,胡有才胡先生。 彩排之初,他曾在家长群中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是一方麦霸,到时候完全可以承担起大任。 被唱歌折磨的焦头烂额的家长们纷纷表示欣慰,结果…… “耀祖爸爸,咱们这个音量稍微控制一下好吧?” 音乐老师无奈道。 你说你唱的好也就罢了,难得勇气可嘉,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破锣成精了…… 胡有才挠挠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不住啊,平时就好这个,这一给Music就激动……” 众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没想到这人看着跟个悍匪似的,还挺风趣幽默。 一群人折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把歌从头到尾过了两遍。 真是精疲力尽,比商场上谈买卖还难。 不过也难得这样的经历,疲惫之余,大家还觉得挺有趣。 有几个还交换了下名片。 廖初打开微信,就见群里一片活跃。 他也冒了个泡:“庆典上的糕点将由廖记餐馆负责,欢迎各位家长多多提意见。” 家长们顿时沸腾起来。 柳溪和佳茗妈妈率先表示支持: “果果舅舅,上吧!” 后面一片整齐的跟帖: “果果舅舅,上吧!”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部分家长的心态都很年轻,跟着跟着队形就变得诡异起来。 现在倩倩和佳茗小朋友已经成为连接家长和“小酥饼采购群”的关键纽带。 每当他们从果果这边尝到了什么新品种点心,便会如实转达给爸爸妈妈,然后佳茗妈妈就会在群里发起@果果舅舅的采购行为。 从之前的小酥饼,到现在的蛋黄酥、蛋卷、小月饼,无一例外。 简直就是引导时尚糕点的弄潮儿! 大家想得很明白: 廖先生这个人吧,看着冷冷的,但实在心细。 谁家小朋友有什么特殊喜好、过敏,都分得明明白白,从没出过岔子。 多值得信赖呀。 反正孩子们都要吃点心的嘛,如果去外面找,一来未必吃得惯,二来卫生和成分也不好说。 这会儿接下来一年的庆典点心品质都有了保障,对家长们而言也是个解脱。 廖初看了下合同,发现这种私立幼儿园的活动真的特别多。 每年九月份的亲子互动会,十月初的国庆联欢、下旬的运动会,十一月的校庆,十二月的圣诞联欢会和年底互动……等等。 每次都需要糕点。 确实是笔大单子,难怪要招标。 青叶幼儿园实行小班教学,小中大三个班加起来也才54个人,就算加上当日的家长、教职工,也就100来个。 而小型糕点的话,后厨的大烤箱每次都能烤200枚上下,一天也就忙活完了。 过去一段时间内,廖初又陆续招聘了两名服务员,还有两个在后厨打下手的。 现在客人不太用他招呼,后厨洗菜、布菜、收拾厨具等活儿也不用他干,客人虽然日益增多,反倒更轻松了。 区区一个月一两次的糕点订单,算不了什么。 员工多了之后,廖初就把最先入职的关文静提成小组长,让她负责迎来送往和大堂活动。 每月还多加了300块钱工资。 关文静高兴得不行,还特意打电话给爸妈报喜,说自己升官了。 下午廖初带着果果回餐馆,路过房屋中介时,想了下,进去要了几份资料,通过微信发给了余渝。 他已经考虑在这个小区买房了,之前方方面面考察过很多次,感觉确实不错。 余渝很快回了个谢谢,还顺便带了两张车库的图片,外加一个上吊的表情包: “今天是三楼水管堵了,所以……又漏了……” 廖初点开一看: 纵深向的车库内部还满是水渍,甚至有几处墙皮都被泡掉。 确实不能继续住了。 第45章 葱油饼 卷凉皮 完成第二次职员扩招后, 廖初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关于寿命的账。 现在餐厅只开放一楼,扣掉厨房、卫生间和柜台的空间, 一共有大小合计18张桌子,最小的坐两人,最大的坐六人。 但实际经营过程中, 并不是每群来吃饭的顾客都恰恰是双数。 平均下来, 每日差不多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位置空着。 现在餐厅的经营比较稳定,每餐都能保证翻台两次。 再加上早餐带走的…… 廖初简单统计了下,店内加店外, 每日至少能招待食客约360多人次。 不过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熟客,每天两顿甚至三顿都在店里解决。 而每人每日满意值上限为10, 无法重复刷分,所以只能算个人, 而非人次。 那么,实际上每天能提供满意值的差不多就是240人左右。 如今信仰之力上升, 大家的满意值也跟着提高。 但有利有弊, 因为生意火爆后时常需要等位, 也经常有急躁的客人为此迁怒。 但平均下来, 差不多也能有8左右。 估算下来,他几乎每天都能赚取两个半月的寿命! 扣掉日常琐事、放假不营业以及意外情况,就照每年实际营业9个月好了。 那么照现在的速度, 就算不扩大经营,他只要再努力工作两年, 就可以完成长命百岁的目标。 比预想中的快很多。 “那如果百年封顶之后, 满意值会怎样?” 廖初问系统。 “就没有实际作用了哦, ”系统道, “不过宿主依旧可以通过数值高低来判定顾客满意程度,有利于更好地经营呢。” 廖初扬了扬眉毛。 有些像厨师专用的读心术。 “那么,信仰之力……” “一家真正的完美餐厅,不仅要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无微不至的服务、优美的环境,更要有自己的特色。”系统认真道。 特色…… 信仰之力…… 廖初默默地看了眼外面的大鱼缸。 所以廖记餐馆的特色,就是搞封建迷信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经。 他的思绪被系统捕捉到,后者就显得有些气恼。 “这是文化!文化!文化!” 一连喊了三遍。 确实很毛了。 廖初好像发现了系统的真实目的。 所谓换取寿命,不过是诱饵,打造一座附和系统标准的完美餐厅,才是它真正谋求的。 “bingo!” 系统又很快变得喜气洋洋,还有点小得意,“你们人类想让别人替自己办事时,不都要付酬劳么?” 言外之意: 满意值换取的寿命,就是它给廖初的酬劳。 廖初摸了摸下巴,隐约觉得它有点资本家的潜质。 “据我所知,在宿主目前所处的国度,这个名词是贬义词。” 系统严肃道。 不许骗系统! 廖初失笑。 确实。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确实救了自己的命,也避免了果果成为孤儿的凄惨结局。 如果是酬劳,那么这份酬劳实在太过丰厚。 至少截至目前为止,他的确该心存感激。 打造世界上最富特色的餐厅么? 听上去很有趣。 那么,就做做看好了。 不过事实证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 秋日的早晨已经很有点冷。 曾经被人嫌弃的棉被突然复宠,又带了无穷魔力。 早上的闹钟响起,人是想起的,可被子呀,却好像突然长出十只八只的手,把你死死抓住。 “上班有什么好?不如留下,快活呀!” 努力挣扎一番后,学生们、打工族们,被迫含泪起床。 嗨,这万恶的早起! 什么时候能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呢? 路边的叶子已经黄了,显示着暑期的正式结束。 街上的行人都换了长袖长裤,偶尔风吹过来,还会本能地缩缩脖子。 嘶,真冷! 一宿的睡眠,不仅消除了昨日的疲惫,也耗尽了腹中能量。 饿! 饿呀! 大街,小巷,到处都弥漫着香喷喷的气息。 孩子笑,小狗叫,热热闹闹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有勤快的,在家自己做着吃; 懒点儿的,索性出来吃。 这家的米粥不错,那家的包子看上去也挺香。 可肚皮就这么点儿大,吃点啥好? 还是钻到钟爱的早餐馆子里,跟街坊四邻说说话儿,谈谈国际形势,聊聊国内经济,不也挺美? 作为绿苑区近几个月异军突起的餐馆,廖记餐馆的一天,是从攒动的人头开始的。 今儿小黑板上写着:五谷豆浆配葱油饼! 嘿,这个搭配不错! 豆浆里还放了优质大红枣,补血益气。 因为枣子本身就足够香甜,所以不必再额外加糖和甜蜜感情果。 淡淡的甜香,最勾人。 打出来的豆浆有点像牛奶咖啡,是淡淡的灰色,但是真香呀! 就放凉那么会儿工夫,豆浆表面就迅速凝结成一层膜。 这可是精华所在。 有心疼孩子的家长,忙用筷子把豆浆皮挑到孩子碗里去,“赶紧的,补补脑!” 小孩儿嘶溜溜吃掉,含糊不清道:“你整天让我爸补,怎么还没给我补个弟弟妹妹出来?” 附近的食客听了,哄堂大笑。 那年轻的妈妈俏脸微红,用力往自家孩子脑瓜子上戳了下,“闭嘴,吃你的吧!” 学习不中用,这些不该听的倒是记得牢! 热力将红枣的香气催发到最大,浓郁的香气宛如实质,顺着门窗边缝就飘到街上去了。 好些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吃饭的人,也都不自觉调转脚步: 要不,去尝尝? 素日极其张扬的豆子,今儿反倒低调起来,像个沉稳的大人了。 趁热来一杯,浓滑爽口,香醇无比。 热乎乎顺着喉管下去,一点点弥漫到四肢百骸,唤醒沉睡了整晚的身体。 葱油饼也不是一小个一小个的。 那么大那么大的平底锅,足足擀了一整张,堆得满满当当。 年轻的老板照例冷着脸儿,好像只是手腕那样一抖,巨大的葱油饼就在半空中翻了个个儿。 “啪嗒!” 再次稳稳落回锅中。 最先接触锅底的一面已经变成美丽的金黄色,因为火候掌握得好,中间夹杂的葱叶竟还是翠绿的。 水汽翻滚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油香、葱香、葱油香! 也不知谁先吞了下口水。 多诱人呐。 等两面都恰到火候,廖初就使个巧劲儿,貌似轻而易举地将巨大的葱油饼转移到托盘中。 金黄色的油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多美。 刚出锅,又热又烫,表皮酥脆到不行,轻轻一碰就掉渣。 但凡有人要买,店员就用铲子切一角下来。 铲子边缘一路压过去,“咔嚓咔嚓”,裂了一路! 积攒了满腹的热气终于找到释放渠道,疯了似的从裂缝中钻出,遇到冷空气,立刻化为乳白色的水雾。 最终放到盘中的是尖尖的三角形饼。 切面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丰富的内心: 店主做千层饼的技术再次得到验证,一层又一层,恨不得薄如蝉翼! 中间夹杂着翠绿的葱叶,玉色的葱白,合着被煎成金黄色的饼皮…… 这可真好看。 还不满足? 再来个煎蛋,刷一层老板特质的蒜蓉辣酱,跟微微发焦的边缘脆膜一起咬,爽! 单独吃生葱会很辣,但如果炸成葱油,就能衍生出许多美食。 葱油饼,葱油面…… 辛辣消失,唯余鲜甜,风味独特,令人爱不释口。 现在每天固定来吃早餐的小朋友中,又多了个倩倩。 两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吃饭,胃口好像就格外好。 这会儿果果和倩倩各自守着一角葱油饼,都鼓起腮帮子,噘起小嘴巴,用力吹: “呼~” “呼~” 过了会儿,倩倩突然转头,对另一边的柳溪道:“爸爸,我头晕,是不是病了?” 柳溪:“……那是吹得缺氧了!” 用得着那么卖力?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被葱油饼的内部烫了一下,没奈何,也跟着: “呼~” “呼~” 墙上挂着木牌菜单,桌上有二维码,店里也有服务员,按理说,吃早饭是不必排队的。 可柜台前偏偏有那么一群人,满面焦躁地等着。 有几个看上去格外激动,时不时低头嘟囔几句,凑近了一听: “保佑我……” 有来得晚的,一看柜台前的长龙就跌足长叹。 坏了,又抢不到了! 有不死心的,认认真真从前面开始数: “一,二,三……八……” 完了,没戏了! 以后厨房为起/点,一股奇异而浓烈的香气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像一位霸道沉稳的将军,所到之处,皆是胜土。 乖乖,这味道,了不得! 有个老太太看着好奇,就问他们在干什么,听说是烤乳猪后就撇了撇嘴。 她悄悄戳了戳胡顺的胳膊,小声道: “别买了,这烤乳猪是真不行,又贵又不好吃。” 别买了? 不好吃? 众人都愣了。 在这里吃了两个月,光听说有人因为抢不到而发狂,还从没听说过谁嫌弃不好吃! 那眼界得多高啊! 上天吗? 果果最听不得有人说舅舅不好,当即手脚并用从儿童座椅上爬下来,“舅舅做饭是最好吃的!” 她本能地像倩倩那样叉起腰,挺起小肚皮。 因为这么做的话,自己的体型看上去会大一点…… 是不是好可怕? 老太太光听见有人说话了,一扭头,人呢? “就算是奶奶,也不可以撒谎!” 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 老太太低头一看: 好么,一个气鼓鼓的豆丁。 哎呦,这谁家闺女?长得真好看! 圆滚滚的苹果脸儿,大大的眼睛,鼻子小小巧巧的…… 这要是她孙女就好喽。 “奶奶可没撒谎。” 见了小朋友,老太太的嗓音都不自觉柔和起来。 池佳佳怕万一闹起来,她这么点儿大再被人踩到,赶紧从后面提着,塞炮/弹一样放回座椅里。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果果噘着嘴巴,不服气,“小孩子听得懂啦!” 池佳佳忍笑,指着她桌上的账本道:“小孩子不会写字,哈哈哈。” 三四岁的小朋友知识储备有限,根本不会写汉字。 可为了学着自家舅舅记账本,果果硬是照葫芦画瓢学了三个字: “今天”“元” 于是每天的记账就成了: “今天 5 O” “今天 7 O” 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个圆圈。 而且日期,全都是今天! 具体哪天,回过来一看,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啦。 她努力了好久才学会写歪歪扭扭的“今天”,至于“元”,第二天就忘记了。 于是小姑娘就认认真真画圆圈。 嗯,真的一天比一天更圆! 孩子虽小,但已经有羞耻心啦。 果果脸红红,立刻伸手去捂她的嘴,“人家以后会学会哒!” 池佳佳趁机搂着她狠亲好几口,心满意足道:“那就以后学会了再跟人吵架。” 果果:“……” 呜呜,都欺负小孩子! 胡顺看那老太太得有六十岁了,穿得还挺板正,也不像故意来找茬的样子,就挺客气地说: “老太太,您听谁说的?可别信。这家是真好吃。” 自己分明是好心提醒,咋还不领情呢? 老太太哼了声,“听谁说的?我自己吃的!我们家里人也都说不值当的,干巴巴的,肉也少,里面还有点怪味儿,吃一回也就够了。” 因为是周末,店里除了熟客之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新食客,听了这话就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对廖初缺乏了解和信任,很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意思。 这会儿见个老太太说不好吃,就都信了。 作为一家餐厅,你可以环境不好,甚至可以态度恶劣。 但如果菜难吃还不承认,那就过分了啊。 “满意值减5!” “满意值减7!” “满意值减8!” “警告,警告!满意值减6、减9……” 还在里面查看烤乳猪火候的廖初就听到系统叮铃当啷一阵乱响,最后惊恐地尖叫起来。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满意值竟然就减少了50多点! 要知道,今天开张以来还没赚这么多呢。 最要命的是,锐减还在继续。 他已经在赔命了。 不对劲。 廖初皱起眉头,对两个打下手的员工道:“三分钟后关火出炉。” 他刚出去,就见关文静满面焦急地走过来。 “老板,有个老太太在捣乱,好些第一次来的客人瞧着表情都不太对了。” 那边吱吱已经忍不住跳起来跟老太太对阵了。 “大娘,话可不能乱讲。确实,各人口味有差异,您不能接受也正常,但可不好随便诋毁啊。” 她以前还不爱吃鱼呢,也从没因为这个而说过哪家水产店的坏话啊。 作为一名长期的吃播,她可太清楚名誉对一家餐厅的重要性了。 别是哪个竞争对手雇佣来泼脏水的吧? “我这么大年纪了,胡说啥!”大娘也急了,“是真不中吃,就这,还要八百块呢,有这钱干什么不好啊!” 谁知此言一出,餐厅顿时安静下来。 几位熟客面面相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胡顺问道:“多少钱?” 大娘用拇指和食指起了个八,“足足八百块啊!” 胡顺就笑了,“大娘,您弄错啦,指定不是从这儿买的,就您这价格,半只也买不到啊。” 一干熟客们纷纷点头。 大娘连连摆手。 “不能,错不了,就是廖记餐馆么!” 胡说还要再说,就见廖初从后面走上来。 “您好,我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刚才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确定当时是从这里买的吗?” 事关餐厅名誉,必须弄清楚。 大娘愣了下,“我儿子买的,不过他说了是廖记餐馆啊。” 这附近挂这个招牌的,不就这一家吗? “您别急,”廖初抬了抬手,示意她去旁边坐下说话,“您刚才说买了一只,对吗?” 大娘点头,“对啊,八百块么。” 显然她对一头小猪竟要花费八百块钱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 以至于短短一段谈话中就反复提及。 廖初摇头,“那么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您或者您儿子被骗了。” 见大娘还要争辩,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小黑板,“本店烤乳猪一直实行限量抢购,每人每次最多买半只。迄今为止买过一整只的,有且只有一个人,但我很确定他不是您的儿子。” 吱吱和池佳佳对视一眼: 好家伙,老板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不远处正吃早饭的姬总听了,举了下手,“就是我,这位阿姨,我们可不认识啊。” 就为了那一只,豁出去他们一大家子人一个多星期的抢购资格呢! 不过有一说一,一整只烤乳猪吃起来才过瘾啊! 大娘瞅了他一眼,“我也不认识你啊。” 店内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不过满意值降低的趋势已经停了。 但也没有涨回来。 廖初捏了捏眉心。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人总是更容易相信负面消息,却对正面新闻持观望态度。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足足赔进去近百点满意值。 如果不及时查清真相,等消息扩散出去,保不齐他真就要原地去世了。 系统好像也跟着松了口气,竟很人性化地出言安慰: “想死,倒也没那么容易。” 廖初:“……” 这话味儿不对。 系统继续道:“满意值的增减都是有条件的,饭菜质量、环境优劣、服务高低,至少要亲自体验了其中一种之后,才有评价资格。” 不然如果有人存心造谣,或是网络暴力,那么宿主直接就可以放弃抢救了。 廖初回想了下,确实。 当初自己第一次和第二次收到减分,就是所谓的“服务不周,为顾客人为制造选择困难”,以及“进门的顾客觉得餐馆经营内容太土”。 那么这次…… 系统道:“现场其他食客被迫围观争执,愉悦的用餐心情被打破; 另外,根据你们人类现有相关新闻报道,你的忠实食客们被当成托了哦。” 几样叠加之下,本就意志不坚定的新食客们,自然会产生不满情绪。 廖初缓缓点头,这倒是说得通。 “还有一点,”系统忽然补充道,“微妙的人类心理,七宗罪之一。” 廖初一愣,沉吟片刻,试探着说:“嫉妒?” “bingo!” 宿主脑子好使,系统也省心,声音明显轻快不少。 人类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负面情绪又多又杂。 你买卖好,我赚钱少,嫉妒; 你买得到,我买不到,嫉妒! 你买得起,我买不起,嫉妒! 现在有人跳出来说坏话,管它是真是假,爽快!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轻易相信负面新闻。 ****** 双方各执一词,场面陷入僵局。 吱吱就说:“要不,您打电话问问您儿子,他到底从哪儿买的?” 如果真的有人干假冒伪劣,必须尽快端了! 老太太看这年轻老板说得有理有据,几个客人也都帮着作证,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 甚至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养的那个孽障糊弄自己! 那小子打小就爱贪小便宜,类似的事情没少干,也就是前两年被人当场戳破,这才安稳了些日子。 难不成,现在又犯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还真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大志啊,前儿你买的那个烤乳猪,是哪家店的来着?” 手机那边传来年轻人得意的笑,又含含糊糊说了几句。 老太太追问道:“哪家廖记餐馆啊?是小赵的生活超市旁边那个不是?” 她儿子回了一连串“对对对”。 老太太气道:“你连你娘都骗啊!我现在就在人家餐馆里呢,人家就没往外卖过一整只!你个混账啊你,你娘我老老实实做人,一辈子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还没骂完呢,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如果说打电话之前还心存侥幸,那么现在,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他挂什么! 老太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回想起刚才信誓旦旦跟人家对峙的场景,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丢死了人啊! 人家开门做生意,名誉多重要啊。 自己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上来说不是…… 廖初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让关文静上了一杯温水。 老太太摆摆手,憋了半天,才紫涨着一张脸道: “小伙子,你放心,大妈不是不讲理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王八羔子晚上总得回来过夜!我哪怕拿绳子捆了,也给你把事情问清楚了!” 她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撂下话转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对店内一干食客们道:“是大妈弄错了,不干人家老板的事,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她冒失吧,也真冒失; 说她敞亮吧,也确实敞亮。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当众承认错误的勇气。 熟客们松了口气。 新客们也跟着打哈哈。 有人就道:“哎呀,我们就知道,老板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嘛!” 廖初瞥了他们一眼,突然有些明白了“满意值”存在的合理性。 谁不喜欢真心话呢? 说话的两个男人看上去粗犷仗义,可就在刚才,他们两个人却足足贡献了19点负的满意值! 哪怕说了这些打圆场的话,也没有一丝一毫回涨。 多讽刺。 普通人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任何一点不辨真假的新闻都够他们津津有味地讨论好几天。 廖记餐馆虽然只来了两三个月,但俨然已经成了这一带的餐饮标杆,一直都是人们街头巷尾闲谈的资本。 没事的时候都要挑一点来说,如今有了事,越发不能放过。 短短几个小时,早上在餐馆里发生的小风波就如一阵飓风,席卷了整条街道。 “听说了吗?早起有个老太太去店里闹事呢!” “我也听人说了,好像是投诉,也不知是买了什么菜不满意。” “他家不是不送外卖吗?” “听说是为什么烤乳猪,就是最近特别火,要是限购的那个。是不是吃出毛病来了?” “嗨,我早就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你卖个东西嘛,搞什么饥饿营销?看看,现在出事了吧!” 正好旁边一个年轻人在街边买水果,听了这话,就忍不住说:“只是传言吧?不知道真假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啦。” 说话的那几个人瞅了他一眼,白白净净的大学生模样,就都笑了。 “你们年轻人懂什么,这叫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年轻人听他们说得粗鄙,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快步走开了。 随着秋天的到来,白昼缩减,黑夜延长,才不过六点多,外面的天就已经擦黑了。 果果正和倩倩一起翻花绳。 很简单的游戏,带两个小姑娘玩得津津有味。 这还是赵阿姨教的呢。 “叮铃”一声响,面朝门口的果果下意识抬头往那边看了眼。 “鱼鱼老师!”她惊喜道。 倩倩也跟着看过去,“鱼鱼老师!” 来人正是余渝。 他左右开弓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脑袋,“你们好呀。” 小朋友们齐声道:“鱼鱼老师好。” 果果开心地问:“鱼鱼老师,你是来吃饭的吗?” 余渝笑道:“算是吧。” 其实他今天是来看房子的。 不过在这之前,确实要来祭奠五脏庙。 果果噔噔噔跑到后厨门口,大声且雀跃地喊:“舅舅,鱼鱼老师来吃饭啦!” 廖初探头一看,外面笑盈盈的青年跟她点了点头。 “廖先生。” 廖初笑了下,“你先坐。” 余渝被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拉着,按在里面的位置上。 “鱼鱼老师,你会不会翻花绳啊?” 倩倩问道。 余渝乖乖摇头。 童年,朋友……这些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自然也没有人陪他玩游戏。 他现在掌握的一切游戏技能,都是为了当老师才特意学的。 但是翻花绳这项游戏实在太过古老,并不存在于教学目录中。 两个小姑娘都惊讶起来。 “鱼鱼老师也有不会的东西吗?” 在她们看来,老师们什么都知道。 余渝笑道:“有个成语叫学海无涯。” 两脸懵逼。 这是什么? 成鱼,好吃吗? 余渝拉着她们坐下,“学海无涯呢,就是说世界上的知识很多,像大海一样广阔,没有边际。你们见过大海吗?” 两颗小脑瓜整齐地摇摆。 没有哎! 想看! 余渝失笑,想了下,重新换了个说法。 “大海又深又阔,就像外面的天空,没有尽头。” 两个小姑娘立刻手拉手跑到窗边看了一眼。 哇,天空真的一眼望不到边哦! “人学习知识就像鱼在海里游泳,鸟在天上飞。 一辈子太短啦,根本游不到头,也飞不到头,就像人学知识一样……” 余渝耐心道。 果果恍然大悟,“就像舅舅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果果太小了,根本吃不完!” 痛心!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是呀,果果真棒。” 果果嘿嘿笑。 被夸奖了。 “来看房子?”廖初擦着手从后面走出来。 “舅舅!”果果立刻跑过去,开心道,“老师教了我们一个成语诶,叫,叫……” 叫什么来着? 她看向倩倩。 倩倩挠挠头,然后又看向余渝。 光记得是什么海没有边际,天空没有尽头,所以老师也会有不知道的东西。 余渝重复了一遍,“是学海无涯。” 两个小朋友乖乖点头,“学海无涯!” 两把小奶腔一起响,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果果赶紧说:“老师说,就像鱼儿游不完大海,鸟儿飞不遍天空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不知道的东西!” 廖初有些惊讶。 这个词对于三四岁的小朋友来说确实过于深奥了。 余渝的解说确实惊艳。 两个小朋友或许暂时记不住那个成语,但用鱼和鸟儿打比方说出来的道理,却瞬间融会贯通。 还真是见缝插针的教。 换作自己…… 算了,没法比。 旁边一直看着这边的池佳佳和马小离就问:“老板,这是你的朋友啊?” 廖初点头。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果然,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 马小离笑眯眯问:“帅哥,你工作了?看上去好年轻呀,你几岁?” 余渝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有点局促地说:“我在青叶幼儿园做老师,22岁。” 这下,不光池佳佳和马小离,周围好几个人都跟着哇了一声。 原来还以为人家只是看着年轻,没想到是真的年轻啊! 这个年纪的人,大部分都还在大学里吧? 马小离更兴奋了: 嫩草哎! 而且还是一颗害羞的嫩草哈哈哈。 这个时候正好是晚饭高峰期,不少人也跟着起哄。 有的人说自己还没有男朋友,也有的说自己的女儿、孙女没有男朋友…… 余渝被大家看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向廖初望去: 救命!!! 廖初忍笑,带着他去了最里面一张桌子: 就是原来的社恐白鹤最钟爱的角落。 瞬间清净。 余渝狠狠松了口气。 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喜欢替别人保媒啊! “想吃什么。”廖初道。 余渝笑道:“听说你这里每天都会有特色菜?” 廖初点头,“今晚是卷凉皮。” 余渝眼睛一亮,“这个我以前听过,还想去吃呢,可一直都没有机会。” 廖初道:“那给你做一个。” 余渝好奇道:“我可以去看吗?” 卷凉皮,顾名思义,就是整张凉皮不切开,像卷饼一样卷起来吃。 整体口感虽然跟拌凉皮差不多,但做成卷状之后,就能够塞更多的馅料,所以口感更加干爽浓郁。 “能吃辣吗?”廖初问道。 余渝犹豫了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来一点吧。” 他其实不太能吃辣,但很多东西如果缺了辣味的话,又完全没有幸福感。 唉,真是矛盾。 人菜瘾还大,懂了。 廖初点点头,给他刷了薄薄一层辣油。 黄瓜,面筋,花生碎…… 余渝站在橱窗前,身边还跟着一左一右两个护法: 果果和倩倩。 三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渴望。 “舅舅/叔叔,我也想要……” 果果自不必说,只要廖记餐馆没倒闭,管饱。 柳溪更直接在这边预付了3000块钱,一家三口想吃什么随便点,没钱了继续充。 面筋多孔,捏上去最富弹力。 余渝看了,忍不住央求道:“可以多放几颗吗?” 这玩意儿吸饱了汤汁之后,口感简直绝美! 两个小跟屁虫:“我们也要!” 廖初瞅了她们一眼,“学人精。” 两个小姑娘就都嘿嘿傻笑。 凉皮薄且透明,而偏偏又很劲道结实,掉力道合适,不必担心戳破。 裹紧之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透出来翠色的黄瓜丝,红艳艳的辣椒油…… 鼓鼓囊囊胖乎乎的一卷,看着就很有满足感。 余渝戴上一次性手套,咽了下口水,狠狠咬了一大口。 哇~ 酸辣爽口,果然是自己梦想中的味道! 面筋里面吸饱了汤汁,轻轻一咬就喷溅出来,堆了满口。 花生碎又酥又脆,偶尔咬到一颗,牙齿缝里都是厚重的香气。 紧接着,又是爽口的黄瓜丝,清新的汁液瞬间扫荡了所有余味: 我还能再吃! 说起来,黄瓜这种蔬菜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若单独做炒菜,淡而无味,水当当的,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可若是用来做配菜、凉菜,那可真是伯乐相中了千里驹,一拍即合。 越是复杂、油腻的环境中,黄瓜特有的清爽口味就越突出。 像灰暗世界中的一缕清风,哪怕再微弱,也有令人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不知不觉,一只卷凉皮下肚,余渝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廖先生,这个凉皮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感觉好难啊。 廖初嗯了声。 对他来说,做这个并不难,只是有些繁琐。 要先和面,然后在水中洗面筋。 这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 水越来越白,面团越来越小,一直等到面团变成非常紧凑的一小块,再换清水后也不会变浑浊时,就成了。 最后剩下的面团就是面筋,上锅蒸熟切开,便是丰富的孔状物。 灰突突的,有点丑,但确实很好吃。 就算丑,也是个内心丰富的温暖丑男! 而洗面筋的水沉淀几小时之后会分层。 把上面的清水倒掉,底下的糊状物倒入抹了油的大平盘中,隔热水烫熟。 等面糊从白色逐渐变为透明,揭下来,就是凉皮。 这一步最考验技术和手法。 糊状物的浓稠度是有要求的: 太稀,做出来的凉皮过分单薄,拉力不够,轻轻一揭就碎了。 太厚,与其说是凉皮,不如说是凉冻,根本没法卷…… 好的凉皮弹性惊人,是可以拿起来甩的。 余渝又点了两个菜,“对了廖先生,我来的路上听人说……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把自己刚才听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下。 虽然可能帮不上忙,但廖先生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难免担心。 廖初也没瞒着,简单地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下。 余渝秒懂,“也就是说,有人假借你的名义对外出售烤乳猪。” 这种事情实在太普遍。 不管哪个行业,只要有一家做的特别好,要不了多久,盗版就会遍地开花。 廖初嗯了声,“正在问来源……” 以前他在老滋味餐厅干的时候,类似的案例也遇见过许多起。 虽然这次被模仿的速度有点快,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一定要报警!”余渝愤愤道,“那些人太坏了。” 想赚钱你就自己老老实实赚嘛,干嘛一定要拖累别人呢? 真是太讨厌了。 以前他还被人复制过论文呢,所以对“盗版”这类事情深恶痛绝。 廖初本来也有点不快,可看着眼前这人气愤愤的模样,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又有些好笑。 “对了,你今天过来是看房子的?看的怎么样了?”他问。 余渝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来的真正目的。 “哦,我之前给中介打电话了,他说正好这几天房主也在,可以直接联系……” 说到这里,余渝的表情有些茫然。 怎么听上去有点不靠谱呢? 既然有中介,不应该是中介出人带自己去看房吗?为什么要自己联系房主呢? 廖初挑了挑眉,表情有点意味深长,好像藏着什么话没说。 “打个电话试试。” 余渝迟疑着拨通号码。 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 余渝忙道:“你好,我是之前说想看房子的人,不知中介跟您讲了吗?” 然后,另一个角落响起赵阿姨的声音:“讲了呀。” 余渝一愣,这声音好近啊! 他发懵时的表情特别有趣,廖初特意多看了两眼,这才忍笑,往旁边指了指。 赵阿姨笑眯眯地冲余渝挥手,“你好呀。” 余渝:“……” 感情您一直都在呀! 几分钟后,三个人聚到一张桌上。 余渝看向廖初的眼神中多了些哭笑不得: 原来你知道啊! 廖先生看着闷闷的,没想到也会作弄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赵阿姨就说:“哎呀,既然是小廖的朋友,那一切都好说了。你喜欢哪一套呀,阿姨给你便宜点。” 哪一套…… 余渝有点傻眼,谨慎道:“您指的是哪几套?” 从他现在住的地方到这边有点远,所以来之前选了好多套房子呢,准备今天一口气看完。 赵阿姨随意将掉到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去,云淡风轻道:“之前你说过的几套都是我的,如果不满意,还可以看别的小区。” 顿了顿又补充道:“哦,那家中介也是我的。” 余渝:“……” 所以因为是房子太多,委托别人办理不合算,干脆自己开了一家房屋中介吗? 世界的参差! 第46章 真假烤猪 赵阿姨当初买房子就是为了投资, 所以各种户型和面积都很齐全。 余渝跟着去看了一圈,最终选定一套八楼的两室一厅。 屋子面积不算太大,但方方正正, 南北通透,极简风格的装修看上去也很清爽。 挺适合单身汉居住。 他一眼就相中了。 还带着负一层的附房,十多平米,可以用来堆放杂物。 得知他在做公益,赵阿姨很是意外。 “年轻人爱做这个的不多啦,很了不起。阿姨这边没别的, 空房子倒蛮多,回头物资放不过来,先拿去用!” 余渝笑着谢过, 也没想着占便宜。 地段这么好, 房子根本不愁出租。 给自己当仓库,真是浪费了。 所幸现在物资捐出去大半, 剩下的, 附房和客房的空间足够了。 他又问押金和租金的事。 赵阿姨摆摆手,“难得遇上做好事的孩子,又是小廖的朋友,要什么押金啦!” 两人当场签了合同, 随时可以搬家。 等看完房子、签订合约, 已经将近九点了。 余渝就想着去跟廖初打个招呼。 他到时,早上刚说了烤乳猪不好吃的阿姨竟又回来了。 “我左思右想,这事儿不能拖, 就直接去找那小兔崽子了, ”阿姨愤愤道, “小伙子, 我问了,是在街西头一个巷子里,有一家做烤串的店,从那儿买的。” 廖初也没料到她效率这样高。 之前虽然闹得不太愉快,但阿姨一开始提醒别的客人确实是出于好意。 后来证实自己被儿子骗了之后,她也现场澄清、道歉,如今还死追着问出来源,也算帮了自己的大忙。 吱吱就说:“可是那边有不少烤串店呢,具体是哪家?” 中间有几天廖记餐馆不营业,她也去附近的美食街直播来着,对这一带还挺熟悉。 烧烤在中国人民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一到夏天,各色烤串店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香飘万里。 随便哪条街上,少说也有三五家呢。 阿姨为难道:“我问了,他实在记不大清了,反正就是里头那几家。” 她儿子也是听人说了之后才去买的。 虽然贪小便宜,毕竟也有点心虚,赶紧买了就溜了。 本也没打算当回头客,况且如今门头房都是统一规划,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匆匆一瞥,哪儿记得请? 廖初才要说话,就见余渝和赵阿姨从外面进来,便先对阿姨点点头,道了谢,示意自己知道了。 阿姨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说了几句弥补的话,还特意买了点东西才走。 余渝看了那阿姨一眼,才对廖初说:“廖先生,我订好房子啦,谢谢你呀。” 清江市这样大,他人生地不熟的,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若是碰上坑,就更完蛋。 廖初道:“顺手的事,主要是赵阿姨。” 赵阿姨就很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说话,笑眯眯道:“都有功劳,我们当房东的,自然也喜欢好房客。不然遇到那种不讲究的,哎呦呦,也是够头疼。”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余渝就要告辞。 廖初知道这儿离他家远,也不挽留,就顺手拿了个点心盒子给他。 小小巧巧的,也就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约么三寸高。 牛皮纸盒还没来得及印上任何花纹和廖记餐馆的标识,反而有种质朴的感觉。 余渝刚要推辞,廖初就道:“尝味道。” 说完,也给了赵阿姨一个。 这是他特意为青叶幼儿园的庆典自助准备的,有流心奶黄和蓝莓果酱两种口味,还没对外发售过。 只对内面向老顾客们发送。 算是福利。 赵阿姨都收了,余渝倒也不好再说不要,就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廖先生帮了自己那么多次…… 这么想着,他走在大街上的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前面是十字路口。 过马路就是地铁站,往左拐,就是刚才那位阿姨说过的美食街…… 余渝想了下,在背包里摆弄几下,忽然转头往左走去。 晚上大约11点的时候,廖初意外收到一段视频。 发件人是余渝。 拍摄方式显然比较隐晦,时常有抖动,但画面和声音都很清晰。 这似乎是一家烤串店,里里外外摆了很多桌子。 但生意却不太好的样子,只零星坐了三两桌客人。 视频拍摄者往里走了一段,就看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蓝色跨栏背心的男人。 那男人约莫30来岁,手里夹着一支烟,正吞云吐雾地看手机。 一看到这儿,廖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做餐饮的人,怎么能在店里抽烟? 听见有人进来,那男人头也不抬,只是往旁边指了下,“想吃什么自己看。” 余渝的声音响起来。 “……老板,我听说你们这里有烤乳猪卖?” 男人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回,神色间隐约有些警惕,似笑非笑道: “什么烤乳猪?我这是做烤串的。” 余渝啊了声,“我同事跟我说就是这里啊,难道找错了吗?” 那人慢慢站起身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前走,“你买烤乳猪干嘛?” 眼看那人走近,廖初忍不住替余渝紧张起来。 那小身板……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偷偷去拍证据?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这人未必是第一次干。 不然当初福利院内部人员贪污的事情又是怎么报出来的呢? 镜头外,余渝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窘迫,“送礼,不是,送给我老师,他挺,咳,挺……” “行了,”那个男人又抽了口烟,一脸了然,“大学生?” 余渝嗯了声。 看视频的廖初:“……” 虽然当时的情况肯定有些紧绷,但他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呵呵,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着斯斯文文老老实实的余渝老师,演技蛮好的嘛。 烤串店的店主往外看了眼,对于余渝招了招手,“快到中秋了,老师教你们一场不容易,表表孝心也挺好。” 这年头,谁骗得了谁呀? 点到即止就行了。 余渝跟着往里走,画面随之摇动。 屋子后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镜头有几秒钟模糊,不过很快就重新清晰起来。 显然,这套设备挺专业。 廖初忍不住想,类似的事情,他到底干过多少次? 简直比吱吱那个主播更像打假的。 余渝忽然道:“好香啊!” 店主很得意的笑了几声,“哪怕,我都干了好几年烤串了,烧烤类那是专业的。” 说着,两人来到后面,迎面就是在烤架上不断翻转的十多只烤猪。 将近20个烤架将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贴墙根的位置摆满盛碳的箱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很乱。 这种地方一旦发生火灾,几乎没有抢救的可能。 而且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灭火器。 店主朝余渝抬了抬下巴,“学生仔,自己挑吧!800块一只,不放心的话,我给你挑,弄个最大的。” “啊?要800块呀……”余渝故作惊讶道。 真是穷学生,店主啧了声。 “廖记餐馆,你知道吧?我们这个跟他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他家卖多少钱吗?你还嫌这个贵!” 余渝呀了声,又很小声地说:“他家我去问过了,特别贵……” 言外之意就是因为正版买不起,所以才跑到这里来的。 店主就挺得意,“对吧?我这个根本没赚你们钱!就是他地段好,炒作的,炒作!所以名气大,我们都是一家的。” 好嘛,牛皮越吹越大。 刚才还说是一样的,现在干脆就成了一家。 余渝的声音就有点怀疑。 “那既然你们是一家,怎么不在一块卖啊?而且那你这个为什么便宜这么多?” 店主振振有词道:“我们理念不和嘛!那就跟奢侈品一样的,他卖牌子,我卖实惠,服务老百姓嘛!” 听着还挺仁义。 余渝哦了声,只是继续看。 店主就催他,“你到底买不买?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告诉你,我这个很抢手的,你别看现在这么多,很多都是别人预订的……” “那,那我……”余渝还真选了一只,“这个比较漂亮,就它吧。” 小猪仔被烤得紧绷,表皮也不知刷了什么东西,颜色金黄到诡异的程度。 店主点点头,亲自过去取下来。 镜头一转,廖初就看到墙边堆满了裁剪好的油纸和麻绳。 很眼熟。 因为廖记餐馆就是这么包装的。 余渝一边看店主麻利地打包,一边问:“这个确定好吃吗?” 店主嘴巴上还咬着烟屁股,一说话,红色火星和烟灰就跟着一抖一抖的。 “那肯定的,不然我能卖这么火吗?” 这大半个月,光靠卖烤乳猪,就快顶上他一年的烤串营业额了。 谁能想到卖烤串儿不见起色,改行卖这个反到抖起来了! 就几斤重的一只小猪,骨头架子占大半,你全都炖了才能卖多少? 可只不过换了个名儿: 烤乳猪! 嘿嘿,足足八百块到手! 余渝就在旁边不断指挥,一会儿让这里包好一点儿,一会儿又嫌那里皱了,把个没有经验,却着急送礼的穷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整个过程中,他把现场造假的全过程和这个屋子的细节都拍得清清楚楚。 廖初:“……” 所以,当初你为什么不去考演员? 等店主包得差不多了,余渝又问:“这个确定是廖记餐馆的烤乳猪?” 店主大咧咧把包装展示给他看,然后就被镜头拍得一清二楚,“你看嘛,这个包装还是我们当初一起做的!” 上面赫然就是廖记餐馆四个大字。 甚至就连商标花纹都一模一样。 “还真是。” 余渝故意带着镜头凑近了看,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质感也一样吗?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那是肯定的。”店主满口胡说八道。 他曾经去廖记餐馆买过几次东西,特意保存了包装纸,专门找人找着做的。 不过印刷商说廖记餐馆的包装,尤其是商标的位置,做了特殊的防伪技术。 他们的小工作室达不到那样的标准,只能用最简单的喷墨印刷。 但如果不特别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应付一般的消费者绰绰有余了。 余渝又问:“可是,可是我是从你这里买的呀,万一这么送出去,我不会因为送假货被抓吧?” 听上去简直怕死了。 店主直接就笑了,笑话胆小鬼的那种笑。 “真是个学生仔,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都卖了不知多少了,不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又不是全世界只有他一家能卖烤乳猪……” 余渝就点头,好像有点被说服了,“也是哦……” 你确实可以卖烤乳猪。 但不能打着人家的旗号卖。 店主已经有点不太耐烦了,推着他往外走。 “你就放心吃好了,现在大家都认廖记餐馆这个招牌,中秋节送人,拿这个出去很有面子的……” 视频后面还有几分钟,不过内容已经不太重要了。 看完之后,廖初缓缓吐了一口气,心情很有点复杂。 他万万没想到余渝的动作这么快,效果还这么好。 有了这段视频,直接就可以向工商部门举报了。 自己倒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廖初看了眼腕表,11:40。 他想了下,给余渝发了个谢谢。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视频看了吗?我还是第一次拍假冒伪劣产品的视频,不知道证据够不够向有关部门举报?” 廖初失笑,“怎么,不够的话?你还要来第二次?” 没想到余渝还真就回了句,“是啊。” 他曾被人剽窃过研究成果,很理解这种感觉。 廖初愣了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种事情很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余渝却认真说:“证据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时效,很多时候,如果不一时冲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还像平时一样柔和,但却异常坚定。 廖初沉默片刻,“第几次了?” 余渝大方坦言,“记不清了,但是成功的不多……” 他研究生的时候做过一个课题,为了写论文,曾经无数次伪装潜伏到全国各地的福利慈善机构,偷偷拍摄了很多视频,技术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遇到危险的情况不是没有。 有几次他分明拍到了,但却差点暴露,为了安全脱身,不得不亲手销毁资料…… 也有几次他心生胆怯,过于谨慎,结果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证据从自己眼前溜走…… 了解越多,廖初就越来越佩服他。 说他温柔,是真温柔。 对每个小朋友都那么有耐心,看见路边摆摊的老人就忍不住买东西,还会拿自己的工资去做公益…… 但温柔之下,却隐藏着一颗斗士的大心脏。 以及常人没有的胆识和魄力。 暗访、打假,都是能把人送入牢笼的。 而一不小心,自己也会面临报复。 阴暗面看多了,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没有坚定的内心根本坚持不下来。 分明看着那样文弱的…… 廖初心想,真是不可思议。 两人聊了一会儿,廖初就打趣他,“余老师演技不错。” 余渝隔着电话笑起来,声音中有点小得意,“还行吧。” “欠你个人情。”廖初道。 “你也帮了我呀,”余渝轻快道,“对了,点心很好吃!” 奶黄的奶香浓郁,细腻丝滑,小朋友们一定会为它发狂。 甚至就连他这个大朋友也有点把持不住。 蓝莓的酸甜可口,还可以吃到大颗大颗的蓝莓肉,非常过瘾。 老少咸宜! 廖初有了主意,“回头请你吃饭。” 他会的可多。 余渝就笑了,“这个可以。” 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啦! ******* 清江市工商局。 新的一天,又从开会开始。 地中海发型的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微微抿了一口,又把不小心喝到的茶叶吐回去,这才开口道: “马上就是国庆节了,咱们清江市又要开始全国文明卫生城市的评选,三年一度的大事啊!上级领导非常重视,这段时间会有专门的督导组过来考察,作为本省的经济发展重点城市,我们要做好自己的职责……” 反正会议的总体内容就是: 不管以前工作是否有疏漏,这段时间大家一定要提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提高工作效率。 小问题马上解决,大问题尽快解决,掐灭一切恶化的苗头。 反正一定不能在上级视察的时候出篓子。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一群人晃晃悠悠从会议室出来,刚在办公桌边坐下,电话就响了。 是举报电话! 众人的心立刻高高提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有人过去接了电话,问了几句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挂了电话之后,他忍不住骂了句,“他妈的,还真有人顶风作案!” 几个同事都站了起来,“什么事儿?” 接电话的人顾不上回答,“小张,你看一下邮箱,有人发了一段视频证据来。” 说完这话之后,他才说:“有人公然出售假冒伪劣产品,金额比较巨大,而且还有很严重的安全隐患,咱们可能得联系公安消防那边……” 对居住在绿苑区的人来说,今天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还是一样的风景,还是一样的忙碌,直到……工商和公安的警报声响彻街头巷尾。 几辆政府专用执法车呼啸着驶过,稳稳停在美食西街的一家烤串店门口。 “就这!” “联合执法,无关人员回避,谁是老板?” 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乏味而枯燥,有几人见过这阵仗呀? 有胆子小的直接吓跑了,不过更多的还是围起来看热闹。 啥情况?啥情况? 都别挤,让我看看! 第47章 【捉虫】阳光布丁 烤串店的老板今天换了件灰T恤, 原本还在里头看手机。 结果一抬头,见到这个阵仗后,吓得烟都掉了。 几个穿制服的人不由分说走进来, 先打量了下店面,然后齐齐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你是老板?” 店主脑袋里嗡的一声,暗道不妙。 可对方来的太突然,这会儿想给后院打招呼都来不及。 他尴尬地笑了笑,才想上前跟人家握手寒暄,却发现指头里还夹着烟, 忙赶紧掐灭了。 工商人员皱眉,“咱们市明文规定,从事餐饮行业的人, 店内一律不准吸烟, 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邋邋遢遢的,怎么给客人弄吃的? 店主秒怂, 点头哈腰道:“第一次, 领导,真是第一次……” 另一个人却夹着公文包走到桌子后面,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烟头,抬高声音道: “还第一次, 那这些烟蒂是怎么回事?” 店主张了张嘴, 点头如啄米,“改,以后我一定改。” 有人向他出示了文件,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 你这个店里在公开销售假冒伪劣产品, 卫生消防也有非常大的隐患……” 店主刚想分辩, 那些制服们却都分散开来,训练有素地开始了检查。 “报告,这边的灭火器已经空了。” “消防通道堆积易燃物……” “后院私自改建!” 一桩桩一件件,说得店主头皮发麻。 其实很多做小买卖的人都会这么干,估摸着到检查的日子了,再应付回去。 但是这种原则性问题,就怕有人追究。 就好比现在,随便拿出哪一条来,他的店都要被强迫关门,停业整顿。 他妈的,到底哪个王八羔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又过了会儿,一个制服男小跑着出来,对他们的领导小声说了几句。 店主就发现他们瞅了自己几眼,直接往后边去了。 完了完了……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 后面的房间里,工商人员已经把搜出来的廖记餐馆包装纸等堆积到一起拍照存证。 几分钟后,又有人从另一个房间拖出来一大捆。 “这不是你家餐馆的名字吧?”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指着说。 店主搓着手,只是呵呵陪笑,也不敢分辨什么。 肯定不是啊。 “人家这个品牌已经在专利注册过了,你知道吗?你这是明目张胆的制作并出售假冒伪劣产品,侵权,犯法!” 工作人员严肃道。 店主点头哈腰地说:“没,也没干什么,就是拿来看看,就看看……” “别把别人都当傻子,瞒报罪加一等!”工作人员黑着脸说。 稍后,众人又去检查了厨房。 结果直接不堪入目。 擦地擦烹饪台面的抹布根本就是同一块! 食材根本不认真清洗,就是简单地过下水。 那盆水也不知用了多久,明显老员工了,丢下去什么都看不见。 至于生熟分开、烹饪人员戴口罩这种细致要求,想都不要想。 甚至还有人在角落发现了死老鼠! 几名工作人员当场就觉得喉头发痒。 风口浪尖上犯事,后果尤为严重。 这家烤串店当天就被查封了。 根据部分围观群众讲述,还从店里拉走了好多东西,店主也被带到局子里审讯了。 店主是真没想到会把警察招来。 被推上警车的时候,他的腿都软了。 “哎呀。听说他那个猪啊,根本不像宣传的那样是野生散养,都是拿不好的饲料喂出来的。” “这算什么,你们那天都没去,你们没见那个后院?哎呦呦,简直脏的要死,还有好多老鼠爬来爬去的……” “简直丧良心啊,这附近多少孩子啊?” “好像他家还假冒人家廖记餐馆卖烤乳猪……” “还挺贼的,不过话说回来,廖记餐馆那个烤乳猪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 “那也不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儿啊!万一吃出毛病来,谁负责?” “廖记餐馆呗!打的不就是人家的名号吗?” “嗨,人家廖记餐馆的老板也是真倒霉……” 被带回去配合调查之后,一开始那个店主还想狡辩,可后来他的进货和销售记录就被摆在眼前。 没办法,只好交代了。 “同志,我真是一时糊涂啊! 真是没有办法了,我还要养家糊口,就这个烤串店买卖也不好,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付租金的……” 店主叫苦连天。 负责记录的同志冷笑,“所以你就走歪门邪道,制作贩卖假冒伪劣产品危害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健康,损害我们城市的形象,为自己谋取私利。” 因为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店主直接就被带到派出所来了。 店主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大帽子,整个人都他妈吓疯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您就饶过我这一回!” 有的时候不是人骨头硬,胆子大,而是没进过派出所,带过公家分配的银镯子。 一进到这个地方,巨大的心理压力就能让人崩溃。 说到最后,那店主竟哭了起来。 但无人怜悯。 旁边有同志递上调查资料,主审看了几眼。 除了消防和安全卫生问题之外,这个店主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制作和贩卖假冒伪劣产品。 他打着其他餐厅的名义大量烤制小猪,每只售价800元,在过去短短20余天内,就非法牟利九万余元。 除了假冒他人品牌,食材质量也很有问题。 他用的也不是烤乳猪专用的香猪,就是普通的养殖场小猪,所以后期口感才会那么差。 一般养殖场养猪都是论斤卖钱,所以没长大的小猪基本不往外卖。 后来销量上升,店主长期合作的养殖场凑不齐那么多小猪。 为了寻找体型接近的小猪,他开始四处收购,更无法兼顾质量,甚至明知很多小猪健康状况不好,还依旧低价收购…… “别嚎了,”警察敲了敲桌子,严肃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40条之规定,生产者,销售者在产品中掺杂,掺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产品冒充合格产品销售金额五万元以上不满二十万元的,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罚金……”①注: 他停顿了下,“而且你伪造并冒用人家的注册商标,已经构成侵权,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和《刑法》,被侵害的餐厅和消费者都有权要求经济赔偿。” 侵犯别人专利,情节严重的话,也是要坐牢的。 店主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次是真傻了。 他当时就只想着赚钱,根本没考虑过别的。 可现在却有警察告诉他自己违法了! 不对,他知道自己违法,可…… 可竟然还要判刑! 甚至就连自己赚的这点钱也留不住,要赔给人家? 清江市警方赶在中秋节的两天前发布了那家烧烤店的情况。 大体意思是经过查证走访,热心群众举报内容真实,店主触犯刑法,已经被羁押了。 接下来就等取证和审理结果。 吱吱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感慨道:“没想到处理得这么迅速。” 池佳佳就笑,“还不是创建文明城市逼得,要在平时,肯定没这么快。” 顿了顿又道:“听说那个店主要判好几年呢。” 吱吱大致浏览了网友留言。 “有人说他正好撞在枪口上,影响恶劣,而且情节也比较严重,数罪并罚,可能得三年。” 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是两年以下,侵犯别人专利三年以下。 若放在平时,认罪态度好的话,可能会从轻处罚,但偏偏是这个关口: 创文明城市啊! 一整座城市的领导班子都忙疯了,你竟敢扯后腿? 所以政府肯定会从严从重,数个典型,杀鸡儆猴。 也不知哪路大神动作这么麻利。 原本她还想毛遂自荐去搞证据呢,结果当天下午那家烤串店就被封了。 得知消息后,宋大爷也十分遗憾。 该老头儿表示他甚至找广场上那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取经,连夜想好了应对招数: “回头要是闹起来,我就往他门前一躺,哎,够他喝一壶的!” 廖记餐馆就是他余生的食堂和快乐源泉了。 现在有人想搞他的食堂,那能忍? 讹也讹死那孙子! 众人就都无语。 怎么着,学会碰瓷儿您还挺得意的? 李老爷子只用唢呐回了一个字: “滚~” 另外,警情通告上还提了受害店铺。 虽然用“某记”代替,但清江市有名有姓还做烤乳猪的统共就这么一家,所以就“某”了个寂寞。 警方发言后,附近好多客人都过来报复性消费,嚷嚷着要安慰廖大厨和果果柔弱的内心。 很快,收获的满意值就弥补了之前的损失。 “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烤乳猪!” “廖老板,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对我们清江市印象不好啊!” “对呀,你的海盐柠檬饮就是我在夏天的续命良药,求别走!” 一个妹子挤不进来,站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 “大多数人还是很好的,你多待一段时间,会发现这座城市很可爱的!” 旁边就有个男孩子起哄,“这座城市的女孩子也很可爱!” 大家就都笑。 喊话的女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廖老板,你有女朋友了吗?” 一群人开始起哄,拍视频。 有个壮汉跟着瞎喊:“老板,性别别限制得那么死!” 众人哄笑。 夕阳红组合听了就感慨,现在小年轻胆子真大啊。 搁以前他们那个年代,偷偷看一眼就能羞红脸。 今天老板做了手撕牛肉和小鱼干。 手撕牛肉提前捶打过,水分蒸发后增加了劲道的口感,又不会塞牙。 对他们这些牙齿松散的老年人就很友好。 小鱼干烤得焦焦的,表皮金灿灿,连皮带肉加骨头一起嚼,咸香咸香的。 再来口小酒,嘿嘿,最适合慢悠悠看戏啦。 吱吱和马小离等人就从店里探出脑袋来,挥舞着胳膊喊道:“排队,排队去!” 虽然大家都私底下怀疑廖初性冷淡,可能这辈子就要抱着锅碗瓢盆过了,但…… 梦想还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几个姑娘你来我往喊了几个来回,纷纷笑作一团。 女孩子,就是这么神奇又可爱的生物! 宋大爷嘶溜着小酒,就问里头的廖初: “外面可不少好姑娘,真没看中哪个?” 廖初毫无反应。 甚至头也不抬。 众人:完了,果然性冷淡! 老板不出声,果果被汹涌的人群吓得躲在里面角落里。 但这丝毫没有阻挡人民群众的热情。 他们开始往许愿缸里疯狂投币! “愿天下没有盗版!” “希望暴瘦十斤!” “求我年底之前找到对象,爸妈逼婚要疯了。” 许愿缸前人挤人,有的挤不进来,就在外围拼投掷技术。 但见手臂如林,钢镚翻飞。 有好些失了准头,落到地上、缸沿上,丁零当啷一阵乱响,活像下了一场银色暴雨。 也不知是谁在外面喊: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喧闹的人群顿时为之一静。 无数颗脑袋齐刷刷往那边看去,然后就见一个男孩儿用书包挡脸,抱头鼠窜。 现场立刻爆发出“轰”的一声笑浪。 过了会儿,关文静急匆匆跑进来: “老板,缸里的水溢出来好多,鱼要不要先捞出来?” 廖初:“……” 这是在捐款吧? 而且许了大半天愿望,连一点微弱的信仰之力都没检测到。 许了个寂寞。 远在海南度假的黄烈和白鹤也纷纷发来慰问。 他们三个有个群,黄烈就发了个红包过来。 语音口令红包,口令是: “黄哥,我想跳槽。” 廖初:“……” 他没领,木着脸回了一个红包: “叫爹”。 或许是看见他们的互动,白鹤也跟着发了个红包。 就是老老实实的专属红包。 廖初点开一看,8888. 呵,有日子不见,这人迷信了? 紧接着,白鹤就发了句语音: “给果果压惊。” 他认为果果就是他的第三个好朋友。 当初离开廖记餐馆之前,他甚至想跟果果交换微信号。 然后以小朋友没有手机而宣告失败。 真是非常遗憾。 黄烈笑得嚣张。 廖初沉思片刻,“孩子小,压惊钱我先给她攒着。” 白鹤:“这话有点耳熟。” 黄烈:“哈哈哈哈,这不就是家长们应对过年压岁钱的套路?” 一般的结局就是攒着攒着,攒没了…… 白鹤就换了句台词: “给果果买个儿童手表。” 现在的儿童手表都已经很先进了,有了手表就等于有了手机。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聊天了。 他在海边捡了很多好看的贝壳,还买了用大蚌壳雕刻的小梳子,都很漂亮。 果果一定会很喜欢。 不过他和黄烈都比较想知道的是:谁举报的? 廖初下意识看了对面的余渝一眼。 他前几天已经搬过来了。 现在几乎每天都过来吃早饭。 果果就很高兴。 余渝一愣,“怎么了?” 旁边的果果跟着学话说:“怎么了?” 廖初摇头,“没事,有朋友听说了,问哪儿来的天降奇兵行侠仗义。” 这是黄烈的原话。 可被他用近乎电子机械音一样的平板音调念出来,怎么听都带着点儿诡异。 余渝忍不住笑,装傻,“是呀,哪儿来的?” 廖初被他逗笑了。 这人的演技确实可以。 果果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自从鱼鱼老师搬过来之后,她每天都能同时跟最喜欢的舅舅和鱼鱼老师一起吃早晚饭,真的太幸福了。 于是也跟着傻乐呵。 廖初屈起手指,轻轻在她小辫子上敲了敲,“小孩子喝粥的时候不可以笑。” 育儿群里的专家说了,容易呛到。 果果赶紧护住自己的小辫子,认真反驳,“可是舅舅和鱼鱼老师都有笑。” 廖初一本正经道:“大人例外。” 果果哼哼着看向余渝。 后者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向厨师屈服,“小孩子确实不可以。” 廖先生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毕竟大人有一定的自我约束能力嘛,知道等嘴巴里没东西了才笑。 鱼鱼老师都这么说了…… 果果抿了抿嘴,“好叭。” 廖初:“……??” 究竟谁是你舅舅? 他叹着气,从后厨端出三个小玻璃盅。 矮矮胖胖,圆滚滚的,很是憨态可掬。 玻璃盅里装的是焦糖布丁。 淡淡的奶黄色,被喷枪灼烧过的表皮是美丽的焦棕色,微微泛着光。 明快的色彩对比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哇,”余渝和果果一起发出赞叹,“你竟然还做西点?” 之前他尝过的几款点心都是中式呢。 廖初一人分了一个,“西点比较简单。” 跟中餐的“适量”“恰当”“少许”比起来,西式烹饪中每一步都精确到个位数的步骤真的太简单了。 余渝的眼神就有点幽怨。 太凡尔赛了。 他以前也尝试过烤蛋糕,结果……那是饼子吧! 勺子尖儿压下去的瞬间,顶部焦糖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些许阻力之后,便是嫩豆花般柔滑的触感。 奶香味扑鼻而来。 余渝挖了一勺,看着奶黄色的膏体在勺中微微颤动,心生欢喜。 焦糖层入口即化。 并非纯粹的甜,还带一点淡淡的柠檬清香,很爽口。 而里面柔嫩的布丁体却如绸缎般丝滑,只需要用舌头微微一抿,好滋味就爆炸开来。 下一秒,余渝就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些惊讶。 和奶香一起扩散开来的,还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 就好像,怎么说呢? “很温暖。” 他喃喃道。 莫名有些感动。 果果吃得陶醉,捧着小脸儿道:“是太阳的味道!” 好好吃哦。 余渝恍然大悟。 是了。 就是太阳的味道。 宽和,包容,温柔,像春日午后阳光洒落在脸上,一直温暖到心里去。 同时,意外的坚韧。 好像有了这股温暖,不管什么难关都能度过。 “这叫什么?”他问道。 “阳光布丁。”廖初道。 里面加了取自对方的感情果,被他命名为“太阳果”的小圆球,温柔又坚强。 阳光布丁,廖记餐馆最新限定新品。 只对寥寥几位熟客发售。 第48章 世纪婚礼(一) 不管怎么说, 幼儿园的亲子合唱总算是过去了。 下台的瞬间,廖初顿觉肩头一松,好像卸下千万斤重担。 短短几天, 恍如隔世! 演出结束后, 大家换了便服, 转去大堂休息。 这里早已被装饰一新, 详细分出自助餐饮区和休息区。 中间是舞池, 若是谁兴致来了,还能下场跳一段。 家长们可以借机交际,小朋友们也可以放开玩耍,考虑得非常周道。 折腾了小半天, 大家都有些累了。 尤其是部分女士, 比较注重形象, 从昨晚就开始节食, 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便取了糕点果品来吃。 果果指着中央餐台上的糕点区,兴奋不已,“舅舅做的!” 她简直是班上最令人羡慕的小朋友! 昨天一整天,廖记餐馆都没营业。 上上下下连老板带员工,都在加班加点做糕点。 今天一大早,廖初就带了三十多种口味的糕点来。 他在台面高处放置了廖记餐馆的名片。 低处, 小朋友们触手可及的位置放置了色彩艳丽、造型可爱的动物形卡片, 反面同样印有廖记餐馆的信息。 效果很好。 来的家长们大多事业有成, 不管是日常需求还是商业往来, 都会用到大量糕点。 有的顺便尝了几块, 或是见自家小朋友吃的不错, 便顺手取张名片。 小朋友们则被可爱的卡通画片吸引, 一手拿糕点,一手抓画片。 “廖先生?” 柳溪一家三口走过来。 说话的是柳太太,她今天特意赶过来给先生和女儿录影留念。 廖初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倩倩今天唱得真好。” 小姑娘中气特别足。 对爸妈来说,夸奖他们的孩子远比称赞他们更有效果。 柳溪夫妇也不能免俗。 柳太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还不谢谢廖叔叔。” “谢谢叔叔!”倩倩大声道,声音洪亮。 真不愧是会表演野马分葱的姑娘。 果果拽拽廖初的衣角,“舅舅,我呢,我呢?” 你怎么先夸奖别的小朋友啦? 孩子大了,知道吃醋啦。 廖初失笑,“果果也很棒。” 果果这才满意了。 “这孩子真可爱,”柳太太笑道,“对了,我过来呢,是有点事情想麻烦您……” 她说话的时候,柳溪就朝廖初挤眉弄眼的,还有点小得意。 廖初秒懂。 商业合作! 之前柳溪就说过,他太太是做庆典的。 就在上个月,一对身份特殊的未婚夫妻找到了她,说想办个小型婚礼。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对未婚男女已经快70岁了。 他们是50年代生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多现在看来本该水到渠成的事情,却要面对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阻隔。 女方祖上做过不少买卖,曾颇有资产。 若放在现在,就是人人称羡的白富美。 但在那个年代,却成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资本家,要被清算的。 男方家也很惨。 他们家原本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来,在一系列清算运动中被打倒…… 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才十几岁的落魄少男少女在同一家糕点屋外避雨,邂逅了。 就只那么一眼,缘分天成。 但当时的环境实在太恶劣。 这两家本来就已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 若再多那么一个同样成分背景有问题的亲家,真就要活不下去了。 但真挚的感情从来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那对热恋之中的青年男女仍小心翼翼,偷偷往来着。 一张偷偷传递的纸条,一抹隔着人潮抛过来的眼神,都像苦水里的一缕甜,支撑他们走下去。 直到男方一家被关入牛棚,女方被扔到大西北改造。 至此,两人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在接下来漫长岁月中,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都化为滚烫的文字,趁着夜色,躲开人群,悄悄编织成书信。 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有时没有墨水,有时没有纸张。 于是他们就用灰烬作墨水,树皮做纸张,慢慢攒了一大箱子。 幻想着,有朝一日重逢,可以交给彼此。 然而等待太过漫长。 接下来的岁月中,不乏动荡。 稍后,女方又被换到了其他地区,懂外语的男方也因为后期打仗,被调到前线当翻译。 等一切风平浪尽之时,已经到了80年代。 开放的新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无数冤屈得到洗刷。 男方终于能堂堂正正买了车票,去记忆中反复思念了无数遍的那个地址时,却被告知: 女方虽然平/反了,但因为政策的关系,已经回不去家乡。 当地的村长看中了她,硬逼着给自己当儿媳妇。 姑娘坚决不从,就连夜逃跑了。 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男方开启了漫长的寻人之旅。 他曾经登过报,也努力联系到曾经跟恋人有交集的旧友,试图找到她的下落。 但姑娘十分谨慎,也怕拖累别人,逃跑之前,当真半点风声也没透露。 男方找啊找啊,从青年找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一直没结果,一直没放弃。 一直到两年前,他经人介绍,参加了一档电视台举办的寻亲活动,终于找到了曾经的那个她。 曾经的少男少女此时都已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但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仍饱含着滚烫的爱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人手拉手,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拥抱。 这段横跨半个多世纪的的爱情,终于得见天日。 听了这段故事,就连从不相信爱情的廖初也颇为动容。 他才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抽泣。 低头一看,果果哭得眼泪哗哗的。 “呜呜呜,爷爷奶奶好可怜!” 她年纪还小,并不懂什么运动和历史,也不明白所谓的爱情。 但长达数十年的分分合合,仍给她带来强烈的震撼。 廖初忽然想起之前宋大爷说过的一句话: “在音乐方面有天分的人,往往共情能力都很强。” 他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现在都好啦。” 果果用力擤鼻涕,眼泪汪汪,“可是,可是……” 可是还是觉得好可怜哦! 柳太太诧异道:“这孩子真敏锐。” 再看看自家的: 倩倩正埋头狂吃,觉察到妈妈的注视后,茫然抬头,半张脸上都是点心渣子。 “啥事儿?” 柳太太:“……吃你的吧。” 都是孩子,咋差这么多? 倒是孩子她爹,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听这段故事了,仍眼眶微红。 等廖初安抚好果果之后,柳太太才继续说。 “前段时间那两位老人找到我,说想办一个传统的中式婚礼,要求一定要有四样点心,桃酥,豌豆黄,枣花酥和绿豆糕。”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一听点心名儿,廖初就对顾客的形象和口味有了大概构想: 传统,讲究,有极好的品鉴能力。 他点点头,“这四样点心没问题,不过您应该有固定合作伙伴吧?” 柳太太道:“确实,但那两位老人并不想大操大办,也已经没什么在世的亲人了,需要的量就很少……” 两人一直未婚,父母亲人或离散难寻,或早已过世。 幸存在世的兄弟姐妹和当年曾暗中帮助过他们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她以前做的庆典规模都偏向中大型,来宾加亲友起码几十人起,用到的糕点也要上千枚了,对接的糕点制作方都是走量的。 而这次需要的糕点数量太少不说,难度也大,很少有店面同时制作这四种。 分开以后,数量更不起眼,经常合作的几家都不肯接。 回清江市之前,她还曾联系过两家小型的网红复古风糕点工作室,其中一家的口味达不到两位老人的要求。 毕竟那个年代能被打上成分不好标签,都是家里有点底蕴的。 换句话说,两位老人的眼光都很高。 如今苦熬半个世纪,终于苦尽甘来,越发不肯将就。 另一家却要求将婚礼录像剪辑成他们的广告视频,两位老人都不同意。 柳太太觉得这段故事实在动人,有心替他们做到尽善尽美,回来的时候就拉了丈夫一起想办法。 然后柳溪就推荐了廖初。 正好青叶幼儿园举办亲子合唱,提供糕点的就是廖初。 柳太太把其中几款中式糕点都细细品尝了个遍,当场决定跟他合作。 她常年操办典礼,吃过的中西式糕点不计其数,有名的没名的,褒贬不一。 但今天她吃到的,完美。 她甚至能从里面品尝出对顾客的感情。 听完来龙去脉的廖初看向柳溪,“我还没有机会照顾你太太的生意,反而让你们照顾我了。” 柳溪就笑,“互惠互利呗!不过以后你再有什么好菜好饭,可得想着我们啊!” 有吃的?! 倩倩立刻抬头,“想着我们啊!” 廖初也跟着笑了,“一定。” 柳太太:“……” 这都什么亲人! 我只是你们蹭吃的工具人罢了,哼! 下午回到餐馆后,眼泪汪汪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的好可怜,但是也好让人感动……” 余渝拼命吸鼻子。 他毕竟是个大人了,当众哭鼻子还是有点丢脸的。 他一眼红不要紧,对面的果果吧嗒吧嗒跟着掉眼泪。 廖初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对兔子眼,真是既惨又好笑。 自从搬来绿苑区,余渝就和其他熟客一样,把廖记餐馆当成了自家食堂。 而最高兴的就数果果了。 因为舅舅要在后厨工作,等待开饭前的一段时间,她经常要自己玩,难免枯燥。 但现在不一样啦! 鱼鱼老师来啦! 廖初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是值得高兴的事。” 余渝飞快地擦了下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可还是很感动啊!” 半个世纪啊! 要多么坚韧的情感,才能经得起这么多磨难。 果果洗脸一样抹了几把,把自己弄得满脸纸屑。 “果果可以去吗?” 廖初一怔,“你想去吗?” 果果点头,很认真地说:“我想抱抱爷爷奶奶。” 廖初心头一片柔软。 “那舅舅回头问一下。” ****** 桃酥,豌豆黄,枣花酥,绿豆糕。 看似简单的四样糕点,实则大有乾坤。 两酥两糕,前者酥而不脆,后者入口即化,都是要求很高的点心。 其实外面市场上有很多,想买也很容易。 但大多口味不正宗,要么技术不到家,总差那么点事儿。 柳溪对此极有感触。 “早年我去北京签售,当时兴冲冲奔着特别火的一家糕点铺子去了,就想尝尝传说中好吃到爆的糕点,结果……” 结果是迄今为止没再碰第二回 。 后面再有人提及,他就本能地回忆起当时口中寡淡的滋味,总觉得那几种糕点不好吃。 可既然是廖初做的,他觉得还能抢救下! 要廖初说,作为厨子,要么不立招牌; 可既然敢挂出幌子去,那就必须拿得出手。 不然不光店铺名声受损,甚至那样糕点也被无辜牵累。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做豌豆黄,还得是张家口的花豌豆最好。 清江市没有。 廖初就给认识的供货商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听他要花豌豆,秒懂,“要做豌豆黄?给我留几块!” 廖初道:“可以,不过我现在在……” 话没说完,对方就接道:“清江市对吧?我过去就完了!” 做食材供应的,基本都对吃有着特殊的迷恋。 如今市面上能入口的豌豆黄不多啦,只要能吃到,奔赴几百公里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的余渝听了,十分惊讶。 花豌豆? 豌豆不都一样的吗? 廖初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说: “食材就像人一样,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特性,甚至同一个品种,因为种植地区不同,光照日晒降水有差别,口感也会有细微的差异。”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余渝恍然大悟,“就像因材施教一样!” 做美食,自然也要选择最匹配的食材。 这么一想,确实。 就像他以前吃藕,有的就清脆一点,有的就软糯一些。 廖初想了下,索性也在三人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近期有桃酥、豌豆黄、枣花酥和绿豆糕吃。” 反正是做,那就多做点,起码给熟客和朋友尝尝。 几分钟后,白鹤回了消息: “他订票去了。” 一场传统糕点品鉴大会,悄然成型。 “老板老板,听说你要做新糕点?不对外发售的那种?” 姬鹏和池佳佳半路截住要往后厨去的廖初。 廖初:“……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可还没对外公布呢。 不对,是这事就压根不会对外公布。 两人齐刷刷看向宋大爷。 宋大爷立刻扭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这边。 廖初都给他气笑了。 这老头拉着小年轻当枪使呢。 别看他年纪大,耳聪目明! 估计是刚才自己跟余渝他们说的时候,被这老头听见了。 他又不好意思自己问,所以就偷偷鼓动着别人说。 姬鹏和池佳佳对视一眼,也回过味来,看向宋大爷的眼中充满了谴责: 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咋能这样呢? 宋大爷干咳一声,讪笑道:“所以是啥糕点?” 姬鹏和池佳佳一愣,又扭头去看廖初: 对啊,到底是什么糕点?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越这样的话,肯定越好吃啊,那坚决不能错过。 就连同桌的李老爷子也默默投来好奇的眼神。 廖初无奈,“行了,到时候叫你们,不过别往外说。” 那几种要么太费功夫,要么合适的原材料稀缺,他暂时不想公开发售。 姬鹏和池佳佳击了下掌,小小的“yeah!”了下。 今日份的快乐,get! “我们拉个群吧,”池佳佳神秘兮兮道,“到时候老板就不用挨个通知了。” “对对对,”姬鹏赞同地说,“以后就是咱们老食客的福利群了。” 廖初脸上罕见地流露出震惊: 不是,等会儿,谁给你们承诺的以后? 姬鹏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是高三生,需要进补!” 廖初的回答充满了残酷: “送客。” 姬鹏:“……” 嘤嘤,来人呐,虐待祖国幼苗啦! 几分钟后,廖初收到入群邀请。 点开一看: “廖记餐馆护法群”。 廖初:“……” 不正经的群又增加了。 群主姬鹏将几个熟人都拉进去: 夕阳红组合,赵阿姨,池佳佳,胡顺,吱吱。 当然,还有他爹。 一共八人,曾经在廖记餐馆开业伊始撑起一片天,并持续创造了惊人的消费额。 他决定了,这个群以后也不要增加人数。 发布了近期可能会有糕点内侧评估会之后,众人纷纷表示干得好。 唯独吱吱痛哭流涕: 前几天她有事回老家,临时脱不了身! 众人纷纷表示: “没关系,我们会替你好好品尝的!” 吱吱发了个中指,然后她发现了“华点”: “凭啥姓姬的有两个?” 一句惊醒梦中人,成员们纷纷群起抗议: “好家伙,这是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啊!” “就是,足足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名额,这不公平。” 于是姬鹏立刻行使了群主的权力: 全员禁言。 众人:“……” 妈的! 第49章 煲仔饭 几天后, 风尘仆仆的黄烈和白鹤赶到,一进门就追问道: “豌豆黄,豌豆黄呢?” 廖初无奈地朝桌对面的胖子抬抬下巴。 豌豆都刚送来, 这会儿去哪儿找黄! 度假归来的白鹤好像确实比以前长进了: 他竟然会对来人主动颔首示意了! 简直可喜可贺! 黄烈瞅了那胖子两眼, 越看越眼熟, “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是真胖! 圆溜溜的脑袋上一根毛都没有, 大鼻头, 双下巴,高高鼓起的肚皮也不知是多少山珍海味催起来的。 五根胡萝卜般圆润的手指间,正捏着个酒杯。 紫红色的酒液。 黄烈眯了眯眼,嗯, 自酿桑葚酒! 出门有日子了, 倒是挺想。 胖子咧嘴一笑, 操着一口京普道:“我知道你, 猎头黄烈,对吧?” 他曾亲眼目睹过对方挖人跳槽的场面。 是个牛人。 因为白鹤坐得远,黄烈和胖子之间隔了好几张桌。 不过这会儿还没到营业时间,店里没别人,倒也能听清。 廖初给这几个人做介绍,“黄烈,你认识了, 不用特别介绍。那位不太爱说话的是白鹤, 音乐人。这位是康山, 早年玩古董, 现在在城郊包了两座山种地。” 康山咧开大嘴一笑, 整颗光头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回头两位去北京玩, 一定给我打电话, 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老板都说白鹤不爱说话了,他也不过去骚扰,只隔着老远打个招呼,还坐在原地喝小酒。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聚到一起。 古时曾有“以文会友”,他们则是“以吃会友”。 也挺好。 大俗即大雅嘛。 黄烈把领带扯了扯,“有什么吃的没有?” 亏他以为到了就能吃糕点,愣是从早起就留肚子了。 这会儿简直要被饿得肠穿肚烂。 廖初指了指后厨,“煲仔饭。” 还欠点火候。 天冷了,总想吃点热乎的。 普通容器盛饭很快就变冷,他就想起砂煲来了。 白鹤倒了杯热水,默默地推过来。 “垫垫。” 黄烈:“……” 我已经沦落到要靠白开水充饥的地步了吗? 有人在外面敲门。 “老板,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偷做好吃的,有本事就开门啊!” 是宋大爷的声音。 廖初捏了捏眉心,只好示意关文静过去开门。 不然这老头儿能把巡逻警察招来。 宋大爷露出胜利的微笑,倒背着手吸着鼻子走进来。 “你说你藏得住吗,啊?” 香味儿都飘出去三条街了! 今天又下雨了,淅沥沥的秋雨格外阴冷。 李老爷子揉着膝盖道:“不管什么,来一份。” 看时候差不多了,廖初在众人的注视中步入后厨。 那里有好大一锅提前烹饪好的排骨,色泽浓艳,香味诱人。 灶火上坐着一溜儿砂煲。 他打开其中一排,仔细放入排骨,又倒入酱汁。 宋老头儿在外面伸长了脖子看。 光空口吃排骨他也乐意啊! 做完这一切后,廖初才施施然走出,让关文静挂上新做的木牌。 两道细长的木牌乖巧靠在墙上,上面赫然写着两道菜: 豆豉排骨煲仔饭,腊味煲仔饭。 刚进门的胡顺见了,眼冒精光,“要一份豆豉排骨煲仔饭!” 自从他儿时最爱的那家煲仔饭关门之后,已经有数年没尝过这一款了。 说来,那家店的老板娘腌制排骨,真的是一绝! 关文静统计人头,“第一批豆豉排骨煲仔饭售罄,想吃的顾客麻烦再等下一批哈。” 说完,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倒计时的小闹钟放到桌上。 没抢到的顿时一阵哀嚎。 胡顺暗道幸运。 抢到最后一只,是多么令人身心愉悦! 又过了几分钟,廖初从后厨走出来。 众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老板,行了嘛?” 廖初头也不抬,顺手解围裙,“出去接果果。” 班车快到了。 众人:…… 差点忘了,这还是位奶舅。 阴天,虽然才五点,可外面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两排橙黄色的光晕沿街亮起,映出空中一道道银线:秋雨下得又细又密。 路边商铺的霓虹灯招牌陆续点亮,被雨幕模糊了光晕,形成大块大块的光斑。 铜臭气洗刷不少,反倒有那么点儿人若有似无的文艺。 远远望去,整座城市都像一部活动的旧电影。 廖初擎着伞站在校车停靠点,看着前方往来不息的车流,久违地有些晃神。 分明才来这座城市没几个月,但却好像已经生活了许久一样。 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人,都透着股别处没有的可爱。 秋风秋雨愁煞人,哪怕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在这种环境下,也很容易多思多想。 这实在是最适合发散思维的天气。 难怪白鹤总喜欢下雨天抱着水杯蹲在窗前发呆。 熟悉的校车缓缓驶近,最终在廖初面前挺稳。 车门打开,一只小可爱蹦蹦跳跳钻出来,发出快乐的声响。 “舅舅!” 紧接着,又有一只。 “廖叔叔!” 廖初把雨伞前倾,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热乎乎的脑瓜。 “你爸爸有事耽误一会儿,让你先去我店里吃饭。” 倩倩开心点头,一点儿都没有见不到爸爸的难过。 “爸爸打电话给鱼鱼老师,鱼鱼老师跟我讲啦!” 哦哦,吃饭饭! 今天正好轮到余渝送孩子们回来,闻言冲廖初笑了下。 廖初的心情忽然很好。 “余老师,今天吃煲仔饭。” 然后他就看见灯光下,余渝的眼睛biu一下亮起来,周身泛起快乐的气息。 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好!” 余渝偷偷握了握拳。 太好了,煲仔饭! 还有什么比一锅热乎乎的饭,更适合阴冷的雨天吗? 没有了! 最后一个小朋友就在下一站,送到之后,他马上就可以坐地铁回来! 煲仔饭,等着我! “我回来啦!” 进入餐厅的果果一派主人翁的气势,一边走,一边跟沿途的食客们打招呼: “宋爷爷好,李爷爷好,赵阿姨好,池姐姐好,佳佳姐姐好……” 客人们也很喜欢这个小可爱。 每每遇到,总爱停下来说几句,有时还会从口袋中掏出一两粒糖果。 比如,现在。 看着赵阿姨手中的奶糖,果果满脸挣扎。 小姑娘吞了下口水,捏着手指摇头,“舅舅说,小朋友不可以每天吃太多糖果。” 她今天已经吃了两颗啦! 赵阿姨笑着戳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那你可以明天吃嘛。” 果果一愣,对哦! 她本能地望向廖初: 想吃! 廖初无奈,“谢谢阿姨。” 果果开心地接过,脆生生道:“谢谢阿姨。” “真乖。”赵阿姨又摸了摸她的腮帮子,心满意足地织毛衣去了。 果果拿到两颗糖,将其中一颗分给倩倩。 “明天我们去学校吃吧。” “好呀!” 小朋友们的约定总是这么可爱。 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糖果,也足够制定计划。 店里的客人大多来过许多次,果果都认识,唯独…… 哇,这个没有头发的胖胖是谁哦! 果果没见过! 康山跟她大眼瞪小眼。 静止的画面一度十分滑稽,两边体型对比惨烈,活像巨型西瓜碰见枣。 “这是康叔叔。”廖初介绍道。 “康叔叔好。”果果认真问候,然后更认真地问道,“叔叔,你的头发呢?” 康山抬手拍了下大光头,声音响亮。 他哈哈大笑,爽朗道:“掉光了!” 倩倩凑过来,和果果小声嘀咕: “他跟胡耀祖的爸爸好像哦。” 都有圆滚滚的大肚肚! 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呀? 果果手脚并用爬上椅子,很担忧地问道:“叔叔,没有头发会不会冷呀?” 现在她早上都要戴帽子了。 康山认真点头,“冷。” 没毛的脑瓜子是真不抗冻。 果果揪起眉头,好可怜哦。 康山看着她的小辫子,“那你分叔叔一点头发好不好?” 果果睁大眼睛,想了会儿,点头。 “舅舅,”她向后厨喊,“我想剪头发!” 廖初探出脑袋来,“为什么?” 果果指了指康山的光头,“分给叔叔一点!” 她有固体胶,应该可以贴一贴的。 廖初:“……” 康山拍桌大笑,突然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串翡翠珠,直接挂到果果脖子上,“这小丫头真好玩儿,来,叔叔给你见面礼。” 珠子个头不大,小小巧巧几十颗,男女皆可,被他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如今正好给小孩儿当项链。 他自己瞅了两眼,嗯了声。 挺合适。 果果低头,看着那一串绿油油的珠子,有点懵。 廖初拧眉,对康山道:“太贵重了。” 那串珠子也是有来头的,颗颗圆润饱满,翠色浓郁,曾经有人高价想收,康山都死咬着不卖。 就连黄烈看向康山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土豪啊。 康山自己倒不大在乎。 “长者赐不可辞,不想要就扔了。” 他素来这个脾气,对胃口的才打交道。 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宁肯撕破脸也不会继续来往。 以前倒腾古玩的时候,只要遇上合眼缘的,价格高点他也愿意收; 对上对脾气的人,价格低点,也愿意卖。 若是不顺眼的,再多几倍也懒得搭理。 廖初就叹了口气,擦干净手,先带着果果上楼把珠串放起来。 等她过几年长大了再戴。 这会儿,实在太惹眼。 半小时后,余渝带着满身潮气赶到。 他想吃腊味煲仔饭。 煲仔饭的亮点颇多,比如上桌前厨师浇上去的料汁儿,比如紧贴砂煲的锅巴。 经过长时间的烘焙,最外围的米层已经被烘干,慢慢转变成金黄的色泽,成就另一种美味:锅巴。 锅巴不仅有米香,还吸收了汤汁中的精华,香脆可口,滋味浓郁。 有的人可能不爱吃米饭,但偏偏喜欢锅巴! 多神奇! 余渝的左边是倩倩,右边是果果,两小一大同时“咔嚓咔嚓”嚼锅巴,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好香哦! 正吃着,却听后面一对小情侣闹别扭。 男孩子委屈道:“你根本都是骗我的,我们的感情中充满了谎言!” 过分文艺的抱怨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虽然谁都没有直接回头,但都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降低了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动静。 女孩子嘟囔,“你不要乱讲,弄得我跟感情骗子一样……” 果果小小声问:“鱼鱼老师,什么是感情骗子?” 余渝:“……呃,就是坏人啦。” 这个话题委实有些超纲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男孩子直接把自己缩成一团,对着墙壁就开始翻旧账: “我们两个人认识的时候,你就对我撒谎了,你说自己是啦啦队的,觉得我打球特别帅,好崇拜我,才想跟我做朋友。可是,可是你根本就是市篮球队的……” 他越说越难过,最后竟隐约带上了哭腔,听上去可委屈了。 简直没天理了! 一干偷听的食客忍笑忍得好辛苦。 女孩子挠挠头,有点无奈,也有点心虚,“陷入爱情中的弱女子耍点小心眼,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出气嘛!” 男孩子转过头来,红彤彤的眼睛里满是悲愤,“你那是弱女子吗?你都能单挑我们整个篮球队了……” 那会儿他们外院打篮球,被体院的抢了地方,两边就准备PK。 只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肯定打不过体院的,不过是赌口气罢了。 “妈的,拼了!” “对,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有人弱弱道:“咱们就不能站着生吗?” 正在僵持中,在大家印象里一直非常柔弱温柔的女孩子却突然跳出来,说要跟对方篮球队一对一斗牛。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五名悍将一一斩落马下。 当时整个篮球场一片死寂。 什么谈恋爱的,跑步减肥的,跳绳的,晚上散步的,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过来观看。 场面一度十分轰动,最后,连校领导都惊动了。 但…参与篮球比赛的双方就有些尴尬。 体院的被一个姑娘打败,肯定没面子。 但男孩子这边,几个老爷们要被一个姑娘挣面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众食客一边美滋滋吃着饭菜,一边听那里小情侣断断续续讲,慢慢拼凑出事件始末,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年头的小情侣也太可爱了。 最后,也不知道女孩子怎么把那男孩哄好了。 男孩子哼哼两声,“那,那行吧,可是你得把那带球过人的招交给我。” 女孩子犹豫了下,一脸诚恳,“这个……得看天分。” 男孩子瞬间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天分?” 女孩子眨了眨眼,还在努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时,却见男朋友已经出离悲愤地跑出去了。 女孩子傻眼。 她原本是体育生来着,还真不太懂怎么哄人。 大家看得着急,这会儿也顾不上装没事人了,纷纷起哄,“快追啊!” “哦哦,”女孩子如梦方醒,赶紧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可跑了几步又顿住,“还没结账……” 众人哄笑出声,廖初也被逗乐了,“先去追人吧!” 女孩子犹豫了下,朝他鞠了个躬,果然跑了出去 等着对可爱的小恋人走了之后,众位食客又笑了一回,慢慢恢复了一开始的聊天节奏。 只不过言辞中又多了许多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宋大爷嘶溜喝了一口小酒,满面红光,悠悠道:“嘿嘿,这火热的青春呐!” 面上就有些追忆的神色。 对面的李老爷子翻了个白眼,被宋大爷看个正着。 宋大爷旋即坐正了,“诶。你可别不服气,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不对,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啊!”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50章 世纪婚礼(二) 接下来的几天, 大家发现,常驻廖记餐馆的客人中又多了个光头大胖子。 胖子操一口京普,动作大开大合, 言语粗犷豪放, 兴趣极广、爱好极多。 这家养狗,他能跟人唠唠; 那家养鸟, 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前头大街上, 有个大爷扭了腰,他竟然也能撸袖子推拿…… 尤其对古玩鉴定颇有研究。 康山来的第三天, 就一眼看出某位阿姨的翡翠镯子是假货。 然后……廖记餐馆的许愿缸旁边,就成了临时的古玩鉴定会场。 “大爷, 第三遍了啊,这鼎不是西周的, 充其量就是上上周的……” “这要真是翡翠,隔壁生活超市的阿姨光一提雪花啤酒瓶儿就能换我们北京一套四合院了哈。” “阿姨,别急,真别急, 您这什么粉彩葫芦瓶cei了瓷不要紧, 正好我有一放大镜, 您拿好了, 看里头, 右下角, 江西瓷器三厂的标签是不是挺鲜亮?” “不是, 小伙子, 你年纪轻轻的, 别想不开玩葫芦啊, 葫芦娃家的都不能这么值钱……” 有人也不拿什么古董过来, 纯粹觉得听这人侃大山有意思。 一传十十传百,廖记餐馆门口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尤以老头儿老太太居多,一时间蔚为壮观。 这知道的,知道是餐馆门口有人重操旧业; 不知道的,还以为养老院门口扎堆儿晒太阳呢。 康山给人帮忙也不要钱。 不过偶尔也碰见非要给的。 “随便给个一块两块的,意思意思就成。”他就朝旁边鱼缸里一指,“扔这儿,这家养孩子呢,不容易……” 里头的廖初没办法再装死,黑着脸出来,一脚把他屁股底下的板凳踢飞。 总算是安静了。 糕点内评会如期举行。 吱吱不止一次在群里哀嚎,说让大家全程开视频。 不行就把她的份空运过来。 见她视频的背景画面是无比空旷的巨大房间,池佳佳就顺口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客厅里?” 吱吱茫然:“我在自己房间啊。” 镜头一转,尽头一张巨大的四面立柱垂幔床。 天鹅绒材质的幔帐,在灯光下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幽幽发着光。 池佳佳:“……” 是我僭越了。 屁民着实没见过能跑马的卧室。 群成员中土豪居多,少数几人在心里酸了一阵后,就问她咋还不回来。 吱吱扒着镜头哭诉, “还不是什么狗屁的股东大会!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强行终止视频。 紧接着,对话框页面就出现了一行提示: “成员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群成员疯狂刷屏: “干得好!” “干得好!” 别人没空是因为社畜的辛酸打工史,这家伙没空,竟然是去参加股东大会? 妈的,这该死的凡尔赛! 吃光点心! 一块也不给她留! 晚上九点半。 夜幕低垂,群星闪烁,街上大部分店铺已经关了门。 廖记餐馆外分明已经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可紧闭的门窗缝隙中,还是隐隐透出微光。 好似正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 廖记餐馆第一届糕点内评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老板廖初。 与会人员兼评委由两部分组成: 旧食客兼职大护法系列: 宋大爷,李老爷子,赵阿姨,姬家父子,池佳佳,胡顺。 以及老板的所有好友和关系户: 柳溪一家三口,廖果小朋友及其老师余渝,黄烈,白鹤,康山。 共计十六人。 值得纪念。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黑乎乎的粗陶小碟子,右手边一杯清水。 据廖初交代,是每吃完一种点心后,都要彻底漱口,去掉余味。 不然会影响下一种测评。 原本大家还嘻嘻哈哈的,见了这阵仗,都不自觉正襟危坐。 颇有种肩负使命的意思。 “第一品,桃酥。” 土黄色的厚圆饼,约莫成年女性手掌大小。 造型古朴,表面分布着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跟简朴的碟子出奇相称。 丑丑的。 可多看几眼之后,竟又会觉得可爱起来。 第一个感觉就是香。 非常醇厚又悠远的味道。 可能乍一看不起眼,但越闻越喜欢。 在座的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实物。 可现在,竟莫名觉得怀念。 太平凡了。 就像每天都会见到的街道,遇见的行人,路边的一草一木…… 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 姬鹏试探着拿起来。 凑近之后,香气越发浓郁。 表面是粗粝的,用牙齿轻轻一掰,就掉下一大块。 粗糙的颗粒在口中迅速溶解。 姬鹏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大脑高速运转,想着究竟什么词儿才形容得尽。 几分钟后,他憋得满脸通红: 卧槽,好吃啊! 说不出究竟怎么个好吃法,但就是不想停! 在中式糕点中,“酥脆”一词常常相伴出现。 时间一长,许多人难免会将这两个词混为一谈。 但实际上,“酥”和“脆”,相去甚远。 酥,徒有其表,内部软弱无力,因为没有筋骨,断声沉闷,遇水即溶。 而脆者,大多硬挺,极具韧性,食用时需要花费一点力气,且声音清越。 而眼前这块桃酥,完美契合了“酥”的要求。 姬鹏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块桃酥吃完,忍不住好奇道:“老板,这里面分明没有桃子,为什么要叫桃酥?” 众人闻言一愣,对啊! 廖初撤下第一套碟子,“说法很多,但都有待商榷,听听就好……” 有人说是因为最初做这种点心的人往里加了桃仁止咳,也有的说是核桃店老板为了处理核桃碎,加了核桃; 有的说是一开始做成桃子的形状; 还有的是什么陶窑工人所创…… 众说纷纭,流传到现在,真相已然不可考。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实在是一款优秀的点心。 第二品,豌豆黄。 一块块浅黄色的方糕被放在浅碧色的圆碟中端上来,清新淡雅,仿佛春日水面浮动着的嫩柳枝。 叫人的心情都不自觉柔软起来。 豌豆色淡味轻,只有吃到口中才能细细品味一二。 以前豌豆黄主要分为两大派类,一是宫廷,二是民间。 而对豌豆黄的改良和发展起最大推动作用的历史名人中,名头最大的莫过于晚清时期的慈禧太后。 据史料记载,她在世时酷爱豌豆黄,经常冲水吃。 而民间的多以固体块状为主。 康山千里迢迢跑到清江市来,一待老些天,为的不就是这口吗? 此时见了真容,简直连呼吸都急促了。 对好色之徒而言,绝世美女足以令他赴死; 但对老饕来说,有这么一块豌豆黄在眼前,给三个美女都不换。 为方便食用,每块豌豆黄都切成一口大小,而两个小朋友面前摆的,则切得更小。 康山缓缓吐了口气,以近乎虔诚的心态,将豌豆黄放入口中。 入口微凉,细腻如沙,豆类的清香混着膏体一并侵袭到口腔的每个角落。 这味道并不算重,甚至可以说清淡,却偏偏具有极强的侵略性。 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闭上眼睛回味片刻,幽幽道:“绝。” 跑这一趟,值了! 柳溪也在一边唏嘘,“要是当年签售的时候我吃的是你做的,何至于留下心理阴影!” 这些年我都错过了什么啊? 中式糕点竟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些中式点心往往有个特点,就是其貌不扬。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活像路人甲。 可你要是能静下心去品味,就跟见了耐看的美人似的,越看越着迷。 第三品,枣花酥。 枣花酥应该是今天四样糕点中颜值最高的了: 廖初做的是流传最广的八瓣形状,以酥皮塑型,宛如花朵盛开。 那八瓣花瓣中空,填满炒好的枣泥,中间点红点。 它也是酥,却和桃酥的酥几乎是两个极端。 前者厚重,浑然一体,一击即破。 后者细腻,酥皮重重,百转千回。 枣泥糕的酥皮,是千层酥。 做得好的枣泥糕,入口之后能感觉到酥皮在口中一层层溶解,宛如春日枣花层层绽放,十分鲜活。 第四品,绿豆糕。 绿豆糕的制作方法和豌豆黄类似,都是要先将豆类煮熟打泥,反复过筛至细腻,然后堆起成方。 不过绿豆清热败火,更适合这个季节。 余渝看着新换上来的玻璃盘子,忍不住笑道:“心思真巧。” 浅绿色的方糕,衬着透明的玻璃盘子,里里外外都觉得清爽,正好消去秋日的干燥。 他以前真没想到廖先生会是这样心细的人。 四品糕点吃完,他觉得自己对清江市的归属感又强了一分。 这里有他喜欢的工作,有信任他的上司,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好吃的点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留在这里。 内评会结束后,护法群成员们开始疯狂发朋友圈,然后重点@吱吱。 千里之外的吱吱小姐咬着被角泣不成声。 这群混蛋,呜呜呜! 离开之前,柳太太再次跟廖初握手。 “廖先生,您的手艺惊艳到我了,合作愉快。” 这次,她是真的心服口服。 晚上她给两位老人打电话。 “廖先生的手艺毋庸置疑,至少那四种糕点,是我迄今为止尝过最完美的。” 对面传来温和宽厚的声音,“既然是您这么说,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柳太太想了下,顺势邀请道:“两位要不要亲自来尝尝看呢?顺便也可以做个短途旅行。”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换成一道更柔和的女声。 “说来,我们还没正经出过门……也好。” 三天后,那对老人亲自来到廖记餐馆。 两位老人衣着朴素,饱经风霜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虽然此刻已满面皱纹,但他们的眼睛呀,依旧亮得像星星。 “您好,廖先生,冒昧前来,打扰了。”老先生向他脱帽致意,“我是关墨,这是我的未婚妻,谢君姿女士。” 老人的身形清瘦挺拔,儒雅的面上微微含笑。 老太太化着淡妆的脸上升起一抹极清雅的笑,“您好。” 人如其名,果然有君子之姿。 一举一动都显示他们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才会有这样过人的气度。 廖初本能地升起一股敬意。 并非因他们是自己的顾客而尊敬,而是对一双历经磨难的灵魂的敬重。 “两位请坐。” 天还早,店内只有甥舅二人。 果果好奇地打量着两位陌生的访客,“爷爷奶奶好。” 虽然不认识,但第一面便觉亲切。 二老低头,看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柔情。 “你好呀,小朋友。” 真可爱。 如果当年他们在一起,这会儿,也会有可爱的孙子孙女了吧? 似乎觉察到恋人的情绪,关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 老太太笑笑,“是呀,都过去了。”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廖初摸摸果果的小辫子,“这就是之前阿姨说过的爷爷奶奶。” 果果眼睛一亮,忽然小声问二老,“我可以抱抱你们吗?” 两位老人一愣,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可以呀。” 小朋友的身体软乎乎的,似乎还带着点奶香。 她的手臂落在两位老人的脖颈间,然后,轻轻落下一枚柔软的亲吻。 “抱抱就好啦!” 小姑娘努力用胳膊拍拍他们的脊背,像以前舅舅做过的那样。 舅舅说,生活可能会好难,像盘子里不能不吃的苦瓜。 可只要吃掉,身体就会变得棒棒的。 两位老人再次愣住。 果果认真道:“爷爷奶奶以后都会在一起吗?” 谢君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意外,更多地还是惊喜。 “是呀。” “太好了,”果果开心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啦!” 以前她和妈妈在一起,那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后来妈妈回到天上去了,那个家就没有了。 但是没关系呀,舅舅来了,所以,她又有家啦。 谢君姿微怔,眼中迅速泛起春水般的柔波,“是呀,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家了……” 关墨稍显笨拙地摸了摸果果头上的蝴蝶结,又怕弄痛了她,轻轻碰了碰便收回去。 稍后,廖初将糕点端上来。 谢君姿看了会儿,率先拿起桃酥。 她对恋人笑道:“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手中就拿着一封桃酥。” 关墨的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回忆。 “是呀,父亲生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年纪大了,胃口就不太好。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将桃酥一分为二。 刚一入口,他们的眼神就亮了。 这个味道……真是好久不见。 吃完之后,关墨的心完全放回肚子里。 这真是他这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对廖初道:“廖先生,我们这次过来,一是想亲口尝尝你做的糕点,二来,也想对你发出邀请。若是方便,请务必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说完,他又看了看果果,“若是小朋友一起来,那就再好不过啦。” 他从这些糕点中吃出了祝福的味道。 廖初跟他们一一握手,“我的荣幸。” 他收获了两枚珍贵的感情果。 乍一看,好像是黑乎乎的,可不经意间,却似乎隐隐有金光流转。 像最深沉的黎明前,地平线上炸开的一抹晨光,璀璨夺目。 果实整体的口感很苦涩,刺刺的,像苦涩的海水,汹涌翻滚,着实难以下咽。 这简直是这么多年来,廖初所遇到过的最苦涩的果实。 这样沉重的绝望和阴郁,真的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的吗? 可当他迟疑是否要放弃时,却又捕捉到一丝甜。 细小,但确实存在,如绝望中的一根蛛丝。 而恰恰因为前面太苦了,这一抹甜就显得尤为突出,分外珍贵…… 只要有了它,好像再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廖初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三枚了。 他找了只玻璃瓶,将那两枚果实小心封存。 或许,这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 “晨曦”,就叫它们晨曦好了。 十月初八,大吉,诸事皆宜。 廖初和果果第一次踏上了别人的结婚现场。 一场特殊的婚礼。 今天的喜娘没有坐喜车,而是被八抬大轿送到门口。 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果果惊喜道:“是唢呐。” 李爷爷经常吹的,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廖初道:“是呀。” 唢呐,从出生、结婚到死亡,好像所有的场合都能完美融入。 真是一种神奇的乐器。 现代社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婚礼了。 沿途好些人出来看,脸上既有好奇,又有祝福。 能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令人愉悦的。 关墨亲自将新娘扶出来。 年轻时,他曾许诺,会用八抬大轿将她娶过门。 如今时移世易,终究是做到了。 他没有食言。 透过盖头,谢君姿看到了对方的大手,还有自己的绣鞋。 这身嫁衣是她自己做的,一年做一点儿,做了拆,拆了做,足足花了数十个年头。 哪怕中间狼狈逃亡,也不曾丢弃。 她就想着,如果这辈子没福气穿,那么就带着进棺材。 好在……福气终究是来了。 牵着的两只手已不再柔嫩,遍布的皱纹和老年斑无声诉说着历史变迁。 可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空前安定。 虽是传统婚礼,但新娘子也跟着出来答谢宾客。 廖初看了下,来的宾客确实不多。 一共只有两张大桌,每桌不过八人。 仅此而已。 但所有人都是带着货真价实的祝福来的。 除了廖初甥舅俩和柳太太,在场所有人都曾亲眼见证了这些年他们的不易,不禁热泪盈眶。 廖初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奇怪。 他分明是不太相信爱情的,可如今见了这个,竟也觉得……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觅得一真心人,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送走所有宾客后,新婚夫妇坐在喜床前,相顾无言。 并非不想说。 而是想说的太多,反而觉得言辞苍白,倒不如不讲。 只是这么看着,就很好。 关墨忽然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箱子。 毕竟年纪大了,拖起来有些吃力。 谢君姿失笑,索性过去跟他一起拖。 箱子好大。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位老人都气喘吁吁。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真是。 关墨拍拍她的手,小心地打开箱子,“你看,这些年,我给你写了这许多信,你也回了这么许多……” 巨大的箱子里,赫然是一封又一封书信。 虽然已经反复读过,但再次看到这些,谢君姿还是难掩激动。 “是呀……” 那时的他们,都知道即便写了信也寄不出去。 非但寄不出去,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跟“坏分子”保持联络而罪加一等。 可是,可是怎么能不写呢! 笔下的每一个字流淌出来时,都会化作滚滚思念,陪伴他们熬过严寒酷暑…… 关墨准备了一个特殊的仪式。 他要将这些年写的信,念给妻子听。 对的,现在他终于可以称对方是自己的妻子了。 早年恶劣的环境让他的视力严重下降,哪怕灯光明亮,老人也需要将信纸放到眼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他的手有些抖。 这是因为早年被压着游街,冻坏了。 信纸和墨水都不算专业。 多年过去,许多字迹已然模糊。 可当看到的第一眼,关墨便能倒背如流。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些漂泊的日子。 虽然凄苦,前路茫茫,可心中有光,足够支撑他走下去。 “姿姿吾爱,一别数年,你在他乡可好……近来天寒,我的伤腿又隐隐作痛,缺医少药,唯有念你寥作慰藉……” “姿姿吾爱,昨天父亲不堪忍受屈辱,投河自尽。我与母亲为他敛尸,都没有哭……母亲说得对,这样的日子,死去才是解脱,只是……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相会之日……” “姿姿吾爱,唉,昨夜我在梦中见你,唤你,念你,不应,甚是难过……你可曾梦我?” “姿姿吾爱,家国在颤抖,故土已满目疮痍,我已决心去前线……此行凶险,然我想到你在后方,势必一往无前……愿我归时,山河安宁,海晏河清……” 第51章 麻酱烧饼 十月中的清江市已经很冷了。 果果也换上了秋季校服: 有中国元素的长裤长褂, 外加一件羊绒大衣。 廖初特意给她拍了照,纪念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青叶幼儿园的校服确实很好看,而且质量也相当不错, 每季都是和知名品牌联合订制的。 当然, 价格也十分美丽。 晚上余渝回来时,显得特别高兴。 “廖先生,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福利院时遇见的那个轮椅男孩李若吗?” 廖初点头, “当然,他怎么了?” 不光李若, 那个福利院的所有人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余渝开心道:“他终于回去上学啦!” 现在他已经在清江市定居,距离康明市也不远, 就把自己的号码留给了刘院长。 如今两边每隔半月就会视频通话一次。 其实以前李若也曾上过学。 但因为身体不便,福利院又买不起轮椅, 只能让哥哥姐姐们背着。 甚至就连课间休息时,他也没办法自己上厕所。 久而久之,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再也不愿意去上学了。 但是现在不同啦。 他有电动轮椅了呀! 他可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 帮院长妈妈做事, 他不再是个废人啦! 他跑起来甚至比哥哥姐姐们更快, 还可以帮他们拿书包呢! 于是等李若彻底熟悉了电动轮椅的操作后, 就主动和刘院长要求, 说自己想要回学校。 刘香兰当场就哭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廖初也跟着松了口气。 对于他们这些身处泥潭的孩子们来说, 上学读书是改变命运最快也最现实的途径。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途径。 见他神色柔和, 余渝就觉得自己心里的高兴又加了一重。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很记挂那些孩子, 就第一时间跑来跟你说了!” 廖初笑了, “确实是个很好的消息。” 顿了顿, 他又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余渝一怔, “算给我这个信使的回报吗?” 想吃的呀? 好像廖记餐馆的所有东西都很好吃。 自从搬过来之后,他觉得自己都不挑食了。 不过,既然有可以亲自点单的机会…… 廖初就见他抱起胳膊,拧起眉头,果然认认真真冥思苦想起来,不觉有些好笑。 过了会儿,和宋大爷练完二胡的果果回来,一看余渝这个样子,就小小声问:“舅舅,鱼鱼老师怎么了呀?” 廖初正色道:“他在想明天吃什么。” 果果不禁肃然起敬,郑重点头,“对呀,明天吃什么呀?” 这可真令人苦恼。 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人生路途上赫然有三大难题: 早饭吃什么? 午饭吃什么? 晚饭吃什么? 舅舅做的东西都很好吃,但是她的肚皮容量有限,只能选几种。 就很可恶! 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长大之后,就能像吱吱姐姐一样吃很多东西了吧?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廖初几乎以为桌边的青年要入定了,才听他突然啊了一声。 然后兴冲冲道:“烧饼,我想吃烧饼,麻酱烧饼!” 廖初失笑。 感情你想了半天,就想出一个烧饼来? 挺好伺候的。 “好,明天早上就吃麻酱烧饼。” 点单成功的余渝当晚就做了个梦。 香喷喷的梦。 心里有盼头,人就醒得早。 第二天一大早,余渝就兴冲冲爬起来,洗漱完毕后迫不及待往外冲。 烧饼! 麻酱烧饼! 热乎乎的麻酱烧饼! 刚走出小区,他就捕捉到空气中浮动着的一抹香。 悠悠的,柔柔的,但劲儿极浓极烈,很有点不动声色的霸道。 是麻酱的香气! 周围还泛着白雾,余渝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味,看着晨雾随自己的呼吸翻滚,很有种美梦成真的快乐。 香喷喷的廖记餐馆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大多是急匆匆的上班族,还有早起给家人买早点的老头儿老太太。 自从小区外头开了这家餐馆,他们再也不用愁吃什么: 人家卖什么,我们就买什么,保管错不了! 有个老太太就吸着鼻子问:“你们家麻酱卖不卖?” 忒香了。 这要是涮火锅调个蘸料,那得多美啊。 关文静麻利地上菜,闻言笑道:“大娘,您都是今早上第四个问的啦,我们老板说了,不卖。” 老板这人别的还好,唯独对做饭有些强迫症。 就拿这麻酱烧饼来说,从面粉到芝麻,都是他亲自挑选采购的。 然后拿回来自己一点点磨成麻酱。 统共就那么几瓶,做烧饼都紧紧巴巴,哪儿来富余的往外卖呢! 抬头看见余渝,关文静忙笑着招呼道:“余老师来啦,快请进。” 余渝就发现今天是烧饼开大会。 一共有三种口味: 表面散落着芝麻的麻酱烧饼,暗红色的糖烧饼,朴素本分的原味烧饼。 芝麻烧饼没得说,一个“香”字足以令它傲视群雄。 余渝到时,廖初正在里面做。 先把剂子擀开,往上面均匀地涂抹一层调好的麻酱汁儿,然后慢慢卷起来,压扁。 这么一来,麻酱就均匀分布到每一层中,一口一口都是好味。 凉的时候已经够香啦。 回头再放到烤炉里,用热力那么一烘! 要了命了。 糖烧饼里是有糖桂花的,藏在馅儿里,小小巧巧的一朵,很有种寻宝的快乐。 原味烧饼,好像没什么特色,又好像很有特色。 就像一日三餐中的主食,米饭、馒头,都好似没有味道。 但慢慢咀嚼之后,便会有醇厚的麦香被激活,令人萌生出最淳朴的喜悦。 活着的喜悦。 余渝热爱麻酱烧饼,却从不轻易拒绝其他美味。 于是每种都点了一个。 今儿配的是牛尾粥。 小火慢炖,牛肉大多脱骨,均匀散落在晶莹的米花中。 也不必捞出。 这些带骨头的玩意儿,精华就在于嘬呀! 像嘬田螺肉一样,对准了骨头缝儿用力一吸! 吸出尚未来得及扩散的浓郁肉汁,吸出边边角角残存的肉筋。 这都是漏网之鱼! 但凡到了嘴里,总能叫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沉睡了一夜的肠胃,正需要一碗热乎乎的汤汁唤醒。 余渝先喝了口粥。 盐津津的,夹着牛尾肉,偶尔还有点弹弹的筋头,和厚重的米粒极为般配。 浓稠的粥水缓缓划过喉管,途径五脏六腑,把快乐的气息带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开工啦! 盼了一夜的麻酱烧饼超乎预期。 刚出炉,还热乎着,拿在手中冒着袅袅热气。 对着轻轻一吹,浓郁的芝麻香就扩散开来。 轻轻咬一口,烧饼的一角瞬间倾塌。 太酥了,真的太酥了。 余渝忍不住闭上眼睛,开心到双手握拳。 今天又是快乐的一天! “鱼鱼老师早呀!” 果果哒哒哒跑下楼,“舅舅说今天早上吃饼!” “是烧饼。” 余渝看着她麻溜儿爬上儿童座椅。 “嗯嗯,烧饼!” 果果笑嘻嘻道,“我要带烧饼去野餐!” 今天幼儿园要去城郊森林公园远足。 为了让小朋友们亲近大自然,大家中午会在外面野餐。 为了这个,家长们也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提前好多天就开始琢磨: 到底要带什么饭,才能给孩子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对这个问题,某廖姓家长显然不必担忧。 好像他随便拿出点什么来,都是秒杀级别。 十分钟后,桌上多了两套餐盒。 余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给我的?” 廖初点头。 既然是好消息,仅回报一个烧饼怎么够?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 他本来还想弄点三明治胡乱糊弄过去。 廖初指着那几个保温桶道:“酸笋老鸭汤,凉拌鸡丝,蒜蓉西蓝花,莴笋炒蛋。” 额外还有两个系着蝴蝶结的小玻璃瓶。 “阳光布丁?!” 余渝惊喜道。 连餐后甜点都有! 这也太满足了吧! 完蛋了,无法拒绝! 秋高气爽,清风徐徐,实在是个野餐的好日子。 太阳升起,白雾退散,草木上都蒙了一层晶莹的露珠。 有藏匿了一夜的飞鸟爬虫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避开天敌,贪婪地吮吸着甘露。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清晨的阳光不算强烈,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舒服地让人想伸个懒腰。 余渝和另外两个老师带着小朋友们边走边看,介绍着沿途的树木和花卉。 这里的山都不算太高,坡度柔和,很适合老幼攀爬。 森林公园里有一片枫树林,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了。 “哇,每一片叶子都不一样!” 果果惊喜道。 回家之后,她要告诉舅舅! 几只小手闻言凑近了,将自己找到的叶片对比来看,然后接连发出惊叹声。 “对哦,真的不一样! 太神奇了。 分明它们远远看起来是还不一样的呀。 余渝带着小朋友们捡拾不同颜色的落叶,按照生长过程排序。 “你们看,这片还是绿色的,说明它很年轻。 这片是黄色的,已经有点上了年纪啦……” “老师!”倩倩努力举手,“这里有火红火红的!” 大家都望过去: 确实是一片红叶,像一团火,安静燃烧。 “真漂亮。”余渝夸赞道。 倩倩指了指佳茗,“是他找到的。” 佳茗脸红红,“我想送给妈妈……” 余渝笑道:“真棒。” 小朋友抿起嘴儿笑了。 “可是这样拿回去很容易碎,等吃完饭,老师带你们去把自己最喜欢的叶子做成书签好不好?” 一片稚嫩的“好”此起彼伏。 很快就到了小朋友们最期待的野餐环节! 因为是正餐,大部分家长给准备的餐盒都很重,小朋友们不可能背着爬山。 于是大家就先交给后勤统一保管,等到了吃饭时,再由餐车一块运进来。 倩倩先跑过来问:“果果,你带了什么饭?” 果果扬起日益圆润的小脸儿,骄傲道:“好吃的!” “哇~”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羡慕声。 余渝和两个老师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小家伙分明还不知道人家带了什么,却已经开始羡慕了。 小朋友们总是充满好奇心。 开了餐盒之后,就忍不住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 我觉得你碗里的鱼好像很好吃,你又觉得我的排骨最香,不如交换呀。 而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大背景下,胡耀祖小朋友的呆若木鸡就显得尤为突出。 余渝放下筷子走过去,摸摸他刺猬似的大脑瓜,“这么不吃呀?” 懵逼中的小朋友哇一声哭出来,“呜呜呜,爸爸给我拿错啦!” 他也想吃可爱的午餐! 几个老师伸头一看: 保温桶里赫然是个红棕油亮的大肘子! 众人:“……” 而与此同时,工地上: 为了进一步促进亲子关系,胡有才也决定今天中午带饭吃。 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父亲和儿子“共同”野餐,这才是男人的浪漫! 然后他就对着饭盒里卡通图案的饭团陷入沉思: 如果儿子的饭团在这里,那他中午带了什么? 第52章 【捉虫】粉蒸肉 北方秋日的天空高且远, 像一块剔透的蓝翡翠,巨大而澄澈,只偶尔有几缕化不开的棉, 就那么懒懒散散的飘着。 没了云层遮挡的日头也格外毒,晒得人皮疼。 不过, 倒是个晒被子的好时节。 大凡有空的, 都会把家里储藏了大半年的棉被翻出来, 放到日头底下伸展开, 眯着眼轻轻拍打。 会有微尘浮动,迎着光柱起舞, 好似虚空游鱼。 被烈日暴晒过的棉胎重新舒展蓬松,整条被子都像一朵棉花糖, 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曾经有人说那是阳光的味道。 但后来却被所谓的科学反驳, 说是被晒死的螨虫的味道, 瞬间浪漫全无。 不过好像近几年又兴起了新的说法, 眼见着螨虫尸体也成了伪科学,倒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近几年兴起羽绒被, 轻薄柔软, 保温性一点都不比棉被差。 好些追赶时髦的小年轻就都买了。 奈何羽绒不好暴晒, 倒少了几分生活的意趣。 外卖和羽绒被…… 失去了厨房的瓶瓶罐罐和晒被子的拍拍打打,好像连生活的意趣都没了大半。 干巴巴的。 作为厨师,廖初的画风总跟别人有那么点不同: 别人晒被,他晾茄子。 余渝老早就想问了, “廖先生,茄子晒干是要做什么特别的菜吗?” 现在各种蔬菜一年四季都能买到, 对普通人来说, 好像没有特意晾晒的必要。 廖初把之前晾干的长豆角拢在一起, 都用袋子装了。 北方常年气候干燥,这些干货只要不刻意泡水,随便放着都能保存好长时间。 晒长豆角的时候只需要用针线穿住一头,随便找个地方一挂,等着南来北往的干燥气流,带走它们的水分。 不过这种事儿也得看运气。 有时明明挂出去的前一天还万里无云,次日却忽然阴沉沉起来。 只要连着三两日阴天下雨的,那些豆角就要变成细菌培养基地。 所以对以前的人们来说,做干菜,着实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重大事情。 晾好的干豆角委实有些不大雅观,四仰八叉,像恐怖电影里死不瞑目的干尸。 不过筋骨还在,柔韧,不脆,厚墩墩的。 廖初又把切好的茄子厚片翻了个儿,“应季蔬菜好吃。” 顿了顿,又补充道:“风干的更好吃。” 这一年四季中,蔬菜瓜果什么时候上市,什么时候下市,都有老天冥冥之中安排。 如今,虽然人力胜天,造了大棚蔬菜,可总不如那些户外沐浴阳光雨露的可口。 他甚至觉得现在的小朋友有点可怜: 这年头,想从菜市场上找点真正好味道的蔬菜,那可太难了。 他的童年虽然苦,但那会儿的菜还有菜味儿。 不像现在,造型好看了,颜色鲜艳了,可味道……却早不知哪儿去了。 这些肉质肥厚的蔬菜瓜果,特别适合做风干,口感尤其扎实。 他每年都会在大批量上市的时候采购许多。 待到风干后烧菜,更添风味。 夏天的时候,他还做了不少风干李子、风干杏、风干桃。 之后再用一点白酒白醋白糖等浸泡,去掉酸涩,就是纯天然果脯了。 用真空袋密封起来,足可吃到来年。 果果就特别喜欢用它们磨牙。 而且也比外面卖的果脯干净放心。 余渝哇了声,再看向那些皱巴巴,黑乎乎的茄子干时,眼中就多了一抹敬重。 多了不起的茄子呀! 今天周六,他不用上班,看廖初摆弄了会儿茄子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意。 “啊,对了,廖先生,麻烦帮我装个糕点礼盒。” 他今天要去原来的小区看望王老爷子和王老太太。 虽然已经搬走了,但之前自己住在那里的时候没少受二老的照顾。 他还吃过人家好几顿饭呢! 如今,二老的儿孙都在远方,他这样一搬走,越发清冷孤寂了。 廖初拍拍手上的碎屑,往放满茄子干的竹席上扣了纱网,转身往店里走去。 自从做过几次糕点之后,店里的客人就记挂上了,隔三差五的催。 廖初没法子,便每到周二,周四,周六,各推出两款点心。 有之前做过的,也有没做过的。 今天是紫薯蛋黄酥和沙琪玛。 沙琪玛又叫萨琪玛,原本是满族的一样传统小吃,后来流传开,因为口感柔软甜美备受欢迎。 不过因为沙琪玛是油炸食品,又加入了大量的猪油和糖,热量之高难以想象。 一般都不太建议多吃。 但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矛盾: 好看的衣服,往往不保暖; 好吃的东西,大多不健康。 高糖高热量所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 尤其如今天冷,廖记餐馆的沙琪玛刚一问世,就立刻封神。 就连余渝都没忍住,先要了一块自己尝。 廖初做东西真材实料自不必说。 方方正正的糕点刚一端上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和甜美气息。 沙琪玛盘根错节的内部留了足够的空隙,使得整体口感非常轻盈绵密。 有种充气的错觉。 分明造型那样憨厚,可内里竟软乎乎轻飘飘的。 活像个会绣花的壮汉! 简直不可思议! 与温热的口腔接触后,沙琪玛表面的糖迅速溶解,蜜一样甜。 余渝忍不住缓缓吐了口气: 全身的细胞都在雀跃。 谁能拒绝高热量的诱惑呢? 反正他不能。 他忽然有点忧愁。 距离餐馆太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再这么下去,很有点身材不保的危险…… “明天……” 余渝本想说他明天开始控制饮食。 结果对面的廖初误会。 “明天早上有南瓜炸糕,”他又来了句,“豆沙馅儿。” 余渝:“……好。” 控制饮食什么的,不如后天再做吧! 兴和苑是个老小区了。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 因为近些年城市重新规划,政治和经济中心挪动,导致许多年轻人也跟着往别出走,兴和苑也就和附近其他小区一样,大多数房子里只剩下老弱。 一到秋冬季节,兴和苑就会出现一道奇妙的景观: 屋檐底下阳光好的地方,一溜儿老头儿老太太拎着马扎子晒太阳。 像一排上了年纪的老猫。 余渝回来时,路边就有几个老人盯着他看。 看了老半天,这才啊的一声。 “哎呀,这不是前几天搬走的小余吗?” 余渝跳下车来,冲他们笑笑,“您好呀。” 几位老人就都笑呵呵说好,又问他去哪儿了,过得咋样。 这小伙子不错。 之前在的时候,还经常会帮忙提个菜什么的,也乐意跟他们这些老货说话。 余渝指了指旁边那栋楼,“我回来看看王叔叔和王阿姨。” 几位老人发出整齐的,近乎带着点儿羡慕的“哦”。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能有年轻人记挂,甚至主动登门探望,当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不过今天的王叔叔和王阿姨却不太安逸。 余渝进去时,王叔叔正趴在床上,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浓浓的药酒味。 “王叔叔受伤了?” “扭着腰了,没事!” 王阿姨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招待客人时还是客客气气的。 “你这孩子,来就来嘛,怎么还拿东西呢?” 余渝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我朋友做的两样糕点,我吃着觉得挺好,就是想着拿点来你们尝尝。” 王阿姨接过纸盒,“就是你之前说的帮你找房子、开餐厅的朋友?” 余渝点头,笑容越发明亮,“对。” 王阿姨笑着点头,又细细打量了他几眼。 “不错,看着气色好了,人也白胖了。” 这人的日子好不好过,从眼神和脸面上就看得出来。 之前他还和老王担心来着,怕着孩子突然搬到别的地方去,没人照顾,不适应。 如今看着,倒还好。 余渝就有点不好意思。 正逢换季,身体需求增加,他的饭量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飙升…… 唉,只怪廖先生做的饭太好吃了! 王阿姨就拍着他的肩膀笑,“胖点好看。” 他们这一辈人就喜欢孩子长得白白胖胖。 一看就有福气! 不甘寂寞的王叔叔努力从床上欠起上半身,“小余啊,坐。” 余渝刚要制止,就见王阿姨把脸一拉,“看把你能的,小余也不是外人,用得着你一个伤残人士招呼?” 王叔叔脸上迅速涨红,又讪讪的趴了回去,只还忍不住小声嘟囔: “待客之道……” 人家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王阿姨用力瞪了他一眼。 这个年纪的老人扭着腰可不是小事。 余渝就问:“这是怎么弄的?有没有去医院看看?要不要我带你们去拍个片子什么的?” 不说这事还好,一提到这个,王阿姨顿时激动起来。 她指着老老实实趴在床上的王叔叔道:“正好小余来了,你就说说他丢不丢人吧!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去跟个猫打架……” 人退休之后就突然空闲下来,偏偏二老的子女都不在身边,也不用帮着带孙子什么的,偶尔难免孤独。 前几天王叔叔就学人家买了两只鸟,挂在阳台上,每天逗一逗,倒也能排解一二。 可没想到竟引来一只野猫。 虽然隔着玻璃,猫进不来,可任谁看见天敌每天在外面挠玻璃也会心惊肉跳。 两只鸟本就胆小,这会儿直接被猫吓得魂飞魄散,叫的撕心裂肺,羽毛的颜色都暗淡了。 王叔叔气不过,把鸟笼子挪走之后,就拿了根竿去驱逐野猫。 结果……闪了腰。 余渝:“……” 这起因是我没想到的。 被当众揭老底,王叔叔一张儒雅的脸涨得通红。 他抠了抠被角,羞愧道:“小余啊,今天叔叔不能招待你吃炸酱面了。” 王阿姨现在看到他就来气。 闻言就怼,“吃什么炸酱面!看看你这样吧!真以为你那破炸酱面有多好吃啊?” 王叔叔不服气。 “怎么就不好吃?这么多年你不一直都夸好吃吗?” 王阿姨推着余渝往外头客厅走,边走边道:“骗你的。” 余渝忍笑,“阿姨就别生气了,”又抽空扒住门框,努力往屋内探着身子安慰道,“叔叔的炸酱面做的确实好吃,我老还想着呢。” 王叔叔就又得意起来。 “听听,听听,人家小余说的这话,这才是有水平!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撒谎!” 他就不信这老太婆吃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嫌弃不好吃? 王阿姨哼了声,反手给他关上了门。 王叔叔:“……你给我打开!” 他还想跟小余说说话呢。 说什么说,养你的老腰去吧! 王阿姨愤愤的想。 “对了,”王阿姨详细问了余渝的近况,突然一拍巴掌,往杂物间跑过去,“前几天我和你叔叔的两个学生过来,给我们带了点东西,我说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太了吃不了,那俩实心眼孩子丢下就跑……正愁怎么处理呢,正好你来了,都带去。” 说着,就爆出来一个打蝴蝶结的巧克力礼盒,还有一袋咖啡。 王阿姨啼笑皆非道:“也是两个傻孩子,这都是醒神的东西,巧克力还这么甜,我跟你叔叔怎么吃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房间里王叔叔努力喊道:“都给他装上!” 王阿姨也伸着脖子往那边喊:“用得着你说?” 王叔叔就不作声了。 余渝看了下那巧克力的牌子,挺贵,就不想要。 王阿姨硬塞。 “你不是说你那个朋友自己带着孩子?给孩子吃吧!这咖啡你不喝的话,也给他就行……” 朋友嘛,也得互有往来才能长久。 稍后,王阿姨又把余渝送下来。 余渝本来说不用,但老太太意外的坚持。 下来时又看见了刚才那堆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 “走啊?” 余渝笑着点头,“走啦!” 有个老头就对王阿姨说:“这孩子有良心。” 给点好就记得。 王阿姨就抖起来,“可不是嘛!非要来,我和老王说,哎呀,你工作忙就别跑了,不听!来就来吧,还非要带东西,带那些点心,我跟他叔叔又吃不了……” 余渝:“……” 感情您是想下来干这个的啊? 回到廖记餐馆时,果果正在用水彩笔填涂作画,前两天闹别扭的小情侣竟然也在。 平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情侣,还是不多的。 见他拿来的一大盒巧克力,果果的眼睛都亮了。 “这是鱼鱼老师给果果的吗?” 余渝笑道:“是呀。” 果果就抬头去看廖初。 廖初问明来源后倒也不推辞,“过两天我烤两个咖啡面包你吃。” 他其实更喜欢喝茶。 不过咖啡这种东西除了喝之外,还可以用来做糕点,能够有效地减轻甜腻,增加香味。 余渝果然开心。 巧克力礼盒没能在果果手里停多久: 廖老板非常残酷地收走了。 宛如压岁钱。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果,舅舅先给你放着,咱们每天吃两颗。” 听听,多么熟悉的言语。 果果搓着小手点头,大眼睛里满是不舍。 “那舅舅,我今天可以吃一颗吗?” 刚才她都打开看了的,好漂亮的! 一定好好吃! 唉,我为什么还是小孩子呢? 大人是不是就可以多吃几颗? 廖初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了,今天只可以吃一颗。” 小姑娘遗憾地呀了声,不过还是痛快点头。 嘿嘿,有巧克力吃啦! 不过……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那,我想送给倩倩吃,可以多要一颗吗?” 等会儿倩倩一定会和柳叔叔一起过来吃午饭的。 她想和倩倩一起分享。 小朋友主动分享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廖初点头,“真棒。” 果果捂着脸嘻嘻发笑,又看向余渝。 余渝失笑,像平时一样表扬道:“果果真了不起。” 果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小脸儿上满是期待,“那我今天可以有小星星吗?” 平时在幼儿园,如果哪个小朋友有什么事做得特别棒,老师就会奖励一颗小星星的贴纸呢。 余渝还真有从兜里摸出来一张星星贴纸,把廖初都看愣了。 他从上面揭下一颗,贴在果果的领口。 小姑娘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她吧嗒吧嗒跑到夕阳红面前,努力踮起脚尖,把新得到的星星展示给别人看: “宋爷爷,李爷爷,你们看呀,这是鱼鱼老师奖励给我的星星!” 两位老爷子就很给面子的捧场。 “哎呀,咱们果果真厉害,一定是干了特别了不起的事吧!” 果果忽然又有点害羞。 “嘻嘻,也没有啦……” 廖初看向余渝,“你周末都带着贴纸?” 余渝笑得有点得意,“你可不要小看这张贴纸,小朋友们爱它爱得要命……” 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对这种花花绿绿的画片有种莫名的痴迷。 平时出门也经常会遇到小朋友,如果他们心情不好啦,或者是发脾气啦,很有可能就被从天而降的贴纸给安抚住。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脸,廖初心道: 我看你现在也挺像个小孩…… 今天中午,廖记餐馆推出的特色菜是粉蒸肉。 有铺香菇和放炸辣椒两种口味,兼顾到能吃辣和不能吃辣两种人群。 难怪他刚才还没进门就那么香! 既然有肉,那必须要米饭呀! 余渝点了一份辣的粉蒸肉,又额外要了一份蒜蓉莴笋尖。 粉蒸肉都是用小碗装的,一次上锅可以蒸数十碗,倒不必花费多长时间等待。 里面的辣椒也是廖初自己炸的,如今都切碎了铺开。 之前他卖牛肉面时,汤中也会有这种辣椒,不过是整个的,就很香。 还有人专门冲着这辣椒来呢,点牛肉面时会特意央求多放几颗,然后整颗吃掉。 余渝试过一次。 炸好的辣椒内部中空,经过牛肉汤的浸泡后,灌满浓郁的汤汁,整颗夹起放入口中一咬: “卜滋~” 混着辣椒油和牛肉汤的丰沛汁液喷溅而出,唇齿留香。 这种辣椒的辣度有限,香味却极其迷人,干炒着倒挺适合当下酒菜。 做粉蒸肉要用带皮的五花肉。 做好之后,肉质细腻软糯,而皮的部分则保留了一点细微的劲道和弹牙。 两种口感,双重享受,就很棒。 余渝夹起一片五花肉,颤巍巍的。 水汽和肉汁已经将表层米粉充分滋润,变成一种淡金色的粗糙颗粒,紧紧扒在肉表面。 在各种加热手段中,蒸汽的温度是最高的,食物也更容易软烂。 此时这碗粉蒸肉早已软糯异常,嘴唇和舌头一抿就化开了,没牙的老太太都能吃。 牙齿? 今儿你休息吧! 五花肉内多余的油脂早已随着水汽流走,不见肥腻,唯余满口鲜香。 而外面的米粉保吸肉汁,竟也也化为一种丝毫不逊色于肉片的美味。 把粉蒸肉往旁边推一推,就会发现,碗里汇聚了一点点汤汁。 不多,奇香无比。 而正是因为它的不多,才显得越加珍贵。 余渝夹了第二片,很肉痛的,沾了一点汤汁才入口。 哇哦哦哦~!! 鲜美果然更添一重。 五花肉竟是这样好吃的东西吗? 简直离谱! 坐在他旁边的恰好就是那对小情侣,他们桌上也有一份粉蒸肉。 只不过只有男孩子吃,女孩儿眼睛直勾勾看着,然后拼命往嘴巴里塞青菜。 “你们市队要求这么严格吗?在外面一点肉都不让吃啊!” 男孩子看不下去了。 “是不敢吃……” 女孩子小声道。 专业运动员在参加专业级别比赛时经常需要进行一系列违禁药品检测,最常见的就有兴奋剂。 而现在市面上大多数肉类都有瘦肉精,而瘦肉精的主要成分就与兴奋剂高度重合。 之前就曾经有不少运动员因为贪嘴,吃了指定餐厅以外的肉类,结果在比赛中被检测出兴奋剂成分,因此葬送了自己的运动生涯。 “哼,”男孩子瞅了她一眼,幽幽道,“那你之前还骗我说自己减肥……” 结果饭量足足赶他两个! 女孩儿挠头,抠桌角。 男孩就听她又小声说了句什么,“啥?” 女孩子摸摸鼻子,“不是市队了,两个月前,我被选拔到省队了……” 男孩儿的眼睛慢慢睁大,再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 “你又骗我?!” 女孩儿张了张嘴,有点心虚,哼哼道:“这不是没来得及说嘛……” 其实前段时间她就一直在省队的训练基地练习,只不过当时是本省几个市的苗子一起来过筛。 两个月之前,最后一次考核结束,她被留下了。 所以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吧? 清江市东区有一座大学城,汇聚了本市十多所大学,其中经常被用作训练基地的体育大学和艺术学院,就隔着一座墙。 之前女孩儿就说是自己是艺术学院的。 然后每次等男孩送她到艺术学院门口,她就再偷偷跑回隔壁的体育大学。 有一次男孩儿想送她礼物,回到半路了,才想起来忘了给,就又巴巴儿跑回去,正好看见女朋友在体育大学门口,跟人称兄道弟……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段青涩的感情也经历了第一次危机……信任危机。 然而!! 现在他被告知,竟然还有第二波? 男孩子气呼呼的,刚要开口,就被女朋友一把按住。 他挣扎了下,没挣动…… 众偷听食客:“……噗。” 这个年纪的小情侣别扭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分钟前,两个人还哼哼唧唧的,几分钟后,就又如胶似漆了。 过了会儿,吃完饭,两人手拉手走到门口。 男孩子伸开手臂,“来,抱一下,我们以后就好好的,不闹矛盾了吧?” 女孩子十分感动,重重点头,然后就过去把他一把抱了起来。 男孩儿:“……” 第53章 南瓜炸糕、卤煮 青叶幼儿园。 课间, 老师们纷纷回到办公室休息。 其中一个女老师趴在桌上,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唉声叹气。 中途, 她爬起来呷一口茶水,然后用力地,仿佛是从腹腔深处, 挤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叹息。 隔壁桌的老师好奇道:“张老师, 备课呀?” 备课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吧? 张老师又叹了口气,抓起一本小册子,朝他晃了晃, “还不如备课呢……” 上大学的表妹突然说周末要过来玩儿。 作为姐姐, 自然要招待。 可问题是,她也是去年刚来清江市,对这里也两眼一摸黑。 她最怕做攻略了,昨晚就愁得不行。 早起坐地铁过来时,正好看见工作人员换上了今年新出的旅游指南,她就顺手拿了一本,准备临时抱佛脚。 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师们听了, 纷纷点头。 “确实,我虽然是本地人, 但反而没怎么在本地玩过, 换我的亲戚突然跑来找我玩,我也愁。” “最近几年,清江市的旅游指南做的正经挺不错,听说还有不少人专门提前网购呢……”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感同身受也只是说说罢辽。 几个老师唏嘘一番, 排着队过来, 依次往张老师肩膀上拍了把: “真惨,你加油!” “今天这点困难算什么?明天你就会发现,困难更多!” 年轻的张老师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并试图比中指。 想了下,可能教坏小朋友,又愤愤地收回去。 这见鬼的同事情! 简直不堪一击! 众人纷纷大笑,整间办公室内都翻滚着快乐的气息。 张老师重新埋头狂写。 她又翻了一页,刚写几个字,突然咦了一声。 张老师抓起指南,脚下一蹬,工作椅就咕噜噜滑到余渝这边。 “今年新上榜的餐饮机构里面有一家廖记餐馆哎,是不是就是余老师你新家附近的一家? 是谁来着,啊,果果舅舅开的那个。” 原本大家对这些还不大感兴趣,可冷不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都下意识聚过来。 余渝一愣,“真的吗?我看看。” 他接过旅游指南一看,哎,店面照片和地址都对得上。 真的是呀! “还真是呢。” 另一个老师也惊讶道。 他就是本地人,知道这个榜单好难上的。 “光知道他家里做点心挺好的,没想到饭菜也这么有名……” 一个老师感叹道。 今天早上余渝刚给大家带了廖记餐馆的南瓜炸糕。 虽然已经冷了,但用学校的微波炉叮一下,就好吃得像刚出锅。 微波炉打过的炸糕表面立刻变脆,牙齿压下去时,能听见细微的碎裂声。 油炸物保温效果极佳,外面凉了,里头还烫人呢。 小心翼翼地撕开道口子,看着汹涌的热气喷出,再噘嘴吹几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炸糕也是如此。 内部糕体细腻至极,又柔又嫩,带着浓浓的南瓜香。 咬到中间,还会有半固体的豆沙流出来,又香又甜。 连信誓旦旦要减肥的女老师们都没忍住,一口气吃了两三只。 余渝就笑了,“看你说的,既然是餐厅,当然主营烹饪,你应该说既然点心都做的那么好,菜肯定更差不了。” 大家也跟着笑。 确实。 “哎,余老师,之前咱们秋游的时候,你拿的是不是就是他家的菜?” 张老师问道。 当时大家还相互交换了下,味道确实出色。 这可是我的朋友诶。 上榜了! 超棒的好嘛! 余渝点头,借机安利起来: “我平时一般也都在他家吃,氛围很好的。” 能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让人心情很愉快。 搬到绿苑区,真是他来到清江市后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众人就都挺羡慕。 “这也太好了吧?”张老师就跟吃了个柠檬似的,酸溜溜道,“我住的那个地方光名头大了,周围的餐厅都中看不中吃,现在一到饭点我就愁。” 现代社会节奏快压力大,一般上班族很少自己做饭,要么点外卖,要么出去吃。 然而外卖好多翻车,出去吃吧,又懒得搜索…… 所以住处附近有一家值得信赖的餐厅,是多么重要啊! 余渝就笑,“那你们也搬到附近去嘛!还可以坐班车。” 他现在都不太自己开车上下班了。 省出来的油费下月可以买几十双袜子,寄到福利院去! 青叶幼儿园的待遇很好,虽然不直接提供宿舍,但每月都有高额的租金补贴。 算下来,还是很实惠的。 好几个老师对视一眼,摇头摆手。 “太远了……” 美食的诱惑力虽大,但懒觉也不容小觑。 他们几个户籍不在本地的,大部分都是就近租房,通勤时间尽量控制在半小时左右。 如果真的为一口饭,搬到廖记餐馆附近,哪怕可以坐班车,也要早起将近20分钟呢! 有这20分钟,多睡一会懒觉不好吗? 余渝也不坚持,只是笑眯眯道:“有得必有失嘛,吃的好了,心情好,做梦都香。” 大家纷纷起哄要打他,闹着闹着上课铃就响了。 几位老师再次散开,重新回到自己桌前收拾起来。 今天不该余渝跟校车。 傍晚放学,他特意搭乘地铁回家。 下到乘车处时,果然见中间的便民宣传架上有一大排新的旅游指南手册。 墨绿色的塑封,厚实的纸张,看上去很有质感。 有几个背包客样子的年轻人正聚集在那里,一边对着手册讨论,时不时点头。 不远处的志愿者看见了,主动上前,热情帮忙指引。 余渝就觉得这一幕很好,不自觉笑起来。 他顺手拿了两本,然后翻到廖记餐馆所在的位置…… 来到廖记餐馆后,余渝先像往常那样跟门口的赵阿姨和夕阳红组合打招呼,又去到后厨那边,撑着柜台笑眯眯问道: “廖先生,你看没看过新出的旅游指南?” 正在后厨熬汤的廖初抬头,“什么指南?” 别说新的,旧的他也没看过。 “旅游指南呀!”余渝把那本册子摊开,指着上面一页说,“廖记餐馆入选了。” 一干老食客闻言,纷纷挤过来看。 余渝早有准备,掏出背包中的另一本递过去。 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旅游业一直是清江市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 而当地政府为了更好的吸引游客,每年10月底11月初都会更新一次旅游指南手册。 手册上不仅有当地的名胜古迹,人文山水等景点,还有本年度比较热门,民间口碑比较好的一些衣食住行的店铺,以方便外地游客。 其中衣食住行四个门类中,每个门类都会有十五个名额。 因为这是官方旅游指南,各大海陆空交通枢纽和景点同步免费发行,宣传力度十分强劲。 一旦能够入选,效果简直比在省台连续不断的打广告还要好。 而清江市作为省会城市,光常驻人口就破千万,相关店铺自然不计其数。 所以竞争一直非常激烈。 廖记餐馆从开业至今,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竟然就力压一干老牌竞争对手上榜,着实令人惊讶。 不过对他们这些老食客来说,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廖记餐馆值得! 老板值得!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不太清手册上的小字。 “写的什么?” 姬鹏干脆举起来大声朗读: “……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捷,菜品色香味俱全,几乎没有踩雷。 在固定菜单之余,老板每天会推出2到3款特色菜,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重点推荐他家的特色饮品和自酿酒,绝对是其他店铺没有的好味。 另外,老板很帅……” 念到这里,廖记餐馆里的一干食客都哈哈大笑起来。 廖初:“……” 这是什么手册?! 听上去就不太正经。 胡顺就笑:“人家的大厨是技术岗,您这个还兼职门面呐!” 大家顿时笑得更厉害。 余渝歪头打量他几眼,比了个大拇指,眉眼弯弯。 咱们廖老板确实很帅。 廖初无奈: 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等笑声告一段落,姬鹏继续道: “大厨兼老板是前任老滋味餐厅行政总厨,曾荣获过多次海内外烹饪金奖,实力非凡…… 哎哎,还有特色,餐馆门口有一许愿缸,据说非常灵验,感兴趣的朋友不妨一试。 许愿币都会被老板用做慈善,可以查看相关开支□□,点赞。 总结:正餐人均350 ,消费略高,但掌勺值得信赖,物超所值,不妨一试。” 说的确实挺客观的。 如果廖初这种级别的大厨去给别人打工,会不会亲自下厨另当别论,但所在的餐厅必然人均消费千元起步。 比如说之前京城的老滋味餐厅。 贵就不说了,还是会员制,普通消费者根本进不去。 姬鹏就好奇,“这是怎么选出来的?” 作为当地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家乡的旅游宣传手册呢。 还别说,各方面做得都挺细致的,连什么地方有公共厕所都标出来了。 “应该是投票吧?” 有人不太确定地说。 “可是前段时间也没见哪个平台公开征集投票啊?” 众人面面相觑。 还真是。 “不是投票。”一直没出声的赵阿姨突然说。 “前些年倒是曾经在网络和电视平台上进行过公开投票,但是马上又有人开始刷票,当时还被迫取消了两次呢。” 公开投票看似民主,但是实际的可操作空间也大,很容易成为某些商户博弈的工具。 “那后来呢?”池佳佳追问道。 “后来就改成暗地走访的形式了,”赵阿姨拿起手里的毛衣看了看,准备换另一种颜色的毛线,“好像是有高人指点,根据年龄段,住址,生活习惯和职业等等,做了专门的分类,然后再由工作人员随机采访统计。” 这样搞了之后,别说商家,就连去前线统计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会问到谁。 公正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 众人略一琢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这个工作量很大呀!” “确实不小,”赵阿姨点头,“听说是旅游局新上任的领导拍板决定的,很有魄力的一个人。” 清江市的旅游业也曾经混乱过一阵。 跟好多其他城市一样,旅游局及其下属单位政府工作人员光吃闲饭,正事不管,就导致外地游客对这里的体验感极差。 时间一长,形成恶性循环,旅游收入一年不如一年。 堂堂省会城市,旅游业做的竟然还比不上附近的地级市! 奇耻大辱! 后来大概是省领导也看不过去。 没道理有这么多得天独厚的自然山水风光,反而打一手烂牌。 于是在那短短1、2年间,市领导班子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现任文化和旅游局长以黑马之姿杀出重围,走马上任时,年仅40岁。 他上台之后,立刻力排众议,联合其他单位做出了一系列整改措施,其中影响最大的重点举措有两条:。 头一个就是改善旅游配套基础设施,开辟旅游专线,从业人员每年进行专业技能考核,不达标就滚蛋; 第二个就是旅游指南,取消原来的投票方式,制作全新版本。 因为那时候的旅游指南手册真的太烂了: 入选的排行榜推荐店家里面,至少有七成是花钱砸上去的,好多外地游客被坑…… 一开始不是没人抗议过,因为这个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实在太大。 但他都顶住了。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支持他的省领导也是正确的: 只用了仅仅三年时间,清江市的旅游业风气就焕然一新,从原来的全国旅游城市收入垫底,一口气冲到了前十。 所以说好不好的,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你真心为老百姓考虑,他们自然也心甘情愿的来消费。 绝大部分旅游城市都有类似的宣传手册,但有清江市这种效果的,寥寥无几。 姬鹏念完之后,那本旅游指南就在大家手里传了几个来回。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也接过来翻了几遍,趁热打铁提出意见: “咱们餐馆什么都好,就是小了点。” 众人纷纷点头。 以前刚开业的时候也还行,只要来的早都能有坐。 可现在,随着廖记餐馆名气扩大,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但凡稍晚点儿,都要等座了。 这会儿姬总刚进门,听了这话就顺口道: “那就会员制,只做熟客。” 人多了以后,难免拥挤。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 池佳佳幽幽来了句,“资本家啊……” 普通平民和社畜就没有享用美食的资格了对吗? 姬总:“……” 嘴瓢了。 姬鹏也抗议道:“爸,你这个想法很可怕啊!资本家的垄断阶级主义暴露无遗!” 众人又齐刷刷去看他。 所以说,拆台捅刀子最狠的,还是得亲儿子! 姬总就有点尴尬。 小兔崽子! “咳,”他清清嗓子,“我就顺口一说。” 顿了顿又道:“老板也不是那样的人。” 但凡对方想走那个路线,一早就干了。 宋大爷哼了声,罕见地老气横秋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哼哼。” 吃饭,一看口味,二看氛围。 世界之大,芸芸众生多如恒河之沙,认识的不认识的能凑到一个房檐下,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缘分。 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挺好的吗? 姬总少有的面皮发烧。 廖初看了看大家,忽然笑了下。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明年会开放上层。” 他突然道。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就跟风吹稻穗似的,猛地扭过头来,异口同声道:“真的?!” 廖初点了点头。 就在上周,他关于特殊人才落户的申请通过了。 虽然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公示期,但基本不会有变故。 等到明年七月一号,纳税记录满一年,他就可以买房。 只要有了新房子,他就能把现在的餐馆二楼改建。 二楼不像一楼,没有玄关、后厨和吧台,可利用空间更大。 他已经简单规划过了,至少能多出两个包间和二十张桌子来。 第二天早上,秋风瞬间凌厉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昨天还顽强支撑的树叶,兵败如山倒,被强劲的秋风吹落一地,仿佛一夜之间,地面就黄了似的。 落叶随着风满地打滚,刷拉拉,平添寂寥。 偶尔有行人的脚踩上去,咔嚓嚓碎成一片。 赵阿姨直接穿了件羊绒大衣过来,“昨天晚上风刮了一晚上,可能要降温了,小廖啊,你跟果果都要注意保暖……什么这么香?” 果果开心道:“是卤煮!” 说完之后,她又转头问道:“舅舅,什么是卤煮?” 里面戴着口罩的廖初声音发闷,“……用卤汁煮的好吃的。” 吃了就知道。 卤煮是北京的一道传统小吃。 做法相对粗豪: 将特质的面火烧、猪肺、猪肠放进提前调好的卤汁儿里煮,一般也会在里面加豆干。 这么做出来的猪肉浓而不腻,是内脏爱好者们的心头好。 再根据个人喜好来点蒜汁儿、腐乳、香菜什么的,满满当当一大碗。 有点粗豪。 有点狂放。 甚至可以说不太讲究,不登大雅之堂。 但你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一方百姓的最爱。 大肠小肠自不必说,懂得都懂,最爱那嚼劲和独特口味。 还有猪肺。 不喜欢的觉得恐怖,可喜欢的,反而对里头“咯吱”作响的肺管子情有独钟。 嗨,图的就是这一口! 面火烧质地紧实,所以才能跟下水一起煮,老半天都不待软囊的。 等时候够了,煮透了,一整锅卤汁的精华都在里头了。 咬起来也不费劲,软滑,还带着点儿死面特有的嚼头。 夏半年,闷热的时候来一碗。 千万不能放凉了,那就不香了。 这个得趁热吃,大口吃,从头到脚憋出一身大汗。 再来一口冰镇汽水,透心儿凉,那叫一个畅快! 冬半年,阴冷的时候叫一份。 必要亲眼看着师傅从不断翻滚着的卤煮大锅里,用长筷子、长夹子夹出来,放在案板上现场剁碎。 必得是大锅! 里面红棕色的卤汤颜色浓到发褐,咕嘟嘟炸开大泡儿。 氤氲的热气无孔不入,叫你一颗心都跟着发痒。 趁热连汤带水唏哩呼噜一通塞,满口异香。 连带着骨头缝儿里刚钻进去的那点寒气,也都随着薄汗一起排出。 一份,主食和菜肉都有了,管饱! 这就是劳动人民朴实的智慧。 不爱吃的也没关系,店里还有固定的烧肉夹馍。 来了,就别想饿着出门。 这会儿廖初把卤煮煮好,等会儿只需要烙白馍即可。 卤煮装碗、切肉夹馍等非关键步骤,都有后厨的帮手做。 几分钟后,余渝缩着脖子进来,鼻尖冻得微微泛红。 跟个兔子似的。 他不断往手上哈气,“好冷好冷!” 他是南方人,有点受不了北方瞬间尖锐的北风。 不过听说这边冬天有集体供暖,会很舒服。 果果拍着自己身边的座位,“鱼鱼老师,这里呀!” 余渝刚过去,就发现她的眼睛好像微微有点肿,“廖先生,她眼睛怎么了?没睡好吗,还是发炎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这事儿,廖初也是啼笑皆非。 他挑开挂在厨房门口挡油烟的半截竹帘,对果果道:“你自己告诉余渝老师,昨晚谁哭鼻子了?” 见余渝和赵阿姨都往这边看,果果立刻用自己的小肉手挡住脸蛋,缩着小身体,嘿嘿直笑。 孩子大了,知道害羞了。 廖初失笑。 昨天晚上他关门后盘账,果果就在旁边画画。 过了会儿,小姑娘看着舅舅写满纸,突然说要学写字。 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廖初就问她想写什么? 小姑娘不假思索道:“我想写舅舅和果果的名字。” 她听别人说,名字很重要的。 廖初扬了扬眉毛,“很难的。” 当时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小姑娘拼命点头,“果果是勇敢的小朋友,不怕困难。” 然后她就给写哭了。 “呜呜呜,为什么笔划这么多?” 小姑娘趴在桌上,右手拿着水彩笔,笨拙地在A4纸上划拉,左胳膊不断抬起擦脸。 大颗大颗的泪珠,像黄豆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看上去好惨。 廖初就觉得她又惨又好笑,摸着毛茸茸的小脑瓜道:“咱们先写点别的,好不好?” “廖”这个姓氏,别说小孩了,就连他这个成年人都经常觉得麻烦。 开局地狱模式。 然而,小姑娘也不知是随了谁,天生一股倔劲,越不让她干的事儿越想干。 就见果果抽噎着摇头,“不,不要,老师说勇敢的小朋友不可以轻易放弃……” 可是,可是…… 她低头看着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姓氏,再一次绝望大哭起来。 为什么笔划这么多呀?! 真的好难写! 呜呜呜! 昨天晚上果果甚至没要求听睡前故事,大半夜都跟自己的名字较劲。 一边哭,一边写,一边写,一边哭,然后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哪怕睡着还死死攥着水彩笔。 廖初差点笑死,又有点心疼,就想悄悄把水彩笔从她手中夺下来。 结果刚刚一碰,小姑娘就瞬间清醒。 她胡乱抹了把脸,睡眼惺忪的继续写。 廖初:“……” 这么拼命是图啥? 余渝和赵阿姨听后,都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疼。 小朋友也太可爱了叭? “果果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小姑娘满怀期待地问,“鱼鱼老师要看吗?”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里面满满的期待,就差直接在小脑瓜上写一行字: 快看看嘛! 这谁拒绝得了? 反正余渝不能。 “老师有这个荣幸看吗?”余渝笑着问。 果果点头如啄米,“赵阿姨也可以看!” 她立刻从自己的小猪书包里掏出两张折叠的A4纸。 她要带到学校里去给老师和小朋友们看。 余渝:“……” 好家伙,水彩笔本来就粗,名字笔划也确实多,然后一个字就占了一张纸。 姓之大,一张纸容不下! 如果单纯从书法的角度来看,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横不平,竖不直,一撇一捺,几乎要飞出边际…… 但这是一个四岁小孩写的呀! 于是果果顺利收获一大波夸奖,简直给美坏了。 嘿嘿,我果然是好棒的小朋友! 余渝见她的小辫子松了一只,“先别动。” 小姑娘就乖乖坐好,“鱼鱼老师,你要给我编辫子吗?” 余渝笑道:“好,老师给你编辫子,咱们果果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果果嘻嘻笑起来,小脸儿上都放了光,“鱼鱼老师也好看的。” 大清早就被人夸奖,心情美美哒。 余渝先捂热了手,这才帮她重新打理头发。 廖初抽空看了眼,。 就见青年几根白皙的手指在黑压压的头发中灵活穿梭,强烈的色彩对比晃得人眼花。 很快,原本最普通不过的双马尾就成了两只蝴蝶结。 头发绑的蝴蝶结。 赵阿姨默默地看着。 这手艺,不织毛衣可惜了…… 稍后去到幼儿园,果果神秘兮兮地对倩倩说: “倩倩,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叭!” 倩倩点头,两眼发亮,“什么呀?” 果果就从书包里掏出那两张A4纸,骄傲道:“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倩倩就哇了一声,“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 原来名字这么大! 旁边的老师看见了,也跟着夸奖一句。 果果就学着倩倩平时的样子,叉起圆润的小腰……嗯,小朋友的腰不太明显,所以看上去是叉着圆肚皮。 倩倩就挺羡慕,对老师说:“老师,我也想学写自己的名字。” 爸爸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然后…… 倩倩也哭了。 “哇啊啊啊!” 真的好难写! 一张纸根本装不下! 她为什么要叫“柳倩”! 我要改名字啦啊啊啊! ********* 傍晚,部分家长来接自家小朋友时,就发现自家小宝贝儿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不由十分担心。 可听老师们说明原委后,又忍不住当场爆笑。 果果那三个最要好的小朋友无一幸免。 倩倩一脑袋扎进柳溪的怀里,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嚎啕大哭: “爸爸,你为什么要姓柳?!我要跟着妈妈姓!” 柳字真的太难写了! 柳溪:“……” 傻孩子,你妈姓霍啊! 佳茗小朋友变成了忧伤的小绅士。 他全名叫赵佳茗,同样是一段忧伤的故事。 他拿着奋斗了一整天,仍毫无进展的a4纸,小声抽噎着,却还反过来安慰妈妈。 “呜呜,妈妈,你不要难过,呜呜,等我长大了,就会写好了……” 呜呜呜,真的好难过! 这个名字足足有三个字! 佳茗妈妈忍笑,又有点心虚。 其实当初跟孩子他爸琢磨名字的时候,也有几个简单好写的备选来着。 只不过当时就觉得不如这个文雅…… “儿子乖,咱们回家吃点心,好不好?” 佳茗小朋友又抽噎两下,“好。” 顿了顿,又补充说:“妈妈,我今天可以吃两块吗?” 佳茗妈妈立刻搂过儿子来疯狂揉搓。 可以,可以! 啊啊啊我儿子太可爱了! 不过,对比起另外一位可怜的小朋友,这都不算什么。 胡有才来接儿子时,就发现那颗大脑袋都傻了。 一抬头,泪流满面。 “爸爸,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胡有才:“……” 你这一天在幼儿园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朋友两眼无神地蹲坐在后面,一时悲从中来。 胡耀祖,他竟然叫胡耀祖! 足足有三个字! 而且每一个都那么难写! 问明原委后,胡有才难免愧疚。 妈的,当年起名的时候忘了这岔。 等以后长大了考试,等自家儿子写完名字,估计人家同学两道题都做完了。 他挠了挠头,努力吸气收缩肚子,跟儿子一起蹲坐在马路牙子上。 胡耀祖,胡耀祖……好像笔划是挺多的哈。 可寓意好啊! 忽然看到一个小朋友蹦蹦跳跳,格外嗨皮,跟一众大放悲声的同学们画风分外不同,他顺口问道: “那也是你班的同学吧?怎么那么高兴?” 原本胡耀祖小朋友没有哭,可抬头看清来人后,终于彻底崩溃。 “哇啊啊啊啊!他叫王一!” 胡有才:“……” 当天晚上,小叶子班家长群里空前活跃,许多家长在感谢老师们教诲的同时,都忍不住提出同一个议题: 究竟要不要给孩子改名? 第二天早上,廖初就发现余渝的状态有些不对。 平时总是活力满满的猫眼里失去了高光,嘴巴也有些苍白。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皱眉道。 余渝反应都比平常慢了点,“你这么一说……” 好像今天起床时,身体确实有点酸,喉咙也又肿又痛。 廖初道:“你先去那边坐着,我上楼给你拿温度计。” 余渝现在就觉得脑瓜子疼,里面装的好像不是脑仁,而是一壶豆花。 “37度九,”廖初的眉头都拧起来了,“得去医院。” 余渝啊了声,发烧呀,难怪身上没力气。 他倒是没坚持带病上岗。 主要担心传染给小朋友。 余渝给园长打电话说明情况,对方很爽快批了三天病假。 因为知道他是孤身一人,还特意问需不需要帮忙。 旁边的廖初听见,主动出声道:“您好,我是廖初,等会儿陪余老师去医院。” 园长就放心了,又安慰余渝几句,让他安心养病。 “廖先生,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 余渝勉强笑了下。 廖初根本不理他,叫了店员来吩咐几句,又把果果送上校车。 小姑娘也看出鱼鱼老师的状态不对,十分担心,“鱼鱼老师生病了吗?” 廖初帮她掖了掖围巾,“嗯,所以舅舅要带他去医院。” 果果抖了下,“要打针吗?” 打针好痛的。 廖初道:“现在还不知道,要听医生的话。” 果果点头,“那我乖乖的,你告诉鱼鱼老师,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廖初摸摸她的小脑瓜,“好。” 雇佣店员的好处在今天体现得淋漓尽致: 廖记餐馆今天早上的主打是包子,廖初快手快脚包完之后,其余的就可以完全托付给店员。 哪怕他一时半刻不在,也不会影响餐馆正常经营运转。 余渝本来不想麻烦别人,结果就被廖初抓着,一把塞到车里去了。 他本来就不如对方力气大,现在又生病,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做生意了……” 廖初看了他一眼,“生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命只有一条。” 余渝就笑,眉眼弯弯,“只是感冒而已,死不了人的。” 廖初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说的不对,感冒也是能死人的。 医院大概是世界上生意最好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来,永远人满为患。 廖初让余渝坐下等,自己再去拿着他的证件排队挂号缴费。 旁边有个大爷闲的难受,就问道:“小伙子,生病了呀?” 余渝点头,一张嘴就咳嗽了两声,“好像是感冒了。” 大爷点头,“最近感冒的可多,我也是一觉醒来头沉,这不,闺女帮我挂号去了。你自己来的?” 余渝的好像忽然生出一点奇异的满足和柔软,“我朋友陪我来的,他也帮我挂号去了。” 一米九的个头在人群中分外突出,不怕走失。 余渝靠在椅背上,突然就觉得很幸运。 大概是最近冷暖交替,又突然降温,感冒发热门诊的人特别多。 两人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结果诊断只有几分钟。 “目前来看是风寒感冒,吃点药就好了,平时多注意休息……” 医生翻了下病历,“你刚才说是刚到本地不久是吗?那可能也有不适应的原因,所以导致抵抗力比平时低一点,年轻小伙子,多注意锻炼。” 余渝现在的脑袋里又热又涨又疼,几乎听不太清医生说了什么。 倒是廖初特别问了嘴,“那有什么忌口吗?而且他现在发烧,要不要打针?” 这种问题无疑是日常病患问的最多的,所以医生干脆就抽了一张批量印刷的注意事项给他。 “年轻人底子好,好好休息的话,三五天就能好了。发烧咳嗽,流鼻涕等等,这些都是身体自我免疫系统对抗的表现,打针也不能避免。 他这个温度不算太高,你们先回去观察观察,如果继续升高的话,再来。” 回去的路上,余渝一直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等红灯的时候,他忽然说了句谢谢。 廖初才要说话,就听他又说:“上次有人陪我来医院,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爸爸妈妈有了自己的孩子,爷爷奶奶有了新孙子,外公外婆有了新外孙,他这个旧的自然就可有可无了。 而亲戚们光是照顾自己的孩子,就拼尽全力,他这个拖油瓶……也没资格要求更多。 他记得大概小学5、6年级的时候,也是冬天,他得了流感,不得不每天去医院挂点滴。 当时好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甚至比他还大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 有的甚至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那么多人围着一个小朋友,多幸福…… 当时余渝就想,如果爸爸妈妈也能这么照顾自己,哪怕让他天天生病也好呀。 小余渝有点委屈,晚上偷偷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然后…… 然后他就知道了,即便是生病,也不是每个小朋友都会有爸爸妈妈陪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却开始有人主动陪自己去医院。 好像人生中缺失的某个碎片,在这一刻,悄然补上了。 第54章 大盘鸡 余渝吃了药, 撑得水饱,晕晕乎乎躺在床上,缓缓吐了口气: 好累啊。 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这些年, 他都没怎么休息过。 紧绷的弦像一条鞭子, 狠命抽打, 叫他不顾一切拼命往前跑。 但是现在, 鞭子断了。 积蓄已久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翻上来。 床铺仿佛变成流沙, 无形的大手将他拖住,就这么一直往下落, 往下落……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 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休息。 太奢侈了, 他想。 这个时间段的人们要么上班,要么上学。 整个小区里都安静得过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窗外的鸟鸣,客厅挂钟指针的咔嚓声,甚至还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楼下有野猫在叫,听声音,好像是那只脸上有不对称花纹的大橘猫。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 正对窗子。 朦胧的日光从窗帘外渗进来,晃得人直皱眉。 从没睡到自然醒的余渝这才意识到, 自己挑选的这款窗帘好像并不怎么遮光…… “改天一定换一个……” 他低低嘟囔了句,又吭哧吭哧翻到另一面。 嗯, 很好, 不刺眼了。 吃了三种药, 都没有糖衣。 其中一种还是冲剂,他一口气喝了好多水。 现在一翻身,肚子就跟装满水的水囊一样,Duang~duang~直晃。 几分钟后,药剂中的安眠成分开始起效。 余渝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诡异: 生物钟被打乱的他现在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但药力和身体上的疲乏又叫嚣着要睡眠。 肉/体是疲惫的,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可大脑却空前活跃。 他皱了皱眉,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个姿势让他有安全感。 漆黑的脑海中仿佛升起无数光球。 那是记忆的碎片,走马灯一样疯狂旋转。 幼年的余渝,少年的余渝,在医院踮着脚尖挂号,自己抹着眼泪输液的余渝…… 无数光球不断从漆黑的平地上冒出来,在他脑海中轰然炸裂,化为一片刺眼的混沌。 视角一转,混沌重新成型,组合成为现在全新的余渝老师。 他确实已经长大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余渝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满身大汗,睡衣都湿透了。 他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懵,这才翻身坐起,看了眼床头的闹钟: 11:40. 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都有点被吓到了,又点开手机确认,还顺便发现了廖初发来的微信。 “想吃什么?” 一个厨师问这样的话,总觉得带着点儿舍我其谁的气势。 余渝抹了把热汗,认真思索片刻,“毛血旺。” 馋! 出了点汗,脑袋好像不那么疼了。 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一分钟后,廖初的消息回来: “喝粥。” 余渝:“……” 那刚才那个问题有什么必要? 他又回了条:“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煮点面条就行。” 廖记餐馆生意挺忙的,区区感冒而已,他还不至于丧失自理能力。 廖初回了一张照片: 后厨的灶台上整齐地排列着两行砂煲。 全都是粥。 然后又是一条信息: “干挂面,不行。” 短短五个字,清晰地流露出鄙视。 在一个专业厨师面前提半成品,没门儿! 瞧不起谁? 余渝笑出声。 阳光不错。 他起来换掉被汗打湿的床单被罩,连同湿透的睡衣一起塞进洗衣机,之后去洗了个热水澡。 整个人都清爽了。 12:30,廖初提着饭盒如约而至。 这会儿午餐高峰已过,他炒好最后一个菜,把收尾的事情交给关文静等人就来了。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廖初道:“怎么样?” “降到37度5啦!明天应该就能好了。”余渝接了饭盒,“进来坐会儿吧?” 忙了一上午,应该也挺累的。 廖初才要说话,视线却被客厅中一抹色彩吸引过去。 余渝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 !!! 那是一只粉紫色的皮质河马沙发。 河马脑袋上扣着圆滚滚的耳朵,睁着两只绿豆眼,张着大嘴,蠢萌蠢萌的。 廖初沉默片刻,再开口,话中隐有笑意。 “余老师的品味很特别。” 余渝脸上热辣辣的,不过还是很诚恳地问他,“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每次坐在那个小沙发上写教案,他就特别有灵感! 一定要摸耳朵! 手感超棒! 廖初走后,余渝关上门,又盯着那个沙发看了会儿。 明明就很可爱呀! 还有小尾巴呢! 粥是蔬菜肉沫粥,洁白晶莹的米花中散布着翠绿的菜丝、嫩黄的玉米,还有红色的肉沫。 盐津津清爽爽,浓郁的香气十分淳朴。 医生说了,小感冒而已,不必太过紧张。 只要不吃太过油腻和辛辣刺激的食物就行,最好还是保证饭菜营养均衡多样。 这样的粥水就很好。 原本余渝没什么食欲的,谁知吃了两口之后,竟渐渐有了胃口。 砂煲煮出来的粥特别好喝。 所有的米粒都开了花,沁出浓郁的米脂,近似胶质。 这是最养人的。 一口下去,米的香醇,菜的清香,肉的鲜美,次第绽放。 一份粥喝完,余渝鼻尖上沁出一层薄汗,刚有些堵塞的鼻腔,竟也重新畅通了。 他将餐具放入洗碗机,准备刷好了还给廖初。 有点饱。 余渝想了下,自己喊着号子,慢吞吞做起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秋日午后的阳光分外璀璨。 明亮的光束从巨大的落地窗外射入,被窗楞分割成一道道光柱。 随着他的动作,气流卷起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不断回旋,偶尔折射出星辰般迷离的亮光。 毕竟在病中,体力有限,余渝只做了半套体操就停下。 他去灌了点水,蹲在窗边,一个花盆一个花盆的浇过去。 “咳咳,我生病啦,你们可要好好的……” “小红又长了两颗花骨朵,真棒!” “小黄也要加油啊,今年冬天一起开花好不好?” 小红和小黄是两株山茶花,他已经养了三年,每年冬天都会开几朵漂亮的花。 只是今年大家跟着他搬到清江市,稍微有点水土不服,原本浓翠肥厚的叶片都有些蔫嗒嗒的。 傍晚,廖初去校车停靠点接了果果放学。 小姑娘先甜甜地叫了舅舅,然后就问:“鱼鱼老师好了吗?” 廖初失笑,“这么担心啊?” 果果点头,“鱼鱼老师很好哒。”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边柳溪也过来接倩倩,问言就说:“怎么,余老师病了?” 幼儿园没有大肆宣扬,家长们之前也不知道,都是刚跟小朋友碰面之后才了解的。 这会儿家长群里也在讨论呢,各色慰问信息一条接一条。 廖初道:“感冒,医生开了药,过两天就好。” 柳溪就放了心。 那还行。 余老师年轻,恢复能力也强,肯定过两天就好了。 果果拉着廖初的大手往家走,“舅舅,我可以去看鱼鱼老师嘛?” 她还给鱼鱼老师准备了礼物诶。 倩倩在那边举手,“我也想去!” 她们都好想鱼鱼老师的。 小朋友们的感情真挚而热烈,饱满到令人惊叹。 只是一天的分别而已…… 廖初顺手摸了摸两个姑娘的小脑瓜,收取了两枚枣子大小的淡青色果实。 灰突突的,很不起眼,味道微微有些酸涩,回味莫名悠长。 像儿时手中拉得老长的风筝线,晃晃悠悠,却怎么也扯不断。 像这种果实,廖初一般都会拿来酿酒。 成品往往特别适合酒客们发散思维。 “我们要先问一下鱼鱼老师,看他是不是在休息。” 廖初给余渝发了条微信,说两个小朋友很担心他,方不方便去看看? 余渝的手机设置了静音,这样就不怕打扰他休息了。 等会儿清醒后看到,想必就有回复了。 “走,咱们先去吃饭。” 今天的特色菜是大盘鸡,主要扎根于大西北。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绝对是一道极其粗犷豪放的美食。 大块的鸡肉,大块的土豆,大块的洋葱,胡萝卜,再来个特大号的盘子…… 盘子最好也用北方瓷器,轰轰烈烈往桌子中央一蹲,老大一片,带着那么点儿唯我独尊的霸道。 先把鸡块炖个半熟,然后加入土豆。 等土豆也半熟,再加入洋葱和胡萝卜。 等洋葱和胡萝卜也半熟,再加入手工扯好的宽面。 不需要焖太久,可以在面中间还带着点白芯的时候就出锅。 等吃几口菜,啃几块儿香喷喷的鸡肉,面条也吸饱了浓郁的汤汁。 有小孩儿一边嘶溜着口水一边道:“我不要鸡肉了,还要吃面条!爸,鸡肉留给你吃。” 当爹的就笑,“你小子倒精明。” 这可都是精华。 有个40来岁的男人看了,眼睛一亮。 “哎呦,大盘鸡,以前在新疆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吃,回来之后有年岁没吃过了!” 人在饭馆里最容易拉近距离。 有时分明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顿饭下来,竟也能称兄道弟了。 他对面那桌的人听了,就笑:“哟,兄弟,以前在西北待过啊?” 一开始说话那人先跟服务生点了菜,然后才说:“记者,以前在那边电视台待过几年。” 对方肃然起敬,“失敬,失敬,原来是记者同志,在那边可不容易。” 那个记者还有点不好意思,“惭愧,惭愧,旅游经济频道,实在没吃什么苦……” 不仅没吃苦,因为好吃的太多,老乡们也热情,愣是胖了十多斤。 然后就是气候有点干。 到了之后第一个月,脸上就干爆皮了。 鼻腔粘膜脆弱,还容易流鼻血。 他回到内地将近五年了,原本那些客居在外的记忆已经逐渐淡去。 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盘菜,却好似电影演播室里按了回放键,那些遥远的画面,再一次被拉了回来。 西北天宽地阔,山接着天,河撑着地,仿佛穹窿都比别处更高些。 养出来的人也一般无二。 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风,是自由,在粗粝的沙滩戈壁上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土坡上攀爬。 牧马,放羊。 举目四望,山川茫茫,大半日不见人烟。 唯有日月亘古不变的东升西落,夜幕星空的明暗闪烁。 就连那里的星星,也要比别处更多更亮。 那里一年四季都有风。 呼啸的大风,狂乱地刮,刮过茫茫草原,刮过浩浩戈壁,刮起了沉淀千万年的黄土,将原本坚硬的岩石削尖磨平,也刮红刮糙了那里人们的脸。 长年累月的日晒,给他们露在外的肌肤涂抹上蜜一般的色彩。 那是阳光的颜色。 那里的人们大多要么能歌,要么善舞,曲调嘹亮开阔,动作大开大合,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天高海阔任我游的豪情! 不多时,菜上齐。 记者同志夹了一大块鸡肉,略端详几秒钟,这才放入口中。 鲜辣咸香的滋味顿时充满口腔。 啊,就是这个味儿。 仿佛顷刻间,斗转星移,他又回到了那个在梦中时不时出现的地方。 真不错!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有没有在新疆留下痕迹,他不敢保证; 但却清楚地知道,那方山水那群人,早已在他心里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边余渝看了两本书,又昏睡了半个下午,醒时已是暮色四合。 他揉了揉脑袋。 这会儿头倒是不疼了,只是睡太多,有点恶心…… 他刚点开微信,界面中就跳出来99 的未读信息。 最上面的是廖初。 他想了下,回复道:“小朋友免疫力低,先别见面了,省的传染。” 家长群里比平时更热闹。 不过今天充满屏幕的不是家长们的对话框,而是小朋友们的语音。 毕竟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打字简直难于上青天。 余渝不自觉眼里就带了笑,依次点开。 空旷的房间内,瞬间充满了孩子们的奶腔: “鱼鱼老师,你有没有好一点呀?” “老师,你要乖乖吃药哦!”吞口水,“可能会有点苦,那你就吃一颗糖吧!” “我爸说要多喝白开水!”直男教育从娃娃抓起。 “鱼鱼老师,你会死吗?”哭唧唧。 余渝:“……” 不至于,就是一个感冒而已,真不至于。 应该是孩子的家长就在旁边,这条语音刚发出来没有几秒钟,就被迅速撤回。 “余老师,真不好意思,这孩子前两天看了个纪录片……” 家长马上十分惭愧地说。 余渝啼笑皆非,又反过来安慰家长:“没关系,您不用紧张。” 廖初那边又回来消息,“果果说给你带了慰问礼物,那等会儿把晚饭给你一块放在门口。” 最近的气候确实不太保险,早起果果还打了两个喷嚏,不见也好。 那就先放门口吧。 几分钟后,余渝就听见有人敲门。 “鱼鱼老师,你在吗?我是果果!我来看你啦!” 廖初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 是群里的一位家长,之前说过他们公司十一月有个活动,想要预定糕点来着。 楼道有回音。 在这个位置打电话的话,很容易影响到其他住户。 廖初就先把装着晚饭的大食盒放在门口杂物柜上,又对果果道: “舅舅去接个电话,你先在这里跟老师说话,不要到处跑。” 果果点头,小辫子也跟着上下翻飞,“好的呀!”、 廖初轻轻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腮帮子,走到角落楼梯口那里接电话。 在这里不仅能隔绝噪音,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果果,不至于发生危险。 廖初走后,果果就打开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朵稍微有点蔫的花来。 小姑娘四下看了看,也把花摆在食盒旁。 叶片有点压坏了,她抿紧嘴巴,用力按了几下。 “鱼鱼老师,今天园丁伯伯给了我一朵好漂亮的小花,我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哦!” 门里面的余渝鼻腔有点酸,“好,谢谢你呀。” 果果抱着书包蹲下去,托着腮帮子,仰着头问: “鱼鱼老师,你今天有没有打针啊?” 余渝吸了吸鼻子,“没有,老师是大人,暂时用不着打针。” 果果哇了声,“大人好厉害。” 她之前生病都打针的! “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点长大。”余渝笑道。 果果点头,又砸吧着嘴说:“我有吃好多!今天舅舅做了好吃的鸡,好大块的肉肉……但是舅舅说小朋友不可以吃太辣……” 她在外面说,余渝在里面疯狂咽口水。 要命了。 他今天一整天,就只喝了一份粥。 现在撕心裂肺的想吃点刺激性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果果蹲得腿有些麻,就扶着门,撅着屁股站起来。 嘿咻嘿咻。 她隐约听到那边的廖初在说“好,那就这样……” 这个她知道! 就是要打完了的意思! “鱼鱼老师,舅舅要打完电话啦,那,那我们明天见!” 果果冲着门挥手 余渝隔着猫眼看了下,“明天……不对,老师会尽快好起来的。” 呜呜,他想小朋友们了。 那头廖初刚挂了电话,就见果果已经吧嗒吧嗒跑过来,不无得意道:“舅舅!你是不是打完电话啦?” 廖初一把把她捞起来,“对,果果真聪明。”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嘿嘿笑。 廖初看了看余渝的房门那边,“跟老师说完话了?” 果果点头,“鱼鱼老师说会很快好起来的!” 等甥舅俩走了,余渝这才打开房门。 想着小朋友特意给他带回来的花,年轻的老师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乖巧体贴的小孩子果然是天使吧! 然后…… 十多分钟后,廖初带着果果回到餐馆。 他习惯性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余渝发了条微信过来。 点开一看: “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下。” 紧跟着一张照片: 就见门口的黑色杂物柜背靠白墙,柜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食盒,旁边是同样端正的一朵白色菊花。 可以说是上坟拜祭标配了。 廖初:“……”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问那边正哼着小曲画画的大外甥女: “果果,那朵花哪里来的?” 果果歪头,“园丁伯伯给的!” “哪里的园丁?” “幼儿园里照顾花花兔子的园丁伯伯呀!” 今天风大,有一个花盆被吹下来打碎了,里面的花也断掉了。 但花还是好漂亮,园丁伯伯见她喜欢,就送给她了。 廖初:“……啊。” 懂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校庆,青叶幼儿园内斥巨资搭建了好几个立体动物花卉盆景。 而最应景的秋日花卉……就是菊花。 果果眨了眨眼,忽然道:“余渝老师病了嘛,舅舅,我下次再送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真体贴。 但是……不必了。 第55章 【捉虫】桂花水晶梨 一夜过后, 余渝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咳嗽和头疼的症状也消失。 只是身上还有点虚,没太多力气。 不管大病小病, 终究是伤身体。 看来以后还真要加强锻炼。 他决定自己去廖记餐馆拿早饭。 总不好让人家一趟趟送过来。 餐馆人多, 还是戴口罩吧。 余渝到时, 就见赵阿姨正在发布好消息。 众人都习惯了听她不定时发布各路第一手消息,闻言便齐声发问:“什么好消息?” 赵阿姨道:“孙老爷子的履历核实啦, 顺利的话, 下个月就能迁到烈士陵园!” 老爷子去世前, 并没留下太多线索。 后来有工作人员发现, 他一直在缴党费,就顺着往上找, 找到了最初几年的汇款来源地。 不过和老爷子同时代的战友们也都相继去世,他们几经周折, 在当地相关部门的帮助下,这才联系到一位。 这位老人手里还保存着几张旧照片, 工作人员在其中一张上找到了孙老爷子。 再核对当时的名单, 确认无误后,两边进行了交接。 余渝来得晚, 没经过这段事, 就问廖初。 听廖初讲完后,他也有些唏嘘, 又为老爷子高兴。 其实除了孙老爷子外,在全国各地,一定还有好多老英雄默默无闻的离去。 那个年代, 这样不计回报的人太多了。 现在, 他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待遇。 真好! 餐馆的客人还是很多。 有熟人一眼认出余渝, 纷纷打招呼: “余老师,病好了吧?” “这几天冷,可得注意。” 大家对这个漂亮的青年印象极好,听说他病了,都会问几句。 余渝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乖乖挨着回答: “差不多啦,是得注意,我换了厚衣服啦。” 倩倩和果果正在里面吃早餐,忙完一段的廖初正给后者打包零食。 现在幼儿园已经在逐步限制自带零食的数量了。 原则上,只可以带一种。 这是怕小朋友们吃太多零嘴儿,影响正常用餐。 今天带的是一客水润甜品: 桂花水晶梨。 余渝一见,就连吃早饭都顾不上了,“要一个桂花水晶梨。” 一天三遍吃药,他嘴巴都要苦死了。 关文静记下,然后走到墙边小黑板上,在“桂花水晶梨”几个字上划了道线,意思是售罄。 余渝暗道侥幸! 要是慢一步,我可就吃不到啦! “鱼鱼老师!” 看见他后,两个小姑娘都喜出望外。 余渝制止了她们爬下凳子的举动,“好好吃饭,老师过两天就回学校了。” 两个小姑娘就乖巧坐好。 果果眼巴巴问:“老师喜欢我昨天送的花吗?” 余渝:“……啊,很好看,谢谢果果。” 他已经用清水养起来了。 重新吸饱水分之后,原本有点垂头丧气的花头再次仰起,对着阳光,很有点得意。 平心而论,确实挺好看的。 但如果不是那个要命的颜色,不是以那种方式接手就更好了…… 廖初看了他一眼,嗯,眼神看着是比昨天灵光了。 精气神都回来了,就证明病要好了。 “来吃早餐?” 余渝摇头,“我还是带回去吃吧。” 虽然好得差不多,但偶尔还会咳嗽一声。 公共用餐环境里,总觉得有点影响别人。 今天的早餐是门钉肉饼,老北京的一种传统小吃。 因为形状特别像古代城门上的大门钉,所以得名。 大体来讲,就是油煎面裹肉的包子馅饼系列。 这个系列的美食可太多啦: 北方的水煎包,南方的生煎包,经常有人认错。 确实也都是近亲。 门钉肉饼一般用牛肉馅儿,油最好也是牛油。 其他具体调味由厨师把控,不同人不同时间做出来的配比和味道必然有细微差别。 门钉肉饼皮薄馅大,且不同于上面提到的两位近亲,它的成型并不膨胀。 照例是有褶皱的底部先入锅,放下去之后,要按一按,不然不够平整。 过几分钟后翻面,也得按吧按吧。 若是遇到特别有心的厨师,起锅之前还会挨个儿夹起,将侧面结结实实滚那么几个来回。 如此一来,通体金黄,才算全无死角。 横平竖直,像极了那座四四方方的古城。 里外都透着规整。 当然,不弄侧面也成。 那样的门钉肉饼两头黄中间白,明快的色彩对比也颇有趣味。 因为牛油特别容易凝固,所以这个必须得趁热吃。 馅儿里的肉可太多啦,吃多了难免油腻。 这会儿再配点醋,清香提鲜,再美不过。 新的一锅刚打开,白色的水汽就蘑菇蛋似的在后厨炸开,翻滚着往上空去了。 偶尔有几颗水珠落到锅里,立刻跟滚烫的铁盘发生激烈碰撞,“嗤啦”声不绝于耳。 余渝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款式的肉饼,颇觉新奇。 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嘿,方方正正的,真可爱。 “老板!”姬鹏擦着嘴走过来,“帮我打包两个门钉肉饼!” 廖初挑了挑眉,“你爸知道你早恋么?” 少年几乎要惊得原地跳起来。 他一张脸刷地红透了,结结巴巴道:“别,别胡说,我没有!” 来了,接连否认! 廖初也不出声,就满是揶揄的看。 姬鹏被他看得没脾气,挠了挠头,做贼一样四下看看。 余渝被他看个正着。 姬鹏:“……” 被人听见了! 余渝:“……我什么都没听到!” 少男心事总是春呀。 姬鹏的脸越发红。 他也认识余渝,知道对方不是多话的人。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余渝忍笑,跟着做了一遍。 他少年时忙于转学、跳级、争抢奖学金,实在没有余力谈恋爱。 不过偶尔看这些,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毕竟人在进入社会后,就很难遇到学生时代那样纯粹的感情了。 “搞定”余渝之后,姬鹏很心虚地问廖初,“这么明显?” 廖初点头。 特别明显。 因为姬鹏总在这里吃饭,饭量多大他再清楚不过。 但是一连好几天,这小子都会再额外打包一份。 而且打包的量并不多。 若说中途加餐,也不至于看着打包的早餐就嘿嘿傻笑。 姬鹏就有点紧张。 药丸! 廖初安慰道:“应该没别人发现。” 早上时间紧迫,除了几位着实没要紧事做的食客,对,说的就是夕阳红组合和赵阿姨。 除了他们之外,大家都是来去匆匆,根本不会留意别人吃了多少。 姬鹏就松了口气。 余渝在旁边小声道:“谈恋爱不要紧,可不能影响成绩。” 姬鹏瞅了他一眼,嗯,确实是老师没错了。 还是挺开明的那种。 他难得表现出一点扭捏和羞涩。 “没影响,还提高了……” 他这个人吧,算是挺省心的孩子,但学习方面确实有些懈怠。 一来有点叛逆期,二来么,大约也是觉得家里有钱,就算考不上好大学也没什么。 君不见,那些考上名牌大学的人,混得惨的也不在少数! 可就在大约半年前,他们班换座位,他遇到了现在的同桌。 小姑娘很安静,也不算特别漂亮,除了成绩好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沉迷运动的篮球少年姬鹏,以前都没注意到班里还有这么个人! 就算成了同桌,姬鹏也没太在意,还是该打球就打球。 直到有一次,发月考的卷子。 姬鹏抓过英语卷子一看,当场就擦了一声。 玩球,这个成绩怕是要回家吃竹笋炒肉。 看来新款篮球鞋没指望了。 “其实这几道题,你之前就错过……” 一道软乎乎的嗓音忽然响起。 姬鹏下意识歪头一看,就见他那个安安静静的同桌,正小小声说着。 “哪道?” 他问。 女孩子抿了抿嘴,用自动铅笔一口气点了六七道题。 “我上次看见你做错题笔记了……” 还拿了我的橡皮用。 姬鹏定睛一看,又翻出错题本比对。 哎,还真是! 他一点印象都没了! 回忆到这儿,姬鹏嘿嘿一笑,挠着头道:“我看中了一双球鞋嘛,就想弄个好成绩,让我爸刷卡,所以就让她帮我补课……后来放暑假,她说要去打工,就教给我一个方法。” 廖初了然,“就是以补代补?” 自己给别人补课的同时,也能提高自己的成绩。 姬鹏点头,“真的特别管用!” 后来升入高三,他的成绩就提高特别多。 他还买了礼物给同桌,结果人家不要。 “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姬鹏一开始是觉得这个小同桌一板一眼的,挺有趣,后来就经常帮忙给她买个水什么的。 结果一来二去的…… 后来他才知道,同桌家里挺困难的,是学校里少有的几个以成绩特招的尖子生: 一应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补贴。 他们高中实力雄厚,杰出校友也多,每年都有奖学金。 姬鹏以前从没敢奢望过,自然也没关注过。 直到换了这个同桌,他才知道,感情自己哗啦啦花家里钱的时候,有的同学,已经能凭本事往家里拿钱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余渝和廖初都不约而同感慨: 青春啊! 甜甜的校园恋爱呀! 其实姬总不是那种死板的人。 如果情况真的像姬鹏所说,姬总知道后恐怕能高兴得上天。 没准儿还会担心自家儿子配不上人家姑娘! 几秒种后,回归现实。 廖初问:“你要几个?” 问的是余渝要几个门钉肉饼。 余渝自恃病愈,却也不敢大意,只小心翼翼要了两只。 嗯……还是一只吧,肉给的太足了。 不大,象棋子那么圆润的一颗。 挺厚,得有七、八公分厚了吧? 他遗憾地往急剧减少的锅里瞅了眼。 唉! 要是平时,他至少能吃四个! 可恶的感冒! 他直勾勾眼巴巴盯着平底锅,一直看到门钉肉饼全部卖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 “唉!” 廖初忍不住发笑。 “给,小米粥。” 小米粥和门钉肉饼装在一个袋子里,桂花水晶梨在另一个,冷热分开。 余渝看着小米粥盒上孤零零的一颗肉饼,又叹了口气。 看着也太可怜了吧! 廖初也觉得他有点惨,摘了手套,低头在手机上敲打一会儿。 几秒种后,余渝收到一条信息: “过几天给你预留烤乳猪。” 烤乳猪! 余渝仿佛听到礼花在脑海中快乐地炸开。 他从来没抢到过! 这个瞬间,素来循规蹈矩的余老师体会到了走后门的快乐! 在廖初眼中,对方就好像瞬间抽条发芽结果的树,枝头瞬间挂满金灿灿的果实。 他足足收了十多颗! 看来真是生病馋坏了。 这次的果实味道与以前有所不同,大概多了一分酸,两分甜,还有一点明显的涩。 委屈和喜悦交织…… 可以说是被迫限制饮食的病人们的真实心理写照了。 回去的路上,余渝就觉得自己脚步特别轻快! 真好! 烤乳猪! 过几天就有烤乳猪吃,他觉得自己明天就能痊愈! 半路遇见一只小奶狗,大约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样子。 全身都是乌油油的黑毛,一根杂色的也没有。 如果不是圆滚滚的眼珠反光,甚至找不到眼睛在哪里。 远远看去,根本就是一颗毛线球,四条小短腿儿吧嗒吧嗒跑着,偶尔还被踉跄几下,然后下巴壳子着地。 小狗太可爱了。 余渝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摸一摸。 主人很大气,“摸,放开了摸!” 结果余渝刚蹲下,小奶狗就甩着尾巴凑上来。 它也不去蹭余渝,小鼻头抽动几下,水润的眼珠就准确定位在他提着的门钉肉饼袋子上。 想吃! 狗脸上写满渴望。 余渝:“……” 赶紧护住! 一人一狗的半路友情瞬间破碎。 余老师抱着袋子狂奔而去。 回到家后,余渝郑重地吃掉了来之不易的肉饼。 走了一路,已经不太烫了,刚好入口的温度。 外壳还是酥脆的,一口下去,丰沛的牛肉汁从碎掉的缝隙中涌出。 晶莹的一汪。 牛肉馅儿很嫩,都不用怎么用力咀嚼,就都顺着喉管滑下去了。 呜呜,这就是肉的味道! 是肉啊! 怀着感激的心情吃完肉饼,余渝又去看那甜品。 果然是桂花水晶梨。 模具是廖初专门定制的,梨子形状的玻璃杯,里面注满淡黄色的琼膏,零星浮动着几朵金桂,非常灵动可爱。 余渝取了勺子,看着圆润饱满的“梨子”,有些不忍心下手。 啊,太可爱了。 “梨肉”的部分应该是梨汁做的,虽未见果肉,但却有鲜甜的梨香。 大约还有桂花蜜吧,唇齿间残留的香甜不甘寂寞的提醒着。 等挖到中间,那“梨核”竟然是液体的! 勺子挖进去的瞬间,暗金色的汁液弥漫,空气中泛起一丝酸甜的味道。 余渝细细品了品。 哦,好巧的心思! 是桂花蜜和柠檬膏调制而成,好像还有一点薄荷汁,十分酸甜清爽。 门钉肉饼,桂花水晶梨,一个咸,一个甜,但相处起来竟意外融洽。 一只“梨子”吃完,肉饼残留的油腻感荡然无存。 第56章 初恋曲奇 一连几顿好吃好喝养下来, 到了第三天,余渝的感冒已经彻底好了。 非但如此,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圆润了一点。 换衣服的时候, 他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 然后陷入沉默: 这种柔软度是真实的吗? 他记得自己也是曾经拥有过腹肌的人呐! 运动! 必须运动! 正好这几天在家里闲得发霉, 余渝决定去西郊的文具市场逛逛。 听说那边有特别多可爱的文创用品,可以买来送给小朋友们。 这几天他没有去学校, 小叶子班的小朋友们每天放学后都会用爸爸妈妈的微信发语音, 送来各种奶声奶气的慰问。 简直可爱死了…… 余渝用手机查了下路线, 发现有地铁直达, 就决定不开车了。 还能逼着自己多走几步减肥呢! 挺好。 因为自己有车,之前余渝没有办过地铁交通卡, 下了地铁站之后就先去买票。 他刚一抬头,就发现有个年轻姑娘站在安检口和自动购票机之间, 焦躁地走来走去。 今天其实是有点冷的,尤其在这个入□□汇处的地点, 还有过堂风。 可那个姑娘却热得满脸通红, 额头上几缕头发都被打湿了。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视线从许多人脸上划过, 几次欲言又止。 余渝往那边走了几步, 姑娘无意识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有几秒钟交汇。 他分明感觉到那个姑娘好像要说什么,嘴巴开开合合, 最后还是带着点狼狈的把视线划走了。 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偷偷看了余渝两眼,右手不断扯着背包带子, 脸上的焦躁进一步加深。 余渝发现她的西装外套好像并不太合身。 而且面料和剪裁也有点廉价, 皱巴巴的。 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衬衣, 下面是黑裤子,黑皮鞋…… 年轻的脸,故作成熟的打扮。 几样信息一综合,他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词: 毕业生。 说起来,好像确实是招聘季了。 余渝主动走上前去,低声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那个姑娘愣了下,没回过神来。 余渝又把问题重复了遍,然后就看见对方的脸色进一步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要紧,你慢慢说。” 余渝安慰道。 那个妹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可相互掐着的双手却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巨大的羞耻感和窘迫压来,让她眼眶发胀,声音发颤,一张嘴就带了哭腔: “我,我坐地铁,钱不够……” “没关系的,”一听是这个,余渝就松了口气,“你去哪儿?” 没有怀疑,没有为什么,也没问多少钱,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那个妹子瞬间崩溃。 她张了张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若放在平时,她也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可偏偏前段时间接连遇到几件事,都要用钱! 现在银行卡里只剩下几毛! 来之前,她明明已经算好了的,可中途突然又看到导员在群里的推荐消息,说有两家公司不错,便临时决定去投递简历。 这么一来,多跑了几站路,地铁卡里的钱就不够了。 没亲身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 即便是现代社会,也有人被区区几块钱难倒…… 余渝和附近的旅客都被吓了一跳,连角落里的保安都往这边走来。 余渝朝他摆摆手,做了个口型: “没事,压力太大了。” 保安停住脚步,却也没有走远,站在旁边看着。 又是招聘季又是快到年底了的,最近社会上好多人压力都挺大。 前几天还有个男的半夜应酬喝醉了,在地铁站里一边吐一边哭呢。 哭完了,照样得捏着嗓子陪笑脸跟客户打电话。 余渝见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怕这个姑娘回过神来后抹不开面儿,就带着她往角落里走了几步。 “不要紧,不是大事,没关系的……” 谁知那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还挺坚强的。 可现在,陌生人一句温柔的话,就让她攒了这么多天的压力和委屈,瞬间决堤。 回想起刚才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别人求助,对方却瞬间警惕起来的表情,她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我不是骗子,真的不是骗子!” “我有兼职的,可是到下个月才会发工资…… 我真的好没用,这个学期的奖学金也没有争取到,呜呜呜。 前几天电脑坏了,还要修,又花了好多钱…… 我跑了一整天面试,连饭都没舍得吃,可每个人都让我回去等通知,肯定没戏了! 中午我妈来电话,问我怎么样。 我其实真的好难啊,可是又不敢跟她说,怕她担心哇啊啊啊!” 她越说越难过,眼泪鼻涕糊满脸。 她一直都好努力,也觉得自己挺优秀,经常幻想光明和美好的未来。 想着毕业后会如何出人头地,然后买套大房子…… 可招聘季一开,幻想就成了渣渣。 成年人的世界,正式向她撕开了残酷的一角。 余渝知道这会儿对方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建议和意见,而是安静的聆听,就顺势坐在她旁边,中间偶尔跟着叹口气,附和几句。 哭了大概十多分钟,妹子的情绪逐渐稳定,余渝这才递上纸巾。 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抽噎着接过,哑着嗓子道:“谢,谢谢你啊。” 哭完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余渝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纸屑。” 妹子哦了声,往脸上胡乱拍了两下。 直到现在,她才有精力关注余渝本人。 见对方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她吸吸鼻子,“你毕业了吗?哪个学校的呀?” 余渝:“……呃,你要去哪儿来着?” 他还没毕业时就有几家教育机构主动递来橄榄枝,所以并没有过四处奔波求职的经历。 如果自己回答的话,对方的心情可能会更郁闷。 没想到妹子还挺敏锐。 她报了学校名字,眨了眨哭成烂桃一样的眼睛,惊讶道:“难道你已经工作啦?” 真好啊。 余渝点头,去售票机上买了票,顺便还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镇饮料。 “眼睛敷一敷会舒服一点。” 本来挺大的眼睛,现在只剩两条缝了。 这个人好细心好体贴啊。 妹子很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好奇地打量他几眼。 看着确实挺面嫩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 莫非是学长? “我加你微信吧,不过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还你钱……” 妹子有点内疚。 最近真的是各种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仅剩的一点钱,又在月初充了饭卡。 如果接下来还要出来面试的话,可能就要向舍友借钱了。 余渝笑笑,“没事,几块钱而已,不用还了。” 妹子却意外的坚持,“不行,几块钱也是钱啊!” 还有饮料钱呢。 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要了人家的东西,她会良心不安的。 而且这人好像也才刚工作不久,说不定手头也挺紧吧的…… 余渝笑着摆摆手,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妹子拿着一次性地铁卡追上来,坚持要还钱。 奈何两个人要坐的地铁线路不同,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刚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人进了车厢,渐渐汇入人群。 妹子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门关闭的瞬间,忽然朝余渝的背影大声喊:“谢谢你啊!” 余渝闻言转身,笑着朝她握拳,“Fighting!” 妹子差点飙泪,连忙吸吸鼻子,也做了个一样的动作。 “Fighting!” 地铁门关闭,载着无数人群和他们的梦想,轰隆隆驶向远方。 妹子脸边的碎发和衣角被猛烈掀起,几秒钟之后,又飘飘荡荡落回来。 她努力做了一下深呼吸,用手指做梳子,重新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坚硬。 她用冰镇饮料按压了一会儿眼睛,果然舒服许多。 “fighting!”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给自己鼓劲。 加油啊! 你一定可以的! ******** 门上挂的铜铃叮铃一声响,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走进来。 关文静见状,上前招呼,“你好,这边请坐,点餐的话,可以扫码,也可以人工服务。” 女孩子有点羞涩的摇了摇头,“我不点餐。” 关文静愣了下,“那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孩子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折叠的纸袋,“我前几天吃过一次肉饼,就是用这个袋子装着的,请问是你们家的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干什么,但关文静还是在仔细检查了袋子之后点头。 确实是廖记餐馆特别定制的牛皮纸袋。 “如果内容物没有替换的话,应该是的。” 女孩子闻言,连忙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她看。 “我吃的就是这个。” 关文静凑过去一瞧,正是前几天爆火的门钉肉饼。 “没错,确实是我们店卖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应该啊,老板一向很重视食品安全的。 女孩子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摇头。 “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多少钱啊?” 关文静愣了。 您不是都吃了吗? 女孩子脸红红,小声道:“之前同学帮我带早餐,说是路边摊上买的。可是前两天我无意中看了旅游手册,发现推荐上面说这家餐馆的消费好像挺高的……” 她就想亲自过来验证一下。 如果真的蛮贵的话,一定要把早餐钱还给他。 关文静秒懂,带着几分打趣的问:“什么同学呀,这么好,还帮忙带早餐。” 女孩子的脸刷地红透了,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有什么问题吗?” 一道低沉的男音忽然响起。 女高中生闻言抬头,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人好高啊! 而且脸色有点冷,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关文静就把女孩子的来意说了一遍。 廖初一听,嗯? 带早餐?同学? 这故事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那位同学是不是姓姬?” 他忽然问道。 女孩子立刻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知道? 果然。 廖初觉得有点有趣。 “问了之后打算怎么样呢?” 女孩子抿抿嘴,“把钱还给他。” “那他不要呢?” 女孩子愣了。 想起姬鹏的性格,好像……还真不会要。 她忽然有点懵了。 “反正,反正……是要还的” 要是几块钱的早餐也就算了,大不了自己以后买别的还回去。 可如果真的很贵的话…… 她会很有负担。 最后,女孩子还是带着价格走了。 每张桌子上都有点餐二维码,只要出售过的餐品,价格都可以查到,根本藏不住。 当天晚上,姬鹏就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廖初了然,“人家还钱了?” 姬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啊,她找过来啦?!” 旁边的余渝难掩好奇,“小女朋友呀?” 本来他不知道是谁的,可是一听早餐什么的,也就猜到了。 姬鹏小麦色的脸上立刻泛出几抹血色,结结巴巴道:“别,别乱讲啊!才不是女……” 他说不下去了。 少年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几乎要呼哧呼哧冒出热气来。 女朋友…… 只要一想到这三个字,他的心脏就止不住狂跳。 廖初和余渝这两位知情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尤其在廖初眼中,姬鹏几乎瞬间成了一台情绪生产器。 无数颗青色和紫色交织的双色果实迅速浮现,色彩艳丽活泼,像给他穿了一件颗粒硕大的珍珠衫。 这孩子该降温了。 不然要把自己烧死了。 廖初倒了杯冰水推过去,借着拍肩膀的动作,顺利收获一堆感情果。 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活跃,像两个调皮的小孩,此起彼伏,紧紧缠绕。 乍一接触,给人的感觉有些像青梅,酸甜可口。 可若细细回味起来,就会发现更为细腻悠长。 传说中初恋的滋味。 与恋爱有关的感情果,廖初也曾收集过不少,但这样纯粹又浓烈的,也算少有了。 做成甜点,一定是上上佳品。 姬鹏整个人缩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的。 廖初:“……” 完了,这孩子傻了。 余渝戳了戳他,小声问:“这么喜欢人家呀?” 姬鹏摸摸鼻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就挺羞涩。 学生时代的朦胧感情就像夏日清晨的冰镇柠檬茶,酸甜可口,清爽怡人。 轻轻一戳,就咕噜噜冒了气泡。 余渝来了兴致,“那人家喜不喜欢你?” 姬鹏犹豫了下,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讨厌吧?” 不然也不会帮我补课。 而且,帮忙带的早饭她都吃了。 虽然事后总会通过别的方式还回来。 她对别的男生都不这么有耐心的! 余渝又问:“那你喜欢人家什么?” 姬鹏愣了下,带点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我就觉得她挺好的。” 余渝就去看廖初: 这孩子是真心的。 都说情不知所起,如果一个人能精准地数出来喜欢别人哪里,往往都不是真的喜欢。 反倒是不明就里,稀里糊涂陷进去的,才是真着迷。 廖初不紧不慢擦着酒杯,难得插了一句,“是个好姑娘。” 很沉稳。 姬鹏嗖地精神了,喜滋滋道:“对吧?” 简直比夸他自己还高兴。 廖初给他逗乐了,“别得意的太早,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姬鹏就看余渝,“你们商量好的是吧?” 一个今天说,一个明天说的。 “你管哪天说呢,”余渝就笑,“话糙理不糙。” 谈恋爱可以,但影响学习就不美了。 姬鹏点头,“我知道么。” 说着,又嘿嘿傻笑起来,“我想跟她考同一所大学!” 等上了大学,就能光明正大谈恋爱了。 “那你得加把劲。” 廖初凉飕飕道。 那女孩儿看着就是优等生。 擦干净的酒杯被整齐地排成两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说到这个,姬鹏也有点沮丧,整个人就跟化了似的,往前一趴,淌到桌面上。 “她是年级前十!” 在他们那所重点高中,这个成绩基本上是想上哪所大学随便挑的。 可他呢?班级前十都够呛。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余渝歪头,猫眼里映出少年垮下去的脊背,“放弃啦?” “谁说的!”姬鹏蹭一下坐起来,“这不还有时间吗?我成绩都进步好多了!” 见廖初和余渝都满面揶揄,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底,终究是信心不足。 做任何事都需要天分的,读书也是。 一般来说,尖子生和普通生差的绝不仅仅是努力。 姬鹏就觉得吧,可能自己真的不太适合念书。 能拼到现在这个水平,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少年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末了坚定道:“反正,反正就算考不成同一所大学,也要去同一座城市!” 廖初扬了扬眉毛,伸手往他脑瓜子上敲了下,“有志气。” 姬鹏抱头,突然道:“有志气的孩子需要加补养!我要吃烤乳猪!” 最近学业繁重,他都没空来抢烤乳猪了。 他爸弄得那什么助理啊,连个烤乳猪都排不上! 廖初眯眼,“得寸进尺。” 帮你保守秘密就不错了,竟还顺杆爬。 姬鹏就作势要嚎。 廖初:“……半头。” 姬鹏蹬鼻子上脸,“一头!” 廖初:“滚蛋。” 姬鹏麻溜儿跳下地,“好咧!” 说着,一溜儿烟跑了。 余渝噗嗤就笑了。 ***** 休完病假回到幼儿园的第一天,余渝感受到了大家空前的热情: 所有小朋友都主动上前来跟他抱抱。 好多小朋友还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送给他。 “鱼鱼老师,送给你吃,以后不可以生病啦!” 有的是一块小饼干,有的是一颗糖果,偶尔还附赠几枚湿漉漉的亲吻。 圆滚滚热乎乎的小身体还带了着点奶香,再配上各色稚嫩又真挚的问候…… 余渝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带同一个班的另外两个老师就感慨道:“有时候觉得这份工作很累,可有的时候吧,也是真感动。” 人类幼崽好像格外擅长直白的表达感情。 而经历了成长后的大人,反而逐渐丧失了这种能力。 余渝收下了小朋友们的“慰问品”,又把昨天去文具市场买来的各种可爱的文具发下去。 有小兔子头的铅笔,有水果造型的橡皮,还有漂亮的画片。 小朋友们都爱不释手。 上午的课结束后,各年级的老师都去参加例会。 这次例会主要说的是即将到来的校庆的事情。 “这次咱们跟一家画廊合作,”园长示意助手放出幻灯片,“他家在接下来的45天内举办主题画展,作为福利,咱们每个老师都有四张票,不限日期。可以自己反复观看,也可以带亲朋好友去。” 私立国际幼儿园的家长群中,往往藏龙卧虎。 画廊做此举动,一是为了做宣传,二也是为了谋求潜在的更深层次合作。 对比可能获取的长远利益,这点门票就不值一提了。 余渝也拿到了四张门票和相关画展介绍。 是宇宙和科幻的相关主题,确实是老少咸宜的方向。 说到亲朋好友…… 傍晚余渝回廖记餐馆吃饭,顺便说了画展门票的事。 “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剩下的白留着浪费了,”他对廖初说,“你和果果要不要去看?” 画展? 廖初看果果,“想不想去?” 小姑娘用力点头。 她正是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年龄,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廖初揉了揉她的脑袋,对余渝道:“多谢。” 余渝笑道:“前几天我还白吃了你那么多东西呢!票也是幼儿园给的,借花献佛罢了。” 于是三人就定了周末去。 得知廖记餐馆周末又要休息后,一干老食客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因为这就意味着,周末那一天,他们要自行觅食! 多么残忍! “老板,人家都恨不得过年都不休息,你怎么能这样呢?” 众人痛心疾首道。 廖初头也不抬,“那是别人。” 餐馆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轨,收入自然是不愁的。 甚至就连关乎性命的满意值,也进入稳定期: 正常生意好的日子,他一天就能增长将近三个月的寿命。 只要保持这个势头,三两年内就可实现长命百岁的目标。 既然如此,又何必急在一时? 作为带崽奶舅,总要努力陪伴小朋友成长的。 接下来的几天,果果就念念不忘了。 尤其到了周五晚上,小姑娘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睛亮闪闪的问: “舅舅,我们明天去郊游吗?也可以捡树叶吗?” 她可还记得上次和小朋友们去植物园郊游呢! 好开心的。 “明天主要是去看画,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捡叶子。” 果果就菜青虫一样蠕动过来,撅着小屁股,仰起脸儿,认认真真地传授知识: “舅舅,你知道每一片叶子都长得不一样吗?” 廖初顺着接道:“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家伙话挺多,又有点臭屁,每每学到什么知识,总要巴巴儿教给自己。 果果抱着他的腿坐起来,“之前去植物园,鱼鱼老师他们说哒!” 而且她和小朋友们都看过了,是真的不一样哎。 “鱼鱼老师说,每片小叶子都是一个小朋友,就像果果和倩倩一样,我们都有鼻子眼睛,可是还是长得不一样啊……” 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趣。 小朋友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树叶也是树爸爸树妈妈的孩子。 廖初把小朋友捞过来,给她梳理鸡窝一样的头发。 这小家伙睡觉不老实,如果不在睡前梳顺,明天早上就要打结了。 “鱼鱼老师也去嘛?” 她摆弄着白天带过的星星皮筋,满怀期待的问道。 廖初嗯了声,“要记得说谢谢。” 果果用力点头。 过了会儿,小姑娘又抛出一大串问题: “那果果明天可以带零食吗?我们中午在哪里吃饭呀?我可以带布丁吗?可是上次的梨子冻冻也好好吃哦……” 说着说着,小姑娘就自己犯起了愁。 好吃的东西太多啦,这可怎么办? 画廊里面原则上是不准吃喝的。 但外面大厅里有咖啡吧,提供咖啡、三明治和几样糕点,可以充饥。 若想自己带饭也行,不过要提前寄存,想吃的时候从专用通道去餐饮区。 半封闭的餐饮区虽然不像郊游那样能直接在户外,但可以看到外面精心修建的迷你园林和人造瀑布,想来也是很美的。 廖初三人去寄存时,工作人员都特么傻了: 老大一个三层保鲜盒,还有一只保温桶,一只牛皮纸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怎么说呢,画廊毕竟是稍微有点逼格的地方。 本来自己带饭的就少,即便是有,大多也不过是些面包、三明治之类的简餐。 可您三位是要干嘛? 露营野餐么? 廖初不以为然,严肃道: “每顿饭都值得重视。” 后面余渝拉着果果齐齐点头。 就很赞同。 廖先生的厨艺高绝,一顿不吃都是损失。 工作人员:“……” 行吧。 今天的画作颇多,听说有数十位画家参展。 来的人不少,入口处还有媒体采访。 大部分作品是油画,也有穿插点缀的艺术品,创意十足。 造型都很随心所欲。 三人看了小半天。 尤其在艺术品区,久久徘徊不去。 余渝沉默良久,见四下无人,小声问廖初:“你觉得怎么样?” 廖初又盯着前方展区那一堆貌似废料的东西瞅了几眼,认真道:“看不懂。” 真看不懂。 一开始他还以为画廊的垃圾忘记清理了。 结果定睛一看,旁边有个白色的小牌子,清清楚楚写着是一位奥地利艺术家的大作,名为《宇宙》。 余渝低头憋笑,肩膀不断耸动。 还好还好,看不懂的不光自己。 果果拽了拽廖初的衣角,非常疑惑,“舅舅,那里有只灯泡哎。” 附近几位看客也不知是欣赏艺术过分入迷,还是同样处于迷茫,皆一言不发。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这一片区域非常安静,话音刚落,数人齐齐望来。 廖初立刻抱起小姑娘,向四周微微颔首致意,“抱歉,童言无忌。” 然后,撇开长腿,跟余渝一起开溜。 走出去几步,就听后面有人狠狠吐了口气。 “妈的,什么垃圾玩意儿,浪费钱……” 余渝噗嗤笑出声。 一直看到后半部分,三人才找到合口味的油画。 果果尤其对着其中一幅痴迷不已。 小姑娘坐在座位上,两条胳膊放在膝盖上,托着肉乎乎的小下巴看个不停。 “好漂亮哦~” 甜美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小朋友由衷地感受到了愉快。 廖初顺手摘了几枚甜蜜果,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 是一副星空图。 其实构图蛮简单:漆黑的底色上零星分布着星云,但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廖初也蛮喜欢。 他朝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了眼,对方马上轻巧地靠近,“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廖初看了眼那副画,“这画对外出售么?” 工作人员微笑点头,“是的呢,这幅油画的作者是俄罗斯的一位新生代青年画家,去年的一幅作品就曾引发圈内热议,目前看来,他的作品很有升值空间,买来收藏和投资都是不错的选择。” 廖初低头问果果,“喜欢吗?” 果果用力点头,然后又像以前那样小声问道:“是不是好贵?我也有零用钱的,我自己买。” 她最近一直在“打工”,已经攒了一百零二块啦! “以后你再自己买,”廖初失笑,“继续看吧。” 果果哦了声,果然转过头去继续看。 工作人员报价11万,廖初当场付款。 “那么先生,您是要现在就将它带回家呢,还是暂时由我们画廊代为保管?” 果断又有实力的卖家,总能得到更多青睐。 廖初看了眼正欣赏画作的看客们,交给她一张廖记餐馆的名片,“展览结束后,麻烦派人送到这个地址。”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蓝色印章,往那副画的铭牌上盖了下。 后面的客人再看见,就会知道这幅画已经卖出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本次画展开放以来成交的第一幅画呢。 “这是我们画廊的名片,”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卡片,“先生如果对艺术品感兴趣的话,可以扫码入会,不定期有世界各地艺术展览和拍卖会的最新消息。” 廖初点了点头,收下。 有这么个长期可靠的消息来源,倒也不错。 他发现果果似乎对艺术一类都很感兴趣。 从一开始的二胡,到后面的唱歌,再到现在的油画。 只要她真的喜欢,那么自己就会支持到底。 待工作人员走后,余渝问:“廖先生对油画很有研究?” 廖初意外地摇头,“只是觉得,确实很好看。” 凡事讲究眼缘。 很多为世人所推崇的艺术品,他欣赏不来,倒是这个,看了总觉得心里畅快。 这会儿一闭上眼,好像也能看见那片漆黑夜幕中闪烁的星空一样。 其实跟他有同样想法的看客,应该为数不少。 因为整间画廊的空气中,都浮动着各色味道: 甜的,表示愉悦,证明他们确实被某件作品吸引,并真心欣赏; 这种味道最甜美,但也是最稀有的。 酸的,表示不快,若非被展品触怒,就是觉得不值票价; 更多地还是代表茫然和质疑的涩,说明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廖初甚至从某位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的名人身上闻到了酸涩的味道。 所以说,说得再好,也不过顺口胡诌…… 在相当一部分人心里,但凡跟艺术挂钩的,都自带光环,高贵无匹。 如果我不喜欢,那就是我不懂的欣赏艺术,格调不够。 所以看不懂也要装懂,至少不能被人看出来…… 但廖初却觉得,艺术家也是人,不是神。 他们的创作只是个人主观意念的表达,人无完人,自然也会有缺陷。 如果我看不懂,那么极有可能双方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不理解很正常。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作品是真的垃圾。 几个小时之后,画廊饮食专区。 这里有不少客人,本该讨论画廊中的所见所闻。 但现在,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最靠外的一张桌上,赫然摆放着一份点缀着芝麻的糖醋小排,一份荤素搭配的卤味拼盘,一份蔬菜沙拉,外加一桶菌子汤。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盒曲奇饼。 餐饮区的新风系统十分给力,香气刚飘出去就被吸走。 可恰恰就是这种稍纵即逝,好似半遮半掩的女郎,反而更显诱惑。 让人不自觉想再闻闻。 不知是谁吞了下口水,在这片寂静的空间显得尤为清晰。 三菜一汤,还带餐后甜点。 就特么离谱! 两个好看的年轻男人带孩子本就引人注目,这会儿倒好,你们还他妈野炊上了? 果果还是第一次同时跟鱼鱼老师和舅舅一起出来玩,心情简直美妙得不可思议。 胸膛里好像升起来一颗大气球,有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迅速充盈,鼓鼓囊囊,飘飘忽忽,满足地快要昏过去。 她坐在座位上,一边美滋滋吃肉肉,一边开心地晃着两条小短腿儿。 肉肉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喝口汤。” 廖初倒了一杯菌子汤递过去。 小姑娘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末了非常有气魄地说:“再来一碗!” 菌菇又香又滑,汤汁鲜美极了。 甜食爱好者余渝则对这新款曲奇情有独钟。 自从接触廖记餐馆以来,他吃到的点心大多是中式传统。 而寥寥几次西式糕点,也同样拥有着极其出色的口感。 正像那个叫吱吱的女孩子说的一样: 不管是酒水、糕点,还是正餐,廖先生都具备单独开店的绝对实力…… 很简单的圆环造型,外表粗砺。 用料扎实,入口即化,酥到不行。 它的颜色和味道都很特别: 浅浅的粉紫色,非常梦幻可爱。 酸酸甜甜的,好像掺入了某种果汁,是青梅吗? 好像也不对,这味道明显比青梅更浓郁,更悠长,也更含蓄内敛。 这股味道在浓郁奶香的包围下,依旧能够顺利杀出重围,好似厚重秋日里刮来的一阵清风,将尚未来得及堆叠的甜腻一扫而空。 余渝细细品味半天,始终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水果的果汁,只好求助于制作者。 廖初只吐了几个字,“初恋。” 是初恋的味道。 源自姬鹏身上摘取的蓝紫色感情果。 余渝先是一愣,继而犹如醍醐灌顶。 对啊,初恋! 确实是初恋的味道! “这是刚开发的新品吗?后续会上吗?” 他将剩下的半枚品尝完毕,意犹未尽。 啊,同样也是青春的味道。 廖初摇头,“未必。” 人的感情微妙而复杂。 哪怕同一个人对待同一件事物,不同时间段和不同立场,所产生的感情也会有细微的区别。 更何况是初恋,这种弥足珍贵的情感。 纯粹,青涩,又带着那么点一往无前的劲儿。 好像饱满圆润的青苹果,虽然没有熟透,却自有一股风味,令人心向往之。 最适合细细品味。 考虑到它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虽然那感情果还剩下不少,但廖初并不打算将这种果实制作的糕点大规模发售。 除了自己和朋友食用外,勉强再分配给“护法群”的成员一点配额好了。 第57章 红烧肉,梭子蟹 托最新版旅游指南手册的福, 廖记餐馆的知名度再次提升,客流量明显增长。 廖初不得不提前开放了外卖服务。 他不太信任现在的几个外卖合作平台,就专门招聘了两个外送员工。 这样一来, 员工能多赚点。 而且也不必被平台按头疯狂接单, 可以最大限度保证菜品安全。 顾客可以打电话,也在廖记餐馆的公众号上直接下单, 200元以上免费配送。 为了保证饭菜口感, 配送范围暂时只限定在以廖记餐馆为中心的附近三公里内。 差不多就是地铁两站路。 但这一带建筑密集,小小的三公里内就涵盖多个居民区、商务楼, 以及三所初高中。 着实大大缓解了就餐压力。 现在天气冷了, 风也大, 好多人都懒得出门。 以前还会挣扎一下,到底要不要出门? 可现在!这个困扰消失了! 人家都给你送上门了,还犹豫什么? 买它! 尤其是附近的几所学校, 住校的孩子们饱受餐厅伙食的折磨。 以前要么距离太远, 时间不够; 要么学校管的严,不能出来,只能望餐馆兴叹。 可现在不一样了。 一个宿舍里怎么还找不出几部手机? 几个人合伙,随随便便就过200了, 轻松改善伙食。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 学校餐厅生意明显下滑, 然后跟学校抗议。 姬鹏是走读, 每天都能来廖记餐馆打牙祭,倒是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 不过班里的同学却怨声载道。 “哎, 你们看刚贴出来的通知了吗?” “看了,卧槽, 以后不让点外卖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要饿死我们吗?” “就是, 这也太过分, 要是餐厅的饭菜好吃的话,咱们至于这样吗?” “别说好吃了,至少得管饱吧?可你看看我今天中午点的什么辣子鸡,打饭的阿姨那手抖的,就跟帕金森似的,本来就没舀多少,抖完之后只剩辣椒皮了!” 听了这话,一个胖胖的男同学不屑道: “呵呵,你那算什么?辣子鸡,至少给你了一半,还能见个辣子。我他妈今天打的土豆烧牛肉,牛肉没见着,好不容易有两块土豆,竟然还是姜伪装的……” 说到这里,他嘴巴里好像又出现了那股辛辣诡异的味道,忍不住干呕一声。 姜这种东西,简直是奇葩一般的存在。 它可以伪装成土豆,可以伪装成鸡腿儿,可以伪装成猪肉…… 哪儿都不需要它,却哪里都有它! 旁边一个戴着眼睛的男生弱弱地插了一嘴,“其实学校也是为咱们考虑,说是怕不卫生……” 话音未落,众人就齐刷刷瞪过来。 “狗屁的不卫生!” “咱们餐厅就卫生了?谁还没吃出过几个虫子来?” “之前不有人还在后厨看到过老鼠?” “我今天中午就吃了钢丝炒饭!” 现在网络信息发达,哪怕是学生,也不像以前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些事情内外的猫腻儿谁不知道? 见群情激愤,那个想替学校说好话的男生抖了下,讪讪地闭上了嘴。 作为廖记餐馆大护法群的群主,姬鹏就跳出来声明: “别胡说啊,旅游指南上不也都写了吗?人家廖老板,那是海内外知名大厨,咱们清江市特殊人才引进名单中的一员!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廖记餐馆早就成绿苑区的一面招牌了! 在场的同学们基本上都点过几次,现在再回味起来,都忍不住砸吧嘴儿。 滋味确实没得说。 就是贵点。 不过学校也不能剥夺我们隔三差五解馋的权利呀! “不让点,我们就不点了?” 曾经跟姬鹏去廖记餐馆吃过的男孩一拍桌子,“咱们偷着点不就行了。” “点不是问题,”另一个同学就搓着脸愁,“问题是门卫不让进。” 姬鹏眼珠一转,扭头看斜后方一个高高大大的同学。 “哎,我记得咱们篮球场西北角那个护栏缺了一块,是吧?”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精神为之一振。 对啊! 那个同学嘿嘿奸笑起来,摩拳擦掌道: “而且那边没有摄像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总有着使不完的精力。 有困难怕什么? 不要怂,就是干! 于是第二天,廖记餐馆的外卖员就接到了神秘电话: “哥,等会儿你来学校送饭的时候,别走正门,咱们在西北角的篮球场接头!” 稍后到了约定接头地点,外卖员拎着一大兜食盒下来,一边打电话一边环视四周: “同学你好,我是廖记餐馆的外卖员,我现在到你说的指定地点了,可没看见人呢?” 电话那边传来猛烈的喘气声,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仿佛打电话的人正在剧烈跑动中。 “呼,呼呼,哥,我被发现了,等会儿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我们瞬间完成交接哈!” 外卖员:“……” 他刚要再次确认地点,就远远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和喊话声迅速逼近。 “前面那个背篮球的男同学,给我站住!” 外卖员赶紧抓住护栏,使劲伸进脸去往那边看。 就见前面一个男生背着装有篮球的网兜,抓着电话狂奔,后面两个保安紧追不舍。 看见外卖员之后,男生大喜,刚要过来跟他会师,却见前方竟然又来了一个围追堵截的。 男生卧槽了一声,赶紧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机喊: “哥,风紧扯呼,咱们三点钟方向汇合!” 说完,又嗷嗷叫着跑远了。 外卖员:“……” 三点钟方向是哪个方向来着?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手表,擦,戴的是电子表! 我就是送个饭,之前也没人告诉我要具备地下工作者的素养啊。 最终的结果就是,那个篮球少年没能逃脱,被要求写检讨。 傍晚姬鹏过来时,就很愤慨:“我们有什么错?凭啥写检讨!” 学习已经够累了,想吃口好吃的饭,有罪吗? 又不用学校掏钱! 果果大惊,小脸儿上满是震惊,“舅舅,上学就不能吃肉肉了吗?” 不得不说,小朋友的脑回路确实很清奇。 廖初失笑,立刻进行安抚。 学校的这一举动,不仅阻碍了学生们就餐,也对廖记餐馆造成一定影响: 饭菜没能按时送达,错过了最佳食用时间,已经无法作为合格商品二次出售,只能送给环卫工人。 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浪费,但如果问题的根源不解决,餐馆以后都不敢再接学校的单子了。 余渝听了,深有同感,“没被公立学校餐厅荼毒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旁边的食客们纷纷表示赞同。 学校餐厅,那就是黑暗料理的发源地! 什么葡萄炒月饼,黄瓜拌油条,西瓜皮炒土豆……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菜谱、搭配都是虚妄,专看上顿剩下了什么…… 谁知廖初突然来了句,“我没有。” 众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不可能有学校这么厚道! 廖初少见的发表凡尔赛言论,“烹饪学校。” 厨师都是同学们轮流做的。 为保证不被其他同学围殴,也满足自己的胃,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 也因为这个,他在校期间人气就很高。 众人:“……” 该死,被他装到了! 那边姬太太见了儿子的吃相,心疼不已,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多补补,都累瘦了。” 近来儿子懂事了,每天下了晚自习回来还要做题到十二点。 有时她推门进去送水果,就发现儿子已经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笔。 催他去睡,少年却意外倔强。 “不行,我听说住校的同学也有好多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刷题,我一定要考个好大学!”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时,夫妻俩都红了眼眶。 孩子长大了。 原以为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竟坚持下来。 她和先生欣慰之余,难免心疼,想方设法给他弄好吃的。 今天廖记餐馆的特色菜之一是红烧肉。 上等五花肉切成精致小方,整整齐齐码在坛子里,只用配料和酒,无需一滴水,细火慢煨。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当水分化作水汽,从盖子边缘“嗤嗤”叫着激射而出,空气都染上了温暖的甜香。 那香气好像奶猫的小爪子,轻轻在人的心尖儿上挠。 什么时候好啊! 有经验的厨师中间根本不必打开盖子。 他们心里就有一口钟,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候起锅,掐得分秒不差。 做好的肉红棕油亮,透而不烂,浓郁的红褐色汤汁在灯光下莹莹闪亮。 活像艺术品。 用筷子夹红烧肉是个技术活儿。 饱吸汤汁的肉块十分滑腻,力气小了,夹不住;力气大了,要碎的。 轻轻戳一下,就见那美丽的方块微微颤抖,好似琼脂。 夹起后再蘸一下汤汁,眼睁睁看着它顺着红烧肉精致的纹理下滑…… 姬鹏一口气吃了两块,大呼过瘾,五脏六腑都跟着受用。 鲜香浓郁,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还是肉好吃! 姬太太亲手给他拆螃蟹,“再吃点白肉,补脑的。” 清江市东部沿海,盛产梭子蟹、对虾等一系列海产品。 每日深夜和清晨交汇时,外出捕捞的渔船刚靠岸,就被各地赶去的收购商团团围住。 船舱里满是活蹦乱跳的海鲜,在冰凉的海水中奋力扭动,将水滴溅在渔民们疲惫又喜悦的脸上。 一夜辛劳有了回报,谁能不高兴呢? 卖了虾蟹,他们就能给家里添几样家具,给孩子交学费,甚至买更好的房子…… 都是指望。 十一月初的公蟹正肥,上等的足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大,运到餐馆时,还在张牙舞爪逞威风呢。 沉甸甸一只,指甲尖儿里都是肉,拆开之后满满当当塞了一大盒。 看着就喜人。 用小勺子细细掏出来,白生生的蟹肉一条又一条,慢慢堆成小山状。 虽不似母蟹满黄,但养分系数供应在肉里,使得肉质更加饱满鲜甜,别有一番风味。 螃蟹性寒,最好佐以姜醋和黄酒,以此最相宜。 学生仔不宜饮酒,姬太太就给灌了足足的姜末和香醋。 姬鹏一口气扒了一整只螃蟹的肉,心满意足。 火候恰到好处,蟹肉极嫩。 香醋的清香进一步激发了它鲜美的滋味,就一个字: 美! 见他这样,姬总也跟着皱眉,“学校这么做,确实不太好。” 都是当家长的,将心比心: 自己的儿子能走读,好歹还不受委屈。可其他那些住校的怎么办? 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业也繁重,如何为他们提供舒适的学习环境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有的外卖不干净,也不该这么一刀切。 他们是有家长委员会的,自己工作忙,没空关注,倒是可以让助理跟进一下。 孩子们总吃不好,实在不像话。 难得跟老爸有共同语言,姬鹏狂点头。 他扒了几口米饭,又对廖初道:“老板,还有红烧肉吗?帮我打包一份呗!” 姬总诧异地看着一桌菜,“这些还不够吃的?” 姬鹏扒饭的动作一僵,若无其事道:“不是,那什么,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出不来,馋肉都馋死了,我给他们带点。” 姬太太就问:“不是说不让带?” 姬鹏浑不在意,“没事儿,过了饭点就不管了,我还带着书包呢,看不见就行。” 姬总不疑有他,“一份够不够?要不要再加几只蟹?” 姬鹏嘴里塞满食物,“蟹子不要了,不好藏,再来一份红烧肉吧。” 多要一份吧,给那些牲口们分一分,省得说我重色轻友,哼! 稍后姬鹏抱着沉重的书包一路狂奔。 门卫果然见了学生就放行,还不断吹哨催促,“快点快点,要关门了啊。” 冲刺到教室时,距离上晚自习还有十五分钟。 姬鹏一溜烟儿回到座位上,做贼一样对同桌打开书包,“高同学,有新鲜的货,来点?” 高敏被他逗笑了,下意识压低嗓音,“不是不让点外卖吗?” 姬鹏理直气壮,“这是我从餐馆打包的,不是外卖。” 说着,他就打开了饭盒,又掏出一盒米饭推过去。 尤带着余温的红烧肉刚一与空气接触,就仿佛投放了巨型炸/弹。 浓烈的香气以不可阻挡的态势扩散,像战场上的装甲车,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分明已经吃过晚饭了,可高敏还是本能地吞了下口水。 她忽然觉得又饿了。 可是,这也是廖记餐馆的菜,应该很贵吧? 她刚要说话,就见前桌的男生吸了吸鼻子,“卧槽,肉味儿!” 教室里顿时炸了锅。 无数少男少女纷纷抽动鼻翼,“真是肉味儿!” “这么香,绝对不可能是餐厅的!” “谁,究竟是谁脱离群众!” 有人眼尖,很快找出香味源头。 “是姬鹏!” “交肉不杀!” 正处在发育期的学生们躁动了,一个个绿着眼睛挤过来,酷似僵尸围城。 姬鹏大惊,赶紧喊道:“摄像头,摄像头啊!” “看我的!” 话音未落,被按头写检讨的男生做了个三步上篮的动作,校服外套精准地罩在了摄像头上。 教室内迸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仿佛刚打了胜仗。 学习委员瞅了眼莹润丰腴的红烧肉,舔了舔嘴唇,努力保持沉稳道:“距离班主任抵达现场,大约还有十五分钟!” 必须争分夺秒。 “冲啊!” 众人蜂拥而上,将姬鹏团团包围。 一阵疯狂争抢之后,检讨少年高举饭盒杀出重围,嗷嗷叫着找勺子去了。 红烧肉配米饭,不疯的不是人! 见姬鹏手里还有一盒,没抢到的众人不禁虎视眈眈。 姬鹏赶紧舍身护住,大喊,“这是给女同学的,男女有别!” 也不知是谁率先起哄,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紧接着,教室的边边角角都传来类似的“哦~”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姬鹏脸上热辣辣的,下意识去看同桌,就见女生微微羞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都收声,以后还想不想吃肉了?” 都说要掌握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而他,姬鹏,就是能抓住全班人胃的男人! 众人哄笑出声,纷纷做了嘴拉拉链的动作。 姬鹏这才满意了。 他带着几分志得意满地坐回来,挠了挠头,故作不经意地将饭盒推到紧挨着的另一张桌上。 “咳,那什么,我好不容易带进来的,别浪费了。” 高敏有点不好意思,本想推辞,奈何红烧肉太香。 而且另外几个女孩子也眼巴巴看着,“高敏,快点吃吧,老师要来了。” 学校餐厅里倒是也有肉,可要么是土豆和姜冒充的,要么根本炖不烂。 肥腻腻的,看一眼都恶心。 廖记餐馆这个一看就好吃。 馋,真的馋死了。 高敏犹豫了下,跟姬鹏说了谢谢,果然打开了饭盒。 一群女孩子都嘻嘻哈哈聚过来,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 “呜呜呜,这个真的太好吃了。” “我从来不知道肉这么好吃……” “姬鹏,你真厉害,谢谢你啊!” 相对几个号嗷嗷待哺的青少年,两份红烧肉并不算多,大家不过一人分一点解解馋罢了。 有几个精明的,趁大家抢肉的时候专门舀汤汁拌饭,香得魂儿都要飞了。 卧槽,廖记餐馆真是一粒米都格外香啊! 几分钟后,一个舔着勺子放风的男同学猛拍桌子,“来了来了,老师来了!” 教室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众人一哄而散。 “校服,校服还在摄像头上挂着呢!” 最前排的同学赶紧来了个助跑起跳,结果……够不着! 围观群众不禁捶胸顿足: 你个第一排的积极有卵用! 不等最后一人坐定,老师就推门而入。 他刚要说话,可一张嘴就变成了,“什么这么香?谁点外卖?” 几十名少男少女整齐摇头,宛如被输入同一指令的机器人军团: “没有外卖。” 老师:“……当我傻啊?老实交代!” 众人哄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而不语。 共同把守同一个秘密,让这个班级的凝聚力瞬间飚至巅峰。 老师倒背着手转了一圈,突然指着一个学生笑骂道:“把你嘴角的油擦了再撒谎。” 那学生浑然不惧,一边泰然自若地擦脸,一边淡定道:“老师,您看错了,这是我吐的血。” 众人再次大笑。 连老师都被他顽梗的言论逗乐了。 “行了,都别跟我装傻,”老师无奈摇头,“除了学习,我也懒得管你们,别让教务处抓到就行。” 顿了顿,又小声道:“这话别说我说的啊。” 一干学生轰然响应。 第58章 【捉虫】小猪存钱罐 多次试图锻炼未果之后, 余渝终于硬着头皮来找健身达人廖初求带。 廖初每天早晚都有跑步的习惯。 现在果果大了,小姑娘就弄辆儿童自行车,跟在舅舅后面吭哧吭哧骑。 不过小朋友体力有限, 一般到后半程就精疲力尽, 仰着脸睡得昏天黑地。 有时候还流口水。 于是返程的廖老板被迫加练: 用绳子把小车拖在腰后…… 一个月下来,核心力量明显加强。 余渝跟廖初约定, 每天傍晚去两公里外的市民公园打卡。 这个距离不算太远。 而且中间有不少建筑和绿化, 可以有效帮助分散精力,让锻炼过程不那么枯燥。 第二天, 余老师就特意换上了全新的运动套装, 整个人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引来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围观。 池佳佳偷偷拍了一张珍藏。 我就看看…… 这不比什么明星的运动广告好看? 果果哇了声,“鱼鱼老师好看的!” 了解内情的姬鹏就感慨,“啧啧, 余哥, 你知道你这种状态叫什么吗?” 余渝下意识问:“什么?” 姬鹏摇头晃脑道:“学渣文具多。” 往返也就四公里,弄啥止汗带和护腕啊! 搞得跟挺专业似的。 余渝:“……” 他扭头看看简单的运动裤加卫衣的廖初。 呃,好像是有点夸张哈。 廖初打量他一眼,点头, “挺好。” 至少仪式感有了。 然后第一天, 余老师差点半路夭折, 被迫变跑为走。 他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廖初,心生羡慕。 好厉害啊。 自己什么时候也那么厉害就好了。 廖初眼带笑意, “不错,坚持下来了。” 余渝:“……” 他该为此高兴吗? 余渝累得够呛, 到终点后本想一屁股坐下, 结果被廖初单手拎起来。 “运动完要拉筋, 不然第二天疼。” 毫无反抗之力的余老师就有点后悔: 不想运动了…… 廖初眼睛一眯,“弓步压腿。” 余渝苦哈哈弓步,却死活压不下去。 运动过后的肌肉又酸又涨,一拉伸就疼得厉害。 他刚要给自己找理由,后背上却猛一阵大力传来,忍不住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廖初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记住发力点,后腿蹬直,重心向下。” 双腿拉开保持一条直线的动作,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余渝整个人乱晃,活像一条待宰的鱼。 廖初就在他旁边保驾护航,时不时伸手托一把…… 不托这人该歪倒了。 当晚,筋疲力尽的余老师在被窝中辗转反侧,唏嘘不已: 我竟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遥想当年初中时,还参加过校运动会呢! 第二天,听见动静的倩倩强烈要求拖着爸爸加入。 柳溪叫苦不迭,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当个死肥宅。 倩倩当场打电话给亲妈告状,“果果的舅舅都带着她出去跑步!鱼鱼老师也去了!” 小朋友之间也是有攀比心的。 柳溪心道: 你也知道人家那是舅舅,这跟爹能一样吗? 人家舅舅二十五,余老师才二十二,都青春年少的,你爹我多大了? 远在隔壁城市的霍女士表示支持。 他们这些搞写作的整天埋头工作,体力差的一批,确实该锻炼。 于是,傍晚跑步团成员扩展到五人。 跑到半路时,余渝差点给柳溪打120: 他终于见到了比自己还废的人! 这厮直接就瘫在地上了。 柳溪气喘如牛,浑身上下都是虚汗,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不行,真不行……” 哪怕是个男人,他也得承认现在自己不行。 低头一看运动检测手环,好么,心率都快飙到150了。 刚还催着爸爸锻炼的倩倩被吓个半死。 小姑娘趴在地上,搂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哭: “爸爸,爸爸呀,你不要死!” 余渝:“……” 老师觉得你爸还能抢救一下。 果果满面担忧地问廖初,“柳叔叔要死了吗?” 呜呜,她不想柳叔叔死掉。 柳溪颤抖着举起手,“死,死不了……” 他坚决不接受这么丢脸的死法。 廖初帮着把人扶到路边椅子上坐好。 “你常年不锻炼,不能一次太猛了,还是先做点比较舒缓的运动。” 柳溪整个人的魂都飞了,有气无力道:“确,确实……” 不跑不知道,一跑吓一跳。 在这之前,他真没料到自己的体质竟然差到这个地步。 这才三十多岁啊! 要再这么放任下去,五六十岁上不得瘫了? 所幸,中国人民的休闲生活内容十分丰富。 三天之后,柳大作家就找到了自己的真正定位: 他开始带着女儿每天早晚混在老头老太太堆里,一起“野马分葱”。 余渝见了,蠢蠢欲动,认真道:“廖先生,我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分一下葱。” 廖初直接驳回,“继续跑。” 还分葱,你平时点菜都不要葱。 短短一周之后,运动成效初现: 饭量都大了…… “余老师,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这天胡顺久违的来餐厅吃饭,一看见余渝就大吃一惊。 余渝自己也十分得意,“没瘦,还重了呢,就是最近跑步,肉结实了。” 坚持运动之后,睡得也香了,气色都好了不少。 监督员廖先生功不可没! 不然他最多两天就放弃了。 胡顺哦了声,又打量他几眼,“确实精神了。” 说起来,自己也该锻炼下。 奈何工作实在太忙,前段时间天天加班,都顾不上来廖记餐馆吃饭! 简直痛不欲生! 他都想搬来绿苑区了。 设想一下,忙碌的一天过后,在回家之前点个廖记餐馆的外卖。 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啊啊啊,不能想,不能想。 “鱼鱼老师,”果果抱着小猪存钱罐从楼上下来,嘿咻嘿咻跑到他桌边,骄傲道,“我挣了好多钱了!” 周末鱼鱼老师又要和舅舅去帮助别的小朋友,她也要! 余渝笑道,“是吗?果果真了不起。” 果果嘻嘻笑着,打开小猪屁股上的盖子,小心地将里面的硬币全都倒出来。 “哗啦啦~” 银色的硬币汹涌而出,迅速堆成一座小山。 众人配合着发出惊叹,“果果是个小富婆!” 果果又骄傲又害羞,大声道:“我打工赚的!” 常来廖记餐馆的人都知道,从上月开始,小姑娘就天天追在廖老板后面,强行实行捶背服务。 捶一次一块钱呢。 果果爬上儿童座椅,和余渝脑袋挨着脑袋,一大一小认认真真数钢镚。 “一,二,三……” 十枚一摞,都整整齐齐码在一边。 不一会儿,余渝宣布,“一共112块。” 果果给自己用力鼓掌。 我可真是了不起的小孩! 一个棒棒糖才一块钱! 足足能吃112次! “果果要都捐了吗?”余渝郑重征求小朋友的意见。 看着亮晶晶的硬币堆,果果犹豫了。 小姑娘捏着手指想了半天,白嫩嫩的手指头像蚕一样蠕动,轻轻戳在其中一摞上。 呜呜,打工好辛苦的。 果果想留一点养舅舅。 余渝失笑,将那一摞和零着的两枚推到小姑娘面前。 “咱们每次都捐个整数好不好?” 果果点头如啄米。 她还能剩这么多! 小朋友又吭哧吭哧爬下座椅,跑到后厨,对正在里面忙碌指挥的廖初喊道:“舅舅,我攒了12块钱!给你买好吃哒!” 112块瞬间跌至12块,但小朋友还是很有成就感。 廖初抽空探出脑袋来,“是吗?果果可真厉害。” 余渝把那沉甸甸的一百枚钢镚都装到背包里,过来摸摸果果的小脑袋,对廖初说:“那廖先生,我先带果果去隔壁买东西。” 康明福利院距离清江市太远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所以要提前买好。 廖初点头,“好。” 果果拉着余渝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走。 嘻嘻,她兜里足足有12块钱! 她要给舅舅买好吃的! 隔壁赵阿姨正跟人视频,见果果过来,不由喜出望外。 “哎呦,咱们小宝贝来啦?” 视频中的阿姨们顿时一阵人潮汹涌,各色烫头纷纷往前挤,“快让我看看小宝贝!” 赵阿姨加了个编织群,大家经常视频聊天,交流下经验什么的。 有一次果果无意入镜,瞬间戳中了一群阿姨们的心。 同城编织群的人偶尔也会聚聚。 正好明天赵阿姨要组织沙龙,一起来的除了群友们之外,还有他们的小孙子小孙女,廖初就把果果托付过来。 果果歪头,对着镜头认真问好: “阿姨好!” 哇,红阿姨黄阿姨,好多阿姨! 众阿姨纷纷姨母笑,“哎呦,好好好,果果也好。” 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 赵阿姨又跟大家说了几句,就结束通话,“余老师,买东西啊?” 余渝托着果果的后脑勺,“是果果要用自己赚的钱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买点牛奶。” 果果握拳,“舅舅说了,喝牛奶,长高高。” 赵阿姨满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儿,又对余渝说:“对了,前几天我把你们做慈善的事情跟群里的姐妹们讲了,大家寄了不少毯子啊,毛衣什么的,都是全新的,你们也一起带去吧。” 虽然赵阿姨手残却不自知,但群中着实有不少真材实料的阿姨们。 大家热爱编织,每个月都有不少新作品,自家人根本用不完。 平时都被她们胡乱送人了。 可如今知道有人在认真做公益,便都攒起来,全部寄给赵阿姨,让她帮忙转交。 余渝惊喜道:“真的吗?那可真是谢谢大家了。” 天冷了,这些东西可真是帮了大忙。 虽然没有刻意宣传过,但常来廖记餐馆的食客们都知道老板和余老师在做慈善,也跟着捐了不少东西和钱。 像柳溪,就打包了足足两箱书籍。 用他的话说,就是“人的生活可以贫穷,但精神绝对不可以贫瘠。” 热爱读书的人,往往会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未来。 哪怕现在孩子们出不去,但有了书籍,就能放飞思维,在心里种下种子,只等时机到来就迅速抽条。 赵阿姨摆摆手,“这算什么。对了,你们这次去,最好给孩子们量量尺寸,以后大家就能对比着织了。” 不然总不合身。 余渝点头,“谢谢您。” “谢什么,”赵阿姨摆摆手,又摸摸果果的脑瓜,“走,咱们去拿牛奶。” 既然是小姑娘做慈善,赵阿姨就直接按进价给了她几箱牛奶。 还像模像样给了发/票。 果果郑重收下了人生第一次做慈善的凭证。 顺便,还给廖初单独买了一盒牛奶。 足足三块钱! 呜呜,佳佳姐姐说得对,果然花钱好容易。 她要捶三次背呢! ******* 次日一早,余渝和廖初再次踏上了开往康明福利院的路。 这次熟门熟路,两人比上次更轻松。 车子驶过一块熟悉的广告牌后,余渝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在这里买橘子。” 廖初目不斜视,“记得,有人差点被骗。” 差点被骗的余老师讪讪地摸鼻子,本能地把脑袋扭到窗外,“那不是没经验……哎?!” 这一带多是村庄,各大路口容易有人突然冒出来,所以车子速度比较慢。 然后余渝就跟街口的老大爷对上眼。 余渝:“……” 大爷:“……” 是你! how old are you! 看着像上次一样停车往这边走来的两个青年,大爷本能地浑身紧绷。 他勉强挤出一丝干笑,“两位老板,来,来了?” 余渝瞅了眼,“改卖梨了啊?” 大爷搓着手,“最近没进到好橘子……” 他们这些散户本就是图便宜卖,可最近不知为啥,橘子涨价了。 正好梨上市,他就改卖梨了。 这会儿还有一对小情侣在结账。 廖初瞅了眼电子秤上的斤数,帮着把梨子递过去,“三斤半。” 嗯,这次斤两够了。 也没坏的。 大爷见状,立刻大声表清白,“绝对够称!” 谁知他不喊还好,一喊,那对情侣的就忍不住狐疑起来: 别是做贼心虚吧? 余渝就对他们道:“我的朋友是做采购的,对斤两很有把握,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那对小情侣就松了口气,“谢谢啊。” 廖初弯下腰,在一大筐黄灿灿的梨子中翻捡。 余渝不太会挑水果,这个也不方便尝,就在旁边撑袋子。 “没坏的吧?”他警惕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大爷苦哈哈道:“我改好了,真改好了!” 上次的事情真把他吓到了。 可这俩人一个月都没出现,他就觉得是不是对方诓骗自己的?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回来。 于是老头儿难免又有点蠢蠢欲动,琢磨着是不是过几天重操旧业? 万万没想到,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这俩人就跟陆地神仙似的,嘶溜一下,出现了! 他不禁暗道侥幸,幸好幸好…… 看来人真不能想坏事! 廖初嗯了声。 说话间,他已经挑了六七只。 余渝看得手痒,试探着朝梨子堆儿里努了努嘴儿,“那个怎么样?” 特别好看! 廖初瞅了他一眼,“你还挺会挑。” 余渝刚要得意,就听对方幽幽道:“专挑不甜的。” 余渝:“……” 这不是没经验嘛。 稍后,两人付了钱,大爷又要帮忙送上去。 余渝自己拿了,“你忙吧。” 今天带的东西比较多,租来的卡车车厢里都塞满了,倒是不能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单独买水果了。 大爷不敢怠慢,亲眼看着他们上车,又举起手送别。 “两位老板慢走啊!吃好了再来啊!” 余渝再次敲打,“以后也不可以骗人啊。” 大爷点头如啄米,“不敢了不敢了。” 他是真不敢了。 余渝啼笑皆非,从车上拿了几块鸡蛋糕下来: 今天廖先生给福利院的小朋友做了鸡蛋糕,也给了他一盒。 他本想回来的路上垫一垫,现在还没舍得下嘴呢。 入秋之后,气温骤降,马路边上更是大风不停。 路边堆积了好多落叶,风一吹,刷刷作响,打着旋儿地飞起来。 比起上次见面,大爷脸上的皱纹好像又加深了。 余渝肉痛的看了几眼,把鸡蛋糕送给他,“大爷,生意兴隆!” 奸商可恶,但诚实生活值得被尊重。 车子驶出去一段了,还能看见大爷在后面挥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喜色。 余渝突然就开心起来。 “舍得了?” 廖初揶揄道。 刚才这人差点就把“肉痛”写在脸上了。 余渝摸摸鼻子,小小声道:“还是有点……” 鸡蛋糕好香的! 但是,看大爷那么高兴,他也觉得心情很好。 第59章 腌酸菜,辣白菜 今天是周末, 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在。 听刘院长说上次那两个哥哥要来,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天刚亮,孩子们就爬起来搞卫生。 院子要扫得干干净净。 被子要叠得整整齐齐。 衣服也要穿好。 哪怕是野草, 我们也要做最蓬勃的野草! 有小朋友还不会系鞋带, 急得要哭。 大姐姐司和冷静沉着,指挥着大的帮洗脸梳头,再排队系鞋带。 “有车子过来了!” 有小朋友急匆匆从大门口跑过来, 兴奋道:“跟上次一样的卡车!” 李若操纵着轮椅“跑”过来,“哪里哪里?我看看!” “李若!”负责厨房的方阿姨探出头来,“帮阿姨从库房拿袋盐!” 前两天她和那位廖先生在微信上交流过几次,学了不少小妙招。 对方说今天要来带她腌制酸菜和辣白菜呢,可得准备好了。 李若麻利地应了声, 连忙调转方向。 有了轮椅之后,他就开始帮大家干活。 以前的他只能躺在床上, 让别人照顾。 但是现在, 他可以轻松运送好多好重的东西呢。 谁都不如他做得又好又快! 几分钟后,福利院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 刘院长赶紧过去开门。 “余渝哥哥来了!” “还有那个高个子哥哥也来了!” “真好!” “我这次月考得了九十多分呢,你们说余渝哥哥会不会夸奖我?” 说话的小朋友刚上二年级, 小脸儿上带着忐忑。 司和听了,帮他整理下歪歪斜斜的红领巾,肯定道:“会的。” 新红领巾是老师额外奖励的, 小朋友很喜欢,每天都戴着, 迫不及待想展示给余渝哥哥看。 “真的吗?” 小朋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司和用力点头。 一定会的。 不多时, 一辆米色卡车缓缓驶入院内。 车门打开, 余渝和廖初先后跳下车来。 等候已久的孩子们纷纷欢呼着跑过去。 “余渝哥哥!” 余渝哥哥又来了, 他没有骗我们! 几秒钟后, 来的两个人身边就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情形: 余渝素来温柔体贴,孩子们围着他,抱着他,叽叽喳喳说着近况。 而廖初…… 面对这个话不多的哥哥,大部分孩子还有点怯怯的,隔着几步远就站定,拘谨地打招呼。 “廖哥哥……” 廖初点点头,转身挽起袖子就开始搬物资。 有几个半大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大着胆子上前帮忙,活像跃跃欲试的小鸡仔。 廖初愣了下,把其中一只不太重的箱子放到伸出来的小手上。 被选中的孩子立刻雀跃起来,抱着箱子嗒嗒嗒跑进屋里。 廖哥哥让我帮忙欸! 生物界天生慕强。 对高大健壮的男性,人类幼崽总有种莫名的崇拜和向往。 最近天气骤降,秋雨连绵,廖初和余渝这次带来的主要是保暖衣物和棉被。 小朋友们脱下破旧的鞋袜,又是害羞又是兴奋地烫了脚,换了新的。 新袜子柔软又服帖,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 鞋子也很合脚,小脚丫不再像以前那样乱晃,走几步也跟得紧紧的。 特别暖和。 刘院长叮嘱道:“一定要珍惜的穿,可不好随便弄坏了。” 大家就都齐声应是。 福利院的孩子们还从没穿过这样崭新的鞋袜,兴奋之余,还有些不自在。 一个两个站起来后,简直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这鞋子多白呀,可不敢弄脏了…… 余渝看着既心疼,又好笑,上去带着大家跑了几步,做了两次木头人的游戏,这才重新放开了。 他以前做暗访的时候,就发现有些偏远地区的小学和福利院过分珍惜物资,翻来覆去跟孩子们强调身上的衣物多么珍贵。 特殊环境长大的小孩子本来就敏感,听大人们这样郑重地说,越发放不开,甚至会光脚提鞋走…… 珍惜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么一来,小朋友们反而更遭罪了。 刘院长翻来覆去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又瞅着余渝,“余老师,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瘦了这么些?” 类似的问题最近余渝听得多了,很有点得意。 “我跟着廖先生一起锻炼呢,肥肉都变成瘦肉了,身体结实了不少呢。” 刘院长将信将疑地捏了捏他的胳膊,也跟着笑了,“还真是。锻炼锻炼挺好的,最近天气冷,身体好了,不容易感冒。” 廖初就看了余渝一眼。 后者瞬间心虚,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了。 那边方阿姨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廖啊,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腌?” 余渝好奇道:“腌什么呀?” 方阿姨说:“这不是大白菜上市了吗?今年丰收,才几毛钱一斤,我们就多买了点……” 何止多买了一点,而是足足上百斤。 但是她厨艺有限,白菜也只会炖和包饺子。 次数一多,别说孩子们了,就连她自己吃着都有点反胃。 去微信上跟廖初请教时,后者告诉她,可以做腌菜。 但隔着视频,方阿姨总是不得要领,怕祸害了好东西。 干脆就等这次来了,面对面教。 余渝本来也想掺一脚,奈何没什么下厨的经验,好多配料都认不全,廖初还要专门解释一遍,效率大大下降。 几分钟后,廖初指了指门外,“去玩吧。” 余渝:“……” 所以我是被嫌弃了吗? 见他呆在原地不动,廖初叹了口气,忽然起身。 腌白菜之前要先把外面的老菜帮撕干净,廖初挑了一片比较肥厚的,用菜刀在上面雕刻起来。 余渝跟过去看,就见对方递过来一块白菜帮子。 “哇!” 余渝满脸震惊,这就是传说中大厨们的雕花绝活吗? 原本丢在地上也没人捡的烂白菜叶子上竟“开”了一朵雍容的白牡丹。 瞬间身价倍增。 余渝正爱不释手地看,却见对方朝自己摆摆手,竟带着点儿纵容,“去吧。” 余渝:“……” 等会儿,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简直像极了逢年过节家长们要干正事儿时,提前把熊孩子打发走的流程! 等把“碍事的”撵走之后,廖初终于能和方阿姨正式开启腌菜的步骤。 很多年前,反季节蔬菜种植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一到冬天,北方的饭桌上就很少能见到新鲜蔬菜。 而白菜作为冬日鲜菜的主力军,一直是主角。 但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时间一长,大家就想出了各种深加工的方法。 其中,腌酸菜和辣白菜就是最受欢迎的两种。 虽说原本腌菜是为了度过食物匮乏的季节,可随着手法的改进,口味的增多,慢慢也就成了人们喜爱的菜品之一。 炒菜吃好,直接切碎了当下粥小菜也很棒。 不管是腌酸菜还是做辣白菜,根据地域风俗和个人喜好,配方有许多种。 考虑到福利院的实际情况,廖初给出的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腌酸菜用的白菜提前晾个三四天。 等到水分去得差不多,外层大叶子变得蔫哒哒的,用力掰却不容易折断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也不用什么特殊的配料,去掉老菜叶之后洗净,抹上盐,一层一层放到大菜缸里加水压实。 等过几天,白菜自然发酵,就会变成美味可口的酸菜。 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吃最好。 如果保存得好,一整年都不会坏。 偶尔鲜白菜吃腻了,抓一两颗酸菜出来切碎,或是炖个粉条五花肉,或是和肉馅包成酸菜饺子,都是难得的美味。 不过中途抓取的时候要注意,千万不能带进去一点油和水。 不然一整缸腌菜都要烂掉。 辣白菜则要复杂一点。 它需要的配料非常多,最常见的也有辣椒、梨、苹果和大蒜。 如果再讲究一点的,还要加牡蛎和鱼露。 不过生牡蛎有不少人吃不惯,而且价格也贵,所以廖初就只带了瓶鱼露过来。 方阿姨已经提前挑选新鲜饱满的白菜。 洗干净后切开两半,用盐水浸泡起来。 等两人把头一缸酸菜摆弄好之后,差不多已经泡了一个小时。 正好用。 盐水泡过的白菜体积已经明显缩小,可怜巴巴的缩在大盆里。 方阿姨一边把白菜拿起来控水,一边看着廖初穿花蝴蝶似的给苹果和梨去皮切块。 雪白的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叫人本能地发毛,可落在他手里,却出奇乖巧。 一只手托着水果,另一只手跳舞似的动着。 “嗤啦~” “嗤啦~” 薄薄的刀刃刺破果皮,从洁白的果肉上抹过,在空气中爆开细微的水雾。 那削下来的果皮蜿蜒着,极薄,晃晃悠悠荡在空中,竟一点没断。 水果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 廖初隐约觉得好像有谁在看自己,抬头一瞧,就发现窗台上又摆了一溜脑袋。 为首的青年睁圆了一双猫眼:好厉害! 他也削过果皮,但是要么损失太多果肉,要么皮儿老断,实在气人。 所以现在他都连皮吃了。 廖初发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巨大的东西,“拿的什么?” “哦,”余渝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正事,“这是大家送给果果的礼物……” 为了保护隐私,余渝并不会公开接受捐赠的孩子们的信息,但却会在征得捐赠者的同意后,告诉孩子们对方的身份,他们的行为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或许捐赠者并没有想过得到什么回报,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时间长了,这些还在成长中的孩子们可能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余渝不希望这些曾经天真的孩子变成不知感恩的人。 得知那几箱牛奶是一个小妹妹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零用钱买的之后,大家都很感动,就想像感谢其他捐赠者那样写一封信。 然而余渝哥哥却告诉他们,那个小妹妹太小了,还不识字呢! 这可怎么办? 最后还是李若出了个主意: 大家一起给小妹妹做一个玩具。 就是现在余渝手上拿的:纸板恐龙。 福利院的孩子们平时也没有什么玩具,刘院长就从网上搜了很多自制玩具的视频,自己动手做。 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这种纸板恐龙。 纸板恐龙做起来很简单: 就是把干净的纸板裁剪拼接成上下贯穿的长方形桶,然后顶部做成头套的样子,再在头套上用水彩笔画出恐龙的眼睛,嘴巴,牙齿。 玩的时候,小朋友就可以钻进去,把脸从头套前面露出来,挥舞着胳膊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效果简直比从网上买的恐龙玩偶服还要好。 廖初看着余渝拿过来的纸板恐龙,发现做的还挺讲究: 不仅有身体和脑袋,连胳膊都带上了。 转过来一看,呵!后脑勺和脊背上还贴着三角形的背刺呢! 活像个威风凛凛的动物模型。 “谢谢,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摘下手套,挨个摸了摸眼前这一排小脑袋。 小朋友们还有点不好意思。 “等我们长大了,赚钱了,再给妹妹买更好的。” 廖初本能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他本是觉得福利院的孩子过得艰难,不想给大家增加额外的负担。 可没想到,听了这话后,几个小朋友就都沮丧起来。 余渝忽然开始清嗓子。 廖初下意识看过去,就发现对方拼命冲自己使眼色。 廖初意识到什么。 他迟疑了下,重新开口:“那,果果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朋友们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纷纷表示,一定会给小妹妹买最好的礼物! 廖初笑了下,“好。” 他把削好的梨子切成几块,插上小叉子递给孩子头余老师。 余渝给大家分了一圈,最后发现还剩下一块,美滋滋拿起来吃掉。 唔,这梨子好脆好甜。 吃完梨子后,余渝就把大家撵去玩耍,自己则继续趴在窗口跟廖初说话。 “有时候你不能完全把小孩子当成被呵护的对象,适当给施加一点期待,会让他们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这些早熟又敏感的孩子。 如果你什么都不让他们做,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就像李若。 其实以前大家也把他照顾得很好,可他却总是很消极,认为自己是个废人。 但自从坐上轮椅之后,情况就不同了: 他开始主动要求帮忙,而大家也确实让他帮忙…… 现在小朋友整个就很开朗,精气神都不同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如果不去看他身下的轮椅,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个身体不便的孩子。 就像果果,也经常会说类似“养舅舅”的话。 “人活着,是需要被需要的。” 余渝背着阳光,悠悠道。 廖初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对方这话,说的不仅仅是福利院的孩子。 ********* 腌制辣白菜的灵魂就在于调配酱料。 方阿姨一路都拿着小本本记录,辣椒用多少,梨子用多少,苹果该切成多大块…… 廖初见她问得实在仔细,隐约猜出来点什么,“您想做了往外卖?” 如果自家吃的话,好多细节根本不用问。 方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涨得通红,“我,我没想着偷师,也不是跟您抢买卖的意思……” 她本来想等会儿跟对方商量的,看能不能跟他学着做点小吃。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张嘴的,人家就先看出来了。 廖初摇头,“没事,挺好的。” 他出身福利院,自然知道这样的地方维持运作有多么艰难。 见廖初真的不在意,方阿姨就松了口气。 “之前我和刘院长说起这事儿,都觉得老这么着不是办法……” 康明市毕竟太小了,福利院每年能得到的拨款和物资相当有限。 而以后的孩子绝对会越来越多,光衣食住行的必要开支就令人头疼。 更何况,还有许多生病的需要长期护理和救治。 虽说有好心人帮忙,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也不保险。 人家今年愿意帮你,未必明年还愿意。 如果养成依赖性,事事都想向外人招手,必然艰难。 也不利于孩子们的成长。 像司和那种身体健全的孩子,好歹还有考大学这条出路,但剩下的呢? 被送到福利院来的孩童大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很可能无法适应常规工作。 可总要想法子谋生的。 如果能学门手艺,有个正经进项,再好不过。 求人不如求己。 可不管做什么,都需要启动资金。 方阿姨和刘院长他们想了好久,都觉得从小吃入手还比较靠谱一点。 简单,快捷,低成本。 就算后期卖不出去,福利院内部也可以自我消耗,不会造成浪费。 廖初点头,“可以。” 中国人对饮食的追求超乎想象。 腌菜这种东西貌似不起眼,好像难登大雅之堂,可恰恰就是因为它不起眼,所以才更不愁销路。 因为人人都买得起。 如果做得好了,别说脱贫,发家致富也并非不可能。 “您先把方法记一下,”他说,“回头我把配料改进一下。” 自食和外卖总是有区别的。 现在他用的这个配料虽然好,但成本太高。 而且为了给小孩子们吃,口味方面也更偏向平和,显然不能满足绝大多数消费者的喜好。 方阿姨听后,感激不已,学起来更加用心。 配料调好之后,接下来的步骤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将每一片白菜叶的边边角角都涂抹到就好。 方阿姨一边往白菜叶子上抹料,一边道:“我看你好像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廖初愣住。 开朗? 谁? 我? 方阿姨笑道:“可能你自己没发现,这次过来,你的话可比上次多了。” 她朝窗口努了努嘴,“刚才你不是还摸那些小孩的脑袋来着?上次可不会。” 这并不是单纯熟悉不熟悉的原因。 之前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时,就觉得他以前一定过得很苦。 因为只有心里苦的人,才会把自己变得又冷又硬。 但是这次过来,他有点不一样了。 变得更活泼,更有朝气,更像个真正的25岁的年轻人了。 第60章 纸板恐龙 果果对纸板恐龙的喜爱超乎所有人想象。 甚至就连每天出去骑自行车时都想套着。 廖初和余渝轮流苦劝不听, 索性由她去。 路上遇见熟人,大家就笑,“哟, 廖老板,这是溜恐龙呐?” 然后小姑娘就脚踩自行车, 身套纸板恐龙, 狂笑着,一脑袋扎进了绿化带里。 廖初和余渝都特么的傻了。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没忍住,发出了这些年来最猛烈的笑声。 两人哈哈笑着走上前去, 一人一条腿, 拔萝卜似的把小朋友从绿化带中抓出来。 果果蹲在地上发了几秒钟的懵, 然后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果果摔倒了, 嘻嘻。”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袋上还沾着好几片冬青叶。 廖初哑然。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他还以为这小家伙会借此吃个教训呢。 果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也不知是吓的笑的还是激动的,只是胡乱点头。 廖初过去帮她摘冬青叶, “摔疼了吗?以后还敢不敢了?” 有时候小孩子的执拗超乎想象, 简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吃瘪。 但现在看来,这个瘪有没有吃到还不确定。 绿化带很厚很软,果果身上还套着纸壳子恐龙,栽进去并没有受伤。 小姑娘又笑了几声,点头又摇头。 廖初给她搞糊涂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果果小声道:“有一点点可怕。” 但是, 好好玩! 廖初:“……” 自己究竟养出个什么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来? 回去的路上, 偶然撞见房屋中介带人来看房子。 来这里买房子的人大多对周围的交通和环境要求很高, 就听中介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解: “咱们这个小区地理位置就不用说了, 如果不愿意走远路去购物中心,小区门口就有大型生活超市,本地产的,外地运过来的,国外进口的,什么都有! 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地铁站,四通八达! 前后左右,幼小初高,学区房中的学区房! 坐地铁三站路就是咱们市的CBD,附近又有各大名胜古迹,半径三公里内四家医院。 您就说吧,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 正好廖初三人运动归来,跟中介无意中打了个照面。 正要擦肩而过时,却见对方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道: “就这还不算完呢!再往里走,您瞧瞧,本市知名餐厅,政府旅游指南手册倾情力荐,国家级宝藏大厨,保障孩子和全家老少的营养健康!” 果果最爱听夸奖自家舅舅的话,当即扯着嗓子大喊:“对的对的,舅舅就是最棒哒!” 廖初:“???” 余渝:“!!!” 两人下意识扭头,就发现刚才表情平静的几位家长都目光灼灼。 确实,对于有学生的家庭来说,吃,实在是太重要了。 现在大部分家庭都是双职工,很难专心搭配营养膳食。 如果请阿姨的话,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而且也不能完全放心。 但如果附近有这么一家靠谱的餐厅……那可太省事了! 中介就跟得了新的财富密码似的,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来来来,几位往那边看,看见那口缸了吗?那可不是普通的鱼缸!那是本地知名新兴景点,许愿缸!” 这就有点不大靠谱了。 看房子的家长嘟囔道:“啥玩意儿?” 许愿? 你说一家餐厅好吃,干净卫生,我信。 可许愿……是不是太扯淡了? 而且本地知名庙宇就有三家,其中一座还供奉着文昌,去那儿不是更对路? 中介就笑,“咱们不怕说句不敬神明的话,如果那拜文昌星文曲星什么的有用,大家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那孩子爸爸也笑了,“说是这么说,可如果连庙宇菩萨都没用了,这不就更不靠谱了吗?” “那可不一样,”中介摇头晃脑道,“听过剑走偏锋吗?” 他忽然压低嗓音,“谁也不傻,要是真没用的话,大家用得着这么热情吗? 不信你们可以到处打听打听,这一带好多人都知道的,有人拜完之后升职加薪,有人成绩进步,就前面那小区里一个大姨,家里孩子都顺产……” 来看房子的客人:“……” 这都什么中介啊? 怎么越说越像骗子了! 不过…… 其中,小孩奶奶模样的老太太偷偷扯了扯儿子的胳膊,小声道: “这事儿我去跳广场舞的时候还真听说过……” 心诚则灵嘛,保不齐这开饭店的老板就是哪路高人呢? 眼睁睁看那中介渐行渐远,廖初表情越发复杂。 余渝忍笑,“廖先生的业务范围更广了。” 说完,放声大笑。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 结果这还不算完。 晚上廖记餐馆快关门时,廖初眼睁睁看着刚才看房子那家人集体走过来,排着队往门口的鱼缸扔了硬币,然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检测到……” 一连几天没上线的系统一口气报了四五遍,声音中满是雀跃的满足。 廖初:“……”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孩子能有出息,家长们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可惜没能激发稀有buff,恐怕孩子还得靠自己…… 他的想法还没落到实处呢,就听系统开心道:“信仰之力极度浓郁,极度虔诚,激发稀有增益buff!” 廖初:“……” 这也能行?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如果这样的话,是否意味着我也可以通过许愿祈祷的方式帮助福利院的那些小孩子恢复健康?” 许愿成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 对比起来,让人恢复健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理论上是可以的,”系统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宿主你相信吗?有信仰吗?” 廖初陷入沉默。 他没有。 作为许愿缸的拥有者,他竟然是最没有信仰的一个。 系统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也就是说,往往自己最无力的人,才会最相信外力……” 说白了,内心强大、意志力坚定的人光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很难折服于什么外部作用。 廖初虽然依靠系统救命,但至少在事业方面,他完全是白手起家才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和局面。 哪怕当初刚入社会,差点走投无路,吃不上饭,也从没动过求神拜佛的念头。 所以在现在已经一切好转的前提下,他就更不可能诞生信仰之力了。 又过了会儿,那个中介竟然提着个巨大的果篮过来了。 “哎呀廖老板!”他热情地把果篮递过来,“这次真是多亏了您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果篮廖初见过: 是隔壁赵阿姨生活超市中的精品,里面装的全都是国内外水果中的奢侈品,售价899元。 将近1000块钱的果篮和房屋交易成功的高昂中介提成相比,也实在可以算小意思。 廖初觉得整件事就很荒谬,这生意还真让他给谈成了? “拿走吧,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中介就笑,“哪儿能啊,您高风亮节的不计较这点小事儿,我可不能知恩不报啊!” 说完,竟然溜溜达达跑了。 干中介和推销的人大多心理素质极佳,丝毫不把这点小波折放在心上。 他决定了,以后真要还能再成,就给廖老板回扣! 想到这里,已经跑过了的他竟然又慢慢退回来,掏遍全身口袋,翻出两枚钢蹦,一古脑扔进了鱼缸里。 “保佑我天天开张……”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系统尖叫起来。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对金钱的渴望更强烈的了! 廖初赶紧出门看,就发现刚才那中介一溜烟跑走了。 所幸没有激发稀有buff! 中介的事情好像按下了神奇的按钮。 第二天下班后,池佳佳就兴奋地宣布,自己成功升职加薪了。 每月薪水涨了2000块,但这不是最关键的: 从下个月开始,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小组长,可以管理四个人。 虽然只是最低一层的管理人员,但这意味着,她开始真正接触行业核心,有了无限的提升空间。 池佳佳很有点扬眉吐气的意思,满面红光的宣布,“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成长为被猎头关注的人!” 之前被黄烈单独跳过去的经历,实在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大家就很给面子地鼓掌。 尽情享受了一番胜利的喜悦之后,池佳佳又有点不好意思,“好了好了,低调低调……仍需继续努力。” 众人哄堂大笑。 当池佳佳转过来时,廖初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就听那姑娘饱含深情地开口道:“老板,这一切都跟您的庇佑分不开,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许愿缸的一半……” 一干老食客们已经笑趴在桌上了。 廖初:“……” 谢谢,但是请闭嘴。 昨天来看房的一家人动作很快,今天一大早就把家具都拉过来了,这会儿年轻的爸爸妈妈正在打包饭菜。 两人听了池佳佳的话,越发觉得这家搬的对。 只要孩子能有出息,让他们天天跑这来许愿也行啊! 他们的儿子也在姬鹏那家高中就读,只不过是住校。 后来家长们就觉得孩子长期住校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是得就近找个房子。 于是两边一商量,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绿苑区这边找了个学区房付首付。 高三生的学习争分夺秒,他们的儿子都不舍得出校门来吃晚饭,只能吃食堂。 听他说,最近好多人都在点廖记餐馆的外卖。 可惜学校给禁了。 不过如果是家长过去送饭的话,就没问题。 于是当妈的就想了个招: 用自家餐具打包廖记餐馆的饭。 不过她要上班,老人们年纪也大了,每天过去送饭的话,太折腾。 如果外卖能行就好了。 姬总也在,就道:“家长委员会的代表们正在跟学校那边沟通,你们在不在那里?在的话,大家可以先写个联名书。” 以后天气就冷了,他也不舍得姬鹏再顶风冒雪的跑来廖记餐馆吃晚饭,现在每天就让助理送着。 如果外卖能行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那两个家长对视一眼,有点羞愧。 “最近工作太忙,我们还真没关注家长群……不过,这事儿能成吗?” 学校里的餐厅具体是什么内情,大家也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旦牵扯到利益纠葛,事情就难办了。 而且外卖这件事确实比较敏感。 如果单独为廖记餐馆开绿色通道,其他商家和某些有心人肯定会借机发难。 如果全开,保不齐还真有不合格的餐馆浑水摸鱼。 姬总点头,“所以我正在跟廖老板商议这件事……” 这天底下的事儿,只要想办就没有办不成的,单看能不能找对方法。 其实大家也知道,指望学校松口允许送外卖是不太现实的。 但如果让有资质的商家入驻呢? 别的学校不是没有先例。 不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 廖记餐馆的灵魂核心在于廖初本人。 他的技术是不可复制的,也不可能撇下外面的餐馆去学校里驻扎。 所以最终可能还是要把做好的饭菜,运到学校档口里出售。 归根结底,还是类似于外卖的形式。 但好歹有了一层遮羞布。 关键就在于学校能不能让步,让到哪一步。 就算最后不能达到最终目的,至少也要彻底检查曝光,逼着学校餐厅低头,提高伙食质量。 总不能让孩子们花了钱,还在里面吃垃圾饭菜。 吃饭吃出沙子、虫子、钢丝球,这像话吗? 简直不拿孩子的身体当回事! 廖初觉得外卖这件事很难,非常难。 也能猜到姬总未必真这么全心全意为自己的餐馆考量。 但不代表他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 其实如果大家真要心平气和地协商,学校那部分市场他可以放弃,因为本来就没想过靠学生来赚钱。 但学校给出的理由让他很不愉快: “外卖餐厅卫生不过关”。 哪怕是“方便统一管理”“禁止使用手机”这些借口呢,他都可以接受。 但现在最被针对的无疑就是廖记餐馆,如果他不声不响地退缩,就相当于默认了学校的指控。 对于餐馆的名声很不利。 流言蜚语是很可怕的。 以后如果再有人说起廖记餐馆,可能就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就是那家卫生有问题,学校都不敢收他们外卖的餐馆啊!” 廖初从来不会主动惹事。 但如果事儿主动来惹他,那就不一样了。 第61章 猪油渣 在老家一待一个月, 吱吱觉得自己对廖记餐馆的烤乳猪已经思念成疾。 等终于参加完了爷爷的寿诞,她就迫不及待连夜打包。 “哈哈哈,我终于又要杀回来啦!” 她在“护法群”里发了条语音。 几分钟后, 回复炸开了锅。 “卧槽,你再不回来, 就要错过好戏了!” “速归!” “我方需要火力支援!” 吱吱都傻了, “怎么回事?” 正逢晚饭时间,大家都比较清闲,池佳佳马上回了条语音: “廖老板跟人干起来了。” 啥玩意儿? 吱吱整个人就傻了。 廖老板不是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烤乳猪”吗? 跟人干起来……是她理解的那个干吗? 打住打住, 清醒一点啊吱吱! 这是清水治愈文, 不可以想暴力黄色! 池佳佳不愧是从事广告宣传业的, 抓重点的能力非常出色, 当场给她总结了: “简单来说,就是清江一中校内食堂想拿廖记做遮羞布转移重点,可没想到廖哥人狠话不多, 直接正面刚…… 对了,昨晚他刚申请创建了Talk账号, 你是大V来着吧?别忘了帮忙转发啊。” 群里甚至已经有了口号: “廖记是我家, 维护靠大家” 卧槽! 吱吱瞬间清醒,连忙开了Talk搜索。 账号名字就叫“廖记餐馆”,目前只有一条状态: 全都是各种营业执照、食材质检和从业人员体检的报告书,以及餐厅、厨房各大卫生死角光可鉴人的照片。 文字也只有几个字,充分体现了何谓“字越少, 事儿越大”: “欢迎监督, 拒绝诽谤。” 吱吱又一目十行扫了护法群内讨论记录, 捡了几个重点问, 很快摸清事情发展始末。 简单来说,就是几个好消息和几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廖记餐馆终于开外卖了,而且生意很好; 坏消息是,因为生意太好,一度威胁到了清江一中校内食堂的经济效益,对方出了损招: 以“外面商家卫生堪忧”为由,直接禁止校内师生点外卖。 学校方面虽然没有明说具体是那家餐厅外卖卫生有问题,但之前一直陆陆续续有师生点外卖,没人在意,偏偏到了廖记餐馆送外卖之后就重点出击……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针对谁。 真要说起来,这个理由早就被用烂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次踢到的廖记餐馆如此之刚。 吱吱给气够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家廖老板安安静静做菜,招谁惹谁了? 她自己的Talk账号有将近700万粉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V,结果转发后一看,嗯? 我竟然不是第一个转发的大V? “数星星的孩子”是谁?也有500多万粉丝呢。 嘶,点进去瞅瞅。 好么,内容全是一水儿的学前教育和幼儿心理,余老师吧? 他是第一个转发的。 “文玩爱种地”又是哪路神仙? 听上去就不太正经的感觉。 “酷boy”,宋大爷?! 好家伙,您老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网瘾老年,竟也有六十多万粉? “猎头黄烈” “音乐人白鹤” 这两位倒是很一目了然。 甚至就连青叶幼儿园官方Talk账号也掺了一脚: “廖记餐馆是本校本年度庆典指定糕点供应方,经过多重考核和检测,品质有保障。” 幼儿园会这么做,倒是一点不意外; 你们指桑骂槐,说廖记餐馆卫生不行,那将我青叶幼儿园置于何地? 要是任由流言发展,外界岂不是要说我们不将小朋友们的安全放在心上? 以后还怎么混! 吱吱大略统计了下,算上自己,光以上几个账号的粉丝加起来,就过3000万了。 而且,活粉居多。 这样一支力量联合起来,不管放在什么活动领域,都不容小觑。 网络红人的带动效果是可怕的。 虽然廖记餐馆的账号创建至今不到48小时,但经过以上几位的转发带动后,粉丝疯长,如今已经有20多万粉了。 尤其白鹤的粉丝们,想法基本都一样: 我家白鸟一年到头不冒泡,想给他做数据都无处下手。 现在难得见他公开维护什么朋友,这会儿不冲什么时候冲! 朋友!我们白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四舍五入一家人! 转发! 点赞! 评论! 加关注! 就吱吱退出去“护法群”交流的那么会儿工夫,再点进来时,又蹦了一千多。 转发栏中也多了几位,都有一定粉丝基础,来自各行各业,应该是廖初以前的食客。 吱吱用力握拳,“yes!” 在这个时代,流量就是话语权。 他们从没想过打压谁,但也不会容许被谁打压。 而一旦掌握了流量,就有了主动权。 她昨晚想烤乳猪想得一宿没睡,又在去机场的路上一顿操作猛如虎,等上了飞机,一接触到头等舱宽大舒适的座椅,竟直接睡死过去。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吱吱赶紧打开Talk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直接乐了。 廖记餐馆上热搜了! 热搜就意味着曝光率。 而有了曝光率之后,一干网友纷纷好奇: 这廖记餐馆究竟是哪路神仙?怎么就能力压一干流量艺人,跻身热搜榜? 有的还以为是不是那个新出道的组合啊节目之类的,顺手就点进去。 嗯?! 竟然真是一家餐馆? 呦呵,食客都有点厉害哦。 网友们有的没听过,好奇,搜搜看; 有的觉得耳熟,在哪儿见过?搜搜看…… 你也搜,我也搜,爬榜更快了。 热度上来之后,有人就联系之前吱吱拍过的视频二次科普,逐渐把热度聚集到廖初个人身上。 “原来是他啊,我说呢,之前就觉得老滋味变味儿了,后来才知道前任行政总厨去年就离职了。” “他挺牛的,不过怎么突然发这个?是有人吃出问题了吗?” “不可能,我今天早上还去吃来着,后厨那边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里面什么样一览无余,跟廖初自己发的照片没有任何差别。” “有一说一,这厨房简直比我卧室还干净……” “楼上的扎心了啊。”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场跳出来说: “以前因为某个项目,跟廖初合作过一段时间,我们私底下都叫他间歇性强迫洁癖症患者,具体表现为:让人会根据地点不定时表现出强迫症和洁癖的症状。 锅碗瓢盆必须闪闪发亮,食材按大小个儿排序,连带着杯子把儿都要朝同一个方向,我都怀疑他在部队的炊事班干过…… 合作那段时间,所有人每天上班前都要检查指甲缝,也不许喷香水、戴首饰。 抹布分区,一天一洗,一周一换,还曾有人因为晾晒位置不对被当众骂哭…… 我们的烹饪理念可能有分歧,但要说这人开店卫生有问题,我头一个不信。” 一群看热闹的沙雕网友纷纷大笑: “部队炊事班,有画面了哈哈哈!” 几分钟后,有人跳出来自爆: “当初因为晾抹布被骂哭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下……” 他本是来吐个槽,没想到这条回复意外火了。 上个厕所再回来看时,后台的@和点赞数以千计,简直比他开通账号几年来加起来都多。 他吓得够呛,赶紧上线回复: “火得猝不及防,网友给面子,那我就多哔哔几句。 其实这事儿真不是□□,可能很少有人真正接触过中式餐厅的后厨,东西特多特杂,忙起来的时候就很容易乱。 需要保持整洁的地方太多了,抹布也多。 一般后勤采购抹布都是成批的,如果不注意,就很容易出现混用。 当然,确实有相当一部分餐厅为了降低成本,主观混用……” 当时两边餐厅负责同一个大项目,廖初是总负责人,做的第一个要求就是: 抹布根据区域分色。 这么一来,一旦弄混,就非常突兀。 结果这位网友刚去,既紧张又没经验,收抹布的时候把两个相近的颜色放在一起了。 廖初发现后,直接抓出来立了典型。 “他训人也不是破口大骂那种,就是简简单单几个字,然后几个眼神,压迫力十足……” 哪怕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来,这人还是心有余悸。 沙雕网友欢乐多。 看着这名网友描述的经历这么惨,众人纷纷打出一串“哈哈哈”。 笑完之后,正经评论才渐渐冒头。 “这些要求听上去虽然苛刻,但确实挺有必要的。” “对,现在餐饮行业的门槛太低了,如果每家餐厅都这么高标准严要求就好了。” “两天前刚因为吃外卖上吐下泻的人路过,手背都因为打点滴扎肿了。” 不过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意义的一面倒。 有人夸廖记餐馆,自然也就有人质疑。 “这人我听都没听过,厨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看这架势,买水军倒是玩的倍儿溜。” “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昨天这家餐厅的老板刚建了账号,今天就有好几个大v同时为他站台,绝对是有预谋的。” “这家餐厅我去过,挺贵的,两人吃了600多,味道嘛,也就一般般……” 余渝看着新刷出来的评论,气得直捶沙发。 “这些人怎么这么坏?!” 不过捶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连忙摸摸粉紫色河马的小耳朵,“对不起啊,我不该迁怒你……” 把人家的小耳朵都锤扁了! 赶紧拽起来! 努力把河马沙发的耳朵恢复原状之后,余渝就在那几条评论下认真回复: “世界是很大的,你没听过的,不代表人家不好……” “一分钱一分货,我每天都在那里吃,用的食材和用心都是看得见的,绝对值这个价格……” 他一边打字,一边气愤愤的嘟囔: “一般般?怎么可能一般般!分明好吃得要死……” 随口胡说的人最可恶了。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有不少人: “味道一般般?纯路人笑了。你可以嫌贵,也可以怀疑看不见的卫生死角,但说到味道,我可就不困了。 且不说廖初获得过的几个金奖,麻烦你们上网查查,已经是国内外业内竞赛天花板。历来获金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方大拿。 还有老滋味餐厅,如今虽然成了网红款,但那曾是多少老京城人的童年回忆。廖初担任行政总厨的那几年被称为最后的辉煌,这是当地老百姓公认的,不接受反驳。 他担任行政总厨的时候才多大?22岁!酸人家的麻烦回想下,自己22岁的时候经济自主了吗? 你质疑廖初在烹饪界的能力,跟跑去质疑游泳世界冠军,说人家技术一般般没什么分别……” 余渝就偷偷给这条评论点赞。 说得太棒了。 余渝在那边一回复,廖初就看见了。 这位数星星的余老师言辞过于温和,一看就很好欺负,刚一冒泡就成了靶子。 他直接给余渝打了电话,“不要回复了。” 那种人你说的越多,他们就越来劲。 “可是他们说的太过分。”余渝愤愤道。 “我听过更过分的。”廖初很平静地说。 一个福利院的孩子出来闯社会,什么阴私龌龊没见过? 这道理余渝懂,只是……看着总令人不快。 “多谢余老师的维护,”廖初听不见那边的动静,怕冷了对方的心肠,笑道,“很有用。” 余渝也跟着笑了,“哪有什么用,他们骂的更凶了。” 他实在是不太擅长跟人网上对线。 今天下了点秋雨,淅淅沥沥的,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从这里看出去,但见满地黄叶堆积,很有点肃杀。 “来吃饭吧,毛血旺?” 廖初笑道。 上次他感冒时就心心念念想吃,正好今天食材都有。 余渝蹭一下从河马沙发上跳起来,将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一边,“马上下去!” 他下楼时,雨已经挺大了。 有个阿姨刚买菜回来,光着脑袋,也没打伞,拖着装满瓜果蔬菜的小拖车一路狂奔,“哎呦呦”叫着。 余渝赶紧快跑几步,帮忙打伞。 “真是谢谢你啊,小伙子,”阿姨道谢,“早起天只是有些阴,谁知道这么快就下了。” 余渝笑道:“没事,您回家后可得赶紧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阿姨点头,“那是。” 她住的有点远,路上也不闲着,“小伙子今年多大啦?听口音不太像清江市本地人,有对象了吗?” 余渝被她问得头皮发麻,只好装傻。 等终于看见阿姨说的楼号时,他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 阿姨们的热情总叫人无处安放。 “谢谢你啊,”阿姨弯腰,从小拖车里摸出来一只老大的苹果,“拿着吃!可脆可甜!” 余渝本不想要,奈何阿姨硬塞,只好道谢。 好家伙,入手沉甸甸的,得将近一斤重吧? 这真是苹果? 余渝抱着苹果一路狂奔: 快快快,要赶不上吃毛血旺啦! 今天是周末,又下雨,好多附近的食客都叫了外送,廖记餐馆店里的人就有点少。 余渝打眼一看,基本上都是熟面孔。 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光把这里当食堂,而是一个可以见见朋友,轻松聊天的地方。 只要不到关门时间,哪怕你坐着不消费,老板也不会赶人。 时不时还会有服务员走上前,问你要不要加点水什么的。 这次廖初忽然申请Talk账号,外头的人不知道内情,可旧食客们都清楚,一个个都很忿忿不平。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维护,廖初颇有些感动,这两日就专门做了时令糕点赠送。 今天是栗子糕。 市面上栗子糕不少,他做的是老式的。 也是最香甜可口的。 刚上市的新鲜栗子中选取最饱满的,一个虫眼都不能有。 剥了壳,削去内层绒皮煮熟、捣烂成泥。 这一步是最琐碎的,好多人怕麻烦,会煮过之后再剥壳去膜。 但这么一来,栗子壳中苦涩的味道就会渗进肉里,做好的栗子糕也会有杂味。 廖初亲身示范了两次,指导着那两个厨房打杂的助手剥壳。 这两个助手一男一女,都很细心,隐约有点想拜师的意思。 不过廖初现在还年轻,暂时没考虑收徒,只是这么调理着。 老实栗子糕由三层组成,栗子蓉只是其中之一。 这一步没什么技术含量,交给助手们做即可。 廖初看他们剥的不错,就去熬猪板油。 这是传统中式糕点中绕不开的精华。 熬油这活儿,看起来简单,实则不然。 熬,谁都会。 但想熬得好,需要技巧。 火开大了容易糊,开小了,太慢,最初渗出来的油脂也会因为加热时间过长而流失香气。 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均衡的点,都需要厨师自己摸索。 熬好的猪板油清亮见底,乍一看好似清水,入口醇香,不带一点焦糊气。 剩下的猪油渣也不能浪费。 撒点糖,拌点盐,或是沾点酱油,直接吃香酥可口,跟零嘴儿一样。 或是留着炒菜、包包子,不用另外放油,就显得很清爽。 偶然咬到一颗,“卜滋”溅出一汪汁水,再咬几下里面变得紧实的猪肉碎碎,别提多香啦! 廖初拿出一半的油渣调味,分成小盘子。 正好余渝带着一身水汽进来,“好香啊,什么味道?” “鱼鱼老师!” 正在一起玩的果果和倩倩齐声道。 今天柳溪有个专访,一大早就去了摄影棚,专门把倩倩寄存在餐馆。 余渝把伞放好,笑着过去跟两个小朋友打招呼。 这几天大家没少明里暗里帮忙,廖初亲自端着小盘子出来,“猪油渣。” 余渝和其他几个年轻的一脸茫然,“什么渣?” 他们都没吃过。 倒是赵阿姨和夕阳红组合一脸追忆。 “呦,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玩意儿。” 宋大爷眯着眼睛拈起一颗。 刚出锅,还微微有点烫。 金灿灿的一颗,在灯光下莹莹泛着光。 香! 喷香! 怪好看的。 余渝心道。 他洗了手,好奇地往嘴巴里扔了一颗。 “咔嚓!” 太酥了! 牙齿轻轻一压,油渣就碎了。 肉类特有的油脂香相当霸道,虽然只是小小一颗,也以惊人的态势席卷整个口腔。 廖初已经提前控油,留在油渣中的油脂并不多。 恰恰因为少,才更叫人觉得稀罕。 “这是什么做的?” 余渝吃了一颗又一颗,好奇地问道。 “什么做的呀?” 果果吧嗒吧嗒吃着,嘴巴上沾着一点金黄的碎屑,也跟着问道。 “猪板油熬的。” 廖初道,“等会儿吃栗子糕,晚上吃猪油渣包子。” “好哎!” 余渝快乐道。 虽然没吃过,但廖先生做的,肯定错不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颗我一颗,吃得小嘴油汪汪的。 “好好吃哦~”果果捧着小脸儿感慨。 “真的好好吃哦~”倩倩也赞同道。 顿了顿又道:“可惜爸爸不在。” 那我就替他多吃点好啦。 余渝知道等会儿还有好东西,以惊人的意志力克制住。 “别吃的太多,”他给两个小姑娘擦擦嘴巴,“慢慢来。” 果果仰着头给他擦。 小姑娘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带来的大苹果,满脸震惊,“这是苹果吗?” “是呀。”余渝也觉得有趣,拿起苹果跟她的小脸儿对比了下。 嗯,真是苹果脸。 “舅舅!”果果简直把苹果搂在怀里,吧嗒吧嗒跑到后厨那边,献宝一样展示,“看,鱼鱼老师的大苹果!” 廖初一看,也吓了一跳。 真的好大! “哪儿来的?” “路上一个阿姨给的,”余渝笑说,“我去洗洗,等会儿当餐后水果。” 忒巨型,他自己估计得啃一整天。 “妈呀,冻死我了!” 正说着,许久不见的吱吱推门而入。 屋里开了空调,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赶紧转过头去,对着还没关上的门,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哎呀,咱们大小姐回来了!” 众人纷纷笑道。 吱吱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抬手示意,像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土,骄傲道: “我回来了!” “吱吱姐姐!” 果果表达了热烈的欢迎,“有好吃的猪油渣!” “哪里哪里?!饿死我了。” 吱吱顾不上喊冷了,身手矫健地冲过来。 她都没吃飞机餐,专门留着肚子过来的。 哇,几天不见,余老师更好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廖记餐馆内却其乐融融。 还没到饭点,大家一边吃着零嘴儿,一边说着闲话。 重点就是跟一中那边的拉锯战。 都说无奸不商,其实这话也有褒义,意思是能成为一方巨贾的,必然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精明。 比如说姬总。 在此次事件中,他就发挥了超乎想象的作用。 清江一中有自己的家长委员会,平时有什么事,会选出代表和校方沟通。 人多了,声音也多。 这次的事件以外卖而起,部分家长就没发表意见。 如果这么下去,很可能因为一盘散沙而不了了之。 于是姬总来了个狠招: 他拉了个专业律师进群,并对大家晓以利害,将重点放在学校食堂上。 不管你叫不叫外面,总要吃食堂的吧? 一中的学生,谁没在学校食堂吃出过异物? 不满由来已久,只缺个人牵头。 “姬总的意思是,先发制人,让家长委员会推举代表,和校方代表进行谈判,谈判时提出突袭食堂……” 众人发出整齐的“哇~” 真损啊! 一开始先用外卖转移视线,趁他们没有准备,直捣黄龙。 简单,粗暴,必然有效。 而廖初则在网上和线下同步开放廖记餐馆的卫生死角,堵住一切质疑的声音。 等到了那个时候…… 想想就很精彩。 然后事实证明,也确实很精彩。 几天后,学生家长代表,学校代表,还有市卫生局代表进行了三方会谈。 姬总拉进来的那个律师将学生们这些年拍到的从学校食堂吃出来的异物做了个照片合集,在名义上为“要求外卖进学校”的谈判桌上突然发难,要求突袭学校食堂。 尤其是后厨。 看着那些照片,学校代表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因为在开会之初,大家都已经主动上交手机,这会儿他们想通风报信都来不及。 如果是在平时闹出这样的风波,也没什么所谓。 可眼下,正值创建文明城市时期,上级领导督察组不断巡视,这些家长大有“本事不解决,我们就往上举报”的意思,逼的相关部门不得不尽快解决。 卫生部门的代表看向校方代表的眼神中都带了杀气: 狗日的,关键时候掉链子! 如果真的在这种时间点闹出卫生丑闻,整个体制内都要大地震了! 话说回来,一高家长内部还真是藏龙卧虎。 这次也不知是谁牵的头,家长们竟然这么冷静统一…… 然后一群人就呜啦啦杀向一中。 为了保持公正和公平,整个过程都有专人录像,资料暂时不对外公开。 但是事后,根据曾有幸作为代表一块儿突袭的家长透露,现场情况非常令人作呕。 对外开放的公共就餐区域倒还算整洁,后厨简直是天壤之别。 各种食材和抹布水桶胡乱堆放在一起,工作人员就那么踩来踩去。 地上有烟头,垃圾…… 甚至就在他们突袭的时候,还有工作人员在抽烟! 好多人嫌碍事,根本就不戴口罩,就这么在食材上方和烹饪过程中大肆谈笑,唾沫横飞。 前面廖记餐馆刚刚公布了自己的抹布每周一换、分区摆放,这边那些油腻腻的完全看不出年月的一中抹布就狠狠打脸。 一块抹布走遍天下! 前面刚拿了擦锅,后面就能抹灶台…… 很多菜下锅前根本就不清洗,随便在一盆明显变浑的水里逛一逛。 更有甚者,甚至已经有了明显的发霉腐烂现象,可工作人员只是随便削了削,就继续用…… 卫生部门的督查人员黑了脸,几个家长当场破口大骂。 “就这样的烂菜,放到市场上都没人买!你们怎么敢给孩子做饭?” “这土豆都发芽了,有毒啊!” “我们自己的孩子怕磕了怕碰了,好不容易送进来,就是让他吃猪食的?你们自己没有孩子吗?就不怕别人也这么对他们!” 虽然早就知道吃大锅饭,可能讲究不到哪里去,来之前他们也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那几个工作人员都懵了。 也没接到通知,说上面要来检查啊? 大冷的天,校方代表却热出一头汗,一张脸涨得通红。 “餐厅负责人呢?赶紧把他叫过来!” 稍后,餐厅负责人到时,身上还有明显的酒气。 “这个,”一看到卫生部门的人,他也慌了,讪讪道,“可能是下面采购的人疏忽了,最近不是原材料涨价吗?可能是贪小便宜了,我一定严惩,一定严惩……” “你是不是当我们傻?”一个家长代表就指着他的鼻子骂,“这是涨价的问题吗?谁不知道学校食堂都有专门的财政拨款!” 自己如珍似宝辛苦养大的孩子,却要在这里吃这种东西,几个家长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说人家外卖不卫生,我们信了。 可好歹你自己搞搞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吃外卖! 至少味道好! 第二天,整个清江市论坛都轰动了。 论坛首页最显眼的位置,一个加粗标红的大标题不断闪烁,烂俗过时的配色极其刺激眼球: “一高食堂连夜整改!” 事态发展太过迅速,好些市民都没听到什么风声的,上来就是这个大消息。 “是不是又集体食物中毒了?” “哈哈哈,这个【又】就很有灵魂。” “啧啧,连夜整改,品,你细品。” “不用细品了,我妈就是家长代表,回来之后骂了一夜……然后今天早上跟我爸达成一致,轮流请两边的老人去学校给我送饭。” “我这边也是,我爸爸说暂时不让我吃学校的饭了,只不过没人给我送……” “你们不知道吗?家长委员会那边又单独拉了个新群,说要轮流搭伙送饭。” “那还不如直接从廖记叫外送!又干净又好吃。” “楼上的,确实好吃,可特么的也贵啊……” “说到廖记,我这里有个瓜,不敢保熟哈,就是听说这一切都是廖记的老板暗中操控,故意炒作……” “你说反了吧?分明是一高觉得人家抢买卖,阴阳怪气唱独角戏,各种含沙射影的。这样的招数用了不是一回了,以前那些小店铺都认栽,可没想到人家廖记头铁,根本不care!” “要我说,一高活该,仗着是卖方市场就不讲理,谁不知道做餐饮的最重视口碑和卫生?如果后期闹大了,人家廖记还要不要活了?” 往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一高则是焦头烂额。 食堂更换承包商势在必行,但他们还是没有对外卖松口。 家长们对此没什么意见。 毕竟学校食堂脏,外面大部分外面饭店也不干净,一旦放开,后果不堪设想。 能有现在这个局面,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这几天的学生伙食不能不管。 学校领导连夜开会,第二天早上就给住校的学生们准备了速食面包、牛奶和鸡蛋。 有学生拍照吐槽: “单看这伙食,不知道的还以为遭灾了呢……” 面包也是外面做的,这会儿你们不怕不卫生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廖记餐馆,却突然在Talk和自家公众号上表示要提前开放第二层。 众食客纷纷惊叹: 廖老板这一手就很绝。 听说你家倒闭了? 嘿嘿,这不巧了吗? 我家要扩大营业规模了。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替廖初可惜。 要是学校能进外卖的话,生意肯定更上一层。 廖初自己却没关系。 因为一开始想的就是这个结果: 学校食堂整改,廖记餐馆清白,并杀鸡儆猴。 经此一役,廖记餐馆已经有了相当流量,成了公认的卫生标杆,想来以后再也不会有谁敢质疑了。 一劳永逸。 吱吱盯着廖初的脸感慨,“老板,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这就是人狠话不多的真实写照了吧? 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上来就开大招啊。 你这会儿扩大经营,简直就是打脸! 他甚至还学会了抽奖感谢! 现在天气冷了,部分糕点可以抽真空后冷鲜快递。 吃嘛,谁不喜欢?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网民就很沸腾。 吃过的,没吃过的,都来掺一脚。 虽然概率低,但……万一中了呢? 廖初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本来开放二楼也是计划中的事。” 只不过提前了一点而已。 既然一高拿他当幌子,那么他也不介意蹭一波热度。 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廖记餐馆受了委屈。 这几日订单猛增,两个送外卖的小伙子光赚提成就美得合不拢嘴。 余渝则关注到另一个重点: “可开放二楼的话,你跟果果住哪儿?” 廖初把做好的栗子糕切成漂亮的菱形,在他眼前放了一碟。 “我们行李不多,已经租了赵阿姨的房子了,后天就搬。” 可惜要到明年才有购房资格,不然就直接买了。 不过赵阿姨很大方地表示,那套房子可以给他留着。 等一年纳税期一满,她就过户。 左右也是卖,能卖给一个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小伙子,再好不过。 糖糯米底层,栗子蓉夹心,糖猪油封顶。 三层的栗子糕色泽温婉,甜而不腻的口感颇有层次,俨然已经成了最近几天食客们的新宠。 余渝眼睛一亮,“哪栋?” 廖初笑了下,“在你对面那一栋。” 昨天去看房子的时候,果果还高兴来着,说以后一开窗就能看见对面的鱼鱼老师。 第62章 果酒 又是一天吃饭时。 一群人吭哧吭哧挪到廖初正对面, 隔着一道玻璃墙疯狂拍摄。 一般后厨很少用玻璃墙。 一来烈焰高温,普通玻璃很难承受; 二来中餐烹饪过程多油烟,玻璃墙但凡溅到一滴油花都清晰可见, 后期清洁难度也大。 但廖初却极大胆地做了这样的设计,并斥巨资订购了专业的高温防爆玻璃。 事实证明,效果极佳。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后厨操作过程, 就很放心, 自然多回头客。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见廖初在后厨颠勺。 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腕一抖, 橙红色的火苗一窜三尺高, 惹得众人惊呼连连, 快门声不绝于耳。 短暂的沉默过后,余渝感慨道:“这段应该上传到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上去!” 太绝了! 众人深以为然。 这样的技术, 这样的视觉冲击力…… 这样的身段, 这样的脸! 不公开就是极大的浪费。 廖初原本没往这方面想。 却听吱吱煞有其事道:“廖哥,你这种观念要不得。现在是酒香也怕巷子深, 咱们又不炒作,适当的宣传还是很有必要的。” “是呀,”池佳佳也说,“不然我们做广告的靠什么吃饭?” 众人齐齐发出鄙夷的“噫~” 池佳佳哈哈笑了几声,拍着胸脯道:“你只管正常做菜,拍摄的事情我们来, 后期剪辑交给我!” “对嘛!” “既然开了Talk账户, 该利用的就要利用起来嘛!” “如此男色……” “这句掐掉!” 也不用多么官方多么刻意多么矫揉造作的宣传, 那样太假了。 就隔段时间放一小段类似于今天这种随手拍就好。 自然, 接地气。 行政总厨不管地位多高, 总归是分管一域,并不涉及外宣,所以廖初对这方面确实有些疏忽。 可现在不同了,他自己做老板,自然该补齐短板。 “就按市价来。” 赚钱都不容易,他也不想白占便宜。 大家又临时拉了个群,把各自拍到的视频贡献出来进行比对。 “哎余老师,你拍的这个不行啊!”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一群人托着下巴看了半天,也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好像偷拍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再去看时,刚才觉得诡异的点都有了解释。 这个拍摄角度就很有问题! 就没有一个大大方方正面的。 余渝:“……” 坏了,他平时也不太拍视频,暗访调查做的太多了,下意识就把这习惯带进来。 廖初了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其他人却不明白。 池佳佳摸着下巴,嘿嘿奸笑,“余老师,你这个动机非常可疑呀……” 吱吱跟她对视一眼,也嘿嘿笑起来。 好端端的,干嘛偷拍嘛! 嘿嘿…… “不是,我……” 他总不能说自己以前暗访干多了吧? 余渝刷地红了脸,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解释时,廖初道:“行了,别闹他。” 池佳佳和吱吱却又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憋着什么主意似的住了口。 余渝长长吐了口气,冲廖初投以感激的目光。 又有点不好意思。 晚上余渝翻看自己白天拍的视频,好像确实透着点鬼祟,脸上热辣辣的。 不过……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镜头里的人五官相当立体,被窜起来的火苗一映,就现出清晰的明暗交界。 火苗晃动,那些光与影也跟着流动起来…… 余渝心道,我拍得挺好看的。 这么帅么! 当天晚上,余渝就做了个梦。 梦见他到处偷拍,结果被人发现,一群人举着盘子筷子在后面喊打喊杀。 吓得他抱头鼠窜,结果一推门,廖初举着一口熊熊燃烧的大铁锅迎面打来…… 余渝是被自己吓醒的。 好险好险!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喝了口水压惊。 余渝定了定神,看向床头闹钟。 唉! 竟然比平时早醒15分钟! 他懊恼地捶了捶被子。 这样的时间差最令人沮丧: 若想补眠,时间太短,难以入睡; 若是起床,又不甘心。 15分钟! 足足15分钟! 余渝抱着自己的脑袋,无声哀嚎片刻,然后炸着满头呆毛起床。 “早啊~” 他跟河马沙发打招呼,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去洗漱。 在电动牙刷的嗡嗡声中,总要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余渝就顺手点开了Talk,看关注的好友们有什么动态。 结果第一条蹦出来的就是“廖记餐馆”。 是视频! 含着满口泡沫的余渝本能地点开,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说白了,这段视频就是用昨天大家拍摄到的那段拼凑而成。 但专业剪辑确实不同凡响,整个就很浑然一体! 中间貌似不经意插入的背景音乐也颇有画龙点睛之效! 明亮整洁的厨房内,穿着白色厨师服的高大青年正在灶前忙碌。 “嚓嚓嚓~” 雪亮的刀锋抖出残影,一整块的老豆腐立刻化为细丝。 “啪!” 一声饱满的轻响,蓝色火苗跃起,快乐地舔着锅底。 厨师转动手腕,锅子内壁上均匀地染了一层油光。 配料入锅,“嗤啦~” 食材入锅,“嗤啦~” 下一刻,就见他手臂发力,铁锅一抬一带,原本安静燃烧的火苗瞬间汹涌,沿着锅沿攀爬,幻化成巨大的火球! “轰!” 接下来用了0.5的倍速慢放,以及不知谁的镜头: 窜起的火舌已经逼近厨师的脸,然而他却丝毫不惧,神色间仍是一片淡然。 火光映在眼底,光影游走在脸上,薄汗顺着肌肤纹理肆意涂抹…… 沉着,冷静,健美,像西方油画中的斗士降临。 厨房就是他的战场! “吧嗒!” 余渝这才发现自己牙刷都掉了,慌忙捡起来。 起身时,他下意识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脸有点红。 太色了…… 不是,咳,剪辑的人不对劲! 廖初在所有的画面里都包裹得很严实,但经过加滤镜、慢放和镜头切换之后,竟显出几分隐晦的色气!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严谨…… 反正就是有点……勾人。 余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往脸上拍了几把冷水。 是池佳佳不对劲! 他小声道。 去上班的路上,余渝忍不住再次打开Talk。 “廖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就是看看反馈……” 他对自己说,然后心安理得地点开了。 从视频发出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个小时,但评论和转发数却已都过五位数,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穿多了!” “廖老板我可以!” “搞视频的人有点东西……” “为什么我们这边的厨师们都是脑袋大脖子粗的流水线长相!哭了!” “屏幕太脏了,我舔舔。” “去吃饭的话,能看到这样活色生香的廖老板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禁欲系了,他穿的越多,表情越冷淡,我就越兴奋!” “楼上的你不对劲,大清早的,醒醒!” “点赞了姐妹,党和人民都看得见!” “送你上去丢人……” 余渝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评论,世风日下啊! 他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正派起来。 点开昨天临时拉的微信群,发现里面早已炸了锅。 所有人都在@池佳佳,然后整齐地刷队形: “膜拜大佬!” “膜拜大佬!” 余渝噗嗤一笑,也跟了一次。 “膜拜大佬!” 池佳佳抽空上线摸鱼,“好说好说,众卿平身,昨天那不过发挥了本座十分之一的功力!” 宋大爷跟了句,“小廖拍得不错,有我年轻时的风采了。” 众人:“……大爷您别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闹了一会儿之后,吱吱跳出来@池佳佳: “大佬,视频源文件能分享下吗?” 看Talk不过瘾,必须下载保存! 池佳佳秒甩。 众人再次排队感谢大佬。 余渝的手指动了动,有点挣扎。 保存朋友的视频,好像有点怪怪的…… 几秒种后,他手机文件包里多了段视频。 要有发现美和欣赏美的眼睛! 下车的余老师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廖记餐馆”的Talk账号正式开始营业啦! 趁着视频的热度,廖初发出了第三条内容: 招聘启事。 增加了二楼接待区之后,每日工作量必然暴增,现有工作人员不足以支撑。 廖初简单计算了下,相应的收银、清洁、服务生和配菜工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需要再加9人。 至于厨师,暂时不需要。 他越来越意识到系统给出的“长命百岁”承诺,是多么逆天: 随着寿命的延长,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不光基因病带来的虚弱状态消失了,甚至就连以前留下的旧伤也慢慢恢复。 体力,精力,恢复力……一切都被调整到巅峰。 不,是超越巅峰,来到一种他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层次。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廖初这几天刻意加大了工作量。 可哪怕前一天再疲惫,一夜过后,所有的症状都会消失无踪。 现在的他,仿佛一台人形机器。 还是不会损坏的那种。 “恭喜宿主自行探索出长命百岁的真正意义!” 系统快乐地说。 “所以,我以后都不会生病,不会受伤?” 廖初缓缓问道。 这样的话,只是说出口就令人心跳加快。 “健康的缺失会有损寿命,你确实不会生病,”系统道,“只是外界带来的伤害不可控,所以你的恢复能力会被调整到人类极限。” 廖初慢慢吐出一口气。 果然。 “所以,请放心大胆地向着目标迈进吧!”系统大声道,“打造一座最富特色的餐厅!” 如果走普通招聘网站的渠道,想凑齐这么多人很可能要几个月。 但网络就不同了。 之前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不少小网红也来蹭热度,或真实或编造地讲述他们以前在老滋味餐厅偶遇廖总厨的经历。 后面甚至清江市旅游宣传部门的官方Talk也跟着转发: “游在清江,吃在清江,欢迎廖大厨来此扎根,也随时欢迎全国各地的朋友们来玩!” 众网友就都笑: 这波热度蹭得妙啊…… “之前官方旅游指南上就推荐了廖记餐馆,这会儿又公开表态,四舍五入一下,廖老板也算清江市旅游部门的亲儿子了吧……” 短短几天,廖记餐馆的粉丝数量已经破百万。 各路网友不禁惊呼: “男色误人啊!” 我也不想关注的。 但这手啊,它有自己的想法! 当晚廖初打开邮箱,准备筛选简历时,却被“未读邮件99 ”的红标刺痛双眼。 点开一看,一多半都是: “廖先生,你这样的条件不进娱乐圈实在浪费了,做厨师太辛苦……” “哥哥约不约?” “我出一万,能买到什么服务?” 廖初:“……” 世风日下! 人员到位之后,廖记餐馆的营业规模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扩大。 廖初在Talk上放了点餐公众号的二维码,除了原来的外卖和堂食点餐功能外,还增加了一项异地抢购功能。 不过因为适合长途快递的食物不多,目前只有三款果酒: 甜蜜果酒,柠檬海盐果酒,以及自酿葡萄酒。 每款果酒每天上架两瓶,每位顾客每种一个月内只能抢购一次。 然后第二天,就有人去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账号下抱怨: “太难抢了!” “秒空啊我去!” “母胎单身27年的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手速!” “国内人口基数真的太大了,真的……” 就在部分人怀疑是不是根本就只是个幌子时,有幸运抢到的顾客放出了照片和饮后感。 “我抢到的是甜蜜果酒,整体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跟名字一样可爱活泼。 口感很柔和,很纯正,真的名副其实,特别甜美,但多喝也不会腻,实在不知道廖老板用的什么配方,不像任何一种水果。 喝完之后真的就特别开心,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不是醉了,就是特别清醒地知道自己开心……超级神奇!现在已经晋升为我和闺蜜的新一代快乐肥宅水,只是难抢,所以要省着喝。 度数也不高,是年轻女孩子们也可以放心饮用的程度。 但个人感觉喜欢烈酒的人也可以大胆尝试,因为回味特别悠长……” 还有人放了图片,就特别丧心病狂。 “收藏级别,截至目前为止还没舍得喝……” 拍照的人显然有两把刷子: 盛满酒液的细长晶玻璃瓶立在木质餐桌上,秋日午后璀璨的阳光直直照下来,穿透酒瓶,赋予淡海蓝的酒水瑰丽的色彩。 轻轻晃动后,那液体便旋转起来,似被日光笼罩的海面,波光粼粼。 内中仿佛有金粉流转,如梦似幻。 一干没抢到的人冲到他们账号下发出哀嚎: “酸,太酸了,真的!” “做个人吧,自己安安静静地享受不好吗?非要引诱我!” “卧槽这酒的颜值有点儿高哦。” “嘿嘿,物似主人形呗,老板长得帅,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丑不到哪里去……” “楼上胡说八道,然而……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第63章 【捉虫】青椒酿肉 要不怎么说池佳佳活该升职加薪。 经她剪辑过后的视频后劲儿十足, 已经逐渐从Talk蔓延到其他几个短视频网站,不断有不知情网友在下面留言,到处打听这帅哥是何方神圣。 “内娱偶像圈苦丑男久矣, 果然,帅哥都在民间啊!” “等会儿,这难道不是电视剧片段吗?” “这种姿色竟然不入圈?” “为啥一定要入圈?娱乐圈多糟心, 又不是不知道, 入圈就跟下海了似的,人家就这样,每天安安静静做做饭, 赚的也不少。” “他还真是做饭的?不是网红吗?” “要说是不是网红, 得看网红是什么概念?他如果有个人talk帐号的话, 粉丝应该也不少的。指路Talk搜索廖记餐馆有惊喜……” 网络无边界,很快这股风就刮到了青叶幼儿园。 这天余渝在办公室午休, 隔壁中班两个女老师手拉手过来, 指名要找他。 余渝茫然。 他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为了做好教学,青叶幼儿园也是下了苦功夫, 全国各地搜罗各种优秀教师和应届毕业生。 今天过来的两个女老师也是去年刚刚研究生毕业,蛮青春活泼的。 两人笑嘻嘻在余渝对面坐下,“余老师,听说你和廖记餐馆的老板是朋友,对吧?” 余渝点头,马上准备掏出手机安利, “你们要订餐吗?有个公众号的, 不过我们幼儿园有点远, 不在送餐范围之内。”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 噗嗤一笑, “我们想点个廖老板。” 余渝就傻眼了。 两个姑娘笑得越发厉害。 余渝在学校里年纪是最小的,好多同龄人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个别老师和工作人员的儿子都比他大,大家就很喜欢逗他。 眼看着余渝的脸慢慢涨红,两个姑娘这才收敛了。 见好就收嘛。 一次逗狠了,以后都没得逗了。 “咳,说正事,”其中一个姑娘努力收敛一下笑容,“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廖老板有没有女朋友啊?” 话音刚落,旁边那个女孩就脸红红的拉了拉她的胳膊。 “赵老师,你好歹委婉点。” “哎呦,这种事有什么好害臊的嘛!” 赵老师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余渝愣了会儿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呢。 “这个……”余渝抓了抓头发,“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的。” 赵老师啧了一声。 哎呦,还真是个小孩儿,傻乎乎的…… “这种事哪里用得着问?就你平时看他身边有没有关系比较亲密的女孩子啊?” 关系亲密的女孩子? 余渝犹豫了。 “好像是,没有吧……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前面22年,他都忙于学习和做公益,完全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限定关系是否亲密,这话说起来就有点没底气。 赵老师她们也觉察到了,痛心疾首道: “你这个朋友当的不合格呀,连对方有没有女朋友都不知道?” 余渝低头抠手,“不可以随便问别人隐私的……” 他一低头,脑袋上一根呆毛就跟着抖了下。 赵老师她们一看,忍不住就想笑。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问一下?” “啊?”余渝迟疑道,“不太好吧?”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的嘛!”赵老师恨铁不成钢道,“你就问一下嘛,一句话的事儿。如果有女朋友了,那当我们没说;如果没有的话,你看我们黄老师多么优秀!” 旁边跟她一起来的黄老师脸上满是血色,显然十分害臊,可看过来的眼神中,也满是期待和请求。 “就这么说定了啊!余老师,等你的好消息!” 赵老师丢下这句话,干脆利落的拉着朋友跑了。 “哎?!” 余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跟廖初开口。 朋友之间问这个问题,算不算冒昧? 对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 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友谊? 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呢…… 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廖记餐馆门前。 天越发冷了,餐馆门关得严严实实。 透过巨大的门玻璃,能看到里面热热闹闹的人群。 今天好像有一桌在过生日。 桌上摆着漂亮的生日蛋糕,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头戴纸质王冠,笑靥如花。 对面的男生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那姑娘开怀大笑,隔着桌子伸出粉拳打他。 两人笑着闹着,只是这么看,就觉得幸福。 如果廖先生有个女朋友的话,会不会也这么幸福? 余渝叹了口气,认命一般推开门。 他进去的时候,就见果果正撑着桌面,踩着儿童座椅的脚蹬站起来,努力往门口这边张望。 此时见他进来,小姑娘的苹果脸都笑开了,拼命朝这边挥手。 “鱼鱼老师!” 余渝瞬间回神。 餐馆里温柔的烟火气铺满全身。 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鱼鱼老师,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果果终于能安心坐下来,晃着两条小短腿问。 厨师掌握着整个餐厅的人的胃口,却唯独不能掌握自己的用餐时间。 越是饭点,越忙碌。 除了早餐和不营业的周六之外,廖初平时很难陪果果一起吃饭。 四岁的小朋友,最喜欢热闹和陪伴。 她虽然懂事,从来不闹,可内心却很向往其他桌上那种团圆热闹。 倩倩和柳溪倒是常来,但霍女士如今正努力把工作重心往清江市这边挪。 她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家三口一起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果果也不好再过去打扰。 这些日子以来,小姑娘已经习惯了等余渝一起吃饭。 余渝笑了下,“抱歉,老师有点事耽搁了。” 果果帮忙把筷子递给他,还小心翼翼地摆正,“什么事呀?” “呃……”余渝语塞。 难道说有人想做她舅妈吗? “大人的事。”余渝含糊过去。 小姑娘撅起嘴巴,“大人为什么这么多事嘞?而且都不跟小朋友讲,我已经4岁了欸……” 余渝失笑,用食指去拨弄她下巴上的小肉肉。 “等我们果果长大了,也会有好多事,说不定连舅舅和余渝老师都不会告诉呢。” 果果怕痒,被他一戳就嘻嘻哈哈缩成一团,好像一颗圆润的肉丸子。 过了会儿,廖初亲自端着菜出来。 “这么开心?” 果果笑嘻嘻点头,仰着脸问他,“等果果长大了,你要把大人的事告诉舅舅和鱼鱼老师。” 廖初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大人的事? 他下意识看向余渝。 或者一下子想起来,今天赵老师拜托的事情,“那个,廖……” 不行,不可以现在问,小孩子在旁边呢。 “嗯?” 廖初本能地把身体转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是他跟人交流的习惯,显示在认真听。 身材高大的人一旦俯视,自带压迫感。 余渝瞬间心虚,“呃,没事……哇,今天是青椒酿肉!” 廖初挑了挑眉。 这人心里有事儿。 “青椒酿肉,不是你刚才自己点的吗?” 廖初似笑非笑。 余渝摸摸鼻子,索性埋头扒饭。 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后脑勺停留了足足三秒钟才离去。 唉……青椒酿肉真好吃! 呜呜! 以前他在外面住的时候,也曾尝试过自己做饭,当时还想挑战一下青椒酿肉来着。 然而,结果…… 虽不至于火烧厨房那么夸张,但结果就是很失败。 软趴趴,黑乎乎,活像一堆不成形的厨余垃圾。 真的又丑又难吃。 眼前这盘青椒酿肉跟自己曾经做过的,好像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被掏空的青椒内部慷慨地塞入大量肉馅,先把青椒表面煎出虎皮纹路,然后再加入调味汁。 等调味汁逐渐收干,里面的肉馅也熟了。 这道菜的调味是一个难点,而更大的难点却在于: 如何尽可能保持青椒的立体和完整性的同时,让肉馅入味。 其中,涉及到的火候和水量,非常考验厨师的个人技巧。 已经不是简单的“少许”“适量”可以概括。 余渝尝试着咬了一口,发现外部的青椒竟然还保留着一丝脆嫩爽口,而内部的肉馅却已经充分吸收了酸甜可口的料汁,不由十分震惊。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完全不科学好吗! 传说中的隔山打牛不过如此吧! 果果面前摆放着的那只是廖初单独做的,用的是没什么辣味的青椒。 经过烹饪之后,青椒里的大部分辣味散去,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 而蔬菜的清甜却很好的保留下来。 配着里面的肉馅,一个真的不够。 小姑娘很忧伤的叹了口气,却记得舅舅说过的少量多样,只好把小胖手挪向虾丸汤。 虾子是今天早上刚买的,一直到刚才被斩成虾丸之前还活蹦乱跳。 非常新鲜。 斩好的虾肉加入一点葱姜蒜泡出的调味水,沿着一个方向充分搅拌上劲儿,然后用手攒出一颗颗桂圆大小的丸子。 入高汤锅煮十几秒,变红后即可捞出。 这样火候下的虾丸劲道弹牙,鲜嫩爽口,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其营养成分和甜美,一点都不比其他做法逊色。 晚饭过后,廖初照例带着两个小的去散步。 果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活泼,活动范围随之扩展,一眼不看着就跑出老远。 廖初怕小朋友跑丢,就给她买了个背带式的牵引绳。 这会儿小姑娘一个人在前面疯狂蹬车,他就和余渝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说吧,什么事?” 廖初忽然道。 “啊?”余渝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啦?” 廖初心想,你就差在脸上挂块招牌,写我心里有事儿了。 余渝摸摸鼻尖,“那个……廖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这一带绿化特别好,风景也优美,晚上就有特别多小情侣出来散步。 迎面有几对青年男女说笑打闹着跑来,根本不看路,而余渝这会儿又心不在焉,两边差点撞上。 廖初皱了皱眉,把人拉到里面。 “谢谢……”余渝忽然觉得这种环境下问这种问题有点怪怪的,忙补充道,“是我的一个同事让我帮忙问的,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你就不要说了。” “没有。”就听廖初道。 余渝瞅了他一眼,发现好像并没有生气,就又问:“那……” “没兴趣找。”廖初直接把他剩下的话堵死了。 “哦。”余渝点头,闭嘴不说话了。 把这个答案告诉赵老师他们的话,应该可以过关了吧? 不是我不问哎,是廖先生专注事业…… 廖初的话不算太多,现在余渝又不出声了,空气突然沉闷下来。 天气已经很冷了,迎面走来的小情侣大多借机拉着手磨磨蹭蹭。 有的还故意去买了超长超大的情侣款围巾,两个人围一条,走几步就对视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廖初看了余渝一眼,“那余老师呢?” 余渝吸吸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我也,也不太想找。” 他对于正常的婚姻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妈妈就没感情和睦过。 要么是歇斯底里的争吵,要么是冷如冰窖的僵持……好像没有人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也没有人担心,目睹这一切的小孩会不会害怕? 等到了后面,他辗转各个亲戚家,好像也没遇见过什么特别和睦的家庭。 有钱有有钱的苦,没钱,更是贫贱夫妻百事衰。 余渝忽然觉得有点高兴。 他又发现了自己和廖先生的一个共同点。 正要开口时,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瘦削的男子。 对方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们脸上打量一番,好像有点遗憾地看了廖初几眼,最后果断向余渝递上名片。 “同学,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节目?” 这附近经常有大学生来玩耍,他看余渝样貌年轻,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他还是在校生。 余渝道:“抱歉,我已经工作了。” 对方似乎愣了下,“冒昧的问一下,你今年多少岁?” “22。” “那正好啊,”对方显然更兴奋了,眼睛都在发亮,忙掏出工作证来给他们看,“自我介绍下,我是隔壁电视台的,我们正在筹备一档大型的选秀节目,要求的年龄限制就是18到23岁之间,你这个年龄正好的,难得外貌条件这样好,不去试一试吗?” 工作了也不怕的呀,没准还能挖出点什么有话题性的故事呢。 选秀的事余渝倒是听过,好像已经有几个确定参加的素人开始花钱炒作起来了。 因为幼儿园里面女老师居多,经常讨论,他也被迫听了几耳朵。 具体细节虽然不知道,但总不过也就是唱跳卖脸那些。 貌似是下个月就正式开赛了,然后最后的终极决赛恰好放在春节期间。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非常大胆,回报率也可能很高。 如今的春节晚会是一年不如一年,大部分老年人还怀着追忆的心思坚持看看,但年轻人却没有什么归属感,基本都会干别的。 而看选秀节目的人群与这些年轻人高度重叠,如果操作得当,很可能是一款爆火节目。 但是…… 余渝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兴趣。” 说完,就要绕过他走。 “哎同学,不对,帅哥!” 那人却抢先一步挡在他前面,“你没听我说完呀。我们这个选秀节目呢,不光可以帮你一夜成名,如果确定出道的话,马上就能签订合同,摇身一变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顺利的话,还会跟知名剧组签订合约,马上进组拍戏,年入几百万不是梦!” 怎么样,心动吧? 没有年轻人能逃脱一夜成名的诱惑。 余渝忽然笑着说:“我朋友也很帅啊!你为什么不找他?” 廖初:“……” 那人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尴尬,转身又看了廖初几眼,叹气,“这位帅哥生不逢时啊!” 这种长相和身材放在十年前肯定能爆火,但是现在娱乐圈都一窝蜂的追求白幼瘦美,他个子太高,又自带气势,很难有人压得住。 到时候不管是成团也好,拍戏也罢,没人搭得上啊! “嘶,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有点眼熟呢?”那人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么着吧,你这个条件埋没民间也实在是可惜了,我给你个电话,他是模特经纪人……” 其实走秀男模的最佳身高是一米八八,这位帅哥好像还是稍微高了点。 不过硬件确实不错,应该也有人专门好这一口。 祸水东引的余渝就吭哧吭哧笑起来。 廖初瞅了他一眼,“走了。” 余渝笑着点点头,又对那人说:“谢谢,但是不用了。” 对方还想纠缠,却见廖初突然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眼皮猛地一跳。 卧槽…… 这尼玛要是去选秀,是评委选他呀,还是他选评委? 一直到走出去一段了,余渝还在憋笑。 “哈哈哈,廖先生生不逢时,真是可惜了哈哈哈……” 廖初一言不发伸出手,突然往他后颈掐了一把。 余渝脑袋里嗡的一声,感觉跟触电一样,整个人直接跳了起来,一张脸瞬间涨红。 廖初也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自己没用力吧? 余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非常尴尬。 他脖子一带一直就很敏感。 廖初上前一步,他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往后跳一步。 廖初:“……噗。” 余渝脸上热辣辣的,忽然有点气,“谁都有弱点的好吧?你还生不逢时呢!” 说完,吭哧吭哧就往前走,一头微微带点自然卷的短发跟着跳啊跳。 廖初在后面忍笑,刚才掐过脖子的手本能地缩了缩。 第64章 【捉虫】蛋烘糕,大包子 早上半梦半醒间, 廖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张开粉红色的肉球爪子,冲自己张牙舞爪。 他伸出手去, 稳稳捏住了猫咪的后颈皮。 刚还嚣张至极的猫儿瞬间乖巧,四只小脚悬空蜷缩。 喵喵叫着,软乎乎的。 猫咪的白毛好像还有点自来卷。 廖初挺稀罕,才要去摸摸时, 对方却突然扭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然后他就醒了。 “梦啊……” 廖初盯着雪白的房顶,喃喃道。 白猫。 卷毛。 脖子…… 他下意识举起手看了看。 这个梦, 好像不太对劲…… 廖初索性起床洗漱。 他先去看了果果。 果果还在睡。 小姑娘长大了不少,但睡姿依旧豪放。 廖初看着她面朝下, 撅着屁股趴着的体态,忍不住将一根手指放到她鼻端。 嗯,确实有微弱的气流有节奏地流出…… 他松了口气, 又轻轻带上房门。 这里的房子都是南北通透的格局。 步入客厅, 南可望阳台,北可观小花厅。、 有太阳的时候, 整栋房子都特别亮堂。 透过北面小花厅的巨大半窗, 就能直接看到后方楼层的阳台。 后面八楼的阳台窗帘还拉着,想必主人没起。 廖初洗漱完毕, 简单做了下运动, 又去看昨晚泡好的红豆。 他今天准备给果果带蛋烘糕, 暂时准备了两种馅料: 白糖芝麻和红豆沙。 先在这边煮好红豆沙,等会儿带去餐馆做就很方便了。 蛋烘糕起源于清朝道光年间, 现在是四川的名小吃。 从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 这样点心的主要原材料就是鸡蛋。 至于馅料…… 在吃这一方面, 中国人向来以思维敏捷而著称。 所以只要自己喜欢的,都可以加。 在许多传统的中式糕点中,豆沙都不用煮得太细。 可能跟传统文化里包容和刚柔并济之类的思想有关,粗中有细的口感,尤其受到推崇。 试想一下,在细腻甜美的豆沙中,突然冒出来几颗完整柔软的豆子,该是多么满足的感受! 大约会有种中奖的窃喜吧。 冷水浸泡一夜的红豆涨大了不少。 廖初用清水淘洗几遍,往锅子里加了一点白糖,慢慢熬煮起来。 加了糖的东西急不得。 火一旦开的大了,要么糊锅,要么掺杂了焦糖味,很容易盖过豆子本身的香甜。 汤汁逐渐变的浓稠。 甜美的幽香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扩散。 “舅舅~”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踩着拖鞋走出来。 她被香味唤醒了。 小姑娘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循着香味,准确搂住廖初的大腿。 “饿了……” 肚肚都扁啦! 说完这话,她就像橡皮泥一样淌到地上。 廖初把她抱到椅子上,熟练地梳了个马尾。 “去洗脸刷牙,等会儿咱们去餐馆吃饭。” 小姑娘送上一枚香香软软的早安吻,乖乖去洗漱。 洗完脸之后,又认认真真涂儿童霜。 舅舅说啦,天冷了,要抹香香。 不然脸蛋会变成红屁股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迫不及待的跑到后窗处,掂着脚尖往后看。 “鱼鱼老师~” 小姑娘把手放在嘴巴旁边,做成喇叭的形状,一开口,却是微弱几不可闻的气声。 舅舅和鱼鱼老师都说过,不可以大声喧哗的。 仿佛是约好了一样。 几分钟后,后方八楼的落地,窗帘刷的一下被人拉开。 穿着白色睡衣的青年出现在客厅里。 距离很远,其实根本看不清脸,但果果还是一眼认出,就是心心念念的鱼鱼老师。 她拼命挥着小手,再次发出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的气声: “鱼鱼老师早呀!” 廖初过去瞅了一眼,发现余渝也在那边挥手。 两栋楼间距将近四十米,从这边望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型。 张牙舞爪的。 大清早的,还挺有活力…… 廖初失笑。 果果就超级满足的跑去拉二胡了。 学习乐器需要坚持练习。 搬家之前,廖初特意请专业人员把其中一个房间做了隔音处理。 这样一来,果果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练习,也不用担心扰民了。 等红豆沙熬得差不多了,廖初又往里面加了一点今年新得的桂花蜜。 桂花红豆沙,最是相宜。 “好甜哦~” 抱着那一大罐桂花红豆沙下楼时,小姑娘一路都在眼巴巴瞅着。 她也不说要吃,可满脸都写着渴望。 廖初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脑瓜,“等会儿吃好的。” “好呀~”果果欢快地答应,扭头冲来人喊,“鱼鱼老师,有甜甜的红豆沙呀!” 地上已经开始有薄霜了,绿化带里的草木边缘也嵌了一层银边。 被太阳一照,像撒了一层碎金。 红豆沙? 余渝本能地望过来,眼睛亮闪闪的。 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如出一辙的“想吃,但是我不说”,廖初就觉得有些好笑。 “走吧。” “哦~” 两人齐声应道。 昨天半夜略降了几滴雨,就把今天的日头冻得晦暗了。 仿佛有些阴天的意思。 西北风乍起,过夹道时呜呜咽咽,已然颇具威力。 果果的校服外套已经换成更具保暖性的羊绒大衣,廖初也穿了件深灰色的。 那外套极长,剪裁恰到好处,宽肩往下急剧收缩,勾勒出穿着者倒三角的身材。 四片式下摆在膝盖上方,走起来轻轻翻飞,极有气势。 旁边的余渝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有点羡慕。 果然个子高了穿风衣就是好看。 第三眼时,就被人抓住了。 廖初扬了扬眉毛,眼底隐隐泛着笑意。 也不知怎么想的,余渝一下子就把外套领子立起来了。 把自己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廖初直接就笑了。 余渝:“……” 笑屁哦! 你个生不逢时的! 他们到餐馆时,关文静等人已经系数就位,将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送来的食材也交接完毕。 廖初仔细检查一遍,在拿过来的单子上签字。 打下手的人多了之后,做老板就真的省心。 一夜低温发酵过后,面坯早已膨胀。 廖初指挥着几个帮厨切成分量等同的剂子,自己则去调馅儿。 一般的步骤可以交给下面的人,但调味至关重要,他们还把握不住。 肉和菜都有人切好了。 廖初看了眼,随手指出几处不足,四个帮厨赶紧记下。 哪怕四个人里足有三个,比廖初的年纪还大,可依旧学得认真。 隔行如隔山,普通人可能很难想象廖初在烹饪界的地位和意义: 这样年轻,这样的成就…… 能成功应聘,每个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竞争之激烈难以言表。 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奔着拜师来的。 历史悠久的职业大多讲究师承,厨师也是。 从烹饪学校毕业,就好比孩童学会走路,离跑,可还远着呢! 只有真正拜到名师门下,学会了独一份儿的技巧,那才是真的成材了。 虽然廖初明确表示暂时没有收徒的意思,可能在这种级别的大厨手下工作,本身就是难得的机遇。 可能对方随口指点的一句话,就能叫人豁然开朗。 熬几年下来,哪怕没有师徒缘分,再历练几年,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没有师徒名分,可廖初大部分操作根本就不瞒人,大有“能学的会你们尽管学”的架势,四人就很感激。 就好比这会儿做蛋烘糕,怎么调面糊,怎么弄火,怎么找平,廖初都是敞开做的。 厨师行当里分红案白案,绝大部分人只能专精一种。 可在这位年轻的老板手上,好像并没有绝对分明的界限。 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信手拈来。 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知道这多么不容易。 这会儿还早,客人没没到,店里只有余渝和果果两个。 两人动作一致地坐在后厨玻璃墙对面的桌上,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 蛋烘糕,听着就好吃! 今早主打包子,上笼屉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空档。 四个帮厨忙活完了,便轮流来廖初这边取经。 其中一个叫胡海,今年只有二十岁,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大。 他看着那一盆面糊,先在心里大略算了下,这才大着胆子道:“老板,这能做百十个吧?” 其余三人就都看他。 你怎么敢开口啊! 廖初目不斜视,“一百个。” 胡海啊了声。 “一百个。”廖初终于抬眼看了他们四个一圈,“做厨师的第一步,了解自己手下过的食材。” 如果连多少量能多做少都估摸不准,只能有两个结果: 要么不够,要么浪费。 干脆别做了。 胡海脸上刷的红了。 其他三人都跟着说“知道了”。 玻璃窗外的余渝和果果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内容,可还是下意识缩脖子。 余渝小声道:“廖先生好有威严……” 果果问:“什么是威严?” 余渝想了下,学着里面的廖初板起脸,又手动把嘴角抹平了,瓮声瓮气道:“这就是威严,见过老爷爷吗?” 果果咯咯直笑,突然道:“舅舅,饿了!” 余渝:“……” 他本能地转头,脸上拙劣的表情模仿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廖初皱眉,搞什么鬼。 隔着玻璃,他就看余渝和果果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廖初:“……” 真该紧紧后颈皮了。 吃过早餐,廖初亲自拿着三个零食盒子出来。 里面装的是蛋烘糕,刚才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尝过了。 被折叠成半月形的蛋烘糕是漂亮的金黄色。 外壳薄而脆,内里却十分柔软。 咔嚓嚓咬下去,一口就能吃到里面满塞的馅料: 白糖芝麻淳朴而悠远,仿佛跨越时光的古老钟声,在口中回荡了一下又一下。 桂花红豆沙甜而不腻,淡淡的桂花香,就像夏日西瓜里最中心的一口,清新爽口。 偶尔吃到大颗的豆子,令人尤其惊喜。 一盒自然是果果的,另一个是倩倩的,那么还有一盒…… 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到余渝面前。 喂猫的。 余渝十分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才要说话时,脖子上就被掐了一下。 廖初忍笑,看着他恨不得头发都炸起来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别以为刚才你在外面说我坏话我不知道。 余老师捂着脖子落荒而逃。 明天要穿高领毛衣,他愤愤地想着。 ***** “娘啊,到了,咱下去吃个早饭吧?” 应天长对副驾驶上的老太太道。 老太太约莫七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 听了这话,她就撇了撇嘴,“有啥好吃的,都不如咱自己家包的大馅儿水饺、大包子。” 应天长哭笑不得道:“这家可有名,网上吃的人都说好,咱去尝尝。要是实在吃不惯,咱就买了材料回酒店自己包!” 带着老娘出门自驾游,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 老太太从一开始的半推半就到后面的兴致勃勃,再到如今的兴致缺缺,变化非常之快。 从几天前开始,老太太就嘟囔外面的饭菜吃不惯,不香,闹着要回家。 风景固然好,每天跟儿子吃喝玩乐也不错。 但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终归四个字: 故土难离。 应天长好劝歹劝,又从网上看到最近特别火的廖记餐馆,这才连夜进入清江市地界。 快八点了,习惯了早起的老太太也真饿了,就自己下了车。 母子俩的脚刚一落地,就本能地抽动鼻翼: “哎呦,什么这么香?” 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账号正式运作后,廖初就开始把每天的特色菜品拍照上传,一天三顿引得网友嗷嗷乱叫。 应天长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眼,顿时喜出望外,“娘啊,这不是巧了吗?今天早上他家卖山东大包!” 老太太立刻探头往他手机上瞅了眼,“嗯,看模样倒是不糙……” 那就去尝尝! 只是闻着……咋还有股羊肉味? 娘儿俩到时,店里已经人头攒动。 应天长眼疾手快,正好瞅见一对情侣吃完了要起身,忙先过去放下随身背包,又回来搀扶老娘。 老太太挺要强,一脸嫌弃地避开他的胳膊,“我又没瘫!不用你扶。” 正好隔壁桌就是宋大爷和李老爷子,听了这话就笑,“老姐姐高寿?身子骨挺硬朗嘛。” 老太太一看是同龄人,心里畅快,就把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74啦!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也是快入土的人啦。” 众人就都笑,纷纷道: “您耳不聋眼不花的,少说还有30年大寿,怕什么!” 老太太连连摆手,一脸惊恐。 “可不敢,可不敢,能动弹得动自理了就行,也不强求什么长命百岁,成儿女的负担……”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呐,跟儿子来探亲?” 一说起这个,老太太老骄傲了。 “那是俺儿,”她指着正在跟服务员详细咨询的应天长道,“说俺累了一辈子了,也没机会出来玩玩,非拉着出来弄什么自驾游。” 虽是抱怨的话,可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放着光彩。 去年老伴儿去世,儿子吓坏了,见天守着她,生怕有个什么。 她自己倒看得开。 人生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早晚有那一天,怕什么呢? 可儿子不愿意,又懊悔父亲在世时没能好好陪伴。 后来还是儿媳妇做主,撵他带着自己出来玩…… 正说着,应天长回来了。 “娘,我问过了,人家今天早上卖三样包子,新疆的烤包子,还有咱们山东的白菜猪肉包子和素三鲜包子。我先一样的要了俩,又要了一罐小米粥,不够咱们再加。” 老太太闻言十分稀罕,“那包子还能烤着吃了。” 刚才跟她说话的几名食客就笑,“羊肉的,能吃,好吃着呢!” 自从又招聘了几个厨房帮手之后,一应洗菜,切菜,配菜等零碎活都不用廖初再沾手,偶尔几样简单小菜也可以交付。 他反倒清闲下来。 不过,他偏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店里的饭菜品种越发多样。 就好比今天早上,光包子就弄了三个种类。 有口味浓烈的羊肉,有大众化的猪肉,还有照顾素食主义者们的素三鲜。 甭管你爱什么,来了总不落空。 等包子的过程中,周围的食客们又跟应天长娘俩闲聊。 “你这么带着你娘出来,你媳妇乐意?” 应天长就笑,“这主意还是我媳妇儿出的呢。” 话音刚落,老太太就竖起大拇指,“俺那个儿媳妇真是没得说。” 她又指了指人高马大的儿子,“孝顺爽利,有文化,比俺儿强。” 众人便都善意地笑起来。 应天长显然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偏心眼,只是挠头憨笑。 有人就羡慕,“老太太开明,有福气啊!家庭和睦是福。” 老太太就点头,“是呢,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最好。” 顿了顿又道:“俺就看不惯那些把儿媳妇当仇人的,图什么?闹的全家上下鸡飞狗跳的图什么!俺不管,俺活这么大年纪,从来就不多管闲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你个老帮菜了,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撒手就挺好! 不多时,包子上桌。 众人就见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放了光。 她率先抓了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巨型包子,轻轻捏了下,看着那丰满的表皮迅速回弹,欣喜道:“哎呀,有日子没见了,真俊啊!” 这体型,这分量,这手感,这可太熟悉了! “娘,刚出笼烫着呢,”应天长伸手要接,“我给您掰开。” 老太太避开他,身手相当敏捷,“用不着,你吃你的。” 应天长很是无奈,只好把小米粥给她吹了吹,又推过去一碟泡菜。 “那您慢点吃。” 老太太试探着咬了一口,在汹涌的热气中,一个劲儿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 就这么一口,就好像回到老家似的。 这味儿咋调的?怪可口的。 作为最常见也最便宜的蔬菜之一,大白菜好像一直处于蔬菜圈底层,为许多人瞧不上。 但是,这可真是一样好菜。 它曾经在无数个岁月陪伴无数个家庭度过无数个日夜,或艰难,或幸福。 如今,虽然技术发达了,反季节蔬菜常年不断,可大白菜,仍旧是许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白菜猪肉馅的大包子,更是许多老山东人记了半辈子的传统美食。 现在的瓜果蔬菜水分大,看着不少,一下锅,好嘛,一锅菜,半锅水。 所以如果做包子,必须捏馅儿。 可又不能捏得太干,不然只剩下纤维,吃起来发柴。 经验丰富的大厨好像都掌握着世间至高的魔法。 一把下去,看着那淅淅沥沥的菜汁儿淌一会儿,果断松手。 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包子馅儿就会像现在一样柔软细腻,丰沛多汁。 要做好这种巨型大包子,可不容易。 光有好馅儿还不行,面皮也至关重要。 因为它庞大的体型就决定了面皮必须要有相当的支撑力。 不然出锅时,可就成馅饼啦! 说到揉面皮,就不得不提一嘴和大包子齐名的山东大饽饽。 那也是水磨的功夫。 说起来,倒也有趣。 分明是儒家文化源头,可齐鲁大地却有着浓烈的尚武之风,既矛盾又和谐。 那里的人干脆,豪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包子馒头也要大个儿的。 甚至就连葱,也比人高…… “你还没有俺家的葱高。” 这可真不算骂人的话。 上等的大饽饽和面皮一样,和面都不能太软,而且还要反复使劲儿揉。 揉得好了,饽饽也好,包子皮也罢,都会呈现出重重叠叠的美丽景致。 薄而韧,细而坚,汤泡不透,越嚼越香。 就好比现在: 蓬松柔韧的包子皮内侧饱吸汤汁,变成淡棕色,吃起来细腻绵软,却一点儿不囊。 有好多小孩儿不爱吃菜,但却偏爱包子皮。 老太太年纪虽大,胃口却依旧不小。 短短几分钟,就吃下去一只大包子。 吃饱了,不想家。 只是这么一个大包子,她就好像回山东老家走了一趟似的。 儿时经济还没这么好。 她在老家住时,爹妈专门在墙外开了个小菜园。 按时节撒些种子,一年四季的菜蔬就不愁了。 有时瓜果蔬菜丰盛,自家吃不完,便用提篮一装,四处串门去。 我给你一扎豆角,你回我两个茄子; 我家今年冬瓜结了不少,给东邻送去; 东邻今年丝瓜泛滥,也给我做汤…… 那时候的菜可真好吃啊。 就是特别香! 茄子有茄子味儿,西红柿也有柿子味儿,随便搁几滴油,炒两个鸡蛋就能下一大碗饭。 可惜打从几年前开始,农村改造。 院子不见了,平房推倒了。 家家户户都住进了小洋楼,干净,敞亮。 可对他们这些老人而言,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缺了什么呢? 缺了墙外的菜地,缺了夏日去场院里扇着蒲扇乘凉,缺了仰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天,也缺了一出门就能聊天的老邻居…… 老太太突然有些惆怅起来。 罢了罢了,人上了年纪,就爱想七想八。 不想了,不想啦! 她意犹未尽地喝了两口小米粥,视线在烤包子和素三鲜上面徘徊两下,果断伸向烤包子。 “还真是烤的……” 老太太拿着那四边四角的烤包子,翻来覆去地看。 不同于蒸包的柔软,烤包子显然更具有大西北的粗豪的风味。 被折叠成四方形的表皮烤出零星的焦黄色燎泡,微微有些发硬。 可只要轻轻按压,就能感受到表皮之下柔软而充实的内心。 老太太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大块羊肉混杂着洋葱和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在口腔中疯狂肆虐。 薄如纸的烤皮中包裹着大块大块的羊肉,莹润的汁水满溢,散发着浓浓的羊油味儿。 烘烤远比汽蒸更耗费水分,为了达到口感上的均衡,烤包子就比蒸包需要更多的油脂。 这里面用了五分肥瘦的羊肉配上羊尾巴油,少一点儿都会发柴。 热力将肥肉中的油脂逼出,滋润了洋葱和面皮,使得外酥里嫩。 薄薄的面皮便好似画龙点睛一样。 山东人也爱喝羊汤,所以老太太吃的也挺美。 她见其他桌上有的放着果汁,有的放着酸奶,就有点馋。 “天长啊,那是什么啊?” 老太太眯着眼睛,明知故问。 应天长看了眼,就笑:“人家说光空口吃羊肉烤包子容易腻,喝点果汁和酸奶胃里舒坦。” 老太太就哦了声。 她也不说要,只是眼巴巴瞅着。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 人上了年纪之后,往往嘴巴馋,可碍于颜面,又不好意思明说。 见状,应天长也叫了一瓶酸奶,一杯果汁,“娘啊,您尝尝?” 听说酸奶是老板用牧场直送的纯牛奶自己做的,果汁也是鲜榨的。 老太太擦了擦嘴巴上的油,扭捏道: “哎呀,这不是有小米汤吗?还买这个干什么,不便宜吧?怪祸害钱的……” 到底没拒绝。 酸奶和果汁是廖初亲自送过来的。 “您吃得怎么样?” 廖初问道。 地方性美食,还是当地人最有发言权。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哎呀,这身板真好,个头真高啊。” 当地的老人,最喜欢长得结结实实高高挑挑的汉子。 能顶事儿,拉出去当爹娘的脸上也有光。 “老板,您这包子做的绝啦!” 应天长竖起大拇指,又小声道:“刚才我妈都说,比她调的味儿好。” 不过这话可不能给老太太听见。 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廖初失笑。 怪有意思的娘儿俩。 这就是母子间最好的状态了吧? 他从这两人身上收取了几枚很独特的果实。 属于老太太的几枚是从内部一点点透出来的蜜色,颜色最深的地方近乎红棕,微微带着点苦。 可到了外部,更多地还是带着点儿盐味的甜,舒朗而豁达。 要想甜,加点盐,这显然是位颇具生存智慧的老人家。 儿子的则是深深浅浅的红,跟本人一样热烈外放。 对母亲的孝,对妻子的关爱,对子女的呵护…… 是个外粗内细的好男人。 多好的一家。 廖初竟微微有些羡慕。 他将那蜜色的果实命名为“慈”,红色的果实名为“善”。 投桃报李,廖初额外送了母子俩一盒蛋烘糕。 老太太连连推脱不要,硬要儿子付钱。 廖初笑道:“我是第一次做山东大包,您老就来了,也是缘分。” 老太太犹豫了。 应天长爽朗道:“行,那就谢谢了!回头我让我媳妇儿给你寄点儿正宗的山东大葱,可甜可好吃!” 廖初也笑了,“多谢。” 山东大葱极为有名。 那些动辄一二米的巨物有着与外表极其不符的细腻内心:不辣! 对其他地域的人来说,葱可能只算配菜。 但对习惯了巨型大葱的部分北方人而言,这可是正经能上桌撑场面的。 葱爆蛋,猪肉大葱水饺,都鼎鼎有名。 就连吃烤鸭,吃蘸酱菜,也有山东大葱的一席之地。 它的口味极其清甜,空口吃也不会觉得刺激…… 娘儿俩跟聊了小半天的食客们道别,一前一后走出去。 吃饱喝足的老太太腰杆挺直,背影里都透着点儿畅快。 就隐约听到当儿子的问:“娘,咱还家去不?” 老太太哼哼唧唧道:“难得出来一回,多耍两天也不孬……” **** 余渝把廖初的原话转达给赵老师她们。 两个姑娘脸上明显带着失落,道了谢,垂头丧气地走了。 余渝咔嚓嚓吃着蛋烘糕,有点想不明白对方这份感情因何而起。 她们根本没有见过廖先生呀。 何谈喜欢? 反正……他不太懂。 晚上下班,余渝习惯性去廖记餐馆吃饭,谁知还没进门就被人拦住了。 “余老师!”一道瘦巴巴的人影从角落里跳出来,吓了他一跳。 “对不起!”对方马上歉意道,慌忙站到路灯底下。 余渝捂着心脏做警惕状,看清来人模样后,狠狠松了口气。 人吓人,真的吓死人。 他还以为以前暗访太多,终于被人找上门来报复了呢…… 他记得这个黑瘦的年轻人。 好像是廖记餐馆第一次扩招时来的,叫胡海,干起活来很卖力。 “你找我什么事?” 余渝问道。 胡海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赧然。 “那个,您知道廖老板的生日吗?” “嗯?” 余渝愣了。 好端端的,你问你家老板的生日是要干嘛? 生日什么的,他也不知道啊! 不对,等会儿! 最近为什么总有人找我问廖先生的私人问题! 胡海茫然地眨了眨眼,“因为看上去您跟老板最熟……” 来廖记餐馆之前,他就听说老板朋友不多,来了一看,确实。 赵阿姨、宋大爷等人虽然也天天来,但毕竟有年龄差,好像都不如眼前这位余老师来的亲近。 听了这话,余渝心里就有点安慰。 对嘛,我跟廖先生是朋友哎! 然而就听胡海继续道: “而且你们还住在一起,我就想着……” “等会儿!” 余渝直接原地跳了起来,脸上热辣辣的,“这谣言你从哪儿听来的?” 胡海又开始挠头,指着餐馆的方向说: “他们都这么说啊,你跟老板每天都一起从小区里出来。” 余渝有点抓狂。 “那你也别多想啊,同一个小区的人成千上万,我们压根儿都不在一栋楼。” 然而胡海没听进去。 或者说根本不关心。 他只是执着的问着最初的问题,“您知道老板的生日是哪天吗?” 余渝就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憋的够呛。 “不知道,不过你问这个嘛?” 打听老板的生日什么的,好像并不是一个合格员工必须具备的条件吧? 胡海顿时窘迫起来。 余渝隐隐看到血色从他黝黑的面皮底下沁出来。 年轻人紧张地抓着自己的手指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想拜师,我想学真本事,我想……” 我想赚大钱。 他家里很困难,砸锅卖铁才凑够了烹饪学校的学费。 如今好不容易毕业,却愕然发现漫长的职业生涯甚至还算不上入门。 好的餐厅都更倾向于有经验的厨师,而小餐厅给的少不说,工作也累,恨不得把你一个当十个人使唤。 正好他无意中听说廖记餐馆招聘,老板就是业界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廖初,他就一咬牙一狠心,直接辞职跑来应聘了。 他原本想拜师,可廖初目前却没有收徒的打算。 胡海就想着,听说大城市求人办事都要表示诚意的,他出来这一年多,虽没攒下大钱,可,可好歹能买点小礼品吧。 这些话胡海虽然没说出口,但余渝也能猜到几分,就挺感慨。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廖先生的朋友,据我的了解,他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余渝认真道。 胡海的脸都白了,“啊?” 余渝道:“廖先生是个很公平的人,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对你们四个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谁的履历更光鲜就多照顾谁一点,对吗?” 胡海愣了下,点头。 确实。 “如果你真想拜师,捷径是走不通的,甚至有可能起反作用。”余渝耐心道,“廖先生面冷信心热,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谁努力了,谁没努力,虽然嘴上不说,但肯定心里都记着。 招聘还有个实习期呢,更何况拜师? 如果他真有收徒的打算,只要你踏踏实实用心做,早晚有一天会心想事成。 如果没有……” 余渝没说完。 不过胡海也想到了。 如果廖初没有收徒的打算,那什么也白搭。 其实这些道理并不难懂。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前胡海一门心思想赶紧赚大钱,牛心左性上来,差点就走了歪路。 他年纪小,没经过什么特别大的波折,身边又没有亲朋师长提点,一时半刻想歪了也没人帮衬。 这会儿余渝几句话,就像给他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似的,瞬间明了。 胡海就跟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什么小心思都没了。 他僵在原地半天没动。 良久,才狠狠吸了口气,认认真真给余渝鞠了个躬。 “谢谢您,余老师。” 当老师的,确实不一样。 见他想明白了,余渝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也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得清。” 倒不是刻意谦虚,而是名利的诱惑太大了,好多人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外人的话就再也听不进去。 胡海虽然一时糊涂,但仍能分辨好坏,就证明本性不错。 向余渝道谢之后,胡海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耽搁您的时间了,余老师,谢谢您,我回去干活了。” 余渝笑笑,“加油!” 胡海用力点头,一路小跑着从餐馆后门进去了。 余渝也跟着高兴,结果一转身,就被角落里的大片阴影吓得够呛。 “谁?!” 他招谁惹谁了? 阴影动了动,慢慢走出来一个廖初。 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余渝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转身就往餐馆走。 廖初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走了一段儿。 快进门了,才听背后的人带着笑意道:“谢谢余老师的信任。” 余渝脸上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偷听! 卑鄙! 第65章 豆角焖面 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朋友之间,是不是要赠送生日礼物来着? 余渝自己琢磨了半宿,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 他就去问同办公室的张老师。 张老师跟他不一样,是知名社交达人,听说微信好友多得都装不下。 “送朋友礼物?”张老师忽然冲他挤了挤眼,“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 “男朋友。”余渝不假思索道。 此言一出, 办公室其他人都发出暧昧的“哦~” 余渝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又被捉弄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男性朋友……” 他小声解释道, 脸上呼哧呼哧直冒热气。 一干老师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哎呀,不要紧啦, 现在时代进步了,人们的思想开放了,就算是男朋友也没有关系的。” “对嘛对嘛, 害什么臊呢?” 眼见着余渝脸上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始作俑者张老师赶紧站起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 人家余老师说正经事呢。” 余渝就挺幽怨地看着她: 分明是你最先不正经的! 张老师顿时有点心虚。 她用腿作桨, 吭哧吭哧划着滚轮椅子过来,在余渝面前正襟危坐, 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形象。 “送礼物呢, 其实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余渝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甚至抓了一个小本子,准备做笔记。 说起这个, 张老师还真是颇有心得。 “就说最实际的吧。 如果那个朋友经济状况普通, 我个人比较建议你送实用性强的生活日用品。 比如说锅碗瓢盆啦, 床单被褥啦,都是可以用的上的。 这样一来,既不会因为不实用的东西挤占储藏空间,又因为他每天都会使用,而经常记起你们的情分……” 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 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如此。 余渝目瞪口呆: 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讲究? 他下笔如飞,不断点头。 学到了,学到了。 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见他这样,张老师越发得意,呷了口茶水,更加滔滔不绝起来。 “相反,如果你那个朋友很有钱,什么都不缺,那么还是送一点带娱乐性质的东西比较好……就是咱们说的精神生活。” 因为那里人生活一般都比较讲究,衣食住行各方面,大部分都有固定的品牌和使用习惯。 如果贸贸然送礼,人家可能根本用不上。 到时候两边都尴尬。 “比如说装饰品呀,艺术品之类的,但这很考验功底,要送对了胃口才好。” 说到这里张老师,忽然问:“你对你那个朋友的喜好了解吗?” 余渝愣了下,迟疑道:“应该……” 应该算比较了解吧? 廖先生喜欢什么呢? 他对穿着好像并不特别讲究,几乎全凭喜好。 像最近穿的羊绒大衣,用料考究裁剪立体,又没有明显的logo,很可能是找专业裁缝定制的,必然价值不菲。 但有的时候,他又会浑不在意的穿着几十一百包邮的T恤…… 说到底,只要人长的好,就是人挑衣服,而不是衣服挑人了。 余渝脑子转得飞快,笔下也不停,很快密密麻麻写满两张纸。 等张老师说话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疯狂写作而有些酸痛的右手,一边问道: “张老师,那你平时给朋友送礼物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吗?” 张老师愣了下,然后才表情复杂地说: “朋友和朋友也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 余渝若有所思。 几分钟后,上课铃响起。 几位老师纷纷回归原位,抓起准备好的教案去教室。 余渝刚站起来,就听张老师忽然喊了他一声。 “其实,”她笑了笑,“只要是真朋友,不管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 傍晚,廖初像平时一样去接果果放学。 中间碰上柳溪,难免说几句话。 天越发的冷了,一开口就会有浓白的水汽喷出。 路上行走着的,仿佛一台台人型喷雾机。 偶尔一股风吹来,刺得人直缩脖子。 校车缓缓驶近。 车门打开,从里面蹦出两个小姑娘来。 相较于果果的保守,倩倩用的是近乎立定跳远的姿势。 “嘿~!” 稳稳落地。 不得不说,这小家伙的运动细胞确实相当发达。 “老师再见,司机叔叔再见!” 果果和倩倩冲他们挥着小手,发出整齐的奶腔。 老师笑眯眯冲他们摆手,又和廖初、柳溪打了声招呼,这才继续剩下的旅程。 廖初帮果果提着粉红色的书包,就听她突然说: “舅舅,我要当艾莎!” 廖初:“什么鲨?” “是艾莎!”果果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里面仿佛有光,“我是冰雪女王,biu~” 她猛地向前跳了一步,小短腿一跺,双臂张开作拥抱太阳状,左一下,右一下。 “莱特狗~莱特狗~” 小朋友的周身迅速弥漫起细细密密的情绪层。 是明亮的橙红色,酸甜可口的味道,显示主人正处于纯粹的喜悦和兴奋中。 廖初:“……” 什么狗? 旁边的倩倩也仿佛被感染,跟着唱起来。 一时间,半条街上都充斥着荒腔走板的莱特狗。 柳溪:“……” 就一天没见而已,这孩子是咋了? 不过等倩倩又做了几个标志性动作之后,柳溪猛地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 “艾莎女王,冰雪奇缘啊!” 不是“莱特狗”,而是“Let it go”! 廖初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童话故事吗?” 他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需要童话的时候,没有条件。 而等后来有条件了,他却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 柳溪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状若疯魔的两个小姑娘,有点儿头痛。 “确切的说是迪士尼家的一个动画大IP,迪士尼公主,你知道吧?就是跟这个类似的童话故事改编的电影,不过里面的主人公挺特别的……” 动画片是儿童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就像一盒积木,少了就拼不起来了。 许多无法用口头表达的宝贵品质,却能在动画片中演绎得淋漓尽致。 比如说亲情,友情,责任感。 所以,青叶幼儿园每周都会挑选一部具有教育意义的经典动画片,给孩子们播放。 通过或轻快活泼,或跌宕起伏的动画片,小朋友们不知不觉就接受了熏陶。 很多效果都会比简单的说教强。 看来今天放的是《冰雪奇缘》。 号称没有小姑娘能够逃脱主人公魅力的神奇动画电影。 以前柳溪不信。 现在看来,大意了! 果果又对着路边的冬青做了个类似发射法术的手势,激情澎湃道:“我是艾莎!” 就听倩倩在前面说:“我也想当艾莎女王哎。” 果果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都当艾莎好啦。” 然后两个便装艾莎女王就再次开启了第无数次的莱特狗合唱。 廖初:“……” 柳溪:“……” 就……略有些羞耻。 他们小时候也这样的吗? 不,不会的! 果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忧伤道:“艾莎的衣服不是这个样子的。” 倩倩愣了下,对哦! 她转过来,冲柳溪道:“爸爸,我们想要艾莎的衣服!” 还要艾莎的书包,艾莎的文具! 廖初:“……” 那玩意儿也有卖的? 好爸爸会满足女儿一切合理的要求。 区区艾莎装备而已,那必须搞起来。 柳溪头大如斗,一边走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还真有! 不过…… 他把手机屏幕给廖初看了眼,拧着眉头道:“还是正版的周边呢,做工也忒粗糙了。” 肉眼可见的糊弄,几乎明晃晃地告诉消费者: 我就是想圈钱,怎么滴吧。 廖初也不满意。 画面里显示的是一款蓝色纱裙。 哪怕是儿童模特精修后的图片,也不能掩盖它完全不合体的剪裁和轻薄的材质。 再过几天可就入冬了! 果果决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冻也该冻坏了。 价格倒不算贵。 但他宁可贵一点,也不想让果果穿这样的“装备”。 谁家女王这么寒酸! 廖初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羊绒大衣,“你看过那部动画片?有没有别的比较有代表性的衣服,厚一点的?” 柳溪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几下,“我记得好像有两部,第二部 的衣服就比较厚来着……哎呀,但是没有类似的周边啊。” 本来衣服做的就少呢。 廖初就道:“那就把样子拷贝下来,请裁缝做。” 柳溪点头,“我看行。” 众所周知,迪士尼的版权意识极其强烈,严禁随意复制。 但如果只是用来自穿,就没问题。 国内外各大视频网站上,经常就有手工达人的网红博主们发布自己做的迪士尼公主裙。 柳溪随意点开几段看了,反正就觉得比这个官方做的精致多了…… 稍后余渝来到廖记餐馆时,两个小姑娘走火入魔的情况仍在延续。 果果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小胖手: 我什么时候能拥有魔法呢? 我也想像艾莎女王那样变一座冰雪城堡出来! 余渝顿时忍俊不禁。 天真的小朋友们总是很容易相信屏幕里面发生的事情。 见他进来,廖初亲自端着盘子出来上菜,语气复杂: “类似的动画片还多吗?” 余渝:“……这个,不好说。” 关键得看小朋友们的痴迷程度。 就好像《冰雪奇缘》,小姑娘们的热情远远超过小男孩。 今天的动画片刚一看完,教室里瞬间就多了六七个艾莎女王。 剩下的小姑娘也在安娜和雪宝之间徘徊。 “我不喜欢王子了!” 一个小女孩气愤愤的宣布。 这部动画片里的男性形象也是突破性的: 一举打破了以前英俊潇洒的王子,必须是救世主的设定。 “我们来玩公主的游戏吧!” 另一个小姑娘提议道,众人纷纷响应,随即提出了另一问题。 “可是谁演坏王子,谁演车夫和驯鹿呢?” 一群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几分钟后,陆续把目光投射到角落里的男同学们身上。 男同学:“……” 好可怕! 余渝把白天的情形一说,廖初和柳溪顿觉啼笑皆非。 他们似乎已经预见了可怕的未来。 小朋友的感情总是来得迅速而猛烈。 今天是艾莎,说不定明天又会变成其他什么精灵、仙女。 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们几个老师已经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把奖励画片换成《冰雪奇缘》里面的角色……” 然后表现最优秀的小朋友可以得到艾莎公主! 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 无数小朋友将为她疯狂! “作为家长……”余渝忽然笑眯眯看着两位男士,“我个人建议你们也去看一下这部动画片,其实内涵真的很成熟,也很适合成年人看。看完之后,有利于更好地了解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方便增进亲子关系。” 廖初:“……” 他真的要去看动画片? 还是什么迪士尼公主系列? 这像话吗? 柳溪也有点儿崩溃,频繁拿手干搓脸,唉声叹气的样子仿佛沧桑了十多岁。 他是些现代刑侦推理系列的作家,跟天马行空的迪士尼童话完全是两个极端,打从心底里就没办法全身心投入。 而且……这万一要看了,再把自己的思维带跑偏了可咋办! “我看,我还是先给倩倩多买点艾莎的周边做礼物吧……” 好歹等写完手头这本再说。 赶稿期的作家,伤不起。 说到礼物…… 余渝忍不住偷偷看了廖初几眼。 现在的关键在于,他并不知道廖先生的生日是哪天呀! 之前张老师就说了,送礼物这种事最好是瞒着对方进行。 谁不喜欢惊喜呢? 可是……该从何处下手呢? 余渝老师揪着眉毛,陷入纠结之中。 廖初抽空往外看了眼: 那猫又怎么了? 一直到晚上回到小区,各自道别往自己家走时,余渝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廖初皱了下眉。 他看看前面仿佛拥有无限精力,还在蹦着跳着喊什么莱特狗的果果,“今天在学校里好吗?” 小姑娘立刻跑过来,拉着他的大手说:“大家一起玩,好开心的!” 她现在可喜欢上幼儿园啦! 每天都有好多小朋友在一起玩。 廖初又问:“那今天鱼鱼老师怎么样?也很开心吗?” 果果想也不想的点头,“对呀,我最喜欢鱼鱼老师了。” 廖初一愣,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些好笑。 跟个四岁孩子打探什么! 不过孩子是最敏感的,既然果果都说没事,那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回到家后,果果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始练琴。 廖初检查了下家里的电器。 走到后窗时,他习惯性向后面那栋楼扫了眼。 正好余渝在窗边做伸展运动。 隔着几十米,两人视线交汇。 其实看不清什么的。 但余渝还是朝他挥了挥胳膊,然后继续拉伸。 今天天气不好,他们没有出去锻炼。 但是认真健身不能停! 总有一天,他也能拥有廖先生那样的身材。 廖初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想了下,发了一条微信: “刚才的拉伸不到位。” 余渝:“……” 韧带已经好痛了! 他气呼呼拉上了窗帘! 廖初:“???” 几秒种后,余老师回了条微信: “看你的动画片去!” 隔着屏幕,好像都能看到这人磨牙。 廖初笑了几声,然后迅速陷入沉默。 他真的要去看动画片吗? 几分钟后,廖老板就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一脸严肃地上网搜索起来。 要收费的。 他又临时充了个大会员。 然后一整晚,廖老板都在“莱特狗”的梦境中奔跑。 他甚至还梦到自己套上了可怕的公主裙,还会魔法! biu一下,河水结冰! biubiu几下,冰封千里! 艾莎公主的后劲十足,第二天早上,廖初就是在“莱特狗”的立体环绕声中来到了餐馆。 他的脑海中竟然也在回荡这段旋律! 回忆起昨晚的梦境,廖初忍不住用力捏了捏眉心,心如死灰。 太可怕了。 动画片真的太可怕了。 简直像洗脑! 就在刚才,他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破锣嗓子,试图跟着哼唱…… 几个店员显然也对小东家嘴里的莱特狗颇感兴趣,只是不敢问出口。 难道老板家里养狗了? 好像昨天那个叫倩倩的小姑娘也这么喊来着。 那应该是一只挺可爱的小狗吧! 不过等正式开工之后,他们就顾不上瞎想了。 多少人眼巴巴等着呢! 他们可是有填满那些嘴巴的使命。 啪,灶火被点燃。 轰,油烟机开始工作。 嗤啦,食材下锅的声音…… 又是一天早上。 无数平凡的人重复着平凡的事,可若细细去看时,平凡中又透着那么点儿不平凡。 就像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每一天也都是新的开始。 今天早上的特色早点是豆角焖面。 廖初用的是今年自己晒好的干豆角,比起鲜豆角,更有一番时光沉淀的风味。 焖面算是北方比较常见的一种家常饭,尤其流行在西北和中部地区。 跟普通的水煮面不同的是,焖面用水量极少,主要利用水蒸气把面条和配菜焖熟。 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比较干爽,口感也相对浓郁。 而在无数种焖面之中,豆角焖面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胡顺溜溜嗒嗒进来,去习惯的老位置上坐下,张口就喊:“麻烦特早来一份!” 有跟他前后脚进来的食客就愣了下。 下意识低头看手机,7:35,不算特早了吧? 这就是老食客和新食客的区别了。 经常来廖记餐馆的人都知道,老板每天都会推出特色饭菜。 尤其是早餐,几乎每天都不一样。 特早,就是特色早餐的意思。 所以有经验的老饕们进门就会喊一句特色早餐。 时间长了,就被简化为现在的“特早”。 这两个字仿佛成了一句暗语。 只有老食客们才知晓的美食密码。 而说出这句密码的时候,他们就好像回到了童年,听长辈们讲述芝麻开门的故事一样。 而与童年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们也有了自己的“芝麻开门”。 而新客人呢,往往比较忐忑,坐下之后就开始研究菜单。 而每当这个时候,老客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就会带着一种诡异的优越感: 嘿嘿,又是菜鸟…… 他们可是身经百战的老鸟啦! 不多时,豆角焖面上桌。 胡顺这才有空问服务生是什么菜,源自哪里?然后赶紧上网搜资料。 来的次多了,他们也跟着老板尝遍山南海北的美食,有意无意增长了许多知识。 查完资料之后,胡顺就笑:“老板,多照顾一下我们南方人啦!” 背井离乡打工已经好辛苦的了,如果再不能时时长一点家乡风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知他的话一出,周围便刷刷刺来锐利的目光。 池佳佳第一个不服气。 “胡哥,你这根本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没照顾啊,之前又是什么早茶,又是什么靓汤的,都是你们那边的特色吗?你看看你这才多久啊,你都吃胖了好几斤了!” 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声讨起来。 “对呀,我大新疆到现在才出来那么三两样,我说什么了吗?” “要怪就怪咱们国家地面忒大,美食忒多,廖老板也得雨露均沾不是……”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 胡顺瞬间兵败如山倒,赶紧举起手来讨饶。 众人便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哎呀,如果吃不惯的话,你可以不吃嘛,让给有需要的人呐。” 吱吱笑着补刀。 廖记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如今,有了自己的账号之后,更是每天都有许多新人从各地慕名而来。 像是这种每天的特色菜,很多人根本就抢不上。 胡顺赶紧摇头。 让是永远都不可能让的。 在吃货的世界里,没有退步可言! 被调味料浸染的面条呈现出淡淡的红棕色,微微泛着油光,看上去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风干豆角特有的香气散发出来,既有蔬菜的清香,又有五花肉的醇厚,融合在一起就……很踏实。 对,就是很踏实的感觉。 其实若论样貌,豆角焖面实在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丑萌丑萌的。 没有任何华丽的点缀,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衬托,就连盛面条的盘子也是最常见的。 可它就是能给人一种家的感觉,稳当! 来了,就是能安心坐下吃饭的。 哪怕是胡顺这个广东人,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真是神奇,内心仿佛都跟着平静下来。 他缓缓吐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豆角在晾晒到半干的时候,就已经被廖初撕去两侧的经络,所以一点都不必担心吃到异物。 风干蔬菜远比鲜菜更有嚼劲。 而且经历了风吹日晒之后,那种活力逐渐沉淀,形成一种语言很难描述的香味。 就好像一个人,成熟了,沉稳了。 值得信任。 焖熟的面条也比水煮的更加劲道,吃到嘴里弹弹的,但却一点都不妨碍咀嚼。 牙齿将面条碾碎,一下又一下,小麦的香气穿透一切,缓慢而坚定地透了出来。 越吃越香。 胡顺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很开心。 又是一餐美味。 他固然钟爱南方故土美食,但常年随工作和学习四处游走的经历,也让他的味蕾和肠胃具备了相当开阔的胸襟和气魄。 偶尔吃一吃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也会觉得是种享受。 当然,家乡的风味才是最好的! 昨天那对外出旅行的母子又来了。 相较昨天进门时的半推半就,老太太今天明显精神很多。 她甚至还嫌弃儿子磨蹭。 “你看看,这么些人,年纪轻轻起那么晚,回头卖完了看你哭去。” 应天长直接戴了痛苦面具。 太纠结了! 老娘蔫嗒嗒的不好,可太精神了,也不好! “长啊,七点了,快起吧!” 应天长本能地爬起来,这么快就七点了? 感觉完全没睡够啊。 眉眼干涩的他打了个哈欠,努力掀开眼皮去看手机。 结果…… 五点半! 老太太五点半就来敲门! 他痛苦地抱着头,“娘啊,咱是出来玩的,多睡会儿不好吗?” 老太太理直气壮道:“你也知道是出来玩的,这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得使劲玩才回本!” 应天长:“……” 是我错了。 “赶紧的,”老太太对着镜子整理下小挎包,精神抖擞道,“我烧好水了,灌了两瓶,你也带一瓶。” 出门忒费钱。 连喝口水都得花钱买。 两三块呢! 应天长早已麻木。 行吧,自己带水也挺好的。 就是沉。 老太太还坐在昨天的位置,眉飞色舞地跟夕阳红和赵阿姨他们讲述昨天的游玩经历,满面红光。 大家就都夸应天长孝顺。 应天长还有点不好意思,“应该的,应该的。” 就听一个大爷感慨,“老姐姐,你这儿子好啊,不跟我家里那个似的,就是头没缰绳的驴,栓都拴不住。一年到头不回家……” 他本是想求共鸣的。 可没想到,刚还美滋滋分享旅行经历的老太太一抹嘴,开口就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了。” 那大爷都愣了,“咋不对?” 老太太指着她儿子道:“老弟哎,时代变了。现在的年轻人跟咱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咱们那会儿愁什么?房子、工作,都国家管着,一家人都在一处,咱们闷头干活就行啦!可孩子们不一样啊,啥都没有,没人管呐,都得自己挣!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 一干上班族就都点头,差点把豆角焖面吃出眼泪的滋味。 妈的,社畜太难了! 那大爷还有点不服气,“我,我也没怎么着,就是叫他常回来看看。” “有家谁不想回?”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可给人家打工,不自由啊。上面是咱们这些老货,下头还有娃娃,那不得挣钱?年轻人,正是搞事业的,咱们当父母的得支持,别老往家跑,那没出息!” “好!” 就有人给她鼓掌。 老太太可忒通透了。 等掌声停了,老太太又问那大爷,“我看你这年纪也不大,孩子也就三十来岁?” 那大爷嗯了声。 “对嘛!”老太太道,“俺儿三十来岁的时候也是天南海北的跑,俺也想,可咱没别的本事,帮不上忙,就不能叫孩子分心……” 老话说什么来着? 三十而立! 三十来岁,正是搞事业的时候呢! 这会儿往家跑,老的是舒坦了,可等孩子以后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你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死了,孩子咋养老? 应天长点头,冲母亲竖了个大拇指。 他爹娘就从来没闹过,特别省心。 大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支支吾吾道:“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老太太哎了声,“对嘛,俺看你年青力壮的,腿脚麻利,脑子也好使,打视频嘛!实在不行咱就自己去看孩子……” 于是稍后老太太离开时,众人都自发掌声欢送。 远远望去,那道稍显苍老的背影竟隐隐散发出正道的崇高的光芒! 余渝也跟着鼓掌,敬佩之余,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原来,世上也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家长……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他用力做了下深呼吸,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回来。 对了,我这两天要干嘛来着? 一边吃着豆角焖面,余渝一边忍不住去看看后厨房。 礼物…… “唉,礼物……” 余渝一愣。 哎哎哎,我说出声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叹。 余渝本能的回头去看,却发现另一个少年满脸愁容。 “年纪轻轻的,怎么大清早还叹气呢?” 他笑着问道。 姬鹏摸摸鼻子,微微有些赧然。 大约是正需要建议,而眼前的人又值得信任,少年索性抱着饭碗来到余渝和果果这一桌,低声问:“那什么,我同学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送件礼物,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送什么好,余哥,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余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他才用力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共勉。” 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我也不知道啊! 姬鹏愣了下,这才贼兮兮的凑过来问:“你也想给人送礼物啊?” 余渝含含糊糊的嗯了声。 谁知对面的果果听见了,抬起脸儿,“什么礼物呀?” 童声又清又脆,落在对面两个大小男人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两人都跟炸了毛的猫似的紧绷起来,不约而同对她比手势: “嘘~” 果果愣了下,然后赶紧捂住自己油乎乎的小嘴巴,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在外面咕噜噜转。 几秒钟之后,小姑娘扒开一条手指缝,小小声的说:“果果知道了,是秘密,对不对?” 余渝和姬鹏狂点头。 余渝:这事儿可不方便让廖先生提前知道。 姬鹏:这事儿可不方便让我爸知道。 余渝同样压低声音说:“秘密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 果果忽然有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绷着小肉脸点头,“好的,果果不会让人知道的。” 余渝:“舅舅也不可以说哦。” 果果明显犹豫了,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挣扎许久,这才面带沉痛地点头,“好叭。” 呜呜,舅舅,对不起! 姬鹏猛扒几口面条,用一种地/下党接头的紧张感问道:“余哥,你要送给谁啊?” 余渝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不行,要掌握主动权! 他突然回想起之前张老师的套路,于是笑眯眯道:“你要送给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呀?” 淡淡的红晕从黑皮少年面皮底下透出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傻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渝感慨道:“青春啊!” 姬鹏笑得更傻了。 “可不许耽误学习啊。” 余渝见缝插针地提醒道。 姬鹏点头,“放心吧!” 余渝就问:“是上次那个同桌吧?” 说开了之后,也就没什么好害臊的了。 姬鹏点头,小声道:“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我就想送她点什么,可你也知道,她挺要强的,每次我送点什么,她一定要还礼。所以我又不好送太贵重的……” 高敏的家境普通,送太贵重的礼物,对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余渝抱着求知的心态虚心请教,“你怎么知道人家生日的?” 姬鹏嘿嘿一笑,“高考不是需要身份证吗?我偷看的。” 余渝:“……” 完蛋了。 这一招他学不来! “不是,余哥,你别打乱我话题啊,”姬鹏回神,“给点儿有用的建议啊。” 余渝心道,我还没谱呢。 不过旁观者清。 越是局外人,越容易出线索。 他还是认真思索起来。 “你们还是学生,礼物实用最好,天冷了,你送点围巾手套保温杯啊不就挺好?还用得上。” 张老师的金玉良言: 对经济条件普通的朋友,礼物要以实用为主! 姬鹏眼睛一亮: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 “余哥,”他用力拉住余渝的手,“你就是我亲哥!” 余渝:“……油蹭我手上了!” 廖初递过来三个零食盒子时,余渝竟然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习惯了。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廖初忽然道。 余渝的眼睛嗖一下,瞪得溜圆。 他又看出来了? 廖初忍笑,点头,“嗯,看出来了。” 余渝:“……” 有这么明显吗? 廖初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脸。 “写出来了。” 余渝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会读心术吧! 廖初低笑出声。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更有磁性,余渝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痒痒的。 正好班车来了,余渝赶紧往上爬。 廖初就看果果。 小姑娘看看余渝,再看看他,突然用力捂住嘴巴,闷闷道:“鱼鱼老师不让说!”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讲的! 廖初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鱼鱼老师脚下一个踉跄,一脑袋扎在班车座位上。 余渝:“……” 他用力捶了下座位。 果果啊,你还不如明说呢! 一直到班车缓缓开启,余渝还能听见外面廖初的笑声。 他竟然笑出声! 第66章 开水白菜 余渝正纠结该怎么搞到廖初生日时, 就听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突然惊叫一声。 “卧槽!你们看talk热搜第一条了吗?” “我正在看!” “真是震惊全家呀!” 张老师举着手机,啧啧有声道: “这下可真是跌落神坛,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余渝本来不怎么关注的,可是他们讨论得太过投入, 忍不住也跟着打开手机看起来。 热搜的头条已经被打上了鲜红的“爆”字样, 刺眼的颜色标示着这条消息有多么抢手。 点进去之后发现, 确实值这个排场。 被爆的是这几年国内最火的一个流量小花, 平时随便穿点什么,都能让全网卖脱销;随便去个地方,就能成为知名打卡景点的那种。 然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她被人揭发伪造年龄! 足足改小了六岁。 也不知揭她老底的那个人从哪弄来那么多证据, 连原始户口本复印件都有。 私自盗取他人隐私,这肯定是不道德,甚至是犯法的。 但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那个小花直接就被钉死了,连一点翻身狡辩的可能都没有。 从消息爆出来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小花本人和她的团队、经纪公司集体装死。 唯一还疯狂奋斗在前线的就是她的死忠粉们。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小花及其团队的态度也让粉丝们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常年混饭圈的人都知道: 不黑不火,而但凡那些黑料中有一点可以辩驳的机会,艺人都不会放过。 余渝跟着唏嘘一番,然后…… 也就没有然后了。 娱乐圈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完全无法引起共鸣。 就听有个老师感慨说: “唉,我还喜欢过她一阵子呢,难怪觉得这两年脸垮得特别快……” 以前还以为是整容失败了, 没想到竟然是年纪到了! “她不是刚进剧组拍戏吗?好像有一部分取景, 还要到清江市这边呢……这下是不是得重拍啊?” “剧组要哭死了。” “恐怕前途就毁了吧?” 另一老师就说:“十有八/九, 我看百科上的年纪已经改过来了,如果那边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话,肯定不敢这么快的。” “哎也不一定,”一开始说话的那个老师听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现在社会对艺人多包容啊,而且只是改年龄而已,说到底顶多不道德,骗人,可实际上也没犯法啊。 她现在就是公司的摇钱树,公司肯定也会力保的,先低调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做点慈善呀什么的,也就能洗白了……”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但余渝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脑袋里好像biu~一下亮起一颗小灯泡,困扰许久的麻团突然找到了线头。 年龄? 百科?!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我竟然没想到! 廖先生也非无名之辈,网上肯定有他的资料吧! 想到这里,余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上网搜了之后,果然就蹦出廖初的百科页面,个人资料栏清楚地写着生日: 12月18日。 那不就是半个月以后? 余渝暗道好险,要是再犹豫的话,说不定就错过了。 在生日栏的旁边,还配了廖初的照片。 当年接受采访的那张。 大概是三四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人还有些青涩,但眼神已经足够沉着。 百科的下半部分就是个人履历。 廖初的出身和成长历程、成就,都被拉了一条时间轴。 上面清楚地写了,他是和姐姐一起被遗弃的,福利院的地点名称也都在。 联想到之前去过的康明福利院,再把现在廖记餐馆的老板放过去,余渝心里好像突然被一根刺扎了一下。 他也曾经像司和、李若那些孩子一样,挣扎着求生吗? 现在的康明福利院有他们,那曾经廖先生生活的福利院,又是怎么样的呢? 余渝重新打开页面,输入那家福利院的名称,然后就发现现在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大概七年前,那家福利院所在的城市与周边大城市重新进行了区域划分, 最后,它作为单独的一个区,并入了上级城市。 从日后发展前景来说,归到大城市里,肯定是更好的。 但这么一来,以前的一些行政机构和相关配套,就必须做出改变。 而廖初出身的那家福利院就在其中。 因为行政单位上降了级,那个地方不能再有福利院,相关人员挪走、并入其他地区之后,福利院本身也被拆除了。 难怪廖先生跟自己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公益,却从来没有提过,想回去看一看。 但网上依旧能够搜索到福利院原来的老照片。 破旧,荒凉,矮小,都是它的代名词。 甚至连康明福利院都不如…… 看着那栋老建筑,再看看取而代之的居民区,余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像……一个人过去的痕迹被粗暴且强行地抹除了。 他本来就没有爸爸妈妈,福利院可能就是曾经唯一有归属感的地方。 但是现在…… 那个唯一的地方也没有了。 人在遭遇困境时,会本能地想要寻求安慰。 而这种安慰,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固定的居所。 余渝几乎无法想象,在廖初初入社会,举目无亲,又遭遇重重困难时,心中作何感受。 他也曾无数次觉得老天不公,让自己像个四处流浪的野孩子。 可现在想来,就连那种不公,可能也是一部分人求而不得的。 他的爸爸妈妈虽然不要他,但毕竟还有亲戚。 哪怕大家明面上再嫌弃,毕竟也没有短过吃穿,没有将他撵出去…… 看着那条时间轴,余渝忽然有些感慨: 一个人的25年,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的25年,竟就这样被压缩成一条线。 颇有种黑色幽默的荒唐感。 当傍晚余渝下班,像往常一样去廖记餐馆吃饭时,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曾经看过无数次的许愿缸。 他本来是不相信什么许愿祈祷的。 可就在此时,他却想破例一次。 余渝从背包里翻出一枚硬币,擦了擦,认认真真投了进去。 他回忆着以前看过别人祈祷的动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说: “希望廖先生的余生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廖初刚接了果果回来没多久,正在大堂跟人说话,结果一抬头就见余渝在外面许愿。 他是知道对方的想法的,根本不信什么神明。 正觉得奇怪,突然就听系统铿锵有力道: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激发稀有增益buff!” 廖初愣住了。 余渝许愿? 竟然还成功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突然变得如此虔诚? 稍后余渝推门进来,廖初甚至忍不住主动问:“许愿了?” 余渝用力吐出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仪式一样,“嗯!” “许了什么愿?” 廖初难得好奇。 余渝却笑了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廖初默默地往门口看了眼,“会实现的。” 然后他就看到余渝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两只眼睛都弯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室内的照明落在他眼底,像两团揉碎了的光。 廖初微微怔了下。 对方此时的情绪,太过厚重。 但并不沉闷,反而有种孕育着希冀的别样生机。 令人心生向往。 “进来吧,果果等你吃饭。” 他侧过身,轻轻托了下余渝的后背。 他并不清楚余渝今天经历了什么,才会使得这次的感情果这样璀璨。 空前明亮的金色宛如烈日,灼灼有光。 不刺眼,却浓烈到在中心处酝酿出一抹沉沉的红。 很甜。 像秋日的柿子一样甜。 中国人讲究“吃时令”,就是说什么季节吃什么菜。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瓜果蔬菜便是应四季流转而生,乃是萃取了天地日月精华的结果。 所以对厨师而言,食材中的上上佳品必然是应季菜。 而反季节蔬菜,就很有点逆天而为的意思。 可以吃,但实在算不得美妙。 正值秋末冬初,提到蔬菜,自然避不开大白菜。 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白菜可做百菜”。 说的就是白菜的精妙。 你若说它低廉,偏偏能做开水白菜这样奢华的大菜: 可若说它高贵,偏偏又烂大街,动辄几毛钱一斤,是生活最艰难的老百姓们最爱的家常蔬菜。 它好像和什么都能搭配,丝毫不显得突兀,既不抢人家的风头,也能轻而易举地杀出一条血路,悄然呈现出自己的风味。 这可真奇妙。 就好像老国人的风骨一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真遇到事儿了,却怎么都不弯。 前段时间廖初着实进了一批好的。 他腌制了两缸酸菜、两缸辣白菜,预备着慢慢吃。 剩下的,就算日常出售。 今天做的确是一道正正经经的大菜。 开水白菜。 光看名字的话,可能会以为只是开水里丢几片白菜。 但实际上,这菜堪称奢侈。 它的奥妙就在于神似开水的清汤上。 做菜的第一步就是吊高汤。 只看它需要的材料,便知一二: 老母鸡,老肥鸭,上等火腿,排骨,干贝等等。 这里面随便哪一样,单独拿出来都能做几品相当有排面的正菜。 可如今,却都要甘心做绿叶。 这道菜的做法极尽繁琐,廖初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却一直到今天晚上才正式上桌。 光将上述几样食材熬出高汤还不算完,因为这时候的高汤还是一团白色,望之不见底,搅动中杂质颇多,看着很有点乱,距离名字里提到的开水相去甚远。 所以,额外要再用鸡胸脯肉茸反复吸附杂质,至少三四遍之后,高汤才会逐渐清冽。 这时候的高汤香味浓郁,醇厚,清甜却不油腻,乃是滋补养生的上上佳品。 几天的努力之后,汤汁融汇了所有食材的精华。 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高端食材,现在却成了被掏空的锦囊,空有其型,食之无味,只好弃之不用。 就连里面飘着的白菜也有讲究。 只能选取应季大白菜最里面几片黄色的嫩芯,一整颗里也只好挑选出小孩手掌那么大的一二片。 先用滚水微微焯过,去掉蔬菜本身的异味,再用已经做好的开水高汤,反复浇淋到熟透。 一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配件”才算是备齐了。 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大菜需要一名主厨,和若干帮厨打下手。 数人相互配合,如此才能保证从一而终的精力和水准。 若非最近廖初的身体状态已经被调整到最佳,单靠现在的厨房人员配置,任何一名厨师都不会选择做这道菜的。 累,太累了。 不光是身体上的累,还有必须保持全神贯注的巨大精神压力。 中间但凡出了一点纰漏,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一直到几分钟之前,开水白菜才算成了。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这样高难度的菜品。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将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廖初再一次确认,自己好了。 全方位的好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什么能阻挡他。 这几天廖初过得犹如走钢索,那四名帮厨也不好过。 他们被允许旁观,却不能插手。 实在是因为帮不上忙。 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观摩的时候就好像人站在山脚下看巅峰,只能看到云山雾绕的一点尖尖,对中间的过程却完全琢磨不透。 从选材到手法,再到后面的火候把控和细节调整,每一步都是对厨师本人的极致考验。 难! 太难了! 难到让他们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和天赋: 我的脑子还在吗? 不然怎么完全撑不下来! 四个人甚至还凑钱,背地里大着胆子,偷偷试了一回。 可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光手没学会,连眼睛和脑子都没学会…… 花重金购置食材却一无所获,四个人再上班时难免有点沮丧。 廖初挨个瞄了一眼,那四人便心脏狂跳起来。 老板话不多,可偶尔看过来却叫人肝儿颤。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四人忐忑时,却听廖初淡淡道: “在学会走之前,不要尝试跑。” 浪费食材是要遭天谴的。 四人心里一咯噔,“是。” 廖初挨个检查等会儿要用的小汤盅,“做菜就像盖楼,最要紧的是打地基,地基打好了,以后再想起摩天大厦,也易如反掌。” 盛热汤的汤盅要事先烫过,保持跟汤品温度一致。 不然后期上菜时,冰凉的汤盅会反过来吸收菜品的温度,令口感大打折扣。 胡海忍不住偷偷抬头,近乎崇拜的看了他一眼。 老板竟然没有骂我们? 普通人很难想象,厨师界其实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 师承,门派,斤斤计较。 以前他在别的地方干的时候,后厨什么等级能干什么事都有明确规定的。 他也曾像现在一样妄图越级尝试,可是后来被大厨知道,第二天,当着众人的面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开工。” 廖初没有再说什么,轻飘飘几个字,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也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在他看来,厨师必须要有刻苦钻研的精神和上进心。 这四个人,不错。 姬总今天刚一进门,就发现墙上了一块椭圆形的木牌。 金色的。 和“烤乳猪”并列,高居所有普通长条木牌之上,无声中透出一股生人勿扰的金贵。 一眼看过去,他的眼睛就瞪起来了。 开水白菜。 是他了解的那个开水白菜吧? 跟烤乳猪一样,这道菜底下都没标价格。 但懂行的都懂。 “要四份。” 姬总直接没问。 只要大厨的手艺值得信任,那么这道菜多少钱都值。 他直接给家人挨个打电话。 在家门口就能吃到开水白菜,这是什么天降的福气! 不来吃对得起谁! 开水白菜有了,其他的经典款还会远吗? 联想到日后的美好生活,姬总甚至开始琢磨,要不干脆让爸妈和岳父岳母都搬到清江市得了。 人上了年纪,就该养生。 看到这块菜牌的不止他一人,懂行的立刻开始在心里估算自己的经济实力,不懂行的,马上掏出手机搜索。 原本安静的餐厅中,突然热闹起来。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口价格。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和和气气说了个四位数。 竖起耳朵偷听的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 是我僭越了! 余渝看着桌上那一盅,有点懵。 他没点啊。 几片白菜叶安静浮在清汤上,好似春日的嫩柳叶,温柔和煦,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幽幽香气,随着袅袅水雾散发开来,打着旋儿往人的鼻孔里钻。 不亲身闻过,真的很难想象,世界还有这样的香气! 又浓郁又清淡,又香甜又爽口…… 好像所有形容美食的词汇都能来一遍,丝毫不过火。 余渝偷偷给廖初发了条信息,“我没点开水白菜呀。” 他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委实有点囊中羞涩。 廖初的回答只有几个字,“朋友送的。”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朋友的待遇这么好吗? 隔着玻璃墙,他的表情悉数落入廖初眼中。 后者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余渝看看对面的果果。 小姑娘丝毫不知道手边摆的那个小汤盅意味着什么,只是很开心地说:“鱼鱼老师,你怎么不吃?这个汤甜丝丝的,很好喝。” 余渝心道,确实…… 明天是周末,倩倩一早就被霍女士接走,一家三口要去外面旅游。 正好那边也在等上菜,倩倩就用儿童电话和果果联络: “果果,你今天吃什么呀?” 果果瞅了眼,“舅舅说,是大白菜。” 顿了顿又补充道:“泡在开水里的。” 柳溪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什么泡在开水里的大白菜?” 廖老板不至于这么虐待孩子的。 等会儿,啥玩意儿? 开水,白菜? 开水白菜! 啊啊啊! 我们为什么要今天出来旅游! 清江市不好玩吗? 还是开水白菜不好吃! 伴随隔着电话都能听到的柳溪的哀嚎,余渝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态,慢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一滴都不能洒,真的,一滴都不能洒!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汤汁的美味仍旧超乎他的想象。 鲜,就是鲜! 这个中国人特有的烹饪界词汇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而那几片白菜叶虽然保持着外形完整,实则已经熟透了。 只是用唇齿微微一抿,就化成菜泥,和着高汤一并流入腹中。 余渝缓缓吐出一口气,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 太好吃了。 从上到下,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坦的那种好吃。 他忍不住用力捶了把大腿,发尾的卷卷也跟着轻轻跳了下。 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拥有这么一位滋养身心的朋友啊! 第67章 烤蜜薯 清江市沿海, 空气湿润,多雨多雪,从进到11月份开始, 就陆陆续续飘起雪花。 不过一直都不算太大。 往往刚落到地上没多久, 就化成一滩泥水, 总攒不起来。 这可苦了上班上学族们。 非但不能欣赏雪景, 反而要踩着泥泞的路面出门, 出门前再怎么精心打扮也会溅一脚泥。 就连裤腿也不能幸免。 前几天被扒出篡改年龄的小花, 终于在talk上公开道歉。 她承认了自己欺骗观众的行为, 说并不乞求大家的原谅, 接下来两年会暂时不接戏,潜心打磨自己的演技。 大家就说她的这个做法实在高明。 这几年她实在太火了, 本来就容易招惹是非。 虽说不是大是大非的重大错误,但毕竟欺骗了粉丝。如果在这个风口上还死咬不退,只会败坏路人缘。 其实人的忘性是很大的, 尤其娱乐圈日新月异,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出不同的丑,谁也不会把这件事记太久。 像这样干干脆脆承认错误, 低调一段时间,等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再挑个好剧本, 翻红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小花出事时正在一个叫《清风颂》在剧组里拍戏, 本来是当之无愧的女一号, 可谁能想到…… 事发之后, 剧组和资方也不敢再用她, 连夜换了另一位。 好在剧组刚开工不久, 女主角的戏份并没有拍很多, 再翻新也不算太麻烦。 12月8号,《清风颂》剧组正式来清江市取景。 不少粉丝慕名而来,寻求偶遇,意外掀起一波旅游小高峰。 这部戏之所以会吸引众多关注,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去了一个顶流小花,但上到替补的女主角和原男主角,下到一干配角,都是不可小觑的流量艺人。 甚至剧组还非常艰难地挖来了老戏骨戴小云加盟,在剧中饰演一位城府极深的角色。 戴小云的戏份不多,但每次都在剧情中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意义非凡。 而且单人镜头会占据很大比重,所以综合来看,也能排到女四号的位置。 在这些年流量艺人大行其道的背景下,50多岁的戴小云能拿到这样的戏份,殊为不易。 这几年,影视圈特别流行一个套路: 用流量搭配老戏骨。 流量可以为影视剧提前预热,吸引观众; 而在老戏骨的加持下,哪怕片子再烂,后期也多少能有点演技可以吹。 甚至如果有流量艺人稍微用点心,还能被带动一二,形成短时期内演技爆发的假象。 足够脑残粉们吹一辈子了。 具体是哪一家率先开创的这个模式,如今已经不可考。 但实践证明,真的很好用。 甚至这几年,不少本来已经无戏可拍的演技派老演员,竟意外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 事业回春自然好,可偏偏却是这种原因。 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剧组到来的当天,廖记餐馆就迎来几位形迹可疑的客人。 压低的帽子,大口罩,围巾,走几步就警惕地环顾四周…… 就差在身上挂个牌子,上书: 我有问题,快来拍我。 在廖记餐馆中干了这么久,关文静也有了些眼色,看他们这个样子,就隐约猜到一点,便亲自上前服务。 那些人进来之后就报了提前预订的包厢名,然后一口气点了好多招牌菜。 关文静歉意道:“真不好意思,几位点的三样招牌大菜中,烤乳猪已经售罄,开水白菜需要提前三天预订,现在是没有的。几位要不要换两种?” 再过去几天中,廖初又做了一道红酥手,简单来说就是卤猪蹄。 但他用了自己独创的改良配方,又要小火慢炖大半天才好,非常麻烦。 用这个方法做出来的红酥手油酥软烂,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绝对是猪肉菜中的上上佳品。 所以就获得了继烤乳猪、开水白菜之后,第三枚金色菜牌。 那几人面面相觑。 现在才下午五点多,你就跟我说已经卖完了? 关文静笑容不变,“现在我们的烤乳猪已经加量了,每天供应十只,可以买一只,也可以买半只,不过三天内只能消费一次,一般在上午十点左右就会销售一空。” 有了帮手之后,廖初也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做烤乳猪。 奈何还是供不应求。 不过他暂时没有继续扩大规模的打算。 其中一人摘了帽子,口罩和外套,露出一张这两年频频在各大媒体出现的脸,笑嘻嘻地说: “美女,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能通融一下吗?” 关文静摇头,“真是抱歉。” 对方的笑容僵了一下,旁边几个人吃吃发笑。 “哈哈哈哈,人家没认出你来……” 关文静当然认得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餐馆来的名人还少吗? 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个普通食客罢了。 结果一周后,这些人又来了。 而且不光他们,还多了好几个,一共十六七个人。 领头的是一位气质出众的女士,虽然微微有了点年纪,但举手投足尽显优雅,十分赏心悦目。 关文静照常上前迎接,一看对方的脸就惊呆了。 但是她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认真有序地为对方引导。 那位女士说话和声细气,非常温柔。 她先将菜单递给同桌的年轻人,又对关文静道:“姑娘,我们今天早上抢购了一只烤乳猪,留言帮忙留着的,现在可以上吗?” 关文静跟她确认了留言信息和电话,点头,“是的,您约的是中午十二点,再有约莫十分钟就能上桌。” 那位女士就松了口气,笑吟吟对同桌的年轻人们道:“来之前,我可是做过攻略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刚说完,旁边一个年轻人的脸就有些火辣辣的。 不过谁也没注意到他。 在这张桌上,说话的那位女士才是真主角。 于是众人纷纷奉承道:“戴老师真棒!” “真不愧是戴老师,考虑的就是周道。” 戴老师摆摆手,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点菜吧。” 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关文静明显发现,上次来的那几位食客也一改当日的乖张,变得乖巧起来。 毕竟是老艺术家,哪怕现在不怎么火了,大半辈子积累的人脉也不容小觑。 况且人家本来也不靠刷脸吃饭,地位在那儿摆着呢。 随随便便一句话,捧人、压人,都跟玩儿似的。 用餐完毕,关文静才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进去总账。 确认账单无误后,那位女士点点头,签了字。 直到这会儿,关文静才声音微微发颤地道: “请问您是戴小云女士吗?” 对方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还记得我。” 因为没有喜欢的剧本和角色,她已经好多年没出现在荧幕上了,年轻一辈的孩子们大多不认识她。 关文静拼命点头,“我怎么会不认识您呢?我们全家人都是您的粉丝,我是看着您的戏长大的,真的特别棒,尤其是《黄河水》里面的牧羊女,真的绝了。” 对于戴小云这种级别的老艺术家,奉承话真的听得太多了,久而久之,其实也不太往心里去。 可如果一个粉丝能够清晰地说出自己演过的角色,那就不同了。 证明她是真的喜欢。 戴小云的表情和眼神肉眼可见变得柔和,“那可是一部老剧啦!多谢你的喜爱,我也很喜欢。” 关文静哆哆嗦嗦掏出纸笔,“能,能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吗?” 戴小云爽快答应,甚至还主动问道:“要合影吗?” 关文静看上去快哭了,“我能吗?” 我配吗?! 戴小云失笑,“是我的荣幸。” 她笑起来很好看,每条皱纹都在无声诉说着主人的魅力。 接下来几天,《清风颂》剧组的人没有再出现。 但是几位演员的助理却隔三差五就来。 也不多做停留,打包了餐食就走。 12月17日,清江市迎来今年第一场真正意义的大雪。 只要温度够低,沿海城市空气中饱含的水分就能最大程度发挥威力。 鹅毛大小的雪片在半空中相互纠缠,变成一团团棉絮一样的雪团,远远望去,仿佛云朵坠落。 短短一个小时,地面就全白了。 明天是周日,廖记餐馆像往常一样不营业。 送走食客之后,廖初也没急着走。 他搜罗到一筐品质优良的蜜薯,数量不多,也不太适合对外出售,就留下来自己烤着吃。 果果和余渝在桌边排排坐,晃着腿儿,眼巴巴看着红彤彤的烤箱。 “叮~” 一大一小的眼睛都亮了。 廖初失笑。 他戴上隔热手套,将烤盘拖出。 打开烤箱门的瞬间,积蓄已久的浓香便爆炸开来,白色的蒸汽像满溢的云朵,顺着台面哗哗流淌。 “好香啊!” 那一大一小吸着鼻子,发出整齐的感慨。 这种香味很不好形容。 像棉花! 暖暖的,香香的,把人包裹在里头,说不出的安心。 廖初隔着手套拿起两只吹了吹,“当心里面烫。” 两人狂点头。 烤好的蜜薯表皮变得皱巴巴的。 有的地方已经和瓤脱离开来,轻轻一撕,就露出内部湿润的金红色。 这种蜜薯水分含量低,甜度高。 在烘烤过程中,许多果肉的糖分就被析出,在表皮形成红褐色的糖浆。 用勺子尖儿挑起来,拉出长长的琥珀色的糖丝。 往嘴里一放,蜂蜜都成了往事。 蜜薯的个头都不大,尖尖细细长长,有点不起眼。 可当你捏着两头,微微用力一掰,那美丽的瓜瓤儿就露出来了。 深深的红褐色,微微透着金,像琥珀,赛蜜糖。 “呼呼~” “好烫好烫!” “好甜好甜!” 余渝咬了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又赶紧去帮果果吹。 小朋友肌肤娇嫩,可不能烫坏了。 果果不断吞着口水,眼巴巴看着。 两只小手揪在一起,一个劲儿的捏来捏去。 好想吃呀! 廖初看得好笑,自己也拿了一只来吃。 外面雪花飞扬,店内却暖意融融。 三人正吃着,却听门铃叮当一声响。 廖初扭头,“抱歉,打烊了。” 看清来人后,他微微怔了下。 是戴小云。 戴小云本能地吸了口气,歉意道:“真是抱歉,刚下了戏,偶然路过这里,实在是太香了……” 廖初迟疑了下,“您要吃一点吗?” 戴小云露出点小女孩儿似的惊喜,“可以吗?” 廖初点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右他们也要吃完了再走。 只要不额外起锅,也不耽搁。 戴小云走过来,又跟余渝和果果道歉,“打扰了。” 余渝很有点受宠若惊,“没什么……” 是戴小云哎! 之前她来时,自己也不过匆匆一瞥,可现在竟靠得这样近。 果果手里抓着热气腾腾的蜜薯,仰头看得呆住了。 良久,小姑娘才傻乎乎道:“阿姨好漂亮,你是仙女吗?” 廖初:“……” 这台词听着有点耳熟。 戴小云扑哧笑出声。 她摘了手套,将两手相互在掌心暖了暖,这才轻轻摸摸果果软乎乎的腮帮子,“你也是小仙女呀。” 果果嘻嘻笑了起来,然后认真道:“可是我想当艾莎女王。” 廖初:“……” 余渝:“……” 戴小云笑着看了看外面的雪天,“那你要建冰雪城堡吗?” 阿姨知道艾莎! 果果高兴地点头,“舅舅说,过几天我的魔法衣服就要到了,到时候我就要建一座大大的城堡!”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上岗的苦工。 孩子喜欢城堡,那就得建…… 果果抓了一只蜜薯,递给戴小云,“仙女阿姨,要剥了皮吃啊,吃之前呼呼,里面很烫的。” 戴小云笑着点头,“好的,多谢提醒。” 她没有化妆,脸上有明显的皱纹,但比起同龄人,显然保养得很好。 这样的戴小云没有明星光环,好像只是谁家的和气小老太太。 她吃了一口蜜薯,笑了,“真甜,我们年轻那会儿也常吃红薯,只是都没有这么甜。” 果果吧嗒吧嗒咽下去嘴巴里的食物,“因为这是舅舅做的。” 在她看来,外头的东西不好吃,都是因为不是舅舅做的。 廖初既欣慰又不好意思,“童言无忌。” 那个年代的吃红薯,意义完全不同。 戴小云摇摇头,“她说的也不错,您的厨艺确实很好,其实之前我就想去老滋味餐厅来着,可惜没有机会。” 她跟人一起弄了个话剧团,常年在上海活动,北上的次数本就不多。 偶尔有几次,也是行程满满,步履匆匆。 说到这里,她难免有些黯然。 听说曾经煊赫一时的老滋味已然大不如前,圈内外不少人唏嘘。 可娱乐圈,又何尝不是? 之前她带剧组的小朋友们来廖记餐馆用饭,本是想借那次机会了解下,现在娱乐圈的后辈们在想什么。 虽然没有明说,但纵横圈内多年的戴小云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 他们已经来过了。 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剧组分明这样忙。 那天也是因为天公不作美,有一场戏被迫延后,然后才空出来几个小时的时间。 戴小云见剧组众人面和心不和,就提议自己做东出门团建,这才有了当日的廖记餐馆一行。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是了,剧组集合当天晚上开过一次剧本研读会,但是那几个年轻演员迟到了。 想必就是那天吧。 作为一名演员,分明知道有拍摄任务在身,来到新地点之后,不努力调整节奏、钻研剧本,竟忙着出来找吃的。 还为此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实在荒唐。 她年轻时候的剧组,只要开机,大家就拧成一股绳,衣食住行都在一处,恨不得每天挤出25个小时来研究剧本、讨论戏。 现在呢,投资更多了,整个剧组却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几个主演甚至经常凑不齐,Cut之后瞬间没影。 他们甚至连剧组的盒饭都不吃……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吗? 廖初眼睁睁看着刚才笑语盈盈的戴小云,周身逐渐弥漫出厚重的情绪层。 一会儿是激情澎湃的红,一会儿是哀伤阴郁的蓝,两种颜色疯狂交织,像压在冰层下的活火山…… 最后,化为浓烈的紫色。 前所未有的瑰丽色彩。 “您喝酒吗?” 他问。 戴小云愣了下,有些纠结,“明天还有戏。” 说真的,她现在实在很想来一杯烈酒,浇一浇心里的愁。 这份儿钱赚得憋屈,昧良心。 犹豫了下,戴小云又问:“如果度数不高的话,可以来一小杯。” 廖初莫不作声的拿了一个小瓷瓶过来。 瓶子不过火龙果大小,灰突突的,很不起眼。 可当酒液倒出来,却像抹去尘埃的明珠,在灯光下幽幽发亮。 “这是什么酒?” 戴小云几乎看呆了。 他如今虽然低调,但也算资产雄厚,古今中外的酒也算见过不少。 可这个? “柳暗花明。” 廖初道。 或者也可以叫苦尽甘来,只不过稍显直白。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余渝也在眼巴巴瞅着,不由好笑。 于是也给他倒了一小杯。 “要慢慢喝。” 这酒度数虽不高,但后劲儿大,喝急了容易醉。 果果举手,“果果也想喝。” 廖初给予她残酷一击,“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果果哼哼唧唧,“那舅舅也要喝吗?” 廖初摇头,“舅舅也不喝。” 小姑娘瞬间心理平衡。 “柳暗花明……” 戴晓云把这名字念了两遍,端起核桃大小的酒杯,轻轻抿了口。 唔…… 苦的。 她皱了皱眉。 这可真是一杯苦酒入喉,恰似此刻自己的心情。 而几秒钟后,变化开始: “甜了?!” 余渝惊喜道。 确实甜了。 就好像阴霾的天空中,突然拨云见日一样。 她忽然笑了。 这个老板确实有意思。 他应当是看出自己此刻心情不佳,所以故意选了这款酒。 当真恰如其分。 柳暗花明…… 或许吧,或许这个圈子也是个轮回。 等再过几年,也许自己能亲眼见证死去的艺术重新焕发生机。 戴小云其实很健谈。 她又是经历过特殊年代的,本身就是一本故事书。 为了表达谢意,她给在场三人讲了两段故事。 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过分的修饰,但却格外引人入胜。 果果都听哭了。 余渝也眼眶微红。 等故事结束,不知不觉已经11点多了。 戴小云站起身来,向他们微微颔首致意,“烤蜜薯很好吃,今天的酒,也很好。” 真是一家不错的餐馆。 三人关了店门,溜溜达达往家走。 果果意外地精神。 她迎着雪花,张开双臂,一边唱着“莱特狗”,一边欢快地蹦着跳着。 “biubiu~” 艾莎女王来啦! 到了楼下,余渝忽然道:“廖先生!” 廖初这才发现这人有点儿不大对劲: 白皙的面皮上泛着两团红晕,猫眼儿水汪汪的,眼角微微泛红。 有点儿……不合年纪的可爱。 这是喝醉了吧?! 你不是说自己酒量挺好吗? 余渝嘿嘿傻笑几声,神秘兮兮道:“你等我!” 说完,扭头就跑,结果几步就是一个大马趴,脸朝下扣在厚厚的雪堆里。 廖初:“……” 我等你摔跤…… 他忙三步并两步过去把人拎起来。 余渝冻得打了个哆嗦,额发上都是雪花。 可他竟然还在笑。 “不许跟着,要惊喜的。” 喝酒的人力气大的吓人,他竟然真的挣脱开来,继续歪歪斜斜往前跑。 廖初跟了几步,就见素日极其温和的余老师猛地扭回头来,直勾勾瞪着他,“不许跟!” 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猫。 廖初:“……” 他默默掏出手机。 可以说是珍贵史料了。 每栋楼的入户大厅里都有一排储物柜,余渝晃晃悠悠走过去,弯下腰,几乎把脸紧贴在储物柜上,挨着看过去。 “……7,8,就是这个!” 他认真点点头,掏出钥匙牌,揪起眉头,努力对准感应处刷卡。 廖初悄没声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蹑手蹑脚的果果。 果果捂着嘴巴,小声问道:“鱼鱼老师在干嘛?” 廖初:“……” 在犯傻。 几分钟后,跟储物柜搏斗的余老师终于取得阶段性胜利。 他拖着个巨大的纸箱,一扭头,发现廖初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又笑了。 “廖先生,”他低头看看腕表,认认真真等着表盘上的数字跳过12点,这才扬起脸,“生日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外面呼啸的北风停了,飞扬的雪花不见了,一切嘈杂全部消失。 廖初知道都是错觉。 可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第68章 生日 昨晚虽然喝醉了, 但是还没有到完全失忆的程度。 余渝现在坐在床上,依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片段: 包括自己摔倒,傻笑…… 他抱着脑袋哀嚎一声, 把自己缓缓蜷缩成一颗球, 用力埋进被子里。 如果这里是一片荒地, 那么他尴尬的脚趾已经可以抠出一座紫禁城。 黑历史, 绝对的黑历史! 幸亏是大半夜, 外面没有几个行人, 应该没被别人看到吧? 至于廖先生……他应该不是那种去外面乱讲的人。 这么想着, 他坚强地爬起来, 扶着墙去洗漱。 路过客厅时,眼角余光瞥见河马沙发。 几乎是同时, 余渝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组画面: 身上满是泥水的自己搂着河马沙发,哽咽道:“廖先生,你以后会很好的!” 余渝:“……” 他痛苦地捂住滚烫的脸, 背靠墙壁,缓缓滑了下去。 不要活了! 看着镜子里蓬头垢面的人,余渝一边麻木地刷牙, 一边想着: 或许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可是……当初写论文时,我也喝过两听啤酒啊! 他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喝的是奶啤。 不行不行,不想了! 余渝, 要加油! 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洗完澡后,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握拳, 眼底流露出悲壮。 果然, 喝酒误事! 不过, 幸好礼物顺利送出去了。 他正想着, 就听有人敲门。 “谁呀?” “廖初。” 昨晚惨烈的记忆卷土重来, 余渝面红耳赤僵在原地。 几秒种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余老师?” 频率明显提高。 余渝瞬间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过去开门。 门外廖初的手刚举起来,显然正要第三次敲门。 他的右手还提着一只保温桶,保温桶把手上挂着两个装小菜的盒子。 “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廖初把保温桶往前递了递,“小米粥,养胃的。” 顿了顿,又语带笑意道:“以后不要喝酒了。” 余渝脸上热辣辣的,小声道:“没经验而已……” 多喝几次就不会了。 他下意识往对方身后看了眼,“果果呢?” 廖初有些无奈道:“艾莎的定制衣服来了,她和倩倩都拿到了,两人现在在那边玩疯了……” 今天一大早,果果就开始披着床单练习“魔法”。 可以说非常勤奋了。 余渝想了下那个画面,扑哧笑出声。 供暖的室内和屋外冷热对比鲜明,他见廖初的手都有些冻红了,忙让开一条门缝,“进来坐吧。” 人家都来给自己送饭了,总不能连杯热水都混不上。 廖初点头,“打扰了。” 屋子主人应该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一点水汽。 刚吹完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他就看见几撮头发随着主人的走动,跳啊跳。 余渝自己好像也感觉到了,忙抬手用力往下压。 几秒钟后,刚被压下去的头发再一次缓缓站了起来。 “b~i~u” 缓慢,坚定。 我是不会倒下去的! 廖初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余渝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厨房翻出一只大碗。 刚要往里倒,才发现碗底的标签还没撕,只好用指甲吭哧吭哧抠起来。 话说标签为什么要贴在内壁啊! 就跟个别苹果上的标签一样,就很不合理! 而且……为什么会这么黏?! 廖初脱了外套,拖了椅子去他对面坐下,“还没用过?”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一般都吃外卖,隔着袋子套上就行……” 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到底有没有标签。 后来搬到这边,大部分时间都在廖记餐馆吃,自然就用不到自家餐具了。 他以前倒也想过做饭。 奈何实在没有这个天分。 最终决定还是不浪费食材了。 青年低着头,纤长的脖颈弯着,认真跟碗底的标签奋斗,脑袋上的呆毛一会儿就滑下来。 他时不时腾出手,往后拨头发。 可每每拨过去,要不了几秒钟,头发就又掉下来。 余渝把自己气得不行! 就很气! 竟然不听话! 廖初低头,双肩因为憋笑而微微抖动。 余渝又羞又气,“不许笑!” 廖初就叹了口气,把碗从他手中拿过来,“吹风机有没有?” 余渝点头,脑袋上抖出一片深棕色的波浪。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廖初用吹风机对着碗底加热几秒钟,轻轻松松撕掉了标签。 余渝:“!!!” 刚才差点把我逼疯的小东西,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廖初本来觉得没什么,可见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样子,忽然就有了点诡异的成就感。 莫名愉快。 余渝终于能把小米粥倒出来。 金灿灿的小米粥十分粘稠,倒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挂壁。 说明米中油脂含量非常高,所以才会有这么纯正浓烈的香气。 两样小菜: 一个辣白菜,一个对半切的咸鸭蛋。 辣白菜腌的正是时候,不像完全发酵时那么刺激,稍微有一点酸味,最适合用来做开胃小菜。 配肉配饭都好。 鸭蛋也是廖初自己腌制的。 切得很漂亮,青色的外壳边缘整齐而光滑,不难想象那刀会是多么锋利,持刀者的动作又是多么干脆果断。 白色的蛋清,金色的蛋黄,配着青绿色的外壳,好像一幅极简的油画。 蛋黄中微微透出一点莹润的红,筷子尖儿轻轻一压,就从粗砂一般的颗粒中缓缓沁出晶莹的油脂。 余渝本来没觉得多饿,可一看到面前这简单却色彩缤纷的早餐,五脏六腑就唱起空城计来。 “你不吃吗?”好像是一个人的分量诶。 廖初朝墙上的挂钟抬了抬下巴,郑重提醒,“余老师,快九点了。” 现在面对他,余渝隐约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闻言哼哼道:“周末嘛,睡个懒觉也很正常……” 廖初只是笑。 不喝酒的其它周末,也没见你睡懒觉。 说起来,该剪头发了,刘海都有些戳眼睛。 余渝又吧嗒吧嗒跑回卧室,翻了根皮筋出来,在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 很好! 现在不碍事了! 余渝开始认真吃饭。 一口接一口,吃得特别香,特别有仪式感: 一口辣白菜,一口粥; 一口咸鸭蛋,一口粥…… 廖初一早就发现了,这人很有点孩子气。 每当遇到可口的饭菜,就会眉飞色舞的,藏在桌子下的右脚脚尖也会偷偷打拍子…… 周末了,天气又冷,好多人便都窝在家里睡懒觉,整片小区都没什么声响。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能听见挂钟一下又一下的咔嚓咔嚓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廖初开口: “礼物,我打开看了。” 余渝猛抬头,小揪揪上都透着紧张。 喜欢吗? 廖初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谢谢,我很喜欢。” 礼物确实出乎意料,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昨晚,他研究到半夜才弄懂使用方法。 然后剩下的半夜失眠。 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余渝就笑了,“那就好!我就觉得星星简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我把最喜欢的星星跟你分享。 廖初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所以你的账号就叫数星星的孩子?” 余渝嘿嘿笑着点头,“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看星星……” 总觉得有星星陪着,就不那么难过了。 然后他现在长大了,就想成为别人的星星。 “今天是你的生日,难得又是周末,你准备怎么过?”他问。 廖初沉默片刻。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余渝吃饭的动作都顿住了。 “呃,对不起……” 廖初摇头,“没什么。” 其实在这之前,他本来就觉得生日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反正或许今年,或许明年,自己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过不过的也没什么分别。 对他这种人而言,仪式感本就是奢侈品。 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他可以活得更久,可以拥有更多计划。 然后又有人突然告诉他: 你可以过生日,你的人生可以更圆满…… 这种感觉很新奇。 就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的糖果时的甜美。 令人一触难忘。 余渝歪头想了会儿,“那今晚我带你看星星吧!” 廖初尚未回神,就听自己说:“好。” 离开余渝家时,他的脚步异常轻快,甚至连凌冽的寒风也觉得不那么讨厌了。 他是讨厌寒冬的。 因为儿时的福利院供暖不足,也没有更多保暖的衣服,连想睡个好觉都是奢望。 为了抵御严寒,大家的胃口会不自觉变大,但是……也没有那么多食物。 所以哪怕后来经济条件改善,在他的固有记忆中,冬天也总是代表着苦难。 但现在,他终于窥见了白雪皑皑下隐藏的一点暖意。 以至于去接果果时,柳溪盯着他满脸狐疑。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廖初刚要习惯性说没什么,却无意中看到了落地镜中的自己: 好像嘴角确实微微有点上翘。 他过生日了。 有人要陪他过生日。 他的心底好像多了一汪泉水,悄然流淌出甘浆;又像盛夏午后波光粼粼的湖泊,温润的湖水宁静又满足。 但他却自私的,不太想与人分享。 “果果呢?” 他生硬地岔开话题。 “哦,”柳溪给他倒茶,“刚才拉着倩倩也不知嘀咕什么,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跑去外面,我太太不放心,偷偷跟着了。” 于是廖初又下楼。 半路上,就看见远处蹦蹦跳跳往这边走的小朋友。 昨天的大雪下了一整夜。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等比例缩小定制的艾莎女王蓝色羊绒外套在雪白的背景中,分外显眼。 霍太太先发现了他,弯腰对果果说了句什么。 小姑娘猛地扭头往这边看,然后撒腿狂奔而来。 她的手里擎着一朵玫瑰花,血红血红的,像冬日雪地里灼灼燃烧的火焰。 “舅舅!” 果果用力撞进廖初怀中,把玫瑰花举起来,“生日快乐!” 昨晚她听到鱼鱼老师对舅舅说生日快乐啦。 她也希望舅舅可以快乐。 廖初惊讶地接过花,一把把她抱起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最亲爱的小姑娘呀! 他轻轻吻了吻果果的脸蛋,声音微微带着点哑,“谢谢果果。”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认真在面颊上印上一枚亲吻,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可是我把零用钱都用光啦,暂时不能养舅舅了。” 廖初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没关系,舅舅可以等。” 果果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那我们说好了哦。” 廖初嗯了声,认认真真和她拉钩。 那边倩倩母女也走过来,先后道了句生日快乐。 廖初慢慢平复下心情,“谢谢。” 这一年,在原本的人生轨迹中,他本该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这一年,收到了祝福。 这么多祝福。 原本听说晚上鱼鱼老师要来,果果兴奋地不得了,一下午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要给对方展示自己的艾莎衣服。 谁知因为白天太亢奋,精力提前耗尽,天刚刚擦黑,小姑娘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廖初啼笑皆非道:“困了就睡。” 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说话间,果果就猛地往旁边栽去,半路又把自己晃醒。 “不要……” 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廖初沉默片刻,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小姑娘仰着脸,张着嘴巴,睡得天昏地暗。 可每当廖初想把她抱到卧室去时,她又能精准地将眼睛撑起来一条缝,黏糊糊地问道:“鱼鱼老师来了吗?” 艾莎女王已经困得不行了。 廖初无奈,只好把被子拿出来,先给小姑娘在沙发上安个窝。 “睡吧,来了就叫你。” 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艾莎女王秒睡。 等九点半,余渝拎着小蛋糕过来敲门时,果果的梦都不知做了多少段了。 廖初看到他拎的小蛋糕,愣了下。 余渝摸摸鼻子,小声道:“吃蛋糕,吹蜡烛,才算过生日嘛。” 他倒是也想做长寿面来着,奈何没本事。 “鱼鱼老师来了吗?”小姑娘的耳朵很尖,门一响,就本能地挣扎起来,努力挑开眼皮往那边看。 余渝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果果还没睡嘛?” 果果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要等鱼鱼老师。” 说着,她就手脚并用从沙发上跳下来,歪歪斜斜走到客厅中间,半闭着眼睛,仰头问:“鱼鱼老师,看我的艾莎衣服!” 这套定制衣服是羊绒的,其实很怕皱,可刚刚小姑娘死活不肯脱,这会儿几乎被揉搓成一个蛋。 就连她的小辫子也被搓得东倒西歪,好几缕头发都散了…… 女王的威风荡然无存。 就算是女王,可能也是逃难范儿的。 余渝心里又酸又软,“果果真好看。” 果果半闭着眼睛嘿嘿发笑,没等笑完,就干脆利落地躺在地摊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给鱼鱼老师看过了! 满足了! 可以睡觉了! 廖初:“……” 余渝:“……” 这也太迅速了! 廖初啼笑皆非地把小朋友抱进去,又帮忙换了睡衣,这才拿着皱巴巴的小礼服走出来。 他撑起挂烫机,先把衣服熨了一遍。 这样就能随时穿了。 那边余渝已经帮忙调试好了天文望远镜。 见他忙完,余渝拼命朝他招手,压低嗓子道:“看,月球!” 阳台是全封闭的,但是中间几扇大窗子可以打开。 望远镜的镜头就从那里探出去。 角度什么的他都已经调好了,廖初过去弯下腰,对着镜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无垠宇宙中的一颗巨大星球。 今天不是满月,星球的一半隐藏在茫茫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边界。而剩下的另一半,却在散发着明亮的银光。 它跟平时呈现在各大媒体上的形象截然不同,虽然发着光,但其实还是有些灰突突的,体表坑洼遍布。 但是…… 肉眼见到这种庞然巨物的冲击感,是无论再怎么凭空想象,也想不出的。 或许人类天生就有种对宇宙的向往,看到月球的那一刻,廖初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好。 “你再往这边看,东南方,”余渝也凑过来,帮忙调整角度,“那边是猎户座,是不是整体是梯形?但是中间有三颗很亮的星星,像腰带。猎户座是北半球冬半年最具辨识度的星座……” 两人凑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说话带出的气流。 那气流甚至来不及变冷,就温柔地扑到面颊上。 廖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对视。 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都愣住了。 气氛忽然滞涩。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悄然滋生。 良久,也不知谁先回神,两人齐刷刷别开眼。 心跳声清晰可闻。 耳根热辣辣的。 怪怪的。 不太对劲。 “还能看什么?” 过了会儿,廖初率先打破沉默。 “啊,你看到猎户座的星云了吗?”余渝暗骂自己,心虚什么! 接下来,他们又看了土星和它的卫星…… 但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冷风从敞开的窗子灌入,源源不断,吹得五官发紧,鼻子尖儿都麻了。 可心脏却砰砰直跳。 廖初突然去关了窗子。 余渝眨了眨眼。 “起风了,先进去吧。” 廖初说。 这人昨晚刚在雪窝里打了滚,别再吹感冒了。 余渝下意识照做,中途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看上去跟平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也不是…… 好像更柔和了。 回到客厅的瞬间,好像重新过了一次春天。 温暖干燥的空气将刚才的暧昧稍微冲散了点,只残留一点痕迹,淡得近乎错觉。 余渝张了张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那个……” 我该走了。 “你先坐,我去煮姜枣茶。” 廖初道。 很简单的话,可就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叫人本能地照做。 反正余渝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了。 斜前方就是冰箱。 里面放着他带来的小蛋糕。 对哦。 还没吹蜡烛呢。 水是提前煮开的,重新沸腾只花了几秒钟。 廖初站在灶台边,微微垂着眼帘,看水波中不断翻滚的红枣和姜片,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他端着茶壶回客厅时,就见余渝正在弯腰点蜡烛。 屋里很暖和,余渝脱了外面的大衣,身上只剩一件毛衣。 此时弯腰,毛衣清晰地勾勒出脊背的弧度。 脊背顶端,延伸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从侧面看过去,光影清晰地勾勒出他起伏的眉骨、鼻梁…… 廖初极其缓慢地抖了下眼睑。 再睁开时,就见对方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廖先生,吹蜡烛吧,许个愿!” 许愿? 自从开店以来,类似的话廖初听过不知多少次。 但从来没自己做过。 许什么愿? 他沉吟片刻,“呼”一下吹灭了蜡烛。 余渝卖力拍手,“许了什么愿?” 廖初看过去,一本正经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余渝:“……”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次日早上醒来时,廖初难得没有马上起床。 他盯着房顶看了会儿,缓缓眨了眨眼,脑海中不断回放昨晚的片段。 温柔,旖旎,像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几分钟后,他眼底的睡意散尽,慢慢爬了起来。 他改变了以往的路线,径直来到客厅。 那里有台小冰箱,冷藏着昨夜残存的“碎片”。 廖初走过去,打开冰箱,跟里面剩下的半个蛋糕对视。 早上好。 确实不是梦。 红丝绒蛋糕胚,夹着两层酸奶慕斯,很柔和细腻的口感。 酸酸甜甜的清爽,多吃几口也不会腻。 说起来……虽然是自己过生日,但好像余渝吃的更多点。 被冰箱灯映出光亮的眼中泛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确实对甜食情有独钟。 稍后甥舅俩下楼,在熟悉的路口习惯性停顿,向后看去时,就发现了一颗余渝球。 厚底鞋,羽绒服,手套围巾帽子口罩…… 果果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廖初:“……” 某人是真的很卖力在过冬。 余渝看着只穿一件羊绒大衣,头脸脖子都光秃秃的廖初,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都睁得溜圆: “你不冷吗?!” 从小一路冻过来的廖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他,“距离冬天结束,还有两个月。” 初冬就这样,以后可怎么过? 余渝噶吱嘎吱踩着雪过来,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喷着白汽道:“我只是不适应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南方屋里屋外基本上一个温度,出门反而没什么感觉。 但北方的集体供暖太香了,简直香过头,每次开门就要经历冰火两重天,巨大的温差着实令人崩溃。 廖初摇了摇头,“早上想吃什么?” 余渝眼睛一亮,“可以随时点单吗?” 廖初诚实道:“今天不能。” 一般第二天要做什么,都会提前一天准备,临时点单很不现实。 余渝眼里的小灯泡瞬间熄灭。 逗人玩儿吗?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廖初说。 余渝就美滋滋的,“好啊!” 他实在很好哄。 果果举起被手套裹得圆滚滚的小手,“果果想吃小饼干!” 廖初给予她比冬雪更冷列的一击,“早餐不可以点零食。” 也不知是一夜未停还是临时起意,天上正密密撒着盐粒。 细小的颗粒落在衣服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一连几天,食客们都发现老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样。 有人大着胆子借机点菜单上没有的菜品,竟然成了。 池佳佳等人大呼不科学。 宋大爷私下就嘿嘿笑:“这是铁树开花啊!” 二十五六的人了,也该搞对象了。 对面的李老爷子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也不看看自己满脸褶子,做这个表情怎么看怎么猥琐。 说起搞对象…… 好像也没见老板跟哪个姑娘特别亲近。 大家就在之前拉的两个群里问来问去。 然后就问到余渝头上。 “余老师,你每天跟老板同出同进的,有没有内幕消息?” 哪里同进同出……我们分明不一栋楼。 余渝莫名心虚,不过还是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回复道:“有吗?我都没注意到。” 池佳佳就道:“嗨,白问了,你这是灯下黑!” 众人很快岔开话题,却不知道分明那盏灯就混在大家中间。 不过,无论如何,老板心情好了,绝对是有百益而无害的好事。 最近几天店里又多了不少新客人,其中最惹人眼球的就是戴小云。 她最近的戏份不多,隔三差五便会过来。 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消遣,或者换个地方用功,因为总带着剧本。 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也带着几个脸熟的年轻演员。 可到了后面,差不多就成了戴小云和另一个年轻姑娘的固定组合。 好像也是个演员,20岁出头的样子,偶尔也会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找她要签名。 两人一直很低调,来了就找个角落坐下,安安静静点餐吃饭,默默观察着来来去去的食客,也不打扰谁。 看似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廖初却能清晰地感知戴小云的变化: 从她身上获取的感情果依旧是青红交加的紫色,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忧郁的蓝色越来越少,充满热情的红色越来越多,孕育出的感情果,也逐渐从浓郁纯粹的紫色转变为紫红色。 就像是一棵日渐枯死的大树脚下,又多了一株稚嫩的绿苗,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种变化,是从那个叫芦笙的年轻演员开始固定跟她一起出入开始的。 老戏骨和年轻演员,枯树和嫩苗…… 传承总是令人欢喜的。 而与此同时,不经常来的男女主角就慢慢传出恋爱中的消息。 听说好多媒体和粉丝都挤到剧组的拍摄地和酒店去了,整天扎堆儿偷拍,把酒店大堂和两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搞得附近不少居民烦不胜烦。 有住在同一家酒店的网友半夜吐槽,“真是哔了汪,白天忙了一天,本想晚上好好睡个觉,结果某炒作艺人半夜下戏归来,一干粉丝跟嗑药了似的嗷嗷乱叫……” 有粉丝跑去掐,那个网友也刚,直接甩出两段视频: “狗屁的蹭你家哥哥热度,老子不混娱乐圈,少拿饭圈那套恶心人!” 视频中的保姆车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围住,伴随着各种尖叫疯狂往前扑,活像丧尸围城。 两边很快掐得热火朝天,而两位当事人却集体眼瞎,仿佛没看见似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热度发酵到一个高峰时,剧组和两名艺人的工作室才迟迟出来表态,呼吁理性追星什么的。 半小时后,两个演员先后在talk上出了似是而非的公告,先是毫无诚意的道歉,说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对给大家造成的困扰很抱歉云云。 终究是没有义正词严的否认。 按理说,如果想要避嫌,就该低调行事,可两天之后,两人就前后脚来了廖记餐馆,点了一大桌子菜。 等结账时,关文静气得够呛,直接跑来跟廖初告状,“一桌菜就没动几口,太浪费了!” 如果饭菜真有什么问题也就罢了,你跟我们说呀。 这不摆明了糟蹋人嘛。 廖初平静道:“把那两人拉黑,以后再来就说客满。” 他可以接受只点一碗粥,却在店里坐一整天的食客,只要不剩一粒米。 却唯独不能忍受这种浪费。 几分钟后,Talk最新热搜新鲜出炉: 某流量和某新晋小花因戏生情,被人拍到在某网红餐馆约会。 下面自然是一群粉丝夹着专业水军嗷嗷乱叫。 有送祝福的,有说要独美的,还有工作室专门雇佣来搅浑水的,愣是自己舞得呼呼带响。 不过在那一干评论区中,有几条被点赞颇高的流言分外醒目: “什么网红餐馆啊,人家廖记是被清江市官方承认的好嘛?” “就是,麻烦炒作换专用地点,给我们这些职业吃货留一片白云蓝天,谢谢!” “真的好烦啊,现在每天都有好多脑残CP粉去打卡,根本不是来吃饭的,挤得好多食客都没地方坐……” 结果第二天,一直装死的“情侣”就突然齐齐发声,号召粉丝们不要打扰别人。 余渝惊讶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这几天真的好吵,弄得他都想打包回家吃了。 廖初看着角落里的戴小云,若有所思。 稍后结账时,廖初亲自过去,“今天这顿免单。” 芦笙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戴小云却看着廖初笑起来。 “廖先生,请坐。” 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廖初也没急着走,“您有话不妨直说。” 戴小云真就说了,“我想邀请您和您的餐厅参加一档节目……” 她的先生是知名导演祈安,从去年就开始策划一档饮食节目。 说是节目,其实就是纪录片的形式。 不过,作为历史悠久的饮食大国,国内有关美食的节目不在少数,想要脱颖而出,难度很大。 祈安的本意是想每一期都选择一家有代表性的特色餐厅,不光拍美食,还要进一步挖掘美食中隐藏的故事。 以情动人,才是文艺工作者的终极追求。 眼下,他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 符合他要求的餐厅太少了。 之前戴小云来廖记餐馆,其实也是受了先生的影响。 她想亲眼看看,这家被列入备选行列的新晋餐厅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毕竟比起同名单上的其他几家,廖记餐馆的资历实在太浅,而掌门人似乎也太过年轻了。 作为老一辈艺术家,她自认早已脱离了衣食住行的束缚,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真的不一样。 “……这里有很浓的人情味,”戴小云看着店里低声谈笑的客人们,百感交集道,“这社会上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高消费往往与冷漠淡薄挂钩,这里真的很不一样。” 她几乎能从每一位食客身上,感受到由衷的幸福。 她从没想过一家能做出正宗开水白菜的餐馆里,会容纳这么多形形色色不同阶层的人。 在这里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带着不一样的故事。 所以她喜欢来这儿,因为演员就是要体味百种人生。 对面的芦笙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来这里的每一天,戴老师都会让自己仔细观察每一位食客,每一位工作人员。 她说,那每一张脸后面都隐藏着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可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也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到最后反而求之不得的宁静和恬淡。 以前的她不懂,可几天下来,好像确实感受到了一点老师们口中的烟火气。 “每个人都是烟火气孕育的孩子……” 哪怕不是电影爱好者,祈安的大名,廖初也是听过的。 那是一位在国内外都拥有相当知名度的导演,拍摄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在省台甚至央视上星播放。 这样的橄榄枝对任何一家餐厅而言,都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 “请问拍摄周期会多久?有没有详细的计划书?” 他需要对食客和这家餐厅负责。 芦笙诧异地睁大眼睛: 那可是祈安导演呀! 他的一个特写镜头就值得七成以上的演员打破头。 戴小云却好像早有预料,“每家餐厅的拍摄周期一般都在3到5天,再加上后期补拍也不会超过一周。至于详细的拍摄计划,稍后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如果对方什么都不问,就一口应下,她绝对会主动建议丈夫放弃这家餐馆。 第69章 【捉虫】红酥手 廖初把廖记餐馆可能要参加纪录片拍摄的事情跟经常来的食客们讲了。 毕竟拍摄期间他们肯定会在现场, 这也涉及到个人隐私,还是需要提前知会下。 谁知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 “上电视?!还有这种好事?!” “啥时候?我得去趟美容院。” 等确认是祈安导演后,一干人的情绪进一步高涨: “快打醒我!” “不是好多演员都哭着喊着求他拍戏?四舍五入, 我也是腕儿了……” 廖初:“……” 最后那句话, 虽然玩笑的成分居多, 但足以看出祈安在的路人缘和业内外的地位。 廖初就说:“具体通知和拍摄方式后期会通知大家,届时我会在餐厅内划分区域, 不喜欢入镜的朋友也不必担心。”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别看现在大家都兴致勃勃的, 好像随时都能去电视台刷脸一样。 可等真正面对镜头, 浑身僵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大有人在。 晚上余渝就跟他笑,“没准儿节目播出之后, 咱们店也会摇身变为明星孵化地呢。” 廖初就觉得“咱们”用得很好。 特别好。 后面戴小云又带着芦笙来了几次。 芦笙杀青那天, 戴小云还给她买了半只烤乳猪。 妹子一口下去,就哭了。 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吃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 真香。 不过也只敢吃两片,然后就被戴小云送给其他桌的客人。 芦笙还在神情恍惚地回味时,就被温柔的戴老师打发到后厨洗盘子去了。 说这是给她上的第二课, 体验。 当天晚上,从没吃过苦的芦笙摔了两个盘子、一个碗, 按打零工的工资算下来, 一天劳动所得都不够赔的。 妹子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一听这个消息, 差点又哭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这么难。 接下来几天, 芦笙又顶着廖初嫌弃的目光, 硬着头皮在廖记餐馆刷了几天盘子, 然后就被撵到外面送外卖去了。 一开始, 戴小云想让她直接在廖记餐馆干。 但一次性收到赔偿的廖初非常清晰地表示: 干得不错,以后不要再来了。 于是,芦笙就借了助理的身份信息,在某外卖平台上注册了外卖员。 她送外卖去了。 外卖这个新兴行业,绝对是能在最短时间内体验最多人生百态的。 戴小云真可谓用心良苦。 几天后,廖记餐馆新应聘来的服务生接待了一位很特殊的客人。 对方坐下之后,先趴在桌上,眯着眼睛把边边角角都用湿巾摸了一遍。 看着依旧雪白的湿巾,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要点“炖猪蹄儿”。 服务生客客气气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这边没有炖猪蹄。” 那人指了指墙上的木牌,“那不就是?” 服务生看了眼:红酥手…… 关文静偷偷跑到后面报告廖初,“老板,正主来了!” 廖初擦了擦手,挑开帘子往外一看: 嗯,很正宗的地中海。 是祈安没错了。 不过就算是知名导演,也没有特殊待遇。 炖猪蹄,不对,红酥手本来多少,还是多少。 会选择拍摄美食纪录片的导演必然也是一位资深老饕。 稍后红酥手上桌,祈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然后拍照。 他将盘子挪动了一点,调整到某个角度后,发出诚挚的赞美: 肥厚,优雅,线条流畅。 真是一只优秀的猪前蹄。 祈安给猪蹄来了个全方位特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郑重地举筷。 对美食,适当的尊重是很必要的。 眼前这只猪脚红棕油亮,微微冒着热气,刚浇上去的汁正顺着纹理缓缓流淌。 今天有点阴天,店里开了灯。 微微泛着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将那层油膜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他用筷子轻轻一戳,瞬间穿透。 再一加,肉皮儿都抖搂起来,里面的大骨头只是短暂地跟它们拉扯了几秒钟,便乖乖落到盘底。 祈安持筷的手指一压,大块连皮带肉加筋头的猪蹄肉就被斩断。 往浓郁到近乎半固态的汤汁中一蘸,整块放入口中。 此时此刻,牙齿仿佛成了摆设。 因为根本不用咀嚼。 只用舌头一抿,一搅,便都化为肉泥。 吃过猪蹄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有一股异香。 是其他部位完全无法比拟的。 形全,肉烂,动之脱骨,食之即化。 皮糯,肉烂,筋黏,三种构造,三重口感,你能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吃到的是什么。 香甜软烂,肥而不腻…… 这的的确确是色香味俱全,名副其实的红酥手了。 祈安半闭着眼睛,脑袋轻轻摇晃。 被几缕稀疏的头发遮盖的头顶,顽强地折射出幽幽的光。 他几根短胖的手指像极了白蝶,飞快地扭动着。 不多时,一颗白胖的大蒜就从蒜皮中滑了出来,然后整个儿被丢入口中。 “咔嚓~” 今年的新蒜,够脆,够劲儿! 他暗自点头。 浓烈的蒜香迸发开来,和嘴巴里醇厚的肉味碰撞,重新形成一股奇香。 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就是这个味儿! 当中间的大骨头彻底脱落,祈安索性放弃筷子。 他在右手上戴了一次性手套,抓起大骨,在断面处用力嘬! 一下,两下,藏在深处的骨髓终于“嗖”一下钻入口中。 经过长期炖煮,骨髓早已饱吸汤汁,浓郁的卤料味道和骨香、肉香,连同骨髓本身的奇香,都混合在一起。 又浓又滑,还有点粘牙。 这是一团天下至美的琼浆! 祈安终于完全闭上眼睛,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捶了几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人这一辈子,不就为了这一口吗? 好多食客都发现了这位特殊的客人。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小激动,各种正襟危坐、梳头摆造型: 毕竟是大导演嘛,适当的尊重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位导演也跟普通人一样,会谢顶,会吃蒜,会从骨头缝里抠肉吃,会被烫得嗷嗷叫…… 嗨,本质上还是个人嘛! 李老爷子看罢,跟宋大爷迅速达成一致: 这人很会吃啊! 于是又对他形成一点微妙的敬意。 祈安继承了之前白鹤的“自闭症患者专用席位”。 他需要观察和思考。 大家不怎么打扰他,他也不大跟谁说话,就是每天缩在角落里暗中观察,时不时低头狂写。 有时候余渝下班回来,还会看到这位大导演蹲在外面墙角,一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边挠着头跟人打电话。 祈安有个习惯,一旦遇到问题就爱挠头。 年轻那会儿是抓头发,但现在……只能挠头皮。 像所有饱受脱发困扰的人一样。 他每天都会极其固执地将脑袋周边部位的一圈头发往中间梳,雷打不动地执行“地方支持中央”的战略。 但北方风大,他又爱挠头,往往出去一趟,回来时就成了刚洗完还没来得及抖搂开的鸡毛掸子: 硕果仅存的几棵秀发狂乱地支棱着。 然后他又会执着地重复之前的过程: 梳头,挠头,梳头…… 那天下大雪,余渝又忘了带帽子。 进门之前,他习惯性甩了甩头发。 无数积雪纷扬而下。 余渝刚要开门,就听背后传来幽幽一声,“小伙子,你很狂嘛。” 余渝:“……” 指头缝里还夹着烟屁股的祈大导演,正直勾勾盯着他浓密的头发看着,眼底满是明晃晃的嫉妒: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为什么有人有如此浓密的头发! 他每天掉的,都比我头上的多吧? 余渝飞快地往他头顶瞟了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祈导的“秀发”,仿佛又稀疏了一点。 廖初亲自过来开门,满面狐疑地看着这两个面面相觑的人,“站在外面干什么?” 不冷吗? 余渝赶紧进去,走了几步,很小声地问廖初,“他为什么不戴假发?” 这个问题网上有很多,但都没有答案。 不过据大家评选,觉得可能性最高的是: “祈导诡异的自尊心。” 戴假发,不就承认自己输了吗? 廖初刚要说话,却见走在前面的祈安慢吞吞转身,“我头皮过敏。” 余渝:“!!!” 他竟然听得见?! 看着他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廖初既好笑又无奈。 “他耳朵很灵的。” 余渝:“……你不早说。” 廖初:“我刚要说。” 他虽然和祈安刚认识不久,但交流几次之后就发现,对方也有点强迫症。 两个不完全强迫症患者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时间长了,他也就了解了一点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 比如说,祈导为什么脱发掉发还不戴假发。 今天餐馆不营业,三人却还凑在一起,主要是进行拍摄前的最后确认工作。 在跟部分食客聊过之后,祈安惊讶地发现,这家餐馆内隐藏了太多故事。 宁肯拾荒也不愿给国家加负担的老兵,偷偷做慈善的幼儿园老师,不为名利却注重传承的老乐手…… 太多可以拍的! 他决定拍两集! 祈安的意思,是想跟拍一段余渝和廖初做慈善的过程。 但究竟拍到那一步,双方有分歧。 从导演和观众的角度来说,自然是被捐赠者们纯粹的感激最能打动人心。 但从余渝和廖初的角度来说,全国范围内的曝光很可能给孩子们带去麻烦,就不太同意。 “确实,会有人看过影片后真心想要帮助别人,”余渝认真地说,“但我觉得大部分人还是一时心血来潮,甚至只是想通过做公益来达到某种目的……这对小朋友们很不好。” 被遗弃的孩子们本就敏感,如果仅仅为了做宣传就把他们曝光出去,势必引来很多不必要的目光。 有的人可能一时感动,顺着地址找过去探望,然后又一时热血上头,许下很多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转头就会忘。 但孩子们不会。 他们会当真,会真的数着日子等着,盼着。 没有希望的等待,真的很残忍。 本身就是福利院出身的廖初自不必说,根本就不同意。 祈安又开始挠头,“就算一时热血上头,也比完全没有关注好吧?” 廖初道:“热度会退,但福利院的孩子永远都不会少,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突如其来的热度和关注确实会改善孩子们的生活环境。 但怕就怕这样的关注不能长久。 一旦后期热度消失,孩子们就会体会到第二次“被抛弃”。 给了希望又夺走……这种打击是致命的。 祈安愣了下。 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沉吟片刻,“那这样,我能不能拍一拍福利院的环境和设施,不暴露地址。如果需要孩子们配合,也只拍摄脸部以下,绝对保障他们的隐私?” 见廖初和余渝还有些迟疑,他道:“我也希望能够改变一下现状,但你们也明白,想要改变,必须先引发广泛关注……” 如果不能引起足够关注,上面根本不会重视。 他是文艺界的人大代表,只有拍出能直击人心的作品,才有可能说服其他人,一起做提案,进而推动改革。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确实。 造成如今现状的,归根结底还是扶持不够。 仅凭私人公益只是杯水车薪。 全国有多少福利院?又有多少需要帮助的孩子? 他们能帮一家两家甚至十家,但能帮助一百家吗? 等他们这批人死了,或是将来某天突然没了能力,那些孩子们又将何去何从? 但如果能让上面重视,引发社会的整体关注,进而改进政策,那就完全不同了。 这样好的机会,可能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们决定先跟刘院长和孩子们商量一下。 和祈安道别之后,廖初和余渝转去商场。 余渝以前没在北方正经待过,入冬后忘了给车子换防冻玻璃水。 今天早上本想去采购,结果一开,发现玻璃水全都冻上了。 非但如此,连水槽都给撑裂了。 没奈何,只好送修。 廖初就开车载他去商场。 今天果果、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都在倩倩家做手工,倒是不用带孩子。 快到圣诞节了,商场已经装点起来,到处都是色彩艳丽的彩带、彩球。 就连音乐也变得喜庆。 两人刚一进门,就发现商场大厅里添置了设备: 是那种可以免费载着客人去各大代表性商铺的观光型小火车。 听说是商场特别定制的,仿照老款蒸汽火车等比例缩小。 虽然是电动的,但火车头里真的可以喷蒸汽! 红绿配色的小火车沿着轨道缓缓开动,每当要到达固定站点前,司机都会鸣笛。 车头就会更加汹涌的喷出蒸汽。 “呼哧呼哧~” “呜~” 看起来可真威风。 一开始,吵着要坐的都是孩子。 但这种设备并不允许太小的孩子单独乘坐,于是家长们便顺理成章坐进去。 有了成年人之后,其他观望中的青年男女们也克制不住,都嘻嘻哈哈上去凑热闹。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余渝就有点走不动道了。 廖初看看他,再看看小火车,再看看他。 余渝眼神乱飞,嘴硬,“果果如果知道这里有小火车的话,一定会后悔不跟来的。” 廖初挑了挑眉毛,“余老师要不要帮忙测评下?” 余渝疯狂心动。 但他不好意思说! 于是脸红红,故意别开眼,“咳,我是大人……廖先生,我们去买东西吧。” 廖初看着他,发现这人嘴上说的干脆,脚下却一动不动,不觉好笑。 余渝被他看得大囧,扭头就走,没走动。 廖初从后面扯着他,大步流星往小火车等候点走,“那余老师陪我测评下。” 第70章 冰淇淋 余渝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然后就乖乖钻进小火车。 车厢是密闭的,两侧的车门可以打开,真的很有坐火车的感觉。 廖初就看着对面的青年一双猫眼滴溜溜直转, 好奇地看看这里, 摸摸那里,嘴角都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像个小孩子, 他想。 原本余渝还想伪装一下,说几句“玩这个有点幼稚”之类的话,好挽回所剩无几的颜面。 可当小火车“呜呜”叫着缓缓启动时,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轻轻哇了一声, 眼睛睁得大大的, 努力凑到窗边看起来。 好多店铺都已经挂上了红绿金三色主打的装饰物,有的还在自家橱窗里摆上了迷你圣诞树,树下堆满打着漂亮蝴蝶结的礼盒。 简直就跟坐着火车游览观光一样。 廖初也跟着看了几眼, 总觉得没有同车厢的青年有趣。 小火车转一圈, 大概有十个站点, 每当快到站时,司机还会通过小喇叭播报: “某某商店到啦!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注意!提好自己的行李和小朋友。” 大家便都笑。 廖初看了浑然忘我的余渝一眼, 心道这里有个大朋友。 中间两人都没有下车。 一直坐够了足足一圈, 这才心满意足的下来。 下车时, 就听不远处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儿缠着爸爸要坐小火车。 工作人员就道:“十岁以下的小朋友需要由家长陪同哦。” 那五大三粗的爸爸可能觉得有点丢人,“人家都是小朋友, 你几岁了?回头爸爸给你买个遥控车。” 小朋友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也觉得有点道理。 可他刚要走时, 就看见了从车厢里跳出来的余渝。 小朋友愣了。 然后拽着他爸爸的胳膊大声道:“你骗人, 那里分明就有两个大哥哥坐!” 这一嗓子十分清亮, 瞬间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不过这小火车的确讨人喜欢, 乘客中不乏成年人,大家纷纷报以善意的轻笑。 余渝瞬间面红耳赤,鞋子里的脚趾头都在抠地。 但同行的廖先生却十分放得开。 他非但没急着走,甚至还施施然来到发气球的地方,对着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伸出手。 工作人员退后两步,仰头看他:“……” 这些气球一般都是分发给小孩子的。 但偶尔也有颇具童心的年轻人来要。 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位型男怎么看都不像好这一口的。 把气球递过去时,工作人员在心中默默感慨。 余渝也倍感惊奇: 原来,廖先生喜欢气球呀! 结果下一秒,气球就到了眼前。 余渝一怔。 廖初又把气球往前递了递,指关节碰到了余渝的指尖。 余渝就觉得自己好像被烫了下,瞬间回神,本能的张开手接过。 廖初的手在半空中举了几秒,手指蜷缩两下,突然别开头。 他的心脏跳的好快。 工作人员手中的气球很快分发完毕,好多后来的小朋友失望而归。 周围几个小孩子就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余渝手里的气球。 满脸都写着渴望。 如果放在平时,余渝肯定就让出去了。 但是唯独这一次…… 对不起啦,这是廖先生送给我的,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同时手抓得更牢了。 红绿金三色的气球十分鲜亮,被充得圆滚滚的,稳稳浮在半空中。 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满心欢喜。 余渝忍不住轻轻拽了下拴着气球的彩带。 气球猛地下坠,彩带立刻落下来一大截。 几秒钟之后,胖乎乎的气球又摇摇摆摆升了上去,最终停在了老地方。 它轻轻晃动着,静静俯视着下方的一切,很有点骄傲。 余渝笑眯眯道:“谢谢你呀,气球真可爱。” 廖初点点头,飞快地在他比平时还生动几分的脸上溜了一眼,拔腿往目的地走去。 余渝美滋滋跟着,时不时抖一抖手腕,气球就在他脑袋上方跳呀跳。 两人先去买了几条珊瑚绒毯子。 就连毯子也有了圣诞限定版! 余渝一口气买了三条,有圣诞老人图案的,有麋鹿图案的,还有雪花和圣诞树图案的。 售货员又向无动于衷的廖初热情推荐,“先生,您不买一条吗?可以上手试一试,这一款非常柔软保暖,卖得很火的。” 廖初不做声,安静得像一座人形雕塑。 “这个牌子的毯子质量很好的,”余渝开心道,“你摸一摸,很软很暖和的。” 廖初默默地伸出手摸了摸。 售货员:“……” 所以我的话不好使,是吗? 然后两人又去了地下一层超市。 开了地暖之后,屋里就很干,人就特别容易想吃水果。 余渝不光买了许多水果,还加购了好些冰淇淋。 冬天在暖房里吃冰淇淋什么的,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廖初眼睁睁看着他加了半车,忍不住出声道:“走的时候再拿。” 余渝眨眨眼,对哦。 拿早了容易化。 旁边的工作人员就笑,“先生,超过一百八十元的话,我们是可以免费送货上门的。全程冷冻运输,保证不会化掉。” 余渝爽快地给了地址。 中间还有好多小吃在现场试吃。 大约是余渝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就很好脾气的样子。那些阿姨们就特别爱招呼他。 哪怕隔着老远就招手,“小伙子,来尝尝我们家的香肠!” “帅哥,我们的酸奶今天搞活动呀。” “牛排要不要来一点?” 余渝吃到打嗝。 最后只好忍痛谢绝。 投喂失败的阿姨顺带着看了眼他身后的廖初,现场出现了两秒钟可疑的沉默。 “那个,后面的帅哥,要不要尝一下?” 廖初:“不要。” 阿姨:“好的!”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跟刚才余渝拒绝不成反被加倍投喂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余渝扑哧笑出声。 “其实刚才那款香肠还挺好吃的。” 廖初斜眼瞅他。 在厨师面前说别家的东西好吃? 余渝马上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觉得肯定还是廖先生你做的最好吃。” 廖初收回视线,非常矜持且不谦虚地嗯了声。 入冬以后,廖记餐馆二楼阳台外就挂满了各色风干鸡鸭和香肠。 奇异的香气随风扩散到每个角落,引得众人垂涎三尺。 但因为还不到时候,廖老板坚决不肯上架。 不过大家都已经在私底下讨论过一万遍了,说肯定好吃得要命。 余渝忍笑,趁机申请,“那廖老板,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荣幸尝一尝风干鸡鸭和香肠?” 廖初心情好像很不错,“明天可以吃风干鸡,但是香肠要再等三天。” 现在香肠的水分还有点大,口感没有达到最佳。 靠近收银台的空地上新增了一排货架。 上面全都是商场自己和各大品牌合作发售的限量款小装饰品,其中,摆在最高处的竟然就是进一步的缩小版小火车! 有工作人员拆开给大家看,安装电池、加水,按下开关就可以沿着轨道跑。 “呜呜~” 竟然也会喷蒸汽的! 除了小一点,简直跟外面可以载人的那一辆一模一样! “各位顾客,这一款既可以当儿童玩具,还可以做加湿器哦,非常值得收藏……” 廖初先去看余渝。 后者有所感应,马上目不斜视的穿过去,来到收银台结账。 他是大人了,才不想要呢! 两人往外走时,人高腿长的廖先生竟然稍稍慢了几步。 余渝瞅了他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通往出口的路上还有许多小商铺,大多是为逛街逛到疲惫的旅客们提供的休憩场所。 各色咖啡,糕点,冰淇淋,应有尽有。 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甜味。 余渝看了眼手里的气球,“廖先生,我请你吃冰激凌吧!” 几分钟后,人来人往的路边座椅上,多了两个啃甜筒的男青年。 椅子是按照客人们的平均身高做的,对廖初而言,就有点矮, 两条大长腿委委屈屈地缩着,而主人则一脸严肃地举着冰淇淋。 余渝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忍不住掏出手机,试图偷拍。 快门按下去的瞬间,廖初似有所感,忽然转过头来。 隔着镜头,四目交汇。 熙熙攘攘的商场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一切流动的人群都成了背景,像用了特殊的拍摄技巧,在余光中拉成长而模糊的残影。 余渝突然决定喜欢圣诞节。 去柳溪家接小朋友前,廖初还特意多买了一大盒泡芙。 他今天没做糕点。 圆滚滚的泡芙被奶油和巧克力妆点成小动物的模样,小狗小猫都不稀奇,还有灰蓝色的大象和粉色的河马。 粉色的河马…… 廖初默默看了余渝一眼。 后者正趴在玻璃橱窗上感慨,“好可爱啊!” 粉色的河马哎! 刚敲开柳溪家的门,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进去一看,一对艾莎女王,对面的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分别打扮成雪宝和驯鹿。 廖初:“……” 真是辛苦你们了。 当他拿出泡芙后,艾莎女王阵线瞬间土崩瓦解。 果果和倩倩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去洗了手,你一颗我一颗分吃起泡芙。 这家泡芙不仅造型可爱,用料也很讲究。 酥皮奶香味很浓,微微有点嚼劲。里面的奶油分别加了柠檬酱和栗子蜜,很好地中和了整体的甜腻,可以多吃几口。 除了贵点,没毛病。 “好甜哦!” 倩倩开心道。 果果点头,不过马上又补充道:“可是还是我舅舅做的好吃。” 倩倩舔舔嘴角,“可是廖叔叔没有做过泡芙……” 果果鼓起脸颊,仰头看廖初,“舅舅,你会做泡芙的吧?” 小姑娘饱含期待的眼神足可融化冰雪。 廖初毫不犹豫地扯谎,“会。” 他不会。 没做过。 但可以学。 果果骄傲道:“看吧?” 倩倩发出羡慕的低呼,然后就去看自家老爸。 正埋头写特签的柳溪浑身一僵,诚恳道:“爸爸给你画一个?” 他曾经试图下厨,奈何当天就报销了一口新锅和一台油烟机: 巨大的火苗从灶台高高窜起,瞬间点燃了整口锅。 惊慌失措的柳大作家做了第二个错误决定: 他泼了一瓶水,试图灭火。 于是小火球瞬间变成大火球,包裹了整台油烟机。 几秒种后,伴随着脆响,油烟机上的钢化玻璃裂成渣渣,哗啦啦落了一地。 紧接着,烟火报警器被触发,漫天水雾…… 最后,还是邻居果断拨打了119。 消防战士真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那天的经历还上了当地新闻。 虽然记者们很好地保全了始作俑者的个人信息,但相熟的朋友们还是从地址和楼层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柳溪都被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当成反面教材。 霍女士不堪忍受这样的耻辱,果断搬家…… 稍后,廖初重点对两位男士表达了谢意。 佳茗小朋友还有点害羞,“还好啦……” 只要不当坏王子就好。 廖初替他擦擦嘴巴上的奶油,“辛苦啦。” 小朋友摇头,认真道:“妈妈说,绅士要照顾女孩子的。” 廖初失笑,跟小朋友握握手,“谢谢你,小绅士。” 佳茗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点小骄傲,“我的荣幸,先生。” 那边胡耀祖小朋友的心思就简单多了。 他将巨大的驯鹿头套展示给鱼鱼老师看,“老师,我是不是帅!” 余渝:“……你喜欢驯鹿吗?” 女孩子们的热爱往往集中在艾莎姐妹和雪宝上,男孩子们则相对分散,选什么的都有。 但……好歹是个人或雪精灵。 胡耀祖骄傲道:“驯鹿超厉害的!它力大无穷,可以拉着好多人!” 说完,他抿紧嘴巴,用力举起双臂,做了个大力士的动作。 余渝:“……” 我该怎么鼓励你呢? 加油,一定会成长为合格的……驯鹿? 圣诞夜很快到来。 余渝把之前买的珊瑚绒毯子仔仔细细打成礼盒,还在上面绑了可爱的蝴蝶结。 这款毯子真的超级舒服! 绒毛又厚实又暖和,躺在上面就像拥抱云彩一样,做梦都在飞。 他当初第一眼就觉得那棵圣诞树跟廖先生特别像。 高高大大的,头上还落着雪,看上去特别冷酷。 但熟悉之后却发现,这实在是个内心柔软的人。 就像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松树先生,总是默默守护着小朋友们的礼物。 余渝穿戴整齐,准备悄悄把礼盒放到廖初门口。 结果刚一下楼,两人就在路上撞个正着。 廖初愣了下,抓着礼盒的手紧了紧。 余渝眨眨眼,视线落到对方手中巨大的长方形礼盒上,“那个……” 廖初罕见地有点尴尬,沉默着将礼盒递过来。 余渝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廖初点头。 他的脚下动了动,地上的积雪立刻发出“噶吱嘎吱”的挤压声。 余渝瞬间高兴起来,“我也正要去给你送礼物!” 他把装着珊瑚绒毯子的礼盒递过去,顺势接了另一个。 好大,好重! 外面有点冷。 北风远远地呜咽着,偶尔刮过地面,卷起纷扬的雪沫。 天空中瞬间一片朦胧,像一场冰冷又旖旎的梦境。 礼物交换完毕,按理说该各回各家,但谁都没动。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半个字。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在迅速发酵,像一粒埋下去的种子,悄然发芽、抽条…… 一阵风吹来,余渝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他就看见廖初的衣角猛地翻起又落下,不由有些酸溜溜的,“快过年了还穿这么少,感冒了有你受的。” 就很气。 你都感觉不到冷吗? 哼,耍帅…… 他笔直立在雪地里的样子,确实像沉默的松树。 松树低低地笑起来,“余老师很有经验。” 说的是他之前感冒发烧的事。 余渝就有点羞耻,哼哼唧唧道:“医生都说我是水土不服……”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哼,走了! 他气呼呼上楼去了。 一直到关楼道门,好像还能听见那人在外面笑。 有什么好笑的! 哼! 穿那么少站在外面,明天你一定流鼻涕! 这么想着,余渝的脚步又不自觉慢下来。 他鬼使神差地退回去,扒着门把手,身体用力后仰,露出半张脸。 走了吗? 结果就被廖初抓了个正着。 看见对方不加掩饰的笑,余渝脸上热辣辣的,嗖一下缩回去,一溜烟儿冲进电梯。 丢死人啦! 廖初依旧站在原地,一直到八楼客厅的窗帘动了下,露出半截探头探脑的脑瓜子才又笑了下。 他这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就见不远处柳溪缩着脖子溜溜达达进来。 “哎呦,廖先生?这么大冷天干嘛呢?” 顶着编辑们的夺命连环CALL,他终于熬夜写完了特签。 寄出去的瞬间,只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他暗暗发誓,以后谁再答应特签谁是狗! 廖初迟疑了下,“看猫。” “猫?”柳溪往四周看了看,也没发现地上有脚印什么的,“说起来,好像之前是听说小区里有流浪猫来着,下雪了,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回头我看看买点猫粮什么的,就是不知道它们喜欢什么口味,挑不挑食……” 他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廖初突然笑起来,然后轻声道: “挑食。” “嗯?” “那猫喜欢小火车。” “嗯嗯?” 小火车是什么鬼?! 猫粮有这个牌子吗?还是什么内部人士的代称? 柳溪听得满头雾水,刚要继续问,却见对方朝自己点点头,走了。 柳大作家有点懵,立在雪地里喃喃自语,“小火车到底是什么牌子?” 不记得什么品牌是以小火车的形象出圈的呀。 几乎同一时间,拆了礼物的余老师倒吸一口气,惊喜交加道: “是小火车!” 这可真是太棒啦! 第71章 米粉 还没到正式拍摄的日子, 祈安就已经带人四处安装和调试镜头了。 原本大家还有点紧张,时不时瞅一眼。 可没想到,等了一天不拍, 等了第二天又不拍, 渐渐地,也就不拿着当回事儿了。 祁安要的就是这种自然的状态。 然后次日就毫无征兆地开机了。 廖记餐馆正对门的路边和餐厅内部总共架起了大大小小将近十台摄像机和摄像头。 祈安穿着一件黑色穿羽绒服, 戴着毛线帽,一大早就带人调试机器和角度。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来的比较早,见他们在外忙活,下意识停住脚步。 “给不给进?” 在廖记餐馆吃了好多天饭, 祈安跟这些老顾客也都混熟了, 见状,笑着抬手,“走您的, 就跟没我们一样!” 越自然才越好呢。 两个大爷点点头, 倒背着手溜溜哒哒进去了。 有工作人员就笑, “这两位老爷子心态够可以,眼神也利。” 他们都在这摆弄好几天了,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开没开机的区别。 别人认不出来, 祁安还认不出吗? 这两位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民乐大家。 如今虽然不爱出风头了, 但毕竟地位摆在那里。 祈安瞅了他一眼,“人家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 你小子还没出生呢!还愣着干什么?镜头往前推呀!” 对注重仪式感的中国人来说,美好的一天, 往往从早饭开始。 作为这附近唯一一家同时经营早中晚三餐的餐厅, 廖记餐馆无疑具备极高的人气。 还没正式开门呢, 就已经有人跺着脚, 缩着脖子在外等候了。 寒冷的冬日排队,绝对是一件苦差事。 好多人便都跟前后左右的人聊天,打发时间。 原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此刻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 真是奇妙的缘分。 偶尔有几个来的次数多了,相互间也认识,见了面就打个招呼。 聊聊昨晚的睡眠,说说今天的天气,再讲一嘴家长里短。 不知不觉,几十分钟就过去了。 镜头推近,祈安也跟着出镜。 他以一位外来食客的身份,随意和大家搭话。 “大爷,您怎么还自己带餐具?” 这几乎成了廖记餐馆的特色: 好多人专门带着餐具,有水壶,也有小饭盆。 如今天冷了,就换成了保温桶。 大爷瞅了祈安一眼,“他家的汤很牛,喝了养人。” 他指了指后面一长串,“这些,都是冲高汤来的!” 不多时,大门打开,排成两队的食客们井然有序地挪动起来。 这排队也是有讲究的。 有人直接来这儿吃早饭; 可有的人家里已经做了,专门跑到廖记来打一桶汤。 两边有不同的窗口,这样提前分开来,效率就会很高。 刚才跟祈安说话的那个大爷也随着人群往前挪,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经验: “有时候不舒服了,没胃口,就喝一碗廖记的高汤。热腾腾的时候灌下去,稍微有那么点儿烫口,再来点小咸菜儿……他家的脆腌黄瓜、风干萝卜条那可是一绝,吃完了,发些汗,转头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大爷的表情十分生动,偶尔啧啧几声,仿佛在回味。 一听这话,前面一个大妈不同意了。 她扭过头来纠正道:“照我说呀,那脆萝卜泡菜才是一绝呢。” 队伍中的其他人纷纷点头响应。 大白萝卜能做的菜品不多,好些人就不爱买。 可一旦做成泡菜,那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冷了,人都跟着贴膘,难免多吃肉菜。 可肉吃多了,它腻呀! 这时候,来一口廖记餐馆的萝卜泡菜: 嗨,雪白的萝卜条往嘴里一扔,咯吱有声,汁水四溅。 酸酸辣辣的,立刻就带出满口津液,甭管什么油腻荤腥都给解开了。 别提多开胃。 但大爷也有自己的支持者。 脆腌黄瓜得用那种不成形的黄瓜扭儿,皮多肉少,口感格外脆嫩。 那些市面上卖的大黄瓜,肉忒多,腌制起来容易变软,水汪汪的,口头就不够爽利。 所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哪怕被人瞧不起的畸形黄瓜扭儿,用对地方,也成了精华。 各色八角花椒大料熬出汤水来,泡那么几个钟头,胡乱切开的黄瓜条儿就带了酱香味儿…… 还有那风干萝卜条。 艮啾啾的,不像前两者那么脆生,但越嚼越香。 两边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场面一度非常热烈。 祁安就笑,“那都吃!” 美味还嫌多吗? 多乎哉? 不多,不多也! 说得大爷大妈都笑了,“那你喝汤的时候可得捂住嘴。” 有新来的食客好奇,“不是吃饭吗?干嘛要捂住嘴?” 大爷微微抬高了声音,隐约带了点儿得意,“当心把舌头鲜掉喽!” 附近的人纷纷看过来,发出快乐的笑声。 前头的人陆陆续续进去,又听见后面一阵急刹车。 镜头一转,一辆粉红色的小电驴冲了过来,一头扎进停车位里。 后座上坐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脑袋上带着和电驴同色系的头盔。 有点滑稽。 寒冷的冬日起大早上学可忒难。 小孩儿还有些睡眼惺忪,“妈,我进步了好几名,你说要给我买廖记包子的!” 前面的妈妈无奈道:“买买买,你都念了八百回了,这不就来了吗?” 小男孩瞬间清醒,飞快扭头环顾四周,看清廖记餐馆的招牌猴,顿时喜上眉梢。 他直接从电动车后座上跳下来,张开双臂欢呼着: “嗷!吃包子喽!” 对于不住在这一带,经济条件又比较一般的家庭,来廖记餐馆吃饭是件颇了不起的事情。 往往班上有谁去了,一定要拍照留念,可以拿到学校吹好多天。 小男孩噔噔跑去开门,撑着门框,扭头冲妈妈喊:“妈,你快点儿,要卖完了!” 小朋友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直白。 “来啦来啦!”当妈妈的随口应道,“这不是还要停车吗?\'” 她一边拔钥匙,一边暗自咋舌。 早就听说好多有钱人专门跑到廖记来吃饭,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看看这门口的车吧,随便蹭人家一点漆,她两三个月的工资恐怕就得打水漂。 结果当妈的刚进去,却见儿子哭丧了脸。 “他家今天早上不卖包子!” 她一愣,“那卖什么?” 大老远跑来了,也来不及再去别的地方。 男孩儿也傻了,“我没问。” 妈妈没好气地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看你干的这营生。” 这脑袋瓜子,就是随他爸,不灵光。 娘儿俩好不容易找了座位,抓了路过的服务员问。 “听说有叉烧包、灌汤包什么的,今天怎么不卖?” 对方笑道:“您说的那几种包子都属于特色早餐,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不过今天的米粉也很好吃的,要不您试试?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有固定的夹馍和烧饼、米粥。” 见儿子眼巴巴看着,当妈的咬咬牙,“那就来份米粉吧。” 来都来了。 服务员点头,“今天有肥肠粉、牛肉粉和清汤泡粉,请问您想要哪种呢?” 当妈的转头去看儿子,“你自己选,别要清汤了。” 都是花钱,要什么清汤啊,一听就没啥成本。 服务员就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道: “女士,咱们家的清汤其实是牛骨高汤,因为处理得特别干净,看上去清澈透亮,所以才叫清汤,其实特别浓郁,还有好多人专门排队来买高汤呢,都是限购的。” 当妈的哦了声,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小男孩儿要了肥肠粉,“妈,你吃什么?咱们换着吃。” 当妈的瞅了眼价格,“我才不爱吃这个,等会儿送下你去买个鸡蛋灌饼。” 男孩儿摆弄书包带的手停了下,抿了抿嘴,忽然有点怯怯的。 “那,那我也吃鸡蛋灌饼,妈,咱走吧!” 妈妈的眼神突然柔和下来。 她用力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肥肠粉上来。 男孩儿吞了下口水,突然问服务员,“姐姐,我能再要一副碗筷吗?” 服务员看了看他们光秃秃的桌面,瞬间明白了什么。 “好的,您稍等。” 当妈的张了张嘴,想拦,对方却很快走远了。 “妈真不爱吃这个。” 男孩儿哼哼道:“以前你也说不爱吃虾,可后来爸买多了的时候,你也吃了不少……” 妈妈愣住了。 她没想到孩子竟然记得那么清。 实际上,哪儿有那么多不爱吃。 是吃不起,吃不够,所以才让给孩子吃。 碗筷上来,娘儿俩一人一副,脑袋挨着脑袋,嘶溜溜恰粉。 “妈,这就是米粉吗?”男孩儿扒了一口,惊叹道,“真好吃!” 粉条又弹又滑,汤汁又香又浓……他形容不出。 在小朋友短暂的人生和匮乏的经历中,这简直是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妈妈嗯了声。 确实好吃。 “妈,那你之前说让我来这儿吃包子的话,还算数吗?” 男孩儿舀了一口汤,满怀期待地问。 粉还没吃完,就开始想包子了? 妈妈好笑又好气,“只要你好好读书,那就算。” 男孩儿嘿嘿笑起来,把碗里看上去最肥美的肥肠推过去,“妈,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天天请你和爸来这儿吃饭。” 妈妈就觉得眼眶有点酸胀,忙低头抹了下。 孩子大了,知道给她指望啦。 “妈,你怎么了?” “热汽熏着眼了,”她若无其事道,又把剩下的往儿子那边推了几下,“快吃,上学要迟到了。” “哎!” 这一段小插曲都被摄像机如实记录下来。 约莫十分钟后,一大碗米粉被吃得滴水不剩。 娘儿俩擦了嘴,又抓着书包出门。 镜头穿越层层水汽,目送粉红色小电驴喷出一股青烟,迎着旭日,吭哧吭哧跑远。 有时候一顿简单的早餐,却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 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但落在镜头里,却只能记录色泽和形态。 所以运镜显得尤为重要。 先广角: 相较于午晚餐的结伴而行,来吃早餐的人大多是独行侠。 经历了一整夜的休憩,他们迫切地需要用美味来填补辘辘饥肠,调动新一天的热情。 这家餐馆用香气和信誉向南来北往的行人发出邀请。 无数人走出家门,呼着白汽,默默汇聚到这里。 新的一天,正式拉开帷幕。 山间云雾一般浓密的水汽,不断从后厨涌出,然后分散到服务员的手上,再传到每张餐桌上。 这里是美味的发源地,也是美食的传输链。 对于清江市的本土老百姓而言,米粉这种早餐并不多见。 可他们似乎对这家餐馆的老板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只要对方敢做,他们就敢尝。 谁打从生下来就吃遍天下美食呢? 吃没吃过的,怕什么! 在氤氲的香气中,短暂的等待也成了享受。 他们搓着手,跟认识或不认识的食客们蜻蜓点水般打个招呼,嘴里说着熟悉或不熟悉的话,那一双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后厨。 那一方天地间,正孕育着难得的美味。 米粉从出锅到上桌,前后也不过几十秒。 经验丰富的老板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捞出,放入提前预热过的大海碗中,再慷慨地浇入高汤。 这可是精华! 每当有服务员端着餐盘经过,所有人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哪怕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也一定要努力看几眼。 我点了牛肉,可又觉得邻桌的清汤不错; 他点了肥肠,可又不自觉对着我的牛肉流口水…… 别人碗里的,总是最好的。 不多时,等候已久的餐盘终于上桌。 其实或许也并没有等太久,只是过分饱满的期待,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样难熬。 “咔哒!” 大海碗与桌面接触的瞬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漫长的等待,正式宣告结束。 这个时候,祁安便会很贴心的给特写镜头: 廖记餐馆的高汤颇负盛名,有经验的食客们往往会先舀一勺汤,撅起嘴,“呼呼”吹几口。 汤里的油花已经被撇去十之七/八,仅留下三二分,安静地趴伏在清澈见底的汤汁中。 微微一吹,就像活了似的,又像金色的游鱼,飞快地游动起来。 “嘶溜~” 一口热汤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肠胃都跟着缓缓舒展。 食客们不自觉眯起眼睛,发出悠长的,舒适的感慨。 “啊~” 真好! 先往嘴巴里扔一颗脆爽的小腌菜,然后等待津液泛滥的过程中,用筷子奋力夹起一大撮米粉。 对,一定要一大撮。 或许吃不了那么多,但第一下一定要多一些,才有满足感。 煮熟的米粉就像海面之下的冰山一般,在完全抽出之前,你根本猜不到底下还埋着多长! 用力抬高胳膊,看着它们一阵猛滑。 热气被拉出长长一条,似活过来的游龙。 很滑很弹,光洁的米粉表面不断有细小的汤汁溅起,在空中荡开一点,又乖乖落回去…… 看清楚米粉全貌之后,才算了了一桩心事。 来啊,恰粉啊! 真正的行家讲究一气呵成: 入口前,气沉丹田,先咬住一头,然后用力一吸! 嘿嘿,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弄不好了,要被中间的汤汁呛到的。 懂行的人会让手中的筷子和嘴巴一起配合,一个往里吸,一个往上推。 “嘶溜溜~” 爽滑的米粉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口中,尾端在半空中甩起一道弯,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唇齿间。 一次性成功的人一边咀嚼,一边环顾四周,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透出得意: 你们,不行! 一波波食客来了又去,镜头快进,两个小时的早餐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刚出镜过的两位老人先后站起身来,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外走。 祈安见状跟上去,“两位去哪儿啊?” 两人脚步不停,“去给孙老哥吹一段儿!” 他们口中的孙老哥,是一位晚年以拾荒为生的老军人。 一直到他去世,那段被隐藏的历史才慢慢揭开。 经过各方不懈努力,终于在上个月,将孙大爷的骨灰迁到清江市烈士陵园。 镜头跟随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一起站在路边等红灯。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但今天似乎有点阴天,阳光不甚明亮。 地上还堆着未化的积雪,风一刮,凉飕飕的。 等红灯的人群中,有年迈的老人,有精壮的青年,也有满脸稚气,不断打闹的学生。 如果把这座城市比作一个人,那么他们就代表了这个人的一生: 少年,青年,老年; 未来,现在,过去…… 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拼凑在一起,总叫人有几分感慨。 几秒钟后,绿灯亮起,镜头又跟随两位老爷子穿街过巷,转入地铁口。 因为在拍摄之前已经跟当地政府办好了相关手续,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处公共场所都提前打好了招呼,祁安一行人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地铁上的人很多,每一节车厢都是这座城市的缩影: 满面红光的退休老人,正眯着眼睛努力看加大字号的手机屏幕; 画着精致妆容的上班族连头发丝都透着疲惫,他们大多木然的盯着车厢对面玻璃窗外划过的巨幅广告,然后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慢慢陷入梦乡。 在大城市长距离通勤是常态,上班路上的补眠至关重要。 有带着婴儿肥的高中生手捧单词本,口中念念有声…… 即将到来的高考将会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第一个重大转折点,几乎没人敢懈怠。 老师和家长们的话早已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海中: “上下学的时间不要浪费了,现在多背几个单词,多记一道公式,将来高考就可能压过几十上百名竞争对手……” 列车到站后,学生们纷纷抓紧书包,排队挤了出去。 然后,向着未来飞奔。 烈士陵园是这条地铁线的最后一站。 到站时,车厢里已然不复初时的拥挤,空空荡荡,不剩几个人。 宋大爷和李老爷先后下了车,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山上爬。 清江市多山多水,烈士陵园就修在山上。 远处一片乳白浓雾,无数群山在里面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惟余几条玲珑墨线勾勒出轮廓…… 群山环抱之中,绕过来一处陡坡,上面竟错落散布着许多雪白石碑,不少石碑前还有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烬,碑体上挂了几个精巧花环,色彩斑斓,娇嫩的花瓣在夹杂着细雨的寒风中微微颤抖,似乎一下子就令此处生动可爱起来。 其实说来也是,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譬如此地,山清水秀,倒也不觉得可怖了。 祁安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老爷子,这些墓碑是谁的?” 两位大爷头也不回,“这座城市的历史可比这片烈士陵园要长久的多……” 自然是前代居民的。 如今逢年过节,也还有后人过来祭拜呢。 顿了顿,李老爷子转过头来,“你们这体力不行啊!” 这才爬到哪跟哪儿? 祁安摆摆手,苦笑连连,“比不了,比不了……” 整个摄制组都是第一次来烈士陵园拍摄。 当他们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转过层层叠叠的松柏,抬头,瞬间失语。 灰暗的天地间,无数墓碑在眼前铺开,它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边际。 密密麻麻的墓碑上还堆着一层白雪,寂静无声,岿然不动,默默矗立着。 他们站在高山上,俯视着生前魂牵梦绕的故土。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纷纷扬扬。 周围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风,奋力摇摆,然后又归于平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生怕惊动了地下的英魂。 镜头从墓碑上扫过,有人轻轻念出声: “……1932年出生……1951年8月7日牺牲于朝鲜……” 享年19岁。 “……1920年出生……1937年7月7日牺牲……” 年仅17岁。 孙老爷子刚刚迁过来,墓碑还很新。 他生前无儿无女,孤苦一人,死后却被人铭记。 每到逢年过节,总有人来放一瓶酒,摆几枝花。 宋大爷调了调弦,李老爷子擦了擦二胡。 两位合作多年的老人不需要任何排练,抬手,起! 清亮的唢呐声瞬间传遍整座山头,像清风,惊起藏在密林中的飞鸟。 高亢的二胡声紧接上,如山间的流水,潺潺作响。 乐声起起伏伏,有轻快,有悲壮,随着最后一个高音,最后终归于平静。 祁安仿佛看到了一位老人的一生,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 那么相似,却又不太相似。 “去买点花……” 他对工作人员道。 摄制组离开的时候,烈士陵园的每一座墓碑前,都摆了一支洁白的菊花。 回去的路上,摄制组好多人眼睛都红红的。 所有人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闷。 “没什么好哭的,”正低头擦拭唢呐的李老爷子突然道:“他们想看你们哭吗?不,他们想你们好好的。” 祈安等人一愣,陷入沉思。 等再次出现在绿苑区时,所有人都已褪去悲色。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金乌西坠,华灯初上。 空了一天的街道再次陷入繁忙,昏黄的路灯照出前面的车水马龙,蜿蜒着,通往不知名的远方。 廖记餐馆的晚间是在一个小姑娘的二胡声中拉开帷幕的。 四岁多的小姑娘已经拉得有模有样。 虽然没多少高难度的技巧,但基本功颇为纯熟。 最难得的是,她的节奏把握极准,曲子中是有感情的。 哪怕不通乐理的人听了,也隐约能明白想表达什么。 摄制组有懂行的人,不由咋舌。 好家伙,这是《田园春色》! 虽说确实是适合新人演奏的曲目,但这孩子才几岁?学了二胡才多久? 一曲毕,众人纷纷鼓掌。 小姑娘抿嘴儿笑,落落大方站起来鞠躬,“谢谢!” 宋大爷在一旁满面欣慰。 后继有人啦! 李老爷子心里泛酸: 好好的孩子,咋不爱学唢呐呢? 唢呐多好啊! 祈安过去问:“果果以后想当音乐家吗?” 果果歪头,“舅舅说不要想太多,要长大了才知道。” 当初让果果学二胡,纯粹是因为孩子喜欢,廖初从没想过要强迫孩子干什么。 众人就都笑起来。 人群中有声音传出来,“真好听,再来一个!” 谁知小姑娘不买账。 她自顾自收起二胡,煞有其事道:“宋爷爷说了,我还小呢,不能一口气拉太久。” 手腕该痛啦。 她先把琴箱送进去,然后吧嗒吧嗒跑到临街的落地窗边,两只小手扒着窗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果,等谁呢?” “要等鱼鱼老师一起吃饭的。” 她道。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一个穿着白色羽绒的青年从街对面走来。 他的容貌十分出色,厚重的冬装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显得笨重,反而有点憨态可掬。 青年隔着玻璃窗,冲果果笑了下,眉眼弯弯。 小姑娘嘻嘻笑着,麻利地跳下座位,跑去门口迎接。 “鱼鱼老师!” 暖气扑面而来。 余渝摘下帽子,一头微卷的短发biu一下弹出,在空中抖了几抖,这才不情不愿落下来。 镜头外的祈安就有点泛酸: 凭啥有人这么多头发! 今天是周六,明天餐馆不营业,而眼前这位余渝老师,则会和餐馆的老板一起,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送物资。 “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个?”余渝有点茫然,一边麻利地给果果拆鸡翅,一边道,“就是觉得想做,就去做了呗。” 比起现杀的,风干鸡更多一重风味。 又因为水分流失,肉质十分紧实。 成年人固然喜爱这种劲道的口感,但对小朋友而言,则稍显不友好。 “谢谢鱼鱼老师。”果果快乐地收获了一堆撕好的鸡肉,配着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一口一口吃得香。 “鱼鱼老师很了不起的!”小姑娘极其肯定地说。 祈安故意逗她,“比你舅舅还了不起吗?” 果果咽下去一口粥,看过来的眼神突然有些复杂。 祈安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怎么了? 良久,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出惊人,“你一定是会问最喜欢爸爸还是最喜欢妈妈这样的问题的怪叔叔吧?” 就像舅舅做的什么都好吃一样,难道不可以两个人都很了不起吗? 祈安:“……” 怪,怪叔叔?! 摄制组众人都开始吭哧吭哧憋笑。 连摄影师都有点兜不住,镜头出现了细微的抖动。 小姑娘欠着身子,努力伸长胳膊,在祈安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叔叔,总问这种问题,会被讨厌哒。” 祈安:“……” 谢谢提醒哈! 半小时后,忙了一天的廖初也加入采访。 “怎么认识的?福利院,”他言简意赅道,“都去送物资,后来就一起行动了。” 旁边的余渝点头。 “不太容易吧?有没有人质疑过你们的动机?” 听了这话,两人对视一眼。 廖初指了指余渝,“我还好,以前不怎么上网,倒是他……” 自从创建了廖记餐馆的账号之后,廖初每天都会抽出半小时打理,顺带着也会看看“数星星的孩子”。 然后就看到了许多不太好的评论。 质疑,那还算轻的,另有不少直接辱骂的。 只是公开的评论就已经这么多,不难想象,更私密的后台私信会是什么样子。 不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压力有多大。 所以有时候他真的特别佩服余渝。 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同样是做公益,因为他福利院的出身,所有人都会主动替他找好理由,觉得现在反过来回馈社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反倒是看似双亲俱在的余渝,在不少世人眼中,似乎并没有做公益的直接动机。 既然如此,那么他的目的一定不纯洁!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也还好啦,没他说得那么夸张。” 祈安抓住重点,“也就是说,确实有人辱骂?” 余渝犹豫了下,点头。 “方便给我们看一下吗?” “啊?”余渝愣了下,“这个……” 在这种节目里,不太合适吧? 廖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看一下吧。” 不然,肯定会有人说他卖惨,骂的就更凶了。 余渝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那,好吧……” 几分钟后,摄制组众人都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这也太过分了吧?” 已经不仅仅是质疑了,更多的是直接辱骂、诅咒。 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这个青年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实际上,双方根本就不认识。 只展示了几十条,余渝就迅速把手机收起来。 “其实大家有这种质疑也可以理解,”他搓着手道,“因为就目前来看,这个领域确实有点乱,以前也爆出过不少新闻,公众普遍缺乏信任感……” “但还是会伤心的吧?”祈安问道。 余渝迟疑着点头,笑了下,“确实,不过想开了就好。” 廖初就在旁边皱眉,“这种事怎么想得开?” 余渝反倒笑了,拍拍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习惯就好。” 为什么要习惯? 廖初还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对方笑吟吟的眼睛,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算了。 我来了,所以,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摄制组跟随廖初和余渝开车赶往康明福利院。 一下车,大家都被眼前破败的建筑震惊了。 一般人平时很少会关注福利机构。 偶尔几次,也不过是从新闻上一闪而过。 而但凡能上新闻的,无一不是当地的重点扶持工程。 在他们的印象中,仿佛所有的福利院都干净整洁,明亮卫生,所有的孩子也都白净活泼,看不出一点心理阴影…… 反正,不是这种难民营一般的凄凉模样。 院长刘香兰对着镜头明显有些局促。 “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啦,主要是余老师和廖先生他们,帮忙筹集了很多物资,今年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越是这样,才更显真实。 “大城市福利院的孩子们其实生活条件很不错,”廖初一边搬东西一边道,“现代社会,你能想象还有孩子营养不良吗?” 他指了指对着几箱牛奶欢呼雀跃的孩子,“我小时候就是,他们也是……” 没有什么鱼肉蛋奶营养均衡,更别提什么餐后水果,能用米面之类的碳水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极度营养不良和贫血加剧了他身体的衰败。 曾经有一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就颇为遗憾: “要是从小保养,至少能压制到三十岁以后再爆发……” 这几天下雪,有两间屋子漏水,廖初帮忙搬完物资后,就直接上了房顶。 他检查了下,对下面的余渝道:“防水层破损了,要重新涂。” 余渝点头,“那我去买!” “我去吧。”廖初顺着楼梯爬下来,“防水涂料也有很多种,别给人骗了。” 说到骗,余渝不禁回想起之前买橘子的事。 虽然现在那个大爷改邪归正,但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了余渝的黑历史。 廖初去买防水涂料的空档,余渝就带着小朋友们一起玩。 也不需要什么高端设备,只需要一根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格子,就可以拍着巴掌跳了。 简单,甚至有点简陋的条件,但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 看着眼前的一幕,祈安好像也跟着回到童年。 他蹲在地上,喃喃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玩的……” 踢毽子,跳房子,丢沙包,滚铁环,摔泥巴,打画片…… 他们童年时耳熟能详的游戏,好像都随着过去,一起消散在滚滚历史轨迹中。 被无情的抛弃了。 于是稍后廖初带着一车防水材料回来时,就见摄像机被孤零零丢在一旁,整个摄制组的人都下了场。 阳光下,一颗地中海冒着袅袅热气,气喘吁吁跳格子。 后面一群工作人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胆子大的,已经在“攻击”祈安:“导演,您这体能不够看啊!” 旁边的青年带着孩子们笑得欢。 阳光很明亮,温柔地撒落下来,给所有人都镶了一层金边。 众人玩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了。 唯独那青年似有所感,廖初跳下车时,突然回头。 “廖先生,你回来啦!” 他笑着说。 廖初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动听。 像一个漂泊已久的游子,突然发现万家灯火中,独独有一盏为自己而留。 他推开门,里面有人对自己笑着说: “你回来啦!” 只是那么一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洗净了满身尘埃。 “嗯,我回来了。” 第72章 五百万! 四天后, 关于廖记餐馆的拍摄大体完成,但是摄制组却陷入了新的困境: 原本对这部纪录片的设定是每一个餐厅一集,每集大约45分钟。 奈何廖记餐馆能用的优秀素材实在太多了! 哪段都好, 哪段都不舍得剪。 可如果这么一来,一集根本放不完。 但如果设定成两集的话, 又会对后面的格局产生影响: 廖级餐馆是两集, 那么其他的要不要也做成两集? 如果不,那么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会不会使人在观影感受上造成巨大的落差? 另外,这两集究竟应该放在开头还是压轴? 祁安蹲在餐馆外面犯愁,一边抽烟一边挠头,几缕稀疏的秀发在冷风中狂舞,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愁!” 他狠狠抽了口烟, 大量新鲜空气涌入, 让原本暗淡的火星瞬间变成明亮的橙红色,细长的烟卷立刻缩短了约摸一寸。 “没素材,愁!这好素材太多了,也愁!” 旁边还有几个胡乱裹着大羽绒服的人, 跟他保持一样的姿势, 蹲成一圈, 冻得鼻子通红。 单看这幅场景, 很难想象这是一套海内外闻名的制作班子。 众人听了这话就笑, “导演, 你这太凡尔赛了……” 让同行听见非挨打不可。 他们都有预感,如果其他没拍的几集也能保持廖记餐馆部分这样的高水准, 这部记录片肯定会爆火。 祁安三口两口把一支烟抽成烟屁股, 听了这话也嘿嘿直笑, 很有点得意。 当初他决定来廖记餐馆拍时,还曾有投资方不同意。 在他们看来,这种刚开业没几个月的餐馆能有什么故事,能有什么厚度? 祁安故作潇洒地整理了下发型。 他挪了挪屁股,两只脚轮流倒了几遍,调整重心,刚要开口说话,结果一阵冷风袭来,地方支援中央的潮流发型立刻一败涂地。 现场顿时安静如鸡。 几秒钟后,也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噗”。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爆发出来。 开机前,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如今虽然也在发愁,但却是愁难以取舍,整体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祈安也不恼。 他跳起来,惊慌地按住所剩无几的秀发,掉头就往餐馆里冲。 剩下几个人见状,哄笑着,也要跟进去。 祈安捂着脑袋回头,摆摆手,“行了,这两天大家也辛苦了,给你们放两天假,我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欢呼起来。 欢呼声迅速被狂乱的西北风吹散。 众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剩下祈安站在店门口笑了会儿,被冷风吹得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才一猫腰钻进去。 关文静看见他后就笑,“祈导,我们老板正找您呢。” 祈安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又有什么新菜?” 廖初这人吧,特别有钻研精神,隔三差五就爱捣鼓点新玩意儿。 那有了新菜,还不得找人试啊? 他就勉为其难担此重任吧! 关文静笑道 “这我可不知道。” 这会儿刚十点多,早饭过了,午饭还没开,店里并没有人。 见他进来,廖初点点头,示意上二楼包厢谈。 祈安心里越发雀跃起来。 这都进包厢了,指定有不便外传的好货! 一推门,就见里面一溜儿排开几只玲珑小瓶。 一色细长颈,外头贴着纸质标签。 祈安过去看了眼,“向死而生?柳暗花明?” 一共五瓶,盖子拧得死紧,闻不太出来是什么。 不过这种规格的,一般都是酒吧? 果不其然,稍后廖初请他坐了,“有几瓶不对外公开发售的好酒,请您品一品。” 虽然拍这个纪录片,是祈安本人想发展事业,但不可否认,一旦后期影片播出,绝对会给廖记餐馆带来巨大的好处: 至少是省级电视台,努力一把,甚至极有可能直接在中央台播放,受众面自不必说。 真到了那个时候,财富反而成了次要的。 祈安就笑了。 这廖老板乍一看冷冷清清的,可毕竟是底层打拼起来的,人情世故都懂,该周全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他固然不指望别人的感激活,但跟人打交道,自然是越舒服了越好。 “廖老板都藏着掖着的,那我肯定得尝尝。”祈安难掩好奇,“不公开发售,是材料太难得吗,还是技术难度?” 一般情况下,限量供应差不多都是这两个原因。 廖初想了下,“都有点儿。” 固然有这个原因,不过更多的,还是感情果酒太过特殊,一旦泛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人为干涉,控制销量。 就拿向死而生来说: 它的主原料是人类最纯粹的绝望,最炽热的希望,水火不容。 两种感情果混合之后,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剧烈的冲突,能在短时间内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深刻的记忆。 过分夸张的情绪变化,对心理脆弱的人来说,冲击绝对是致命的,直接想不开了也有可能。 而如果给那些没什么生活阅历的人喝,只会觉得一会儿苦一会儿甜,什么深层次的东西都品不出来。 暴殄天物。 单纯说原材料的数量,倒不算少。 只是这些感情果大多来源于医院,廖初每次去都会有近乎窒息的体验,本人的心理状态也会忽上忽下…… 偶尔一次两次找刺激还可以,但如非必要,他也不太想经常做。 因此对这一款酒,廖初一直都是亲自筛选食客的资质。 祈安那代人大多是白手起家,经历过太多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 能坚持到今天的,无一不是心性坚定之辈。 这款酒对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 他倒了一小杯,慢慢推过去。 见他如此郑重,祈安也不禁认真起来。 酒液的颜色就跟他以前看过的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这些天跟廖初混熟了,又明确知道双方合作有百益而无一害,这种色泽的玩意儿……祈安还真不敢随便入口。 他先用手掌在酒液上空扇了扇。 一般来说,酿酒材料无非粮食和水果两大类,成品多多少少都能闻出一点来。 但这杯却不一样: 除了淡淡的酒香,他闻不到一丁点儿粮食的醇厚,抑或是水果的清新。 “这是用什么酿造的?” 祈安忍不住问道。 廖初道:“秘方。” 祈安:“……” 这关子卖的,要了命了!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好喝不就完了吗? 想到这里,祁安把心一横,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然后,表情凝固。 太苦了!!! 廖初轻笑一声,也不说话,起身下楼,留他一人慢慢品味。 之前有一对来旅游的山东母子,那当儿子的曾经说要给他寄点儿山东大葱。 原本廖初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人家却一言九鼎: 昨天还真就收到了! 今年刚上市的新鲜大葱,老大一捆,足足25斤。 葱白莹润如玉,葱叶浓翠如碧,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是真的高! 廖初量了一下,最矮的一根也有一米七。 他单手一拎,大葱叶子还超过他脑袋好多。 当天见到的食客无不喝彩,纷纷惊呼着上前合影留念。 除了本土山东人,真的很少有人见过如此茁壮挺拔的大葱。 山东大葱枝叶肥厚,口感清甜,却无辛辣气,吃起来非常扎实,很适合直接拿来当菜。 炒肉炒蛋,包饺子包包子,蘸酱卷饼……都好。 正好这段时间,他搜集了不少品质上佳的牛舌,做个葱扒牛舌再好不过。 好像每一种食材里都会有特别顶尖的一部分。 像西瓜里最中间的一口, 像笋子上最顶的一尖儿, 而牛舌,也是源自庞大食材上精挑细选的一种。 牛舌可以趁新鲜的时候入菜,也可以趁天气寒冷的时候,单独风腌起来。 隔年再吃,口感独特,味道好似火腿。 前阵子廖初搜罗到了十二条,五条已经挂起来,两条烟熏,准备留到明年吃。 剩下的五条,则准备在今年之内慢慢入菜。 去掉外面那层粗糙坚硬的老皮之后,牛舌剩下的部分便十分细腻。 它的蛋白质含量非常高,脂肪却低,常吃有补胃滋阳的作用。 不过过犹不及,有胃病和阳气过盛的人也不能多吃。 牛舌可以细火慢煨,汤汁浓郁,浇饭最佳。 但对于下酒,这是相对更爽利的葱扒牛舌更好。 难得又有了第一手的新鲜山东大葱,不赶紧做这么一道菜,廖初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稍后带着热腾腾的葱扒牛舌和碗筷回到二楼时,就发现祁安正低头捂着脸,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气声。 碗筷落桌的声音惊动了他。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把脸胡乱在手心里蹭了蹭,然后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瞅着廖初,半天不言语。 如今,他也算功成名就,过往的那些风风雨雨早已深藏心中。 他一直都觉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也不值一提。 可没想到,今天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杯酒,就把过往的那些坎坷磨难全都勾了起来。 幼年时的穷困潦倒,少年时的春风得意,青年时的滑铁卢,中年时的质疑…… 家人的离去,妻子的陪伴…… 种种太过强烈的感情都在一瞬间井喷式爆发,走马灯似的,在他心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会儿是绝望,觉得连一秒钟都熬不过去,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一会儿却又是八方掌声,各路称赞的话语和闪光灯令他头昏脑胀,又很有些飘飘然。 可等他真的睁开眼,却又想起那句话: 往事如风。 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一切只能随风散。 廖初对此情景早有预料,只是把筷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祁安用手指头朝他点了点,拿起筷子,颤巍巍夹了一片牛舌。 咸香鲜甜,四味俱全。 牛舌这种东西,跟普通的牛肉和内脏口感又有不同。 入口便觉得弹,又极韧,但细细一嚼,却又觉得滑嫩。 祁安点头,这火候把握的绝了。 要想把牛舌做到如此滑嫩的地步,最要紧的就是火候。 火候不到,夹生,嚼不烂; 火候过了,太老,味同嚼蜡嚼轮胎…… 他又去夹大葱,入口只觉鲜甜,又有牛舌本身的香气,口感十分爽滑。 “这是山东大葱吧?” 询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有这种大葱在的菜,会带上一股奇妙的鲜甜,甚至不需要再额外加糖调味。 廖初朝他比了下拇指。 祁安又吃了两口,砸吧下嘴儿,“来碗饭就好了……”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祁安把那几种感情果酒都品了一遍,最爱的自然就是向死而生。 到了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等闲的甜蜜忧愁已经很难勾起心情波动。 “你看咱们现在也是朋友了,”他挠着光头说,“这酒……” “可以送一瓶。”廖初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替对方的脑袋瓜子担忧了一把: 如果再这么挠下去,剩下这点儿头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祁安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 “适量。”廖初加重了语气。 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找虐的心,向死而生这一款酒直接作用于人的内心深处,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上瘾。 所以他每瓶酒装的都不多,大约200毫升的样子。 回头再跟戴小云说一说,夫妻俩分一分,也就没有成瘾的风险了。 转眼到了11点,廖初要下去准备午饭,得偿所愿的祁安也觉得困意上涌,连忙把新得的酒揣在怀里,溜溜达达回酒店休息去了。 因为从小就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廖初就慢慢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 他很快就发现,今天中午又迎来了一对比较特殊的客人。 那应该是一对父女。 女儿青春年少,朴素的打扮也掩盖不了浓郁的青春气息,应该是个大学生。 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最好的妆点。 父亲约么40来岁,只是眉宇间有着深刻的川字形皱纹,整个人的气质颇为颓唐。 两人坐下之后,相对无言,竟然很有点尴尬。 几分钟后,父亲先打破沉默,说了几句,然后女儿也回了。 距离比较远,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虽然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但仍不似寻常父女亲昵。 几分钟后,两人点了菜。 都是比较常见的家常菜,难度不大。 要交点菜单之前,当父亲的还往墙上那几块金色的菜牌看了几眼。 女儿摇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那,那下次爸爸再请你吃。” 当爹的讪讪的笑了下。 女孩儿跟着笑了笑,“没事儿,我不爱吃那些。”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爸,这家餐馆的菜都挺贵的,下次咱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听她这么说,当爹的越发羞愧难当。 女儿从小就懂事。 可有的时候,他却希望女儿不要这么懂事。 哪有人不爱好东西的呢? 都怪自己没本事…… “你最近,还好吧?”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抓过桌上的热水杯,小心翼翼的搓着。 杯里的水是刚倒的,还有点烫,热热的温度从指尖一路传来,慢慢驱散了寒意。 女孩儿用力点头,眼里透出一点愉快的光。 “我挺好的,最近我跟同学一起开了一个网店,每个月也能卖出几幅画,偶尔还能在外面接点零活,生活费和学费您都不用给我了,我能自己挣到的。” “那怎么能行?”当爸爸的猛地睁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是学画的,爸爸虽然没文化,也知道这些东西可费钱!你还小呢,就得好好用功,钱的事儿,爸爸来想办法……” 在他的固有观念中,女儿一天没出嫁,就一天还是个孩子。 爹养女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爸!” 女孩忽然微微抬高了声音,眼眶也有点泛红。 “我真的可以挣钱,你,”她吸吸鼻子,“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她都记不清爸爸身上这件棉袄穿了多少年了…… 她也想替家里减轻负担,可是普通家境的艺术生想出头真的太难了。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这个如此费钱的专业……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呀。 但是……喜欢能当饭吃吗? 还不满20岁的小姑娘,心里有点没底。 跟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茫然。 女儿的体谅,让爸爸心中欣慰至极。 可这却又从另一个角度进一步说明了他的无用,又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父女俩这顿饭吃的十分沉重,中间只是偶尔零星的交流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边的沉默。 吃完饭后,父女俩又面对面坐了几分钟,然后女孩就抱着书包走了。 当爸爸的却还没走。 他一个人怔怔坐在桌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对服务员招招手,“来一瓶二锅头。” 服务员歉意道:“真是对不起先生,我们这边没有。” 那人脸上就有点作烧。 是了,这种高档餐厅的怎么可能卖便宜的二锅头呢? 他刚要说话,却听那位服务员道:“不过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去买。” 男人惊讶的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可,可以吗?” 现在的饭店不都谢绝自带酒水吗? 这家不嫌弃自己就算了,竟然还会主动去买? 几分钟后,他真的拿到了二锅头。 而且还是很低廉的价格。 甚至比平时他在超市里买的价格更低。 他对服务员认真说了谢谢,拧开瓶盖,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 刚从外面拿进来的白酒,还有点凉,但很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烧”起来。 灼热的感觉,从口腔一路下滑,在五脏六腑内炸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 怎么办呢? 生活怎么这么难呢? 他也想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想让家人像别人那样无忧无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但是…… 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其实很多年以前,他是不信命运这一说的。 年轻时的小伙子总觉得有无穷的精力和无限的希望,他总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有回报。 但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将这点奢望击得粉碎。 他曾经在家乡开过砖厂,刚赚了一点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意外遇上大雨。 刚出炉的几万块砖坯被泡坏不说,大雨还造成山体滑坡,把他的砖窑给冲毁了。 钱没赚到,又欠了一腚饥荒,无奈之下,他只好外出打工。 辛辛苦苦几年,把欠债还清,他又买了辆车,想蹭一蹭这些年网约车的热度。 结果,竟然有位乘客在他车上意外去世…… 他的倒霉也实在太过了些,连朋友都看不下去。 等几年之后,跟死者家属把官司掰清,朋友就奉劝他: “小财靠赚,大财靠命,你可能命里就没有,还是老老实实给人打工吧。” 然后他也就真的老老实实进了工厂,朝五晚九。 工资虽然不高,工作也累,但好歹不用担惊受怕,他着实过了两年放心日子,然而,万万没想到,命运又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人到中年,他被裁员了。 活着太苦了,他一度想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老婆孩子,他就舍不得了…… 慢吞吞把一瓶二锅头都喝完,男人过去结账,“现金行吗?” 这还是之前发的遣散费呢。 喝酒是最耗时间的,他分明来的最早,走的却最晚,都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了。 这会儿是廖初正在柜台边盘账。 “可以。” 男人就掏出一大把各色面额的钞票来。 廖初点了半天,最后退给他一枚钢蹦。 男人身上冒出来的苦涩太过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 廖初被呛得不行,忍不住皱起眉头,微微后退一步。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钢蹦抠起来,刚要走,却又被叫住。 廖初想了下,又递了几块钱给他,“坐地铁还是买彩票,随你。” 昨晚余渝去隔壁超市买糖,顺手拿了一张刮刮乐,结果刮出来70块钱,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 看着男人走投无路的样子,他忽然就想起这事儿。 这世上最无本的买卖,恐怕也只剩买彩票了。 不过概率太低。 但好歹是个希望,万一呢? 男人愣了下,嘴唇蠕动一下,到底还是收下了。 只剩下一块钱,他是真的活不下去。 倒不如,拼一把。 买了彩票离开之前,男人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廖记餐馆门外的许愿缸。 对于许愿缸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若放在以前,他是不信命运的,可是现在…… 他掏出一枚硬币,鼓足勇气扔进去,看着那枚银色的小圆饼在水波中不断翻转,好像一颗心也被拽了进去。 “我这一辈子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只是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妻儿……求让我走运一回。” 廖初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投币许愿,紧接着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激发稀有增益buff!” 第73章 许愿缸 彩票这种东西, 谁买谁知道,是会上瘾的。 当晚余渝下班回来,又美滋滋去买了两张刮刮乐。 廖初不觉好笑, “当心戒不掉。” 余渝翻遍口袋找钢镚,“我之前赚了70块嘛, 买到收支平衡就收手。” 廖初挑了挑眉, 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余渝最近都坐班车,倒是没有零钱,就跟廖初借。 廖初一边开了钱柜给他找钢镚,一边无奈道:“随便用点什么不就行了?” “你不懂,”余渝神秘兮兮道,“这叫仪式感!而且要用钢镚的铜臭气带一带,下面的数字才会变大!” 廖初:“……”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 然后“以身作则”的余老师迅速带坏小朋友。 果果趴在桌上看了半天, 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舅舅,我也要中大奖!” 中大奖的话,不仅可以帮助别的小朋友,我也可以马上养舅舅啦! 廖初:“……” 无奈之下, 他只好带着果果去买了一张。 赵阿姨笑眯眯问她, “果果想中多少钱啊?” 这种刮刮乐算是出奖率比较高的, 而且头等奖足足有一百万呢。 果果捏着手指想了半天, 鼓足勇气, 试探着说:“一, 一千块!” 一千块好多了吧? 廖初:“……” 你还真是有志气。 小姑娘举着人生中第一张刮刮乐,一溜烟儿冲回餐馆, 和余渝一起, 脑袋挨脑袋, 专心致志地刮起来。 几分钟后。 “哇!” 果果高高举起卡片,“舅舅,果果是不是中了?” 廖初接过来一看,“嗯,中了两块钱。” 两块钱是多少? 果果掰着手指算起来。 现在小姑娘已经能比较熟练地进行简单的加减法计算了。 买这个刮刮乐花了五块钱,然后果果中了两块钱。 五块钱减去两块钱是多少? 三块。 果果赚了三块吗? 不对哎,是…… 小姑娘哇一声哭起来。 她损失了三块钱! 足足三块钱! 能买好几个棒棒糖了! 啼笑皆非的廖初搂着她安慰,“好啦,三块钱而已。”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三块钱,好多呜呜呜!” 她要打工好几次才能赚到。 就那么刮几下,没有了! 很快,余渝的结果也出来了: 他买了两张,成本十元人民币,结果……就中了四块钱。 见状,廖初立刻把果果放下来,让这一大一小排排坐,自己则借机展开了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 小便宜,贪不得! 余老师和果果小朋友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为防止两人再犯,稍后廖初打发余渝带着果果先走,自己则拿着那三张刮刮乐去兑奖。 “怎么样?”赵阿姨笑眯眯问。 廖初把卡片递过去,失笑,“入不敷出。” “这种事情嘛,就要抱着玩儿的心态,”赵阿姨给他兑钱,“跟人坐过山车是一样的,几块钱买个刺激。中了,就跟白捡一样,心里痛快,做什么事都觉得舒坦。就算中不了,也就几块钱,损失不了什么。” 就跟街上的抓娃娃机是一个道理。 谁家里缺那几个娃娃吗? 抓出来的娃娃一定比买得实惠吗? 图的还不就是那点儿刺激! 廖初点头,就觉得赵阿姨说得很有道理。 赵阿姨递过来六块钱,忽然压低声音,以一种近乎蛊惑的口吻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廖初:“……” 几秒之后,廖老板木然看着底板上出现的一行字: “新年大吉,再接再厉!” 廖初:“……” 大吉你个鬼哦! 谁再买谁是狗! 当晚,廖先生就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 我为什么要买彩票! 明知故犯的经历让廖初有种淡淡的羞耻感,以至于第二天的脸色分外严肃。 果果和余渝不知道后面发生的小插曲,都有点心虚。 两人手拉手,和廖初错开半步,小声嘀咕: “廖先生的脸色看上去好严肃哦……” “是哦,舅舅今天早上比平时多锻炼了十分钟……” 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 以后再也不买刮刮乐啦! 三人走出小区,转过街口,还没到廖记餐馆,就远远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正很警惕地四下观望。 廖初就觉得那人有点眼熟,走近了一看,正是昨天的男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立刻冲了过来,“老板!” 廖初本能地将果果和余渝挡在身后,“怎么了?”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忙退后几步,“我,我有事!” 他的神色十分古怪,好像有克制不住的狂喜,但更多的还是惶恐和不知所措。 昨晚又降温了,而男人也不知来了多久,头发茬上都顶着薄薄的白霜,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他似乎没有睡好,两只眼里满是血丝,眼底也有乌青。 见他们进门,关文静就松了口气,小声对廖初道:“老板,我刚看了监控,这人六点多就来了。刚才我们让他进来暖和,他死活不动,死咬着要等人……” 廖初对她点点头,“拿杯热水来。” 那男人实在被冻坏了,抱着热水杯的手不断发抖,硬是溅了几滴水出来。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廖初也不急着问话,先给几人做了早饭,让余渝带着果果去老位置吃饭,自己则坐到那男人对面,“吃吧,吃饱了慢慢说。” 那男人一个劲儿摇头,“不行,老板,我不能吃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来正事,又恢复了方才的警惕。 他捂住口袋,飞快地打量起空荡荡的餐厅。 廖初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猜想,不过他没有问,而是主动带着他上了二楼包厢。 “可以了,说吧。” 密闭空间给男人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他终于松了口气,从口袋中费力地掏出皱巴巴的彩票。 “老板,我,我中奖了,500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昨晚刚走空的廖初:“?!!!” 多少钱? 似乎是怕廖初不信,男人又把彩票往前推了推,“真的,我真中了,一开始我也不信,反复查了好几十遍呢。” 其实廖初已经有点信了。 因为今天一大早,好像这条街上确实有人放鞭来着。 一开始他没多想,以为是有结婚的,可现在看来…… 或许是开出大奖的彩票站庆祝也说不定。 男人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把最新一期的中奖号码找出来,举给廖初看。 廖初的眼睛在手机屏幕和彩票上溜了一圈。 好家伙,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齐整的。 还真中了。 这就是昨晚系统说的最新增益buff吧。 离谱,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心想事成是一回事,巨额奖金……感觉太不一样了。 男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我这辈子就特别倒霉,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就连跟我媳妇儿结婚,半路车都爆胎! 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廖初忽然有些同情起他来,把彩票推回去,“这是时来运转了,恭喜。” 或许是他前半生的运气,都集中到了昨天也说不定。 彩票边缘碰到男人的指尖,他却像触电一样跳起来,疯狂摇头,“不行,这钱我不能要!” 廖初愣了,“为什么?你应该很需要钱。”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他忍不住看了彩票一眼,却又迅速移开,“是,我是缺钱,可,可这买彩票的钱是老板你给的,而且,而且这个号码,我用了我女儿的生日,剩下的死活想不出来,就填了这家餐馆的门牌号……、 所以,所以这钱是您的。” 廖初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眼前的男人。 以前他只听说过亲朋好友为巨款反目成仇,那才是残酷的现实。 至于相互推让,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童话世界,还有某些遥远的报道。 “你也有一块钱,”廖初认真道,“而且那几块钱都是我赠予的,彩票是你自己买的,数字也是你自己挑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笔钱都属于你。” 男人只是抱着头,显然已经有点崩溃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理念就是: 该是自己的钱,一分不能少; 可不该是自己,一分也不能拿。 昨晚反复确认自己真的中奖之后,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喜悦,只是恐慌。 这么多钱! 这么多钱! 他该怎么办? 没中之前,他发疯似的想中奖。 现在真的中了,他又坐立不安: 这钱,本不该属于自己。 如果没有这笔巨款,又或是这位老板干脆利落地收回去,那么他什么烦恼都没了。 其实就算他偷偷把钱留下,廖初也不知道。 但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这钱拿着烫手! 接下来的几天,大半座清江市都在疯狂讨论那位幸运的500万得主。 500万! 多令人羡慕!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如果中奖的人是我就好了。 彩票站的人也疑惑,为啥中奖的人还不去兑奖。 不停有人跑过去买彩票,希望蹭一蹭运气。 不过也有人说,运气也是有灵性的,一般像这种大奖,一个地方只会出现一次,这次爆出500万,这个彩票站的运气就用光了…… “……那人挺落魄的,”彩票站的老板嗑着瓜子说,“我虽然没注意看长什么样子,可好像打扮得挺不讲究,对了,他之前好像去廖记餐馆吃过饭,我看见他手里还拎着打包盒呢!” 于是来买彩票的彩民们便又多了套流程: 买彩票前后,千万记得去廖记餐馆许愿! 廖初:“……” 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敢说离谱了。 那男人最近还是天天来。 两个话题热议中心人物,背着全国人民,匪夷所思地展开了一场500万的拉锯战! 这事儿说出来都没人信! 就连准备要走的祈安也来凑热闹! 这光头摸着下巴,盯着廖初若有所。 “你这许愿缸,有点儿意思哈……” 这厮特意订购了一头烤乳猪,还买了好多肥嫩的鸡鸭和香烛,板板正正在许愿缸前供奉起来。 又选了吉时,放了几串电子鞭。 他甚至还连夜搞了个大香炉来! 整个摄制组,从导演到打杂的,每人都领了三炷香,大清早沐浴更衣后恭恭敬敬拜了几拜。 “求廖老板保佑我们红红火火!” 来许愿的人不少,但这样郑重其事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顿时吸引了无数人来看。 廖初刚想撵人,却听到系统笑嘻嘻道:“检测到空前强烈的信仰之力,累积激发增益buff!果然还是娱乐圈的人更迷信哦~” 廖初:“……你知道得太多了!” 就这么短短几天,附近银行营业厅的人已经看到他就头疼了: 他送来兑换的钢镚实在太多啦! 几天后,彩票站的人突然说中奖的人来兑换了。 当时那人打扮的跟劫匪似的,连眼睛部位都戴了墨镜,闯进来时吓了所有人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廖初又在餐馆门口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怀里死死抱着个巨大的破书包,浑身紧绷。 一看到廖初,他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然后直接把书包往他身上扔。 大书包抡起来虎虎生风,廖初下意识接了,顺势退了一步,就见那人丢下一句话就跑远了: “一人一半……” 一半? 廖初想到什么,瞬间眼皮子直跳。 “什么啊?”余渝好奇道。 那人之前来过好几次了,都神神秘秘的。 廖初刚要追,却见那人已经跳上出租车跑远了。 他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呢。 这下可的好,想还都没地方还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那破书包打开一条缝。 余渝无意中瞄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去抢银行了吗?!” 里面赫然是满满当当的钞票。 第74章 一更 在当今数字化社会, 绝大多数人可能对200万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 都知道不是一笔小钱,但究竟有多么多? 不清楚。 而现在,廖初面前就整整齐齐堆着200万。 无声散发着特殊的油墨味, 是钞票特有的味道。 他不是没赚过这么多钱,但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全貌。 确实很震撼。 只有真正面对,才能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对半开,是多么难得。 不过, 这些钱廖初也不打算自己花。 横财烫手。 这种飞来的运气, 还是不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廖初决定用这“从天而降”的200万设立个慈善基金。 只要运作得当, 这笔钱基本可以覆盖康明福利院的孩子们成年之前的生活和学习所需。 大约这世上的事情总爱赶巧。 第二天早上, 廖初就收到福利院方阿姨的微信: “廖先生, 我们用你教的方法腌的第一缸辣白菜卖完啦!扣掉成本,足足赚了48块钱!” 她还特意给那48块钱拍了张特写: 日光很好,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胡乱摊着,上面还压了几颗钢镚。 48块钱, 对许多人而言可能只是一杯咖啡、一顿简餐。 但对福利院而言,意义非凡。 他们可以自己赚钱了。 不必再完全依赖外界施舍, 自己谋生。 今天是48块, 或许下一次就是480,4800…… 总会越来越好的。 吃早饭的时候,廖初把消息分享给余渝。 两人都很高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这条路, 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今天青叶幼儿园要放寒假了,下午学校会举行一次家长例会。 例会结束之后, 家长们把小朋友们的日常生活用具带走, 之后就是为期35天的寒假。 听说这个消息后, 果果甚至有点小悲伤,望向余渝的眼神中充满了留恋。 “那,那我都不能跟鱼鱼老师和别的小朋友们玩了吗?” 廖初故意逗她,“也不知是谁,当初要上幼儿园的时候还不想去呢……” 果果小脸微红,睁着眼睛装傻,歪头,“谁呀?果果不知道。” 廖初被她逗乐了。 小姑娘也嘿嘿笑起来。 余渝失笑,“我就住在对面,就算放假,还是可以见面的。” 别的不说,如果不来餐馆的话,他可能会把自己饿死。 果果眨巴着眼睛一愣,突然自己也捧着小脸儿笑了,“是哦!” 嘻嘻,我还可以天天见到鱼鱼老师呀! 至于别的小朋友,如果特别想念的话,也可以打电话约出来玩嘛。 听了这话,果果也就觉得放假没什么了不起了。 因为放假被允许长时间赖床,小姑娘甚至有点期待起来。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没安排什么严肃的课程,幼儿园办公室里就很有点人心浮动。 相较于小朋友们的茫然,即将拥有35天长假的老师们,可真是太开心了。 后勤还送了年货过来,私立学校的福利总是比较好的。 除了年终奖之外,所有老师还都发了2000块的商场购物卡,外加一大堆蛋糕券、文具券,以及米面粮油等日用品。 购物卡和券倒还罢了,好歹自己用得到,至于那些米面粮油…… 余渝当场就决定送给廖初。 这么一来,自己再去蹭饭也就更理直气壮啦! 干得好,余老师! 他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竖了大拇指。 有人说起自己的假期安排,不外乎回老家、购物,以及相亲。 张老师当场宣布,自己今年不回家了。 “昨晚果断接了个大活儿!” 她画得一手好插画,平时经常在某些杂志和网站上接稿。 当初能成功就职,该技能功不可没。 “啊?不回家?”别的老师就问,“那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张老师冷笑,“让我回去,我还不同意呢,反正就翻来覆去那些老台词……前几天咱们具体放假时间还没出来呢,好家伙,直接给我把相亲行程表隔空扔过来了,一天见四个!每天都不落空!” 特么的,养殖场配种都没这么着急。 “张老师这么优秀,还这样年轻,为什么家里人要这么着急?”余渝有点不理解。 一听这话,张老师立刻蹬着椅子滑过来。 她一把握住余渝的手,用力摇晃了下,“余老师,名言啊!再说一遍!” 余渝被她夸张的表现吓了一跳,犹豫了下,才干巴巴道:“呃,张老师年轻且优秀,家里人根本不用着急的。” 顿了顿,干脆又补充道:“其实只要经济独立,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又齐齐叹气。 余渝被他们叹得浑身发毛。 我说错话了? 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嗨,只能说你还年轻,过两年说不定家里也着急。” 上一代人的观念早已固定,根本不是所谓的劝说能扭过来的。 家里人着急…… 余渝的笑容就淡了些。 他们从不会着急。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将来。 他从没对外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所以同事们并不知道他爸妈离婚多年,早就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 自然更不会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看着被催婚的大家一脸苦涩,余渝忽然有了点诡异的侥幸: 这么说,我算因祸得福? 下午家长们来幼儿园开例会。 往大礼堂去的时候,余渝自然而然跟廖初走到一起。 “廖先生,”他难掩好奇,“你相过亲吗?” 相亲? 谁相亲? 廖初的眼睛忽然眯起来,“有人找你相亲?” 第75章 毛血旺 廖初天生眸色深、表情少, 又因为身高的关系,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俯视,哪怕无意, 也有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但熟悉起来之后,就会发现,他的情绪并非一成不变。 他是个活人,也会难过,也会着急, 也会笑。 笑起来的时候, 两边唇角会微微上翘, 眼周轮廓也会变得柔和。 很细微的弧度, 要仔细看才好。 就连平时没什么温度的眼底, 也会泛起浅浅的波纹,像乍暖还寒时,细风掠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但是现在,那几圈涟漪好像开始上冻。 余渝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不是, 是一个同事……” 小朋友们已经提前被另外一位老师带进礼堂,余渝负责统计家长。 转眼到了大礼堂门口, 余渝站到约定的接待位置, 廖初也顺势停住。 听余渝把事情原委说明,廖初哦了声。 顿了顿,又貌似若无其事地问:“没人找你去?” 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解释? 余渝看了他一会儿, “我记得之前还曾有人专门跑到餐馆来,向廖老板大声示爱, 廖老板没考虑过?” 廖老板…… 以前都叫廖先生的。 廖初的眼睫抖了抖, 也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笑了。 不经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确实格外好看。 余渝被他笑得心虚,下意识别开眼。 斥巨资建造的大礼堂,规模自不必说,设计也十分考究: 仿蛋壳构造的建筑主体四周悬空,完全由钢架结构和巨大的落地玻璃组成一整圈圆形走廊,既能遮风挡雨,又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赏园景。 午后的阳光斜着穿透玻璃窗,将整片空间晕染成橙黄色。 入口处在东半边。 随着时间流逝,地上的光幕像活了过来,一点一点顺着他们往上攀爬,直到大半张脸都笼在朦胧的光晕里。 等等! 我为什么要躲? 余渝在心里懊恼道。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挺胸抬头,故作不经意的看了对方一眼。 夕阳落在他眼底,泛着笑意,像浮动着碎金。 廖初一边的眉毛挑了挑,微微带着点询问。 没事…… 余渝想到,又本能地干咳一声,挪开视线。 所以说…… 我为什么要躲! 余渝被自己气得不行。 太没志气了! 可能暖风开得太过了,他莫名觉得有些燥热,抬起手掌扇了扇风。 听到旁边的人发出几声压抑的低笑后,余渝就更气了。 他们到得比较早,又过了几分钟,衣冠楚楚的家长们才陆续走进来。 青叶幼儿园的家长中颇多买卖人,听说还有不少借机合作。 今天是难得大聚会,少不得顺势问候,好些都是三两一组,边走边谈。 打头的就是胡有才,他见廖初和余渝都在,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果果舅舅,跟余老师聊什么呢?” 他本是随便问。 而廖初也是真的随便回答。 “聊天降两百万。” 他的回答如此真诚,余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睁圆: 这个你也敢对外说? 廖初单手抄兜: 你信不信他们都不信? 胡有才和同来的另一位家长对视一眼,突然齐齐笑出声来。 “原来果果舅舅也这么爱说笑。” “哈哈哈,如果每天都能天降两百万,咱们这些当家长的就不用愁喽!” 廖初笑而不语。 余渝:“……” 廖初不太爱主动跟人交际,对和胡有才同来的另一位家长不熟。 胡有才便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老朋友了,孩子在大班上学,手底下有两个度假村,正好放假了,廖老板可以带孩子过去玩玩嘛。余老师也去!” 但凡涉及到生意,他不自觉就换上商场的称呼。 不然“某某舅舅”“某某爸爸”,总有点儿利用孩子的卑鄙感。 廖初跟那人握了握手,“幸会。” 那人倒是蛮热情,“廖老板年轻有为啊,你看,我做休闲度假,你做餐饮,都是一家人嘛!” 说着,又递上名片。 廖初拿出自己的交换,接过后细看: 西湾度假村 卫唐 这个度假村他有印象,好像就在清江市东半部,风景相当不错。 “从我们度假村海拔最高的几套房里看出去,本市海岸线尽收眼底,非常适合旅行度假!”说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卫唐难掩得意,“对了,貌似年后咱们省要举办烹饪大赛,廖老板是业内精英,或许到时候咱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廖初了然。 之前他倒是也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只是没这么确切。 如今看来,大约那烹饪大赛的举办场地就要落在西湾度假村,所以卫唐才敢这么说。 “恭喜。”廖初颔首示意。 见他果然听明白,卫唐就笑起来,“同喜同喜,到时候来玩嘛!” 等胡有才和卫唐进去,廖初就发现余渝似乎在笑。 余渝笑道:“廖老板很威风嘛!”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对方商业互动,感觉很新奇。 好像跟平时见到的廖先生确实不太一样。 这笑有点狡黠,有点揶揄,看得廖初直磨牙。 他有些无奈的摇头,转身往礼堂走,“我进去了。” 余渝刚要说话,对方却在与他错开来的瞬间,突然伸手,又稳又准地往他后颈掐了一把。 触电般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电光火花般炸开。 余渝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他差点嗷一声叫出来。 可想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家长过来,余渝还是硬生生忍住。 廖初走进去几步,再扭头看时,就见那人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正一手捂脖子,一手冲自己疯狂挥拳头。 廖初扑哧笑出声。 直到在位子上坐下,他脸上的笑意依旧颇浓。 旁边就是柳溪夫妇,“心情很不错嘛,遇到什么好事了?” 廖初正色道:“逗猫来着。” 又是猫? 柳溪就嘀咕,“那你还真是猫薄荷体质,我都没见过一只流浪猫……对了,我们准备下周带倩倩去滑雪,你和果果要不要去?” 也好。 廖初点头,“方不方便再叫个人?” 柳溪了然笑道:“余老师吧?当然可以,话说你们关系还真好。” 整天同出同进的。 廖初嗯了声,很坦然地承认了。 关系……确实不错。 至于朋友…… 他也是有几个朋友的,黄烈,白鹤,甚至是康山也算一个。 大家在一起也会打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似乎都与他和余渝在一处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最初,确实是朋友没错的。 但渐渐的,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悄然滋生,一点一点,缓慢却坚定地爬出了所谓“朋友” 这个圈子。 柔韧的,暧昧的某种东西,悄然游离在朋友和某个定义之间…… 一阵掌声响起,打断了廖初的思绪。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涌上来的心思暂时压下,开始随众人一起鼓掌。 视线逐渐游离,在虚空中漫无边际地晃动几圈,最终锁定在前排教师席的某个身影上。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底自动漫出一点不可言说的满足。 一种近乎羞耻的,窥探所带来的满足。 在这一刻,是不是朋友,是何种程度的朋友,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截至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从未循规蹈矩。 就像荒山野地里的一颗种子,迎着冷风冰雨,野蛮生长。 种子从未考虑过什么后果。 只想活着。 可现在,树干上蔓延出的枝桠碰到某个柔软的小动物,忍不住收起尖刺,开始笨拙地试探…… 既然如此,且行且看吧。 要说开大会上最令人愉快的事是什么,毫无疑问,开小差。 廖初偷偷给余渝发微信: “下周滑雪,去不去?” 信息发出去大约两秒钟,他清楚地看到最前排的卷毛毛脑袋动了下,然后带点儿心虚地低下去。 说起来,他今天的头发好像特别卷…… 昨晚洗了没吹干就睡吗? 几秒后,消息回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会!” 后面还跟了个坐地大哭的丸子头像。 屏幕亮起的微光映出廖初眼底的浅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几下: “没关系,可以学。” 余渝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瞄了眼台上慷慨激昂的秃头校董,借着外套的遮挡飞速打字: “请私教吗?倒是可以考虑……” 不过这么一来,是不是就要跟大家分开了? 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抱着侥幸的心理,试图寻找同盟。 “廖先生,你会滑雪吗?” 要是大家都是菜鸡,那就没关系了。 一起摔跤啊! 结果: “我会。” 第二条: “双板单板都可以。” 还有几乎无间隔的第三条: “而且技术相当不错。” 主要是他的故乡,姑且称之为故乡吧。 那里实在太冷了,冬日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就是滑雪滑冰。 稍微长大点之后,他为了赚钱,就四处打工。 也不用人教,多摔几次,慢慢就摸索出窍门。 你话怎么这么多! 余渝磨牙。 这人一定是在炫耀! 校董先生的演讲极具催眠效果。 邻座的张老师偷偷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余渝怀中透出来的亮光,贼兮兮笑道:“女朋友啊?” 余渝:“???!!!” 不是! 他刚要解释,张老师就了然点头,往自己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懂! 你不懂! 余渝心道。 那边廖初就见余渝好像跟旁边的女老师说笑几句,然后久久不回应自己的信息。 他皱了皱眉,飞快地打了几个字。 余渝正因为女朋友的误会心情复杂,对方的消息又来了: “私教未必可靠,我可以教你。” 大约两秒钟后,廖初收到回复: “教练,请多多关照!” 还配着个鞠躬的小人。 廖初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整理下外套,正襟危坐起来。 例会,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例会结束后,家长们就可以帮小朋友收拾行李回家了。 廖初直接给余渝打电话,“我要和果果回去了,带你一起?” 班车还要等老师们集合完毕才开动,余渝看了眼依旧空荡荡的车厢,“好呀!” 有车坐,不蹭白不蹭嘛! 他看着脚边一大堆米面粮油,心安理得地想: 这就算我的车费好啦! 唔,还有以后的伙食费! 稍后廖初带着果果来接他时,看着他脚下的米面小山不觉失笑。 一个不下厨房的人和这些东西站在一起,总有点滑稽。 “鱼鱼老师!” 果果努力从窗口探出头来,“舅舅说,我们下周去滑雪呀!” 余渝示意廖初把后备箱打开,“是呀,但是老师不会,你会吗?” 果果摇头,“舅舅说可以教我们的!” 舅舅果然什么都会! 廖初下车,一手提面,一手提油,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一大堆东西放入后备箱。 余渝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上车后,余渝又从背包里掏出小册子似的一大摞代金券,暴发户一样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 他兴冲冲道:“要不要去买点蛋糕吃?我请客!” 廖初沉默。 余渝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廖大厨的手艺天下无敌,但是白给的券嘛,不用浪费了!而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抱着刺探军情的态度大胆尝试!” 又对后座的果果道:“听说有好多小动物的蛋糕哦!” 果果的眼睛都亮了,“舅舅!” 舅舅看了看那一大一小,默默点开导航界面。 “我来我来!”余渝开心地凑过去,吭哧吭哧输入地址。 他脑袋上的几撮毛也显示出好心情,随着主人的动作跳来跳去。 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毛茸茸的脑袋,廖初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在冬日里尤其沁凉。 猫薄荷?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 发代金券的蛋糕房是一个全国知名的连锁西点品牌,非常擅长做造型蛋糕,三人一进门,就有四只眼睛被橱窗里形形色色的糕点夺去视线。 “哇!” 余渝和果果的动作表情高度一致,对着玻璃柜发出整齐的赞叹,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来了。 好可爱! 竟然有河马! 而且还是粉红色的! 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梦中情糕没错了! 余渝激动地指着它道:“麻烦帮我包起来!” 果果完全已经被晃花了眼,看这个好吃,看那个也好吃,只好使出终极大招: 扭头喊舅舅。 廖初跟着蹲下去,“想要哪个?舅舅给你买。” 余渝赶紧说:“我有代金券哎,为什么要花钱?” 一副“你这人真不会过日子”的谴责表情。 廖初:“……” 果果看了一圈,“没有艾莎公主吗?” 店员见她可爱,也跟着蹲下来,歉意道:“抱歉,因为我们店和那边都比较重视版权啦,所以……” 胡乱借用迪士尼形象牟利,一定会被起诉的啊! 果果茫然,“什么是版权啊?” 廖初替她整理下衣服,“就是……好比我们店外养的鱼,别人喜欢,也不可以随便拿。” 果果就懂了,“那好叭。” 金鱼好可爱的,她才不舍得被人拿走咧。 店员笑着拿了几样糕点切成小块,用小叉子叉了,放在托盘中,“几位是第一次来吗?我们这边几种主打的糕点都很不错哦,尤其像这款酸奶慕斯,口感非常细腻爽滑,也不容易腻呢。” 果果本能的看向舅舅,见对方点头才拿了一块,“谢谢姐姐。” 她先喂了廖初一块,又跑过去喂余渝,最后才是自己的。 哇,好吃哦! 廖初点头,口感确实不错,蛮清爽。 以后可以试着帮小朋友做一做。 一扭头,来之前扬言要刺探敌情的余老师眉飞色舞冲他使眼色: 好吃! 学! 做它! 廖初:“……” 这算哪门子刺探? 三人挑了几样,排队等结账时,果果对廖初招手。 廖初顺势蹲下去,“怎么了?” 小姑娘趴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舅舅做的最好吃了。” 廖初一颗心就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又软又热。 “那舅舅以后也帮你做这个好不好?” 果果用力点头。 廖初把脸颊往她那边伸了伸,小姑娘熟练的印上一枚香喷喷的亲吻。 回去的路上,余渝全程都抱着那个河马蛋糕,笑得非常满足。 廖初无奈,“这么喜欢,等会儿还能下得去口?” 余渝认真道:“河马这么可爱,肯定很好吃啊!” 廖初:“……” 想反驳都无从下手呢。 他刚要说话,却从后视镜中发现,后面的小朋友正偷偷向泡芙盒子伸出罪恶的小手。 “嗯?”他发了个鼻音。 果果立刻缩回手,掩耳盗铃般大声道:“果果没有想偷吃!” 余渝就笑,又笑眯眯问道:“廖先生,放假了,我今天可以点菜吗?” 廖初目不斜视,“食材够的话就可以。” “毛血旺?会不会很麻烦?”余渝磨拳擦掌。 廖初看了一下他手里的蛋糕盒子,又甜又辣,你就不怕闹肚子? 其实毛血旺这类配料繁杂的菜反而很好做。 就像画画,越是简笔才越难。 因为构成的元素越少,就要求你每一步都必须历尽完美,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做菜也是一样。 所以往往招聘或是考核时,要求的题目大多是很简单的菜:炒饭,番茄炒蛋,土豆丝…… 越基础才越能显示真功夫。 因为今天学校里有事,廖记餐馆下午不营业,廖初他们去餐馆拿了食材之后,直接开车回了家。 中间还遇上几个心存侥幸的食客,“廖老板,开门呐?” 廖初摇头,指了指门上提前贴出的公告,“今天不做晚饭。” 幻想破灭的食客不禁捶胸顿足。 廖初难得起了点坏心眼,“春节也不营业的。” 食客:“!!!” “休息十天。”廖初微笑道。 食客:“……” 求求你做个人吧! 求求你贪得无厌点儿吧! 逢年过节,多好的赚钱机会呀! 你说你一个住址和店铺直线距离不过300米的餐厅老板,过节休息这么多天,像话吗? 廖先生表示,很像话。 连着两天没怎么吃辣,廖初倒是也有点馋。 毛血旺盛行于西南,现在虽然衍生出什么豪华版本,并摇身一变成了“烹饪规则”,但实际上,这道菜本就是为了满足普通百姓不浪费食材的需求诞生的。 说白了,是一道很亲民的家常菜。 而家常菜的最大特色,就是没有规则,有无限种可能。 具体口感,实际配料,都由厨师和食客协商后决定。 鸭血,毛肚,黄喉,鱿鱼…… 各色食材切好过油。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看着就很有满足感。 别的倒罢了,那斜着切过两遍花刀的鱿鱼片,刚一遇热就迅速卷起,绿豆大小的方格绽放开来,活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撵不走的大小看客们便在旁边适时发出赞叹。 廖初无奈,“退后,会溅油。”、 这俩人很有当气氛组的潜质。 余渝从善如流,拉着果果迅速后退。 两人熟练地爬到沙发上,从靠背处探出脑袋来,继续观看。 余渝缩了缩脖子,“好危险……” 下厨果然是好可怕的事! 果果嘻嘻哈哈跟着躲藏,“舅舅好厉害的。” 余渝表示赞同。 廖先生简直就是厨房里的战神了。 对相当一部分川菜而言,装盘后的泼油炸香绝对是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 切碎的辣椒、蒜末和花椒麻椒堆在满满当当的食材顶部,似山巅的积雪,竟很有一点诗意。 廖初端着热油过来,手腕微侧,黄而透明的热油坠落。 “嗤啦~” 接触的瞬间,辣椒的辛、蒜的香、椒的麻,都在此刻爆炸开来。 大团烟气蘑菇/云一样翻滚着,伴着细小的迸溅开来的油雾,一起被拼命旋转的油烟机带走。 沙发后的一大一小拼命吸气,“好香!” 廖初道:“去盛米饭吧,还有两个菜,很快就好。” “好的!”余渝一骨碌爬起来,身后还跟着个屁颠儿屁颠儿的小尾巴。 我超会盛米饭的! 毛血旺毕竟太油腻,而且果果也不能吃太辣的食物。 除了这个之外,廖初还提前做了个蒜泥拍黄瓜,之后又快速炒了蒜蓉西蓝花。 蔬菜解腻。 另一口小锅里的手工香肠也熟透了。 瘦肉的部分已经变成深深的红褐色,中间偶尔夹杂着几颗肥肉丁,蒸熟之后,都成了晶莹剔透的膏状物。 锐利的刀锋压下去,琼脂一般的肥肉部分立刻滋出莹亮的油花,顺着切面缓缓下流。 一股奇异的咸香,甚至穿透了毛血旺霸道的辛辣味,缓缓扩散开来。 我可能不太好看,但绝对好吃! 香肠无声宣告着。 端着米饭的余渝特意路过了下,“好香啊!” 疯狂暗示! 廖初:“……” 某位为人师表的青年觊觎了许久,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他拿了两片,一高一低,“尝尝。” 直接就手吃? 余渝脸上忽然热辣辣的。 夜晚的家中本就是极其私密的场所,而亲手喂食…… 可能是北方集体供暖太尽职尽责,所以才叫人脸热心跳的,余渝心想。 廖初又把香肠片往他嘴边凑了凑,“你腾不出手。” 对哦,余渝低头看看占满两只手的饭碗,我腾不出手嘛! 他一边嚼着香肠,心安理得地想。 哎呀不管啦,廖先生都不觉得有什么,我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自己做的风干香肠跟外面卖的真的很不一样。 关键晾晒的时间刚刚好。 肉里的水分去掉大半,香味更凝实。 原本余渝是不太爱吃肥肉的。 可这个肥肉的部分,怎么说呢?就是很绝啊! 一口下去,会冒油! 糯唧唧软绵绵,会像腌制的咸鸭蛋黄一样冒油! 特别香的那种油花! 我爱肥肉! 香肠里面没了它就失去灵魂! 他觉得可以吃掉三碗饭 第76章 小三更 种类繁多的食材堆叠着, 垒成一角山峰。 四周红彤彤的汤汁便是那环山湖,平静的表面下, 不知隐藏着多少美味。 接近尾声之前,上桌吃饭不可随意翻动,除了能窥见的一角,深埋底下的,恐怕要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下筷子,夹,捞出! 若是心中所想, 难免有几分窃喜; 若不是,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 因为这里面的任何一种, 都无可挑剔。 毛肚爽滑,黄喉脆嫩,鸭血q弹, 鱿鱼卷劲道…… 就连原本平平无奇的黄豆芽,在与这么多优秀食材为伍之后,好像也突然不凡起来。 火候掌握得好,蔬菜内部蕴藏的清香就得以保留几分。 待到红油褪尽, 露出豆芽的本色,咯吱咯吱,方才的油腻也消去了。 大杂烩? 不不不,美食开会! 余渝一口接一口, 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他的脑门和鼻子上就沁出细密的汗珠。 “呼呼, 好辣!” 果果吃的是涮过水的。 小姑娘很有点好胜心, 看着那红艳艳的一盆, 就有点蠢蠢欲动。 廖初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小朋友默默缩回儿童练习筷。 嘤嘤,想要快快长大! 想和大人们一样吃红红辣辣的菜! 余渝爱莫能助的看了她一眼,又夹了一大筷子毛肚。 毛肚就是毛血旺里的灵魂! 永远的神! 红油顺着毛肚粗糙的纹理滴下来,把米饭都染红了,看得人触目惊心。 廖初拿了两瓶酸牛奶出来,“辣就少吃点。” 余渝吸着凉气摇头,认真道:“就是要这样才过瘾。” 廖初:“我看你是人菜瘾还大。” 怕晚上睡觉前吃太辣,胃难受,他已经刻意减少了各种椒类的分量。 余渝:“……” 看破不说破! 他刚要开口,却瞬间苦了脸。 呜呜,咬到一棵花椒! 廖初默默递上冷饮。 就说你悠着点! 氤氲的热气散去,桌上的酣战继续。 温暖舒适的住所,可爱的孩子,志趣相投的……朋友? 曾经他梦想或奢望过的画面,渐渐与眼前的场景重叠。 十点多,余渝抱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家。 走在路上,没几步就打嗝。 廖初领着果果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听见他打嗝就笑。 余渝:“有什么好笑的,嗝!” 廖初:“……噗。” 余渝:“……” 就很气! 我家离得这么近,你还特意送出来,根本就是想看我出丑吧。 他气呼呼地想。 廖初竟然看出了他的想法! “果果吃的有点多,”廖初面不改色道,“领她下来溜溜。” 吃饭这种事,人越多了越开胃。 以前他自己的时候,虽然是厨师,可反而吃得比一般人还要糊弄。 也就是后来有了果果,才开始正经琢磨一日三餐。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说到吃的多…… 廖初后知后觉瞅了眼果果明显凸出来的小肚皮。 最近小朋友是不是胖了不少? 饲养员看着养出来的小肉肉,确实是很有成就感没错,但如果太胖,好像也不太妙。 要不等她再大一点,就跟倩倩一起去学散打好了。 觉察到来自头顶的注视,果果仰头,“舅舅?” 廖初摸摸她的小脑瓜,“没事。” 余渝刚要说话,又打了一个嗝,整个人都跟着往上跳。 廖初这次也不笑他了,“深吸一口气,憋住。” 余渝下意识照做。 旁边的果果见了,有样学样,也跟着吸气。 不过小姑娘根本憋不住,几秒钟之后,就跟个被扎破的气球似的,噗嗤一下漏了。 余渝被她逗笑,也跟着吭哧吭哧漏了气。 结果打嗝更厉害了。 呜呜! 救命!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飞出去了! 廖初:“……” 人多了开胃,人多了也捣乱! 只好从头再来。 打嗝很常见,但如果止不住,就会很痛苦。 这个方法还是廖初听人家说的,后来试过几次,效果立竿见影。 先用力吸一口气,憋住几秒钟不动,然后努力尝试将这一口气分2到3次咽下去。 中间不能换气。 一般来说,这样做一遍就能止住嗝。 如果实在严重的话,两遍也就行了。 余渝跟着做了一次,憋的眼冒金星,然后还真就停了! 他木偶一样保持着现在的这个动作,等了几秒钟,还是没有再打嗝! 行了! “哇,你好厉害啊!” 他由衷感慨道。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本来微不足道,可有了一个人的夸奖之后,好像就变得不同了。 稍后回到家,余渝还特意发了个跪谢的小人头像过来。 廖初轻笑出声,“别忘了准备滑雪服。” 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滑雪板倒是可以用滑雪场的。 但是贴身穿着的衣服,最好还是用自己的。 到时候直接穿过去,也省了频繁更换衣物的烦恼。 余渝趴在河马沙发上,不远处,圣诞限定款小火车正呜呜跑着。 火车头上不断喷出白色的水汽,呼哧呼哧。 他以前从没滑过雪,正对下周的安排满怀期待呢,看了这话,直接就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滑雪服?! 他没有! 廖初就猜到他没有。 “我知道有一个牌子的滑雪装备不错,正好果果也要买,你把尺寸发过来。” 余渝就松了口气。 他刚才打开购物网站搜了一下,各色推荐铺天盖地,直接就把人搞蒙了。 完全不知道从哪下手嘛! “谢谢啊,不过钱我自己付哈。” “可以。” 一周后,廖初带着果果和余渝去滑雪场。 柳溪一家三口早到几分钟。 稍后廖初三人刚一下车,柳溪就本能地脱口而出,“哈哈,真巧,你们也是家庭装!” 第77章 烤茄子 家庭装。 那除了小朋友之外的, 剩下的是什么? 情侣装吗? 霍女士直接从后面踢了柳溪一脚。 我看你真是光闷在屋里写作写傻了! 什么话都乱讲。 来之前,余渝已经微妙过了。 他觉得廖初似乎是有意为之, 但又没什么把握。 不过不管对方究竟出于什么心思,他做了假设后,发现……自己都不生气。 好像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了,廖初绝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接受就很良好。 现在听柳溪道破,反而很镇定。 “滑雪服嘛,都差不多的样子, 我还挺喜欢的。” 这种心理很类似于……自己的母校。 我怎么吐槽都好,但外人不能说。 廖初看了他一眼。 好像有点意外这样的回答。 余渝仰着下巴看过去, 神色间有点小嘚瑟。 廖初微怔,下一刻就转开视线,侧脸露出的嘴角似乎稍稍往上提了一点。 余渝心道, 这人心里肯定好得意的,哼! 死闷骚! 柳溪捂着被老婆踢过的屁股笑:“可不是?说什么每年都出新款,可我看着也都差不多样子,顶多配色变一变。” 那边两个小姑娘已经手拉手玩起来了。 山上很冷, 大家都穿的挺厚,远远望去,活像两颗滚动的肉丸。 “好多雪呀!” 果果完全被震撼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雪山呢! 小朋友的表达能力有点儿匮乏,憋了半天, 还是一句: “好多雪啊!” 霍女士喜欢滑雪,以前也带倩倩来过。 只是两三岁小孩子的记忆并不怎么牢靠, 到了今年, 也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嗯, 我记得这里, 一片白! 看好朋友这么高兴,倩倩也跟着兴奋起来。 两个小姑娘笑着叫着,追逐打闹,最后索性在雪地里打滚。 滑雪服防水性能很好,难得孩子们释放天性,大家也只在旁边照看,并未出声阻止。 这座山的风景不错,雪道也专业,相对位置就比较偏。 廖初从家开车到这边,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 如果当天往返,会很累,也不能安心玩。 所以柳溪就帮大家订了山上的酒店,休息一夜再走。 “那边有个露营区,”柳溪指着山巅的一角,兴致勃勃道,“咱们也来个BBQ什么的。” 霍女士就叹气,“就你这个小塑料体格,还BBQ,别120就谢天谢地……” 大家就都笑。 柳溪也嘿嘿笑了几声,掏出随身带的摄像机,追在小朋友身后拍摄。 “舅舅!鱼鱼老师!”果果玩得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手套的小手像两只熊掌,“我们堆雪人玩吧!” 之前幼儿园讲的故事里,小朋友们都堆雪人的。 可惜市区的雪总不算太大。 说到讲故事,鱼鱼老师讲的故事,跟舅舅讲的完全不一样哎! 那边霍女士也渐渐和柳溪凑在一处。 她看看几乎挨在一起的廖初和余渝,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 廖先生和余老师……是不是太亲密了点? 大家先去放行李。 “三个人的房间不太好安排,”柳溪道,“开两间房的话挺不实惠的,我就都订的家庭房,小两室一厅。大点的是双人床,可以让小廖带着果果睡,小点的给余老师自己,你们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现在改,也挺方便的。” 主要是家庭房的硬件比普通房间细致太多,景色也好,特别热门,就很难订,干脆先抢了再说。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同时伸手去拿房卡,又在看到彼此的动作后,整齐地停住。 霍女士捂额。 又来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柳溪笑道:“那让前台再多开一张吧,万一你们不同时出去。” “不用了吧,弄丢了反而麻烦。”余渝忽然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应该不会一个人到处乱跑。” 说完,他看向廖初,“你说呢?” 廖初点头,主动去拿了房卡,又转手交给余渝,“行。” 余渝爽快接过,还冲廖初挑了挑眉: 看见了吗?现在我是房主! 柳溪:“……” 我的手有毒是咋的?还必须倒一遍? 稍后大家去放行李。 门一关,霍女士就对柳溪道:“你也忒不注意了,别老开玩笑。” “什么玩笑?”柳溪还没回过神来。 “就那什么家庭装啊。”霍女士道,“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听了这话不太好吧?”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一听是这个,柳溪反而笑了,“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过大学男生宿舍,相互穿衣服的、睡一张床的,吃饭时挤在一起用一套餐具的,多得是!大老爷们谁在乎这个。” 直男玩儿起来可比gay基多了。 霍女士都特么听傻了。 然后就满脸嫌弃:yue~ 以前是她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哈,大学的暂且不说,初高中的男孩子们整天搂搂抱抱的,也没怎么样嘛。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按照技术水平,滑雪场分初中高三个级别的雪道。 这边的管理也很严格: 初级赛道谁都能进,高级赛道则需要具备国家或者国际资质的技术徽章或证书。 如果没有,但又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还有专业教练对你进行现场考核,考核通过就颁发临时通行证。 以前廖初为了更好的打工,还真考过。 出乎他和余渝意料的是,霍女士竟然也有高级赛道的资质徽章。 柳溪就显得特别得意,“我太太十项全能,除了做饭,什么都会!” 能娶到这样的太太,他可太有福了。 然而……并没有卵用。 因为菜鸡的存在,两位滑雪能手的高级雪道资质起不到任何作用,依旧要在初级道上打转转。 柳溪和余渝就很羞愧。 两人对视一眼: 来了! 来自菜鸡群体的相互安慰! 廖初和霍女士都是一带二,起/点基本一样,但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明显拉开差距: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倩倩和果果那两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害怕怎么写,胆子大得要命,上去吭哧吭哧就滑。 又因为年纪小,肢体灵活,反而学的最快。 小人儿、小板,出溜出溜的,就很可爱。 余渝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过滑雪,但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摔了十个八个来回之后,也能在缓坡上像模像样来几米。 唯独柳溪! 他是真的完全没长运动这根神经! 就这么站在滑雪板上,就能把自己撂倒了。 然后四肢乱挥半天爬不起来。 那边倩倩和果果都已经玩了小半圈,转回来之后发现柳溪面朝下,扎在雪堆里。 倩倩很熟练地挪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雪地上,菜青虫一样蠕动几下。 “爸爸,你干什么呀?起来滑雪呀!” 柳溪哼哼道:“我倒是想起来……” 胳膊腿就不听使唤啊! 果果嘿咻嘿咻蹭到廖初身边,好奇道:“舅舅,柳叔叔在干嘛呀?” 廖初正色道:“不要学他。” 果果乖乖哦了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专门为初级道新手们准备的教学区,坡度非常缓。 等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再往前走,那里才是真正的雪道。 看着那些笑着叫着,从高处滑到底下的人们,果果就有点羡慕。 “舅舅,我们能不能也去玩那个呀?” 廖初帮她拍拍身上的雪,“敢玩吗?” 这小东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夏天刚到清江市的时候,一个人呆在车里都能被吓哭呢。 果果用力点头。 “我不怕摔跤的!” 摔倒了,站起来就好了呀! “真棒,”廖初夸奖了一嘴,又看向余渝,“想不想玩?” 经过刚才的练习,余老师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一定地步,当即爽快点头。 廖初就看着这一大一小,笑,“等会儿摔倒了,可别哭。” 两人异口同声,“才不会!” 幼儿园放假比较早,今天也不是周末,滑雪场的人并不多,雪道上也比较空旷。 廖初先走,果果和余渝在后面跟着,等会儿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来得及接应。 嘴上说是一回事,真去滑了又是令一回事。 这些雪道上的坡度,乍一看并不怎么陡。 可一旦踩上去,连续的重力加速度就会让人越来越快。 一开始余渝还在笑,感受着耳边刮过的冷风,有种飞翔的畅快。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卧槽! 刹不住了! 画八字也没有用了! 只是眨眼功夫,余渝就哇哇叫着超过了廖初。 而那边果果也吧唧一下摔倒了。 廖初一看不妙,先把果果抄起来,然后脚底下一蹬,给自己加了把力,箭似的朝着余渝冲过去。 余渝这会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喊着:“廖先生,廖初!” 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抱住,歪歪斜斜带着滑了一段,然后咕噜噜往一旁滚去。 最后,一脑袋扎在路边的雪堆里不动了。 不疼。 软乎乎的。 好像还听见谁的闷哼。 我是不是撞到人了? 余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廖初怀里,旁边还有一个正咯咯笑的果果。 小家伙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还以为舅舅跟她玩游戏呢。 廖初把果果搂在怀里检查了下,“磕到了吗?” 滑雪场里人不多,也只是不多而已,他不可能把果果丢在一边不管。 好在初级道短,两边也有足够的保护设施和雪堆做缓冲。 果果笑嘻嘻爬起来,蹦蹦跳跳给他看,“没有,舅舅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廖初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看你的胆子是要包天啦。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余渝把他拉起来,“我不该那么冒失的。” 又酸又涩又咸,这是他周身弥漫的情绪的味道。 这人在自责。 廖初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你不用觉得抱歉,要想滑雪就要摔跤。” 几乎没人能在不摔跤的情况下学好滑雪。 余渝能看到自己头发和帽子上沾的雪片哗啦啦掉,“可是……” 大手的温度透过头皮一层层传进来,很舒服,带着安抚的味道。 廖初的手顺着他的后脑勺往下移动,最后停在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把。 余渝终于回神,猛地抖了下。 一抬头,正对上廖初带着笑意的眼睛。 “合格的教练是不会让学员受伤的。” 山上的风很大,呼啸着刮过耳边,把这句话吹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的头发也乱了,沾了雪,似乎有点狼狈。 但反而凸显出一点野性,冷冽的,尖锐的,好像他就该是这个样子。 或许有的人就是特别适合下雪天。 余渝默默地想。 雪片沾到脸颊,很快,融化成冰水,顺着鬓角往下滴。 余渝刚要伸手替廖初擦擦脸上的雪水,柳溪一家三口却连滚带爬从远处赶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余渝猛地缩回手来,习惯性往上起。 然而,他显然忘了自己脚底下还踩着滑雪板,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拽回来,当众行了个跪拜大礼。 柳溪一家:“……” 廖初:“……” 现场有一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谁也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几分钟后,那一坨名为余老师的物体轻轻动了下。 廖初解开滑板,忍笑过去,把人□□,“怎么样?” 余渝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四周耷拉下来,看不见表情。 他吸吸鼻子,推开廖初的手,又蹲下去,把卡在滑板上的两只鞋子掰下来,然后一点点的,抱着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颗球。 嘤嘤! 丢脸死了! 我不要活啦! 果果拉拉廖初的袖子,“鱼鱼老师怎么啦?” 摔倒了没关系呀。 廖初道:“害羞啦。” 果果吭哧吭哧蹭过去,像平时舅舅安慰自己一样,用带着棉手套的小手吧嗒吧嗒拍他的肩膀,“鱼鱼老师,不要哭啦!” 被小朋友安慰的余渝越发觉得丢脸。 他扭了扭,从膝盖缝里发出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我才没有哭……” 只是想死而已。 社死了! 自闭了! 谁劝都不好使了! 果果哦了声,“那不要难过啦,果果也摔跤呀,我们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唉,鱼鱼老师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孩子哎! 廖初冲柳溪一家使了个眼色。 柳溪和霍女士了然,一把拉住还要上前询问关怀的女儿,直接扛着她跑了。 像这种社死瞬间,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安慰呀! 就当我们没来过好了! 等柳溪一家离开,廖初就在余渝旁边蹲下,“走吧。” 余渝不起来,闷声闷气道:“不走了。” 把我挖个坑埋了吧! 廖初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滑雪服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就被余渝听见了。 他在胳膊缝里歪过脑袋,愤愤道:“不许笑!” 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了? 廖初努力收敛,可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 他自己笑了半天,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勉强收住后,习惯性要去捏余渝的脖子。 谁知余渝早有准备,立刻腾出一只手捂住,警惕道:“不许捏!” 廖初有点遗憾地收回手。 他撸开袖子,看了看腕上的运动手表,已经玩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 “上去休息下,吃点东西。” 见余渝还是磨磨蹭蹭不想动,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作势伸出手,“那我把你抗上去?” 余渝蹭的站起来了。 廖初这才发现他一张脸臊得通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就很想撸,他默默地想。 他替余渝拍了拍身上的雪,“摔一跤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想了下,又说了句以前的流行语:“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家都很忙,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记太久,过两天就忘了。 余渝好像有点被安慰道,但还是小声哔哔,“我都这么大人了,还摔跤……” 我不要面子的吗? 廖初顺口道:“当初我练滑雪的时候……”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余渝来了好奇心,又升起一点期待,“也摔得这么惨吗?” 然而廖初诚实地摇头,“自学的,没怎么摔就会了。” 余渝:“……” 几秒种后,他弯下腰,飞快地捏了几个雪球,劈头盖脸朝他砸去! 可恶! 又被你装到了! 通往餐厅的路上有不少商店,大家一边走一边逛,倒也不觉得累。 半路碰见先行一步的柳溪一家,两口子正带着倩倩抓娃娃。 果果颠儿颠儿跑过去,看清娃娃机里的娃娃后,“哇!好可爱!” 余渝紧随其后,“哇,真的好可爱!” 是八瓣雪花造型的抱枕玩偶,有雪蓝色和纯白两种颜色,边缘用银线勾边,正中绣出眼睛和嘴巴。 既写实又可爱,而且看上去质量也很好。 廖初看了眼抓娃娃机旁边的简介: 是这家滑雪场请人设计的吉祥物。 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两块钱一个币。 柳溪他们手边摆着的小框里盛满了游戏币,也不知抓了多少了,但战绩依旧是零。 余渝已经带着果果买游戏币去了。 两人全神贯注玩了许久,结果…… 好难啊! 真的好难! 爪子的抓力是够的,就是那个雪花抱枕太大了,抓一下就很容易掉下来。 很快,两家各五十个币就花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发出一声长叹。 倩倩抱着柳溪的胳膊晃,“爸爸,你再试一试嘛!” 柳溪按着她的脑瓜子摇了摇,沉痛道:“闺女,今天老爸给你上一课,人生,有时候就要学会果断放弃。” 霍女士皱眉,走到一边问工作人员,“你们这个概率是不是设定的有问题?” 工作人员惊恐地睁大眼睛,“真的不是的,其实这个只要掌握正确方法,还是可以抓上来的,就会很实惠。” 说着,他就打开旁边的纪念册,里面果然有好多人抓成功后的拍照留念。 就连日期都清清楚楚。 有人还一口气抓了好几只呢! 工作人员诚恳地看着霍女士。 真的只是你们太菜了啊! 另一位工作人员也是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道:“前面有家专门售卖纪念品的商店,如果几位实在喜欢的话,也可以直接去那边购买的。” 这款纪念抱枕售价185,这几位再这么下去,真的不如直接买合算了。 谁知一群人齐齐摇头。 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啊。 直接去买的话,还有什么乐趣!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走,再……挣扎下! 廖初低头看果果,“还要不要再玩一下?” 已经掰着手指算了大半天的小姑娘摇头,“不要啦……” 呜呜,好多钱! 余渝隔着玻璃窗摸了又摸,十分舍不得。 明天临走之前他还要试一次! 廖初看看他和果果,又看了一眼抓娃娃机,没说话,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餐厅建在半山腰风景最好的地方,营业区的一整面都是玻璃墙,毫不费力就能一览茫茫雪山风光。 等着上菜的过程中,柳溪还给大家录像摄影,忙得不可开交。 他自己也照,先是全家福,又是跟妻子的情侣照。 廖初就帮他们拍。 拍完之后,就听柳溪问:“哎,你要不要跟余老师也来一张?” 廖初一怔,下意识看向余渝。 后者的眼睫抖了下,“好啊。” 两人背靠着玻璃墙,身后就是茫茫雪山,黑色冷硬的山脊透出来,似要刺破天地。 狂乱的北风无声刮过,仿佛那辽阔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柳溪对着镜头摆弄一会儿,无奈道:“哎呀,白瞎了你们两张帅脸,跟个标本儿似的,灵活点、亲密点……” 这僵硬的,搞得跟逼良为娼似的。 不是关系挺好的朋友吗? 窗边的两人好像都愣了下。 廖初正天人交战时,一条手臂就绕了过来。 廖初一怔,下意识望过去。 就见余渝神态自若的揽着他的肩膀,冲着镜头比v。 “哎不错啊!” 兼职摄影师的柳溪迅速按下快门。 余渝似有所感,也转过脸来看他,眉眼弯弯。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廖初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 或许,他心中所思所想并非无人知晓。 不多时,饭菜上齐,原本欢欢喜喜的几人吃了几口,就陷入沉默。 食材倒是挺新鲜,奈何大厨手艺有限,还非要折腾什么创新菜,令人胃口全无。 累了大半天的,这不糟蹋人吗? 已经被廖记餐馆养刁的余渝沉默着,将视线投向真?大厨。 紧接着,类似的视线又有了第二道,第三道…… 廖初沉默着放下筷子,对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先生,请有什么需要?” 廖初问:“可以借你们的厨房用一下吗?” “呃,”服务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您稍等,我去问一下经理。” 虽然饭菜不好吃,但这家滑雪场上下的服务意识都蛮强。 毕竟有钱人经常会有稀奇古怪的念头,而满足他们,就是工作人员的首要目标。 几分钟之后,廖初就站在了后厨。 他临时借了一套厨师服,又挑了几样食材。 牛肉不错,又很漂亮的雪花纹。 再来点芦笋,可以简单地煎个牛排。 他的视线又落到一边紫红色的饱满的茄子上…… 餐厅几个工作人员就偷偷看,低声交谈着。 “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废话,当然眼熟了,廖初啊!就最近挺火的那个廖记餐馆的老板,以前在老滋味当过行政总厨的。” “啊,难怪……” 几人下意识看向自家大厨,心想,这可算是班门弄斧了。 别恼了吧? 谁知就见大厨有种见到偶像的激动,30多岁的人了,站在一边搓着手,探头探脑,不知所措。 想看吧,又没打招呼,被误会成偷师就不好了。 几分钟后,这家餐厅的行政总厨匆匆赶来。 他刚才接到消息,说有人来踢场,结果一看来人,还有他做的菜,表情很复杂。 谁传的话! 特么的,有踢场的人跑到人家地盘上做烤茄子的吗?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你对我们餐厅不满意,可以理解,但做烤茄子,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 行政总厨整理下衣服,快步走上前去,“哎呀,廖总厨!稀客稀客!让您见笑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一家旅游区餐厅,另一方是私人餐馆,中间还隔着大半座城市。两边没有直接的行业竞争压力,关系就不那么紧张。 廖厨飞快地往他铭牌上扫了眼,韩景,点点头,“韩总厨。” 以前中餐厨师间大多尊称一句“某师傅”,不过近些年因为引入了新的管理模式,增加行政总厨等一系列职位,大家就更倾向于称呼曾经的最高职位,职业化强的同时,也更显尊重。 “难得来一次,还望多多提供宝贵意见。”韩景笑道。 紫红袍的大茄子表皮已经烤得皱皱巴巴。 廖初给它翻了个面,用刀子划开,变成平摊的两半。 这年头蔬菜的水分都很大,不尽量烘干的话,后期很影响口感。 “还要感谢你们借我餐厅,”他一边往上面刷油,一边道:“意见不敢说,同行交流而已。” “举手之劳,顾客至上嘛。”听到后半截,韩景点头,“那是那是。” 看见旁边腌制的牛排,他眼皮子又是一阵狂跳。 你说你一个正经的中餐大师傅,这又是煎牛排又是烤茄子的,西洋、地摊齐活儿了,就是没有中餐…… 油很快热起来。 在茄子肉上滋滋作响,蔬菜的清香进一步挥发。 廖初把刚才准备好的肉沫铺上去,又抹了点蒜蓉酱。 蒜蓉酱有现成的,但他没要,也是现炒的。 “食材都很新鲜,后厨也干净,硬件没什么可挑剔的。” 听到后半截,韩景眼皮子直跳: 硬件不挑,那就是软件? 他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朝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厨师招了招。 几人做贼似的凑过来。 就听廖初一针见血道:“餐厅要有自己的特色,经营方向要明确……” 韩景脸上就有点火辣辣的。 还真是。 他虽然担着行政总厨的名头,但这家餐厅从根儿上说就不算专业,大老板不懂还爱乱插手,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看别的餐厅有个菜火了,他就连夜打电话让跟风; 那家火了,也让必须学…… 根本就不管厨师会不会,学来的菜能流行多久,又适不适合雪山餐厅这样的大环境。 几年下来,就弄得不伦不类的。 蒙外行倒也罢了,可遇到真行家,就跟现在似的,一秒露怯。 他们餐厅主打就是“食材新鲜”,确实,不过也就这么一点值得骄傲的了。 至于风景,嗨,那跟他们厨师有什么关系? 当初廖初从老滋味离职,圈儿里不少人都知道内幕: 少东家上位,野心勃勃要走国际路线,对父亲留下的心腹自然看不惯,明里暗里夺权。 像韩景这些深受其苦的人,还都挺理解他。 如果一个行政总厨连餐厅经营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事情都不能做主了,那这个名头就是名存实亡。 廖初看了韩景一眼,见他满脸愁苦,倒是有些意外。 看样子他对这家餐厅面临的窘境并非一无所知,对掌门人好像也没多少发自内心的敬重。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 再多待几年,厨师的名声都要被拖累了。 不过马上也就想明白了。 厨师也是人,在这里也是给人打工。 既然不为名,那就是为利…… 他也不过是个外人,别人怎么想也管不着。 只是,可惜了。 接下来,廖初又快手快脚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做了个蛋炒饭。 可真是将中西混搭进行到底。 正经烹饪学校出来的中餐厨师,基本功都过硬。 可饶是这么着,廖初切土豆丝的时候,那一干大小厨师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太流畅了! 怎么说呢? 就跟演员似的,演技好的,你看不出他们在演戏,就好像真有这么一段故事发生了; 而廖初切土豆丝,就隐约有这么点儿意思: 你感觉不到他是在做菜! 整套动作就很行云流水,刀起刀落举重若轻,嚓嚓嚓,一整颗土豆就成了细丝。 往水盆里一抖,花儿似的散开了。 就很有观赏性! 这一点就很绝。 韩景瞅了眼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再摸摸自己肉墩墩的下巴,坚决不承认长相的加持性。 他习惯性摸出一双筷子来,“让不让尝?” 后面一群人也跃跃欲试。 廖初用铲子单独给他们盛了一点儿,也说了句客气话,“多提意见。” 韩景呵呵笑着,夹了一筷子。 爽,脆,滑! 酸,辣,香! 该有的味儿都有了,不该有的生呛气半点皆无。 再看摆盘: 青椒、干椒、蒜片,色彩丰富艳丽,放在一个盘子里毫无违和感。 完美。 这是一盘完美的,所有厨师追求的完美土豆丝。 一开始还有几个小厨师不服气。 觉得自己也不差,那廖初也才二十郎当岁,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 可这一口土豆丝下去,就都打服了。 若真尝不出差别的,只能说没救了。 有点儿本事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若连这点能力都没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赞叹之余,韩景也难免心凉。 他35了,几乎比对方大了足足十岁,可厨艺反倒落了下乘。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原本天分就差了点儿,这几年又忙于追逐名利,磨练厨艺的时间,难免更少了些。 他做梦都想去老滋味餐厅来着,奈何人家看不上。 理解归理解,可要是他换到廖初当年的位置,除非老滋味的少东家直接开口撵人,他死也要死在那儿! 可惜没机会。 不过他现在混的,倒也不算太差。 如今虽然到了这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大老板也爱瞎几把乱搞,可大方! 钱给的实在! 短短几年,他就给家里人换了大别墅,供儿子出国留学,值了。 有得必有失嘛,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廖初清晰地感觉到韩景的情绪在飞速变幻。 嫉妒,羡慕,懊恼,渴望,最终却又化为坚定。 是少有的复杂。 借着跟对方握手的机会,廖初飞快地摘了几颗感情果。 黑色的。 颜色太多,情绪太多,最终变成黑色的。 不过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也算一号人物。 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一桌风格迥异却又意外和谐的美食出炉: 上有香煎牛排,色正香浓,放到米其林西餐厅都不露怯; 下有鲜香味美的烤茄子,叫人见了就想蹲在马扎子上大快朵颐。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竟完美融合在一起。 韩景亲自带人帮忙端过去,又跟余渝他们打了招呼,“既然是廖主厨的朋友,相逢即是缘,今天的消费免单,以后大家常来捧场。” 等他走了,余渝就问:“朋友啊?” 不是说没几个朋友吗?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 廖初瞅了他一眼,“刚认识的。” 余渝眯起眼,意味深长,“刚认识啊……” 那你这交情来得挺快啊。 对面的霍女士眉心直跳。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第六感没错。 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有问题。 大家还是第一次吃廖初做的西餐,都觉得挺新鲜。 做牛排,头一个自然还是食材,但捶打、腌制和火候缺一不可。 这牛排足有一指多厚,可用刀尖轻轻一压,就透了。 截面中心是漂亮的粉色,丰沛的汁水顺着牛肉纹理肆意流淌,肉类特有的香气迅速弹出。 余渝咬了一口。 嫩,滑!完全不用费力咀嚼。 边角的部位还微微有些脆,带着点肉食烘烤过后的焦香,好像神来一笔,把本就美味的牛排香气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中餐大厨都这么厉害的吗? 韩景:“……” 并不,谢谢! 滑雪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一块牛排下肚,也才六分饱。 几人喝了点果汁解腻,又转头朝中餐区进攻。 烤茄子丑巴巴的,若单论颜值,其实很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好吃啊! 软烂的茄子肉陪着蒜蓉肉沫,一点儿都不比刚才的牛排差。 蛋炒饭极清爽,再来一口土豆丝,软糯和爽脆的冲击,绝啦。 吃完之后,几个人都有点恍惚: 还能这么搭配的? 一群人累了半天,又吃得饱饱的,在暖烘烘的热气围拢下,就有点昏昏欲睡。 稍事休息后,便都歪歪斜斜回了房间。 得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晚餐! 如今廖初的体质得到极大改善,恢复得很快,半个小时后睁开眼,感觉自己就跟充满电的手机一样,精神满满。 果果还在睡,肉嘟嘟的脸挤在枕头上,还香甜地打着小呼噜。 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这小家伙至少还得再睡一个小时。 廖初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去。 客厅对面的房间也静悄悄的。 余渝也没醒。 廖初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上网。 分别时看着柳溪精疲力尽的模样,竟然也抽空把刚才的照片发过来了。 廖初滑动手机屏幕,一张张看过去,然后在某个位置停下。 是他和余渝的合影,皑皑群山都是见证。 一共两张。 第一张,他在看余渝,侧脸上微微带着点惊讶。 第二张,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余渝也转过脸来,笑吟吟的,柔和的五官好似比以往多了点认真。 廖初的手指忍不住往他脸上轻轻蹭了蹭。 真好。 他把照片保存下来。 带着果果的三人合影做屏保。 他和余渝对视的照片……做了背景。 手机是很私人的物品。 而此刻,里面隐藏了他最大的秘密。 像平淡生活中的一粒糖粉,虽然少,但足够甜。 做完这一切之后,廖初又认真看了手机背景几眼,这才调出搜索引擎的页面,往搜索框中默默输入一行字: “抓娃娃技巧”。 第78章 烤肉 余渝都记不清上次这样疯玩是什么时候了。 玩的时候不觉得, 可一进房间,洗了澡,疲惫便滚滚而来, 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甚至没有做梦。 醒来时, 外面天已擦黑。 白色雪山笼罩在无边夜色下, 阴影丛生,像一群静静蛰伏的远古巨兽。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挠了挠满头卷卷, 这才踩着拖鞋下床。 看着镜子里脑袋开花式的人, 余渝欲哭无泪。 自然卷真的太难了! 吹头发稍微偷个懒,睡觉姿势一不留神,就蒲公英似的炸开了。 余渝抿紧嘴唇, 对着镜子奋力梳头。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好不容易梳好头,余渝一开房门就呆住了。 我看见了什么?! 是雪花宝宝! 雪花宝宝抱枕! 三个,足足三个! 哪儿来的? 对面的卧室门吱呀一声响,廖初抱着穿戴一新的果果出来。 “醒了?” 果果打了个哈欠,小脸儿搁在廖初肩膀上,睡眼惺忪地向余渝打招呼,“鱼鱼老师早。” 余渝直接被逗乐了,“快吃晚饭啦。” 这小家伙, 睡懵了。 廖初把果果放下来,拉着她的小手去洗脸。 小姑娘还没清醒呢,迷迷糊糊的, 中间打了个踉跄, 差点一脑袋扎到屏风上。 余渝倒背着手蹭过去, 斜倚着门框, 笑眯眯问道:“廖先生, 那三个抱枕你抓来的呀?” 给小朋友擦脸的动作一顿,廖初嗯了声。 果果努力从毛巾里露出脸来,“什么抱枕呀?” 廖初给她拨开腮帮子上黏的碎发,“雪花宝宝。” 果果愣了会儿才慢慢找回记忆,一双大眼睛渐渐亮起来,“哇,舅舅你好厉害啊!” 雪花宝宝可爱的! 余渝刚要说话,却听见有人开门,打开一看,就见一个服务员提着个巨大的果篮过来。 “请问,刚才那位抓娃娃的先生在吗?” 来人问道。 余渝让开一条门缝,朝里面喊道:“抓娃娃的先生!” 廖初过来看了眼。 那服务员立刻认出他来,忙递上果篮,满面真诚道:“先生,这是送您的。” 廖初沉默了几秒,“……不用。” 余渝眨了眨眼,好奇道:“抓娃娃还送果篮?” 之前他们也抓了两百块,咋没送? 服务员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瞅着廖初老半天,才艰难道:“这位先生消费的金额比较大……” 大到他们心慌! 刚才一群人都劝他别抓了,甚至主动打开玻璃柜要送。 奈何这位先生相当固执,非要自己抓出来才行。 当时连值班经理都被惊动了。 有营业额是好事,但如果这营业额都出在一个人身上,就很要命了。 您这会儿花钱花得痛快,万一之后回过神来,再在网上诋毁我们滑雪场咋办? 天可怜见,我们的机器真没毛病! 您能花这么多钱也不容易。 要是心里有什么苦闷,说出来大家给排解排解。 没必要这么糟蹋钱。 没必要,真没必要! 就没见过这么菜的。 也算人以群分,听说和之前那一波花了两百块钱还空手而回的是一起的,真是菜鸡扎堆了。 等廖初好不容易抓满三个,一群工作人员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他离去。 抓得挺好的。 以后别再来了…… 余渝忽然转过身去,扶着墙,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噗! 等服务员离开,偷笑半天的余渝实在忍不住,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 “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这果篮怎么也得几百块了。 廖初一脸郁闷地把果篮放到桌上,含糊道:“没多少……” 他觉得网上的攻略啊技巧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不然怎么可能费这么大劲。 余渝放声大笑。 他竟然觉得这样的廖初有点可爱。 果果爬上沙发,捏着小手看那三个雪花娃娃抱枕。 “舅舅,可以给果果一个吗?” 廖初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一个,倩倩一个。” 果果算了下,“那还有一个呢?” 余渝的心跳突然快了一点。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可还是想听对方亲口说。 廖初看了他一眼,“余渝老师一个。” 之前看他好像挺喜欢的,走出去一段儿了还扭头看呢。 余渝忽然就特别高兴。 冬季天黑得早,六点就黑透了。 柳溪打过电话来,兴致勃勃邀请他们BBQ。 余渝摸了摸雪花宝宝,笑道:“能行吗?” 山风本来就大,入夜后威力倍增,露天烧烤? 估计够呛。 确实不行。 廖初他们到时,正好看见柳溪从门外回来,整个人被吹得跟个难民似的。 旁边的霍女士笑骂,“该的,死心了?” 大冷天的,干嘛不好?非去山里的户外烧烤,多想不开啊?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柳溪的人都差点冻没了。 他搓着手跺着脚讪笑,“里面就挺好!” 除了餐厅外,滑雪场还设置了这种手动烹饪区,方便天气晴好的时候,游客们自娱自乐。 这一片整体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刚才柳溪试探的露天区,专供夏日烧烤; 另一部分就是现在大家所在的室内,可以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用,也不妨碍隔着玻璃窗看风景。 屋檐周围打了一圈大灯,照出夜空中飞舞的雪片。 山风狂乱地刮着,卷起地上的雪沫,跟天上的飞雪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 玻璃窗内却是暖意融融。 烧烤嘛,要的就是那份自己动手的劲儿。 大家都带了一次性手套,饶有兴致地帮着穿肉穿菜。 调味和火候把控这种高难度的活计,他们是不敢插手的,都交给廖大厨处置。 还是那句话,这家餐厅的烹饪技巧和理念一般,但食材是真的新鲜。 据说都是每天直升机空运上来的,质量很有保障。 价格也很有保障就是了。 猪五花和牛肉可以直接上火烤。 肉片切得很薄,火舌一撩,油脂就渗了出来。 原本干燥的切面渐渐汇聚起晶莹的油花,热烈舞动,最后凝成一汪。 翻动间,油花坠入下方的火炉。 就听“噗嗤”一声,炸开一团小小的火花。 空气中爆开醉人的浓香。 啊,是肉啊。 两个小姑娘已经饿得不行了,一左一右围着掌握烧烤大权的廖初,眼珠子都绿了。 “舅舅,可以吃了吗?” “廖叔叔,好饿呀!” 廖初道:“再等等。” 烧烤,须得把肥油烤出,边缘稍稍带点暗金色的焦边才香呢。 又过了一小会儿,最先上烤架的一批肉片的体积明显缩小,肥肉部分也变成半透明状。 廖初这才夹起几片,小心吹凉,分别喂到两个小朋友嘴巴里。 “烫不烫?” 果果啊呜一口吞掉,鼓着脸颊奋力咀嚼,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吃!” 预先腌制过的烤肉不必再蘸什么调料,空口吃才过瘾。 几块下去,饥饿的肠胃得到慰藉,这时候再来点生菜叶子配着。 咔嚓,咔嚓,蔬菜解腻,烤肉增香,这才是真的两厢得益。 倩倩捏着两只小拳头,不住颤抖,最后发出源自灵魂的感慨: “肉是最棒的!” 得到小朋友们的首肯之后,廖初大手一挥,“可以了。” 等候已久的大人们这才一拥而上,将第一盘烤肉分而食之。 他们都自觉将最大的那块留给厨师…… 肥嫩的羊排很有点分量,廖初就先用锡纸包裹了。等估摸着熟透了,这才拆开。 浓郁的香味随着水汽飘散开来。 他用叉子轻轻按了按,熟透了。 只是因为裹在锡纸里,水分透不出去,羊排看上去水当当的,颜色也不大好。 他把羊排提出来,直接放到烤架上,慢慢翻转着。 原本软囊的羊排渐渐收紧,惨白的表面也染上漂亮的金色。 油脂颗粒渐次炸开,奇异的香味渐渐弥漫。 其实不管怎么处理,羊肉多多少少都会带点膻味。 什么“谁家的羊肉品质特别好,一点儿都不膻”的话,绝对是骗人的,区别只在大不大,食客在不在意。 对喜欢的人来说,那点儿膻味就是羊肉最大的特色; 而对不喜欢的人来说,就是劝退的点。 但真正的好厨师,最擅长将“劝退的点”,扭转为“最大的特色”。 余渝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好香啊。”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自责于言辞的匮乏。 除了香,他脑子里竟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柳溪忽然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大部分人天生就对户外烧烤这种事有种莫名的向往……” 霍女士刚要笑话他“贼心”不死,可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余渝也一怔,“对哦。” 好像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对户外有种天然的渴望。 哪怕不去做什么运动,但只要在美景中吃点好的,就会觉得心旷神怡。 柳溪得意一笑,“我听过一个说法。 早期人类学会了使用明火,开始吃熟食,大大提高了生存率。 而与此同时,对于火的敬畏和向往,也一起刻入骨髓。 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千年万年,在某种特定的时候,人类还是会向往野外。 或许这种看似毫无逻辑可言的好感,只是流淌在人类血脉中的基因在作祟。” 它们在追寻过往…… 炭火噼啪燃烧,像给柳溪的故事起了伴奏。 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可两个小朋友早就被他这一大段话绕迷糊了。 什么明火,什么生存率,听不懂! 廖初忽然道:“类似返祖现象?” “对!”有人get到自己的点,柳溪立刻兴奋起来,“只不过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则更倾向于心理上。” 霍女士就笑了,“这不就是你正在筹备的新书嘛!” 廖初和余渝一怔,也跟着摇头发笑。 吃饱喝足,一夜无梦。 次日上午,众人又去滑雪场痛痛快快玩了一次,这才依依不舍回家去。 隔天廖记餐馆开门时,一干老食客就很幽怨。 “老板,你这门一关两天,就不觉得羞愧?” “人生苦短,挣钱要紧啊!” 廖初光棍道:“不觉得。” 话音刚落,门口铜铃叮铃一声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意外发现是好久没来的篮球小情侣。 夕阳红组合也认出他们来,“哎呦,你们可有日子没来了!” 女孩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队里训练比较忙……” 男孩儿却很骄傲道:“她要去京城了!” 大家闻言都是一愣。 也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不是要进国家队了吧?” 男孩儿用力点头,“嗯呐!” 女孩儿却赶紧摆手,还有点不好意思,“是去参加选拔,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 “那也很了不起啊!” 赵阿姨惊讶道,这姑娘才19吧? 廖初也有些诧异,“你之前不是刚入选省队没多久?” 这速度,着实像开了挂。 跟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羞涩地挠了挠头,“就,咳,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 现在的教练跟国家队的一个教练是老朋友,对方前阵子来清江市出差,顺便探望老友,结果就看见她了,说可以去试试。 就为这事儿,俩教练差点打起来。 这苗子省队还没摸热乎呢,你就想挖走了? 摘桃子也没这么狠的。 这会儿走了,我们接下来的比赛咋办? 谁不想麾下执掌的队伍出成绩! 话虽如此,可教练也知道小地方留不住人。 国家真开口要什么人才,谁拦得下? 可郁闷也是真郁闷。 不过毕竟是自己调理过的弟子,如果真能年纪轻轻就留在国家队,他们省队也算面上有光…… 旁边就有人道:“那你们岂不是要异地恋?”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众人就都嘶了声。 异地恋啊,这可真是个字里行间都透着苦涩的词。 不是有人说吗? 异地恋的lover,时间一长,很可能变成over。 女孩儿的情绪也稍稍低落了下,“所以,其实我也有点犹豫的。” 话音未落,男孩儿却罕见地强硬起来,“你傻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可是……” 女孩儿刚要说话,男孩子就非常有气魄地一抬手,“我决定了,要做你成功背后的男人!” 女孩儿:“……” 众人:“……” 男孩子却在很认真地继续,“我都想好了,要考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的研究生!那样就又在同一座城市了。” 体育科学研究所,顾名思义,专门为深入研究体育运动而生,培养出来的人才,大多进入国家队后勤保障和研究部门工作,可以说与一线运动员互为表里。 如果说刚才那句“成功背后的男人”还有点中二,那这几句,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决心。 宋大爷吸吸鼻子,感慨万千,“青春啊!” 李老爷子难得没怼他,也跟着叹了一声。 谁还不是青春洋溢的年代走过来的? 素来爽朗的女孩子罕见地语塞,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可你不是说想回老家?” 男孩儿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担当,“一开始我确实是那么想的。可那样的话,以后毕了业,要么去做健身教练,要么去当体育老师……” 以前他觉得那样也不错,但现在不同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的女朋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他也不想落后太多。 我还年轻,我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一句话: “真正的爱情,会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 听了他的话,女孩子十分感动,红着眼睛把他抱起来抡了几圈。 第79章 冰糖葫芦,拔丝苹果 傍晚姬鹏过来吃饭。 小伙子愁眉苦脸的, 跟餐厅中欢乐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了这是?要放假了,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余渝笑道。 最近姬鹏忙着期末考试,已经好久没来餐厅正经吃饭了, 大多是姬总的助理给送到学校去。 也就是明天放假, 学校特意给高三生减轻心理负担, 今晚取消晚自习,这才有空过来。 姬鹏上半身瘫在椅背上, 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目光呆滞, “暴露了。” 余渝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同桌?” 黑皮少年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边果果正在和倩倩翻花绳,旁边的赵阿姨一脸奶奶笑, 倒不用费心看着,余渝赶紧过来挨着他坐下。 “你爸妈要棒打鸳鸯?” 少年人朦胧的感情,懵懂而甜蜜,一听到什么鸳鸯的话,少年还有点不好意思,黑色的面皮底下微微泛起一抹红。 “好像也不是……” 他摸着鼻子道。 余渝就有点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 姬鹏往四周看了看,见确实没人注意这边, 才小声道:“就是我妈……” 临近年底,姬总忙于事业,倒没发现什么。 只不过姬太太跟儿子日夜相处, 心思又细, 难免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不是明天放假吗?她说想请我和高敏吃饭……” 高三的寒假短暂而珍贵, 姬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 就被这个噩耗震呆了。 如果不是发现了, 好端端的,哪个家长会突然提出请儿子的同桌吃饭? 早恋被父母发现还能有好?! 少年满脸愁苦的挠了挠头。 转过年来就高考了,要是影响了同桌的成绩,他自杀的心都有了。 说到校园恋情,其实余渝也是个菜鸡,半点经验也没有。 不过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两个臭皮匠凑吧凑吧,怎么也能当半个吧? 余渝琢磨了半天,“其实我觉得吧,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她真的想棒打鸳鸯,直接摊开了,让你禁止交往不就行了?” 在他印象中,姬太太是很开明,很通情达理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姬鹏眼睛一亮,“对啊!” 难道老妈还会同意吗? 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心里好歹是有了安慰,姬鹏的表情明显轻松不少。 小伙子就着红烧排骨干了两大碗米饭,又额外打包了一份。 经过上次的外卖事件,一高的食堂进行了大整改,换了新的承包商。 做菜确实是干净了,分量给的也足,就是味道依旧没法和外面的比。 “嘿嘿,给我同桌送去。” 少年抱着饭盒一遛弯儿跑了。 管他明天怎么样呢,今天先把饭送了再说。 晚上余渝把这事说给廖初听,廖初也笑。 少年人的忧愁也是青涩的,可爱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的想法跟余渝差不多,如果家长真有心棒打鸳鸯,根本不用绕那么大弯儿。 余渝舀了一块雪梨,咯吱咯吱咬碎,“这个真好吃,跟罐头一样。” 最近天冷,屋里的供暖温度也随之升高,空气越发干,大人孩子的喉咙都不太舒服,廖初就买了新鲜的雪梨来切成块,用冰糖熬了,清热润肺。 他还往里面丢了几颗干桂花。 清亮的果汁里浮动着朵朵金桂,完全就是美貌杀手。 说这话的时候,廖初正在处理一盆山楂。 一颗颗山楂圆润饱满,核小肉厚,堆在大不锈钢盆里就很喜庆。 果果拿了一颗来吃,一口下去,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好酸哦~” 说完,小朋友还打了个哆嗦。 廖初失笑,“让你等还不肯。” 这次知道厉害了吧? 这是今年刚收的山楂,品质相当不错,肉呈沙质,细腻绵软。 卖相也好。 奈何酸劲儿太大,空口吃有点儿受不了。 他准备跟雪梨一样,熬成山楂冰糖水。 在温暖的地暖房里,来一杯清凉的冰饮,再惬意不过了。 若有再多的,就做成山楂糕。 回头用真空袋密封起来,就能保存蛮长时间。 这个做起来费事,也赚不了几个钱,就不对外发售了。 果果流着口水,嘿嘿傻笑,把剩下的半颗山楂小心地放到茶几上。 结果几分钟后,这小家伙竟又砸巴着嘴拿了起来。 廖初诧异道:“酸啊。” 果果口水滴答的说:“好吃的。” 竟然真的吧嗒吧嗒把剩下的半颗吃掉了。 廖初都惊呆了。 光看着他都跟着倒牙。 余渝笑道:“小孩子的味蕾发育不完全,很多时候,他们尝到的味道跟成年人是不一样的。” 廖初一愣,还能这样的? 余渝把果果拉过来,“好吃也不能多吃,这个吃多了要不舒服的。” 即便小朋友觉得好吃,但山楂的真实属性却不会改变,吃太多就该胃酸了。 果果吸着口水点头,眼睛却还有点恋恋不舍。 不过说到好吃…… 余渝忽然想起来一样东西,“这个做冰糖葫芦也应该挺好吃的吧?” 充满了暗示的一句话! 廖初瞅了他一眼,默默地端起盆子,往厨房那边去了。 余渝颠儿颠儿的跟着,身后还有一个小跟屁虫果果,“什么是冰糖葫芦啊?” 这个该怎么说呢? 余渝想了下,从手机上搜了几张冰糖葫芦的照片给她看,“就是这个,把冰糖熬化了,裹在山楂上,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果果哇了一声,“好漂亮!葫芦在哪里?什么是葫芦?” 余渝只好又给她找葫芦的照片,“你看大家都一节一节的,是不是很像?” 果果揪着小眉头看了半天,小声说:“不太像……” 冰糖葫芦是红色的,而且那么长,可这个葫芦是绿色的,还胖乎乎的。 小家伙还挺严谨。 余渝就笑起来,又领着她过去看廖初处理山楂。 之前也没准备做冰糖葫芦,家里没有专业工具,不过这也难不倒人。 廖初先把山楂的两头切掉,又用筷子小心的把里面的果核戳出来。 这一批山楂太酸了,吃多了伤胃,就分成四个一组穿在比较粗的竹签上,然后在案板上压扁。 带着金星的暗红色果衣没能支撑太久,很快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不情不愿地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白色果肉。 压扁后能够最大限度地吸附冰糖壳子,甜味发挥得更充分,最适合这种果肉饱满绵软的山楂。 山楂一碎,空气中就泛起淡淡的酸味。 余渝和果果的口腔中本能地分泌起唾液,齐齐吞了下口水。 廖初失笑。 他把冰糖敲成更小的颗粒,放在干锅里,小火慢熬。 几分钟后,原本雪白莹亮的冰糖渐渐融化,又从糖汁变为微微泛着焦糖色的糖浆。 待到糖浆泛起小泡,就要关火了。 再久了,会有苦味,颜色也不大好看。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山楂串往里面裹了一圈,放在油纸上排好。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如果心急,直接放到冰箱冷冻也可以。 不过既然说到挂糖…… 廖初又从冰箱里翻出几颗苹果来。 余渝呀了声,“这不是我上次带来的吗?” 廖初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余渝就有点心虚。 前几天,他在路上发现一个老婆婆卖苹果,又忍不住买了不少。 这次倒是没有烂的,斤两也足,可谁知苹果看着不错,实际上一点都不甜。 而且放了几天之后,竟然就迅速变面了。 他们三个谁都不爱吃面苹果,就一直放到今天。 不过要这么扔了的话,又有点可惜。 廖初就决定拿来做个拔丝苹果当甜品。 只要掌握好了火候,拔丝系列其实很简单。 但只是“火候”两个字,就难倒了无数人。 “你给柳溪发个消息,让他等会来拿吃的。”廖初一边洗苹果一边说。 做这么多,他们三个一时半会儿吃不完。 “好咧!”余渝麻利道。 做好吃的插不上手,发消息他会呀! 专业厨师就连削苹果都跟别人不一样。 余渝就发现,看廖初削过这么多次水果了,那皮儿都没断过。 就很离谱! 再重复一遍刚才熬糖的步骤,把切好的苹果块丢进去,颠勺,翻个个儿,马上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刚装盘没多久,柳溪父女就急匆匆赶到,进门就喊:“甜品在哪?甜品在哪?” 写小说是个很费脑力的活儿,需要大量的能量供应,柳溪正在那边馋甜味儿呢,余渝的消息就过来了。 简直是天降甘霖。 看着桌上那盘苹果,倩倩十分疑惑,“会像蜘蛛那样吐丝吗?” 丝在哪里呀?为什么没看见? 廖初夹住一块苹果,慢慢往上提,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它表面淡琥珀色的糖浆一点点拉成长长的糖丝。 四名围观群众整齐地张开嘴巴,发出喔喔的赞美声。 糖丝太长了,也不方便,廖初见好就收,用筷子卷了几下,往备好的凉水碗里一蘸。 柔软粘稠的糖浆立刻凝固,变成淡金色的糖壳。 齿尖慢慢压上去,能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而偏偏里面的苹果又是绵软的,也算另种意义上的外酥里嫩。 冰糖的甜味和苹果的清香依次呈现,好像拆礼物一样,给人一层一层的惊喜。 等吃完拔丝苹果,冰糖葫芦也凉得差不多了。 它的原理和拔丝苹果一样,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口味。 山楂的酸很好地冲淡了大量甜食带来的腻味,令人口齿生津的同时,腹中的饱胀感也消减不少。 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柳溪摸着胃,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糖分很好地抚慰了他被稿子反复折磨的沧桑内心,连带着精神都有点愉悦了。 不过成年人的自控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因为之前一直饮食不规律,他得了慢性胃炎,不敢一次性吃太多刺激性的食物。 “这个滋味真好,跟我记忆里的冰糖葫芦一模一样。前几天我出门的时候还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们猜一串多少钱?十块!这不抢钱吗?我小时候才五毛……” 就这么着,还难吃的要命。 ******* 第二天上午,姬太太来订包厢,“要小的那个。” 廖初立刻联想到昨天余渝跟自己说的情况。 对那位第一个贡献给自己满意点的少年客人,廖初还是有点特殊待遇的。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替对方祈祷了。 系统懒洋洋拆台,“未检测到任何信仰之力。” 廖初面不改色,“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下午四点多,姬太太果然带着姬鹏和他的小同桌来了。 那个叫高敏的小姑娘明显有些忐忑,还有点腼腆,“阿姨,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 廖记餐馆可挺贵的。 姬太太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反倒把自家儿子扔在后面,“一顿便饭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鹏鹏的成绩进步这么多,可都是你的功劳,阿姨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看着眼前这一幕,姬鹏心里就跟做过山车似的。 一会儿觉得老妈情绪这么高涨,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一会儿却又觉得,女人心海底针,面上看得也不能作准。 上楼梯时,余渝就冲他使了个眼色,又用力握拳: 加油啊! 姬鹏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了个握拳: 我尽量。 不管怎么说,哪怕回头挨打也认了,反正一定要把同桌摘出去! “啧啧,青春啊……” 熟悉的感慨在余渝耳边响起,吓得他直接炸毛,“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大爷倒背着手,不答反问:“这是要见家长了?” 余渝恨不得去捂他嘴,“您老可别乱说。” 这才多大?以后的事都没影儿呢。 再说了,小孩子家家面皮儿薄,给他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大家认识这么久了,关系相当不错,放在外面也能当半个亲人使。 此时姬鹏少年正遭遇人生中第一次大波折,众人就挺替他着急上火的。 吱吱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这也看不见啊……” 要是在大堂就好了,万一有个什么,大家还能见缝插针劝一劝。 众人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都快过年了! 吱吱嘻嘻笑道:“急什么,机票什么时候都有。” 回家后,难免要走亲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各门子什么叔叔舅舅的,都嘴碎,又要催婚了。 想想就烦。 余渝刚要说晚了机票会贵,可刚一张嘴就想起来,眼前是个名过其实的富二代,就又把那劝说的话囫囵吞下去了。 廖初一掀帘子出来,就发现这群人正挨着脑袋扒在楼梯上,鬼鬼祟祟往楼上看,形迹十分可疑。 他熟练地往余渝后颈上捏了把。 余渝嗖地捂着脖子转回来,白皙的面皮上都染了血色,“干,干嘛!” 活色生香。 廖初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一个词。 “我还要问你们干嘛。”廖初扬着眉毛问道。 给外头的人看见,像话吗? 现在还没到饭点,餐馆里没几个客人,大多集中在一楼大厅。 可饶是这么着,偶尔还有人往这边看呢。 一群人就嘿嘿笑着装傻,然后一哄而散。 廖初有点无奈,“都多大的人了……” 还偷听呢。 不光食客们好奇,楼上包厢里的姬鹏和高敏也都快好奇死了。 进去之后,姬太太也不说正事,就是点菜,又问高敏喜欢吃什么,还有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的事情。 姬鹏忍不住催促,“妈,有事儿你就赶紧说,人家还要回家呢。” 高敏小声道:“没,没关系的,我给妈妈打电话了,说要跟同学出来玩,晚点回去……” 姬太太瞅他,“儿子大了,不爱跟爸妈说心里话了,妈妈问问同学还不行啊?” 姬鹏缩了缩脖子,认命地给大家端茶倒水,“行,行……” 看着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高敏突然就放松下来。 “也没什么,他很用功的,昨天我们还对了答案,我觉得他有可能进前十名。” 姬鹏忍不住挺起胸膛。 听见了吗? 你儿子! 要考入班内前十啦! 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 姬太太喜出望外,“真的?你可不许骗阿姨啊。” 高敏笑道:“当然不会。” 姬太太就念佛。 如果真能进班级前十,至少一本大学是没问题的了。 实在不行,就选个冷门专业,没准儿能往一流大学冲一冲。 姬太太越看眼前的小姑娘越喜欢,再瞅瞅儿子,就有点犯愁: 这儿子有点蠢啊,各方面的。 “敏敏啊,”姬太太给高敏夹了一只虾,和和气气道,“介意阿姨这么叫你吗?” 姬鹏差点被自己呛死,大声咳嗽起来。 高敏一张脸涨得通红,很有点不好意思,“不介意……” 姬太太怕她害羞,不肯吃,甚至主动帮忙剥虾,又和声细气道:“阿姨今天请你来呢,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紧张。首先呢,阿姨要谢谢你对鹏鹏的帮助,这孩子不像你呀,以前很不懂事的,我跟他爸爸都好操心的啦……” 高敏摇头,认真道:“阿姨不要这么说,姬同学很好的。” 姬太太含笑看着她,“你这么说呀,阿姨就放心啦。” 高敏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几乎要滴下血来。 姬鹏脸上做烧,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妈……” 姬太太不理他,温柔道:“少年时期的感情是很珍贵的,就像一生只开一次的花,有人想开,却没有机会的,应该珍惜。” 她真的太过温柔,温柔到高敏都有点想掉眼泪。 她爸妈都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就很严格,成绩稍微有一点波动就要挨训…… 她从没想过,原来世界上真会有这样温柔的妈妈。 姬太太又分别给他们夹了点鱼肉,认认真真地说: “世界这么大,年纪轻轻就能遇到喜欢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以后会如何,这段经历一定会是你们人生中无法磨灭的珍藏。 未来还很长,会有很多你们现在想象不到的困难,如果能有心意相通的人彼此扶持,好多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 我不会反对你们交往,但还是要说一句,作为学生,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成绩一定不可以下降的,好不好? 大学是一定要上的,还要上个好大学,不要听外面什么读书无用的话,相信我,读书是很有用的。 你们要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他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所以,畏缩、恐惧,都不应该存在。 来之前,两个孩子做过很多假设,甚至都想着万一当场言辞激烈,该怎么办? 可现在…… 姬太太擦了擦手,微笑着看向两个孩子,“所以,好好的,以后一起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好不好?” 第80章 【捉虫】牛肉灌汤水饺 事情摊开说了之后, 包厢里的气氛骤然放松下来。 姬太太给两个孩子拼命加菜,笑眯眯看着他们吃。 不得不说,胃口好的孩子就是讨喜。 光这么看着, 就让家长很有成就感。 姬太太稍显忧伤地想着, 她儿子目前可能就这么个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等吃完饭, 三人下楼,那一干眼巴巴等着的老食客们齐刷刷回头。 三人都是一愣。 众人也是一愣, 连忙又转回去, 七嘴八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姬太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淡淡的感动。 这家餐馆里的人,确实有点儿邻里邻居的意思。 母子俩看着高敏进了地铁站,这才溜溜达达回家。 “既然跟人家约好了后天去图书馆学习,记得早起, ”姬太太一边走,一边叮嘱道,“男孩子迟到可不好。” 在这之前打死姬鹏都不敢想, 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跟老妈平静地说起这种事。 少年抓抓头发,“知道。” 他闹钟都订好了。 姬太太又扭头打量几眼,忽然笑了,“长大了。” 有自己的小秘密啦。 姬鹏给她看得不好意思, 就有点扭捏。 姬太太笑了下, 忽然话锋一转, “同意归同意,可不许掉以轻心, 你的成绩还是要好好搞一搞, 也不许耽误人家。” 顿了顿, 又瞅着他, 语重心长道:“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肯定好看重教育的。明年就高考了,还是要尽量缩小跟人家的差距……” 姬鹏用力点头,“那肯定的!” 他都想好了,以后他们至少要考到同一座城市去! 见他不像敷衍的样子,姬太太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还有几件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清楚。” “啥事儿?”姬鹏顺口问道。 下一秒,就听姬太太语出惊人,“答应妈妈,二十岁之前,不要随便跟人家女孩子发生关系。” 姬鹏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炸开一颗巨型烟花。 确认自家老妈说了什么之后,纯情的少年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好像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 他慌乱地往四周看着,满脸羞臊,“妈!你,你这说什么呢!” 他们现在连手都还没拉过呢! 姬太太却很认真,“妈妈没有开玩笑,这是很正经的问题,希望你以一个男子汉的态度,跟妈妈说说心里话。” 男子汉! 姬鹏下意识挺起胸膛,虽然脸上还是热辣辣的,但已经能勉强正视这场谈话了。 姬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菜,但至少目前看来,还算有担当。 这种话题在正式场合说起来,难免尴尬,倒不如这样散步似的,更轻松,更好入手一点。 娘儿俩进了小区,也不着急回家,就在小公园里溜达。 天冷,这个点也没几个人出来散步,周围只有茂盛的常绿植被。 就连人工湖都冻上了。 “你要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她们面临的压力更大。所以妈妈希望你能勇敢承担起各方面的责任和义务……就算以后你们成年了,正式确定了关系,你也要好好审视自己,看看你是否能够担负起一个姑娘的未来。 不要轻易许诺,因为别人会当真,而你,付不起违约金。” 男人嘛,有钱就容易变坏,姬鹏实在看过太多曾经与妻子同甘共苦的叔叔伯伯们,却在发达之后却守不住的。 以前他跟爸爸关系紧张,可对方私底下也说过,对家庭不负责的人,不可深交。 姬家毕竟是做买卖的,作为清江市小有名气的富二代,姬鹏从小也跟着父母出席过不少场合,见了不少人,心性要比一般同龄人更成熟一点。 虽然一开始有点害臊,可听着妈妈的话,渐渐地,也就放开了。 “妈,我知道了。”少年认真道。 姬太太拍拍儿子的肩膀,突然就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好像不久前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孩,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你也自己找点生理卫生的书籍看看,”姬太太继续道,“现在妈妈说的可能有点早,但有备无患,等你们到了年纪,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姬鹏又开始脸红,眼神也飘忽起来,姬太太却一把把他的脸掰过来。 “记住,女孩子跟你不一样,一旦意外怀孕,她就不得不承受生理和心理双重风险,生活、工作、学习,一切计划都有可能停摆,可机会是不等人的…… 你的一时痛快,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告诉妈妈,你记住了吗?” 姬鹏很少见她如此严肃,甚至可以说严厉,都有点被吓到了。 他本能地吞了下口水,“记住了。” 姬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很好。” 她不能保护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不受伤害,却可以教育自己的儿子,不去伤害别人。 跟妈妈谈过话之后,姬鹏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说不出来,只是肩头好像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 我是个大人了,他默默地想。 他开始思考妈妈口中的责任和义务。 半夜,姬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既有对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期待,又有着对未来的些许忐忑。 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渴望未来。 占据全部脑海的只是篮球、家人和学习,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要考哪所大学,报什么专业。 以及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未知的人生。 我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即将经历人生中第一次考验的少年,也是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了未来。 他开始意识到,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似乎包含了无穷的力量和分量。 夜已深,但姬鹏仍没有睡意。 他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妈妈说得对,我现在还是高中生,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习。 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谈什么将来?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姬鹏突然雀跃起来。 因为他好像发现,关于未来的道路突然清晰了一点。 至少目前,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坚定地走下去。 姬鹏高兴地翻了个身。 至于以后……他忽然想到妈妈说的生理卫生的书,脸上又有点热乎乎的。 公立高中对这方面的教育一直都很模糊,甚至公开回避。 所以,绝大部分学生也都是一知半解,仅仅凭借道听途说的一点零散信息胡乱猜测。 当然,那些零散信息的来源大部分不能示人。 思及此处,纯情少年的心忍不住砰砰乱跳。 我是个有女朋友的人了,确实应该了解一点,他这样劝说自己。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确认家人都睡了之后,这才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做贼一样,搜索起相关资料。 网上查资料还要收费…… 他临时充了个会员。 等等! 姬鹏的动作突然顿住,这购买记录不会以后流出去吧?警察叔叔不会找上门吧? 不对! 他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 姬鹏啊姬鹏,你可真是丢人,又不是看小黄书,怕什么! 然后他就被收费内容吓得够呛。 痛经这么惨烈吗? 怀孕这么可怕的吗? 生孩子这么恐怖的吗? 为什么他之前都不知道怀孕可能有这么多不良反应,生孩子又有那么高的风险? 他甚至鼓足勇气,看了一段生产的视频,然后…… 他吐了。 他很没出息的被那段血淋淋的画面吓吐了。 好多血! 太可怕了! 第二天早上,姬太太就发现长子一脸菜色,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 她刚要问,却见儿子吸吸鼻子,上前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谢谢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姬鹏带着鼻音道。 姬太太:“?” 昨晚姬鹏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勉强迷糊了一阵,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在梦中,他的肚皮里被外星人放入一个小怪物。 那小怪物长得好快,又凶,没多久就撕开他的肚皮钻了出来…… 现在他再看这些生养过的女士们,都像看悍不畏死的英雄。 廖记餐馆的人也发现了,姬鹏好像突然就成长了。 原本张扬的个性明显收敛,举手投足间,更有章程了。 余渝就感慨,“成长,真是一瞬间的事。”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让人成长的不是时间,而是事件。 有的人可能活到七八十岁都很天真,但有的孩子,却会因为某件事,一夜长大。 廖初看了他一眼,突然问:“行李收拾好了?” 余渝是在职读博。 虽然不用像全日制学生一样天天上课,但平时也有论文作业什么的,偶尔也还要回去见见导师。 这次也是一样。 他要赶在年前去探望下导师,讨论下自己学业的事情,顺便研究研究论文。 顺利的话,后年就能毕业了。 “啊?”余渝愣了下才点头,“啊,收拾好了。” “后天我去送你。”廖初道。 余渝刚想习惯性回绝,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下去。 我想让他送。 涌起这个念头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放在以前,他就连因为睡过头,而让对方多开了一会儿车都觉得愧疚…… 而从这里到动车站,往返也要将近两个小时,费时又费事,他却没了最初那种惶恐。 甚至,甚至有点渴望,渴望和对方多点单独相处的机会,渴望给彼此添点类似的“小麻烦”…… 分明坐地铁几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余渝突然觉得有点热。 “滚蛋饺子落地面,”廖初道,“后天早上给你包饺子,想吃什么馅儿?” 余渝就笑,“三天而已,随便吃点什么都好。” 大清早上包饺子,也太麻烦了。 廖初却挺认真,“要的。” 余渝微怔,联系到自己刚才让对方送的举动,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或许某些时候,某些在外人看来是麻烦的事,对身在其中的人而言,并不能算麻烦。 于是他真的开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寒冷的冬日,早起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还有什么能比热乎乎的早餐更能抚慰身心的吗? 没有了。 “牛肉灌汤水饺!”说出口的瞬间,余渝就觉得口中津液四溢。 他舔了舔嘴唇,满面渴望,“我想吃牛肉灌汤水饺,最好再配八宝粥!” 肉要嫩嫩的,又鲜又美。 汤汁要清亮亮的,但口感却要极其浓郁。 热乎乎呈上来一碗,牙齿尖儿把劲道的面皮咬开一点口子,看那冒着热气的汤汁流到勺子里,略吹一吹,先喝一口。 啊,汤汁确实是精华,一口下去,肠胃舒展,人都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喝掉汤汁的水饺自然会干瘪一点。 这时候,再往蒜醋汁儿里一蘸,牛肉的鲜香立刻会被提到不可思议的高度…… 八宝粥一定要够数! 莲子红豆绝不能少! 要小火慢熬,煮的细细的黏黏的,特别香喷喷的那种。 不要额外加太多糖,因为红枣本身就会带甜味,又有米的清香。 糖加的太多,反而会影响口感。 一只咸口的牛肉灌汤水饺下肚,再来一勺微微发烫的八宝粥…… 只是这么一想,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廖初默默记下来,“这么喜欢?” 余渝的眼睛亮晶晶的,半趴在柜台上,身体前倾,“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校门口有一家水饺店,招牌就是牛肉灌汤水饺。 你不知道,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真的好香!那时候做梦都想跑进去吃到饱。” 说到这里,余渝显得有些羞赧,但还是勇敢地继续: “但是那时候我太穷了,总舍不得吃,可偏偏又想吃,跟魔怔了一样。 后来开始经营talk账号,本科毕业前意外接了人生中第一次广告,突然有了点小钱,就兴冲冲去吃……”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像很想说,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廖初忽道:“真吃到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用力点头,脸上有种“得遇知己”的惊喜,“是啊,你怎么知道?” 当期盼已久的牛肉灌汤水饺送入口中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好像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味。 面皮太厚了些,牛肉似乎也煮的太老了,甚至就连本该最美味的汤汁,里面大约也放了太多提鲜的调料…… 吃完,嘴巴都木了。 廖初轻轻笑了下,眼角弯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有时候迫切地想要某种东西,或许并不是在意东西本身,而是它背后所代表的某种含义。 我想独立,我想成长,我想让自己觉得值得更好的。 意外发现的共同点又让余渝高兴了起来。 他换了个姿势,一手拄在腮边,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有那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是开在大学城的,穷学生嘛,手头总不宽裕的。而老板要赚钱,肯定要缩减成本……” “只是我当时看不透,”他笑了下,“所以后来,我就学会了不要期待。” 廖初擦酒杯的动作停了。 他慢慢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其实,有的事情,也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两人之间也不过隔了一截吧台,近得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廖初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黢黑的眸底,隐约翻滚着某种情绪。 余渝的视线有一瞬间飘忽,不过几秒种后,还是勇敢地转回来。 “对!” 与其说我又开始重新期待牛肉灌汤水饺,倒不如说…… 我又有了曾经拼命渴望某种东西的冲动。 第81章 欢迎回家 当廖初习惯性拉开窗帘, 想看看对面八楼上的人时,才愕然发现,短暂的分别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着猫眼儿青年把自己裹成球, 吃到好喜欢的东西眯起来的眼, 阳光下散步时海浪般抖动着的头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以前他孤身一人, 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 人确实是贪婪的生物。 只要尝过了一点儿甜,就再也不甘愿忍受原来的苦。 “舅舅,”果果揉着眼睛走过来,“鱼鱼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 廖初顺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快了,昨天的阿姨不喜欢吗?” 他毕竟要开店,就想着找个可靠的阿姨, 周末和假期来照顾下小朋友。 但好像不管哪个领域, 可靠的人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偶尔有一个半个的,必须靠抢。 好不容易筛选出一个客户评价比较高的, 廖初便约了在廖记餐馆见面。 可谁知一贯活泼的果果却忽然沉默下来。 任凭阿姨怎么逗弄都不开心, 最后甚至有点要哭了。 果果把小脸儿埋进他怀里,闷闷道:“果果不要阿姨。” 廖初蹲下去,看着她的眼睛, “舅舅不会丢下果果的。” 小姑娘瘪瘪嘴,还是坚持道:“不要阿姨。” 廖初叹了口气,“可是舅舅不能一直陪着你。” 果果吸吸鼻子, 眼睛里已经有水花在打转,“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果果会自己照顾自己, 呜呜。” 她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 “还有,还有鱼鱼老师……” 廖初一怔,继而失笑,“可他也忙的。” 果果眨了眨眼,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滚下来。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不可以随便哭的。 可悲伤和恐惧那么大。 她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扬起脸,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不要阿姨,不要阿姨!” 看小孩子哭,简直比扎了自己的心还难受。 廖初只好单手抱起小姑娘,去抽了纸给她擦脸,“好,那咱们先不要阿姨。” 之前偶尔拜托赵阿姨和柳溪他们帮忙照看时,果果也没这么大的反应…… 果果剧烈地抽噎着,竟然还能抓重点。 “以后,以后也不要……” 廖初啼笑皆非,都不知该夸她敏锐,还是嫌弃这小东西固执了。 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 突如其来的悲伤令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搂着舅舅的脖子嚎啕大哭。 廖初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脖子的都被打湿了。 眼泪? 或许还有点儿鼻涕和口水。 他本想把果果放下来说话,谁知小姑娘越加敏感,死死搂住脖子不撒手。 还蹬了两下白萝卜似的小胖腿儿表示抗议。 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小朋友在屋里走来走去,又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说着安抚的话。 有点头痛。 廖初下意识望向对面的八楼。 好像余渝在的时候,果果总是很快乐。 小孩子到底该怎么哄才好? 人就架不住念叨。 当廖初转到第四个圈子时,余渝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廖初几乎是本能地出了口气,秒接。 谁知画面出现的瞬间,余渝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得救了……” 把自己包得只露两只眼睛的青年几乎带着感激地说。 余渝今天和几个同学一起来滑冰。 说是同学,其实压根儿没怎么见过面。 但因为是导师建议的,也只好照办。 会选择在职读博的人,大多勉强可以说一句事业有成,除了余渝之外,年龄最小的也已经28岁了。 巨大的年龄差让本就匮乏的共同话题迅速变得淡而无味。 几个人从上车开始就是尬聊,等过了两个红绿灯,车内已经死一般沉寂。 大家整齐地刷手机。 稍后到了滑冰场,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出路: 约好了集合时间,简单又不失尴尬的道别之后,大家一哄而散。 余渝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着镜头苦哈哈道:“我不会滑冰……” 滑雪好歹还有柔软的积雪垫着。 这个可是真冰啊,硬邦邦的,摔一下还不碎了? 导师的本意是好的,让年轻人们多点交流,没准儿日后还能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奈何他忘了年龄差这种东西,都是相对的: 在六十岁的老人眼中,二三十岁的都是年轻人。 但在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眼中,三岁一代沟……更何况还是之前从无交流的陌生人。 他还要继续说,却发现对面不太对劲,“果果怎么了?” 正努力抽噎的肉团子像被按了暂停键。 小姑娘迟疑着抬起头,“鱼鱼老师?” 她好像听见鱼鱼老师说话了。 廖初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是要继续哭还是跟鱼鱼老师说话?” 果果吭哧吭哧转过身来,看清手机屏幕里的人之后,立刻做出选择: 她可以既哭又说话! “鱼鱼老师!”小姑娘刚有点停滞的哭泣突然二度拔高。 她两只手捧着手机,几乎把湿漉漉的小脸儿贴上去,悲痛到无法自拔。 要不是看见后面的廖初愕然的表情,余渝真的要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余渝耐心安慰道,“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 果果剧烈地哽咽着,控诉着,“舅舅,舅舅要找阿姨!” 余渝:“……嗯?” 谁要找阿姨? 你舅舅要找什么? 什么阿姨? 廖初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下,“是日常照顾小朋友的看护阿姨。” 顿了顿,又补充道:“四五十岁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余渝哦了声,“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这个事情主要还是要看她的个人意愿,强迫的话很可能起反效果。” 人都有逆反心理。 小朋友的想法又比较单纯,如果一味强加,只会让她更抵触。 有了手机分散注意力,果果终于肯从廖初怀里下来。 甥舅俩转移到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聊天。 廖初捏了捏眉心,“我已经决定暂时搁置了。” 所幸现在果果已经四岁多,具备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只要熬过这一二年,也就不太需要什么阿姨了。 如果她实在不喜欢,不找也罢。 大不了自己辛苦点。 果果泪眼婆娑地望过来,“什么是咯吱?” 廖初失笑,又给她擦脸,“是搁置,就是暂时放弃的意思。如果果果真的不喜欢阿姨,那舅舅就暂时不找了。” 小姑娘就着他手里的纸巾擤了鼻涕,鼻头红彤彤的。 “什么是暂时?” 幼崽的问题真是层出不穷。 廖初无奈地想。 看到廖初的窘迫,电话那边的余渝适时出声道:“看,果果,好大的湖,漂不漂亮?” 手机镜头被高高举起后斜着俯拍,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湖泊被冻成坚硬的冰面。 无数游人踩着冰刃穿梭,溅起细小的冰沫。 岸边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枝条,冬日的阳光斜照下来,将整个冰湖都染成淡淡的金色,莹莹发亮。 像一块巨大的琥珀。 果果就顾不上哭了。 “为什么湖里没有水?” “因为太冷啦,都结冰啦。” “那水里有鱼吗?小鱼会冷吗……”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许久,最后果果顺利破涕为笑。 干站着特别冷,余渝就去岸边租了一辆冰面自行车。 他把手机固定在车前架上,吭哧吭哧蹬起来。 “你在那边怎么样?”廖初终于能找到机会,说点成年人的话题。 蹬了会儿自行车,余渝觉得有点热,就把围巾往下拉了一点。 “还行,就是……”他想了下,笑道,“就是饭菜都有点咸。” 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恋家的人。 是的,哪怕是一座租来的小房子,对他而言,也已经有了家的意味。 天太冷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嘴巴里不断涌出滚滚白汽,活像一只行走的加湿器。 廖初笑起来,“多喝水。”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然后齐齐发笑。 这话真的太像死直男了。 “对了,”余渝抓抓头发,有点为难,“我可能要晚回去一天,大后天在这边有个很难得的讲座,我想去听一听。” 廖初沉默了下,幽幽道:“早知道就给你带点干货。” 余渝扑哧笑出声,“还好啦,四天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 其实京城之大,什么没有? 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出合口味的饭菜。 但一来,他不想显得太不合群; 二来……身边没有在意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廖初道:“忍忍,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余渝的眼睛里又迸发出他熟悉的那种光,“什么好吃的?” 廖初笑了下,忍笑,“猪肉酸菜炖粉条,或者酸菜水饺,地道东北菜。” 东北菜大多不太好看,但最适合熟悉的人凑在一处大快朵颐。 余渝就嘶溜了下口水,“现在就想吃了!” 接下来几天,老食客们都发现廖老板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他几乎成了新晋网瘾青年,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手机。 要么,就是瞅瞅门口。 好像在等什么人。 有时手机有动静,他便会飞快地回复,眉眼带笑。 有时没有,两道剑眉便拧得死紧,恨不得在中间刻一道川字。 马上就过年了,家里人一天三四遍的催,吱吱只好忍痛打包行李,拖着箱子来廖记餐馆,吃年前的最后一顿午餐。 不过听说老板明天就要关门,从腊月二十六一直休息到正月初五,整整十天。 好像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哈…… 这么想着,吱吱就又高兴起来。 因为过年期间不开门,一干老食客都备受打击,这几天一窝蜂的来抢购风干鸡鸭和香肠。 另外各种感情果酒也卖得很好。 过年总少不了聚会,或是自己避开热闹独酌,想想就美。 “老板,我订的干货都打包好了吗?” 吱吱搓着手问,“还有酒。” 廖初让人带着她去取,临出门前,还额外送了一只巨大的点心锦盒。 盒子表面贴了红底黑字的福纸,用麻绳打了十字花,古朴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一共十八种点心,每种两块。 蛋黄酥,枣花酥,绿豆糕,豌豆黄,小酥饼…… 几乎就是实体版的开业以来廖记餐馆最具人气的点心名录。 吱吱哇了一声,感动异常,“老板~” 廖初冷酷道:“别多想,几个老客都有。” 吱吱立刻夸张地苦了脸,捶胸顿足道:“我还以为今年能领男朋友回家!老板,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廖初秒拒。 吱吱:“……” 其实不用回复的这么及时。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外面早已银装素裹,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廖初给餐馆的员工们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又封了红包,“新年快乐。” 众人齐声道:“老板,过年好,生意兴隆啊!” 关文静捏了捏厚重的红包,心中一阵火热。 只要自己认认真真地做,过几年,就可以攒够首付啦! 房子不用太大,七八十平就好…… 胡海则想着,来年一定继续加油。 只要自己肯用功,没准儿有朝一日,老板就能收自己当徒弟了呢! 雪太大,果果走得歪歪斜斜,但却很有兴致。 “舅舅,鱼鱼老师明天回来吗?” 廖初点了点头,也多了几份雀跃。 “嗯。” 回来,该煮面吃的。 想到这里,走到楼下的廖初仰头看了眼。 要过年了,原本许多空荡荡的房间都被归来的游子塞满了。 橙黄色的灯光从一个个小玻璃格子内渗出,像漆黑夜幕中的点点光斑。‘ 而唯独那一栋八楼的某几个窗子,仍是黑洞洞的。 像空虚的怪兽的嘴,不管吞噬了多少冷气,都觉得饿。 果果也跟着看了眼,小大人似的叹气,“鱼鱼老师还没回来!” 廖初嗯了声,带小朋友回家,“走吧。” 暖意融融的房间隔绝风雪,但越发显得空落落的。 廖初脱了外套,又带果果洗了手,仔细涂抹儿童霜,就打发小姑娘练二胡去了。 假期可不能虚度! 宋大爷说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带着小朋友去考级了。 虽然证书并不能完全与演奏者的技艺水平挂钩。 但在这个看重仪式感的年代,有证书,还是会方便一点的。 廖初打开每次看都觉得辣眼睛的“廖记餐馆护法群”,跟大家道了新年快乐,然后发了1888的红包。 群主第一个跳出来抢,结果几秒种后就发来截图: “78……” 姬鹏打出来一大串惊叹号和问号: “这不科学!” 八个人,平均到每个人也有两百多,他竟然只抢到几十块! 后面大家都陆陆续续抢了,有一百多的,有三百多的。 每个人看了自己的数额之后,都会@群主。 “孩子还小,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来,姐姐替你收着。” “想当年,我们那会儿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几十块……” 吱吱是最后一个看到的,根本不用选,随便点开最后一个红包: “恭喜你成为今天的手气王”。 她发来一段狂放的笑声。 然后: “成员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人干事? 清江市早在几年前就禁了烟花爆竹。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电子烟花应运而生。 廖初陪着果果在家看动画片时,就听见外面诡异的电子烟花声响个不停。 还特么分品种的。 “嗖~砰!” 是那种大礼花。 “吱~啪!” 是二踢脚。 “嗤嗤嗤~” 是温柔的小礼花。 廖初就觉得有点滑稽。 外面越热闹,屋里就显得越孤寂。 廖初忍不住打开余渝的朋友圈,发现只有一个大字: “冷。” 他一下子笑出声。 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却偏偏要在冬日北上,真够难为他的了。 黄烈在三个人的朋友圈里发牢骚,又带着那么点儿凡尔赛。 “本想跟老白去南半球海岛度假,结果他竟然要出席颁奖典礼……” 说完,还甩了个直播链接。 白鹤今年的身心状况大为好转,情绪稳定,已经可以出席公开场合了。 他是不出面则以,一出面,绝不走空: 去年他为一部电视剧做的主题曲斩获了年度最受欢迎影视歌剧奖项,而自己作词作曲演唱的《光与影》,也荣获年度最佳歌曲,又名年度金曲奖。 另外,他在廖记餐馆写的那首《百味》,刚上架就爆火,评分很高。 如果没有意外,甚至连明年的年度金曲奖杯也能提前预定了。 用黄烈的话说就是:“光靠这首歌的版权费和分成,他就又能苟几年……” 虽然不排除镜头拍人胖十斤,但廖初总觉得,白鹤确实是长了点肉肉,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看着,像个活人了。 只是,还是跟灯红酒绿的娱乐圈有点格格不入。 他上台领奖,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获奖感言。 在中规中矩感谢了一堆工作人员的话之后,竟话锋一转,“在此,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了两位朋友。大家可能也听说过他们,如果谁想跳槽,可以找黄烈;想吃饭的,可以找廖初……”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被白鹤认认真真说出口,平添几分黑色幽默。 台上台下众人也知道他不擅交际,倒不觉得有什么,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稍后主持人上台,也笑着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咱们晚会免费做广告的,这波亏大了。” 黄烈就在群里嘚瑟,“老子把人养成这样,可太牛逼了……” 廖初刚要怼他,却听到有人敲门。 他愣了下。 这时节,会是谁? 起身往那边走的时候,他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猜测。 答案令他心跳加速,却又不敢抓实了。 他之前就说定了明天一早的票。 万一不是呢…… 开门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合着猫眼青年的笑。 像冬日冻土下冒出来的一点嫩芽。 他好像走得很急。 天分明那样冷,雪又是那样大,几乎滴水成冰。 可他的脸蛋却红扑扑的,额头和鼻尖上也沁出细小的汗珠,红润的嘴巴也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张。 玫瑰蜜一般的情绪迅速蔓延,宛如实质。 带着点儿显而易见的迫切。 廖初的眼睛微微睁大,眸底疯狂翻滚着压抑的情绪。 那感情太过浓烈,如春汛时解封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围墙。 但那冰做的“围墙”早已摇摇欲坠。 余渝定了定神,平复下呼吸,笑道:“我回来陪你过年啦!” 名为理智的围墙瞬间坍塌,滚滚春水奔腾而下。 廖初突然上前,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抱住了他。 “欢迎回家。” 余渝的心尖儿好像都跟着颤了颤。 他犹豫了下,慢慢抬起手,轻轻在对方背上拍了两下。 “嗯,我回来啦。” 第82章 过年 晚餐不宜多食, 且这两天廖初和果果也有点怏怏的,胃口不佳,就只做了西红柿炖牛腩一个正菜。 再从坛子里夹些脆腌黄瓜、辣白菜、风干萝卜条等几样小菜, 倒也算可口。 可现在多了个人, 好像突然就团圆了。 就连离家出走几日的胃口, 也赶回来过年似的。 不加一个,实在说不过去。 余渝跟果果闹了一会儿,倒背着手,溜达达过来, 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做什么好吃的啦?” 果果有样学样,从另一边探头, “做什么好吃的啦?” 廖初看看他, 再看看果果,飘了好几天的心, 突然就沉淀下来。 人齐了。 “西红柿牛腩。” 已经炖了好一会儿, 汤汁变得浓稠,气泡炸开时,也多了几份缠绵。 酸酸甜甜的香味从炖锅中飘出来, 好似牛腩也跟着成了小清新。 一大一小整齐地吸了口气。 好香! 就是这个味儿! 虽然廖初之前没做过,但就是这个味儿,错不了! “再加个酸菜猪肉炖粉条就好了。”廖初先泡了粉条, 转身去拿酸菜。 这个菜不需要太长时间,等牛腩炖好,差不多也就能出锅了。 余渝看了他一眼, 眼底藏不住笑。 这是之前答应过自己的。 几个腌菜坛子都摆在阴面的冷阳台上。 那一小块不供暖, 刚好可以用来存放过冬的储备粮。 余渝还是第一次跟着进来。 刚一踏入, 裹挟着浓烈异香的冷空气便扑面而来,叫他本能地缩起脖子,又把果果按到背后。 “冷,小心感冒。” 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角,不住探头探脑。 果果也想看! 余渝自己也把半边身体藏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瞧,顿时被这盛景震慑,“哇,这么多,能分得过来?” 阳台上方也安装了晾衣架。 这里不朝阳,自然不能晒衣服,但对需要强烈的气流交汇和避光的风干物们而言,却是绝佳的所在。 四条细长的晾衣绳下,密密麻麻挂着好些风干鸡鸭、三种口味的香肠、熏制腊肉等,幽幽散发着香气。 它们在夜色下安静潜伏,出奇沉稳,似带着几分成竹在胸的孤傲。 因为它们明白,只待来日厨师的妙手烹饪,自己便会迸发出极致的美味。 下方矮胖的腌菜坛子们挨挨挤挤,高矮胖瘦别无二致。 若单从外表来看,着实分不出有什么差别。 但厨师知道。 在他们眼中,这里的每一分变化,都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清晰。 “左边第一个是咸鸭蛋,往右是松花蛋、咸鸡蛋,辣白菜、萝卜条、豆腐乳、芥菜头……” 廖初看都不必看,便如数家珍。 哪一坛什么时候腌上的,什么时候可以开吃了,什么时候口感最佳,他都再清楚不过。 这些简单的,不起眼的美味,都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余渝忍俊不禁。 但凡跟吃沾边的,这人确实有点强迫症没错了。 那些干货都几乎一样大小,连肥瘦都极度接近,排在一起,整齐的像极了军队。 至于下面的腌菜坛子们,擦得闪闪发亮,甚至连朝外的花纹都是同一个角度…… 看到这里,余渝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廖初转过脸,露出几分疑惑: 笑什么? 余渝一怔,突然笑得更厉害了。 廖初:“???” 他只能看到对方周身弥漫着酸甜的橙红色的情绪,心情应该很不错。 不过,为什么? 廖先生疑惑。 见得不出答案,只好暂时搁置。 他挽了挽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弯下腰,从最右边的酸菜坛子里捞出一颗。 强烈的酸味好似有形状,带着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将人的鼻腔扎了个透。 余渝和果果都哇了一声,口水四溢,“好酸好酸!” 廖初无奈,“都让你们在里面等着了。” 说着,又作势要把酸菜往他们面前凑。 吓得余渝和果果面带惊恐地跑开。 好酸好酸。 真的好酸,口水都流出来啦。 廖初笑着关上门,切了小半颗炖粉条,剩下的都用保鲜盒装在冰箱里。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可以拿来包酸菜猪肉水饺,正适合调和大鱼大肉的春节。 刚拿出来的酸菜是不能直接下锅炖的。 太冲。 廖大厨指挥着余老师接了盆清水,反复冲洗几遍,这才快刀切丝。 经过冲洗后的酸菜已经不那么刺激了。 但那种清爽的味道,却越发悠长。 真是一颗好酸菜! 滚蛋饺子落地面,既然走的时候吃了饺子,那么今晚自然也少不了一碗面。 这几天廖初闲来无事,倒也做了几把拉面。 有普通面粉的,也有加了蔬菜汁儿的,加了豆面的,五颜六色,都放在冰箱里。 预备着懒怠动弹的时候,用高汤煮一把。 随便加点小青菜什么的,就是无上美味。 没想到人还没彻底懒到家,储备拉面倒是先用上了。 锅底挖一勺猪油膏下去,看着乳白色的固体逐渐融化,再丢点葱花爆香。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乾坤的猪油葱花面就做好了。 饭总是别人碗里的才香。 果果眼巴巴瞅着,试探着举起手臂,“果果也想吃面!” 余渝给她夹了几筷子。 直接吃好吃,浇一勺浓浓的番茄牛腩汤汁,更是能把人美坏了。 有经验的厨师会将番茄切成两种大小。 小的那部分势必会融化在汤汁中,造就酸甜爽口的汤底;而大块的也被熬煮得边缘模糊,像成块的番茄酱。 牛腩炖得稀烂,细腻绵软,入口即化。 看着那面条被染上喜庆的淡红色,嘶溜溜扒两口,整副肠胃都跟着受用。 酸菜猪肉炖粉条,东北菜中的扛把子,当地老百姓谁家冬天不隔三差五来几顿,那都不是正经吃饭。 在下锅之前,谁能想到憨厚的猪肉和“尖酸刻薄”的酸菜会是绝配? 红薯粉丝吸饱了汤汁,又糯又弹,简直是另一种口感的面条! 其实若真要论及“色香味”,这道菜好像不管哪儿都略欠那么一点儿: 它的样子不够美丽,香气不够浓烈,甚至就连味道,也不敢保证能独占鳌头。 可偏偏呀,一口下去,就叫人觉得安心。 那种淳朴的,厚重的,仿佛源自土地的归属感。 你知道,自己到家了。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飞逝。 果果年纪小,撑不住困,十点刚过就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距离彻底睡死过去,只剩一口气。 廖初把她抱回卧室。 迷迷糊糊间,小姑娘还嘟囔了句,“好吃……” 一沾到被子,果果就熟练地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瓜。 藏在被子底下的腿儿还蹬了几下。 廖初失笑。 这是小朋友长个儿呢。 他出去时,愕然发现余渝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奔波一天,确实累坏了。 廖初站在旁边,不自觉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个拥抱。 直到现在,他鼻端仿佛还萦绕着对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很常见的一款,但混合在他身上,就变得独一无二。 似乎在睡梦中觉察到注视,余渝的睫毛抖了几下,眼睑缓缓上拉,露出一双似醒非醒的琥珀色眸子。 他习惯性往四周看了看,对上廖初的视线后,有点不好意思。 我睡着了?! 因为困倦,青年眼中仿佛带着水雾,好像江南的烟雨,朦胧而缠绵。 廖初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下,眸色都暗了几分。 余渝搓了搓脸,努力驱散困意,却又忍不住哈欠连天。 “那个,我也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迟疑着,踉踉跄跄往外走。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板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声音不大,却叫人心尖儿发颤。 廖初拧了拧眉。 “这边有客房。” 他忽然开口道。 余渝本能站住,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空气中迅速泛起一点难以言说的暧昧。 像带着胶质,令人呼吸间都带了摩擦的灼热。 廖初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但因为性格和经历的关系,表情反而看上去该死的平静。 “太晚了,明天是大年三十,之前说好一起过年……”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急着回去了。 重逢后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像积蓄已久的熔岩喷发。此时冷却下来,却又有点微妙的局促。 像被拉起来的弹弓皮筋,距离下次出击,还欠一点时间的积蓄。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都收紧了。 留,留宿?! 不对,你紧张什么? 只是简单的借宿而已! 现在回去真的太折腾了,临走时怕落灰,还把床单都收起来了,现在回去,又要忙活…… 而且行李箱里刚好就有换洗衣服……男人嘛,何必扭捏? 对,就是这样。 余渝迅速说服了自己,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 “咳,”他清了清嗓子,顶着一张热辣辣的脸,故作镇定道,“那麻烦了。” 廖初清楚地看到他周身的情绪层颜色不断加深,最后变成一种耀眼的蜜色。 中心都有点发紫了。 空气中浮动着只有他才能嗅到的甜味。 甜得人心慌。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真定下来之后,廖初反而自在不少。 他帮忙从顶层柜子里翻出被子铺好,“洗手间的位置,你知道的……” 在这里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 余渝的眼神飘忽,下意识用手掌扇风。 这暖气太足了点,脸都有些烫了。 廖初张了张嘴,想找点别的什么需要嘱咐的,却又说不出。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来,在弧度优越的眉骨下,涂出两片浓重的阴影,被睫毛遮挡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余渝摸摸鼻子,“那个,时间很晚了。” 廖初这才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道:“那你早点睡……” 客卧的门关上后,廖初又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见门又被从里面扒开一条缝。 余渝从缝隙中挤出脑袋,飞快地说了句晚安,又飞快地缩回去。 廖初微怔,然后就笑了。 两人都以为自己会因为那个拥抱,因为留宿,因为这些细小的改变而彻夜未眠。 然而恰恰相反,大家都睡得很好。 次日一早,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余渝的理智渐渐归笼。 啊,我住在他家里了。 想到这里,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上涌。 “唔~” 余渝拉着被子,一点点盖过自己的下巴、鼻子、眼睛,最后慢慢地,把自己蜷成一颗球。 我们,拥抱了。 他的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忽然觉得,哪怕没有家人,过年也没什么不好。 七点钟。 对假期中的人而言,还有点早。 但想必廖初已经起了。 余渝瞬间睡意全无。 他一个鲤鱼打挺。 没起来。 只好换成懒驴打滚,然后踩着拖鞋,踢踢踏踏来到门边。 他抓住门把手,轻轻吸了口气,这才一点点拉开,探出脑袋去。 哎? 余渝愣了下。 静悄悄的,灯也没开,完全不像有人起来的样子。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疑惑着去洗漱。 正漱口呢,就听玄关处传来细微的锁头转动声,下一刻,廖初就拖着一辆小拖车进来了。 两人四目交对,都愣了下。 “你去哪儿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 过于整齐的发问让两人愣了会儿,然后就都笑了。 空气好似瞬间活泼起来。 果果还没起。 余渝赶紧把嘴巴里的泡沫吐干净,蹑手蹑脚走过去,发现拖车上放着两个巨大的保温箱,“什么呀?” 大年三十,快递应该也放假了吧? 廖初脱了外套,直接把两个箱子摞在一起搬到厨房。 “炸货。” 北方人的春节必然离不开各种炸货: 炸藕夹,炸肉丸、萝卜丸子、鸡蛋豆腐丸子,炸酥肉,炸蘑菇! 廖初把保温箱打开。 浓郁的油香和肉香汹涌。 还有袅袅的热气。 余渝探头看了下,惊得抽了口凉气。 真的好多炸货! “你去店里炸的啊?” 廖初点头。 炸丸子油烟太大了,普通家庭用的油烟机威力不够,很容易把家里弄得烟熏火燎。 而且他也不想打扰那一大一小的美梦,索性就去了一趟店里。 见余渝眼巴巴瞅着,廖初失笑,每种都夹了一点,凑成一大盘,往他怀里一塞。 余渝美滋滋接了,“你吃过没有?” 廖初其实尝过了,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没”。 撒谎的羞耻和某种期待交织,像荒野里的藤蔓,疯狂蔓延。 余渝顺手戳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廖初一低头,咬住。 “好不好吃?那是什么丸子?”余渝自己也吃了一颗,“哇,萝卜丸子,我超爱!” 廖初用竹签子戳了一颗鸡蛋豆腐丸子,“是这个。” 余渝赶紧咽下去嘴巴里的萝卜丸子,啊呜一口吃掉。 哇哦哦哦,豆腐味儿! 好香的豆腐味儿! 豆腐还能炸丸子的? 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很快将一盘炸货分食完毕。 有点饱。 廖初拿出一壶山楂汁,忍笑朝他举了举。 余渝无声捶地,故作豪迈道:“整一个!” 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难怪有人一过春节胖十斤! 今天他也算明白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就不止十斤了…… 余渝本以为这就是全部。 万万没想到,炸货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又目瞪口呆地见证了黄年糕、白年糕的诞生。 甚至廖初告诉自己,初三会在西湾度假村举办烹饪大赛,他被邀请担任评委时,锅里还煮着腊肉。 作为正在清江市发展,大约也是本年度风头最盛的厨师,廖初势必会在邀请名单上。 “啊,就是卫唐那个度假村?” 余渝想起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还擎着一根筷子,筷子头上缠了小小一团黄年糕。 黄年糕是用黍子面和红薯拌匀后蒸熟的,中间会放一点红枣,成品软黏,十分香甜。 廖初点头,“应该蛮有趣,要不要去看?” 大过年的,待在家里也没事。 余渝眨了眨眼,“有票?” 作为著名旅游省会城市,清江市这大半个月都在为烹饪大赛造势,热度非常高。 它选的时间段刚刚好: 过完年了,假期又没结束,正不知干什么呢,不如去看比赛。 评委分廖初这种专业评委和普通评委。 专业评委自不必说,都是主办方主动邀请。 而普通评委,老少皆宜,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报名、抽签流程。 听说已经有近万人报名,而名额却只有一百个。 廖初扬了扬眉毛,眼底泛起一点罕见的小得意,“评委特权。” 有家属和亲友名额。 余渝“愤怒”地挥舞了下筷子年糕,“可恶的特权阶级!” 他喜欢! 两人在沙发里笑作一团。 稍后,廖初向余渝和刚起床的果果展示了本年度最后一道大杀器: 佛跳墙。 食材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该泡发的也都泡发了。 鲍鱼、海参、鱼唇、蹄筋、花菇、瑶柱等等,上午就要开始忙活,历经数个小时,才能在晚间得到一罐醇正味美的佛跳墙。 余渝看了看配料,心道这么些好东西,就是煮皮带也好吃啊! 好像约好了似的,廖初刚把砂煲放到火上,黄烈和柳溪先后来了消息。 内容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年夜饭吃什么?” 廖初默默地拍了张砂煲的照片发过去,言简意赅: “佛跳墙。” 相对于柳溪的三个惊叹号,黄烈显然更为真情流露一点。 “日!” 廖初自动将其翻译为对晴天的渴望。 几分钟后,黄烈的语音飞过来: “初三我们去蹭饭,就要佛跳墙,那傻子学人家喝酒,胃疼了一整天……” 廖初挑了挑眉毛。 呦呵,出息了,还学会喝酒了? 稍后,廖初忍笑和余渝分享了柳溪惨无人道的抱怨: “妈的,人怎么这么多!沙滩上挤得跟下饺子似的……VIP?全他妈是VIP! 等饭动辄半个小时起,头一道菜都光盘了,下一道还遥遥无期,我们倩倩都饿瘦了二两!” 余渝笑得在沙发里打滚。 笑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之前祈安导演拍的那个纪录片不是要上映了?” 廖初点头,“正月初五开始。” 都挺集中的。 那套片子最终被定名为《百味》,还真就让祈安搞到了央视播放,线上同步上映。 春节前后最火的那两天肯定没戏了,得留给春晚和央视自己的晚会。 为了保住黄金档的时间段,只好放到初五。 也非常不错了。 据说一共十集,廖记餐馆的素材还是被压缩到了一集,但时长从45分钟延长到了一小时。 成品已经剪出来五集,每周五晚上八点播出,剩下的边拍边播。 果果是不懂什么节目效果的,只是隐约意识到是好消息,于是自告奋勇要给大家表演节目。 廖初和余渝给予热烈的掌声,然后面色古怪的欣赏了一首残破的《二泉映月》。 大年三十听《二泉映月》,嗯,挺好的。 稍后廖初去看佛跳墙,余渝就带着果果玩。 “过年”两个字,几乎就是堕落的代名词。 两人画了画,看了动画片,顺便还学了几个中英文单词,最后整齐地在沙发上挺尸。 玩也是需要体力的。 余渝就觉得自己的后腰好像压到了什么。 反手一摸,遥控器。 打开之后,第一个跳出来的电视台正在放一部家庭轻喜剧。 小成本制作,效果却很好,算是今年的黑马了。 这段正好讲到主角两口子生了小孩儿,双职工的处境逼着他们请了阿姨,然后闹出一系列笑话。 余渝正要笑,却听果果突然来了句,“不要阿姨!” 余渝一怔,立刻联想起几天前自己外出时,小姑娘在电话里哭泣的场景。 说起来,果果似乎对“阿姨”这一职业有着出乎意料的抵触。 有问题。 儿童看似无理的举动背后,往往有迹可循。 更何况,她不是那种会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 余渝翻身坐起来,看着果果的眼睛问道: “果果,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阿姨呢?” 小姑娘一改方才的喜悦,用力抿了抿嘴唇,眼底渐渐泛起水光。 她摇了摇头。 余渝叹了口气,“不想说吗?” 果果没说话。 “那好吧,”余渝摸了摸她的小辫子,耐心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偷偷告诉我或者舅舅好不好?” 果果看了他一眼,眼中水光更盛。 “果果不是坏小孩。” 她很小声地说,有点担心,还有点委屈。 余渝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嗯,我知道,我们果果是很好的小朋友。” 果果抓着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抽噎几声,再次重复,“果果不是坏小孩……” “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廖初走出来。 余渝回头,冲他做了个嘴型: “阿姨~” 廖初捏了捏眉心,从沙发后面亲了亲果果的发心,“好,不要阿姨。” “不要阿姨!”小姑娘忽然哭起来,“会被丢掉的!” 余渝一愣,“不会呀,舅舅这么爱果果……” 话音未落,却见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她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呜呜,以前,以前妈妈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她不舒服,就找阿姨……后来,后来她就插了好多管子,不动了……我不要舅舅也去天上,我不想当没有人要的小孩!” 在她的心里,阿姨这个词俨然已经跟死亡画上等号。 只要找阿姨照顾自己,那么妈妈和舅舅就会死掉! 余渝和廖初都愣了。 这些细节,他们真的不知道。 余渝自不必说。 就连廖初,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到时,姐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 生老病死对医院的人而言,不过日常,他们对此早已麻木。 或许曾有人注意到徘徊在病房外的小小身影,也或者没有。 但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这对母女也不过是匆匆过客。 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 至于派出所的人,他们到达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给死者家属打电话,顺便领走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没人知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那个死死搂着破旧玩偶的幼童,是如何度过的。 廖初一颗心都快碎了。 他把果果抱在怀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小姑娘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哭到打嗝。 “舅舅,舅舅不会扔下果果的,对不对?” 我们拉过勾的。 廖初蹭了蹭她湿漉漉的小脸儿,“对,舅舅会陪着果果的。” 小姑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就陷入睡眠。 余渝叹了口气,“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不趁年幼打开心结,以后势必要成为孩子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 廖初看着睡梦中仍会流泪的果果,声音沙哑,“我不是个好舅舅。” “你是,”余渝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舅舅。” 换做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但廖初还是有些自责。 自责没有早发现,自责那些年的力量不够,不能及时找到姐姐…… 稍后两人退出房间时,气氛就有点沉闷。 余渝拍着他的肩膀,想安慰却无从说起。 感同身受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真正变成另一个人,自然,也无法完全体会对方的心情。 他张了张嘴,“要不要,抱一下?” 人在难过的时候,如果有个拥抱,会好很多。 廖初抬头,沉默地望过来。 余渝忽然有点无措,张开的胳膊也慢慢往下落,“那个,不……” 话音未落,对方的身体就覆了过来。 廖初的骨架比余渝大一圈,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嵌进对方的胸膛。 余渝微微扬起头,下巴搁在廖初肩膀上,“没事了,没事了……” 他抬起手,一遍遍抚过对方的脊背,像安慰一个缩在角落独自伤心的孩子。 好在阴霾过后总是晴天。 等到傍晚,甥舅俩就决定抛开沉重的过去。 余渝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是很勇敢的人。 傍晚时分,厨房里的香气已经浓到化不开。 余渝和果果像往常一样趴在沙发背上,努力试图分辨里面的食材,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中餐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将原本看似完全不搭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历经煎炒烹炸,最终凝聚成全新的美味。 盛有无数种顶级食材的砂煲发出细密的咕嘟声。 细小的气泡在砂煲底部成型,然后随着热流上升,在塞满食材的汤汁表面炸裂开来。 “咕嘟~” “咕嘟~” 盖子都被顶得一跳一跳的。 果果中午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微微有点肿。 但小姑娘的心已然完全从过去的阴暗中走了出来。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口吞咽着口水,低头戳戳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饿了。” 余渝失笑,也轻轻在她的小肚皮上戳了戳,“哦呦,咱们果果都饿瘦啦。” 果果怕痒,一被戳,就像小刺猬一样,猛地蜷缩起来。 余渝弯腰去咯吱她,小姑娘嘻嘻哈哈在沙发里滚作一团。 按照传统,除夕是要守岁的。 但这项传统对现代年轻人来说,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他们要么干脆提早睡下,要么就跑到外面去跨年。 即便在家的,大多也是联网打游戏。 倒也有不少被家长抓过来看春晚。 可几分钟之后,就被过于花团锦簇的舞美和灯光刺瞎眼: 这踏马什么玩意儿?! 等了一年,就给我看这个? 我去追个网剧不香吗? 对此,余渝和廖初也有同感。 倒是果果,竟然适应良好。 据余老师讲解,儿童本就倾向于色彩艳丽的画面,至于内容,那压根儿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好在一盅压轴大菜很好地抚慰了他们饱受摧残的身心。 做了几个小时饭,屋里水汽过重,廖初就开了会儿窗子通风。 和沁凉的空气一起传进来的,还有不知谁家激烈的吐槽: “卧槽,谁家做饭这么香!做个人吧!” 廖初整个人都懵了。 做饭好吃,是我的错喽? 他那张脸上鲜有这样生动的表情,余渝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张,又吭哧吭哧笑起来。 既然有“催佛跳墙”的名号,这道菜的美味自不必说。 在它面前,好像一切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口汤,一块渣,都是精华。 余渝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字: “鲜!” 老祖宗的智慧在此刻显露无疑。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终于能将心中感受吐露一二。 甚至就连里面最平凡不过的鹌鹑蛋,也摇身一变,成了食物链顶层。 被人吃的顶层。 别的菜倒也罢了,唯独这道佛跳墙,当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先吃完了再说。 廖初对于分量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三人每人分吃两小碗,砂煲刚好见底。 这个春节实在圆满,竟叫他难得起了坏心眼。 几张近距离大特写发出去之后,廖记餐馆的talk官方账号评论区就炸了锅。 众网友纷纷表示: 做个人吧! 还有许多悲催的,被抓去加班的社畜们,不得不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视频和照片,流下了心酸的口水。 “护法群”和朋友圈早已被狂轰滥炸,廖初选择直接屏蔽。 余老师表示叹为观止: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廖先生。 等过了十一点,果果早已和许多撑不住的人一样,睡得死去活来,梦里不知多少艾莎女王来了又去。 但也还有不少勇士坚持着,试图用自己的恒心和毅力,许一个来年。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响起电子鞭炮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市政大楼广场那一带的烟火也亮起来了。 那是市内唯一允许放烟花的地点,在禁放令的对比下,更显得弥足珍贵。 今天是大年三十,连冷风都收敛,吹到脸上,隐隐带了点温柔。 腊月的晚风其实是很孤独的东西。 它曾在过去无数个岁月呼啸着刮过山川河流,目睹沧海桑田却无能为力,只好在空旷的虚空中发出悲鸣。 但即便如此,它仍不吝啬在特殊的节日,奉上自己独有的温柔。 廖初和余渝肩并肩坐在阳台上看烟花,斑斓的色彩尽收眼底。 夜色浓郁,世界很大,但孤独已然远去。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们看向彼此: “新年快乐。”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年。 在过去的人生中,他们曾无数次幻想类似的场景: 星空,烟火,心意…… 此时此刻,一切成真。 客厅里的春晚还在竭力收尾,过分饱和的色彩和舞台搭配看上去乱做一团,甚至有些刺眼。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真心期盼春晚节目了。 但作为铭刻在血脉中的某种仪式感,好多人还是会像廖初这样,到点就把电视机打开,然后在年复一年的嘈杂背景音乐中,做着其他真正喜欢的事。 廖初的脑海中忽然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 好多他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然后愣是把自己活成没有根的野草。 可现在,却像被一阵飓风卷起,硬生生从满是尘土的地表拔了起来,铺天盖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我也是有过去的。 儿时在福利院时,还没有什么见鬼的禁放令。 孩子们会三三两两跑出去,在街上烟花燃放后的残骸中翻捡,如果运气够好,还能从里面扒拉出几只没被点燃的漏网之鱼。 那些细小的,包裹着紫红色纸皮的鞭炮,空气中浮动着的冷冽的火/药味,就是他关于新年的唯一一点寒酸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手头宽裕了,那些热闹却渐行渐远。 “阿初,这个世界很美,你应该多笑一笑。” 姐姐曾许多次这样告诉他。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 可现在看来,他确实错过了很多。 但没关系,他还有漫长的人生,以后会慢慢补齐的。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些白色的水雾在冷风中溃不成军,忽然有些释然了。 觉察到身边的视线,他侧过脸去,见余渝满面担忧。 余渝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也直觉不便询问。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担忧。 廖初冲他笑了下。 很舒展的笑。 过去的,确实已经过去了。 分明没有一个字,但余渝竟也跟着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 放在栏杆上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碰在一起。 先是一僵,然后本能地蜷缩了下。 骨节分明的一只轻轻动了动,又稍显落寞地下坠。 而下一秒,另一只手忽然往这边挪了挪,指尖碰触的瞬间,时光凝滞。 廖初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碰在一起的指尖蹭了蹭,微微用力,抓紧了。 像抓住洪荒宇宙里唯一一根稻草。 然后,他们在夜空下接吻,漫天繁星和烟火都是见证。 第83章 【捉虫】臭鸡蛋 接吻, 对廖初和余渝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事。 两个人是真正的菜鸡互啄。 各种意义上的。 因为技术不到家,导致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嘴唇就有点肿。 好像牙齿碰到了…… 下次记得换边。 余渝一边热着脸往身上套衣服, 一边默默地想。 门“吱呀”一声响,两人齐齐抬头。 昨晚的记忆卷土重来, 碎成一帧一帧的特写镜头在脑海中滑过,令人止不住地脸热心跳。 都是成年人了! 怕什么! 两人故作镇定地打招呼, 默默去洗漱。 接水,挤牙膏。 余渝瞅了身边的人一眼,“主卧里不是有卫生间?” 干嘛要跑到这边来。 廖初:“……” 他眼神复杂地看过来。 就不能不说? 余渝吭哧吭哧笑,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次什么都没说。 廖初顺着退了一步, 又眼底带笑走回来。 早上跟别人挤在镜子前洗漱的经历,陌生而新奇。 感觉并不坏。 洗漱完毕后,余渝费劲巴拉地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神乱瞟, “那个, 咳, 年过完了, 我也该回去了。” 毕竟还有果果在。 就这么冷不丁地住在一起…… 廖初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默默丢出来一句: “不过十五都是年。” “哪儿来的话?” “以前老人们说的。” “哦……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 “嗯……早饭吃皮蛋瘦肉粥。” “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 喂,这可疑的沉默算什么啊! 余渝冲他的背影挥了下拳头。 皮蛋直接从外面坛子里拿。 时机刚刚好。 磕掉外层的黄泥层,再小心地剥开壳, 漂亮的霜花纹路就出现了。 “我来我来!” 余渝看得心痒难耐, 主动要求剥第二个。 廖初迟疑了下, 才递过去。 老实讲, 他对对方的技术并没多大信心。 瘦肉要提前腌制, 米也要泡发。 等廖初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却发现余渝竟然还在跟那个松花蛋奋斗。 廖初:“……” 就这效率,搁在廖记餐馆早开除了。 他叹了口气,想把那松花蛋拿过来。 然而余渝不肯轻易放弃。 就一个松花蛋他都搞不定,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蛋就那么小,几根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沉寂一夜的酥麻沿着手臂一路上升,游遍四肢百骸。 男人清早本就容易冲动,也不知谁先摩挲了下谁的指尖,空气瞬间变得灼热。 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将他们越拽越近。 “舅舅?” 果果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丝线断开! 廖初和余渝立刻拉开距离,心脏狂跳。 好像有种偷情被抓的刺激和心虚。 小姑娘刚睡醒,睡衣下摆卷起来一点,露出圆滚滚的一截小肚皮。 “舅哎鱼鱼老师?!你今天来得好早哦!” 余渝摸摸鼻子,过去给她把睡衣拽下来,“昨天太晚啦,你舅舅收留了我一夜。” 果果刚要说话,廖初就从上而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瓜,轻轻托着她往洗手间走了几步,“去洗漱。” “哦。”尚未彻底清醒的果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吧嗒吧嗒往洗手间走去。 廖初忽然叹了口气。 突然理解了柳溪和霍女士的某些困扰。 余渝一怔,低头闷笑出声。 廖初磨了磨牙,眼见果果在里面认真挤牙膏,干脆利落地扣住余渝的后颈,直接把人拉过来,飞快地在他唇角啄了下。 几分钟后,果果刷完牙,好像才回过神来。 她小跑着来到客厅,又确认了下余渝还在,才松了口气。 鱼鱼老师真的在哦! “鱼鱼老师,你的脸好红啊。”果果手脚并用爬上沙发,“生病了吗?”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余渝脑子里顿时嗡嗡的,脸上几乎能沁出血来。 他都不敢直视小朋友纯真的双眼,“热得……” 刚才的吻不过短短一瞬。 好似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可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软的,微微带点凉。 不行了,不能想…… 余渝努力做着深呼吸,两只脚飞快地踩了几下。 那边做煎饺的廖初低低笑了两声。 若在平日,这个点儿外面早就热闹起来。 上班的,上学的,早起遛鸟遛狗的,热热闹闹。 可今天,这些动静全没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歇了。 对国人而言,过年就意味着屯粮。 这两天预备的年货太多,接下来数日的三餐,都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酸菜饺子。 拿出来做个煎饺,再配上爽口的小酱菜和皮蛋瘦肉粥,就是非常完美的早餐。 廖初从猪油罐子里挖了一勺出来。 雪白的一坨放上去,很快融化成透明的油脂。 “哇,这个也太漂亮了!” 余渝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着还没盖上盖子的猪油罐子,赞不绝口。 他从来不知道,猪油竟也会这样好看: 白如雪、细若膏,好似取了世上最纯粹的白堆砌而成。 这罐猪油是新做的,只昨天和刚才用了两勺,使得原本平滑的表面多了两个圆圆的小坑。 而那小坑的边缘,极为整齐,越发显出膏脂的细腻。 他好奇的样子像极了廖初曾经见过的一只白猫,不觉失笑。 “还有猪油渣,回头包包子吃。” 余渝本能地咽口水。 别说猪油渣大包子了,他觉得就算廖初说要煮一壶开水,可能也比别家更好喝。 廖初的手腕晃动,锅底的煎饺们很快便收起无谓的抵抗,跟着晃动起来。 这就证明多余的水分已经被蒸发,原本柔软的饺子底部形成脆壳。 他单手在碗里打了个蛋,三下两下搅好,倒入锅中。 蛋液顺着煎饺间的缝隙蔓延,贪婪地收集每一缕油花,然后慢慢凝固成美丽的浅黄色。 廖初又在上面撒了几颗芝麻。 芝麻事先在石臼中研磨,虽然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但浓郁的油脂和香气已经积极地从裂缝中溢出。 此时刚一遇热,锅子上方就泛起淡淡的芝麻香。 煎饺翻着扣到大盘子里,底部被煎成金黄色的蛋饼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 多完美的蛋饼打底! 两大一小就着皮蛋瘦肉粥,吃光了一大盘酸菜煎饺。 转眼到了初三。 一大早,廖初就去车站接了两位大爷。 黄烈终于舍弃了西装三件套,老老实实裹了羽绒服。 不过是红色的。 大老远看上去,宛如成精的灯笼。 特别骚包。 他奸笑着往廖初肩膀上擂了一拳,“给你的红包怎么不收?” 廖初直接抬腿要踢,黄烈就哈哈笑着躲开了。 这厮大年夜确实在群里发了红包。 语音红包。 口令是“谢谢爸爸”。 白鹤穿了件白色同款,手里揣着保温杯,看着还是羊绒大衣装备的廖初直皱眉。 半晌,憋出来一句话,“当心老了关节炎。” 黄烈笑得十分癫狂。 廖初心道,关节炎?估计得下辈子了。 他本就不太怕冷,系统加持后,就更不怕了。 白鹤确实长了点肉,低头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点下巴堆积的苗头了。 在某种意义上,厨师和饲养员颇有共通之处,对体态日益丰盈的动物,总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廖大厨从后视镜看了看白鹤,满意地点头。 挺好。 确实上膘了。 他们到家时,余渝正带着果果背唐诗。 小姑娘倒背着手,一字一顿,背得非常认真。 “哎呦,咱们小宝贝儿长大喽!” 黄烈笑道。 看见来人后,小姑娘立刻绽开灿烂的笑,蹬蹬蹬跑了过去。 黄烈顺势张开双臂,然后跟果果擦肩而过。 黄烈:“???” 廖初:“……呵呵!” 已经悄然蹲下去的白鹤跟小朋友认真拥抱,相互问候。 心理年龄极度接近的忘年交再会,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白叔叔,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啦。” 果果道。 舅舅说,白叔叔打败很多对手获奖了,特别厉害。 白鹤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新年礼物。” 盒子里是一只闪亮的碎钻发卡,雪花造型,特别适合冬天戴。 果果哇了一声,“好漂亮哦。” 像艾莎! 白鹤小心地给她卡到辫子上,“好看。” 果果美滋滋摸了摸,又跑去给廖初和余渝看,“白叔叔送我哒!”、 她并不知道头上的发卡可能要普通工薪阶层几个月的薪水,只是觉得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特别好看。 廖初摸摸她的脑袋,夸了一句,又道:“之前都见过,不用介绍了。 ” 白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礼貌性点头示意。 倒是黄烈,摸着下巴,视线在廖初和余渝之间转了转,良久,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呦~” 余渝下意识看了廖初一眼。 廖初拍拍他的后背,“没事。” 在这两个朋友面前,他并不需要掩饰什么。 中午除了黄烈心心念念的佛跳墙外,廖初还包了萝卜粉条猪油渣的大包子。 五个人一口鲍鱼,一口大包子,整个搭配就显得很诡异。 但竟然意外好吃! 今天食客们还见识了一样很特殊的小菜: 臭鸡蛋! 廖初端上来的瞬间,三大一小齐齐做后仰状,异口同声道:“好臭!” 臭烘烘的! 不是变质了吧? 廖初点头,“严格来说,确实是变质了。” 四人:“……” 光明正大的投毒? 他们惊愕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廖初。 他失笑道:“腐乳,毛豆腐,臭豆腐,臭鳜鱼等等,真要说起来,好多特殊的美食只有变质才能达到。” 臭鸡蛋其实是腌鸡蛋来着。 腌制的时间短,就会像普通的咸鸡蛋、咸鸭蛋那样黄白分明,一戳,涌出金灿灿的油。 可如果放任它再多腌制十几甚至几十天,内部构造就会发成变化,最终变成眼前这样灰突突黏糊糊的一团。 真正的细致如膏,腐乳质地。 几人面面相觑,有点儿道理。 那就试试。 到底有点心理障碍,毕竟这玩意儿看上去也丑巴巴的,在这个以貌取人的社会就很不占优势。 先用筷子尖儿挑一点儿,放到嘴里一抿……眉头就皱起来了。 卧槽,特么的还是臭啊! 看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廖初低头憋笑。 可再过大概几十秒,众人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 随着蛋膏在口中融化,臭味之下,竟隐隐生出一股奇香。 那香味好似流体,慢吞吞地流动开来。 嗯…… 有点上头。 几人不自觉又拿筷子抿了一点。 嗯,颇有种吃臭豆腐的体验感。 闻着臭,但吃起来香啊,就很上头! 大年初三,一桌大小五个人都吃得嘴巴臭烘烘,饭后集体挤到水池边刷牙。 稍后,白鹤、果果和余渝凑到一起,围着张巨大的棋盘纸玩五子棋。 黄烈朝廖初抬了抬下巴,两人去了外面阳台。 今天天气不错,透进来的阳光把阳台晒得暖融融的。 黄烈伸了个懒腰,“房子挺好,能抽烟吗?” 廖初打开窗户,直接把他上半身推了出去。 黄烈:“……” 日! 他只好又回去穿了羽绒服,这才哆哆嗦嗦点了烟。 “铁树开花?” 他的脑袋还在外面,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不清。 廖初作势要关窗。 黄烈狠抽两口,把烟屁股掐灭,赶紧缩回来。 “大过年的,这是要灭口啊!” 之前他还经常跟白鹤说呢,说可怜见的,廖初这辈子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到时候他们三个无儿无女的,就一块儿去住疗养院。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这被他们猜测性冷淡的家伙,竟然开窍了? 他拍拍廖初的肩膀,“行,挺好,在一块好好过日子,爸爸我就安心了。” 廖初:“……” 去你大爷的。 黄烈透过玻璃窗,往客厅看了眼,见那两大一小玩得挺好,就笑: “余老师人不错。” 因为心理问题,白鹤的交际非常有障碍,以至于看人极其准。 但凡动机不纯的,基本说不了几句话。 廖初也跟着望过去,眼神渐渐柔和。 余渝似有所感,竟抬头朝这边看来。 两人四目交汇,余渝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黄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牙酸。 啧! 憋了二十五六年的老闷骚,一发作起来,确实非同凡响。 以前每次见廖初时,黄烈总觉得这人身上好像裹着秋日的薄霜,冷清清的。 他心里太苦了,偏爱憋着不说。 指不定哪天,太阳升起来,他就随着薄霜一起没了。 有一次老滋味举办九十周年店庆宴会,当时还在世掌权的老爷子带着左膀右臂迎来送往,多少灯红酒绿,当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那次黄烈也去了,可他就觉得,作为右臂的廖初分明身在人群中,却好像显得更孤独了…… 追忆到此结束,黄烈揽着廖初的肩膀笑道:“得了,以后去疗养院的要变成四个喽。” 廖初斜了他一眼。 信不信我八十岁还能跑马拉松? 两人勾肩搭背回屋时,就听余渝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今早廖初刚做的,里面加了甜甜的蓝莓果酱,清新爽口,可好吃了。 白鹤和果果点头啊点头,乖乖收起棋盘纸,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 活像两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余渝去拿了冰淇淋盒子过来,笨手笨脚挖了几个不怎么圆的球。 嗯,看上去很像一坨。 自家做的冰淇淋真材实料,安全卫生。 就是热量有点高,一次性不能吃太多。 地暖房间里吃点凉的,简直不要太爽。 果果挖了一大勺,捧着腮帮子赞美道:“好好吃~” 又软又细又滑。 白鹤跟着点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勺,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吃~ 余渝就笑眯眯看,“有没有人要小饼干?” 白鹤和果果齐举手,脸上写满渴望。 目睹这一幕的黄烈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这是哄孩子吧,啊? 一定是哄孩子吧! 那位老师,请注意下自己的职业病啊! 下午四点多,廖初带着余渝和果果出发去西湾度假村。 烹饪大赛采用直播的形势,晚上八点半正式开始。 黄白二人组就窝在廖处家里,目送他们离去,然后搜刮一切能吃的东西。 余渝和果果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一路上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到达度假村时,已经六点多。 工作人员引导廖初去休息室,“廖总厨,您跟韩景韩总厨同一间,化妆师已经到了……” 毕竟是省台节目,连饭菜都讲究色香味俱全,大厨评委们自然也要捯饬捯饬。 韩景? 余渝习惯性看了廖初一眼。 廖初嗯了声,“就是之前滑雪场的那位。” 真要说起来,韩景的厨艺只能算一流,算不得顶级。若论真本事,是不太够资格做这次大赛的评委的。 奈何那家滑雪场就是本次大赛的赞助商之一,又有东道主的优势,所以八名主裁判中,光在清江市发展的就有三人: 廖初,韩景,还有一位叫陈遇的女士,六十多岁了,跟他们这些烹饪学校流水线毕业的不一样,是本省陈家菜的传人,名气不小。 不过廖初以前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今天倒要会面了。 余渝了然。 节目组的设定够犀利够清晰,老中青三代,在大众眼中,可能分别代表了传统、钞能力和流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量下流量: 宽肩窄腰长腿,确实够吸粉的。 廖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怎么了这是? 滑雪场正好跟西湾度假村是对角线,韩景是提前一天住进来的,这会儿早到休息室了。 廖初他们推门进去时,他正跟老板卫唐聊得热火朝天。 “廖总厨来了!” 两人暂时停住话头,满面笑容走上前来,热情道:“一路辛苦,快坐。” 除了他们之外,屋里还有两个小孩儿。 男孩子大约七、八岁,女孩子略小一点,约莫五六岁的样子,长相都和卫唐、韩景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们的子女。 见余渝带着果果来,两人就招呼自己的孩子上前,“跟廖叔叔、余哥哥和果果妹妹打个招呼。” 两个小朋友乖乖问好。 廖初:“……” 果然差三岁就是一代人吗? 余渝瞄了他一眼,忍笑忍得辛苦,弯腰跟小朋友们打招呼。 卫唐笑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带过来一起玩了。正好,三个小朋友在一起有商有量的,也不怕寂寞了。” 他有两个孩子,小的在青叶幼儿园上学,这是长子。 这次烹饪大赛打出去的招牌就是“所有人都爱的美食”,所以在选拔那一百位普通评委时,特意控制了各年龄段的比例,60岁以上的老人和16岁以下的小朋友各占15人。 三个小朋友都不是扭捏的性子,相互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哥哥姐姐妹妹的喊开了,然后手拉手去后面沙发上玩。 几分钟后,化妆师进来,看见廖初和余渝就开玩笑,“呦,这次还请了模特?” 接到工作之后,他们早就把八名厨师的样貌记住了,还针对个人特点做了方案,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只是之前就听说廖总厨很帅,现在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不假。 瞧瞧这个头儿,这脸,这身材,好端端的,干嘛来当厨师? 毕竟不是艺人,男厨师们化妆还是挺简单的,主要是遮瑕,调整下肤色,打个阴影什么的。 长时间在油烟重的地方工作,一般厨师的皮肤可能都不太好。 但也不知年轻还是天生丽质,这位廖主厨真不太一样! 化妆师犹豫了半天,只给他修了修眉,略扫了一点阴影。 “您的脸上没有什么大瑕疵,骨相也好……”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惋惜。 这种骨相,其实真的特别上镜,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余渝就在旁边录像,又拍了几张照片。 嗯,真帅! 那边韩景各种羡慕嫉妒恨,朝化妆师招手,“那就来这边,我这可是个大活儿!” 他本就是普通人长相,这两年又有些中年发福,整个儿看上去就很圆滚滚,上镜之后可能要变成饼子。 大家齐齐哄笑出声。 化妆师吭哧吭哧笑得直抖,“韩总厨,光您这一张脸就得用我们半盒修容。” 韩景本就不靠脸吃饭,脾气还挺好,听了这话就笑,“这才是鬼斧神工呢。” 末了自己还对着镜子打量,“好家伙,这看上去确实瘦了一大圈哈。” 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化完妆后,廖初和韩景又换上雪白的厨师服。 都是度假村采集了个人尺寸后统一定制的,大小合适,但新衣服么,难免有点不适应。 廖初对着镜子整理下,又根据个人习惯把袖子挽起一截。 余渝沉默片刻,再次默默举起手机。 拍了几张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廖初梳的背头打散了一点。 几缕碎发垂下来,很自然地落在额头两侧,看上去多了几分随性。 廖初下意识要去拨。 下厨的人视线不能被遮挡,再加上卫生要求,头发都会整整齐齐收到帽子里去。 所以一旦穿上厨师服,他就习惯把头发梳整齐。 “哎不要动,这样就很好!” 旁边的两个化妆师齐声阻止,宛如发现了新大陆。 余渝笑眯眯道:“今天你不用下厨,不要这么严肃嘛。” 背头什么的,霸总味儿太浓了。 看着也显老…… 廖初犹豫了下,还是乖乖收回手。 行吧。 韩景瞅了廖初几眼,有点嫌弃,“你别跟我站一块儿,离远点。” 这特么对比忒明显了! 他下意识努力收腹。 卫唐就笑,“咱们这次按年龄排序,两位的座位挨着。”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不管怎么安排都可能有人不服气。 那就干脆按照年纪大小来,谁不高兴的,回去怪爸妈吧,谁让他们没把你早生几年? 韩景:“……” 突然想罢工。 几乎与此同时,“廖记餐馆护法群”里也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因为大赛是直播形式,线上电视频道可以发弹幕,护法群众人一早就商量着要给廖老板撑场子。 作为厨师界知名在逃模特,热搜都上了几遍的,排面必须有。 直播这事儿吱吱比较有经验,一大早就来指导了。 “发弹幕也有讲究,咱们既要突出,又不能太突出,千万不能发生类似饭圈的那种刷屏控场,不然很容易让不了解情况的路人转黑,特别败好感。” 池佳佳难得放年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会儿也是一副标准宅女的打扮,盘腿坐在地上回复: “就咱们八个人,姬总还极有可能不参加,想刷都刷不起来吧?” 结果下一秒,群主就跳出来喊: “我妈正拉着我爸看电视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护法群成员们的掌控。 稍后直播开始,先是八位专业评委依次上场,大屏幕上还带着个人履历介绍,无一不是资历深厚金光闪闪,堪称一方扛把子。 而事业和名望的积累显然需要时间,所以评委们的平均年纪42岁就不难理解了。 也正因为这个,廖初那张年轻的帅脸一出现,镜头内画风都变了! 这是烹饪大赛? 我读书少,但你别驴我! 吱吱刚要输入,就见直播间上方飘过一行弹幕: “制服诱惑……” 吱吱:“??谁干的?” 不是说好了先夸一波别人么? 护法群众人: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有刚进直播间的观众不明就里,见了就笑: “这是多饥渴?确实事业有成,可卧槽!” “我踏马人都裂开了,光听说兵哥哥啥的制服,这会儿竟然又冒出个厨师制服。就特么那些奔丧似的,脑袋大脖子粗,有啥好看的!我今天还就要看看……” 几分钟后,弹幕再次飘过,“下单了……” 妈的,今晚就给女朋友上演雪白制服诱惑! 为啥同样的厨师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就差这么多! 赵阿姨在群里慢吞吞打字,“小廖这个脸哦,确实比较容易招小姑娘。” 宋大爷:“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叮咚,你被群主禁言十分钟。” 宋大爷怒。 现在的孩子,还懂不懂敬老了? 连实话都不让人说? 第84章 比赛(一) 在今天的比赛之前, 各地已经进行过初赛,最终经过层层选拔,才推出这40强。 比赛要求虽然是18岁以上即可, 但参赛选手的年龄大多集中在20到40岁之间。 要么是刚学成,想通过比赛一鸣惊人, 给自己找个好工作; 要么是对现有工作不满意的,希望通过这次曝光改善一下。 别的不说, 在场八位评委名下都有产业,或自立门户,或是所在餐厅代表。 只要能接到他们的橄榄枝,也算职业生涯的大跨步了。 根据规则,每个选手可以带一名助手。 而在这群中青年中, 两位奶奶级人物组队,难免有点格格不入。 评委手边都有一台平板,里面收录了各位参赛选手的个人资料。 廖初拿起来看了下,发现28号奶奶叫赵亚妮, 已经61岁了。 而她的助手, 也有58岁。 韩景跟其他评委也不大熟, 就探过身子来, “我看了那么多届烹饪大赛了, 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年纪的……” 廖初嗯了声。 韩景又感慨道:“能进决赛,挺不容易的,可接下来……” 两位老人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培训, 之前也没什么从业经验…… 而且烹饪比赛是限时的, 老年人的体力和反应速度根本不占优势, 估计够呛。 随着主持人一个手势, 后方幕布缓缓拉开, 露出摆满各色食材的巨大货架群。 以及考题: 主题是团圆,选材不限,要求两个小时内五道菜。 现场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有相互认识的评委,也低声交谈起来。 一般烹饪比赛中,往往会给出有限的几样食材。 但今天,竟然另辟蹊径,几乎你能想象到的食材,现场都有! 选材不限,看上去好像特别自在,给足了选手们自由发挥的空间,但就像食客们说“随便”一样,反而是最不好处理的。 因为在国人眼中,几乎所有东西都能入菜! 光是从海量食材中选取最合适的,这一步就要耗费大量时间。 而两个小时五道菜,时间也相当紧迫,对选手的整体安排和统筹能力要求相当严苛。 可以说但凡中间有一步错了,也几乎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第一场就这样,接下来几场还了得? 好多没经验的年轻选手,肉眼可见的慌了。 本以为会有考官圈重点,没想到一开考,所有的都是重点! 恐怕光今天这一场下来,选手们之间就会拉开明显差距。 短暂的沉默过后,十多位选手一拥而上,纷纷朝着鲍鱼、人参、和牛、鹅肝等昂贵食材下手。 货架上的食材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而当过半选手返回时,两位奶奶才慢吞吞抵达。 她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了,先拿了一条胖头鱼,又取了一方豆腐。 鱼头汤,廖初瞬间给出答案。 中规中矩,比起燕翅鲍肚之类的珍馐,着实有些不起眼。。 不过“年年有余”,如果做得好,或许能脱颖而出也未可知。 再然后,就是一条五花、一只鸡,外加一些蔬菜和配料。 不光廖初和现场评委关注,就连直播间好多人也都在讨论那两个奶奶。 “好着急啊,奶奶们走快点啊,我看好多组都已经起锅烧油了。” “还是安全第一吧,万一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感觉她们的食材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啊,能不能行啊?” “哈哈,奶奶们好可爱啊,我姥姥也是每天这样挎着篮子逛街的。” “呜呜,我想我奶奶了!” 当比赛现场的各个角落都忙碌起来时,奶奶们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一出手,众人就都惊了。 这架势,这麻利劲儿! 能闯进决赛的,果然都是一把好手! 两个奶奶先处理食材。 刚还有点颤巍巍的小老太太,一站到灶台边,竟神奇地不同了! 赵亚妮赵奶奶眯起眼睛,抓起剪刀,噌噌噌刮鱼鳞。 眨眼功夫,一条鱼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刮下来的鱼鳞都规规矩矩落到垃圾桶里,一片漏网的也没有,直接省去了打扫的时间。 接下来的开膛破肚冲洗……都看似缓慢,实则有条不紊,效率极高。 就连旁边两组选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口罩上方的眼中明显流露出惊讶。 直播间弹幕划过: “哈哈哈,他慌了,他慌了!” “看见了吗?剪刀刮鱼鳞才是正统!” “这一幕太熟悉了,我奶奶就是这么干的,刮完鱼鳞直接倒过头来开膛破肚,特别好使!我爸和我姑姑也都跟着学的……” 韩景也有些惊讶,“可以啊,那几个名校毕业的小年轻还真未必比她们利索。” “这并不奇怪,”廖初平静道,“她们这代人大多从很小就开始操持家务,几十年的经验是什么学校培训都比不上的。” 韩景一愣,还真是。 老一辈人为了精打细算,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饭,什么阵仗没经历过? 别说俩小时五个菜,真逼急了,十个菜都不是问题! 整个烹饪过程中,两位奶奶很少交流,但她们的默契却无人能敌,往往对方一个眼神,另一个就知道她要什么。 如此一来,极高的效率很好地弥补了年龄带来的动作迟缓。 几位摄像师扛着设备到处走,随着根据主持人的要求时不时来个特写和短采访。 这也是考验。 不少选手心态不过关,主持人刚一过来,还没说话呢,自己就乱了。 弄碎食材的,打翻盐罐的,五花八门。 来到赵奶奶那里时,主持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阿姨,咱这里配了好多刀,您为什么要自带剪刀刮鱼鳞?” 根据规则,选手们可以提交一种常用工具,大多数人都带了自己的惯用菜刀。 唯独这位赵奶奶别具一格,是把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剪刀。 赵奶奶笑呵呵举起剪刀,“这还是我结婚那年的陪嫁,四十多年啦,好使!” 镜头中的剪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除了刚刚冲过的水渍外,没有一点铁锈,显然是主人经常保养的结果。 刀刃雪亮,菲薄,但跟把手比起来,明显要短了不少。 看着这把剪刀,人们眼前仿佛能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四十余年来,赵奶奶每天都认认真真打磨剪刀,磨啊磨啊,青春洋溢的大姑娘就渐渐磨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随着铁锈一起被水冲走的,还有岁月。 小小一把剪刀,或许也见证了一个人的大半生,一个大家庭的兴衰。 主持人又问了两个问题,还想再说时,却见旁边那个助手奶奶摆了摆手,又指指上方光源,一副忍你很久的样子: “小伙子,你挡光了啊。” 主持人一愣,讪讪地挪开,“对不起啊。” 场内场外顿时笑作一团,附近几个摄像师也跟着抖了两下。 线上大幕都快笑疯了: “主持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哈哈哈笑死,奶奶们本来就眼神不好,你还过去挡光!黑幕啊!” 在赛场溜了一圈,主持人又过来采访评委。 先是八名专业评委,廖初是最后一个。 直播间直接就沸腾了: “特写!多给这个帅比特写!” “屏幕有点脏,我舔舔……” “哈哈哈哈感觉坐在他旁边的两个好冤枉啊,其实也不丑,但对比之下,效果就很惨烈。” “我统计了下,前面七位评委的特写时长都差不多,大约在50秒左右,但这个帅比,足足有一分零七秒!” “绝望了,这看脸的时代……” “楼上醒醒,人家是典型能靠脸,却非要靠真本事吃饭的。” 吱吱立刻在护法群里发出出击信号: “同志们,冲啊!” 排面走一波! 话音刚落,弹幕瞬间密集。 而这其中,某位会员的红色加粗特大号闪光字体尤为醒目: “廖老板!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胡顺把截图甩出来,“这谁发的?” 众人都笑疯了,纷纷表示不是自己。 几秒钟后,宋大爷冒泡,“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整齐刷屏: “大爷牛逼!” “大爷牛逼!” “大爷牛逼!” 第85章 站姐 两小时后, 主持人宣布烹饪时间结束。 所有选手都停下手头活计,分单双号,集体退到两边的等候区。 镜头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镇定的, 忐忑的,淡然的,惊慌失措的……不一而足。 在这座度假村内一共会进行六场比赛,每周两场。 而光是今天, 就要淘汰十人,足足四分之一。 菜品被分为两份,小份一点的供八名专业评委品尝。 大份的,则由百人团评委们分区抽号品鉴。 一百名市民评委被分为十组, 每个组里都不同年龄段的人, 力保公平公正。 八名评委手持打分表,根据菜品的色香味三个主要方面进行打分。 如果是特别突出的创意菜, 还会有额外的奖励分。 很快,廖初就来到28号赵奶奶的“摊位”。 五道菜分别是: 鱼头豆腐汤,剁椒鱼片,辣子鸡块, 家常狮子头和凉拌杂和菜。 都是很常见的菜式, 自然谈不上奖励分。 不过廖初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敢在第一天就放大招的。 新规则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因为之前的海选和初赛都分了不同赛区,今天进入决赛圈的大部分选手们都是第一次碰面,还不清楚彼此水准,多少都存了点试探的意思: 先使七分力, 摸摸对手底细, 然后才好有的放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鱼头豆腐汤雪白浓稠, 表面的油花都被撇得干干净净,打眼看上去,好像一盆热腾腾的山巅雪。 香味非常浓,水产独有的腥气被降到最低。 哪怕是不爱吃鱼的食客,也敢鼓足勇气尝试一番。 再就是味道。 廖初喝了一口,淳厚质朴,还有种温柔的滋味。 能让人感觉到做菜人是真的在用心烹饪。、 这道菜的鱼选的是鳙鱼,也就是俗话说的胖头鱼。 从这个名字就能大概得出这种鱼的最大特色:脑袋大!肉厚。 鱼头做汤,剩下的鱼身做了泡椒鱼片,安排非常合理。 廖初尝了口鱼头肉,细嫩爽滑,很有滋味,但又不至于盖过鱼肉本身的鲜甜。 至于豆腐,火候也恰到好处,吞入喉咙时,简直像极了果冻布丁。 虽然没有创新和改进,但这道菜确实将两种主要食材该有的鲜美发挥到极致。 无可挑剔。 其他几道菜的味道也很出色。 而且他发现两位奶奶对菜品的呈现顺序非常有讲究: 开头先是一道热汤,味道厚重香醇,能在最短时间内调动人的食欲。 紧接着,就由泡椒鱼片和辣子鸡两道重口味的接连掀起高/潮; 而连续两道重口味的菜相互叠加,此时,人的味蕾已经到达一定的极限,于是第四道,就成了广阔雍容的家常狮子头。 家常版本的狮子头没有特别多讲究,肉质柔软细腻,整体趋向温和。 好像立刻就从繁重忙碌的压力之下解脱出来,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 有种……回家的味道。 因为前面几道多是肉菜,符合国人对于春节追求的热烈轰动,却难免腻味。 于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凉拌杂和菜不亚于画龙点睛。 就好像平地刮起来的一阵清风,酸甜爽口的好滋味立刻清除了所有油腻,让人觉得还能继续吃…… 这几乎已经可以算一桌合格的年夜饭了。 任何一位家庭主妇的操办能力,都不容小觑。 一共色香味三个方面,每一部分各占十分,廖初毫不犹豫给后两者打了满分。 至于色,在业内一般指色泽和摆盘。 除了菜品本身的颜色之外,还包括器皿的选择,以及对菜肴的装饰和布局。 在这方面,两位奶奶确实差点事儿,只是干净整洁而已。 配色、摆盘,都有点过不去。 甚至家常狮子头因为加入了大量酱汁,导致整体黑乎乎的。 若在平时,自家吃自然没关系,可放在讲究美观的比赛中,就很吃亏了。 漫长的斟酌过后,廖初给了五分。 品尝结束之后,后台会把各位评委给出的分数进行统计。 在等待打分结果的过程中,主持人会对八位专业评委和部分市民评委进行采访。 因为参赛选手足有40组,评委不可能一一点评,大多只是挑出自己印象深刻的。 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成功给评委留下印象,基本就能保证晋级。 甚至还很有可能获得一份好工作。 廖初年纪最小,在今天按照年龄排序和发言的安排中,是最后一个。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哪怕同一种食材,也会有人给出截然相反的评价,这并不意外。 所以只要评委们的理由足够充足,足够有说服力,谁也不会说什么。 但第六位评委发言之后,廖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个人最欣赏十号,欣赏他对美的追求,”那位评委拿着话筒侃侃而谈,“众所周知,咱们中国人是很有美感的,古往今来所有知名菜品糕点,都很漂亮。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时间紧迫,但十号选手还是给每一盘都做了食雕,这非常不容易……” 他口中的十号参赛选手是一个24岁的小伙子,和他的搭档一起在比赛初期就以超高的手速而遥遥领先,所以还能在这种紧锣密鼓的赛程当中有空闲雕花。 今天,十号选手更是一上来就放了大招: 他的主菜是百鸟朝凤,大盘之中还真的就用各色萝卜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型凤凰,非常吸引眼球。 听了评委的评价,十号选手难免喜形于色,对着评委席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工作人员适时把话筒递过去,这名选手立刻接了。 “谢谢评委老师的肯定,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喜欢美的事物,而眼睛在看到美丽的东西后,会本能地感到愉悦,这心情一好,食欲肯定也就上来了……我以后一定会再接再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评委席上忽然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是陈遇。 根据规则,如果评委之间有不同意见,是可以现场辩论的。 老太太很严肃地拿起手边的话筒,“我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刚才发言的评委和十号选手都一脸惊愕。 尤其是前者,脸色非常不好看,显然没想到陈遇会当场不给面子。 主持人也没想到,决赛圈儿当天就会爆出这样的争执,当下是激动又忐忑。 激动的是爆点有了,有利于后期比赛热度的维持。 忐忑的则是,不知道这位作风强硬的老太太会如何语出惊人。 这万一要是头天就闹起来…… 陈遇道:“色香味,色是给人的第一感官,确实很重要,但我个人极其不赞同,甚至是反对过于繁琐和浮夸的装饰。 说到底,菜品的最终和基本职能都是吃,装饰只是陪衬,让人吃得更高兴,更满足的催化剂。 不管你有再高的技巧,再多的灵感,一旦装饰的风头盖过菜品本身,那就是本末倒置。” 刚还满脸喜色的十号选手脸上微微涨红,有心想要辩驳。 谁知话筒还没放到嘴边,却有人比他更快的开口了。 “陈总厨说的确实有道理,”刚才支持十号选手的那位评委说,“但别的暂且不论,我觉得这道菜放在今天这个主题中,一点问题都没有。 团圆嘛,过年嘛,本来就是要花团锦簇,轰轰烈烈,夸张一点也没有关系。而且百鸟朝凤,多好的意头,对不对?”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向评委席,引来不少人赞同的点头。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绝大部分私人技能都贯彻着传男不传女的苛刻要求。 而陈遇,非但是女人,甚至还是妹妹。 可以说,她打从一出生就站在了绝对的劣势地位,基本上与继承人这个位置无缘。 但偏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她不仅成功打败了自己的哥哥上位,还赢得了业内外的一致好评。 究其原因,除了过强的技术之外,个人的强硬作风和绝不妥协也功不可没。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陈遇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的原则性。 “你说的其中某些观点我不否认,”她严肃道,“装饰固然也可以走浮夸华丽的风格,但前提是杜绝浪费。 如果你想装饰,也完全可以用菜肴本身进行摆盘,你看看你今天做的菜是什么?鲍鱼。 那么,把鲍鱼切片后摆成凤凰的样子,再用其他的略做装饰,可不可以? 但你装饰用的是什么?萝卜,而且是泡过之后的萝卜所以这一尊耗费了大小五个萝卜的凤凰食雕根本不会有人吃。 你知不知道这五个萝卜放到普通家庭,能做多少顿饭?” 她今年60来岁,曾经经历过最严酷的年代,深知食物的珍贵。 但好像有些年轻人,不懂。 对于专业厨师来讲,浪费是极严重的指责。 一听这话,现场顿时就有好几位选手变了脸色。 他们有的本来是浪费惯了,也有的,平时挺注意的,但是今天一来太紧张,二来时间太急促,就忽略了。 十号选手更是面色如土,本能地就要开口解释。 陈遇一抬手,“你先不要解释,听我说完。 除了这道菜之外,我还注意到了你其他的浪费现象,很显然,这些行为对你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那道鱼跃龙门,你只用了鱼身上最精华的一小部分,其他的呢?那么多好肉呢?都随手丢到一旁。 你不要告诉我后续还会再利用,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它们跟菜叶子什么的堆在一起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火/药味已经很浓了。 后台导播向主持人隐晦地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热度够了,让他见好就收。 主持人,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三下两下,把话题岔开来。 专业评委们的点评继续。 只不过此时大家的表情都很复杂。 尤其是夹在陈遇和那名男评委之间的几个人,原本还想借机套个近乎,可现在?倒不好随便站队了,十分坐立不安。 很快就到了廖初。 接到指令的摄像师立刻上前,给了个怼脸的大特写。 廖初本能地皱了皱眉,往后靠了一点。 而与此同时,直播间里则疯狂闪过一片弹幕。 “干的漂亮!” “给老子往死里拍!” “卧槽,摄像师是不是单独给开了美颜滤镜?” “这是厨师界能拥有的美貌吗?” “唉,不进娱乐圈拍片可惜了……” “前面的,我反倒觉得不进娱乐圈才好呢。就那烂圈子,谁不知道啊?再清爽的男人进去几天也成了大油田,廖老板性格太钢太独,在圈外独美就挺好。” 还有人在Talk上@了烹饪大赛的官方,还甩出几张珍藏版廖老板照片和最近几部正在疯狂营销炒作的偶像剧男明星剧照。 “来来来,都来看一看,猜猜谁才是男明星?” 因为发的时机恰到好处,评论不一会儿就过千了。 “无语子,只能说国内偶像剧要完了……” “放眼我泱泱大国,这就连几个像样的帅哥都选不出来吗?” “妈的,让廖老板演!快让他演!” “有没有金主爸爸看看廖老板?帅比大长腿,无修男主脸……金主妈妈也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点从每年都会有几个因为颜值爆火的素人就能看出来。 很快,这条打了“最帅厨师”标签的Talk就引发热烈讨论,并且火速出圈,然后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热搜榜底端,以缓慢又坚定的速度爬升。 护法群: 姬鹏:“吱吱姐,上热搜了……你买的?” 吱吱看着分毫未动的储备金,一脸忧愁: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果然,人类对于高颜值这种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李老爷子问道:“那还跟不跟了?” 他年纪大了,长时间盯着直播间屏幕,有点受不了。 如果不跟的话,他就转去看视觉效果更舒服的电视了。 吱吱发出一声有钱没处花的叹息,“算了,交给人民吧!” 某位伟人曾经告诉我们,关键时刻,要相信群众的力量! 然而,话题中心人物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第一句话就肯定了陈遇的观点。 这就相当于公开站队了,于是十号和那位评委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好小子,你才几岁?毛都没长齐,也敢跟我硬刚?! 陈遇那老太婆说几句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 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孤儿院啃树皮呢! 倒是陈遇,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地看了廖初一眼。 两人素不相识,又因为同在一座城市,都入选过清江市旅游指南手册,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 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支持自己的,竟然是他。 廖初从来就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继续道: “28号的两位奶奶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菜做得很棒,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 赵亚妮奶奶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有点羞涩的道谢。 她和老姐妹手拉手,稍显浑浊的眼底闪动着快乐的光,高兴得像个小姑娘。 平时廖初还真没这么多话,但一涉及到厨艺,难免多说几句。 他认真道:“我没尝过家的味道,但如果可以想象,我觉得,这就是了。”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这话的分量可真是太重了。 绝对是对家常菜最大的肯定和认可。 有路人不认识廖初,听了这话就疑惑: “啥意思?他没在家里吃过饭?” 就有热心网友跳出来道:“建议上网搜,廖老板走到今天这一步好不容易的……” 还真就有人去搜索,结果屏幕上就划过一串: “现实版本的美强惨没错了……” 孤儿啊,白手起家,伯乐赏识,又遇小人,未婚青年独自抚养小外甥女遗孤…… 这特么什么活生生的励志人生? 廖老板前面二十来年过得简直比小说还跌宕起伏! 原本有些路人还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觉得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大名头,肯定是拿脸杀人的货色。 现在一看…… 人家都这么惨了,还这么帅……一定是坏人不识好歹! “只是我有一点小建议,”美强惨廖老板道,“两位可以在摆盘方面稍微下点功夫,不必太多,利用一下厨余的边角料就行。” 点到为止,作为评委,他不能透露太多。 十号选手刚用了五个萝卜雕凤凰,他却在这里建议别人用边角料,简直就是明晃晃打脸。 两位奶奶道谢,一脸如获至宝,活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等廖初评论结束,后台分数也统计完毕。 主办方也不卖关子,直接在大屏幕上按分数高低排序。 廖初看了下28号,发现她们排名24,倒是比决赛前的综合评价还上升了几名,就放下心来。 他自己用心做菜,自然也更偏向有类似理念的人。 等一切流程结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吃饱喝足的果果早就窝在余渝怀里睡得昏天黑地。 廖初接了果果,“感觉怎么样?如果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退出。” 报名却落选的普通评委还有好几万,即便入选者中途退出,也随时都有人递补。 余渝背着手笑,“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中间等的那段儿,主持人的互动也蛮有趣。” 小朋友们还得了许多小礼品小玩意儿呢,果果自己玩得也很开心,丝毫没有不耐烦。 廖初用额头蹭了蹭小姑娘的脸蛋,“真棒。” 能静下心来练习乐器的人,一般耐心都不会差。 说完,廖初又看向余渝,眼带笑意,“余老师也特别棒。” 余渝抿嘴儿笑,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撞了他一下。 他很喜欢这样跟廖初出来。 大家一起做同一件事,哪怕没办法说笑,可一扭头就能看见彼此,就很安心。 像约会,余渝暗自想。 来到停车场时才发现,陈遇的车就在他们对面。 对这位大前辈,廖初还是很敬重的,主动上前打招呼。 余渝也跟着问了一声。 老太太也不急着上车了,长期板着的脸微微柔和,“我知道你,今天见了,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因为外餐的冲击,现在愿意做传统中餐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而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名堂的,更是凤毛麟角。 国人讲究的低调,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很吃亏。 像餐饮行业,经过过去一二十年的疯狂洗脑,一提到西餐,现代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还是高贵优雅,本能地就想去。 但对从小吃到大的中餐,反而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如今虽然大环境稍微改善了一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仍不容乐观。 余渝就发现,陈遇看向廖初的眼神,像极了之前的戴小云看芦笙。 都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认可和激励。 前浪终究要倒在沙滩上。 但若有源源不断的后浪卷上来,那么这片沙滩就永远不会消亡。 他忽然有些感动。 陈遇掏出手机来,“加个微信吧。” 廖初很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果果交给余渝,自己快步过去扫码。 好友通过后,陈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慈祥,“以后啊,多交流。” 廖初点头,“那是。” 陈遇又笑,“小伙子个子很高啊。” 她是个小个子老太太,这么拍,都要踮起脚尖。 廖初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 陈遇笑了两声,又对余渝点点头,“年纪大啦,恕我先行一步。” 余渝和廖初退到一边,目送她的车子远去。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回去的路上,余渝兴致勃勃地刷手机,结果一上Talk就乐了。 “你上热搜啦!” 位置还很靠前,压着某小生塌房的八卦排在第四位: “最帅厨师” 廖老板也算见过大风浪的人了,如今对上热搜这种事就很平静。 倒是余渝很兴奋,把里面热度比较高的评价都点开看了遍,越发乐不可支。 一开始网友还在专心舔屏,要求住在廖记餐馆附近的人多多贡献帅照什么的,可渐渐的,画风就歪了。 “你们觉得廖记餐馆最好吃的是哪道菜?” “说到清爽冷冽帅哥,有喝过他家海盐柠檬饮的盆友吗?” 下面回应十分热烈,基本都有三四千条。 余渝笑得不行。 果然一旦遇到与吃有关的话题,国人总会很自然歪楼…… 毕竟,这是拥有全球最大基数吃货的神奇国度。 恋爱中的人,可能总有很多时候“肢体不便”。 就好比现在,等九十秒大红灯,分明有两只手,廖初还是坚持单手打开平板,单手输入,单手转发节目链接。 总要空出一只手来拉着,不是吗? 一干好友纷纷进行了转发。 余渝抢了头名,然后愕然发现,竟有人连夜给廖初注册了贴吧和超话! 认证都通过了。 厨师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听到这个消息,廖初也有片刻哑然。 那不是混娱乐圈的人才有的吗? 恰在此时,绿灯亮起。 廖初踩下油门,“你拿我手机,看看护法群里说什么了。” 肯把手机给对方看,代表了莫大的信任和完全坦白。 余渝的嘴角都下不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手机壁纸。 是他们两个背靠雪山的合影,对视的那张。 余渝的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 “壁纸,什么时候的?” 廖初愣了下才想起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拍照当天。” 当时的他没敢奢望太多。 心里分明憋了许多话,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他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一旦出口,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在……老天总算待他不薄。 余渝轻轻摸了摸屏幕上的人脸,心底几乎要化成一汪水。 真好! 点进护法群一看,果然从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中发现了具体细节。 注册贴吧和超话是吱吱做的。 当时还有人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变成饭圈那一套? 姬总难得上线发言一次,“小姑娘的处理很果断。” 到底是做自媒体的,新闻嗅觉就是敏锐。 吱吱先谦虚了一把,又解释道: “我们太大意了!整天面对那张帅脸都有免疫力了,没想到上大屏幕后,冲击力这么大。 有人凭借一张美照都能火遍全国,更何况后面纪录片还要播出,又上了热搜,廖老板出圈已成必然,很容易引起其它人的红眼病。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那个评委的眼神不善…… 与其让别人出招,咱们被动反击,倒不如先掌握主动权。 现在建立超话和贴吧,把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路人吸引过来,好歹大家都有集中发言的专业区域了,万一后期出什么事,也好方便集中引导,在第一时间进行澄清和声明。” 有的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开的。 当躲不开时,主动出招才是最佳应对手段。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做。 胡顺也道:“确实,现在网上关于廖老板的评论和信息都太分散太乱了,如果后期有人假扮食客泼脏水的话,路人很难分辨的。” 池佳佳就感慨,“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不出名的时候吧,盼着出名; 可一旦出名,难免有大大小小的烦恼。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吱吱就道,“廖老板是做大事的人,早晚有这一步。” 她还提出,廖初毕竟不是娱乐圈的人,建超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不管以后发展到那一步,一定要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烹饪上。 厨师嘛,一定要靠实力说话。 “但也得不定时给大家分发点福利,”吱吱游刃有余道,“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那些没尝过廖老板手艺的,只有第一眼被吸引了,才会有深入了解的意愿……” 所以,他们需要一位站姐! 偶尔也要拍点工作照什么的嘛。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大笑。 “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啊?”宋大爷来了兴趣,“站哥行不行?” 一直潜水的李老爷子突然冒头说了句:“要点脸吧,你那是站爷。” 一群人都快笑死了。 吱吱就简单说了几个要求,“咱们也不怎么需要修图,主要就是有一定经济基础,还要有大量空闲时间,最好会拍照的,对了,单反不能少。” 她还说了相机的几个数据。 结果,宋大爷满脸懵逼。 这都是啥玩意儿? 李老爷子主动帮忙翻译,“意思就是你被淘汰了!” 几分钟后,赵阿姨忽然甩了几张照片出来,“你看我这几台行不行?”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宋大爷他们只觉得那几个□□短炮挺有意思,看着好像很值钱。 但了解相机的几个人纷纷倒吸凉气? 这哪儿行啊? 简直太行了! 胡顺幽幽道:“这就是行走的一套房啊。” 再一看时间和经济基础的要求,简直就是为赵阿姨量身打造的嘛! 姬鹏流着口水说:“赵阿姨,你怎么有这么多专业设备?平时也没见着用啊。” 真男人就该玩单反! 赵阿姨就道:“以前赶时髦玩过两次,出去旅游回来也是我修片。后来觉得带着真是太沉太费事了,就换成手机,这些都快积灰了。要不是你们今天说我都忘了。” 胡顺:“……” 忘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里面有两款镜头都已经绝版了,在相关论坛和社区被炒成天价。 结果却有人任它们积灰? 于是赵阿姨舅兴致勃勃应聘了站姐的工作。 本来她就每天要去廖记餐馆吃饭,拍照片也是顺手的事儿,不会花费什么额外的成本,正好打发时间。 说到打发时间,池佳佳就笑,“阿姨,您的毛衣什么时候织完啊?眼瞅着正月了。” 赵阿姨迅速潜水。 众人大笑。 余渝边看边笑,又把里面的对话念给廖初听。 廖初既感动又无奈。 万万没想到,大家竟这样热心,连他没考虑到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让余渝替自己发言,“以后吃饭免费。” 短暂的沉寂过后,群成员纷纷冒泡: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姬鹏又跳出来问:“烤乳猪能有优先抢购权不?” 顺利的话,他明年九月份就要去上大学了,万一不能留在清江市,那可真是吃一天少一天!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次的回答更迅速了: “没有。” 姬鹏:“……”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几秒种后,回复再次出现,“但可以私下预定。” 大家如此尽心,廖初也实在没什么好报答的,聊表心意吧。 护法群内顿时一片欢呼。 听到余渝的反馈,廖初也跟着笑了。 真是可爱的一群人。 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整片小区无比安静。 之前走到半路,就下起雪珠。 雪落的世界,更显得寂静。 黄烈和白鹤已经回酒店。 廖初就发现自家厨房里的储备粮少了好些。 黄烈还在桌上留了字条: “挺好,继续保持!PS,重点表扬小酥肉和萝卜丸子!” 廖初嗤笑一声,直接把纸条扔到垃圾桶。 吃这么多炸货,你也不怕上火! 两人又挤着去洗漱。 廖初身材高大,在密闭的空间内,就显得很有压迫感,余渝忍不住多看几眼。 对方火力旺盛,小区供暖也给力,上身就只穿一件短袖T恤。 衣料偏薄,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夸张,但任谁都能看出极富力量。 人类对美的事物有种天生的向往。 余渝吐掉牙膏泡沫,漱口的时候,又从镜子里看。 亲都亲了,多看几眼怎么啦? 结果就是这几眼,点了火。 几分钟后,两人在角落里亲得难舍难分。 今天一整天,身边都不清闲。 要么有小孩儿,要么有朋友,晚上干脆是全国直播…… 初尝滋味的情侣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连拉个手都要偷偷摸摸的,难免有些憋得慌。 在第一次生涩的亲吻过后,显然两人私底下都没少用功,技术有了极大进步。 可见实践出真知。 廖初的手垫在余渝脑后,修长的手指不时在他微微打着卷儿的短发中穿梭。 发丝微凉,划过手指时,像极了上等丝绸。 空气中有细微的水声传来。 整栋楼都极度安静,这声音便越发清晰,混着心跳声一起,无限放大。 好像有把火,疯狂燃烧,几乎把这一带的空气都烤干了。 吻了一阵,两人分开,气息粗重。 余渝抬眼看着他,猫眼儿中水雾濛濛,热气腾腾的脸上血色浓重。 有反应了…… 廖初吻了下他的发心,慢慢平复情绪。 再等等。 第二天一早,廖初去厨房做饭,余渝照例溜达过去。 廖初回头,在对方唇角轻轻啄了两下。 刚洗过的头发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彼此。 分开始,在半空中拉扯了好一段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稍后果果起床,看见他们两个后大为震惊: “舅舅,鱼鱼老师,你们的嘴巴怎么肿啦?” 余渝:“……” 昨晚确实有点失控。 为人师表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廖初倒很镇定,面不改色地扯谎,“吃辣椒了。” 果果做惊恐状:什么辣椒,好可怕! 吃过饭后,两大一小窝在沙发里看昨天的直播回放。 果果就很兴奋,直接给倩倩打电话,“我舅舅上电视啦!” 最帅的那个就是! 余渝就笑,“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气,确实……” 认真点评时的廖初,简直帅得要命! 两人藏在背后的手指勾在一起,听了这话,廖初就捏了捏他的指尖,眼底泛起一抹难得的得意。 被恋人夸奖,总是很美妙的。 第86章 果丹皮,烤肠 清晨六点, 廖初准时醒来。 天还黑着。 冬日的早上静悄悄的。 家里两个都在睡懒觉。 叫不醒。 熟悉了之后,余渝的一些个人属性逐渐暴露出来。 比如说,爱睡懒觉。 原本廖初还想拉着他晨跑, 结果余渝压根儿起不来。 脑袋乱蓬蓬的青年把自己缩在棉被里,像一只蚕蛹。 “不是我不想起,”他哼哼唧唧说着歪理,“实在是这被子有魔法……” 我被绑架了! 日跑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以事到如今, 廖初也放弃了。 不早起就不早起吧,看他睡得脸红扑扑,埋在被窝里胡说八道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廖初自己洗漱完毕, 提上垃圾, 下楼晨练。 天很黑。 但路灯已经亮了,细长的灯柱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昨天下了一场雪, 雪片不大,但不紧不慢堆一晚上,地面也积了约莫三公分厚。 无人踩踏的雪地平整而光洁,光线照下来, 映出散漫的荧光。 像铺开满地的碎钻石。 廖初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沁凉的空气顺着气管涌入肺腑, 五脏六腑悠悠转醒。 大城市难免有点空气污染,可如今三天两头下雪,天上的尘埃和其他脏东西都被带下来,叫人隐约有种醉氧的畅快。 静谧的街道上,只偶尔零星几辆车飞驰而过,载着不知名的客人, 奔向远方。 世界太大了, 不论何时何地, 总有些人奔波在路上。 廖初沿着附近几条街跑了一段儿,身体渐渐热起来。 路过中央大桥时,潺潺水流声尤为悦耳。 他放慢速度,做了一组拉伸的动作,顺便仰头看看星星。 这条东西向河流名为清江,早年的清江市便是依它而建,说是本地的母亲河也不过分。 黑色的河水夹在两岸之间,在间错的黄色路灯指引下,日夜不息,奔向大海。 此时地面光源不多,星空十分清晰。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之前余渝说过的几个星座。 但总觉得,不如当日他们一起仰望过的星空。 或许天是同一片天,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只是缺了一起看的人。 廖初决定回家。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迎面驶来。 几分钟后,小车停在路边。 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跳下来,打开车厢后盖,露出里面两个保温箱。 女人头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色水汽从围巾缝隙中呼哧呼哧往外冒。 两人相互搓着手,跺着脚,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四周。 空旷的城市里,仿佛只有他们两道孤魂。 当看见迎面走来的廖初时,两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停顿。 “买,买水果吗?” 男人腼腆地招呼道。 市区不让随便摆摊,许多没有固定摊位的小贩便会趁着天亮之前和入夜之后,城管下班的那段时间,见缝插针卖点东西。 虽然现在天还没亮,但菜市场和部分地方已经陆续出现了小贩们的身影。 廖初微怔,“什么水果?” 说到水果,家里的倒是吃得差不多了。 如果确实好,买点也行。 见有戏,男人赶紧领着他来到车尾处,打开大号保温箱。 一箱苹果,一箱山楂。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映出一颗颗有点畸形的水果。 女人明显泼辣点,主动解释道:“被冰雹打了,看着丑,其实可甜。尤其是这苹果,脆的跟冰糖似的,我给您切一个尝尝吧。” 说着,她就掏出水果刀,将那坑坑洼洼的苹果切了几块。 又拿牙签插起,递给廖初。 “咔嚓~” 仿佛还带着晨霜的果肉在口中碎裂,清脆至极,没有半点渣滓。 确实像冰糖。 廖初问道:“这种水果其实销量不错,怎么不去卖到水果店?就不用大清早过来了。” 自己卖水果,真的只是赚个辛苦钱。 男人抓了抓帽子,憨笑道:“家里就几棵树,我们平时在外打工,也不知该往哪儿送。” 若卖给二道贩子,又可惜,倒不如自己辛苦点,能卖多少算多少。 剩下的,就自己吃了。 苹果个头很大,一个就得有将近一斤。 如果不是被冰雹打了,绝对是市场上最受追捧的果形。 那一箱,肉眼看过去,差不多能有百十个。 山楂个头小,也轻,重量方面会少一点。 廖初点点头,又尝了颗山楂,问了价格。 山楂的口感也很好,酸甜适中,难得汁水丰富,不似市面上卖的那样绵软干燥。 只是核稍微大点。 据这对夫妻说,他们就住在郊区的小镇上。 清江市多山,都是很适合这两种水果生长的水土。 “送货上门吗?” 廖初问。 这种苹果特别适合空口吃,哪怕多一点额外加工都算暴殄天物。 多果汁的山楂用途则更广泛一点: 直接吃,煮水果茶,熬山楂罐头,做果丹皮。 正好家里还有几个面苹果,回去做点果丹皮吃。 毕竟有两个“小朋友”要养活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流露出狂喜,当即点头如啄米。 “送送送!您什么时候要?” 廖初道:“就现在吧。” 早卖完了早回去。 天太冷了。 女人犹豫了下,“老板,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也容易烂。” 百十斤呢! 得多久才吃完啊。 廖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我送人。” 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邀请廖初上车,“我们捎您一路吧。” 又很不好意思地将后座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没顾得上收拾。” 廖初倒不大介意。 见那堆杂物里有小孩子用的水彩笔和画本,就问:“孩子上学了?” 上车后,男人拉下围巾,听了这话,不禁泛起一点为人父的喜悦。 “嗯呐,三年级了!” 廖初点点头,“儿子还是姑娘?” “姑娘!”男人骄傲道。 顿了顿,又忍不住带了点炫耀,“回回前三名,年前还拿了奖状,老师都说,那孩子有出息……” 廖初笑笑,“挺好。” 女人也道:“可懂事了,这些水果都是她帮着摘的,我们让她去屋里念书,她还不肯哩……我们就想着供她使劲读书,以后考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别跟我们似的叫人瞧不起……” 廖初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眼前这对夫妻跟胡有才的形象渐渐重叠。 又或者,跟无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重合。 因为上一辈吃过苦,所以他们才如此急迫,不想让孩子再重蹈覆辙。 只不过有时用大了劲儿。 稍后到了小区门口,廖初下去跟门卫说了,又让男人暂时抵押驾照后签名,这才给了临时卡片放行。 小区实行人车分流,车子在大门口就驶入地下通道。 一共两个箱子,男人和廖初一人抱一箱,女人留下看车。 虽然没有亲眼见小区内部景观,但男人还是对着宽敞整洁的电梯和楼道间惊叹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房价。 听完廖初的回答后,他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带着点儿希冀地道:“要是我姑娘以后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就好了。” 廖初开门时,余渝已经醒了。 见他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男人,又多了两只大保温箱,有些惊讶。 “买了点水果。” 廖初道。 路边摊水果! 余渝秒懂。 见那男人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他问:“要喝点热水吗?” 男人从未进过这样好的屋子,都不太敢乱动,闻言连连摇头。 最后结账时,有个九块钱的零头,男人说不要了。 廖初直接多给了他一百。 “多了多了!”男人急忙道。 “给孩子的压岁钱。”廖初道。 男人不肯,坚决退了回来。 “该多少是多少,说好了的。” 目送他离开后,廖初就觉得,他女儿以后是否能住上大房子暂且不提,但一定会是个很优秀的人。 余渝蹲下去看苹果,“哇!” 好丑! 廖初顺手拿了几只去洗,“就是这样的才甜。” 余渝颠儿颠儿跟在后面,将信将疑,“我以前好像看过新闻,是被冰雹砸的?” 廖初快手快脚洗了几个,切成小块。 太大个儿了,一个人一口气根本吃不完。 余渝吃了一块,眼睛biu一下亮起来。 好甜好脆! 好吃! 廖初擦擦手,侧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开始收拾山楂。 余渝就蹲在旁边,咔嚓咔嚓咬着苹果,试图帮忙。 偶尔还叉一小块,喂到廖初嘴巴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吃,偶尔还抽空交换个缠绵的,带着苹果清香的亲吻。 就很甜。 “这是要做什么?”大半个苹果吃下肚,余渝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半饱了。 “果丹皮吃过吗?”廖初问道。 余渝摇头,脑袋上的卷卷也跟着抖了抖。 没吃过,但是见过,好像确实是用山楂做的。 廖初就发现,他每天早上头安总是卷得特别厉害…… 余渝把记忆中果丹皮的形象和这一大盆山楂搁在一块儿想了下,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究竟是怎么从一颗颗圆滚滚的果实,变成扁平的卷儿? 厨房的事儿,余渝是插不上手的。 可干站着吧,又有点伤自尊。 正好果果起来了,他就跑去给小姑娘梳头发。 我也是个有用之人好吧! 果果一脸懵。 这么早? 余渝对廖初说:“我记得之前柳溪他们给倩倩买衣服的时候,也给果果带了一套来着?” 正给山楂去核的廖初点头,“在衣帽间。” 余渝兴冲冲跑去拿了过来。 是一套汉服,这两年还挺流行的。 下面是淡绿色的裙子,上面是鹅黄的琵琶袖长袄,粉嫩嫩的颜色,小朋友穿着特别可爱。 外面还有一件薄兔皮斗篷,系带上缀着毛毛球。 年前果果穿过两次,后来放假,一直宅在家里,就没动过了。 穿这种衣服时,头发梳起来比较有感觉。 余渝顿时来了赶紧,琢磨着给小姑娘弄个活泼可爱的盘发。 果果一下子就醒了,“今天要出去玩吗?” 余渝手一顿,“呃,不出去也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呀。” 小姑娘顿时有点失望,晃着腿儿哦了声。 可是穿的这么漂亮,不能出去的话好可惜哦! 那边廖初就道:“去趟商场吧,毛巾该换了,再买点别的日用品。” 余渝眼睛亮闪闪的,“是有小火车的那家吗?” 廖初失笑,“就去那家吧。” 余渝就跟果果欢呼起来。 噢! 要去坐小火车啦! 廖初看着他们闹,眉眼都柔和了。 他把之前剩下的几颗面苹果洗净切块,跟山楂一起打成糊糊,加糖后隔水煮熟。 山楂可以助消化不假,但吃多了容易胃酸,加点苹果中和正好。 等着放凉的过程中,他抽空给黄烈和白鹤发了信息: “上午出门采购,蹭饭的下午再来。” 两人压根儿没回复! 廖初扬了扬眉毛,啧了声。 这是还没起呢。 煮熟的果泥完全氧化,变成铁锈般的暗红色,微微透着亮。 等不烫手了,廖初将它们在抹了油的大烤盘上平摊开。 约莫两三毫米厚。 太薄了不好揭,太厚了不好卷。 等廖初把摊好的果泥放入烤箱后,那边余渝已经快手快脚给果果梳好头。 小姑娘的头发现在是差不多到腋下的长度,太复杂的发型做不来,余渝就给她梳了几条小麻花辫,最后汇总成两股,用小夹子固定成蝴蝶结的样子。 最后再用毛茸茸的坠珍珠发卡,挡住固定用的小夹子。 廖初眼睁睁看着那蝴蝶结渐渐成型,瞳孔中无声流露出震惊: 这真的是人类的手能做到的? 果果自己对着镜子美得不要不要的,又巴巴儿跑来给廖初看,“舅舅!我好不好看?” 廖初脸上的震惊尤未散去,“嗯,果果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果果捧着小肉脸儿笑,又吧嗒吧嗒跑去镜子那边欣赏起来。 看到他的表情后,余渝扑哧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挠挠他的下巴,“真可爱。”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你会觉得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可爱,那他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廖初无奈,捉住他作乱的指尖,轻轻亲了亲。 “别闹。” 他的眸色都暗了,声音也有点哑。 被吻过的地方火一般灼热,余渝猛地缩了下,淡淡红霞从脖颈处缓缓爬升。 稍后廖初将做好的果丹皮切成小卷,用密封袋包装好,足足填满了两只大玻璃罐。 这样的话,能保存好久。 往商场去的路上,余渝和果果还在嘶溜嘶溜啃果丹皮。 又酸又甜又有韧劲儿,真是太好吃了。 难得休年假,商场里挤满了出来放松的人群。 廖初给果果套了牵引绳,和余渝在后面一眼不错地看着。 小姑娘好几天没出门了,蹦蹦跳跳,兴致特别高。 三人先去排队坐了小火车,余渝和果果都高兴得嗷嗷的。 下车之后,廖初就想去买毛巾,结果一抬脚,没走动。 余渝和果果一个拽着他的左袖子,一个拉着他的右胳膊,眼巴巴看。 虽然一言不发,但满脸都写着: 还想坐! 廖初:“……” 他还能怎样? 只好又花了半个小时排队,再坐一次。 第二次下车后,廖初忍笑问道:“过瘾了?” 一大一小点头啊点头,眼睛里仿佛碎了星星: 超幸福!超开心! 廖初抬手,在他们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下,“那就走。” 余渝捂着脑门儿,小声道:“小火车玩具也可爱……” 廖初的眼底就泛了笑意。 果果在前面溜达,时不时还会指着某面招牌,磕磕绊绊读出上面的字。 碰到认识的,就特别开心。 最近余渝在教她认字,小姑娘学得不错,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就是不太会写。 她长得可爱,今天又打扮得漂亮,引来许多路人频频回头。 中间还有一个年轻姑娘送了她一只气球。 果果先征求廖初的意见,“舅舅,我可以要吗?” 廖初点头,“要跟姐姐道谢。” 果果哦了声,小心地将绑气球的彩带捏在手中,认认真真对那姑娘鞠躬,“谢谢漂亮姐姐。” 那姑娘被萌得嗷嗷乱叫,“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呜呜!” 起身之后,果果又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块果丹皮,举起来,“给姐姐,我舅舅做的,可好吃啦。” 她本想留到回家时再吃的,可是姐姐好漂亮哝,还给她气球呢。 漂亮的人类幼崽不哭不闹时,绝对是杀伤力最大的生物。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廖初和余渝亲眼目睹了“万人迷”是如何养成的。 地下一层日常购物区内,许多食品商都在举行促销试吃,往往不等蝴蝶结小朋友走近,那些工作人员就已经热情招呼起来: 要不要吃吃看? 要不要喝喝看? 小朋友真可爱,再给你一点! 廖初心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天的开胃果丹皮真是吃对了…… 果果吃得满嘴流油,非常认真地对廖初道:“超市好好玩!” 大家都好热情! 开心! 余渝笑道:“可别吃太多,不然午饭吃不下了。” 果果认真点头,然后下一秒,就踮着脚尖,从烤肠试吃台下,慢慢冒出脑袋去,“这是什么呀?” 我就只是看看! 只看看是不可能的。 负责烤肠台面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极度热情! 好像还有点社牛。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帅哥和一个小朋友,眼神中满是慈爱,然后慷慨地将一条油汪汪的烤肠剪成大块,用力塞到试吃小纸杯里,“吃!” 面对这种澎湃的热情,婉拒都是冒犯。 于是廖初等人从善如流。 黑胡椒味的。 紧实的肉块纹理之间,能清晰地看到大颗粒的黑胡椒,咀嚼几下之后,胡椒特有的香气便幽幽散开来。 有点辣,但不是辣椒、大蒜那种辛辣,而是带着暖意的柔和的辣。 肠胃暖融融的,就很舒服。 廖初点头,“挺好的。” 阿姨笑得心满意足,又剪了另一条,“原味的也好吃!” 吃过之后,廖初每种都要了两盒。 下午估计酒店二人组要过来蹭饭,烤肠也能当个菜了。 即便这几天不吃,以后早起懒得做饭了,还可以做点简单的西式热狗、三明治什么的。 阿姨给他们装好,又神秘兮兮地道:“多给你们一盒,算搞活动赠送,一般人我都不给的!” 廖初和余渝忍笑道谢。 “有女朋友了吗?”阿姨突然问道,“阿姨可认识不少好姑娘呢!” 果果的牵引绳是卡在廖初腰间的,他一手去接烤肠,空着的另一只手则藏在背后,和余渝偷偷拉着。 听了这话,余渝就在他掌心挠了下。 酥酥痒痒,像小奶猫的爪子划过。 廖初反手攥住捏了捏,面不改色道:“有对象了。”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 阿姨又看向余渝。 余渝赶紧道:“我也有了。” 阿姨就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有对象的小伙子都是跟女朋友一起出门逛街的,她还以为这俩都是单身呢。 第87章 二更 回家后, 廖初得知柳溪一家已经回来了。 发过来的语音中充满了精疲力尽。 在南方的海边过年确实风景优美,但累也是真累。 “哎呀那免税店和机场挤得啊,差点回不来……” 小半个月不见,倩倩小姑娘嘴甜依旧, “廖叔叔, 我好想你呀!” 廖初失笑, 就说等会儿给他们去送果丹皮和烤肠。 估计那两口子这几天是没精力做饭了。 今天才初四, 大部分餐厅不开门,自己不接济一下的话,没准过两天就能传出“知名作家饿死”的新闻。 一听说小伙伴回来了,果果也要跟着去, 余渝就留在家里整理买来的东西。 他们今天还买了一对新牙刷杯! 情侣款! 之前其实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情侣款这种存在。 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难道不觉得尴尬吗? 现在……真香! 情侣款真是好东西! 只是看着,就叫人忍不住嘿嘿傻笑! 就是很满足。 两边见面,热情热闹自然不用多说,等廖初离开时,身边少了一个果果, 手里多了一堆芒果干、椰子片等南方特产零嘴儿。 两个小朋友几天不见就跟分别好几年一样, 手拉手难舍难分, 只好留下她玩耍。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是个大晴天,蔚蓝的天空上, 懒懒散散浮动着几朵白云,高度惊人。 好多老头老太太都搬着小凳子在楼下排成一排晒太阳。 眯着眼, 聊着天, 偶尔再呷一口热茶, 说不尽的惬意。 藏了一冬的小麻雀窜出来, 在干枯的细枝上排成一排, 叽叽喳喳蹦来蹦去,相互 梳理着羽毛。 年过完了,春天要到了,好日子又要来啦! 小区里栽种了好多高大的柿子树,每年秋天都密密麻麻结一堆。 圆滚滚沉甸甸,远远望去,活像挂了满树橙黄色的灯笼。 偶尔也有业主过去摘两颗。 不过谁也不缺这点买柿子的钱,纯粹觉得好玩儿,便只拿最下面一层低矮的。 高处的,都没人动,全部留给鸟雀。 所以这些麻雀一直都肥嘟嘟。 廖初刚拐了个弯儿,就见前方的绿化带一阵悉嗦,茂密的冬青叶抖动几下,从里边钻出一只黑猫。 猫咪在阳光下踱了几步,用力伸了伸懒腰,把自己拉成长长一条,然后慢条斯理舔了舔粉红色的肉球。 “喵~” 它细细地叫了一嗓子,歪头瞅了瞅不远处身材高大的男人,竟慢吞吞踱了过去。 廖初认识这只黑猫。 它好像是年前突然来到这个小区的,因为长得可爱,好多业主主动领养,奈何都关不住。 据他们说,黑猫回家后安静如鸡,任凭大家怎么逗弄都无动于衷,每天只是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酷似一尊油光水亮的雕塑。 饭都懒得吃。 但只要有人开门,雕塑就立刻活过来,每每都能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秒钟内,黑色闪电般窜出去,瞬间消失无踪。 如此几次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 这是一只向往自由的猫咪,只好暂时放弃家养的念头,改成投喂。 只是这黑猫性格十分孤傲,经常对投喂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 若谁的投喂被收下,就都激动得什么似的,活像中大奖一样。 人家自己会抓老鼠,实在抓不到就去翻捡点剩饭剩菜,一点都不挑剔。 什么添加剂、调料,都是浮云。 第一个发现黑猫会抓老鼠的业主当天就在业主群里公布了这个消息,欢喜的程度不亚于发现自家儿子会挣工资了。 “这是一只有事业心的猫啊!”她感慨道,并为之前试图圈养人家的行为深深忏悔和羞愧。 这年头会自己抓老鼠的猫,简直就跟大熊猫一样稀罕。 为此,物业还专门打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印了黑猫的照片,郑重表示它已经是本小区的正式员工了。 薪酬:每天两条小鱼干。 奈何该员工对小鱼干不屑一顾,物业投放的那些基本都被别的野猫吃掉了。 所以,对于黑猫竟然亲近自己这件事,廖初也罕见的有点受宠若惊。 猫咪凑近之后,好像闻了几下,竟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喵~” 廖初倒吸一口凉气。 好多猫毛! 黑猫歪头,似乎对他的无动于衷十分困惑,又冲着他手中的塑料袋叫了一声。 廖初秒懂: 高傲的黑猫在主动讨食物? 他试探着把装满零嘴的塑料袋递过去。 猫咪凑近了,轻嗅几下,战术性后仰,猫脸上竟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抗拒。 廖初:“……” 他好像明白了。 应该是被自己身上残留的烤肠味儿吸引过来的。 一人一猫安静地对视片刻。 廖初认真道:“我没带烤肠。” 黑猫继续盯。 廖初把裤兜掏出来给它看:真没有。 猫咪又歪了下脑袋,喵呜一声,优雅地踱着猫步,围着他转了几圈,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大约一分钟过后,猫咪的尾巴在他裤腿上不轻不重抽了一下,然后轻巧地跃回绿化带的台阶上,最后又扭头朝他喵呜一声,钻入冬青丛中不见了。 只有台阶上还留着一排清晰的梅花脚印。 廖初:“……” 所以您还挺有原则的,除了烤肠不吃别的。 这算什么,赚外快吗? 你的事业心哪里去了? 回家后,廖初一边用小滚子黏猫毛,一边吐槽道: “我好像被一只猫鄙视了。” 芒果干椰子片有什么不好的? 非要烤肠? 余渝笑得捶墙,过去往他下巴上吧唧亲了口。 太可爱了! 廖初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点幼稚,不觉失笑。 好像猫咪吃人类熟食不太好来着。 他想了下,去冰箱拿了点鱼肉出来,准备蒸点鱼糕。 电视上正在回放之前的烹饪大赛。 比起直播,回放能搞的东西可太多了。 电视台显然很懂,几秒钟的预告就给弄得热血沸腾,中间还穿插着各位参赛选手提前录制的采访和自白。 卖惨什么的,已经不太流行了。 现在比较时髦的是耿直人设,于是一干选手纷纷表达了自己赚大钱、出大名,给家人买大别墅的强烈渴望。 就非常朴素。 余渝边看边笑,廖初一边收拾鱼,也跟着摇头。 弄什么幺蛾子。 很快到了28号,他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 两位奶奶级别的搭档,在一干年轻人中分外突出。 她们的自白同样突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位奶奶之前的日子应该过得蛮苦,但在采访中,她们一直都是笑着的。 “……干了一辈子活,也不知图啥,伺候了一代又一代。那天吧,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叛逆了。”说了个时髦词,赵奶奶把自己成功逗笑了。 老姐妹也笑了,两个奶奶对着镜头,哈哈笑成一团。 “我们俩打小就认识,她特别支持我,说应该出去旅游,”赵奶奶认真道,“我觉得挺好,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出过省呢!两人一合计,没钱!” 两个奶奶一起拍大腿,表情十分懊恼。 既然是出去玩,就不好跟儿女要钱。 两位奶奶也没有退休金,就琢磨着怎么弄点钱来。 助手奶奶就道:“我们就想出去摆摊,她爱做饭嘛,我爱吃,也爱琢磨,互帮互助,做的正经不错。可惜家里人都不同意……” 老伴儿嫌丢人。 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去摆摊,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儿女也不赞成。 大家辛辛苦苦工作,您老偏出去干活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呢。 “还是得孙子孙女!”赵亚妮奶奶认真道,“他们都可支持我,还跟他们爸妈吵架,说奶奶辛苦一辈子了,应该让她们做想做的事。” 说到这里,奶奶眼眶里微微泛起水光。 不过,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是事实。 出去旅游也就罢了,摆摊……万一累出个好歹来,不合适。 后来一个小孙女在上网时,无意中发现了清江市要举办烹饪大赛的消息,跟一群兄弟姐妹商量后,觉得有门儿。 两个奶奶一直很喜欢做饭,而且做得也特别好吃,在家乡所在的小镇上是很有名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奶奶们自然是高兴的。 听说前五名都有奖金呢! 如果能进前五名,那她们不就有旅游基金啦? 没准儿还能给孩子们剩点。 可现在都是网上报名,她们不懂呀。 真愁人。 众人就凑起压岁钱,偷偷给两位奶奶报名,又买了车票、订了酒店,接力似的陪她们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还真冲到决赛圈了! 一开始,老伴儿和儿女们知道后,都劝两位奶奶回去。 这么大年纪了,折腾什么呢! 可架不住孙辈们行动力强呀,就不管。 后来一看,哎?竟然真的进决赛了? 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原本坚决反对的人中,也慢慢开始有人改变立场。 还偷偷给孩子们打钱,让他们注意安全,也要照顾好奶奶。 最后,两位奶奶用力拉住对方的手,认认真真对着镜头道: “总听小辈们说,我们落伍了,是真想出来看看呀,如今到了清江市,也算开了眼界,真好! 就是想让孩子们知道,奶奶和姥姥没给他们丢人。” 这个片段放完后,余渝哭成狗。 廖初无奈地洗了手,一边劝一边帮忙递抽纸。 共情能力太强了也有困扰。 “你说,她们能赢吗?” 余渝红着眼睛问。 廖初认真想了下,“论实力的话,进前十名应该没问题。” 几十年的烹饪功底真的太扎实了,各方面操作起来都似庖丁解牛。 跟那些刚从烹饪学校毕业的小青年一比,好似降维打击。 如果进不来前十名,绝对有黑幕,其他选手也都干脆退赛好了。 “啊?”余渝有点失望。 才第十名啊。 前五名才有奖金呢。 廖初笑道:“我还没说完呢。” 现在看,确实有点危险。 但同样的,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奶奶们进步的空间也特别大。 因为现代烹饪大赛的评判标准是“色香味”,简单来说,就是好看好闻好吃。 跟她们那个追求温饱的年代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奶奶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摆盘、装饰和配色。 之前他已经提醒过了,只要能在这上面改动一下,还真有一争前五名的实力。 听了这话,余渝才算安心点。 勇敢追梦的奶奶们,值得敬佩! “如果,我是说如果,”余渝认真道,“如果最后她们也没能进前五名的话,我就去联系她们的孙辈,帮奶奶圆一圆旅游的梦。” 廖初亲亲他红彤彤的眼角,“或许用不到你出手……” 既然他们两个如此关注28号奶奶组合,其他网民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要不了多久,或许就会成为一个热议的话题。 而在这个年代,流量就代表商机,烹饪大赛的赞助商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有情怀有厨艺,还有现象级流量,回报率不比花高价请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流量艺人强? 果然,下午黄烈和白鹤来蹭饭时,也在席间说起两个奶奶。 几人打开手机,就发现虽然没上热搜,但话题讨论度还是很高的。 “挺了不起。”黄烈咬着椰子片道,又指了指白鹤,“还哭了呢。” 白鹤从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廖初下意识看向余渝。 余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黄烈龇了龇牙,弯腰揉揉隐隐作痛的小腿,想了下,对廖初道:“其实那比赛也就是那两位奶奶才有点儿意思,回头你多注意点,遇到麻烦让她们直接联系我。” 烹饪大赛,说白了也就是圈内的事儿,除了业内人士和真正的美食爱好者,在一般民众中关注度真不怎么高。 也就是这两天被廖初的脸带动了几个点的收视率,又给节目免费蹭了两个热搜,短时间内收视率竟压过了一档老牌综艺。 堪称奇迹。 如今又出来一对追梦奶奶,可以让节目组打一打情怀牌。 美色和情怀一叠加,这才算正式出圈了。 如果操作得当,没准儿能创造新的业内收视神话。 黄烈想的跟廖初一样。 奶奶们火就是早晚的事儿,肯定有精明的商家盯着。 那赞助商里不是有厨具品牌吗?代言什么的可能够呛,但花钱请了推广差不多是必然趋势。 奶奶们不懂这些,很容易被坑。 但黄烈懂啊。 他自己就有律师证,都快把各类合约玩儿出花儿来了。 廖初盯着黄烈看了老半天。 直到黄烈被看得浑身发毛,拿手挠来挠去时,才幽幽道:“儿子大了,懂事了。” 黄烈一怔,扑过来就要打。 余渝和白鹤笑着拍照留念。 男人么,对给人当爹总有种莫名的执着。 第88章 条头糕(一) 下午廖初和余渝带着做好的鱼糕出门。 两人来到小黑猫最常出没的绿化带边等着。 “会不会来呀?”余渝有点担心。 那只猫咪的警惕心蛮高的, 如果第一次失望而归,有可能短时间内就不再来了。 廖初自己心里也没谱。 他以前都没什么动物缘,根本猜不透那些小家伙们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 今天中午大家都吃了烤肠, 身上多多少少沾了点味道, 也算……有备而来? 冬天日短, 现在才四点多, 太阳就已经快落到天边了。 几分钟后, 那冬青丛内突然出现了细微的抖动。 两人都是一震:来了! 果然, 下一刻, 里面就钻出来一颗毛茸茸的黑脑瓜。 黑猫仰头审视了一番, 发现除了上午的人类之外,还多了一名, 一时间踟躇着不敢上前。 微风刮过,黑猫顺势扬起脸, 捕捉空气中的味道,细细分辨。 嗯, 两个人类身上都有相同的味道! “喵~” 黑猫优雅地钻了出来。 倒也不急着跳下去,反倒先坐在台阶上, 抬起后腿,熟练地挠了挠耳后。 挠完了,它又低头,往后腿中间舔了舔。 余渝扑哧一声。 没有蛋蛋! 舔了个寂寞! 加上这只小黑猫,小区内的野猫一共有三只,两公一母。 为了防止泛滥, 也为了保障业主们的居住体验, 物业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巡视, 抓到一只绝育一只。 虽说是野猫,但因为长期有人固定投喂,大家的习惯也改变很多。 另外两只,一只是橘猫,一只是断了一条腿的白猫,基本上都在物业处花园里放置的猫窝安了家。 如今,它们过着早睡晚起吃吃喝喝的日子,每天被业主和工作人员们撸来撸去,动都懒得动一下,都快变成猪了。 因为过分堕落,那两只猫没有小黑这样的“编制”。 木有固定工资的猫咪,只好依靠卖萌度日…… 黑猫抬起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冲余渝瞄了声。 余渝赶紧收敛表情,“抱歉。” 他实在不该嘲笑对方。 黑猫好像满意了。 它轻巧地跳下台阶,踱着猫步走过来,在两人面前端端正正坐好。 “瞄~” 来吧。 把美食给主子奉上。 都说黑猫有灵性,以前廖初没接触过,对这个概念没有具体的认知。 但此时此刻,他总觉得……对面蹲了个小孩儿一样。 虽然没说话,但它好像什么都懂。 廖初把做好的鱼糕掏出来,放到黑猫面前。 黑猫伸长了脖子嗅了嗅,歪头,带点儿疑惑和审视的瞅了他一眼: 这不是它之前闻到的香味。 人类,你在驴我? 廖初:“……猫吃调味料不好。” “喵~” 廖初认真道:“专家说的。” “喵~” 余渝默默掏出手机,拍下了一人一猫跨界交流的全过程。 大约是觉察到这个高大的人类不容妥协的意志,黑猫终于底下了高贵的头颅,将香喷喷的鱼糕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之后,它舔了舔爪子,又过来逛麻花似的,在廖初和余渝四条腿之间绕了一圈儿,细长的黑尾巴轻轻扫过他们的裤腿。 之后,便灵活地跃入冬青丛中消失了。 余渝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真可爱啊。” 之前他也曾远远看到过这只黑猫,当时就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一看照片,懂了! 像廖初! 都是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内心住了个大可爱…… 正说着,就见廖初突然变戏法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粘毛滚筒,沉默着将两人裤腿上的几根黑毛黏走。 然后,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便携式消毒喷雾,吭哧吭哧往裤子上喷了十多下。 余渝:“……” 你那是多啦A梦的魔法口袋吗? 究竟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后天廖记餐馆就正式开业了,廖初就顺便过去检查一下。 冬天太冷,许愿缸放在室外有可能被冻裂,廖初早就搬回家了。 不过食客们对此颇有不满: 如今来吃饭的人们,谁兜里不揣几枚钢镚儿啊! 饭前饭后“来一局”,都成了固定流程了。 万一下一个五百万就是我呢? 没有许愿缸的廖记餐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甚至因为这件事,连年前那段时间的食客满意值都下降很多。 系统就苦口婆心地教育廖初,“你只是失去了一口缸,而顾客们,失去的可是希望啊!” 连这点儿心愿都不能满足,算什么好老板! 没奈何,廖初只好将一楼入口处增加了一道博古架一样的隔断。 年后开业,就把许愿缸放在隔断到门口之间的空地处。 这么一来,推门进来就能看到漂亮的睡莲,架子上也可以放置顾客们随身携带的大物,提高了空间利用率。 而隔开之后,他也勉强能过动物不进餐厅的坎儿。 廖初开门时,余渝就习惯性四处乱看。 清江市本地的习俗是初六初八开门 当然,那些大型连锁商场超市不管这些,赚钱要紧,除了大年三十儿当天,压根儿不休息。 今天才初四,街上依旧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所以偶尔一个两个人,就特别显眼。 余渝忽然发现一个男人沿着街道疾走,虽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从他的步伐中就能推断出,很急。 那边廖初已经开了门,见他站在外面不动,“看什么?” 余渝收回视线,摇头,跟了进去,“没什么。” 已经数日没开火的餐馆里温度很低,廖初先去开了空调,又仔仔细细检查水电。 余渝双手抄兜,笑眯眯看着他到处转在,最后定格在厨房里。 年前整理好的锅碗瓢盆依旧整齐,幽幽放着雪白的光。 就连墙角的抹布,也都根据颜色分门别类,规规矩矩叠放着。 廖初一抬头,就发现余渝正举起手机,不由失笑,“有什么好拍的?” 余渝靠在门框上笑,“什么都好拍。” 这个人只要一进厨房,气势就瞬间不同了。 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余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中毒,怎么样都看不够。 除了他们两个,偌大的餐馆里空无一人,只有空调机发出细微的声响。 廖初朝他招招手。 余渝走了进去,然后下一刻,就被卡在他和料理台之间。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余渝的心跳突然加快,有点紧张,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这,这算什么? 厨房PLAY吗?! 不,不对,他应该不会允许在这里发生这种事吧? 毕竟是个连被猫蹭过,都要喷消毒喷雾的人……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瞎想了。 吻细细密密落下,离开时,还会发出细微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拉扯声。 余渝有点意乱神迷,抽空喘了几声,含糊不清道:“廖先生唔,进步,进步神速……” 廖初发出低低的笑,声音有些沙哑,“继续努力。” 余渝的胸膛都被带着微微震动,脸上的热度都快把自己烤晕了。 继续努力? 都这样了,还努力什么? 这人看着正正经经的,可私底下,真是…… 廖初的手指穿过余渝的头发,顺着一路往下,不轻不重地往他脖子上按了下。 余渝一下子就软了。 好像有电流迸发,顺着脊椎疯狂蔓延,一路流窜到四肢百骸。 廖初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声。 两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谁这个时候来!!! 廖初把余渝留在里面,自己往外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男人迟疑着推着门,有点不确定地向内张望。 “请问,有人吗?” “有什么事?” 廖初从厨房那边绕过来。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懂行的人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而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一点旧年生活优渥的痕迹。 只是帽子外面露出来的头发,竟已经白了。 看见廖初后,那个男人明显松了口气,眼里突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光芒。 “请问,今天是营业了吗?” 廖初冲这位古怪的顾客摇头,“后天才开始。” 那人眼中的光突然就暗淡了,好像被掐断电源的灯泡。 他两只手不断地搓着,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浑身上下都在散发一种焦躁的,近乎崩溃的气息。 听见两人对话的余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惊讶地发现,那就是刚才自己看到在街上狂奔的男人。 刚才他是在寻找开业的店铺吗? 因为这一带的店门都关着,所以看到廖记餐馆之后就冒然闯了进来。 那个男人狠狠咽了口唾沫,突然声音发颤地道:“拜托,帮个忙,算我求您,帮个忙……” 他的膝盖甚至都弯了弯,好像随时都能折叠跪下去。 廖初清晰地看见了他周身弥漫的情绪层: 漆黑,像暴风雨要到来之前完全黯淡的漆黑。 代表绝望的苦涩疯狂蔓延,几乎到了呛人的程度。 廖初本能地皱了皱眉。 这种程度的绝望,他只在医院见过。 廖初转身去烧水,“什么事?” 来人愣了下,反映了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带着点儿震惊地张了张嘴,“我……” 这两天他几乎绝望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家? “我,”他努力平复着情绪,可眼底还是慢慢泛红,声音嘶哑而颤抖,“我想买点条头糕……” 他眼巴巴看着廖初,刚刚暗淡过后的眼底,又隐约冒出一点微弱的光。 好像绝望中的人抓住了一根蛛丝,虽然随时都可能断掉,却仍然不敢放弃。 条头糕。 廖初突然就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状态了。 条头糕本来就不是北方的甜品,市面上几乎没有卖的,会做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偏偏又正逢春节,恐怕想网购都不行。 廖初会做。 但这种点心做起来有点麻烦,如果对方没有足够能说服他的理由,他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不然以后这个也来,那个也来,他就不用休息了。 来人也知道自己的请求过于冒昧,可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 “我儿子,”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颤抖的声音带了浓重的鼻音,“我儿子他病了,可能会……” 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但他好像终于找到一点倾诉的闸口,自顾自说道: “他一直很懂事,分明那么难受,还反过来安慰我……” “前几天,我看见他偷偷哭了,他说自己想吃条头糕……以前他妈妈在世的时候,就经常给他做的……” 他真的只是馋那口条头糕吗? 不,是怕,怕一旦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有回忆妈妈味道的机会了。 第89章 条头糕(二) “我可以做, ”廖初打断他的话,“不过最快也要明天,能等吗?” 他没有深入挖掘别人痛苦的爱好, 只要确定大概原因就好了。 既然是个病人的心愿, 那么, 可以帮忙满足。 “明天什么时候?”那人追问道。 “上午, 十点左右。”廖初简单计算了下时间。 糯米和赤小豆都需要浸泡四五个小时, 之后还要蒸熟、熬豆沙、晾凉, 又要两三个小时。 “可以!”那人狠狠松了口气。 儿子后天一早就要做开胸手术, 至少要求术前8小时断食。 来得及, 来得及。 廖初答应后, 那人就离开了。 走之前,还非常用力地向他鞠了个躬。 上下身几乎要对折的那种程度。 “麻烦了, 老板,麻烦您……多费心。” 那人走后, 廖初就去储物间取了糯米和赤小豆。 他挖了很多,看着水流一点点填满不锈钢桶, 一言不发。 余渝过来,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头。 他并不清楚廖初在想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在难过。 也就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太了解对方。 他只知道廖初出身孤儿院,以前有个姐姐,现在有个外甥女。 可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姐姐为什么不在了? 他一点都不清楚。 那一部分过往就好像禁忌之地, 被主人刻意掩埋, 任谁都无法碰触。 指尖碰上来的瞬间, 廖初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颤了下。 又好像有什么人伸手,把自己从冰冷孤苦的回忆中用力拖出来。 他本能地抓住了,用力握了下。 “我姐,她……”廖初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她也是得病走的。 他忽然想找人倾诉一下,可话一出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廖初发现自己陷入到一种相当窘迫的境地。 他又开始自责,自责没有早点找到姐姐。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自己也会信奉神明,求神明不要带走唯一的亲人。 “都过去了。”余渝拍着他的脊背,感觉到手底下的人浑身紧绷。 像一张被长久拉开的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终于能重新呼吸,连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点。 姐姐大他几岁,发病也早,他刚刚开始赚钱时,姐姐的身体就已经出问题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病没有救,哪怕千万富翁也经不起折腾,最后只能落得人财两空。 为了不拖累他,姐姐偷偷走了,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而等姐弟俩再见面时,就是在太平间里。 廖初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姐姐究竟和谁在一起过,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而生下果果…… 回到家后,廖初不自觉看向那口鱼缸。 许愿缸…… ****** 回到医院后,男人一路小跑,进门前,他才站定,努力整理了下因为狂奔而有些杂乱的衣服和头发。 妻子和儿子都是爱干净的人,最不喜欢见到他这样了。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后,看向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儿子!” 年轻人转过脸来,艰难地冲他笑了笑。 男人的鼻腔突然泛酸。 他努力吸气,故作轻松地去床边坐下,“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年轻人患的是多发性心脏黏液瘤,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衰竭症状,几乎每天都在发烧。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这种病具有一定的遗传性,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同样的病症去世的。 年前儿子突然晕厥,检查结果出来后,男人登时眼前一黑。 他才上大二,多好的年华啊! 为什么偏偏要被这种病找上门? 医生说,一般心脏黏液瘤都是良性的,但考虑到患者母亲恶性的病例,患者本人同为恶性的可能性较高。 另外,他还是相对罕见的多发。 通过各种检查造影可以看到,肿瘤包裹着血管,血管包裹着肿瘤,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 不手术,注定活不了多久; 手术,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光是做这个决定,几乎就把男人大半辈子的勇气用光了。 反倒是儿子很坚强,经常笑着说:“爸,你别担心,我还年轻呢,底子好,一定能行的。” “什么,好消息?”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回忆,因为消瘦而格外凸显的眼窝里,闪动着细碎的光。 男人摸着他的脸道:“你不是想吃条头糕?爸爸给你找到啦。那个老板人特别好,说马上就准备做,明天上午爸爸就能拿到了。” 年轻人愣了下,眼眶突然泛红,“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外面……” 就是为了给我找条头糕? 男人亲了亲儿子皮包骨的脸,“儿子,咱们好好的,以后每年都跟爸爸一起吃条头糕好不好?” 年轻人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出来。 他努力吸了口气,点头,“好。” 生病的人很容易累,说不几句话,年轻人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其实并不是睡,只是身体机能支撑不住了。 男人替他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他没有远去,只是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凳子上发怔的。 医院永远都不缺人,来了又去。 他看着无数条腿在面前走过,又看见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焦躁和惊恐,还有绝望。 然后,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下去。 他终于捂住脸,无声哭起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儿子听到。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 医院里从来不缺生离死别,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个痛苦的男人,可大多只是匆匆一瞥。 他们只是自己活着就好难,实在没有余力同情别人。 男人一夜未眠。 虽然那个老板答应了给自己做,但这毕竟是清江市,他能做出来吗? 能做得好吗? 能来得及吗? 种种担忧搅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的巨蟒,将他的心脏勒得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手表,每隔几分钟都要看一次。 早上,医生来查房,还特意叮嘱,晚上就不要吃东西了。 男人心急如焚,从没觉得如此矛盾: 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早点拿到条头糕; 又巴不得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好永远听不到那潜在的噩耗。 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如果老天再狠心地夺走,那就连他一起带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 九点刚过,他就拜托护士帮忙看顾,用力看了昏睡中的儿子一眼,急匆匆赶往地铁站。 半路上,那位年轻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条头糕做好了。 男人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底大石落地的声音。 急匆匆赶到餐馆一看,保温盒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洁白如玉的糕点,上面还点缀着朵朵金桂。 白色的糯米层内,夹着红褐色的豆沙,空气中浮动着糖桂花和豆沙特有的清香。 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狠狠松了口气。 他近乎虔诚地抱起那个盒子,用力鞠躬。 “多谢您,费心了,请问,多少钱?” 谁也无法评估这几块条头糕对他们父子的价值。 然而那年轻的老板却摆了摆手,“拿去给孩子吃吧。” 见他愣神,旁边那个年轻人却飞快地套好羽绒服,抓了车钥匙,“发什么呆呀?你拿着吃的不能坐地铁,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医院,走啊。” 一直到能抬头看见医院标志性的十字了,男人才回过神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 余渝飞快地驾车驶入医院,“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吧。” 男人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只好又鞠了个躬,然后死死抱住盒子,拔腿就往住院部跑。 他抱着的,好像是爷俩的未来。 “师傅!”余渝突然开窗喊了句。 男人猛地停住,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 “孩子好了,告诉我们一声啊!”余渝整个上半身都从窗子里探出来。 男人哎了声,朝他点点头,转身冲入楼内。 距离规定的断食起点只剩下十个小时。 男人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冲入病房,哆哆嗦嗦朝儿子打开保温盒。 “条,条头糕,儿子,条头糕来了。” 爸爸都能在春节期间的清江市买到新鲜的条头糕,可见是天无绝人之路。 你一定会好的。 其实在这之前,年轻人一直都把他说的“找到条头糕”的话当做安慰。 他觉得不太可能。 别说遥远的北方,甚至就连毗邻故乡的,稍稍北面一点的省份,都不大会见到这种糕点的身影。 所以,大过年的,爸爸去哪儿找呢? 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好努力撑着活下去。 人活着,不就是要一口气吗? 可现在,他真的看到了。 病到现在,年轻人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味蕾好像也退化。 之前想吃,也不过是怕留下遗憾。 但如今看着眼前热乎乎的食物,他好像,又从心里憋出来一股劲儿。 我想吃。 我还想吃更多! 他自己拿了筷子,颤巍巍夹起一条,很费力地咬了一口。 还热乎着。 软绵绵,甜丝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 “是这个味道,”他艰难地咽了一点儿,就再也吃不下,“我妈做的就是,就是这个味儿……” 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年轻人的嘴唇剧烈颤抖,突然眼眶一红,噼里啪啦掉下泪来。 “我怕!” “爸,”他抓着男人的袖子,入院这么多天,终于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哭起来,“我害怕,特别害怕,我还没活够……” 我还想回去上学。 我还没工作呢。 我还想吃好多东西。 我不想死。 男人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也泣不成声,“别怕啊,爸爸在呢,爸爸陪着你……你看,咱们连这个都吃了,就说明老天爷还没那么狠,是不是?” 年轻人拼命点头,眼泪被甩出去老远,在被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医生都说了,得自己有信心,这就是打仗啊,你不是还想去参军来着?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没上战场就怂了?”男人用力抓着他的手,“等你好了,咱们去旅游,去玩儿,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 年轻人却哭着笑了,“我,我不去玩儿,我想回去上学,以后还要去当兵……” 男人破涕为笑,“行,都行,那咱们爷俩都好好的……” 把男人送到医院后,余渝没有立刻走。 他走下车来,仰头看着高高的住院部,忽然无限唏嘘。 世界太大了,每分每秒都有人高兴,也有人经受着绝望。 高大的建筑投下大片阴影,背阴处还有大量未融化的积雪。 余渝看到许多眼神呆滞,形容憔悴的人,或蹲或站,闷头抽烟。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那些人经历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怯懦。 “你说,那个男孩儿会好吗?” 他忍不住给廖初打电话。 看那个父亲的年纪,或许生病的男孩儿也比自己小不了几岁。 然而电话那边的廖初回答却意外坚定,“会好的。” 余渝并未多想,缓缓吐了口气,也跟着点头,“会好的。” 希望如此。 廖初却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好的。” 因为系统终于检测到了他的信仰之力。 他开始相信,开始祈祷,然后也终于有了回应。 因为那对父子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天,廖初和余渝都有点心不在焉。 检测到信仰之力是一回事,可毕竟没听到最终结果,总令人忐忑。 甚至就连《百味》纪录片开播,廖记餐馆又上了热搜,廖初都无心关注了。 廖初做菜的时候都忍不住想: 那个男孩儿究竟会不会转危为安? 抑或是,他要再一次经历…… 不,不会的。 但凡有过回应的许愿缸,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他和余渝还专门上网搜索了相关手术大概需要多久,但因为不知道细节,所以也只是对着乱七八糟的结果干瞪眼。 反而越加焦躁。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男人才打来电话,一边哭一边说: “手术成功了!” 一般的心脏黏液瘤手术可能只需要四五个小时,但他儿子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后面肿瘤剥离时血管破裂,大量失血,一度心脏停跳。 好在这些都在预料之内,血浆也提前准备好了,手术室里谁也没有慌。 但眼睁睁看着血袋一个个送进去,男人还是吓得浑身冰凉。 那么多血…… 一个人全身能有多少血!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了13个小时,精疲力尽的医护人员才推着病患出来。 是推出来的! 不是让我进去告别! 男人两腿一软,直接就蹲在地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事后找到主刀专家,他差点都给对方跪下了,又要塞红包。 医生坚决不肯收,连夜坐飞机回去了。 他本不是清江市肿瘤医院的大夫,只是因为病例特殊,手术难度过大,才应邀请过来飞刀的专家。 这会儿事情完结,马上就要回去的。 余渝和廖初都对他道恭喜,男人却仍不敢就此放松。 肿瘤切除手术确实成功了,但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如果是良性的,那么儿子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如果是恶性的……快则三月,慢则一年。 他求了医院给做加急,但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出结果。 余渝就道:“您也别太担心,一步步慢慢来,都这会儿了,急也没有用。您看,这些难关,不都一步步闯过来了吗?” 其实他也知道,恐怕最终结果出来之前,男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但总想着,能说点什么,让那个可怜人好受一点。 男人之前也算事业有成,只是因为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忽然查出重病,这才急忙忙赶过来,连工作室也临时关闭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家能记挂到这份儿上殊为不易。 他十分领情,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廖初就道:“等孩子好了,过来吃饭,给你们补年夜饭。” 挂了电话之后,他和余渝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加油啊! 这会儿廖记餐馆已经重新营业了,余渝看着门口摆放的许愿缸,“廖老板,借我个钢镚。” 廖初翻出一枚递给他,可几分钟后,却没听到系统报告信仰之力。 “同一事件无法叠加,”系统提醒道,“宿主请勿贪得无厌。” 作用在一个人身上的好运和奇迹都是逆天改命,必然不可能无限量叠加。 终其一生,也不过一次罢了。 不然就跟那彩票五百万似的,每天过来打个卡、许个愿,每期中个五百万,再求个长命百岁,世界首富指日可待。 如果是以前,廖初可能会有点失望。 但今天,听了这话却高兴起来。 “无法叠加”,那么就意味着,之前已经出现过。 所以,他再次确定自己之前的许愿成功了。 “对不对?”他问道。 系统装死。 它讨厌死人类这种拐弯套话了! 哼唧! 接收到一个好消息后,廖初才算有心情关注下廖记餐馆参与拍摄的第一部 纪录片。 当天他都没顾得上看首播,心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要成就优秀的纪录片,创意、拍摄和后期剪辑缺一不可,而显而易见的,祈安和他的团队同时具备了这三点。 廖记餐馆的部分作为《百味》系列纪录片的第一集 ,结结实实打了个漂亮仗。 祈安的名字再次高频率出现在各大影评网站,为他本就辉煌的人生,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作为纪录片主人公的廖记餐馆,也受到了空前关注。 光播出去这两天,客流就有了不小幅度的提升。 有祈安的粉丝来朝圣打卡的,有专业吃货来大快朵颐的,还有冲着老板那张帅脸来,想亲眼验证下,是否真的那么帅的…… 为此,廖初不得不临时招了几个放假在家的闲置大学生当服务员。 额外每天多掏一遍许愿缸。 大家的想法都很接近: 来都来了,不求一个试试像话吗? 万一中了呢! 这集纪录片,是从一轮东升的旭日开始的。 在快进镜头中,浑圆的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慢慢爬升,最终斜斜定格在东南方。 镜头下移,原本空旷的街道上慢慢热闹起来,晨起的人们从各个出入口出现。 说笑声,汽车鸣笛声,浓密的绿化林内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混着餐馆后大烟囱里冒出来的滚滚白汽,都化为晨间的烟火气。 “这里是清江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而居住在此的人们,又是怎样解决他们的一日三餐的呢?” 伴随着低沉而有磁性的画外音,镜头慢慢拉近,最终定格在写着“廖记餐馆”的招牌上。 经过走访得知,这是一家消费相对高昂的餐厅,但这会儿还没开门,外面就已经排起长龙。 “我们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美味,才能吸引如此多的顾客,让他们在寒冬心甘情愿地等待。” 等待过程中,摄制组采访了许多人。 新食客和老食客的区别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第一回 来,身边的朋友好多人都在说特别好吃,我就想来看看,到底多好吃。” 二十来岁的青年挠着头笑道。 “就一个字,鲜!” 这位大爷显然已经身经百战,对店内各样特色菜如数家珍。 他老神在在道:“看见前面那几个人了吗?都是来抢烤乳猪的,得提前拿号,一天就那么几个,稍晚点就没了……也可以继续等啊,保不齐就有人临时有事放弃了的,不过这种事吧,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大爷说完,周围一群人都哈哈笑起来。 摄制组也跟着笑了一场。 稍后门开,众人鱼贯而入,迅速找到位置坐好。 老板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忙活开了。 整个店内充斥着浓郁的香气。 透过明亮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带着帽子口罩的年轻老板,正沉着地搅动大锅里的高汤。 雪白,浓稠,几乎隔着镜头都能闻到里面的浓香。 旁边角落里早有几口锅翻滚着,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卤肉、面汤。 夹馍是这家店的固定菜单之一,但对于口味刁钻,追求刺激的老饕们而言,每天的“特早”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今天的特早,是米粉。 浓郁的高汤,早已急不可耐;锅边架着的铁丝篓内,装着一份份莹润如玉的米粉…… 早已有人将大碗预热过。 先倒入热水,让碗壁温暖起来,再高举手、慢倒汤,缓缓注入适量的高汤…… 几个人配合无间,那边刚报菜单,这边就下了锅。 几十秒后,煮好的米粉高高提起,用力一甩,多余的水分化作一串珍珠,斜着落回大锅里。 煮好的米粉微微透着亮,咕咚跃入热气腾腾的高汤碗中,像乖巧的小兽,又被服务员马不停蹄送到桌上。 接下来,就是食客们发挥的时间了。 有经验的客人会专门挑对着玻璃墙的四张桌子。 亲眼看着美食烹饪的全过程,既放心,又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座位有限,总有那么几个不那么幸运的。 有的赶时间上班,探头瞄一眼,见人头攒动没座儿,只好愤愤地跺一脚,叹着气离开。 罢了,先去别的地方弄点东西对付下,下回赶早吧。 也有的极富耐心,就那么安安静静等着。 摄制组随便采访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等着?” 女孩子有点腼腆,捂着脸笑起来,“对着老板,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镜头外的祈安就笑,“那必须得等着。” 几个年轻姑娘就都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年轻,真好。 看着电视屏幕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廖初不禁又想起那个医院的年轻人。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正想着,突然电话响起,另一端的中年人泣不成声,“良性……” 第90章 破酥包 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来, 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将客厅切割成明暗两半。 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多肉,微微上翘的芽尖儿被阳光晒出毛茸茸的光晕。 “咔哒”一声门响, 东边的卧室里走出一个穿戴整齐的少年。 这一声仿佛信号, 客厅另一头的卧室门也随之打开, 一对中年夫妇走出来。 “那个,扬扬, 起得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儿了?”女人捏着手, 有些局促地道。 林扬扬冲她笑了下,“嗯, 出去跑步,跟同学约了图书馆自习。”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马上道:“啊?这样啊,那叔叔给你去买早餐, 空着肚子出门可不行。” “不用了!”林扬扬刚一开口, 他就浑身一僵。 男人和女人同时流露出无措, 像做错事的孩子, 忐忑地看过来。 林扬扬叹了口气, 有点无奈。 他穿好鞋子, 认真道:“妈, 刘叔叔,你们真的不用这样, 我是自己想出去吃。” 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刘叔叔搓了搓手, 几乎带了点讨好的笑,“也行, 外面花样多, 不过可得注意卫生, 找家好的,钱带了吗?够不够?来,再拿着这些。” 他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看也不看就往这边递。 递到一半,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到鞋柜上。 他担心孩子不肯要。 担心两人之间可能发生的推拉,会激发某个可能潜在的矛盾,让所有人脸上难堪。 林扬扬本来不想要,可话未出口,就见那边两个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 他心头一紧,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乖乖抄起那叠钱,“谢谢叔叔。” 妈妈和刘叔叔都松了口气,脸上泛起一点欣慰和快活。 林扬扬在心里摇了摇头,拿出钥匙开门。 手都按在把手上了,他却又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对目送他出门的两人道:“妈,其实你再婚,我挺高兴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出了门。 门闩磕碰的一声轻响,将呆滞中的两人唤醒。 刘叔叔直勾勾盯着林扬扬离去的方向,双手却茫然又带着几分慌乱地拍打着林妈妈,“孩子要我钱了,他要我的钱了……” 他还说,还说看妈妈再婚挺高兴! 林妈妈被他拽得动了动,突然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随着正月的到来,整座城市都开始苏醒。 街边的商铺陆陆续续重新营业,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遛鸟的遛狗的,不一而足。 林扬扬顺着走了一段儿,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在家里的画面,心情颇有些复杂。 就在年前,他妈妈再婚了。 他挺高兴的,但那两个人却总担心他接受不了,说话做事都拿捏着,如履薄冰。 他确实高兴。 他的生父不是个东西,家暴,窝里横。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整天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喝了酒、赌输钱就回来打骂…… “要不是你们这两个拖油瓶,老子早飞黄腾达了!” 这是他每次喝醉酒,猩红着眼睛打人时的惯有台词。 好像在遇到这“两个拖油瓶”之前浑浑噩噩的人生,根本不存在一样。 “妈,你离婚吧!” 林扬扬清楚地记得,说这话的时候,他才八岁。 后来妈妈就真的离了婚,逃命一样逃离了原来的城市。 离婚证拿到手的当天,娘儿俩都狠狠松了口气。 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有浑身酒臭味的人挥舞着拳头打人了。 林妈妈很能干,一人带着孩子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几年后,咬着牙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从那天起,母子俩才算正式安了家。 后来林扬扬考上清江市最有名的公立高中,清江一高,那年冬天发了年终奖后,林妈妈就带着他去心心念念的云南旅游。 在那里,他们认识了当时还是民宿老板的刘叔叔。 刘叔叔也是外地做生意的离异男人,慢慢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一直很照顾,还带着他们四处观光,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再后来,刘叔叔就暂时把客栈交给别人打理,又拿出几十万来,换了现在的大房子。 这里地段好,环境佳,距离林扬扬要上学的一高也近。 “孩子转过年来就要升高三了,可不能把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 林扬扬偷听到他和妈妈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有点涨。 他的生父曾经偷了他的学费去赌博。 而现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男人,却在担心他花太多时间上学,会很累。 那次之后,林扬扬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亲生的未必亲,重组的,也未必就不好。 “嗯?”一阵久违的香气打断了他的回忆。 林扬扬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廖记餐馆。 他听过这个名字,从去年开始就很火。 听说里面的东西很好吃,只是他没吃过。 一来以前的房子刚好是反方向,二来,有点贵。 他的双腿好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自动往那边走了两步。 啊,他记起来了,是破酥包的香味。 当时刘叔叔招待他们的第一餐,就是破酥包。 清江市也有人会卖这个么? 闻起来,很正宗的感觉。 店员很热情,林扬扬稀里糊涂就被迎进去。 好香。 进到店里之后,香味越加浓郁,暖暖的,湿湿的,打着圈儿往鼻孔里钻。 “是破酥包吗?”他问店员。 “是的,客人您鼻子真尖,”店员笑道,“一般人闻不出来呢。这是咱家的特早,有咸甜两种口味,您要来几个吗?” 林扬扬下意识问道:“什么是特早?” 咸甜口他是知道的。 咸口是鲜肉配着冬菇冬笋,甜口一般是白糖火腿。 就是不知道这家店的真实口感怎么样。 林扬扬默默地想着。 店员笑道:“就是特色早餐的意思。我们店里除了固定食谱外,老板每天都会放几道比较特殊的美食,具体是什么,只有当天吃到才知道……” 这老板还挺懂吊人胃口的…… 林扬扬心道,这不就跟拆盲盒一个道理吗? 他本能地摸了摸口袋。 那里面的钱包里,放着刘叔叔刚给的几百块钱。 这几天,他隐约发现了一个,一个在以前的他看来,会觉得匪夷所思的真相: 真的会有长辈,因为小孩子太懂事觉得难过。 之前那几天,他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要刘叔叔给的钱和礼物,可每次对方都很失落。 今天,他大着胆子要了,对方果然欢天喜地起来。 好像,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林扬扬有些迷茫。 以前爸爸不总是骂自己败家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又要钱?老子挣点钱容易吗?全让你这个王八羔子霍霍了……没有!” 于是,他慢慢学会了忍耐。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可以不用忍耐的。 未成年人有权利任性! 你还是孩子,所以就是要父母供养! 林扬扬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 “我可以打包吗?” 如今廖记餐馆里每天早上的固定早餐,廖初已经不用亲自来了。 甚至就连午饭和晚饭里面,一些比较简单易做的菜肴,可也以委托给帮厨们。 包子蒸完后,廖初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 他出来跟余渝和果果说着闲话,偶尔还观察下客人们。 如果有什么比较稀有的情绪,就过去收一下感情果。 今天的破酥包卖的很不错。 只是很多人都不太认识,还在小声嘟囔为啥这包子这么丑…… 所以一旦有人认出,大家还都挺高兴的。 简直就像闯关游戏里的NPC 一样。 “老板,”一个服务员兴冲冲走过来,“那边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儿,鼻子好灵啊,刚进门就闻出是破酥包了。” 余渝正跟果果做统计呢。 能叫出破酥包名字的,就画一朵小花。 到现在为止,画纸上的小花园还没填满。 听了这话,一大一小对视一眼,轻轻击了下掌,又美滋滋地添了一朵。 廖初扬了扬眉毛,“为什么这朵只有四瓣?” 果果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为什么一定要五瓣呢?” 廖初哑然。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五瓣呢? 自然界也有四瓣的花呀。 小姑娘晃着腿儿,继续道:“有的花花比较勤劳,就多长几片,可也有的花花想睡懒觉呀!所以就只开四瓣啦。” 廖初和余渝前一秒还在感慨这孩子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后一秒,就被小姑娘的歪理搞破功。 两人整齐地捏了捏眉心。 果然小朋友的思考角度跟成年人完全不一样! 廖初顺着服务生说的方向看了眼,意外发现了点很不常见的东西。 他站起身来,拍拍余渝的肩膀: 教导孩子的事,交给你了。 余渝:“……等会儿,你说今天做什么点心来着?” 廖初笑得意味深长,“爱。” 余渝愣了下,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他本能地看了果果一眼: 孩子还在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在干什么! 廖初忍笑,“我是说,点心的名字叫爱。” 这几天他琢磨了一款新糕点。 是通过改良乳酪蛋糕后得来的。 里面加入从某位老师身上获取的特殊感情果,吃起来,会有种被爱的感觉。 亲情友情爱情,其本质都是爱。 林扬扬来的蛮巧,他打包完后,破酥包只剩下一只。 廖初亲自过去送的。 “最后一只,算赠送的福利。” 少年认出他,有点无措地起身道谢。 “谢谢老板。” 之前他看过纪录片了,好像这位老板还挺牛的。 没想到还挺和气。 接着递牛皮纸袋的动作,廖初顺利从他身上摘取了三枚感情果。 三枚。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一般来说,人的心情越平静,情绪的浓度也就越低。 像眼前这个孩子这种状态,正常情况下,也就是一枚。 多不过两枚。 显然,这是个内心极度压抑,极度早熟的孩子。 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丰富,好似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 这果子的味道也很独特: 酸,涩,苦,可若再细细感受时,又能体会到中间夹杂的丝丝缕缕的甜。 小小年纪,竟就已经尝遍人生百味了么? 莫名的,廖初觉得这孩子跟少年时的自己有点像。 “明天你再来。”他忽然道。 林扬扬愣了下,“啊?” 这家确实是有点贵的,他现在不赚钱,就不太忍心花妈妈和刘叔叔的钱。 感觉到他身上迅速弥漫开的涩,廖初笑了下,拍他肩膀的瞬间,将那些浓郁的酸涩驱散。 “作为第一万名食客,你中奖了,不要钱。” 林扬扬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点。 某种一直被束缚的压抑感也淡了不少。 “真的吗?” 少年的眼底迸发出光亮。 这样的话,他算不算,算不算为家里人赚了一顿早餐? 廖初点头。 假的。 往家走的时候,林扬扬的脚步走不自觉轻快起来。 我中奖啦! 林妈妈和刘叔叔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看到他回来,都愣了下。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没去上自习? 不对,是没吃早饭? 刘叔叔急忙忙道:“怎么了?是钱不够?”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给过几百块。 别说一顿早饭,就算去吃正餐都够了。 林扬扬摇头,有点别扭地举起手中的牛皮纸袋,“没有,我看那家廖记餐馆在卖破酥包,还有菌菇粥,就打包回来……一起吃。” 虽然对刘叔叔没有意见,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邀请对方一起吃饭。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拘束感碎掉了。 刘叔叔的嘴巴开合几下,老大一个男人,眼眶竟微微有点泛红。 “啊,破酥包,好,这边也有卖的?” 要问这屋子里三个人,谁最爱吃破酥包,自然非他莫属。 这孩子特意打包回来,就是说…… 他真的是记挂着自己的! 林扬扬也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林妈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欢喜得快要哭出来。 她一手拉着一个去桌边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包子要凉了。” “啊,对对对,”刘叔叔慌忙点头,“来来来,都坐下吃。” 距离不远,牛皮纸袋外面还过了一层保温棉,这会儿打开,里面还会咕嘟嘟冒出微烫的热气。 破酥包其实是有点丑的。 它的原材料就跟一般的包子不一样: 低筋面粉,注定了就没什么筋骨。 而面团发酵后,还要先擀平,均匀地抹一层猪油,卷起来之后分成大小均等的面剂。 重新擀平之后,就成了千层油饼一样的面皮。 蒸熟的破酥包没有普通包子那样光滑平整的外表,歪歪斜斜,坑坑洼洼,都很常见。 刘叔叔拿了一只火腿的。 还有些烫。 他吹了两下,小心地撕开,露出里面一层一层的,细碎的油膜。 整个包子好像摔碎了一样,不大成形状。 完全蒸熟的火腿丁幽幽释放着香气,肥肉的部分透明,多余的油脂已经被面皮吸收。 而加进去的白糖,也已融化了,裹在火腿粒上,莹润的亮。 他小心地咬了口。 甜丝丝的,但马上就又随之而来的咸。 甜不压咸,咸中有甜,确实是正宗的破酥包没错了。 吃饱了,不想家。 等吃掉第二只盐津津的猪肉冬笋冬菇包,他心底残存的唯一一点遗憾,仿佛也烟消云散。 故乡其实一直都在。 虽然此时他已远离。 而且,他偷偷瞟了同桌的母子一眼,心中奇异地安定下来。 这里,又将会是他的第二故乡。 第91章 乳酪蛋糕 圆润饱满的糕体, 袅袅冒着热气。 脱模的瞬间,猛地晃动起来。 Duang~ Duang~ 乳酪蛋糕的视觉效果,真的很不一般。 似唐朝时丰腴的美女, 容貌暂且不论, 照样可以凭借柔软的身段和丰富的内心取胜。 是一种自信的,雍容富丽的美。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乳酪香, 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甜, 像雨前的云层一般,厚重地压过来。 很奇特的甜。 让人心里很舒服。 粉紫色。 非常可爱的颜色。 余渝和果果都整齐地哇了声。 “香芋味吗?” 这个颜色的糕点大多是香芋口味,不过闻起来,味道却不太像。 “尝尝看。” 廖初切开来几片, 放到碟子里推过去。 太漂亮了, 让人不忍心下手。 余渝捏着叉子犹豫半天, 才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戳下去。 很软, 带着乳酪蛋糕特有的湿润阻碍感。 很香, 有点甜。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 余渝正冥思苦想时, 却见果果已经捧着小脸儿, “好幸福哦~” 余渝瞬间如醍醐灌顶。 对,就是幸福。 味蕾充分分辨之后, 内心深处仿佛也跟着充实起来,又软又暖。 好像……确实像被人爱着一样。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廖初一眼。 这就是“爱”? 确实,恰如其分。 两人在桌下悄悄勾了勾手指。 被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几分钟后, 烤箱中的第二只蛋糕被取出。 同样是饱满的乳酪蛋糕, 不过是浅咖啡色, 香气中也有着淡淡的苦味。 “这款蛋糕的口感比较特殊, ”廖初道,“还没有名字。” 这是从那个买破酥包的高中生身上取的果实。 确实是非常难得的感情果。 但口味太过繁杂,没办法直接用,他小心地剥离了其中酸涩的味道。 “唔,”细腻顺滑的口感之外,弥漫开意料之中的苦味,余渝眉头微蹙,“是加了咖啡粉吗?” 他对咖啡品种了解不多,但就目前喝过的几种来看,都不是这个苦味。 如果仅仅是一款苦咖啡蛋糕,固然好吃,却不至于惊艳。 而就在余渝怀疑时,苦味之下,竟又蔓延开一波甜。 分量不多,像暴雨天云层中稍纵即逝的闪电,瞬间点亮了晦暗的天空。 太妙了! 这种藏着惊喜的感觉,太妙了! 那边果果正因为吃到苦哈哈的蛋糕而皱巴起小脸儿,这波甜味便已悄然而至。 “好好吃哦~” 小姑娘吸吸鼻子,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泪花憋回去,又吃了一大口。 咦咦咦? 甜味咧? 又是苦的! 可不等她皱鼻子,熟悉的甜味再次袭来。 好有趣! 像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果果一个人吃的手舞足蹈。 虽然是第一次吃,竟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少年的感情果涵盖了太多感情,没有经历过人生波折的人,可能只会单纯觉得味道怪异。 但无论廖初还是余渝,甚至年纪更小的果果,无一不是早早就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波。 此时再吃这个,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个真的好棒啊,”余渝看着剩下的半个蛋糕,努力整合语言,“好像简单地叫它蛋糕,都有点辱没了……” 在遇到廖初之前,他从未想过世上竟真的有可以触及人的内心的食物。 可能是尖锐的酸,沉闷的苦,抑或是活泼的甜,总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刁钻角度,勾起某段遥远的记忆。 廖初笑道:“其实叫什么,也无所谓,因为材料难得,也做不了几个。” 人的情绪是会不断变化的。 每一天每一刻都不同,有时浓,有时淡。 就好像最常见的甜蜜感和少年们特有的海盐果,也会随着主人的心情不断变换浓度。 为了调制出始终如一的口感,廖初也着实下了大功夫。 而从破酥包少年身上摘取的三枚果子可以推断出,他的心情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变化阶段。 可能是遇到了什么足以改变人生的大事,所以才会从过往浓郁的苦涩中,滋生出一抹崭新的甜。 像枯树根边冒出来的一条嫩芽,哪怕现在还稍显单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定会茁壮成长。 或许要不了几天,少年身上的苦涩就会淡去,进而沉淀下来,转化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果实。 这种体验有点像秋收。 需要廖初在最短时间内给出最精准的判断: 是立刻收取?还是放任它再酝酿几天,成就更厚重更有深度的果实? 当然,这种判断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就像股市,有时觉得它还会再涨几天,结果几天后再见,发现对方身上笼罩的情绪早已变了一种…… 晚间廖初又带着余渝和果果去参加烹饪大赛的点评,身后留下一大片“鬼哭狼嚎”的食客。 没了廖老板的廖记餐馆就像没了灵魂,哪怕有几个帮厨,老食客们也不会买账。 或许他们自己出去开店,也能养家糊口,但对比之下,总有点惨不忍睹。 因为有上次停车场的交流,这次廖初主动拜访了陈遇。 老太太见到他也蛮高兴。 “我看祈安导演的纪录片啦,很不错。” 如今大家都在清江市混迹,一个出头,必然会带动整座城市的关注度,对本地餐饮业是件好事。 要说廖初业内敬重的人,实在没几个,已经过世的老滋味老爷子自然是一位,而眼前这位女中豪杰,也算一位。 “您过奖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有人敲门,得到允许推门进来后,在场三个人都愣了下。 来人正是当日陈遇公开反驳过的评委,郭振河。 那天回去的路上,郭振河就憋了一肚子气,在烹饪协会的地方小群里指桑骂槐抱怨一通。 结果有人就说:“姓廖的是个孤儿,倒也算了,那个陈老太太可不好惹,还是政协委员,你最好别跟他弄僵了。” 陈家菜是建国之前就有的了,作为清江市,乃至所在省份的一面硬招牌,每年都会贡献巨额税收和相当的关注度。 所以隔三差五就有各路领导过去走访,可以说是非常红色。 郭振河自己骂了句,又道:“她也就算了,资历摆在那儿,我认了,可姓廖的算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也敢跟我公然叫板,怎么着得想个法儿治治他才行。” 结果就有人笑,“你怎么治他?人家一不拉帮,二不结派,谁也不求谁也不靠,连咱们这个烹饪协会都没入,你用什么整治?” 郭振河一愣,“他没入?” 那人的语气看上去就更讽刺了,“你眼里的香饽饽,人家未必稀罕。” 烹饪协会算个鬼啊,出了圈没人知道,既不能光宗耀祖,又不能一夜暴富。 凭啥人人喜欢? 别说没加入的,就连他们这些入了的,私底下也没少吐槽不是吗? 郭振河不信,立刻调出协会名单检索,结果,还真特么的没有! 他的报复心顿时冷了一半。 这不是成员,还真不好拿捏。 烹饪协会是国家承认的组织团体,只要入会,就能得到不同程度的扶持,所以大部分餐饮从业者都趋之若鹜。 若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主/席”“副主/席”,也算镀金的脸上有光。 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异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是因利而聚。 当下又有人出来提醒郭振河,“都说揭人不揭短,孤儿什么的,这话咱们内部说说就算了,你外头可别这么嘴上没把门儿的。” 郭振河兀自不服,又分辩几句。 群成员好像也不太想跟他继续掰扯这些没用的,唱反调的就更多了: “说白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能喜欢,人家就能不喜欢,你可别拿着咱们协会的名头公报私仇。” “他就算是孤儿,可如今不也立起来了?你看看他多少粉丝,那几个朋友又有多少粉丝?咱们才多少?别上赶着找不自在。” “你可别乱来啊,万一闹大了,影响的可是咱们烹饪协会的声誉!” 那几人心道,这郭振河也真够呛,明摆着混上个副主/席后飘了,动不动整治这个那个的。 正事没办多少,大旗倒先竖起来三丈高。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谁心里没有一杆秤? 但凡他们有廖初的本事,也就不入这会了。 郭振河原本还想找点支持,没想到反而碰了满鼻子灰,自己连着生了两天气。 他最是个善于趋利避害的,翻来覆去把成员们的话看了半天,不得不说,确实有点道理。 那什么廖初就先算了,陈老太太那里,确实不能闹僵了。 他还想再努努力,往政协那边发展发展呢。 以前是没有交集,没机会,这次难得大家都是比赛评委,可不得趁机把关系拉起来? 想明白之后,丢的脸面就不算什么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叫胸襟度量! 郭振河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台词都反复打了好几遍草稿,然而万万没想到,一开门,特么的廖初也在! 这小子真是拍的一手好马屁! 人都习惯用自己的行为模式套别人。 郭振河本人想来拍马屁,所以看谁都像马屁精。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陈遇到底是经过风雨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主动开口,“郭总厨有什么事吗?” 郭振河瞬间回神。 他努力屏蔽掉人形立柱一般的廖初,笑道:“担不起担不起。瞧您说的,您是前辈,叫我小郭就行。” 斜对面的廖初扬了扬眉毛。 呵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开了头之后,后面的就简单了。 郭振河先是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情,又说上次陈遇的意见非常恳切,他回去反思了云云。 “以前大家天南海北的,我想请教都没机会,难得这次大赛咱们都是评委,也算缘分。您看,我能有幸加您个微信吗?以后也好多多请教。”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遇也没拒绝。 她有两个微信号,手机也有两部。。 作为一个成精的马屁专家,郭振河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加了好友之后,他便干脆利落地退场了。 等门一关,陈遇就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 廖初脸上泛了笑意。 上次两人添加好友时,陈遇拿的分明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而今天这部,是灰色的。 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陈遇自己也笑了。 “现在有些年轻人啊,脑子活泛,”老太太摇头,有点痛心疾首的意思,“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我们就是厨子啊,靠的就是真功夫立足。 你整天光想着上蹿下跳了,哪儿还有功夫练厨艺?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天不练自己知道,十天不练,食客知道。 多少招牌都是这么砸的。 可惜这个道理,好多人不懂。 廖初道:“也未必不懂。” 陈遇一怔,点头,“倒也是。” 名利的诱惑太大了,能舒舒服服躺着赚钱,受人敬仰,还有几个愿意回到以前烟熏火燎,围着锅碗瓢盆打转的日子? 被人前呼后拥,恭恭敬敬喊一声“主/席”多香啊! 说完,老太太又看向廖初,“你很好,可千万别学那些人。” 这年头,成名之后还能安心做菜的年轻人,少! 稍后比赛,战况明显比第一场激烈。 廖初照例关注28号奶奶组。 两位奶奶这几天显然没闲着。 她们的摆盘和装饰有了长足进步。 其实也没多么大张旗鼓,就是用了点儿韭菜叶、蒜苗、荷叶啊花瓣之类的,编成各种垫子、小筐、小篮子,然后把菜品装进去。 这么一来,一下子就灵动起来。 而且根据装饰品的不同属性,还能间接吸油、借味儿,可以说非常巧妙。 因为时间太短,不少编织品还有些粗糙,但一通百通,只要开了窍,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廖初这次直接就给她们的“色”打了8分。 就连陈遇也主动给予肯定: “两位老妹妹,可能有人说咱们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这话我不爱听。不是有句流行语吗?叫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你们有天分,也有实力,以后啊,就可劲儿折腾去吧!” 众人就都笑。 两位奶奶也很激动,连连感谢。 出来这趟,真是值了。 以前那么多年都跟白活了似的。 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天这么高,地这么阔,人还有那么多种活法。 就跟这位老姐姐说的似的,我们还没死呢! 凭啥不能折腾? *********** 经过昨天破酥包的事,林扬扬明显感觉到刘叔叔自在了很多。 他还记得廖记餐馆老板让自己过去领奖的事,正要穿鞋出门,就见刘叔叔同样打扮一新出来了。 “我去扔个垃圾。” 林扬扬被他拙劣的谎话逗乐了。 “啊,那,那一起走?” 刘叔叔忙不迭点头,像被允许多吃一块糖果的孩子。 他抓起没多少分量的垃圾袋,和继子一起下楼。 出门前,他还本能地回头看了眼。 林妈妈朝他做嘴型: “加油!” 刘叔叔却好像更紧张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跟孩子在一起。 他忍不住把手往口袋内壁蹭了蹭。 他从小到大都有这个毛病。 只要一紧张,手心就出汗。 两人一路无话。 眼见着都快到垃圾桶了,刘叔叔心想,这要在不开口可就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去吃饭还是去图书馆?”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紧张,连忙解释道,“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我能送你去……” 要是像昨天那样,去买早点就好了。 他默默地想着。 林扬扬不太自在的摸摸鼻子,“去买饭。” 刘叔叔的眼睛突然亮了点。 林扬扬忽然笑了,胆子也大了似的,“再买粥的话有点沉,要不,您跟我一块去吧。” “哎!”男人爽快地应了。 真好! 路上碰见邻居,自然要问一句吃了吗。 刘叔叔就特别大声地回答,“和我们家小伙子出去买早点!他妈妈在家等着呢!” 听见了吗? 我也是有家的人了! 林扬扬瞅了他一眼,没做声,可围巾下面的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有人陪自己出门买早点,感觉……还不坏。 “这就是廖记餐馆啊。”刘叔叔也是第一次来。 林扬扬点头,“我之前看纪录片看见的。” “啊,我也爱看那个,”刘叔叔突然欢喜起来,“要不,下回咱们一块看?你妈肯定也喜欢!” 林扬扬嗯了声。 刘叔叔高兴地搓了搓手,“看看,想吃什么!” 再次看到这个少年后,廖初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变化比预料中来得更快。 仅仅一夜,他的情绪层就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浓烈的酸涩消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橙红。 名为“幸福”的颜色。 第92章 撒娇 有了第一期的观众积累, 烹饪大赛第二期的直播效果明显改善。 不少评委和参赛选手都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体,自发帮忙宣传。 “宝藏节目,来看!” 光是Talk上的话题度就翻了一番, 除了廖初的颜粉依旧卖力之外, “追梦奶奶”“折腾奶奶”的词条也成功挤上热搜。 而作为后面那个词条的创始人,陈遇也火了一把,开始有更多人了解陈家菜。 当晚,就有好多网友表达了自己的触动,其中被转发和点赞最高的一条, 来自一名家庭主妇: “我四十多岁了,目前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可二十年前,我也有自己的事业。我曾成功进入一个非常有名气的乐团, 有着所有同行都羡慕的大好前途。但后来, 为了家庭, 我选择退出…… 我以为爱情和家庭会弥补事业上带来的损失,但后来才发现, 错得很离谱。 人都是善忘的, 没有人会把你的牺牲记挂一辈子,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会变得心安理得…… 我曾经轻度抑郁,本以为会得到安慰,可没想到, 【你就是闲的】, 这种残酷的话, 竟然会从那个曾经和我山盟海誓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就连孩子, 也开始觉得我烦, 说我无病呻吟。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不该再这样下去,所以我努力配合治疗。病好了,但心好像也跟着死了。 可是今天,我突然清醒了! 六十多岁的奶奶们尚且知道拼一把,我才四十岁,为什么要提前等死? 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昨晚,我已经从落满灰尘的箱子里重新翻出琵琶,因为失于保养,已经不太能用了。 但没关系,我知道自己找到的不仅仅是一把琵琶,而是一段二十年前就被自己埋葬的理想……” 这条Talk刚一出现就被疯狂转发,短短几小时内,数据惊人。 评论区变成了鼓励的海洋。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个阿姨当年放弃事业而感到惋惜,又为她迟来的觉醒高兴。 次日一早,阿姨再次回复。 “一觉醒来,我才知道有这么多网友支持我,真的特别感动。已经跟家里人谈过了,不出所料,他们都不赞成。 但这已经没关系了,这么多年来,我任劳任怨,如今儿女皆已长大成人,我的风箱足够了。 我已收拾好行囊,即将远行……” 她还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飞机上拍的,镜头里的中年女子皮肤白皙,虽然有点失于保养,但依稀可辨年轻时的风采。 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 “我要先去拜访恩师,当年我决意放弃事业,她是最强烈反对的,如今想来,真不配做她的弟子……等重新找回技巧,我想开一家小小的工作室……” 好多网友都表示想学。 “真的太可惜了,阿姨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有气质的美人。” “看语言表达能力就不一般啊,老师肯定心痛死啦!” “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阿姨加油!” “以后来我们这边开工作室叭,我们这边大学多,好多女孩子都想学琵琶的,只不过现在市面上有资历的琵琶老师太少了……” “男孩子也想学啊!” 节目组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就觉得当初力邀这两位评委的决定,真是做得对极了! 这年头,哪个节目开播还不买几个热搜了? 他们没有! 从节目开播以来,全都是凭实力上的! 在业内外看来,就特么离谱! 你一档子烹饪比赛,竟然每次开播都能压过几个艺人造势,这不离谱? 尤其有几个最近曝光的,简直被搞出心理阴影。 同行们都忍不住查看行程表和月份牌,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就跟那见鬼的烹饪大赛错开? 托之前《百味》纪录片的福,廖初本就余热未过。 现在又一周两次烹饪大赛直播,次日重播,恨不得一星期四次电视节目刷脸,叫人想记不住都难。 他没有个人账号,网友们只好挤到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下,粉丝数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从开账号到现在,也才短短几个月,可粉丝已经突破700万大关,个人热度丝毫不逊色于三四线艺人。 谁见了不直呼业内神话? 一时间,国内各种“X记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相关部门的官方Talk还公开打趣,说这大半个月来类似风格商标和品牌的注册申请数量就要赶上过去一年了。 而一旦有了知名度,自然也不缺赚钱的机会。 这不,就有大赛的厨具赞助商找过来,说想请廖初代言,费用好商量。 还有什么比一个拥有模特般脸蛋和身材,又偏偏是个专业厨师的人,更适合当炊具代言人的呢? 没有了! 然而廖初只是简单问了他们的要求,就直接拒绝了。 很简单,品牌方要求他将廖记餐馆中的全部炊具都换成自家品牌。 “我们看过纪录片了,知道廖主厨您也确实在用我们的牌子,所以真的特别合适。” 廖初无动于衷。 “那么想必你们也看到,我也在用其他品牌。” 同一品牌大多只有一项或者两三项专精,简而言之: 擅长做爆炒锅的厂家生产的炖锅,未必好用。 而廖初在做菜这方面,一直都有点强迫症,所以过去这些年中,花了相当大的精力研究现有厨具品牌。 这家的炒锅,那家的铲,再有另一家的砂煲…… 目前廖记餐馆厨房内,大致可以找出六七个品牌的炊具。 再加上案板、菜刀什么的,就更多了。 品牌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您再考虑下嘛!自家用其他品牌没关系的,只要店里用我们的就好……” 廖初还是拒绝。 无奈之余,品牌方代表倒也颇欣赏他的原则性。 “唉,那行吧,如果回头您改变主意,一定联系我。” 世上没人会嫌钱多,这个代言费都快赶上三线艺人了。 廖初说得也很实在,“您高看我了。” 他也爱钱。 钱不是万能的,但确实可以解决人生中九成以上的难题。 但廖记餐馆发展到现在,殊为不易,他更要珍惜羽毛。 买卖不成仁义在,品牌方也喜欢跟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就跟着笑起来。 “不过您可以找两位更合适的人做推广。”廖初忽道。 品牌方就笑了,“您说的是折腾奶奶吧?行,我们会考虑的。” 打电话全程,余渝都在旁边。 等廖初挂了电话,余渝就坐在沙发上仰脸笑,“廖先生真是高风亮节。” 廖初捏着手机过去,弯下腰,跟他碰了碰唇角,含含糊糊地说:“别走了,嗯?” 眼见着年都过完了,余渝就跟他说,得搬回去。 这些年来,同性群体的国际大环境确实宽松许多,也有数个国家和地区相继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化。 但国内还不行,依旧暧昧。 廖初自己倒无所谓。 他开的是餐厅,食客吃的是菜,大家对老板和厨师的性取向并不关心。 难的是余渝。 他是幼儿园老师,职业敏感。 余渝被亲得气息紊乱,“我找个机会先跟园长通个气……” 如果园方强烈反对,他就早做打算,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而如果能得到园方的支持,哪怕后期家长和外界反对,哪怕结果不好,过程也会柔和很多。 廖初微微退开一点,蹭了蹭他的额头。 见他面带忧色,余渝反而安慰起来。 “没关系啦,我是成年人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承受得住。” 顿了顿,又笑道:“大不了,我不做老师了嘛,以后就当个职业科普博主,反正他们也没见我露过脸……想想可以肆无忌惮接广告的日子,还挺爽!” 廖初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故意捡着好的说。 不过眼下,也只好这么着。 两人回了趟对面八楼。 一进门,余渝就忍不住捂着胸口肉痛,“都是钱啊!” 在过去这些天中,他浪费了多少房租! 简直令人发指! 廖初倚着门框吭哧吭哧笑。 这人财迷的样子特别可爱。 余渝瞪了他一眼,赶紧过去把扫地机器人开机,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河马沙发,口中嘀嘀咕咕的。 廖初下意识走近了细听。 “哎呀这些天一个人在家,害怕了吧?一定好孤单的吧……以后我一周回来五天好不好?” 廖初的眉峰高高扬起,“五天?” 搂着河马沙发的余渝回头看,“周末还在一起的么。” 工作日人来人往的,容易露馅。 廖初沉默片刻,再次重复,“五天?” 余渝扑哧笑出声。 这张冷峻型酷哥脸配上这样幽怨的话,怎么都觉得诡异。 “距离产生美嘛。”余渝正色道。 廖初的眼神更复杂了。 也有可能距离产生了,美没了。 之前那对篮球小情侣来的时候,大家不也在说? 异地恋的lover,时间久了,很可能变over。 余渝都快笑死了。 这算哪门子异地恋啊,两栋楼之间的直线距离都不到五十米! 而且他每天至少有两顿要去廖记餐馆吃,天天见! 恐怕好多超远距离通勤的夫妻,都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 “你该不会,”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倒背着手走过去,绕着廖初转了两圈,“在撒娇吧?” 廖初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没有。”他别开眼。 “你有!”余渝很肯定地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珠子闪闪发亮。 这可太有意思了! 一直以来,廖初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的,鲜少有特别明显的感情波动。 呃,当然,接吻的时候例外。 在他印象里,这人跟撒娇、示弱这类词汇完全绝缘。 可现在? “再撒一个嘛。”余渝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笑眯眯道。 “五天~”他故意压低声音,夸张地模仿起来。 廖初:“……” 那不是我! 我刚才绝对没有那个样子 第93章 学渣 “鱼鱼老师为什么要走啊?” 果果搂住余渝的腰, 仰着小脸儿问。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被鱼鱼老师叫醒,然后梳个美美的辫子。 “周末还会过来的。” 余渝伸出手指,戳了戳她下巴上的肉肉。 哇, 软乎乎滑腻腻, 手感太棒了! 果果怕痒,被他一戳,就捂着下巴嘻嘻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小姑娘却又认真问道:“那,肉肉给你戳, 你不要走好不好?” 说着,就真的把小下巴凑了过来。 戳吧! 啊啊啊太可爱了! 余渝几乎忍不住要大戳特戳,可又怕自己言而无信,伤了小朋友的心。 “好小朋友不可以让别人为难。”廖初从后面弹了下果果的脑瓜。 小姑娘双手捂住后脑勺, 撅起嘴巴, 斜眼瞅他。 廖初:“……” 小东西, 学会叛逆了? 果果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问余渝, “是果果惹你生气了嘛?” 懂事的小孩子总叫人心疼。 余渝抱起她来, 认真道:“没有, 果果很好的。” 果果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又斜眼去看廖初。 那就是舅舅的错! 舅舅好没用哦! 廖初:“……” 他冷笑一声,过去单臂把小东西揽到地上放好,“昨天教你的两个字会写了吗?” 虽说现在各处都嚷嚷着给孩子减负, 但真正注重教育的家庭却反而进一步收紧了。 就拿青叶幼儿园的家长们来说, 过去的寒假内就频频交流育儿信息。 兴趣爱好都是标配, 骑马、高尔夫、网球、艺术、滑雪, 什么烧钱来什么。 也不强迫学习, 反正就是挨着试吧,总能找到一两样稍微有点天分还感兴趣的。 文化课自不必说,反正大家是绝不会允许孩子们上了小学还是文盲的。 果果叉腰看他的样子,简直跟倩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会写啦!” 不要看不起小朋友! 廖初忍笑,“那你写出来,写对了,舅舅给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的眼睛biu一下亮了,像被戳了一下的气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噗嗤一下就散了。 “想吃乳酪蛋糕!粉紫色的!” 廖初又看余渝。 余渝点头啊点头: 想吃! “行,那就乳酪蛋糕。” 廖初去做蛋糕时,就听见沙发上的余渝对果果道: “果果,我们住在一起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果果茫然,“为什么呀?” 她还想开学之后好好炫耀呢! 鱼鱼老师每天都给我扎辫子! 余渝语塞。 这该怎么说呢? 倒是那边切割乳酪的廖初轻飘飘来了句,“如果说出去,别人会抢走你的鱼鱼老师。” 果果:“!!!” 对哦! 不可以! 小姑娘握拳,突然来了斗志。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余渝:“……” 还能这样? 幼儿园小朋友们还能再苟半个月,但初高中的孩子和家长们却已经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开学日。 这天姬总跟几个生意伙伴应酬,酒过三巡,难免说起自家妻儿。 有人就问:“姬总家的大公子,快高考了吧?” 说起这个,姬总也有些头大。 他下意识将衬衣领口扯开一点,“今年。” 家里也是第一次预备高考生,都挺紧张。 另一人就笑,“你们不知道,姬总家的公子可不一般,很知道上进,听说成绩进步了不少呢!” 众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纷纷向姬总看过来,七嘴八舌地夸他有福气,儿子懂事云云。 奢靡使人堕落,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半路发家,比不得那些真正的豪门,自然没有什么祖宗遗训、家风之类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成年人尚且把持不住,更何况孩子? 所以这一桌上十一个人,倒是养了七、八个纨绔子弟。 姬总嘴上谦虚,心里却美得很,颇有些飘飘然了。 那是,也不看谁家养的! 这些人可能对发妻不忠,但大多挺疼孩子,看看人家的,再比比自己的,哪怕一开始是奉承,到了后面,也真心羡慕起来。 “姬总,跟咱们说说,您跟嫂夫人怎么教孩子的?” 一个酒糟鼻胖子满面愁苦。 在场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打算: 学习不行就学习不行吧,大不了以后送到国外去混个文凭。 可谁也知道只是权宜之计。 在国内家长看着都不学好,这要去了国外,鞭长莫及,还不直接玩儿疯魔了啊? 若孩子自己立不起来,哪怕现在家长给他们赚座金山呢,也能给败光了。 如果能考上正经一流名校……那脸上得多有面儿啊! 说起这个,姬总还真就不困了。 当即把袖子挽了两下,像模像样摆起专家的款儿,结果张嘴第一句就是,“你们加群了吗?” 啥群? 一群土豪面面相觑。 呆了老半天,才有个人啊了声,“家长群吧?他妈弄着呢,有什么事也有助理帮忙。” 众人纷纷点头。 显然都是这么干的。 姬总就带了点儿优越感,“屁的家长群,教育群!” 自从他家鹏鹏上进之后,他也着实研究了一把现代高中生教育,如今办公室和车上还放着几本专家书籍呢,有零碎时间就拿起来翻一翻。 还别说,确实有好处。 “要我说啊,三岁看老,像在座几位,如果孩子比较有个性的,其实还是公立学校好,管得严一点儿,没坏处!” 姬总也就是说得委婉。 那哪儿叫有个性?就是无法无天! 初高中的孩子就开几百万的名跑飙车,洋酒洋烟不离口,熟练度堪比他们这些中年人,像话吗? 那都没点孩子样儿! 听说还有吸/毒的,有年纪轻轻就把人家小姑娘的肚子搞大的了。 简直不像话嘛! 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 像他们家鹏鹏,买双几千块的球鞋还要跟自己商量呢。 几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企业家纷纷点头。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以前我们家也是上公立来着,”酒糟鼻叹气,“也怪我,觉得条件差,早上五六点起,晚上写功课到十点十一点,孩子叫几声苦,就给转出去了……” 其实真正好的私立高中也就罢了。 但问题就在于,除非你从幼儿园就开始走私立,不然后期想进,太难了! 人家要面试! 好点儿的私立高中,直接从简历就给你刷下来了。 而普通私立高中基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孩子弄进去之后光哄着玩儿,有钱就是大爷……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简难,人类的本质是惰性。 小孩儿尝过自由散漫的风气之后,彻底收不了心了。 一群人都跟着叹气。 谁不是呢! 以前没比着的倒也罢了,都一样烂!谁瞧不起谁? 可如今,特么的有人“叛变”了,觉醒了! 都说一代挣钱,二代挣命,能维持到第三代,这个家族才勉强算实现阶级跨越。 可就他们养的那些货色? 难! 一群人喝到最后,反而惆怅起来,中间满面红光的姬总显得尤其突出。 酒糟鼻代表大家用力握着他的手,满嘴酒气道:“姬总,龙生龙凤生凤啊,咱们这些兄弟靠你,回头那些不成器的崽子们,还得靠令郎啊……” 后面一群醉歪歪的富豪们纷纷称是。 姬总胡乱应付着,心道你们自己不狠下心来教导,怪谁? 稍后上了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老板今天很高兴啊,直接回家吗?” 姬总往嘴里灌了口水,摇头,“书城还开门吧?去那边。” 人家教育群里说了,最近有个教育专家专门针对高考生写的《心理手册》上市了,他得赶紧去买一本。 “对了,回来的时候去趟花店,买束黄玫瑰。” 他今天喝了不少,身上酒气有点重,估计太太会不高兴。 司机笑着应下,果然开车去了书城。 因为今天老板们聚得早,姬总又以回去给儿子辅导功课为由,早早散了,这会儿也才九点半。 书城十点关门,里面还灯火通明。 司机要替姬总去,姬总没让。 他儿子玩儿命学习呢,他亲自去买几本书怎么了? 简单整理下衣着,又吃了片醒酒药,姬总施施然下了车。 这里他来过几次了,也算熟悉,当即熟门熟路转到高三去,弯下腰,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心理手册》《心理手册》……” 如今国家重视教育,针对高三生和家长们的教材层出不穷,姬总找了半天,没找到。 他刚准备换一排书架,冷不丁跟后面的人撞上了。 “哎呦,对不住。” 说着,他就转过身去。 “鹏鹏?” “爸!” 姬鹏看上去比他还震惊。 不是说今晚上有应酬吗?您为什么会出现在书城! 姬总掐着太阳穴揉了揉,定睛一看,还真是自家崽子。 啊,放假还不忘逛书店,挺好挺好……嗯? 为什么还有个女同学? 你们俩的手怎么回事儿! 姬鹏和高敏顺着他的视线逐渐下移,最终落在两人拉着的手上,立刻触电般分开。 坏了! 露馅儿了! 俩孩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怕。 姬总心里那个气呀,回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酒桌上针对孩子教育问题指点江山,脸上一阵热辣辣的。 打脸都没这么快的! “爸……” 姬鹏把高敏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试探着叫了声。 姬总瞪了他一眼。 你是我爸! 不过,还算有点担当。 不行,不能生气…… 姬总在心里默念专家名言: 高三的孩子,心理正处于极度敏感期,自尊心空前强大且脆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建议家长当众发火。 “时间不早了,先回家再说。” 他冲两个小的摆摆手,示意跟自己上车。 高敏很小声地说:“谢谢叔叔,不过我自己能回去的。” 姬总瞅了她一眼,“快十点了,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面不方便,走吧。” 高敏就很愧疚,乖乖跟着下楼、上车。 出门前,姬总还没忘了让店员帮忙找到那本《心理手册》付账。 在外面等着的司机一看,好么,进去一个,出来仨,就很震惊。 大变活人吗? 姬总刚要习惯性往后座去,想了下,让两个孩子坐了,自己默默地去了副驾驶。 车里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过了几分钟,姬鹏才小心翼翼道:“爸,对不起……” 姬总转过身去,黑着脸,“你对不起我什么?” 姬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姬总又瞪了他一眼,再看高敏时,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儿子最近的成绩进步得那么快。 为什么这小子经常吃饱了之后还要额外打包…… 他常年纵横商场,气势颇盛,高敏隐约有点怕他,本能地往姬鹏身边蹭了蹭。 黑皮少年立刻豪气干云道:“爸,不关她的事,要打要骂冲我来!” 姬总:“……” 司机:“……噗!对不起!” 哈哈哈,太中二了。 姬总老脸微红,恼羞成怒道:“当然要冲你来!你才几岁就谈恋爱?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耽搁人家成绩怎么办!” 前几句听着还行,可到了后面,姬鹏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爸你怎么肥四! “我怎么就耽搁人家哎呀!” 终于是被忍无可忍的姬总直接拿着书砸过来。 “你考多少分,人家考多少分?这一谈恋爱一分心,万一影响成绩,我怎么跟人家家长交代!” 姬总都快气死了。 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也见过这姑娘,人家还作为年级代表发过言呢。 自家儿子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真是上辈子积德。 可对人家姑娘家里来说,可就不是这种滋味儿了。 你姬鹏,以前就是个差生啊! 高考有多重要,还用特意说吗? 看着这爷俩的相处模式,高敏突然就不大害怕了。 姬叔叔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 想来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姬鹏和姬妈妈都这么好,当爸爸的肯定也坏不到哪里去。 姬鹏挨揍,高敏觉得既好笑又心疼,就帮忙捡了书,“叔叔,姬鹏挺好的,您不能随便打人的。” 小姑娘温温柔柔一句话,就把姬总要骂的台词噎回去大半边。 他憋了半天,“叔叔平时不这样。” 多好的姑娘啊! 这小兔崽子! 高敏就笑,“我知道。” 姬总越发欣慰,又越加后怕。 幸亏是进步了,这万一退步了,他对得起谁! 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了点。 姬总平复了下心情,又问:“叔叔记得你,你叫,叫高敏是不是?” 高敏乖巧点头。 姬总道:“这臭小子影响你学习了没?” 高敏笑笑,“没有。” 姬鹏揉着脑袋上鼓起来的大包,见缝插针道:“还进步了呢!” 姬总扭头瞪眼,“问你了吗?” 就你有嘴? 姬鹏:“……” 一开始的紧张散去,高敏现在已经能很平静地和姬总交流了。 “确实进步了,我已经连续两次月考稳定在前两名。” 以前她总在前五名徘徊,从没像现在这样稳定,有把握。 连班主任都私底下偷偷打趣,问她是不是爱情的力量。 高敏只是不好意思,却没否认。 以前她也一直很努力,但总觉得茫然,不知道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喜欢的人,看着他一点点变得优秀,不自觉就被带动,觉得自己也要更优秀才行…… 对老师们来说,学生早恋不可怕,可怕的是相互影响着堕落了。 像这样相互督促进步的,那绝对是喜闻乐见。 “前两名啊……” 姬总念了几遍,欣慰之余,又有点酸。 他第无数次朝儿子瞪眼: 听听,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人家都年级前两名了,你考过班内前五吗? 稍后把高敏送下,姬家父子又陷入沉默。 良久,才听姬总幽幽道:“差距很大啊。” 姬鹏摸鼻子,“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家姑娘也在进步啊,”姬总搓了把脸,有点犯愁,“跟你讲,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话,走不了多远的。” 这么下去,你们俩很可能进不了同一所大学啊! 那姑娘一流学府是去定了,自家儿子…… 愁人! 姬总毕竟是商人,利害得失算的门儿清,短短几十分钟内,就已经把关注重点从“儿子早恋”,转移到“如何让儿子不是失恋”上去了。 高敏不好吗? 那可太好了! 他以前都没敢想,自家猪崽子能拱这么优秀的大白菜。 可恰恰就是太好了,压力也大,他甚至有点惭愧,觉得配不上…… 说到这个,姬鹏也有点丧气。 原本他觉得自己进步挺大,还特高兴。 可万万没想到,高敏的进步比他还大! 在班级内提高十名,也不如年级内提高一名! 那级别都不一样。 他倒没有“配不上,就毁掉对方”这么阴暗的想法,只是觉得,最好自己趁剩下这几个月再努努力,哪怕专业不同,能在一所大学也值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上同一所大学,至少也得同一座城市! 姬总琢磨半天,下了死命令,“从今天起,你们就安心学习,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就算露了痕迹,家长这边,也有我跟你妈应付,关键时刻,一定不能分心,记住了吗?” 姬鹏点头如啄米。 他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过关! 回家之后,姬太太见儿子欢天喜地的,丈夫的表情却很凝重,就问:“怎么了?对了,厨房还热着鱼头豆腐汤,补脑养胃,喝一碗吧。” 姬总点头,等热汤上桌,“那小子被我抓着早恋。” 鱼肉很嫩,白汤很香,就连豆腐也吸饱了汤汁,一碰就碎,丝毫不比吃肉差多少。 一口下去,好像心里的郁闷都去了几分。 对面的小子已经唏哩呼噜下去半碗汤,吃得头都不抬,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担心可能遭遇男女混合双打。 不是,你哪儿来的底气?姬总郁闷地想。 本以为妻子会炸毛,谁知姬总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淡淡的“哦”。 姬总:“……?” 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鱼头肉都差点掉出来。 “他早恋啊!” 姬太太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听见了,我又没聋。” 姬总:“……” 姬鹏把脸埋在碗里,吭哧吭哧闷笑几声,赶紧麻溜儿跑了。 “爸妈,我吃饱了,回屋刷题了。” 看着儿子夹尾巴跑的背影,姬总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弯腰抄起拖鞋,一把朝着往楼上跑的姬鹏屁股上砸去,“跑跑跑,让你再跑!” 姬鹏哎呦一声,捂着屁股跑得更快了。 姬太太捶了丈夫一把,“大晚上的,你这是干什么。” 姬总把汤碗一推,开始闹脾气,“我倒要问问你们是干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还算不算一家之主了? 姬太太白了他一眼,含糊道:“也就,没早几天吧。” 姬总倒吸凉气,你竟然承认了? “没早几天是早几天?” 说好的家人之间没有秘密呢? 姬太太老神在在道:“说了又能怎么样嘛,姬总日理万机,这种琐事我处理就行了。” 姬总瞪大眼睛,想要起高声,又本能地压住,努力用气声表达自己的出离悲愤,“什么叫琐事,孩子教育的事情,算琐事吗?” 姬太太瞅他,“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嘛!” 姬总:“我……” 对哦,我能怎么样嘛!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娘儿俩合起伙来骗人! 想到这里,姬总就觉得很委屈,很伤心。 家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不吃了!” 他愤愤得站起来,只踩着一只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往卧室走。 结果走到一半,另一只拖鞋也掉了。 后面姬太太噗嗤笑出声。 姬总:“……” 他索性光着脚丫子,吧嗒吧嗒回房去了。 姬太太自己笑了半天,慢吞吞收拾好汤盅汤碗,这才不紧不慢回房间。 半路上,姬鹏又从楼上探出头来,做嘴型: 我爸怎么样了? 姬太太摆摆手,没事儿。 姬鹏朝她甩了个飞吻:妈妈最棒了! 姬总已经躺下了,对着墙,只用后脑勺和屁股冲着她。 姬太太憋笑,“醒着吧?” “睡了!”姬总愤愤道。 姬太太过去拍了他的屁股一把,“这么大年纪了,还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姬总腾一下翻身坐起来,据理力争,“这是闹脾气吗?这是原则问题,你们这么做,是对我极大的不信任,严重的欺诈!” 姬太太憋笑憋得都快死掉了。 “那我也是怕你生气,怕影响孩子的心情嘛。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嘛。” 怎么样? 姬总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还越想越生气。 他重重地哼了声,又把自己摔回被窝,继续用后脑勺跟妻子对话。 “犯错的人自己想!” 哼,生气了 第94章 驴肉火烧 第二天一大早, 姬总刚起床,一推门,爷俩就来个对视。 气氛有瞬间凝滞。 下一刻, 就见姬鹏一溜烟儿跑了。 姬总追了两步:“你给我站住!” 姬鹏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傻子才站着不动呢, 我去图书馆做题啦!” 因为常年缺乏锻炼,姬总跟了两步就跟不动,站在原地叉腰喘气,一转头就见太太和小儿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 他下意识整理下自己微微有些散乱的衣服和发型, 刚要习惯性抱怨长子,却又想起来自己从昨晚上开始就生气呢, 这会儿应该还在冷战中。 不能主动开口。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想到这里, 姬总相当倨傲地哼了声,自顾自拿上皮夹出门。 出门前, 还非常用力地甩了下头发。 我还在生气,晓得吧? 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 姬小朋友忽然转过去问妈妈, “爸是鼻炎犯了吗?” 怎么哼哼的? 姬太太:“……噗。” 姬总今天上午难得没有行程,想着已经好久没去廖记餐馆吃饭了,出了小区就溜溜达达往这边来。 结果刚靠近, 就发现长子从里面推门出来, 手里还拿着两个纸袋。 姬鹏:“……” 我爸总是阴魂不散, 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姬总皱了皱眉,才要开口, 却见这小子又一个掉头跑了 姬总:“……老子是老虎吗?” 接连两次没等开口就被这小子跑了, 姬总一肚子气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 竟也慢慢生不起来了。 他来得不算太早,进去之后就见店里人头攒动热闹无比,打眼一看,竟没座了。 几天不见,生意竟这么好了? 看这客满的情况,比起原来只有一层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年前后是做买卖的人最忙的时候,有应酬的走应酬,没应酬的搞关系,姬总还真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一档烹饪比赛火了,也不知道前段时间,廖记餐馆刚上了祁安导演的纪录片。 餐馆里的香味有点厉害,叫人闻了就不想走,压根儿兴不起一点换地方另吃的念头。 舍弃甲等追次等,那得多想不开呀! 人生三件大事,早饭,午饭,晚饭。 不能迁就,绝对不能! “姬总?” 姬总顺着声音一看,是余渝。 他正带着果果和倩倩两个小姑娘吃早餐,一张四人桌,刚好还空着一个座位。 “不介意的话,咱们拼一下吧!” 姬总道了谢。 见两个小姑娘正一边吃早饭,一边玩词语接龙,就觉得挺有趣。 小朋友们词汇量有限,接龙的规则并不苛刻,不管成语、词语、俗语,还是随便拼凑的几个字,只要勉强对得上就行。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姬总内心十分羡慕。 多乖巧,多可爱啊! 他早就想要个女儿了,奈何连生两个都是儿子,如今头一个还不给自己省心…… 不多时,特早上来。 是驴肉火烧。 店里固定有几种粥,客人可以随意搭配,姬总就选了比较香醇,一般不会喧宾夺主的小米粥。 送菜的服务员也认识他,见状就笑: “姬总生意兴隆啊,有日子没来了。” 姬总道了谢,“还行,我看你们家生意比更兴隆。” 过去的一两个月要忙死了,一天应酬两三遍,都快喝出三高来了。 服务员笑容中透出几分骄傲,“主要是我们老板厉害……” 现在亲朋好友一听他在廖记餐馆打工,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这会儿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服务员就跑去别的地方给人上菜了。 驴肉火烧发源于河北,主要盛行于华北一带,在别的地方并不多见。 究其原因,一来驴少,二来味儿大,一般人吃不惯。 但凡是夹馅的火烧一类,外面的面饼尤为重要。 今天廖初做的是长条型的。 比起常见的圆火烧更有新意,而且吃的时候,抓取也相对方便。 他给的量向来很足。 老大一块面饼都被撑得合不拢嘴,大咧咧敞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驴肉馅儿和点缀的青椒沫。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卤驴肉那股奇异的香气就甭说了,谁吃谁知道! 肉夹火烧要香,那就必须有点肥肉,这是坚决不能妥协的原则问题。 夹好了之后,再略略地浇那么一点驴肉汤,把每一丝纤维都浸染得亮晶晶,混着肥肉渗出来的油脂滋润到内层面皮里去…… 还等什么呢,快下嘴呀,哈喇子都流出一尺长了! 姬总在手里垫了张纸,这才轻轻抓了一只。 刚出炉,还热乎着,微微有点烫。 以前去华北一带谈生意的时候,倒是叫当地人请着吃了几顿,如今粗粗一算,倒也过去十来年了。 岁月如梭啊! 思及此处,姬总不禁唏嘘起来。 这一走神,手指头上就没了数,力气微微大了些,就听咔嚓嚓,接连几串脆响,黄澄澄的火烧外壳碎了一大块。 看着掉下来的几块渣渣,姬总想也不想,就拿起来吃了。 三秒定律嘛! 香! 真香! 又酥又脆。 因为是鼓起来的外壳,还特别薄,几乎刚刚沾了唾沫就化了,嘴巴里只剩下浓郁的小麦香气。 姬总调整一下姿势,准备连皮带馅儿咬一口狠的。 驴肉的滋味吧,还真不大好形容。 就是非常特殊,极度鲜美,再用调制好的卤料那么一煮,嘿嘿…… 外酥里嫩的口感是最直观的第一重刺激,而驴肉的咸香又是第二重。 姬总慢慢嚼着,越嚼越香。 半个火烧下肚,唇齿缝缝里都是驴肉的卤香味。 这个时候再来碗清汤,或者是小米粥,把嘴巴里的味道换一换,又能来二波。 在有的地方也配驴杂汤,就是用驴的下水熬的高汤。 不过那东西味儿是真大,吃不大惯驴肉的人可能接受不了。 果果忽然拽了拽余渝的袖子,搓着小手,“我们再吃一个好不好?”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可现在看姬叔叔吃得这么美,她忽然就又饿了。 那边倩倩也举起小手,发言特别积极,“我也要。” 我还是个小孩子哎,正在长身体,一定要吃得多多的才能长得高高的。 余渝心道,这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他又觉得好像还能再塞一点…… 一桌大小四个人又吧嗒吧嗒吃了半天,姬总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就顺口问了句,“您这是怎么啦?” 其实原本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熟人嘛,都爱来这里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家有喜事?谁家犯了难?大家都爱问一嘴。 没想到姬总还正想找个人说话,当即面色凝重道:“鹏鹏早恋了。” 余渝:“!!!” 姬鹏暴露了?! 他差点把嘴里的半截驴肉火烧吓掉了! 姬总漫不经心用勺子搅动粥水,满脸老父亲的愁苦,“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妈也知道了,竟然跟那小子一起瞒着我,你说说我成什么人了?” 余渝:“……” 这个嘛…… 因为久久没听到回应,姬总下意识抬头,“余老师?” 他记得余老师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而且还对幼儿心理颇有研究。 这一通百通,应该对青少年的心理也有点心得吧? 咋突然不说话了呢? 余渝是那种不太会撒谎的性格。 这会儿突然有些心虚,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跟姬总对视。 姬总:“……” 妈蛋,这种反应好眼熟啊! 昨天晚上娃他妈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姬总捏了捏眉心,斟酌着开口,“你也知道?” 余渝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其实吧,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姬总:“……哈!” 小丑竟是我自己?! 气氛瞬间尴尬。 眼见情况不妙,余渝赶紧左手拉着果果,右手拉着倩倩,夺门而逃。 两个小姑娘一脸懵,但又觉得跟老师满大街狂奔,特别有意思,短暂的呆滞后,也跟着撒腿跑起来。 “看我跑得好快哇!” “我跑得更快!” 沿街撒下小姑娘们清脆的笑声,竟将姬总原本魁梧高大的身材显出几分淡泊可怜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吾儿叛逆伤我心,却看今日四面楚歌众叛亲离…… 老父亲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话,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余渝才带着两个小的回来。 廖先生说今天要给他们炸麻团吃。 那个就要趁热吃才最美味的,千万不能错过了。 这会儿饭点已经过了,廖记餐馆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廖初正收拾他们逃跑时留下的残局,一扭头就见一大两小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三颗毛茸茸的脑袋按高低从门缝伸进来…… 他直接就乐了,“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余渝小声问道:“姬总走了吗?” 廖初点头,“你躲他干什么?” 又不是欠的钱,怕追债。 余渝狠狠松了口气,牵着两个小姑娘去老位置坐下,又把刚才的经过跟廖初说了。 果果怀里还抱着一袋糖炒栗子。 廖初的表情一度非常复杂。 难怪自己刚才出来跟他打招呼,对方莫名其妙来了句: “你也知道?” 这个嘛,确实有点麻烦。 其实这事儿想想也就能明白,有这样的结果只是必然: 原本姬鹏谁也没告诉,只不过大家太熟了,平常接触太多,才露了马脚。 而姬总吧,太忙,陪孩子的时间少,自然发现不了。 本来高中生谈恋爱也不是多么名正言顺的事情,姬鹏自己还忐忑呢,根本不会主动找爸妈坦白。 至于他们这些旁观者,就更不可能告诉他爸妈了,那不成了打小报告吗? 廖初嗯了声,拉开凳子坐下,帮三个“小朋友”剥栗子,你一颗我一颗分好,“他也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 就是有点钻牛角尖。 原本爷俩的关系就有点紧张,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有所缓和,在这种背景下,姬总肯定是希望父子俩能够无话不谈的。 但万万没想到,意外遭遇滑铁卢: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儿子早恋了,唯独这个亲爹不知道…… 是个人都得别扭一阵子。 姬总有如今的反应,恰恰是因为他十分理智,知道自己既不能迁怒别人,又觉得委屈…… 还没人来哄! 廖初一个人剥,那边三个人吃,小嘴叭叭的,耗能极大。 往往这一颗刚递出去呢,那边两颗脑袋就半趴着凑过来,满脸都写着想吃。 跟养了一群毛茸茸的松鼠似的。 廖初失笑,“这栗子不太好,回头我给你们炒。” 现在新鲜板栗的季节已经大致过去了,外面卖的多是储藏的干货。 原材料好不好?储藏手段怎么样?都非常影响成品的口感。 而街边小店一般都不大注意,所以成品自然也…… 三颗脑袋拼命点。 说起干果,他们又回想起来之前廖初做的板糖了。 熬得浓浓的麦芽糖里,慷慨地放入大量松子,榛子,核桃仁等,趁热放到浅浅的烤盘里抹平,然后切成小块。 等凉透了,琥珀色莹亮的糖体内,零散镶嵌着无数干果。 又酥又香又甜! 干果板糖问世的第一天,就立刻被众人一致推举为最佳糖果。 一战封神! 这就是艺术! 有了这个,谁还愿意吃外面买来的呀? 黄烈和白鹤离开之前,就单独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看那势头,不像做客,更像洗劫…… 余渝一边吃着板栗,一边问廖初,“什么时候再做干果板糖?” 廖初斜眼瞅他,“想吃?” 两人都不矮,桌子底下的四条腿不可避免缠在一起。 磨磨蹭蹭的,在那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滋生出暧昧。 说这话的时候,廖初就碰了碰他的膝盖。 余渝点头啊点头。 廖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也不能白吃……” 余渝眨了眨眼,突然有种做坏事的冲动。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 店员们也在后面埋头忙活,根本无人注意这边。 喧闹的城市,难得僻静的角落,既公开又私密,这种矛盾令人心跳加速。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 一直压抑着的念想像野草,只是遇着一缕春风,便瞬间挣脱了寒冬的束缚,破土而出,疯狂蔓延。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捂住两个小朋友的眼睛,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越过桌面,在廖初嘴角飞快地碰了下。 “看不见啦!” 两个小姑娘抗议。 余渝刚要缩回去,却被廖初揽住后脑勺,又用力压了一下,加深了这个本该稍纵即逝的亲吻。 “唔……” 几秒钟后,倩倩和果果重见光明,惊讶地发现鱼鱼老师满脸通红,而廖老板得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泛着愉悦的光。 十点多的时候,跟爸妈去欧洲旅游的佳茗小朋友带着礼物来了。 正好赶上第一锅热乎乎的炸麻团。 大半个假期不见,小朋友们非常思念小伙伴,一见面就热情拥抱,然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佳茗妈妈原本还有事,要送下孩子就走的,可香味就跟活了似的,打着转儿的主动往她鼻腔里钻。 等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自己已经端端正正坐好了。 这个,来都来了…… 她安慰着自己,然后立刻变得心安理得。 金色的圆球小孩拳头大小,表面洒满喷香的芝麻,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等不那么烫了,外壳越加酥脆,咔嚓一口下去,满口油香。 薄薄的奶香壳内,是细腻柔软的红豆沙,柔如棉,甜似蜜。 外层的油被吸油纸反复吸过,保持酥脆口感的同时,去掉了多余的油分,多吃几颗也不会腻。 佳茗妈妈也跟着一口气吃了好几颗,回过神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果果舅舅,您手艺真太好了,唉,还是咱们国家自己的点心对胃口。” 希望今年青叶幼儿园的甜品供应还落在廖记餐馆头上,又好吃又放心。 余渝就笑,“国外甜点不也挺有名的吗?” “快别提了。”说起这个来,佳茗妈妈就一把辛酸泪,“那可是真甜品,往死里甜,糖不要钱一样的甜。而且全都是芝士啊,奶油什么的,吃个一次两次,一天两天还行,天天吃,真受不了。” 甚至就连吃的那些菜里也全都是什么芝士奶酪的,好像不往里面加点,对不起谁似的。 有一种甜,叫致死量…… 这么说着,佳茗妈妈忍不住又拿了一枚椒盐味的小酥饼,表情陶醉地咬了一口。 “要说好玩吧,也确实挺好玩,见见异域风情嘛。可每次到最后几天也是最难熬的,又累又乏,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做梦都想着快回来。” 刚到机场,看着熟悉的蓝天白云,哪怕还没踩到地面,这心里啊,一下子就踏实了。 回家了! 想家,那是真想家,回来时飞机上做梦都是吃饺子…… 那边三个小朋友也在热烈地交流假期见闻。 果果和倩倩说他们之前去滑雪,还有去看烹饪大赛什么的,佳茗就静静地听,时不时很配合的哇几声。 一直等两个小姑娘说完,他才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好巧哦,我在瑞士也和爸爸妈妈滑雪了,我还给你们带了巧克力。” 三个小朋友认认真真分糖果。 倩倩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国外那么多巧克力,你是不是可以当饭吃啊?” 佳茗赶紧摇头,白嫩的小脸上竟有一丝害怕,“妈妈说每天不能吃太多,不然牙齿会掉光的。” 国外的热量真的太高了,尤其是甜食,简直和国内的甜不是一个级别的。 别说那些已经养成几十年饮食习惯的大人瘦不了,就连佳茗自己,吃了两天之后也觉得小奶牙隐隐作痛。 第95章 雪中金 赶在幼儿园学之前, 廖初和余渝又去了一趟福利院,送了点春季衣服去。 刘院长还特意给他们看了个存折。 “这一冬我们腌了好几缸酱菜,都卖得很好, 扣掉成本,攒了600多块钱了呢!” 尤其年后那几天, 大家都被大鱼大肉腻住了,就特别愿意吃这种清新爽口的小咸菜。 有的一买就是十斤,走亲访友当礼物送出去,新奇实用又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 过完正月天就该暖和了, 他们的咸菜里面没加防腐剂,很容易变质。 刘院长和方阿姨商量过了, 等开了春就不卖了, 明年赶早。 “我们算过了,天冷的时候也能有三四个月呢, 紧赶着做了卖,一年怎么也能弄个千把块……” 说这话的时候, 刘院长她们的眼里都闪着希望的光。 虽然不多, 但这是福利院第一次自主盈利,意义非凡。 有了这千把块钱,就多买几百斤甚至一吨煤, 放开了烧, 就不怕孩子们感冒和冻伤了。 孩子们也特别高兴。 我们能赚钱了! 不再是没用的人! 唉, 可惜今年起步晚,不然还能多赚点。 廖初指了指余渝,“我们成立了一项基金, 告诉孩子们, 以后好好学习, 不怕交不起学费。” 他把之前那个中彩票的男人分来的200万奖金简单划分后分别做了投资,余渝又加了点儿。 风险不高,收益自然也不算特别突出。 可饶是这么着,一年也能有个十二三万的利润。 足够覆盖福利院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和学费了。 刘院长十分惶恐: “太破费了,我们自己种菜,养鸡,养鸭,衣服和基础设施也捐的差不多了,现在自己又能挣,实在不需要这么着……” 水电燃气等日常供应政府都有减免,如今,一切流程都慢慢步入正轨,就不需要太多了。 余渝道:“您也不用太有负担,就像您说的这样,其实我们就算想给,一年也给不了几个,怕什么呢?” 他和廖初都商量好了,过阵子就挑几台电脑安上。 基本需求满足之后,也该让孩子们开眼看世界了。 回去的路上,余渝一直都在笑,翻来覆去说着真好。 真好! 今天倩倩和果果、佳茗去了胡耀祖小朋友家玩。 听说胡有才为了弥补早年对儿子的过失,斥巨资在别墅花园里建了一整套儿童乐园,不光有常见的滑梯和城堡,还有旋转木马和迷你过山车。 放串鞭就能直接开门营业的那种程度。 傍晚,四个小朋友又一起过来,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光。 “舅舅,我今天坐了旋转木马!还有过山车……” 果果认认真真数着自己今天玩过的游戏。 胡耀祖小朋友递过来一只木盒,“爸爸说,说……” 他歪着大脑袋想了会儿,“说不能空着手来蹭饭。” 余渝噗嗤笑出声。 廖初忍俊不禁地接了木盒,“你爸爸真是这么说的?” 胡耀祖嘿嘿笑着挠头,“反正,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爸爸说八点半左右来接我,让我提前谢谢叔叔和老师。” 盒子里装着两瓶挺好的红酒,给小朋友付饭钱绰绰有余。 廖初道:“等会儿敞开吃,走的时候叔叔再给你们装点干果板糖。” 那一次给余渝和两个小姑娘做了一次,倩倩把剩下的带回家去,结果就被写小说写到低血糖发作的柳溪给吃了。 惊为天人! 这家伙也是昏了头,直接在家长群里@了廖初,说能不能订点板糖? 然后…… 反正销路就挺好。 一听又有糖果可以吃,四个小朋友点头不迭。 廖初笑着戳了戳果果软乎乎的下巴,“你跟着起什么哄?又不用带走。” 果果捂着脸呵呵笑起来,“对哦~” 稍后廖初去后厨房准备晚饭,余渝带着四个小朋友换了张六人桌。 挺宽敞,可惜就不能隔着玻璃墙看男朋友做饭了。 十全九美,余老师非常遗憾地想着。 今晚的特色菜叫雪中金。 是廖初完全独创的菜品之一。 雪中金,说白了类似煲鸭汤。 不过因为手法和配料都和市面上现有的鸭汤不同,所以最终呈现的效果和口味也天差地别。 成名已久的鸭汤大多用老鸭,为的就是能够小火慢炖,细细炖出滋味。 但廖初大胆启用嫩鸭子做主角: 先用过油的老鸭和乳鸽吊高汤,细火慢煨一整夜,然后熬过的老鸭和乳鸽捞出,撇去表面的浮油。 这个时候,就能得到一锅浓如酒白如雪的高汤了。 因为额外添加了乳鸽,口感更多层次,味道也越发香醇。 得了高汤之后,再加入嫩嫩的仔鸭,炖至骨酥肉烂。 未长成的仔鸭中油脂不多,最终只会在汤汁表面形成寥寥几颗金黄色的油花,恰似雪地洒金。 非但不会影响口感,反而有画龙点睛之妙。 这道菜美则美矣,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太补! 除了确定体虚的人之外,廖初都是按人头上的,一个人一小盅,多了没有。 小朋友们用的汤盅都是小一号的,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慨: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我们也享用大汤盅! 一大四小正吃的眉飞色舞,却忽然听旁边一桌起了争执。 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四五岁的小姑娘,好像意外遇见了熟人,当妈妈的让女儿上前打招呼,小女孩儿却十分不情愿,一个劲儿往她身后躲。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的妈妈觉得有点丢脸,说话的语气微微有点重。 “你怎么回事儿,还懂不懂礼貌了?这是爸爸的好朋友,董叔叔,之前还经常来家里看你呢!每次都给你带礼物的,不记得了吗?” 小女孩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缩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当妈妈的又羞又气,那位董叔叔也有点尴尬,忙出声打圆场: “算了算了,孩子还小嘛,叫不叫的也没关系……” 年轻的妈妈又赔了两声不是,这才目送那位董先生离去。 等人走了,她又看向女儿,“唉,也别怪妈妈说话重,你也太不懂事了,爸爸妈妈不是都教过你要懂礼貌了吗?” 小女孩这才松开她,只还是闷闷不乐,低头摆弄自己的裙角。 妈妈皱了眉头。 之前听群里有些家长说,孩子懂事之后会有一段叛逆期,难道这就来啦? 她刚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旁边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打扰下,这位妈妈……” 她转过头去,发现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男孩子,同一张桌上还有四个小朋友,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您叫我吗?” 余渝点头,温和的脸上却微微有点严肃,“我是幼儿园老师,对于幼儿心理也有点研究,恕我冒昧,我就想问一句,您女儿平时也这么怕生吗?” 他的长相,语气和职业都太加分了,年轻的妈妈根本生不出什么抵触的心,当即吐起苦水: “所以我才气呀,她平时很活泼的,不知怎么今天就突然闹脾气。” 余渝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他朝对方笑了下,小姑娘一愣,脸红红的,也大大方方回了一笑,灿若朝阳。 “您看,”余渝又对那位妈妈说,“您的女儿确实是个好姑娘,她对我这个陌生人都不吝啬表达善意,可偏偏对着父亲的熟人那么抗拒,您不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吗?” 成年人总习惯高高在上看待问题,一旦事情的发展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就喜欢简单粗暴地把问题根源归结在小孩子不懂事,耍脾气上。 殊不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会真的无理取闹。 尤其当一个平时非常乖巧懂事的小朋友,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突然一反常态,那就更值得深究。 就像之前果果异常抗拒阿姨这个职业,在大多数家长看来,可能只是小孩子爱撒娇,非要缠着大人。 但余渝却敏锐地发现了背后的问题…… 那位妈妈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愣,“你的意思是,董先生?” 余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个我不敢保证,不过我个人建议您最好先耐心地温柔地跟孩子沟通下。” 年轻妈妈略一沉吟,果然,把女儿拉到身边,刚要开口,又本能地望向余渝。 余渝做了个嘴型: 蹲下去。 跟孩子交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视线保持水平,让他们感觉到来自父母的尊重和重视,进而产生安全感。 只有产生了安全感,他们才会真正说心里话。 年轻的妈妈犹豫了下,果然蹲了下去,柔声道:“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跟你乱发脾气,不过你能不能告诉妈妈,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董叔叔打招呼啊?” 小女孩儿抿了抿嘴,低头用脚尖蹭着地面,犹豫着不肯说。 不过此时她的态度明显比刚才软多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敢说。 妈妈心头一颤,竟然真的有隐情吗? 她努力抑制住烦躁的情绪,用比刚才更温柔的语气问了第二遍。 “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妈妈好不好?” 女孩攥着衣角的小手紧了紧,再抬头时,眼眶竟然红了。 “我不喜欢他!” 妈妈趁热打铁追问道:“为什么呢?董叔叔很喜欢你呀。” 谁知小女孩突然大声喊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他是坏人,他看我的样子好可怕,他还偷偷摸我……” 余渝和妈妈都是脑袋里嗡的一声,同时跳出了一个极其不堪的字眼: 猥亵! 餐厅里的人很多,也很吵,倒是没什么人听见小女孩的话。 可当妈妈的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再开口时,声音都微微发颤。 “你,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 她绝对不会质疑女儿的话的真实性。 因为这个孩子从来不会撒谎。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我以前想说过,可是你们都不听,还好不耐烦,要推我……” 年轻的妈妈浑身一僵,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劈过。 好像,确实有那么个情景: 她和丈夫在同一家新媒体公司上班,工作都很忙,好不容易在家休息,公司却又要召开远程会议。 偏女儿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小心绊倒,把抱在怀里的果汁都打翻了,泼了一地不说,还弄得一个插排短路了。 夫妻俩就有点崩溃,一个忙着去开电脑,一个赶紧趴在地上收拾房间。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女儿犹豫着上前,说不喜欢什么的。 当时两口子根本就没有闲情逸致听女儿说话,直接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所以,女儿其实曾经对爸爸妈妈有过信任。 但却被他们亲手打碎了。 她当时该多么绝望呀! 年轻的妈妈越想越后悔,直接打了自己一巴掌,抱住女儿不住安慰,“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对……” 女孩儿哇哇大哭,小手用力在她身上打了几下,“坏妈妈,坏爸爸,哇啊啊啊……” 她好害怕的,也想告诉爸爸妈妈的。 可是爸爸妈妈根本就不听她讲话。 那个董叔叔见没人发现,胆子就更大了,还威胁她不许对外说。 母女俩在地上抱头痛哭,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连廖初都被惊动了,从后厨走出来询问情况。 年轻的妈妈都快崩溃了,又是自责,又是恨,最后还是廖初搀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那对母女都没有出现。 一直到果果开学一个星期了,娘俩才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过来。 那男人长得跟小女孩足足有六七分相像,应该是孩子的爸爸。 他们进来之后,直接点名要找那个幼儿园老师。 一看到余渝,男人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真是太谢谢您了。” 当天妻子回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男人整个人都被雷劈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的发小,竟然会做出这种恶心的事! 简直是畜牲! 而他呢? 引狼入室全没有发现端倪的他呢? 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他直接就发了疯,连夜驾车跑到朋友的住处,赤红着眼睛,揪着他的衣领问。 一开始那姓董的还不承认,可挨了几拳之后就交代了。 当爸爸的越听越气。 这得给孩子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直接就把人打了个半死。 得知那位可恶的董叔叔被爸爸教训了,小姑娘明显开朗许多,跟果果有说有笑,又翻花绳玩。 当爸爸的却十分羞愧。 女儿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无所知,还要靠外人点破…… 再三感谢了余渝之后,他还坚持加了余渝的微信,又关注了他在talk上的账户,说从今以后要认真学习,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好爸爸。 如果不是青叶幼儿园不收插班生,他甚至想给自己的女儿转学! 跟着余老师这样的老师,得多有安全感啊! 等晚上果果睡了,余渝抱着牛奶杯,跟廖初一起缩在沙发上看《百味》纪录片回放。 廖初揽着他的肩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从他柔软的头发中穿过。 他的余老师,可真是了不起。 接触德越久,了解得越深,他就越发现对方的好。 简直就像一块宝石,闪闪发亮。 他一定要守好了。 “我想写本书,”余渝忽然道,“写给新手爸妈的书。” 所有人都是赤/条条来到世上,脑子里也空空荡荡,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新身份,都要慢慢适应。 但有很多事,却没有让人改过的机会。 就像这次遇到的一家三口,只能说幸运,因为自己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可如果再晚一步呢? 其他人呢? 其他有类似情况的家庭呢? 余渝越想越觉得有必要,本能的扬起脸看向廖初,“所以我一定要写本书,你说呢?” 廖初低头,轻轻亲吻他的眼睛,像巨龙守护宝石。 “好。” 第96章 烤鸡架 余渝开始变得很忙。 他想做一套两册的书, 一本给家长,一本给孩子。 家长的图文并茂,孩子的则是色彩鲜艳的画本。 都要浅显易懂。 他研究过市面上同类型的书籍, 大多晦涩难懂。 翻开就是大段大段的专业描述,各种专有名词,作者本人可能写得很爽,但普通人却很难坚持读下去。 这是市面上绝大多数专业书籍的通病, 也是造成相关知识“有壁”的根本原因: 看不下去,看下去了也看不懂。 尤其现代家庭大多是双职工, 工作和生活压力大,每天只能挤出一点点碎片时间。 谁想在仅有的休闲时间读大部头折磨自己? 所以,如何在碎片时间内, 以一种通俗易懂又相对轻松的方式,向家长们传达自己的理念, 就是重中之重。 了解他的想法后, 柳溪就感慨:“确实是这样,平时我跟倩倩妈没少买相关书籍,能看下去的, 少之又少……” 有的倒是看懂了,但根本没有实际可操作性。 他和霍女士已经属于高知群体了, 拥有远超平均水平的知识储备和见识。 连他们都这么头疼,可以想象其他父母。 说这话的时候,果果和倩倩正在厨房围观廖初烤鸡架。 他收了一批肥鸡, 常用的部分都已经拆下来腌制, 等明天做卤味。 而剩下的鸡架, 一部分熬高汤, 另一部分做烤鸡架。 烧烤么, 自然是明火最佳。 廖初搞了个小烧烤架,开了后窗和通风系统,不断反转着。 红白的鸡肉很快染成灿金色。 有细小的油花在鸡架表面滋滋作响。 边缘位置比较靠近火苗,也是烧烤程度最重的,已经变成很深的蜜色。 渐渐地,油花聚成一颗,顺着纹路滚下来。 “吧嗒” 落到火里,溅起一团橙红色的火花。 奇异的焦香随着气流扩散。 两个小朋友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 好香哦! 那边的柳溪和余渝商量不下去了。 “这是存心不让人好好说话啊。” 柳溪砸吧着嘴儿走过来,摸摸两个小姑娘的脑瓜。 余渝熟门熟路凑到廖初身边,从背后戳了戳他的腰,“鸡架竟然还能这么吃?” 以前他只听说过熬汤,没想到还能烤着吃。 廖初刚要说话,就听楼上突然来了一嗓子: “廖老板,给条活路吧!孩子要被香死啦!”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齐齐大笑。 喊话的小伙子是个美妆博主,性格非常开朗,之前过年时,就曾喊过。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廖初具体是干嘛的,直到有一次在电梯里碰见,愣了一瞬,才拍着大腿道: “好家伙,敌在近前啊!” 本以为出了小区就是廖记餐馆已经够可怕的了,那我不出门,眼不见嘴不馋,可以了吧? 万万没想到,窝在家里更可怕: 那姓廖的主厨就住在楼下! 他就说嘛,谁家做饭那么香! 廖初忍笑,走到窗边往上喊:“烤鸡架,要不要?” “不要试图诱惑我!”美妆博主声嘶力竭道,“上镜胖十斤!” 结果几分钟后,一只小塑料筐吊着绳子从天而降。 美妆博主义正辞严道:“既然你这么坚持……” 小区里安装的都是可开合式防盗钢网,可以从内部完全打开。 平时用来装口红和粉底液的塑料筐里塞着个进口网格哈密瓜。 哇,天上掉礼物啦,是仙女教母吗?是圣诞老人吗? 果果和倩倩都跑过去,试图扒着窗框一探究竟。 奈何人矮腿短,踮了脚尖也只能冒出一点脑壳。 什么都看不到! 窗边冷,廖初把两个豆丁拉回来,正色道:“没坚持。” 小伙子一秒破功,“嘤嘤,老板,饿饿,饭饭!” 我们交换吧! 余渝和柳溪都笑得够呛。 廖初摇头失笑。 “有五香,孜然和麻辣,要什么口味?” 楼上陷入沉默。 半晌,才幽幽道:“廖老板,你真是我减肥路上的大敌,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廖初家里已经笑疯了。 楼上。 陈霁明探头看着楼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网格瓜拿走,换成几个牛皮纸袋,又拽了拽绳子。 他立刻来了精神,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拉。 小筐嗖地飞了上来。 “谢谢老板!” 他激动地搂着小筐。 他一直都是个懒人,运动减肥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 可做美妆博主又不好太胖,只能节食。 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吃烧烤是什么时候了! “鸡架嘛,没几口肉的,没事没事……” 陈霁明自我催眠着在客厅盘腿坐下,打开纸袋后,先挨着闻了一遍,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就是这个味儿! 呜呜呜! 他刚要下嘴,闹钟却响了。 该上播了。 陈霁明痛苦挣扎了一番,决定放纵一下。 谁说不能吃着化妆?! 于是按时来到直播间的粉丝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以至于屏幕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陈霁明,你怎么肥四?” “我是不是走错地儿了?这是美妆还是美食频道?” “主播,快放下你手中的那啥玩意儿?卧槽,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陈霁明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由衷的快乐。 是那种源自于短暂放纵的高热量的快乐。 更是那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吃,但你们只能看的快乐! 他戴上手套,嘿嘿奸笑着将烤鸡架在高清镜头前全方位展示,“是烤鸡架,看看这成色,闻闻这香味!” 弹幕立刻就疯了: “主播做个人吧!” “啊,我的眼睛!快把这可怕的东西拿走!” “我还没吃饭……” “看上去真的好好吃呜呜!” 陈霁明美滋滋咬了一口,嘴巴和鸡架分开前,还用力吸了吸。 孜然特殊的香气混着油脂瞬间爆炸。 他美得直蹬腿儿。 嗷嗷嗷! 好吃! 啃烤鸡架的最大幸福感,往往来源于骨头里找肉。 物以稀为贵,要的就是这个“嗦”“啃”“挑”“吸”的成就感。 你给我一根大鸡腿儿,我还不爱吃呢。 当从骨架上撕下来一条完整的肉丝,是何等的成就感! 当用力嘬一口,混着肉渣渣和大把浸满油脂的香料飞进来,满嘴里又香又麻又辣,着了火一样,又是何等的快/感! 陈霁明忍不住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这就是天堂吧? 什么减肥,都见鬼去吧! 我今天就是要吃! 他被自己感动哭了。 弹幕上一片“哈哈哈”。 这是好吃哭了吗? 谁能体会易胖体质的苦!陈霁明擦了一把辛酸的泪水,“今天我表演个单手化妆哈。” 于是大家被迫看他左手烤鸡架,右手化妆刷。 这年头做美妆的太多了。 低门槛低成本让无数人蜂拥而入,然后极度同质化,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陈霁明刚毕业两年,做美妆博主的时间也不太久,原本只能算三流。 可今天,就在他被楼下飘来的香味打败,决定自暴自弃吃一次后,事情有点不大对劲: 往脸上抹妆前乳时,在线观众不过一万一。 可等他啃完半个鸡架,准备上遮瑕时,观众数量已经飙升到三万八。 陈霁明直接就傻了。 要知道,平时他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也不过两万五左右。 除非逢年过节给大家弄了品牌优惠券做福利,可能偶尔会飙升到四五万之外,都稳如老狗。 妈的,老子可能要火了。 陈霁明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被嘬到溜光水滑还不舍得丢开的鸡架子…… 多么诡异的组合。 对看够了千篇一律的化妆视频的观众们而言,这是另一种刺激! 我要火了…… 我真的要火了…… 陈霁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一点点看着观众数量突破四万大关,还在以惊人的速度飙升。 弹幕也多了很多: “听说有个奇葩美妆博主,过来看看……” “被美妆论坛推荐过来的,博主你这鸡架什么牌子的?不对,哪家的?” “同论坛来的……鸡架好吃吗?” 陈霁明脸上都开了花。 时来运转了! 妈,儿子出息了! “咳,我本来想让你们看我今天的新发型,但是没关系了……这个烤鸡架呢,确实有点东西。你们知道廖记餐馆吧?哈哈哈哈哈他家主厨是我邻居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陈霁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鬼晓得过去的日子里,他有多少次伴着楼下飘来的香味啃水煮鸡胸肉和西蓝花。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这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孽缘! 都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我跟廖老板这种缘分,上辈子怎么也得是个颈椎脱节的程度吧! 陈霁明快乐而扭曲地想着。 直播间的屏幕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了。 无数“卧槽”疯狂飞过。 “我看主播房子好像挺空的,缺个合租人吗?会洗衣服拖地的那种。” “你不转行当吃播,都白瞎了这狗屎运……” 不过也有画风不太一样的: “有没有访问邻居的环节?” “廖初真人真有烹饪大赛上那么帅?” “同问,每次镜头给到那里的时候,就跟单独开了美颜滤镜似的……” 陈霁明一边拍散粉一边仰脸想,“怎么说呢,他真人不太上相,要我有那个硬件,早去当模特了。不是听说早就有人想挖他去拍戏吗?” 骨相太好了,真的,头身比、颈肩宽也牛,最适合大荧幕的那种。 正常情况下,陈霁明的美妆直播时长都在四十分钟左右,可今天却足足聊了一个半小时,大约只有十多分钟在聊美妆干货,其余的都跑题了。 但主播和观众们却都乐此不疲。 美妆视频啥时候不能看? 我们成年人要有自己的快乐! 聊点帅哥啊同志们,燥起来! 等深夜下播卸妆,陈霁明躺在床上看今天的打赏,顿时呼吸一窒。 足足是平时的三倍多! 廖老板! 您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早知如此,我还供奉什么财神,供您就好了啊! 他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哭又笑。 我真的要火了!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家人一直都不太支持他做这行,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搞化妆,不正经。 而且因为赚得不多,每次回家,爸爸就没好脸色。 “大男人涂脂抹粉,妖精似的,像什么话!又赚不了几个钱!趁年轻,还不赶紧去考个教师、公务员!那才是铁饭碗!” 就连最疼他的妈妈,私底下也总是叹气: “别怪你爸,我们都是苦过来的,不想你再走老路,那什么直播的,我们也不懂,可总觉得不像个正经事……要不,你就听你爸的。” 陈霁明就觉得很委屈。 我虽然没赚大钱,可也没要过你们的钱啊? 大二开始,我就自己养活自己了不是吗? 我一没偷,二没抢,也不杀人放火,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有错吗? 你们可以不支持,但能不能不要总骂我,泼我冷水? 这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物,像一只活在下水道里的蟑螂…… 意外发现财富密码的陈霁明一宿没睡着,难得思考了点人生哲理,把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规划了一遍。 他得再接再厉。 他昨晚弄那么一出,观众们能来,同行们也能来,肯定会有人模仿。 而自己,就要赶在赝品泛滥之前,巩固住自己地位,稳住新来的观众们。 等有了钱,我要正式变成这里的业主!再也不租房子了!再也不用怕被人撵来撵去了! 陈霁明一边穿衣服下楼,一边琢磨着。 网上藏龙卧虎,论样貌、技术、口才和人脉,他都不算一等一的。 但他有个其它同行们都没有的巨大优势: 毗邻廖记餐馆,廖初还是我邻居! 妈的,以前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看看他家今天有什么新品…… 毕竟在中国,吃货才是最广大且坚定的消费群体! 然后陈霁明就在距离廖记餐馆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发现了目标人物。 画面有点诡异: 廖初面无表情站着,脚边一只黑猫,一人一猫无声对视。 他身边站着个小姑娘,是他外甥女,特别可爱,在这一带人气很高。 还有一个很阳光帅气的年轻人,好像是他的朋友来着,反正经常看到他们同出同进,貌似烹饪大赛也一起去的…… 那个朋友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好像看到了特别有趣的事情。 “拿走。” 廖初忍着恶心,指着地上的死老鼠,一字一顿,跟黑猫讲道理。 黑猫歪头,“喵~” 它刚要上前,像以前一样蹭蹭这个男人的裤腿,却见对方猛地后退一步。 “喵~” 猫猫疑惑。 余渝快笑疯了。 而廖初脸都绿了。 今天一大早,三人像往常一样去廖记餐馆吃早饭。 半路上,余渝还奇怪呢,“今天没看见小黑啊。” 自从那次吃了鱼糕之后,黑猫对他们的好感就大大提升,经常冒出来打个招呼,偶尔也混一顿饭。 次数多了,黑猫还会循着他们的踪迹,往廖记餐馆门口走一遭。 天气渐暖,日头更好了。 黑猫也不急着走,就随便往门口一趟,眯着眼睛晒太阳。 细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驱赶偶尔落下来的蚊蝇。 有不少猫奴闻风而动,试图抚摸路边高贵的主子。 纯黑的猫咪并不多见,尤其它还有一双浑圆的灿金色眼睛,简直就是梦中情猫了。 奈何黑猫性格孤傲,谁都不理,但凡有陌生人伸手,直接就伸腿儿: 粉红色的肉球便“嗖”一下弹出锋利的爪子,令人望而却步。 廖初撵了几次,没用,黑猫不走,作死的人也不减。 只好在门口挂个牌子: “很凶,别摸。” 黑猫很满意。 小黑是知恩图报的小黑。 它觉得那个高高的人类还不错,决定给点回礼。 于是今天一大早,廖初和余渝就跟那几只死老鼠对了眼。 小黑还挺得意,冲他们喵喵叫,又用爪子往前推: 主子赏你们的。 廖初的脸直接就绿了。 喉头发痒。 听见动静的店员探出头来,很忐忑地说: “老板,我们努力过了……” 一开始,黑猫还想把死老鼠放到餐馆门口。 深知廖初属性的员工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冒着被猫挠的风险进行驱逐。 两边进行了激烈的交锋,最后黑猫寡不敌众,只好委委屈屈地大退让: 把死老鼠放到路边马路牙子上。 员工们还想挣扎一把,看能不能直接把死老鼠丢到垃圾桶里,结果黑猫就要跟他们玩儿命。 到底是野猫,比家猫凶多了。 廖初努力压抑住恶心,刚要说话,就见远处来了清洁工大爷,赶紧把人叫住。 大爷颇感惊奇,“喝!好家伙,这年头会捉老鼠的猫可不多了。” 他要去扫死老鼠,黑猫上半身俯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廖初冷了脸,“闭嘴!” 黑猫:“……喵~” 猫猫委屈! 凭什么吼猫猫! 黑猫睁着圆溜溜的金瞳瞅了他几眼,发出一声愤怒的喵,扭头跑了。 猫猫把最喜欢的老鼠给你,你还凶猫猫! 它决定不喜欢这个人类了! “呦,”大爷秒懂,把现场清理干净,“这是想报恩啊,伤心了。” 余渝也有点担心,可又心疼廖初: 这人忍得脑门儿上都冒汗了。 直到清洁大爷带着垃圾离开,廖初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要是今天不制止,改天老鼠就能摆到餐馆门口! 余渝刚要安慰,就见廖初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惨白。 “呕~” 余渝:“……” 你是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吗? 第97章 你是不是脱发 接下来的两天, 黑猫没有再出现。 廖初每天早晚经过那片冬青带时,总会习惯性看一眼。 连果果都忍不住问:“舅舅,小黑去哪里了呀?” 廖初沉默片刻, “跑了吧。” 果果又问:“跑去哪里了?” 廖初摇头。 野猫本来就很难和人类建立起感情联系,上次它一片好心,自己却凶巴巴的……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我没做错。 廖初这么想着。 他毕竟做的是餐饮行业,如果不及时制止, 隔三差五出现死老鼠还了得? 而且也容易滋生病菌。 但黑猫呢? 从它的角度看过去,又会是怎样的? 就像儿时的自己, 原本对外界保持高度警惕,好不容易觉得一个人还不错,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出去, 结果对方并不领情…… 太矛盾了。 太难了。 这问题简直比养活自己更难。 廖初没能纠结很久,因为之前拜托他做条头糕的那个男人来了。 男人明显消瘦的脸上带着欢喜, 一进门就忍不住找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我儿子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可以给他买些比较滋补的粥水或者汤羹了。” 廖初认真道恭喜。 真好。 男人搓了搓手, “真的要谢谢你们,医生说他的求生意志很强……” 都说哀默大于心死, 这条准则在生病时尤其适用。 有时候同样的病症,提前绝望的病人很可能就这么走了;而拼命想活的人,就真有可能活下来。 之前他儿子动手术, 中间一度心脏停跳, 事后医护人员回忆起来都说非常凶险, 但小伙子愣是又挺过来了。 堪称小奇迹。 廖初看了许愿缸一眼, 没出声。 他真的间接救了别人一命吗?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但无论如何, 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男人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语,带着一份海鲜粥走了。 转眼过了三天,连廖记餐馆的客人们都开始问,为什么门口那只黑猫不见了? 陈霁明也在直播间里表示遗憾,“那只黑猫可漂亮了,就是性子有点野,我给你们看照片……” 他一直都很喜欢猫,只是不太会养,也怕付不起责任,平时就吸别人的。 那只黑猫真的特别漂亮。 可还没等喜欢够呢,竟然就消失了。 转眼到了周一,按照约定,余渝要回自己租的房子那边去住。 出门前,就被廖初从后面抱住了。 果果在音乐房里练二胡,所以大人们可以稍微放肆一点。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别走……” 余渝拍拍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扭头在他唇边啄了一口,“明天早上就能见了,乖。” 廖老板不乖。 没松手。 余渝失笑,又来了,撒娇大法! “怎么?怕我像小黑一样,走了就不回来啦?” 扎心了。 廖初半晌没出声,良久,才用下巴在他后颈处蹭了蹭。 好像有电流闪过,余渝的腿都要软了。 “你犯规……” 廖初低低道:“还走不走?” 余渝磨牙,这才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声控。 廖初嗓音本来就低,此时又刻意压低了在耳边呢喃…… 真的很难把持住啊! 血色一点点漫上余渝的脸颊。 “那,那就一晚……” 不是我不抵抗,而是…… 事实证明,原则问题不容妥协。 因为一旦开了口子,后面便溃不成军。 每当余渝想去拿行李包时,一抬头,就能看见廖初站在门口。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 幽怨,委屈,但我就是不说。 小黑抛弃我了,你也要抛弃我吗? 很多时候,沉默往往比语言更具杀伤力。 反正等余渝回过神来时,愕然发现又到周五了。 可恶! 被套路了! 他用力捶了一下大腿。 老大一个人,怎么就学会那招了? 可恶! 偏偏自己还就吃这一套…… “怎么啦余老师?” 一间办公室的同事问道。 “哦,”余渝瞬间回神,“没事,要下去集合了吗?” 今天幼儿园要进行防诈骗和拐卖的讲座。 警察叔叔们已经来了,就等小朋友们列队去大礼堂了。 小朋友们按照顺序坐好,扬起包子脸,朦朦胧胧的看着讲台上的制服哥哥姐姐们。 制服好帅哦! 果果心想,她以前还见过橙红色连体衣叔叔们,好厉害的! 看着下面小萝卜头,一贯严厉的警察也不由自主露出笑脸,“如果你们走在路上,遇见坏人怎么办?” 小萝卜头式沉默。 怎么办? “找爸爸妈妈!” “找老师!” 有几个大班的小朋友说。 “那如果身边没有爸爸妈妈和老师呢?” 警察继续问。 小萝卜头们茫然了,面面相觑。 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太过陌生。 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和老师…… 那该怎么办呀? 过了会儿,一条胳膊从沉默的小脑瓜中间举起来。 警察顺着往那边一看,嗬,是个小背头。 “这个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背头奶声奶气道:“赵佳茗。” 警察点头,笑眯眯问:“那佳茗小朋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呀?” 佳茗很认真地说:“要让女孩子先走。” 礼堂里先是一静,然后从各个角落发出憋笑声。 台上来讲课的警察们也忍俊不禁。 呦呵,还是个小绅士。 发言的警察笑了几声,声音更温和了,“为什么要让女孩子先走啊?你不害怕吗?” 佳茗抿了抿嘴,“妈妈说过,要保护女孩子。” 余渝就听旁边的张老师酸了一声,“人家这么点大的小孩都知道保护女孩子,去年我遇到的相亲对象,半路有打架的,他跑的比狗还快……” 事后竟然还有脸问她怎么样。 余渝:“……” 也是很惨了。 警察夸奖了佳茗,“你很棒,但是叔叔还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帮助别人是很了不起的行为,但是呢,我们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记住了吗?” 就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打过谁?自己冲上去就是送人头。 下面一干小朋友整齐点头,敞开小奶腔回答:“记住了!” 有年轻的警察捂胸口。 要命了,太可爱了。 有教养,懂礼貌的小朋友真的太可爱啦! 警察又举起手中小球一样的挂件,“正确的做法呢,是不跟陌生人走,如果陌生人冲上来,你们要一边大喊,一边把这个球球拽下来。” 他演示了一下,。 那小球刚被拽下,就发出刺耳的警报器,响彻大礼堂。 所有人都去捂耳朵。 他把疯狂尖叫的报警器放到提前准备的隔音盒里。 饶是这么着,还能听见清晰的警报声。 这种报警器一旦被拉响,就一定会叫够一分半钟才停下,中间无法人工停止。 “这是很有用的,所有人会听见。它里面有定位,什么是定位呢?就是响了之后,爸爸妈妈和警察叔叔阿姨都能很快发现你们在哪里,然后就能去救你们了。” 所有小朋友都低下头,看刚才进门时,手里发的报警器。 好神奇哦! “但现在不要拆哈。”警察笑道。 如果下面十几个报警器一起响,这大礼堂也就不用呆了。 当晚果果回家时,就像舅舅疯狂安利今天得到的好东西。 “就是这个样子,拽一下,”小朋友吞着口水,努力展示它的用法,“它就会叫的好大声好大声,然后舅舅和警察叔叔就知道我在哪里了!” 今天家长们都从群里下载了定位的APP。 跟警察版本不同的是,家长可以选择在没有触发警报的情况下让报警器定时发送定位,以确保孩子没有走丢。 廖初试了下,发现范围误差不超过两米,是目前市面上已有的定位器中比较精准的一款了。 果果还要吧嗒吧嗒再说,就见前面安静了好多天的冬青带忽然动了下。 似乎有什么黑色的条状物闪了下,又飞快地抽回去。 三人都是一愣,脑海中立刻弹出来一条信息: 小黑! “小黑?” 果果很小声地叫了下。 几秒钟后,冬青丛中探出来一颗黑色的猫头。 真的是小黑! 三人都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但是这一次,小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过来。 它的大半截身体还藏在绿化带中,金色猫瞳中多了几分警惕。 看见廖初后,它喵了一声。 声音有点高,还有点尖。 哼! 人类! 渣男! 余渝戳了戳廖初,给他使眼色: 上啊! 廖初犹豫了下,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真空包装的鱼糕。 他好像已经做鱼糕做习惯了,哪怕这些天小黑不在,也还是会做一点,用真空袋封好,揣在衣兜里。 见他上前,小黑又叫了一声,身体后缩,重新隐藏在冬青带里。 像一片瞬间消失的夜色。 廖初停住脚步,把鱼糕袋子拆开,放到地上,然后又退了回去。 几秒钟之后,小黑吸着鼻子从里面钻出来,长长的胡须在冰凉的空气中抖动。 它闻到了熟悉的食物的香味。 小黑歪着脑袋瞅了廖初几眼,试探着探出半截身体。 那边两大一小,谁都没有动。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小黑才跳下花坛,踩着猫步走到鱼糕旁边。 嗯,就是这个味儿。 它又看了廖初一眼,慢条斯理舔爪子。 “喵~” 猫猫伤心了。 人类,你再怎么讨好我,我也不会再抓老鼠给你吃了! 猫大爷吃得挺满足,自己一边舔着爪子,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廖初慢慢往那边蹭了一步。 小黑的动作停了下。 廖初不动了。 几秒钟后,小黑主动站起来往这边走。 它在廖初面前停下,扬起头,金色猫眼微眯,好像在重新审视着这个人类。 过了会儿,它终于又动了,开始像以前一样绕着他们的腿画圈子。 嗯,还行,没有别的猫的味道。 人类,你果然还是离不开我吧! 廖初憋了半天,低头,“以后不许把老鼠带出来。” 自己吃吧! 主要是太脏了。 清江市多雨,如果真的弄的到处都是死老鼠,很容易滋生细菌,污染水源。 小黑用力喵了一声: 不识好歹! 余渝吭哧吭哧笑。 他第一次见执着地跟猫吵架的。 廖初皱眉,非常严肃地重复了一遍,“记住了吗?没!有!老!鼠!” 野猫野狗最擅长观察人,如果想让它们听话,就必须在一开始实行气势压制,让它们本能地觉得你不好惹,也惹不起。 但凡人心里漏一点怯,这些小东西就敢扑上来咬你。 廖初儿时住过的福利院地处偏僻,周围常有野猫野狗游荡。 孩子们去上学路上危机四伏,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咬一口。 年幼的廖初却很早就懂了这个欺软怕硬的道理。 每次上学,他都会挡在弟弟妹妹,甚至哥哥姐姐们面前,张开双臂,毫不畏惧地跟那些小畜牲们对视。 他记得有一条杂种狼狗极其凶悍,整日带着一群野狗四处游荡,附近居住的好多大人都怕它。 但廖初不怕。 一人一狗见面的第一天就摆开架势,你叫,我也叫,龇着牙,谁也不怕谁。 后来那野狗被惹怒,要扑上来咬人。 才十岁的少年拖出背后藏着的木棍,狠狠往它腰间砸去。 狼和狗都一样,铜头铁骨豆腐腰,打别的地方是没用的,哪怕头破血流,也还会再狠狠咬你几口。 可腰不一样。 木棍上面提前砸了铁钉,一下两下三下,血肉横飞。 也记不清打了多少下,直到那野狗夹着尾巴,拖着断腿,呜呜咽咽逃走。 从那一天起,福利院的十岁少年成了无冕之王。 那一条沾血的木棒,也成了所有野狗的噩梦。 它们再也不敢靠近福利院,老远见了带棍子的人就夹着尾巴跑。 廖初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连凶残的野狗都不怕,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怕。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让人无能为力。 漫长的回忆被黑猫一声不情不愿的喵呜打断。 它用尾巴啪啦啪啦击打着地面,好像有点不耐烦。 这个人类好烦啊! 余渝松了口气,上来打圆场,好像宽慰生气的丈夫和不懂事的儿子。 “好啦好啦,以后就都好啦。” 廖初却摇头,死死盯着那黑猫,“记住了吗?” 猫和狗这种动物普遍都具有相当的智慧,理解能力大体跟幼儿相当,即便分辨不清话的内容,也肯定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猫这种东西生性狡诈多疑,非常擅长骗人。 一旦被糊弄过去,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 余渝愣了下。 现在的廖初跟平时很不一样。 好像有些阴沉,周身隐隐散发出类似于野兽的那种尖锐和压迫感。 “舅舅……” 果果也觉得现在的舅舅有点陌生,刚想像以前一样抱抱他的胳膊,半路却又怯怯地收回来。 “没关系,别怕。” 余渝搂着她安慰,“小黑不听话,舅舅在教育它呢。” 果果小声问:“小黑不乖吗?” 她还小,不太明白死老鼠意味着什么。 余渝点头,“算是吧。” 如果是在荒野,那么,人类无权干涉。 但既然要在这里生活,那有些习性,必须得改一改。 不然以后跑出去,很可能被人打死。 果然,小黑原地打了几个转,似乎有些焦躁。 可眼看廖初半点不退让,只好低下高贵的头颅,垂头丧气地喵了声。 廖初满意了,“明天再给你鱼糕。” 小黑用力打了个哈欠,露出粉紫色的小舌头,金眸里多了层水雾。 它伸了伸懒腰,竟然又讨好似的用尾巴蹭了蹭他的裤腿,这才施施然走了。 唔…… 这个人类有点帅哦。 果然配养我! 廖初低头看着裤腿上刚粘上去的黑毛,再次陷入沉默。 为什么猫这么爱掉毛! 你是不是脱发? 第98章 大人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自从决定写书之后, 余渝就变得很忙。 他甚至不顾廖初的挽留,决定搬回去。 两个人住在一起实在太容易分心了。 尤其男朋友是个大厨。 动不动就煎炒烹炸,弄得满屋子都是香气。 偏偏他意志不坚定,就很容易被引诱…… 况且, 余渝收拾着行李, 抬头看看, 又像之前那样依着门框的廖初: 有的人, 就连穿一身居家套头装都有范儿! 男色误我! 香喷喷的零嘴做好了,不吃,合适吗? 水当当的帅哥凑过来,不亲, 合适吗? 所以就非常影响效率。 不行不行, 必须走。 廖初叹了口气。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余渝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狠狠心, 继续。 跟你讲, 我不会上当的! 眼见这招不好使了,廖初就默默地走过来,默默地帮他收拾东西, 然后默默地拿着包往外走。 反倒是要搬走的人,空着两只手跟在后面。 看着前方隐约透出一点萧索意味的背影,余渝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妈的, 我好像渣男啊! 不对, 我在想什么啊! 余渝用力捏着自己的额头。 已是正月底二月初, 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也不那么冷硬了。 仿佛三尺冰封化了一半,冰坨变成更易碎的冰渣, 里面隐约带了点儿柔柔的触感。 摸在脸上, 像情人的手。 小区里的大柳树又扛过一冬, 这会儿枝桠也重新变得柔软,泛了点点绿意。 想必再过两天,二月春风一起,就能剪出细细的嫩柳叶。 这些大树挪来的时候,就有些年头了。 被物业精心呵护几年,又是疯长,好些长枝条都拖在地上,偶尔风大或是怎么的,容易影响行人。 今天早上,就有工人来剪了。 柳树下堆满剪下来的枝条,还没来得及运走。 余渝弯腰捡了一枝,憋着笑,去戳前面廖初的耳朵。 廖初扭头,他就故意左看右看,还吹口哨。 奈何技术不佳,总像在吐口水。 廖初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过来。” 余渝嘻嘻一笑,果然溜溜达达过去,用胳膊肘戳戳他的腰眼,手里的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再让你不跟我说话。 廖初瞅了一眼那柳枝,微微一怔,又去看路边: 堆着好些。 他的瞳仁抖了下。 余渝缩了缩脖子,十分心虚。 “不脏……不太脏的……” 廖初:“……” 他磨了磨牙,视线就往余渝后颈去了,空着的手指缩了缩。 余渝本能地拽起毛茸茸的高领子,警惕道:“干嘛?!” 到底是顾忌着在外面,廖初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前去了。 后面的余渝就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得意地尾巴都快翘起来。 说是“分居”,也不过是挨着的两栋楼,中间只隔着几十米。 说笑打闹间,也就到了。 电梯上升时,余渝耳朵里有了轻微的气压变化,习惯性往廖初身边靠了靠。 其实就算靠着,也没什么作用。 可就是觉得安心。 廖初看了他一眼。 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有点凉。 都是玩儿柳枝作的! “叮”一声,电梯到达。 余渝磨磨蹭蹭开了门,接了行李包,瞅了廖初一眼,没说话,也没继续往里走。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余渝才摸摸鼻子,“咳,我进去了啊。” 廖初点点头。 拎着包进门后,余渝忍不住哼了声。 这家伙,竟然不知道再争取下! 屋子里好久没人住了,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空荡荡的,冷清得厉害。 他好像已经开始怀念在另一边的生活了。 想到这里,余渝忍不住往猫眼看了下。 哎哎哎? 廖初还站在原地,没求着进去,但也不想走。 人在习惯了某件事之后,就很难回到原点。 早安吻,晚安吻……都没了。 廖老板很忧伤地叹了口气。 然后下一秒,房门打开,自然卷青年探出上半身,飞快地在他唇边啄了下,又烫着似的,飞快地缩回去。 廖初又站了会儿,摸着嘴角走了。 还行。 离开时,他还把余渝忘在门口的柳枝带走了。 过去的将近一个月里,他们都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如今突然再分开,难免有些不适应。 就好像,身边缺了一块似的。 风刮过来,空落落的,凉。 今天周末,果果被倩倩请到家里去玩,说是柳溪新买了一台投影仪,大家可以再看《冰雪奇缘》。 艾莎的后劲儿够大的,都这会儿了,小姑娘们还是疯狂痴迷。 廖记餐馆也休息。 廖初忽然就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他带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难得周末,太阳不错,好些老头儿老太太都在外面晒太阳。 眼睛闭着,好像快睡着了。 “喵~” 小黑从冬青带里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廖初几眼。 今天只有一个人类。 廖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柳枝,试探着,往小黑眼前晃了晃。 黑猫金色的眼睛紧盯柳枝,身体不自觉全钻了出来,细长蓬松的绒尾快活地打着圈子。 当柳枝再次划过眼前,小黑后腿一蹬,奋力一跃,伸长了前腿去抓。 而廖初却抓住时机,猛地加速,柳枝从猫爪间错过。 然后,小黑就在半空中喵呜一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脑袋扎到化了一半的雪堆里。 它忘了自己还踩在花坛上。 廖初:“……” 噗! 小黑把自己从雪堆里拔/出来,甩了甩脑袋,非但没恼,反而越加有兴致,尾巴都快甩出残影来了。 从来没有人类陪它玩! 好玩! 还要玩! 廖初正逗猫呢,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下。 他右手仍高一下低一下甩着柳枝,左手去掏手机,点开一看: 余渝:“你在干嘛?!” 廖初半转过身,发现余渝正站在八楼阳台边冲自己挥胳膊。 廖初手中柳枝跟着转了半圈,追逐柳枝的小黑也转了过去。 余渝:“……” 好家伙,这是已经提前过上了逗猫晒太阳的退休生活了吗? 眼看窗边的青年离开,廖初蹲下去,盯着小黑叹道:“你爸不要你了。” 小黑歪头,喵? 廖初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如果余渝算它爸,那自己呢,算什么? ……爹? 稍后去柳溪家接果果,敲了半天门才听见脚步声。 “对不住对不住,睡着了睡着了……”柳溪打着哈欠来开门。 两人对视的瞬间,廖初的瞳孔都有瞬间收缩。 柳溪睡得跟蒲公英成精似的,满头短发都炸开花。 他似乎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见廖初没动,还往里让,“进来啊。” 廖初用力眨了下眼睛,表情十分古怪。 他刚要说话,柳溪已经哈欠连天进去了,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道:“小孩儿真是没有够,那部动画片我都陪着看了十多遍了……昨晚上睡太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俩孩子在里面画画呢。” 柳溪从冰箱拿了罐可乐,啪一下打开,先自己灌了口,又拿起一瓶向廖初示意,“要不要?” 冬天开地暖,人待在屋里特别容易干。 廖初摇头,努力斟酌言辞,“她们在哪儿画?” 是用你的脸当画布了吗? 柳溪刚要说话,听见动静的果果就跑出来了,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五彩斑斓的那种。 “舅舅!” 廖初:“……”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不光她,就连后面的倩倩也是,整张小脸儿上都是鲜艳的水彩笔痕迹。 “噗倩倩你怎么回事?!脸上怎么弄的!” 柳溪直接就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了。 廖初默默地掏出手机,先给这三个人来了个大合影,把照片发给余渝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对柳溪道:“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照照镜子吧。” 柳溪一惊,隐约猜到什么,忙不迭往洗手间冲。 短暂的沉默过后,柳大作家跑了调的惊叫响起: “柳!倩!你干了什么!” 几分钟后,廖初抱着果果,给她擦脸。 那边爷俩对坐互擦。 两个小朋友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听说要擦掉,就很遗憾。 “这是精灵的象征,”果果闭着眼睛解释道,“画了会有好运气。” 柳溪睡着后不久,《冰雪奇缘》就放完了,然后系统自动播放了下一部。 新动画片讲述的是一个原始部落的故事,那里的人们信奉精灵,会把精灵图腾画在脸上,祈求好运和庇佑。 好运气?! 两个小姑娘怦然心动: 我们喜欢! 那边倩倩一张小脸儿都被擦得移了位,还在努力挣扎着说:“爸爸总说自己快秃头了,我要给爸爸画个最大的!” 柳溪:“……呵呵,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倩倩嘻嘻一笑,“不用谢!” 柳溪:“……” 真不是夸奖! 廖初忍笑,又问果果,“那你想求了好运气做什么?” 小朋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清澈的眼底都是他的模样,“我希望能永远跟舅舅和鱼鱼老师在一起。” 廖初失笑。 那边柳溪一听,也笑了,“还别说,余老师正经讨人喜欢,那么些小孩儿都喜欢他。” 有几个小朋友放学后都不愿意回家的,说是爸爸妈妈忙,回去了也见不到。 廖初嗯了声,心中有些欢喜,又有点小骄傲。 就听果果开心道:“鱼鱼老师最好了,我们每天都在一……” 话音未落,就被廖初一把捂住,冷静道:“嘴巴上还没擦干净。” 柳溪好奇,“一什么?” 廖初冲果果使了个眼色。 小姑娘眨眨眼睛,哇!差点忘掉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 不可以讲,不然鱼鱼老师会被抢走的! 这周霍女士不回来,廖初就邀请柳溪父女过去吃晚饭。 爷俩欣然应允。 太好了!不用吃外卖了! 回去的路上,果果拉着廖初的大手,蹦蹦跳跳地走。 “舅舅,回去之后我也给你画精灵图腾好不好?” 廖初:“……” 谢谢,但是不用了! 刚进门,果果就习惯性朝屋里喊,“鱼鱼老师,我们回来啦!” 没有回应。 “鱼鱼老师?” 果果踩着兔子头绒毛拖鞋,吧嗒吧嗒跑到卧室那边,扒着门框探头看。 没有人哎! “鱼鱼老师?” 小姑娘茫然道。 稚嫩的童音低下去,随着逐渐暗下去的光线,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廖初从后面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脑瓜,“鱼鱼老师回去住了。” “为什么呀!”果果瘪了嘴,微微带了哭泣,“他不喜欢果果和舅舅了吗?” 廖初蹲下去,戳了戳小家伙软乎乎的腮帮子肉,耐心解释道: “因为他要工作呀,需要安静的环境,周围有人的话,会很慢。” 果果吸吸鼻子,掐着手指头道:“那,那果果可以很小声说话的。” 就是不想鱼鱼老师走嘛! 廖初把她抱起来,拍拍背,“这么喜欢鱼鱼老师?” 果果搂住他的脖子,肉乎乎的小下巴戳在颈窝里,用力点头。 小姑娘的碎发戳得廖初一阵发痒。 “鱼鱼老师来了之后,舅舅也经常笑……” 果果很小声地说。 她觉得,舅舅一定也好喜欢鱼鱼老师的。 廖初愣了下。 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锐。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表现真的那么明显?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果果很肯定地说:“果果都看见了!” 还用小肉手努力把嘴角和眼角往上拉,“这个样子的!” 舅舅笑起来好好看的。 她喜欢看舅舅笑,也喜欢舅舅开心。 今天画精灵图腾的时候,她还许愿了! 好好的脸蛋,被果果自己拉成鬼脸,廖初没忍住,笑出声来。 果果自己也跟着傻笑。 顿了顿,小姑娘突然道:“柳叔叔和赵阿姨、胡叔叔他们也会工作啊,可为什么也可以跟霍阿姨他们在一起咧?” 廖初的心尖儿微微颤了颤,再开口,声音也有些哑。 “因为……他们是爸爸妈妈,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个词组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遥远。 好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摸不着。 但那股渴望,却越来越强烈,像春日沐浴了雨露的野草,疯狂蔓延。 果果歪头,“那我们不可以和鱼鱼老师是一家人嘛?” 刚好鱼鱼老师也是一个人呀,晚上那么黑,他一个人睡觉一定好害怕的! 如果大家都是一家人的话,就可以互相保护啦。 廖初的心脏重重一跳,“可能有点难,因为舅舅和鱼鱼老师……都是男人。” 果果更疑惑了,“男孩子不可以喜欢男孩子嘛?” 安娜公主也喜欢艾莎女王呀! 《动物世界》里也说,好多动物也都是男孩子喜欢男孩子,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呀。 在小朋友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纯粹。 人只有好人和坏人,果子只有烂的和不烂的。 而感情,自然也有喜欢和不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呀,为什么要分男孩子女孩子咧? 廖初的呼吸都有点急促。 他把小姑娘放到沙发上,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那么,如果以后舅舅真的和鱼鱼老师在一起,外面的人可能会生气,可能会不高兴,甚至说不好听的话……” 果果疑惑,“为什么呀,和鱼鱼老师在一起的话,舅舅会做坏事吗?” 会打人吗? 会抢别人的点心吗? 廖初摇头。 当然不会。 于是小姑娘就有点生气,“那他们为什么要生气呀!” 就算鱼鱼老师和舅舅成为一家人,也没有伤害别人不是吗? 大人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廖初忽然笑了下。 他把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轻轻地放到小姑娘膝盖上,像得到了某种奇异的安慰。 “果果?” “嗯?” “谢谢你。” 果果愣了下。 她低头,看着舅舅的后脑勺,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可怜。 小姑娘抿抿嘴,伸出小手,像对方无数次哄自己那样,笨拙地摸着他的后脑勺。 “乖啦,乖啦……” 第99章 粘豆包 红糖炸糕 夜深了, 明天就是周一,不能太晚睡。 余渝从书桌前站起来,活动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关节。 “廖初,好……” 话说到一半, 戛然而止, 只有未尽的余音徒然留在空气中。 余渝转过头, 看着黑洞洞空荡荡的客厅, 这才回想起来: 哦,我回家了。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原本他是很习惯孤独的。 但这次回来,却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夜幕从四面八方降临, 像浓稠的黑墨, 无声吞噬了整片世界。 让人莫名压抑,紧张。 余渝缓缓吐了口气, 去客厅里开了灯, 习惯性望向对面楼。 也黑着。 睡了吗? 也对,都快十二点了,果果明早要上学, 他也要开店,必须养精蓄锐。 明亮的灯光水一样泼洒,将黑暗驱逐, 填满了客厅的边边角角。 一盏灯, 一束光, 将这方小天地从外面无边的黑暗中剔除出来。 余渝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儿。 他往河马沙发上趴了会儿,差点睡过去, 于是赶紧站起来拍拍脸。 还没洗漱呢! 来到洗漱台边, 余渝又习惯性看向台面: 只有一套洗漱用具, 毛巾也是孤零零的一条。 好像……确实有点空。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匆匆洗漱完毕,余渝把自己摔进被窝里,却没有睡意。 疲惫,但脑子里有一根弦绷着。 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对哦,他一下子想起来。 没人跟自己说晚安! 余渝习惯性打开手机,发现微信多了条语音消息。 廖初发的。 “晚安,早点睡。” 完整了! 一天完整了! 余渝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被饿醒了,以至于跑下楼跟廖初和果果碰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饿死我了!” 他做了一晚上梦。 梦里廖初做了一大桌满汉全席,他流着口水等,可每当要伸筷子夹时,总会出点问题: 要么筷子掉了,要么笨得夹不起来,要么死活送不到嘴边…… 早起一抹嘴角,口水,馋得; 再一抹眼角,泪水,被梦里的自己气得! 果果一手拉着廖初,又把空着的手朝他伸过来。 余渝习惯性拉住。 果果看看廖初,再看看他,忽然觉得特别满足。 “鱼鱼老师,你搬回来好不好?我和舅舅都好想你的。” 余渝瞅了廖初一眼,弯腰戳戳小姑娘的脸颊,“大清早说话这么甜,是不是喝蜂蜜水啦?” 果果嘻嘻笑起来,又很认真地说:“是真的呀,你不喜欢果果,不喜欢舅舅了吗?” 喜欢什么的…… 余渝难免有点心虚,脸上也热辣辣的。 他清清嗓子,“咳,这个么,当然喜欢啊……” 最后几个字,就说得有点含糊。 廖初看过去的视线中泛着笑意。 “鱼鱼老师很忙的。” 地上有一粒小石子,果果抡起小短腿儿踢了下,看着它咕噜噜滚远。 “忙就不可以喜欢了吗?” 两个大人哑然。 当然可以,不过…… “舅舅,不要忘记去幼儿园看我排练呀!” 小姑娘的思维总是很跳跃,前面还在说喜欢不喜欢的话题,而下一句,马上又跳到别的。 廖初失笑,“忘不了。” 五月六号开始,青叶幼儿园会有为期一周的开放期,有入学意向的小朋友和家长可以趁机来参观,也有相应的媒体来拍摄。 届时会有小型演奏会,小班的小朋友们也有节目。 会乐器的,就合奏; 不会乐器的,就合唱。 若有其他特长,像是绘画、陶艺什么的,也有专门的展示厅,有实物,也可以放VCR…… 反正都有展示自己的机会。 据说有几位升入小学部的学长学姐们,已在国内大型赛事上崭露头角。 “全方面发展”“每个小朋友都是人才”这样的口号,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如今果果的二胡已经拉得很像模像样,就跟其他几位小朋友组了合奏,这两个月都要排练,允许家长过去旁观。 其中佳茗小朋友会演奏小提琴,也算中西合璧。 这算是果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外演奏,廖初本人非常重视,前几天就已经向惯用的裁缝定制礼服了。 小黑很按时地出现在路边,朝熟悉的三人组喵了声。 果果开心地跑过去,“小黑,早呀!你吃饭了吗?” 小黑喵呜一声,四只小脚□□替踩着,尾巴轻盈地甩着,跳舞一样往外走。 果果踢着石子跟在它身后,一人一猫嘻嘻哈哈跑动着。 有几次果果为了追小石子,绕了弯路,小黑就在前面等着她。 等小姑娘赶上来,再继续一起走。 渐渐地,廖初和余渝就落在后面。 廖初道:“饿了?” 余渝点头。 没人给做宵夜了…… 他忽然有点幽怨,“你把我惯坏了!” 如今的他,已经很看不上外面的宵夜了! 廖初的嘴角往上拉了拉,“那要不要回来?” 我可以惯你一辈子。 余渝把半张脸埋在毛领子里,歪头看他,“想我啦?” 本是打趣,谁知廖初竟很诚实地点了头,“嗯。” 想了。 真是奇怪。 分明小孩子可以大大方方表达出来的感情,轮到成年人,就不好意思起来。 余渝别开眼,小声嘟囔,“我也想……” 路很宽,但也不知怎的,两人偏就挨挨挤挤走到一块。 肩膀挨着肩膀,手肘碰着手肘。 偶尔一下两下的,自然下垂的指尖也蹭一蹭。 “那,要不要回来?” 出了小区,廖初又问了句。 天色还早,但街上已经热闹起来。 路边的灌木丛上挂满白霜,常青植物的叶片边缘都镶了银边。 车子呼啸而过,带了风,卷起路边碎屑。 余渝挠了挠脸,觉得热乎乎的。 “这个么,”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也得等租期结束吧……” 他租了半年,现在还有一个来月。 之前交了供暖费,结果小半个冬天都没住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心疼! 肉疼! 好多钱! 廖初想了下,一个来月,估计他的写书大计也就能步入正轨。 到时候天也暖了。 春暖花开,挺好的。 今天的早饭有点黏,像拉拉扯扯的暧昧。 特早有两样,粘豆包和红糖炸糕。 粘豆包是之前就做好的,都冻在冰柜里,邦邦硬。 这会儿要吃了,放到大笼屉里蒸蒸就好。 黄米面又黏又香,像年糕一样,轻轻一扯,就能拉出去老远。 里面塞了满满的红豆馅儿,都是当年的新豆子,颗粒完整而饱满,煮熟后又香又甜,做什么点心都好。 除了特定的精细点心,其实中餐里的红豆沙都不必太细。 碾碎的时候注意下,故意留一点相对完整的。 这本是带着那么点儿粗犷意味的粮食,咬一口,豆沙之内,竟也包裹着带豆皮的大块豆粒,又软又糯,活像中了头彩。 只是吃到一颗,就叫人不自觉欢喜起来。 有的人不爱白口吃蒸的,可以要点白糖蘸着吃,也可以在点单时特意点明: “煎一下。” 说起来,“油煎”这种烹饪方式,当真神奇。 许多原本平平无奇的东西,可能只是镀了层金灿灿的油膜,就瞬间不同了。 很有点“人靠衣裳马靠鞍”的意思。 乍一听觉得粗鄙,可细细一琢磨,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油花远比水蒸气更具威力。 油煎过的粘豆包会变的柔软,极其柔软。 而与热油相接的部分,却又瞬间坚硬,变成脆生生香喷喷的外壳。 恰恰因为这个,煎粘豆包儿很有点难度。 因为黄米面太容易软,太容易粘,一个不小心,形状可就不好看啦。 后厨的胡海等人尝试着煎了几个,有些忐忑地问廖初: “老板,您看我们做得还成吗?” 廖初点头,“可以。” 这些孩子……说是孩子,其实他也不比对方大几岁。 虽然年轻,但大家的基本功都很过硬。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很不错。” 他的视线一别开,胡海等人便面面相觑起来: 总觉得,今天老板的心情好像格外好些。 是遇到喜事了吗? 黄米面隔热,油层保温,两相交叠……哪怕外面凉了,里面照样能给你烫个大燎泡! 吃这个,可需要相当的耐性。 余渝龇牙咧嘴吐着热气,先把粘豆包顶部戳个小洞,呼哧呼哧狠吹几口。 再用筷子戳进去试一试: 若筷子尖儿烫嘴,那还得再等等。 对面的果果搓着小手,眼巴巴看着,时不时吞下口水。 “好了吗?” 春节时他们就吃过两次,至今念念不忘。 因为知道它的好味,现在再见,更难耐。 黄烈和白鹤走后,还专门打电话要过。 廖初给他们用保温箱寄了十斤过去,节省点,都能撑两个月了。 余渝抽出筷子,小心翼翼地用舌尖一舔,顿时被烫了个哆嗦。 “还得再等等。” 他又拿了只红糖炸糕。 这也是个烈货! 刚出锅的炸糕冒着滚滚热气,浑身灿金,圆滚滚的,像一只球。 隐约透出点儿暴发户的神气。 我可不好惹! 小心烫你一个大跟头! 烫面做皮儿,红糖馅儿里是合着面粉的。 不然入油锅那么一鼓,容易炸开。 隔壁桌的一家三口也在努力吹。 余渝记得他们,前段时间刚搬来。 据说是重组家庭,男孩儿不是男人亲生的。 但一家人倒比好些原生家庭更和气。 男人姓刘,看着高高大大蛮霸道的模样,却是个难得细心人。 “这个凉了,吃这个,”他把一只红糖炸糕推给对面的高中生,“慢慢咬,当心溅出来。” 放凉的红糖炸糕,也会慢慢扁平下去,变成一只漂亮的小圆饼。 林扬扬还想推辞,妈妈却道:“听话,赶紧吃了上学去。” 林扬扬就哎了声,“谢谢叔叔。” 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欢喜起来,又拿了粘豆包来扇风。 他不好意思吹。 孩子大了,怕嫌弃他脏。 炸糕外壳酥脆,牙齿压上去,能听见清晰的碎裂声。 细腻的面坯从缝隙中挤出来,紧接着,又是微烫的红糖馅儿。 因为加了面粉,倒不那么稀薄,稠稠的,甜甜的,蜜一样。 以前林扬扬觉得自己不爱吃甜。 可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心里太苦了。 如今吃着这个红糖炸糕,当真好似一直甜到心窝里去了。 男人看着他吃,又给递水。 “我看家长群里说,好多人傍晚都去送饭的,你晚上想吃什么?叔叔给你送。” 林扬扬喝了口水,闻言笑道:“不用麻烦了,学校有餐厅。” “那哪儿成?”男人正色道,“听说以前吃出过虫子来,不干净,菜品也少。你们现在是关键时期,得保证营养。” 虽然一高整改了,也请了家长委员会的人去检查,但好多人都有点儿心理阴影。 如今都过去小半年了,还是有好多家长,尤其是高二高三的,每天傍晚都轮流组织人给孩子送饭。 那可是高考呀,多少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就是两年么,不就是一顿饭么,送! 几个相熟的家长搭个伙,今天你去,明天我去,也就不费事了。 林扬扬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就是你分明吃得饱,但还有人在担心你,能不能吃好。 林妈妈看向丈夫,“你也要工作……” 为了孩子的教育,男人不惜随他们娘儿俩远赴千里之外定居,客栈方面也退居二线,每年光分红。 之前他们两个就算了一笔账,算上孩子以后的教育费用,还得努力赚钱。 “现在就业难,”灯光下,男人摊开笔记本,认认真真在上面勾勾画画,“咱们自己多攒点儿,孩子压力就小点。万一有个七灾八难的,也不用麻烦他们……” 若能有富余,那就更好了。 所以男人想了一回,就琢磨着利用以前的人脉和经营基础,做点儿南来北往的货物买卖。 男人才要说话,林扬扬忽然开口道:“叔叔,其实您不用对我这么好。” 男人和林妈妈都愣了。 这是…… 林扬扬吸吸鼻子,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家人,其实不用那么见外。” 林妈妈慢慢红了眼圈。 刘叔叔有些无措地搓着手,拼命点头,“是,是一家人!” 听见了吗,孩子说是一家人! 他舔了舔嘴唇,本能地端起水来喝,又问:“那,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扬扬一下子笑了,高兴的笑。 “暂时吃食堂真的可以的。” “哦。”男人明显有点失落。 林扬扬张了张嘴,“那,那要不等高三,等高三你们就给我送饭吧。” 有时候一味地拒绝,反而会让人越来越疏远。 刘叔叔一听,果然高兴起来。 “行!高三咱们也送饭!” 其实这事儿跟余渝没什么关系的。 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总是欢喜。 去等班车的路上,余渝还跟廖初感慨,说真好。 廖初看着他笑,心想,真好。 枯等无趣,果果就踩着地上的砖缝,一下下跳格子。 余渝陪她一块儿跳。 一大一小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等跳到另一头,果果忽然对余渝招手。 余渝习惯性蹲下听。 小姑娘软乎乎的声音压得很低,神秘兮兮道:“鱼鱼老师,舅舅很喜欢你哒。” 舅舅好害羞的,都不讲。 唉,他真是个叫人操心的大人! 余渝一怔,下意识看向廖初。 后者回了个疑惑的眼神:什么事? 余渝心跳得飞快。 什么意思?小朋友口中的喜欢,是他想的那个喜欢吗? 还是说,只是像她喜欢别的小朋友,喜欢舅舅一样的喜欢? 果果没注意到余渝的细微表情变化,自顾自道:“你在的时候咧,舅舅好爱笑的,可昨天晚上,都没有笑哎。” 她偷偷看到了,舅舅一直在盯着对面楼看。 可惜一直到深夜,那边客厅里的灯都没有亮。 她好担心的,担心鱼鱼老师以后都不喜欢他们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舅舅一定会好伤心。 “鱼鱼老师,你喜不喜欢舅舅啊?” 果果忽然问道。 一记直球来得猝不及防。 余渝就觉得,好像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又热又痒。 几根大血管都跟着心脏狂跳。 “突!” “突!” “突突!” 廖初是个不太擅长言语表达的人,而余渝本人,也相对内敛。 哪怕现在他们已经清晰地了解到对方的心意,却从未真正明确地说过“喜不喜欢”这样的话。 余渝忍不住看向廖初。 哪怕隔着几米远,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温柔的,厚重的,像冬日的浓雾,怎么也挥不散。 余渝忽然笑了。 他摸摸果果下巴上的小肉肉,认真点头,“喜欢。” 很喜欢。 非常喜欢。 比喜欢世上所有的美食美景,都更喜欢。 第100章 坦白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 但余渝刻意加大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喜欢。” 说这句的时候,他的眼睛笔直地望过来,不躲不闪, 浅浅两汪清泉中满是认真。 廖初从未想过, 自己会因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欢喜若狂。 出身和经历造就了他内敛的性格, 而能窥探他人情感的体验, 又使得所有人的内心波动都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清晰。 所以他从来都不会,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在这之前,廖初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只是两个字而已, 就让他整个人, 整颗心都跟着激荡起来。 空前强烈的情感自心底萌生,像春日的第一粒种子, 窥见某种信号, 瞬间破土而出,眨眼功夫就成长为一片森林。 廖初往余渝那边走了两步,刚要开口, 班车就来了。 余渝站起身来,冲他笑了笑。 那笑容简直比东升的旭日还要温柔。 “戴耳机。”廖初抿了抿唇,比了个手势。 余渝微怔, 身体已经自动上车。 他扒着车窗往后看, 看见对方随着路边的风景一起飞速后移, 看着他对着手机开口。 下一秒,余渝的手机跳出来提示。 是新消息。 他想起廖初的话, 摸出耳机戴好, 又仔细确认了遍, 这才点开发过来的语音。 “我喜欢你。” 低沉的声音中微微带着点沙哑,显然主人正在努力克制某种强烈的感情。 或许是心情不够平静,效果不大好。 余渝的嘴角翘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来自对方的告白。 第二条很快过来。 “我爱你。” 声音的主人不再克制,彻底抛弃了最后一点矜持。 简简单单三个字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情谊,像亘古不变的火山一朝喷发,虽是极其缓慢地流淌,却依旧烫得人心尖儿发颤。 第三条: “从很多天以前,就开始了。” 余渝的眼睛微微发胀,鼻子也酸酸的。 妈的,没出息! 别哭! 除了小朋友们稚嫩的言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爱。 真好! 有人爱我! 更好的是,我也爱他。 他吸吸鼻子,感觉眉毛也眼睛都要飞起来了。 “很多天前?有多久?” 廖初的语音立刻回来,“比你能想象的,更久。” 余渝笑了声。 太狡猾了。 过道对面的一个老师听见他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见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就打趣道:“哎呦,余老师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 早上坐班车有点枯燥,大家正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纷纷看过来。 小年轻的八卦嘛,都喜欢。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扶了扶眼镜,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 “看症状,肯定是恋爱了啊。” 经常有同事想给余渝介绍对象,奈何对方总是笑而不答。 追问急了,还会脸红。 又清白又有前途,还特么会害羞脸红的大好青年,谁不爱! 于是介绍对象的人就更多了。 只不过余渝从没答应过跟谁见面。 年轻人听到类似打趣,一般都会不好意思,更何况余渝素来腼腆。 大家都准备好继续逗弄了,可万万没想到,对方抿了抿嘴,竟大大方方笑起来。 “嗯。” 我谈恋爱了。 对方是个很好的人。 不,在他看来,是最好的人。 车内有瞬间安静,然后呜哩哇啦的惊叹声四起。 众同事纷纷出言询问: “谁啊!” 余渝又不说了。 作为青叶幼儿园教师团队中年纪最小,前途最为远大的教师力量,不等班车停靠,“余渝老师”谈恋爱的消息就已经在群里传开了。 众人纷纷@余渝,起哄让他发喜糖。 工作时间之外,私立幼儿园的教师群氛围还是蛮轻松的。 就连稍后碰见园长,那位素来优雅的女士也笑眯眯对余渝道: “余老师,恭喜呀。” 在这位给与自己最大支持和肯定的上级身上,余渝不止一次感受到温暖,好像他人生中某些源于长辈的缺憾,被弥补了一点点。 每次见,都觉得亲切。 见她也这样,余渝难免有点羞赧。 他搓了搓手,忽然迅速下定决心。 “园长,有件事,我想跟您谈谈。” 见他一脸严肃,园长微怔,然后又笑了,“可以,只要不是跳槽。” 余渝心里的凝重被这句俏皮话驱散了些。 课间休息。 园长帮余渝接了杯水,温和道:“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余渝道了谢,握住水杯。 水微微有点烫,热度透过指尖不断传过来。 他忽然有些紧张。 虽然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一旦真正面对,总是不一样的。 “那个,我……” 余渝张了张嘴,口舌干燥。 园长点头鼓励,“说下去,没关系的。” 余渝深吸一口气,伴随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缓缓道:“我恋爱了。” 园长笑起来,眼角泛起好看的纹路。 她已不再年轻,但岁月反而带来另一种奇异的风采,叫人看了就觉得安心。 “恭喜呀,”园长笑眯眯道,“我看过群消息啦,所以,是女朋友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余渝摇头,“是……男朋友。” 说出口的瞬间,他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对园长,他是发自内心敬重的,所以更不愿意隐瞒。 园长眨了眨眼,下意识抓起水杯喝了口。 她沉吟片刻,才认真道:“确实是个有些意外的消息。” 坦白之后,余渝反而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些。 如果因为自己的坦白失去这份工作,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您觉得不妥,我可以主动辞职。” 园长突然笑了。 她抬手下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老实说,意外是有一点的,但是,”她忽然道,“谢谢你。” 余渝愣了。 为什么谢我? 园长看出他的心思,继续道:“这件事,你还没有对别人说过吧?” 见余渝点头,她又说:“所以,我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她太温柔了,余渝就有点想哭。 园长拍拍他的手,很凉。 “你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更没有错。” 爱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你不可能为了别人的眼光,就强迫制定标准。 见对面的年轻人红了眼眶,园长笑了笑,像老师们对待小朋友那样温柔道: “很喜欢他吗?” 余渝点头,水亮的眼底缠着一抹坚定。 “很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园长点点头,“能得到你的青睐,他可真是个幸运的小伙子。”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带着鼻音道:“我也很幸运……” 园长又问:“既然是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不过,”她忽然带点俏皮地眨了眨眼,“请原谅一位老人家的好奇心,他长得怎么样?人品如何?是不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同性间的感情本就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一旦遭遇感情骗子,带来的打击很可能是致命的。 类似拉家常的谈话方式,给了余渝莫大的鼓励和勇气。 他像世上所有的初尝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向信赖的长辈倾诉: “他很好,其实您见过他的,就是廖记餐馆的老板。” 园长微微睁大了眼睛。 哦,原来是他呀。 那可真是不错。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余渝坦白,园长再回想起来,就觉得以前看见的某些苗头有迹可循了。 “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她看着余渝,像一位最普通的长辈那样,说着心里话,“而能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最喜欢的人,真的是最大的幸运。 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这份幸运,如果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我祝福你,因为爱是很伟大的东西,足够你对抗外来的压力……” 离开园长办公室之前,余渝又看到了墙壁上贴着的校训: 开放,包容。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有勇气了。 第101章 烤牛骨髓 晚上回廖记餐馆吃饭, 廖老板亲自上菜。 余渝小声道:“我跟园长说了。” 廖初微怔,在他对面坐下,忽然有点紧张。 他知道余渝很喜欢这份工作,如果…… 两个人在桌子下面拉着手。 余渝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脉搏, 发现跳得好快。 “紧张吗?” 廖初老实点头, 还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 虽然余渝口口声声说大不了就彻底退隐幕后, 专心做个科普博主,接接广告、写写书…… 但自己主动退,和因为被迫退、不得不退,总是很不一样的。 余渝失笑,把园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看, 我的眼光一向很好的,”他很认真地说, “当时我可以去好几家教育机构, 但选来选去, 就来了青叶……” 事实证明,园长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廖初缓缓吐了口气, 用力捏了下他的手掌,又摸着手指, 一根根数过去。 “你的眼光确实很好,不止一次。” 男人一本正经的脸上分明挂着点小得意和戏谑。 余渝撑不住笑了。 是, 他的眼光好极了。 所以, 找的男朋友也很好。 成功迈出第一步后,两人的心里都轻快了很多。 无论结果如何, 有园长的支持, 总是令人感到安慰。 “廖哥!” 正说着, 几天不见的姬鹏过来, 身后还跟着高敏。 俩人一进来,几个熟客就都发出“哦~”的怪声。 姬鹏笑出满口大白牙,一边走一边跟大家打招呼,小样儿挺嘚瑟。 高敏有点害羞。 不过她对廖记餐馆和里面的人印象都很好,只是脸红红的,倒也没躲。 刚好余渝和廖初旁边那桌刚结账走了,高中生小情侣就挤过来坐下。 “老板,今天有没有特色菜啊?来一份吧。” 廖初瞅了姬鹏一眼,“今天不上晚自习?” 姬鹏很开心地说:“晚自习第一节 课是班主任的,她说高三生太紧绷了也不好,就跟学校那边打了招呼,给我们免了一节。” 其实高考的知识,到高二基本就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高三新知识点很少,重点在于反复复习和刷题。 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高压状态久了,心理很容易崩溃。 刚好前段时间月考结束,班里同学们成绩不错,班主任就想让他们松松弦。 劳逸结合嘛。 休息之后再出发,走得更稳更远。 想着好久没出来吃晚饭,姬鹏就带着高敏过来了。 他特别喜欢廖记餐馆的氛围,进门就觉得放松。 果果从余渝背后探出脑袋来,笑嘻嘻跟姬鹏和高敏打招呼,“哥哥姐姐好。” 姬鹏要去摸她的脑袋,被小朋友熟练地护住。 今天鱼鱼老师给她扎了玫瑰花样式的辫子! 随便弄,会乱掉的! 高敏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棒棒糖。 果果看看廖初,麻溜儿爬下凳子,跑过去接了,又奶声奶气道谢: “谢谢漂亮姐姐。” 高敏被她逗笑了,“你也漂亮。” 小姑娘现在超级自信,一点儿都不谦虚地点头,“嗯呐!” 大家就都笑了。 稍后,特色烤牛骨髓上桌。 廖初还亲自去后门调了两杯水果茶,“送的。” 开春了,冬日的严寒远去,晚上虽还有几分凉意,但空气中,俨然已带了些春日特有的燥。 主动点清凉饮品的客人,明显增多。 几天前,廖初就推出了这款水果茶。 棱形方格大玻璃杯内,浮动着五颜六色的水果,随着搅动上下起伏,十分美丽。 “谢谢廖哥!” 高中生小情侣齐声道谢。 牛大骨被切成一轮一轮的,表面微微泛着点焦。 刚离开火不久,余热犹在,莹润的油脂不断挑动着。 不怎么规则的骨壁之内,是肥厚的骨髓。 用小勺子挖一下,颤巍巍晃悠悠,好似琼脂,又像布丁。 骨髓的油脂含量极高,多吃无益,但偶尔来那么几口,高热量带来的生理愉悦感便会席卷全身。 极嫩,极滑,简直比最鲜嫩的炖蛋都要柔软细腻。 牙齿眼见着是没用了,只需用舌头一抿,微微带着烫的骨髓就顺着喉管下去。 拿来烤的牛骨腔很宽大,倒不必像寻常骨头那样,需要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嘬。 虽说少了点儿沙里淘金的乐趣,但也多了满足感。 那么满满一大勺,油汪汪颤巍巍,谁不爱! 吃完了整个儿的,到底不甘心,非要再夹起中空的牛骨圈,沿着边缘吸一吸、舔一舔。 那些残存的汁水和焦圈儿,才是精华。 当然,若当真能吸到一星半点的“漏网之鱼”,那成就感,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香! 极致的香! 姬鹏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恨不得三魂飞了一对半,“廖哥,我家里人来过吗?” 廖初摇头,不等他说话,又道:“点了外卖。” 姬鹏:“……” 在家吃了不起哦。 哼! 不过话说回来,吃饭嘛,自然还是堂食最有气氛! 黑皮少年安慰着自己,结果不小心被烫了下。 高敏噗嗤一笑,把水果茶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姬鹏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头。 水果茶略略冰镇过,不至于太凉,又能很好地凸显水果的甜美爽口。 杯壁外笼着一层白色水雾,偶尔碰一下,水雾就成了水珠,顺着杯壁滑落,拉出长长的透明水带。 高敏抓住吸管,轻轻搅动几下。 那杯中的水果块、果粒,便飞也似地转起来。 红的绿的黄的,映着折射出来的璀璨灯光,似一场斑斓的走马灯戏。 她一口就爱上了。 对面的姬鹏连吸几大口,心满意足,“这里的东西,跟别的地方就是不一个味儿。” 高敏咬着吸管,眼睛从杯子上方打量四周,默默点头。 她妈妈在家时,也喜欢做水果茶,偶尔分给亲朋好友,大家也都赞不绝口。 可如今比起廖记餐馆的,就好像有点不够看了。 食物确实是极好的。 而更令人留恋的,还有店里的氛围。 好像只要进了这一方天地,不管什么艰难困苦烦恼忧愁,都可以暂且放一放,给自己留一线喘息的空间。 两人低声说着话,偶尔还讨论下试卷中的难题,不知不觉,一大盘牛脊骨就都被掏空了。 别说消耗巨大的高中生,就连余渝都没忍住,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子。 果果也干掉了两只! 小姑娘的动作还不太熟练,一手按住牛脊骨,一手拿勺子,挖得全神贯注。 一顿饭吃完,小嘴儿小脸儿都跟着镀了油膜,亮晶晶的。 晚上吃餐后甜点,廖初又做了名为“爱”的蛋糕。 还特意用了心型模具。 余渝脸红红,一边吃一边小声嘟囔,“花样越来越多了……” 以前还觉得是个老实人,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只是以前没机会罢了。 现在有机会了,学得可快了! 第二天。 今天孩子们要彩排,家长可以去幼儿园旁观,廖初特意起了个大早,又做了点心。 其中一个蛋糕盒子是单独包装的。 两大一小直接开车过去。 余渝看着后座的蛋糕盒子,“那是送给谁的?” 看着,不太像让大家分食的样子。 果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蛋糕盒子看。 好香哦,里面肯定有最好吃的蛋糕! 廖初目不斜视,“给园长的。” 说完,却又看了余渝一眼,“贿赂她。” 顺便往后视镜看了眼,“果果不可以动哦。” 小姑娘立刻收回视线,做贼心虚一样大声道:“我没有看蛋糕!” 我好乖的。 余渝被廖初一脸认真说瞎话的样子逗乐了,顺手捏了捏果果的小手,“园长要求很高的。” 廖初信心十足,“这个一定可以。” 盒子里装的是从未正是对外发售过的“爱”。 他想说的,想表达的,吃蛋糕的人,一定能感受到。 原则上,教职工不可以随便收礼物。 但一块巴掌大小的蛋糕,实在令人很难拒绝。 “哎呀呀,”无人的办公室里,园长高兴得像个小姑娘,“这可真是……” 太漂亮了。 圆滚滚的小蛋糕是粉紫色的,不像粉红那么娇艳,凭空带了点儿端庄大气。 味道很淡,细细闻时,却又觉得比普通糕点更持久悠长。 就是这样的才好。 除了不爱吃甜的人,谁能拒绝好看的小蛋糕呢? 老太太心里,也可以住着少女呀。 园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着小蛋糕打量好几圈,终于闭上眼睛,忍痛挖了一块。 唉,可惜可惜! 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话虽如此,可往嘴巴里送叉子的动作,却一点没耽搁。 口感极其细腻,中间也没有多余的气泡,只是用舌头那么一抿,糕体就化开了。 可又不会被唾液泡囊,整体依旧能够保持清爽的口感。 “嗯,这个味道……”园长扶着太阳穴,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很确定自己没吃过。 但为什么,这块小蛋糕会让自己觉得熟悉? 甚至有些怀念?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斜照进来,穿过杯子里升腾起来的袅袅热气,落在脸上。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垠的脑海中,好似突然有飓风刮过,掀动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纷纷扬扬,都化作白蝶。 阳光照进来,一直照进来,化作一道光柱,一直照亮了许多陈旧的记忆。 有那么一瞬间,园长好像回到了儿时,看着那个曾经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变作少女。 少女情怀总是诗,少年人的成长,并非像大人们想象的那样,没有烦恼。 某种悸动突然到来,可能是下雨天的一把伞,可能是风刮起时挡过来的一片衣角。 甚至是被人开玩笑时,仗义的反驳…… 可能在成年人看来,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细节,就像春日的雨丝,在少女心间溅起涟漪。 花季,雨季,从来都分不清。 无人知晓,她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彼时的喜欢太过单薄,像清晨的薄雾,只要一阵微风,就能吹散了。 不,或许那个女孩子知道。 少女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丁点儿喜恶,都会被查觉。 两个女孩儿开始形影不离,做操、吃饭,甚至是上厕所,都要手拉手…… 刷刷作响的梧桐路上,曾刻下稚嫩的承诺。 尚未经历过残酷的她们,曾以为幸福已然触手可及。 可当学校里一对情侣在晨间大会上被拉出去公开处刑,她可耻地退缩了。 她怕了,怕承受比这更沉重一万倍的谴责。 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第一次拒绝时,那个女孩子心碎的眼神。 少年人的感情太过炽热,也太过脆弱。 离开象牙塔的她们,不堪一击。 回忆到这里,园长慢慢睁开眼睛,对着落进来的日光怔怔出神。 她又吃了一口小蛋糕。 久违的追忆,真令人着迷。 她们谁都没有结婚,成了亲朋好友眼中的异端。 后来,她也曾有过其他几段恋情,其中不乏优秀的男士、女士,仿佛造物主的馈赠。 但那种令她怦然心动的甜蜜和满足,再也没有过…… 再后来,同学聚会时,大家自发将两个相邻的座位留给她们。 除了两位当事人,无人知晓那段隐秘的过去。 大家只是震惊,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何毕业后再无联络? 久别重逢,迎来的却是难言的尴尬。 一直到聚会散了,两人还怔怔站在黑夜里。 街上的车水马龙,好像都不存在。 那个女孩子成了一名摄影师,终日游走在世界各地,拍着喜欢的照片。 她学会了抽烟。 青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散开,像画出来的一道残魂。 也不知谁先开的口,谁先碰了谁的手,回过神时,淡淡的烟草味已经覆了上来…… 她们又开始联系了,说说笑笑,成了世人眼中无话不谈的密友。 可两个人都知道,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那段消沉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然成了禁忌,成了扎在她们心底的刺。 那夜带着烟草味的亲吻,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是午夜幽魂的一段碎梦。 不知不觉,小蛋糕吃完。 园长这才回想起廖初离开时,说过的名字。 “爱”。 真是个好名字,恰如其分。 园长抱起茶杯,低垂的眼眸静静看着水面,里面的人像她,又不太像她。 她经常会想,如果当年的自己,再勇敢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问题,她曾在深夜问过对方。 对方沉默良久,“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的她们太过弱小,像一株尚未扎根的小草,风一吹,就倒了,根本无力对抗外界压力,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筋骨一旦被打断,就再也张不成最初的样子。 如果,如果再晚一点…… 怪只怪,命运捉弄。 她们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话虽如此,可园长却觉得,如果有的遗憾能避免,实在再好不过。 第102章 彩排 “呜呜呜!” “孩子, 长成大姑娘了……” “再过几年,就可能有臭小子觊觎……” 柳溪单手举着录像机,对着舞台上的一个小姑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廖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作为朋友, 觉得有点丢人。 除了乐器演奏外, 小叶子班还准备了集体舞。 倩倩运动神经很出色, 就被安排成领舞,柳溪一大早就跑来拍摄。 结果现在却哭得不能自已。 旁边一干家长和老师都啼笑皆非,原本有几个高兴的,竟也被他带出悲情,也跟着红了眼圈。 才几天呀, 吃奶的肉团子就长这么大了。 骄傲! 但小朋友们丝毫没有领悟到爸妈的感慨。 稍后舞蹈节目彩排结束,倩倩蹦蹦跳跳跑过来, “爸爸!哎你哭的好丑!” 柳溪:“……” 众人哄笑出声。 廖初跟着笑了一场, 顾不上打趣, 起身往后台走去。 下下个节目,就是果果他们的乐器合奏, 他要去实地鼓励下。 余渝和几个老师都在后台替小朋友们检查装束。 见廖初进来,余渝抽空冲他笑了笑。 廖初抬手, 拍了张照片。 因为果果也在那边,大家都没往别的方面想。 乐器演奏这类节目, 除非技巧特别突出, 不然人数少了气势不够。 所以这个节目是由中班和小班的八个小朋友一起完成的。 虽然只差了一年,但幼崽们一天一个样, 中班的小朋友普遍比小班的豆丁们高出一大截。 体力、理解力、自我控制力, 都随之发育。 之前老师们还有点担心, 小班的孩子们会不会因为晚一年, 跟不上进度。 可没想到,两次练下来,还都挺好。 小班有三个人参加,果果、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 后者实在没什么文艺细胞,倒是体育方面比较突出。 奈何年纪太小,还没来得及学技巧性比较强的,暂时没得展示。 后来还是一个老师突发奇想,说这孩子力气不错,气势也够。 节奏感嘛,也还可以,不如就去敲大鼓。 胡耀祖小朋友敲了一次就爱上了! 好听! 喜欢! 这个我可以很用力! 老师夸我有气势! 之前胡有才先生看了一段录像,私下里还嘀咕,这不就是王八舞大锤嘛! 可难得儿子第一次真心喜欢什么,那咱就学。 为此,胡有才还专门找人买了一面好鼓,就摆在客厅里。 胡耀祖很高兴。 非但没像之前被逼着学东西那样抗拒,反而一有空就去敲几下。 久而久之,胡有才也觉得靠谱,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敲鼓怎么了? 就挺好! 哪怕是王八舞大锤,我儿子也是最好看的那只! 果果和胡耀祖小朋友都是民族乐器,穿的也是民族服装。 倒是佳茗要演奏小提琴,穿了一整套定制的燕尾服,戴了领结。 脑瓜子上抹了不少发油,梳得锃亮。 私底下,余渝和另外两个老师有点担心: 这孩子发油用得太早了,以后很容易……脱发啊! 廖初刚想习惯性摸摸小朋友的脑袋。 结果眼角余光瞥见那苍蝇上去都打滑的发油量,默默地收回手,改为拍肩。 “很帅。” 佳茗抿嘴儿一笑,扭头见妈妈在远处跟别人说话,忍不住小声求助: “叔叔,您有梳子吗?” 廖初:“……头痒?” 佳茗红着脸,点头又摇头。 倒也不算特别痒,就是有点闷,不太舒服。 廖初忍笑,过去跟余渝说了几句。 余渝也是啼笑皆非。 佳茗妈妈什么都好,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了,审美有点过了。 孩子还这么小呢,真想要发型的话,弄点儿童专用定型喷雾喷一下就挺好的。 抹这么多发油,反而不美。 余渝拉着佳茗的小手,过去跟佳茗妈妈认真沟通了下。 佳茗妈妈呀了声,有点自责,也有点好笑,“傻孩子,不舒服跟妈妈讲嘛!” 佳茗克制着挠头的冲动,还有点不好意思。 余渝笑道:“还有时间,我先带他去洗个头吧。” 中间还有一个节目呢,是诗朗诵,加上配乐和点评指导,怎么也得二十分钟。 足够了。 大约十分钟后,焕然一新的佳茗小朋友重返后台。 油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蓬松自然的短发。 因为他一直都梳背头,前面的刘海有些长,现在来不及剪,余渝就帮他用喷雾往两边定型,自然又好看。 嗯,是个时尚小帅哥没错了。 果果和胡耀祖都凑上去哇,“你跟以前好不一样哦!” 佳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开心。 好轻呀! 走动的时候,好像能感觉到风从头发中间掠过,就像吃了黄瓜薯片一样,好清爽! 佳茗妈妈盯着儿子看了好久,忽然捧脸尖叫: “哇~我儿子真可爱!” 决定了,宝宝以后要走帅哥型男路线! 稍后小朋友们上台彩排,余渝和廖初在后台幕布边上偷窥,感慨万千。 “是不是长得好快?”余渝轻声道。 廖初嗯了声。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跟果果见面,那时候的小姑娘,好似奶团子。 瘦瘦小小,胆小又自卑,没有安全感。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台上的小姑娘自信又张扬,像一朵怒放的蒲公英,毛茸茸圆滚滚,饱满而蓬勃,随时准备乘风起航。 廖初慢慢吸了口气,突然有点理解刚才柳溪的感受了。 确实有点儿……眼睛发胀。 余渝瞅了他一眼,忍笑道:“要手帕吗?” 廖初使劲睁了睁眼,装没听见的。 他才没想哭! 余渝扑哧笑出声,见后面没人,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 廖初的身体一僵,旋即放松下来,借着大外套的遮挡,反手抓住了他的。 现场人这样多,灯光这样亮,而在后台幽暗的角落,却有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 稍后节目结束,果果和小朋友们一起鞠躬行礼谢幕,然后抱起自己的小二胡,欢呼雀跃着向后台跑来。 “舅舅!果果是不是好棒!” 小姑娘眉飞色舞,眼睛亮得像星星。 曾经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确实已经消失了。 廖初拔葱一样把她提起来,刚要说话,又瞥见胡耀祖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胡爸爸有事,说要晚点过来。 他再次蹲下去,伸出另一只手臂,“要不要抱?” 胡耀祖刷地涨红了脸,捏着手指,十分意动,却又不好意思上前。 他很喜欢廖叔叔。 但是,这不是他的爸爸。 “儿砸!” 破了音的男腔突然自观众席炸开,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衣衫不整满头大汗的胡有才先生正举着摄像机,用力挥舞。 “爸爸没食言,爸爸来看你彩排了!爸爸拍到了!” 刚才彩排进行到三分之一处,他终于紧赶慢赶赶到了,浑身大汗,衣服凌乱。 可他没顾得上整理,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急忙忙拍摄起来。 胡耀祖小朋友愣了下,盯着那边看了会儿,然后,眼里像突然亮起两颗小灯泡。 “爸爸!” 他尖叫着冲过去。 也不管台子老高,直接就往下跳。 “儿砸!” 胡有才几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接了个结结实实。 “爸爸接住你啦!” 胡耀祖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我知道爸爸一定会接住我的! 胡有才用力亲了他几口,吧唧作响。 “爸爸都看见啦,我儿子真棒!” 小朋友还有点羞涩,但是又特别开心,就嘿嘿傻笑。 他扭过头,冲廖初和余渝那边摆了摆手,“鱼鱼老师,廖叔叔,我爸爸来啦!” 小朋友整张小脸儿都在发亮,就特别满足。 廖初也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至此,小班的节目完全结束,廖初和余渝一起下到观众席,结果发现柳溪和倩倩不在。 他问旁边的家长。 对方却有些惊讶,“哎?你们没碰上?刚才他说要带倩倩去后台找你们啊。” 后台?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手指蜷缩,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第103章 冰淇淋 以前没怎么往这方面想, 倒不觉得。 现在一回想起来,还真处处是破绽,比如说为什么自己每次去廖初家, 余老师几乎都在? 还有, 小廖平时都挺懒得跟人说话, 跟个秤砣子似的坠着脸, 可一碰到余老师, 经常咧得牙都出来了…… 柳溪啊柳溪, 亏你还是写刑侦探案小说的。 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没发现呢, 你还不如你老婆! “我是不是瞎呀?” 柳溪随着前面的滚滚车流缓慢移动,神经质一样重复了几遍之后,忽然重重一拍方向盘, 非常肯定地说, “我就是瞎!” 倩倩正在后面百无聊赖的晃腿儿, 听了这话不由惊呼, “瞎子不能开车!” 柳溪差点被噎到半死,没好气道:“我可真是谢谢你提醒哈!” 倩倩嘻嘻一笑,还挺得意,“没关系,不用谢。” 顿了顿, 又挺担心地问:“爸,你看得见吗?” 柳溪:“……” 他扭头瞅了自家四肢发达的闺女一眼,非常怀疑遗传方面出了问题。 不然媳妇儿和自己智商也不算低,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孩子? “爸爸,”倩倩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家老爸正疯狂吐槽自己, 只是有些不解, “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柳溪幽幽叹口气, 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脱发了。 他以一种相当悲壮的语气说: “爸爸发现了一个秘密。” 倩倩歪头,天真无邪地说:“是廖叔叔和鱼鱼老师拉着手吗?” 她刚想喊人,就被爸爸捂着嘴扛走了。 一听“拉着手”三个字,柳溪就跟被电到似的,蹭一下从驾驶座上往上蹿了一截,然后用力扭过头,冲她狠狠比了个嘘。 “这是秘密,不可以到处乱讲!”柳溪杀鸡抹脖道。 倩倩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就是电视上说的,秘密知道太多,会被人杀掉。果果以前也说猪猪吃得太胖,会被吃掉,是这个样子吗?” 柳溪:“……” 你知道的太多了! 这孩子到底咋回事儿? 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倒记得挺牢。 倩倩还是不明白。 就算廖叔叔和鱼鱼老师拉手又怎么样呢?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我还想跟果果玩呢。” 她完全搞不懂爸爸紧张的点在哪里。 柳溪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他自然也算博览群书,此时却突然词穷。 柳溪想了半天,刚要说话,却听倩倩突然喊:“爸,我要吃冰淇淋!” 小朋友的思维跳跃程度简直匪夷所思。 就好像上一秒还在探讨国家大事的人,下一句突然就是“邻居家养的狗好漂亮”。 柳溪往窗外一看,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他们经常来的大型购物商场。 其中一楼很大一个门店就是全国知名的连锁冷饮品牌,色彩斑斓的招牌高高矗立,一里开外都看得见。 正好他脑子也有点冒火,就停了车,去买了两个冰淇淋,爷俩缩在靠窗的座位上,一下下舔着冰淇淋球。 今天阳光不错,巨大的落地窗都被笼罩在内,整间冷饮店都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橙红色。 虽然是冬天,但他家生意竟然很不错,室内挤满了各色大朋友小朋友。 柳溪甚至看到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举着巧克力甜筒,用没牙的嘴慢慢啃着,苍老的脸上满是快乐。 门口竖着庞大却可爱的冰淇淋模型,顶端歪歪斜斜点缀着一颗大红樱桃,绿褐色的樱桃梗歪歪斜斜伸出去老远。 偶尔还有路过的行人停下来摸一摸,拍张照什么的。 这家的冰淇淋相当出色。 口感细腻,没有冰渣,又不会过分厚重。 感受着糕体在口腔内融化,是一种极其美妙的体验。 偶尔柳溪写作时没有头绪,就喜欢吃这个。 甜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通过一系列传导,使人产生亢奋、幸福和愉悦的情绪。 那么喜欢和爱呢? 柳溪忽然开始发散思维: 从医学角度说,是多巴胺的释放造成的; 从艺术角度说,是心灵的靠近和追逐…… “好好吃哦!”倩倩快乐地晃着腿儿,看向自家老爹那张逐渐皱巴的苦瓜脸,突然指着外面哈哈大笑起来,“爸,你跟它好像哦!” 柳溪本能的顺着他手指一看,好家伙,一只沙皮狗。 你可真是爹的大孝女! 柳溪放弃跟女儿沟通,带一点悲壮色彩地舔冰激凌球。 等那个球下去半边,他又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他的手指从相册中一张张划过去,终于找出了廖初和余渝两个人的合影。 两个人背靠茫茫雪山,身后是望之不及的低谷,周围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眼里的彼此。 有种安静肃穆的气氛。 看到这里,柳溪简直恨不得跳起来,左右手扇自己两个耳光。 这他妈还没看出来? 用现在小年轻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哦,这眼神都要拉丝了…… 他的手一抖,另一张照片蹦出来。 倩倩好奇地凑过来看。 哇,是之前在滑雪场的照片! 柳溪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挪了挪,木然道: “爸爸亮不亮?” 倩倩茫然。 看看他,再看看照片。 爸爸还有头发,脑袋不亮的呀。 柳溪原本也没打算能从她嘴里听到点什么正经话,自顾自说完,又叹了口气。 你爸我可真是太亮了。 简直就特么属灯泡的,还傻乎乎站在人家两个人中间…… 别人发现这样的秘密到底会有什么感受?柳溪不知道,但他现在却很清晰地知道自己: 懵逼。 我就是个社恐啊,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种冲击? 快摇了我吧! 他用力发出今天第无数声长叹,仿佛是从胸腔深处狠狠挤出最后一点气息一样,然后因为肺活量不够,戛然而止。 听起来有点可怜。 “爸爸不喜欢廖叔叔和鱼鱼老师在一起吗?” 倩倩顶着吃出来的一圈白胡子,语出惊人。 柳溪愣了下,忽然有点语塞。 “这个嘛,”他挠了挠脸颊,似乎也有些不确定,“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是爸爸原本以为他们会各自找个漂亮的女朋友。” 倩倩托着下巴,问得一本正经: “男朋友不可以吗?” 柳溪刚要条件反射的笑,对上女儿的眼睛后,却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所有声音都压回嗓子眼里。 明媚的阳光温柔落入小姑娘的眼底,澄澈又干净,里面堆着满满的认真。 她真的是很诚恳地发问。 为什么男孩子一定要找女朋友嘞? 找男朋友不可以吗? 他愕然发现,小朋友的世界直白得可爱,纯粹到惊人。 在他们眼中,喜欢就可以在一起,而根本不必考虑什么约定俗成,什么流言纷扰,什么舆论压力。 喜欢就是喜欢呀,我又没有伤害别人,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呢? 曾几何时,成年人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曾拥有这种勇气和明辨是非的能力。 可为什么如今长大,反而失去了呢? 柳溪忽然有些自惭形愧。 他三口两口吃掉剩下的冰淇淋甜筒,含糊不清道: “也不是说完全不可以……就是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多一点吧!” 嗯,这是人们的普遍认知吧? 或者说,是成年人的普遍认知吧! 倩倩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肯定有点难,以至于连冰淇淋融化了都不知道。 “那如果男孩子喜欢男孩子,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吗?” 柳溪失笑,抽了纸巾帮她擦流到手上的冰淇淋液。 “那倒不会。” 虽说国内的婚姻法现在规定一男一女才能构成合法事实婚姻。 但只要你不强求结婚证,真要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搭伙过日子,自然也不算违法。 冰淇淋里含有大量的糖分和奶油,单纯的干纸巾根本擦不干净。 倩倩动了动手指,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小姑娘揪起眉头,看着爸爸又打开一包湿纸巾,这才继续道: “好孩子不可以撒谎,那如果一个人本来就喜欢男孩子,就因为外面的人不喜欢,故意去骗别人说自己喜欢女孩子,这种行为难道不是更不好吗?” 柳溪给她擦手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骗人啊……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许多男同骗婚的案例。 分明喜欢同性却还欺骗所有人,故意去跟女性结婚,欺骗她们的感情…… 说起来,相较于这些人,大大方方出柜,是不是更容易令人接受? 至少他们没有主动去伤害别人。 或许只是小姑娘随口说出的一段话,却如洪钟大吕,直直撞入柳溪脑海,令他忽然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忍不住侧过身体,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女儿。 还是熟悉的样子,还是同样圆滚滚的身体…… 但此时此刻,落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了一层圣光,蕴含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或许反而因为他们是孩子,才更容易窥见事情的本质。 “爸?” 倩倩觉得自家老爸的眼神有点古怪。 柳溪瞬间回神,“嗯?” “我可不可以再吃一个冰淇淋?”倩倩眼睛亮闪闪的。 柳溪瞅瞅自家闺女的圆胳膊圆腿,再看看她吃冰淇淋时凶悍的样子,有点担心: 再这么下去是不是得控制一下饮食了? 之前老师就告诉他,说这孩子运动细胞挺发达的,练起舞来上手也快,可惜就是跟人家跳出来的效果有点不大一样,隐约跳着点杀气。 就好比这次彩排的舞蹈,原本改编自芭蕾,动作十分优美、优雅。 可给倩倩一跳,给人的感觉就是,嗯,这只天鹅肯定特别好斗…… 战斗天鹅吧? “不可以!” 柳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冬天的,来吃冰淇淋这种行为本身就够离经叛道,你还想咋的? 柳溪戳了戳闺女圆鼓鼓的小肚皮,心理得到了一点微妙的安慰。 然后,他又怀着悲痛的心情,给霍女士发信息: “老婆,我不小心撞破了一个大秘密。” 骤然撞破这种隐晦事件,他担心自己脆弱的心理承受不来,必须找个值得信任的人分享,并征求她的建议。 按照心照不宣的老传统,那么接下来应该是霍女士主动问他,“什么秘密?” 然后柳溪就可以顺水推舟地讲出来了。 不然总觉得有点像八卦打小报告。 但万万没想到,霍女士今天不按常理出牌。 “哦?让我猜猜看,小廖和余老师在一起了?” 柳溪:“!!!!” 你怎么肥四? 给我留点神秘感不行吗? 不对,你怎么猜出来的? 霍女士的回答中充满了犀利和鄙夷,“就你那社恐的怂劲儿,在清江市的交际圈,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只手,经常去的地方就那么两个,廖记餐馆、幼儿园……” 你不撞破他俩的奸情,还能发现点啥? 难道还指望你发现隔壁小区二大爷和他三姑妈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吗? 柳溪抓了抓头发,刚要回复,却见手机顶端跳出来另一条新消息提示。 他下意识点进去瞅了眼,窒息: 廖初:“看到了?” 柳溪疯狂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幼儿园停车场。 廖初看着屏幕上蹦出来的新消息: 柳溪:“没有……你们不要多想。” 廖初挑了挑眉,对副驾驶上的余渝很肯定地点头,“看到了。” 自己都没问他看到谁,对方就主动回复“你们”。 余渝失笑。 以前藏着掖着的时候,外面一个人都不知道; 如今想要慢慢坦白,竟好像推到多米诺骨牌,一天之内,就要大家全都知道了一样…… 他忽然又有点紧张。 因为说起来,柳溪是第一个撞破真相的学生家长。 并且,大家还有私交在。 也就是说,从柳溪身上,就能大致窥见家长们的态度。 如果他接受良好,其他家长可能不反对; 但如果连他都极力排斥,那么其他家长大概率要闹起来。 焦虑、紧张,甚至还混杂着一点对未知的恐惧,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然后就在廖初眼皮子底下,慢慢酝酿出一层浓重的,暗灰色的情绪层。 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余渝的唇角,顺便驱散不安,“别担心。” 余渝的心情奇异地安定下来,“嗯。” 是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本就是自己的选择。 他不后悔。 两人还要再说话,后座的果果却大声抗议,“果果也要亲亲!” 廖初失笑,果然下了车,绕到后面,认真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 这种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感觉,真好。 果果噘嘴,“为什么不是嘴巴?” 廖初捏了捏她撅起来的小嘴儿,“小孩子不可以亲嘴巴,记住了,在你长大之前,没人可以亲你的嘴巴。” 果果哦了声。 那好叭,亲额头,也勉强可以啦。 重新回到驾驶座后,廖初又给柳溪发了条消息: “晚上来我家,我们谈谈。” 收到消息的柳溪脑袋里嗡的一声,只剩一个念头: 鸿门宴! 我果然知道得太多了! 第104章 “鸿门宴” 柳溪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 比编辑连夜催稿更为沉重的压力。 他拖着两条仿佛灌铅的腿,站在门前,迟疑着不敢敲。 唉, 进门之后, 该咋说呢? 怪尴尬的, 我…… 然而下一刻, 倩倩就毫不迟疑地越过他敲了门: “廖叔叔, 我们来吃饭啦!” 柳溪:“……” 还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了? 很快, 余渝过来开了门。 春日有个特征:屋里比屋外冷, 他穿了套薄珊瑚绒居家服,整个看上去就很毛茸茸。 柳溪心道,如今您可真是不加掩饰了。 正常去朋友家, 一般都不会穿成这样…… 厨房内的油烟机正轰隆隆作响, 廖初头也不回问了句, “来了?” 余渝嗯了声, 又主动帮柳溪他们拿拖鞋。 柳溪:“……” 收敛点儿吧两位! 体谅下我刚知道的心情好吗?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不整个儿就平时自家和媳妇儿相处的模式吗? 老父亲心中百感交集,但倩倩却还是快乐的小傻子,嘻嘻哈哈跑进去跟果果手拉手,又蹭到厨房里去, “廖叔叔,好香呀!” 对小朋友们来说,忙碌中的厨房可比游戏什么的有意思多啦。 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接受投喂! 廖初刚做好一盘手撕牛肉,顺手撕了两条,分别塞到两个小姑娘嘴里。 倩倩和果果咀嚼几口, 对视一眼, 齐齐捂着脸惊呼, “好好吃哦!” 盐津津香喷喷,有点韧劲儿,却又不会觉得难嚼。 柳溪:“……” 吃吃吃,吃你的吧! 稍后他去洗手,又看到了洗漱台上大大方方摆出来的情侣牙杯、情侣毛巾…… 等在餐桌边落座时,柳大作家已经被接连到来的“惊喜”震撼得麻木了。 他甚至想,就算那两位朋友在自己面前打啵儿,他也……我草草草你们还真亲啊! 余渝过去帮忙端盘子,廖初很熟练地回头,碰碰对方的唇角。 柳溪隐晦地按了按胃部,酸溜溜道:“你们平时就这样?” 还是故意做出来给我看? 余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依旧大大方方点头,“就这样。” 只不过没人看见。 现在既然摊牌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柳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是认命地起身去拿筷子。 半路还给自家媳妇儿发了条信息: “狗男男秀恩爱……” 三个成年男人,两个成长期幼崽,胃口都是无底洞。 廖初狠狠展露了把厨艺,光柳溪认得出来的菜就有手撕牛肉、清蒸鱼、凤尾虾、蒜香排骨,还有好些一时间叫不上名字的,大大小小,摆了十几个盘子碟子。 不过量都不算大,估计能吃完。 廖初还开了瓶葡萄酒。 猩红的酒液划出一道弧线,撞入透明玻璃杯内,猛地卷起一道浪头,在灯光下剧烈晃动。 柳溪就觉得自己的心情跟那道“浪头”差不多了。 他指指廖初,又指了指余渝,“你们,嗯?” 廖初擦擦瓶口,平静点头,“嗯,接受不了?” 柳溪摇头,“倒也不是……” 如果真接受不了的话,他也就不来了。 “就是,”他用力搓了把脸,抓耳挠腮地想着合适的措辞,忽然眼前一亮,“突然!对,就是太突然太意外了你们知道吗?” 就好像三个朋友说好了一起玩,结果你们现在突然告诉我,两两一组了! 如此剧烈的转变,还是特么我自己撞见的,谁不得懵逼两天啊? 想到这里,柳溪还有点委屈,一把抓过红酒杯干了。 廖初:“……” 这酒他自己酿的,比一般的红酒度数高很多。 下一刻,就见柳溪一张脸都憋红了,眉头拧得死紧,“我去,这什么红酒啊!” 劲儿够大的。 廖初默默地把瓶身转过去,给他看上面贴的标签: 烈焰。 柳溪:“……” 正常情况下,社恐们的酒量都不会太高。 当然,天赋异禀除外。 不过事实证明,柳大作家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豪气干云闷了一杯烈焰酒之后,他的眼神就有点迷离,话也明显增多。 他一边给倩倩剥虾,一边絮絮叨叨: “哎呀,我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就是你们忒不够意思了知道吗?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讲,当时我在后台看你们拉手,都要吓死了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用拍了拍胸口,在白衬衣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色虾油手印。 他直接把虾肉塞到女儿嘴里,继续唠叨: “哎呀当时我吓得啊,还左顾右盼,生怕有谁也看见了,给你们嚷出去…… 其实这事儿吧,还是我闺女看得透彻,也没什么,你们自己觉得好就挺好,别人说的话,好听的就听,不好听的就去他妈…… 你们不知道,当年我转行写小说,我勒个去,被骂的狗血淋头,什么垃圾也来写小说了……那我不照样写吗?人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你得自己活痛快了……” 余渝忍笑,偷偷开了手机录像。 柳溪的态度令他感动,而另类撒酒疯也叫人大开眼界。 “兄弟!”柳溪突然抓住廖初和余渝的手,用力拍了几下,“人生在世,得想得开!说闲话的多了去了,可门一关,谁在乎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啦!”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都十分感动。 他们刚要说感谢的话,却见柳溪已经两眼一翻,顺着桌子出溜到地上去了。 众人:“……” 正埋头吃虾的倩倩愣了下,旋即大惊。 小姑娘立刻跳下椅子,扑在他身上哭喊起来,“爸爸,你不要死呜呜呜!” 廖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渝啼笑皆非地过去,先试了试柳溪的呼吸和脉搏,这才搂着倩倩安慰道: “你爸爸好得很,就是喝醉了,睡着了。” 倩倩泪眼婆娑,“真的?” 余渝重重点头,“真的。” 要是假的,他跟廖初就要喜提银手镯和公家房了…… 廖初过去给倩倩擦了擦眼泪,“回来吃饭吧。” “哦。”确认爸爸没时候,小姑娘麻溜儿爬起来,又吸着鼻子坐回去吃虾了。 廖初让余渝回去坐着,自己轻轻松松把柳溪扛到旁边的沙发上去。 他们也没见柳溪喝醉过,不知道会不会吐,别呛着了。 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点儿好。 余渝去卧室拿了条珊瑚绒毯子。 廖初瞅了眼,皱眉,“用这条?” 余渝低头一看,扑哧笑了,“行,我换条。” 这条毯子是之前他买的圣诞礼物,一个是圣诞树的,一个是麋鹿的。 虽然图案不同,但氛围一致、颜色融洽,两人都拿着当情侣款用。 廖老板哼哼两声,这才满意了。 “廖叔叔,我想吃虾!”倩倩扭头道。 老父亲的死活,已经排到虾子后面去了。 果果也扒着椅背央求,“舅舅,要吃鱼,不要鱼皮。” 廖初低头啄啄余渝的唇角,“好。” 倩倩嘿嘿笑,“我爸爸妈妈在家也这样的。” 廖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瓜,不光给她剥虾,还剃了两块肥嫩的排骨。 清蒸鱼很鲜美,大块大块的白肉像蒜瓣一样,好看又过瘾。 他仔细去掉鱼刺,督促着两小一大吃了不少。 倩倩吃得超开心。 平时在廖记餐馆吃饭固然也开心,但廖叔叔家里不一样,感觉更放松更自由。 “廖叔叔,鱼鱼老师,”她扬起脸,嘴巴上还沾着饭粒,兴冲冲问道,“你们会生小宝宝吗?” 余渝直接被呛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 廖初一边给他拍背喂水,一边镇定自若道:“恐怕不太行,只有女性才具备生育功能。” 他看了看似乎有点小紧张的果果,笑了下,“而且我们有果果就够了。” 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果果也最喜欢舅舅和鱼鱼老师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倩倩低头,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肚子,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鼓,里面有小宝宝了吗? 稍后吃完饭,余渝看着沙发上睡得死沉的那一大坨,有点犯愁。 咋办? 两个小朋友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今天彩排好累哦。 “倩倩妈妈今天不在家,万一晚上他吐了或是突然发酒疯,倩倩一个小姑娘可应付不来。”余渝忧心忡忡道。 廖初略一思索,“倩倩和果果一间房,床很大,睡得开。先让他在客房休息一晚?” 如今都停暖了,留柳溪在客厅睡一晚,非感冒不行。 余渝忽然有点不自在,小声道:“那我……” 我去哪儿啊。 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改口: “那我回去睡。” 廖初默默地抓住他的胳膊,面无表情看,满脸都写着: 你在驴我。 余渝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哎呀,我们廖先生真可爱! 廖初有些无奈地捉住他的指尖亲了亲,“别闹。” 哪怕知道这人在开玩笑,可他还是会当真,会不舍得。 余渝歪头,“万一我真回去呢?” 廖初沉默片刻,指着沙发上的醉鬼果断道:“把他扔出去。” 余渝趴在他肩上笑得打颤。 笑了半天,他才明知故问,“可是,没房间了呀。” 原本这套房子是四室三厅,但廖初把其中一间卧室做了隔音处理,改成了果果的练习室,现在只剩三个。 廖初的睫毛抖了抖,眼底接连泛出笑意,“那就辛苦余老师,跟我挤一晚。” 余渝下意识看向两个小姑娘,脸上热辣辣的,哼哼唧唧道:“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见廖初眼底笑意渐浓,他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又警告道:“不许多想!” 孩子和客人还在呢。 廖初眨了眨眼,表情十分无辜且纯真,“余老师在说什么呀?” 完全听不懂! 余渝好笑又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先去客房收拾。 廖初低笑几声,挽了挽袖子,直接扛死猪一样,把柳溪扛到客房里。 抱倩倩和果果去洗漱时,两个小姑娘又醒了。 听说今晚可以睡在一起,都兴奋得了不得! 哇,一起睡哎! 两人到了床上也不安稳,嘻嘻哈哈从这头滚到那头,又窝在被子里捉迷藏。 最后还是廖初和余渝一人一个按着,讲了几个故事才行。 两人蹑手蹑脚关了门,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哄孩子闹了一场,瞌睡虫都被吵醒,暂时倒也不觉得困了。 廖初看看余渝,两人就很默契地往阳台去了。 天早就黑透了,四周一栋栋楼亮起灯,光圈从四四方方的窗格子里透出来,在夜幕中散开一圈圈光晕。 天文望远镜还在旁边摆着。 余渝过去摆弄了会儿。 说起来,北半球还是冬夏两季最适合观星,前者星星最亮,后者星星最多。 外面很安静,只有晚风刮过耳边。 春夜颇有几分凉意。 不过比起冬日,已算很温柔。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就发生在这里。 也是寂静无人的夜晚,也在星空下。 此时再回来,竟也有点朝圣的意味。 廖初从后面揽着余渝,后者回头,自然而然吻到一起。 一样,好像又不太一样。 春天不太冷,架不住穿的也少。 余渝亲了会儿就开始打哆嗦,廖初忍笑,搂着他回来。 两人挨挨蹭蹭洗漱完毕,换了睡衣,来到主卧。 其实在进来的路上,俩人心里都想了很多。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刚挑明了心思,这会儿偏凑在一处睡…… 这万一要是擦枪走火,发生点儿什么…… 不行不行,客人还在呢,坚决不行! 可等真到了卧室,竟意外安宁。 就好像他们期盼了太久的温馨日子,突然到来一样,事到临头,竟有点不敢相信。 亲人,朋友,上司…… 他们得到了太多祝福。 这样的幸福,是真实的吗? 两人平躺在床上,靠近的双手,十指交握,似乎在拼命通过对方确认真实性。 过了会儿,两人又朝中间翻了个身。 关灯了,房间里有点黑,飘窗外漏进来的月色成了唯一的光线来源。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廖初逐渐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脸。 他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头发,又滑又软,像一束有形的海浪,打着卷儿从指缝溜走。 然后,他的指尖又慢慢挪到余渝的眉眼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描摹。 太幸福了。 这样的事情,是他能拥有的吗? 余渝拉住他的手,亲了亲,也学着他的样子,摩挲五官。 不过几秒种后,就笑了起来。 “你鼻梁好高呀。” 平时看着,倒没怎么觉得,这会儿拿手去摸时,竟就像划过山峰模型似的。 余渝好像上了瘾,干脆双手齐出,在他脸上按来按去。 “嗯,额头长得好,有弧度。哇,眉骨也高哎,说来也是,高眉骨配高鼻梁才好看嘛!” 手指往下,“哎,你嘴唇有点薄啊,人家说,嘴唇薄的男人容易薄情……唔” 廖初用力亲了他一口,声音有点哑,“谁说的?我去打死他。” 两人靠得很近,身体几乎帖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轮廓。 余渝一愣,旋即笑出声,吭哧吭哧退出去一截,“保持距离!” 廖初抿了抿嘴,过了几秒钟,才带点儿委屈地道:“正常生理反应……” 上学住宿期间,谁都见过青春期男孩子晨起的反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余渝的眼珠转了转,双手蠢蠢欲动。 他刚要往下,就被廖初按住了。 廖初的体温比平时高不少,压着声音道:“乱来的话,我就真忍不住了。” 余渝就觉得被他攥住的手腕简直像要被烫伤,耳朵刷地红透了,“睡觉睡觉!” 他努力挣了几下,吭哧吭哧菜青虫一样把自己卷起来,又猛地打了半个滚儿,用后脑勺对着廖初。 廖初失笑,慢慢蹭过去,从后面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脖颈,“睡吧。” 余渝抖了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柳溪是被饿醒的。 因为真相太过震撼,他被刺激得“借酒浇愁”,一杯下去,菜都没顾上吃几口就醉死了。 梦里他追着一根猪肘子跑,口水流了三尺长,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有点懵。 这哪儿? 手底下触感不对啊。 这不是我家。 柳溪愣了会儿,才重新找回记忆: 啊,我在别人家里醉倒了。 卧槽,丢人! 不过,好饿啊! 他抱着肚子滚了两圈,最终还是决定克服羞耻心,去厨房找吃的。 面子算什么?饿死事大! 他记得晚饭做了不少来着,缺了自己这个生力军,肯定没吃完啊。 柳溪小心翼翼开了门,先探头看了几眼,确认客厅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出去。 直奔厨房。 冰箱门上贴着夜光便利贴: “里面有菜,锅里有饭。” 开冰箱,果然有好几个装着菜的保鲜盒! 柳大作家双手握拳,感动得泪流满面。 好兄弟! 电饭锅有保温功能,这会儿打开,还是热乎的。 柳溪给自己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碗饭,埋头猛扒。 虾子又鲜又甜,排骨又肥又嫩,手撕牛肉劲道弹牙滋味足…… 呜呜呜,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凉了都这么好吃,热乎的时候得多棒啊! “咔嚓”一声闷响,柳溪吃饭的动作一顿,顺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穿着睡衣的廖初出来。 对方冲他点点头,“酒醒了?” 透过凌乱的记忆碎片,柳溪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耻。 他好像说了不少话,说什么来着? 他决定转移话题。 见对手拿着杯子,“倒水喝?” 廖初嗯了声,自顾自开了热水器,“余渝说口干。” 柳溪:“……” 他沉默着转过身,对着孤寂的月亮,一口接一口扒起剩菜。 妈的! 这对狗男男睡一床! 第105章 扩张 听余渝说不续租, 赵阿姨着实有些惊讶。 “是要搬走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蛮喜欢这个年轻人,不管作为租客还是朋友。 如果搬走, 还挺舍不得的。 “那个……”余渝下意识看了廖初一眼。 后者一脸平静地握住他的手, “我们决定同居。” 余渝在心里嘶了声,惊讶于他的大胆。 而短暂的错愕过后, 他也毫不犹豫地反握。 在这个时代, 大城市的年轻人合租并不罕见, 但眼前这两位,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 赵阿姨的眼睛往他们十指交叉的手上溜了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啊,那挺好的。” 廖初忽然笑了。 “谢谢。” 之前廖初也曾想过, 到底要不要现在就主动透露给赵阿姨知晓。 说,多一层风险; 不说…… 可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瞒也瞒不了多久。 除此之外,廖初还有另一层想法。 赵阿姨是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 第一个给予温暖的人,又不断地在后续生活中各种帮忙, 从不求回报。 对廖初而言, 赵阿姨甚至填补了他幼年对于“母亲”这一形象的部分空白。 哪怕没有明确的概念,但偶尔廖初也会不自觉想,如果有理想化的妈妈的话, 应该就是赵阿姨这样的吧? 温柔,和气,坚韧, 灵巧, 勇敢…… 一切赞美的语言加上去, 都丝毫不为过。 所以她的认同,意义非凡。 后期曝光,外界反响如何,廖初并不在意。 倒是与自己亲近的几个人,值得关注。 而在这其中,他对赵阿姨一直都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或许是对方对自己过于包容,又或者是对方至今未婚的举动,本身就透着股叛道离经的味道…… 单纯从对抗世俗的角度来说,大家都在同一阵线。 余渝曾说自己眼光好,而廖初觉得,他的也不错。 因为赵阿姨非但没有流露出鄙夷和排斥,甚至主动站起身来,依次给了他们一个拥抱。 她轻轻拍打着两个小伙子的脊背,“好好过日子。” “哎。” 余渝忽然就有点了解廖初对赵阿姨的特殊感情。 这实在是一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性。 说完了私事,廖初又回到公事,“赵阿姨,我隔壁那家铺面……” 天已经很有点暖了,两人跟赵阿姨告别后,肩并肩走在街上,能清晰地看到路边大柳树的枝条蒙了一层细密的绿意。 干硬的柳枝重新变得柔软,随着微醺的春风,轻轻起伏,像舞女灵巧的手臂。 地上的野花甚至已经开过一茬,眼下夹在返青的草皮里,很有点“你怎么才来”的清高。 “明天去拍摄?”余渝问道。 其实路边的街景他看过无数次,但两个人看到的,总觉得有些不同。 就连砖缝里探出来的一根摇头摆尾的野草,都带了点可爱。 廖初嗯了声。 烹饪大赛火了几位参赛选手,也火了几位评委。 节目还没结束,就陆续有清江市的媒体和杂志说要来采访。 不过廖初当时考虑到廖记餐馆上热搜已经过分频繁,连续刷脸可能引发外界反感,就给拒绝了。 他毕竟不是靠脸吃饭的。 虽然现在也确实是有一部分靠脸…… 结果就在前几天,陈遇主动联系他,问要不要一起接受杂志专访? 是之前廖初曾拒绝过的杂志。 杂志方对廖初还没死心,可因为被拒绝过,担心这次还是无功而返,干脆就请了陈遇做说客。 老太太难得主动邀请,且如今节目的热度已经稍稍退了些,廖初就答应了。 余渝点头,“果果这边有我照顾,你不用担心。” 廖初轻笑出声。 这做派,俨然已经有一家人的自觉了。 见他笑而不语,余渝莫名有点赧然,“笑什么?” 廖初摇头。 其实他原本是很喜欢春天的。 因为春天意味着生机,意味着野外、小公园,甚至是路边的绿化带里都有可能钻出茂密的野菜。 可以吃,可以在不花钱的前提下加菜。 但现在…… 他垂下眼眸,看着线条简约又单薄的春装,竟也滋生出一点厌恶。 不方便偷偷拉手了。 回到餐馆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分明是下班的点,可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没走,赚加班费赚得不亦乐乎。 就在三天前,廖记餐馆迎来了相当“跨时代”的一步变革: 廖初终于推出了适合长距离邮寄的美食,还一下子就出三款:鱿鱼丝,蜜汁烤鱼片和香辣猪肉脯。 这三种食品水分含量低,真空包装后不怕压不易碎,特别适合邮寄。 如今产品刚推出,员工们加班加点帮忙,倒也不耽误发货。 只仍供不应求。 好多老顾客一买就是几十袋,限购也不管用。 呼声太高,廖初不得不再次贴出招聘启事,并计划等隔壁店铺到期就直接拿下,以后专门用来打包、出售速食。 除了最近推出的三类肉干,以后饮品、点心等方便外带的饮食,也都可以在那边出售。 这样一来,廖记餐馆的主体专营堂食,隔壁也可以打造成流动性更强的休闲吧,餐馆就能成功分流,整体环境更加清爽有序。 现在隔壁的铺面是一家连锁奶茶店。 原本生意倒也不错,来廖记餐馆消费的好多顾客都习惯饭前饭后顺手买杯奶茶,一度将营业额带飞至历史新高。 可惜品牌方不爱惜羽毛。 从去年年末开始,各地加盟店频频爆出食品安全问题,导致客流急剧减少,生意一落千丈。 三十多块钱一杯的奶茶,用的原材料都堆在垃圾桶边,掉在地上的水果块手抓回去直接用……谁看了曝光不骂一句恶心? 成也连锁,败也连锁。 廖记餐馆隔壁的奶茶店虽然暂时没有黑料,但现在大家看了这个牌子就反胃,如今一天从早到晚,店员比顾客都多。 一般来说,像这种黄金地段的铺面都要提前两个月告知房东是否续租。 这家奶茶店今年五月底到期,可如今四月都过了近半了,还没动静,按照业内不成文的规矩,房东有权主动寻觅下一位租客。 见廖初回来,关文静提了个果篮上来,“老板,这是刚才两位奶奶送的,就是之前烹饪大赛那两位。” 如今烹饪大赛正式结束,之前曾一度引发轰动的28号奶奶组合成功夺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不仅拿到了意料之外的丰厚奖金,还接连接了两个炊具品牌的推广,很有点网络红人的意思。 不少视频网站闻风而动,找到她们,夸下满天海口,想要签约包装。 但两个奶奶对此一窍不通,孩子们年纪又小,竟没个商量的人。 思来想去,回想起那个厂方说她们的推广是廖记餐馆的老板,也就是评委之一的廖初推荐,于是就大着胆子来他商议。 廖初本人是不太建议签约的。 网络红人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能红多久?谁都说不准。 而且各个平台对于网络红人的合约分成也很不友好,都是抢热度,杀鸡取卵式利用。 两个奶奶年纪这么大了,原本也只想完成年轻时未完成的梦想,过些安安静的生活。 只是被缠磨得不行,又听那些平台口口声声说一年能赚好几百万……有点头晕目眩。 可后来听廖初把利弊仔仔细细掰碎,还连线一位姓黄的律师,奶奶们瞬间冷静干脆利落地拒绝之后,就拿着钱开开心心订票去了。 之前她们就想送点儿什么给廖初。 对方稀不稀罕是一回事,可人家帮了忙,就得还情。 当时廖初没要,没想到奶奶们还没放弃,竟又找了机会,扔下东西就跑。 廖初看了看那果篮,笑了笑,拿了把水果刀削芒果。 做点酸奶水果捞吧。 次日,廖初先去杂志社跟陈遇碰头,接受了专访之后,下午再转去摄影棚拍照。 今天送老太太过来的,是她的二女儿,短发干练,经典女强人的架势。 老太太今年60来岁,一生养育了两个女儿,从小跟着打下手,如今分别掌管陈家菜的红案和白案,很有点青出于蓝的意思。 当年陈遇力排众议,成为第一代女性掌门人时,外界就不断有人唱衰。 女人掌勺,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简直匪夷所思。 对业内的男人们来讲,完全是牝鸡司晨一样震惊的事情。 女人不行。 陈家菜馆要完了。 可多年过去,陈家菜馆历经波折,非但没倒,反而越加红火,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 再后来,陈遇连生两个女儿,沉寂多年的反对派再次群起攻之,嚷嚷什么断子绝孙,没了根。 陈遇根本不加理会,直接让两个孩子跟自己姓陈,从小手把手教导厨艺和店铺经营。 如今两位陈小姐都长大成人,其雷厉风行丝毫不下母亲,俨然又是两个年轻版的陈遇。 那些唱衰的,早就离的离散的散,倒闭的倒闭,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不见了。 反倒是隔三差五就被人说要“完蛋”的陈家菜馆,依旧屹立不倒,宛若中流砥柱,在清江市烹饪行业式微时,独自撑起一片天。 廖初跟陈二小姐握手问好。 对方比自己大,资历也深,可谓业界前辈。 陈二小姐神态自若地打量他一眼,笑着打趣道:“这些日子常听我妈在家夸你,早就想亲眼见一见了,可惜我女儿年纪不够,不然还真想看看能不能凑成一家人。” 陈遇心性极强,眼光极高。 这么多年来,陈二小姐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力赞一个晚辈。 廖初失笑。 她今年也才35岁,听说女儿刚满十岁,这会儿就考虑终身大事是不是太早了点? 陈遇笑着推了女儿一把。 这念头,她也起过。 陈二小姐也很忙,把母亲送到,又跟廖初聊了几句之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像一道原地卷起的风。 见陈遇的眼神中透着打趣,为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廖初主动道:“多谢厚爱,不过我有对象了。” 陈遇倒不觉得惊讶。 小伙子也到年纪了,事业有成,踏实能为,难得模样也好,没对象才奇怪呢。 她就笑,“想来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 廖初却沉默了。 陈遇纵横商场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炉火纯青,立刻觉察出不对劲。 刚才自己的话并没有毛病。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想来如果那姑娘不好,这小伙子也肯定看不上。 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二婚带孩子,甚至之前有什么劣迹,落在有情人眼中,必然也极其可爱。听了这样的话,总要接一接的。 既然如此,自己夸肯定是没毛病的。 那么,就是人的身份了。 能有如今的风光和地位,扶持陈家菜馆历经风雨而不倒,菜品菜式、经营理念,都要不断创新。 陈遇本人的眼界和观念十分超前,整个人就很前卫开放。 她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廖初的后背,“没事儿,喜欢就好。” 廖初微微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猜到了吗? 老太太冲他挤了挤眼,带着几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我可是很时髦的呢!” “除了你自己,所有的人都是外人,他们从没拉过你一把,自然也没有资格对你的选择和人生指手画脚。” 她当年经营菜馆,不也是顶着压力过来的么? 只要看开了,就没什么了不起。 感情是骗不了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哪怕不说话,缠绵的爱意也能从眼神、举止、动作间流露出来。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证据。 说到“有对象”时,小伙子的眼神很柔和,就连脸上,也不自觉带起笑。 显然,他很喜欢。 难怪业内外给陈遇送了个绰号:人精。 老太太的思维跳跃程度和洞察力,真不是盖的。 廖初忽然有些感慨,又有点儿好笑。 他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像极了敢死队,一反曾经的低调,开始挑选目标后,频频主动自爆。 不过,好在结果还不错。 第106章 是谁! 《清江风味》是清江市政府主办的省级刊物, 主打本省风土人情,包括并不仅限于风景、民俗和美食,内容十分丰富。 作为国内第一批地方性杂志, 《清江风味》创刊至今, 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了。 它帮无数人开了眼,了解了外面的世界, 也曾大热过, 一度到达一刊难求的程度。 想当年, 每到发刊日,无数忠实读者都会早早等在各大报亭、书店门外,准备抢一手热乎的。 那时候的《清江风味》就是敲门砖。 哪怕不认识的陌生人,只要来一句“哎, 这个月的《清江风味》你看了没有?” 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谁能买到,一准儿是话题中心人物没错了,若想借的,不说尽好话能行? 更有人曾因借阅杂志成就金玉良缘, 传为一时美谈。 可后来新文化入侵,电子产业强势崛起, 本地相关部门却固步自封, 不肯与时俱进。 于是销量接连下滑,终被时代抛弃,风光不再。 一直相关单位领导换届之前, 已经到了白送都没人愿意要的地步。 这玩意儿又硬又沉,擦腚都不好使,别给我! 如果不是财政拨款, 早不知倒闭多少回。 曾经红极一时的杂志沦落到这般境地, 不少看着它长大的老读者都不胜唏嘘。 后来相关部门大换血, 年轻的领导协同旅游部门等一起大改革,时隔十多年,终于重新招聘杂志编辑、摄影师等,《清江风味》又慢慢焕发了生机。 不过即便如此,纸质杂志的辉煌时代还是过去了。 现在能赚钱的纸质杂志,基本都是时尚、明星。而没有流量加持下的《清江风味》,平时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很不错。 偶尔有几期盈利,上上下下就都跟过年一样。 前段时间廖初崛起,《清江风味》的主编脑袋里直接就蹦出一行加粗加黑字体: 财富密码来了!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还有什么能比一位帅气多金的主厨更吸引眼球的吗? 没有了! 所以烹饪大赛还没结束时,他们就对廖初发起邀请。 然后被拒绝。 但财富密码能放过吗? 那必须不能。 意外得知廖初和陈遇的私交不错,杂志社的人就耍了个心眼儿,从陈老太太那边入手。 都是业内人士,他总不能连前辈的面子都不卖吧?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成果。 听说两位主角到达,杂志社有事没事的人都挤出来看。 尤其是那些还没见过本人的,确认廖初之前确实没修过图后,都不禁热泪盈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下一期的销量有着落了! 办杂志确实有成就感,但压力也大。 尤其是这种地区性的主题杂志,本身取材就很有局限性。 风土人情,多少年下来也就攒了那么点,创刊几十年早用完了,如今不过是想着法儿的旧瓶装新酒。 思来想去,也就是新兴产业和美食界能有点搞头。 奈何这两个行业大多注重内涵。 说的不好听一点,业内佼佼者都不怎么好看……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相关行业实况,从某小品广为流传的金句中就可见一斑。 虽然理智告诉大家,你实在不能要求他们有了丰富内涵的同时,还要求艺人般亮眼的外表。 但每每看到时尚杂志那惊人的销量时,编辑们的内心也无数次冲动: 我们真的不能要求吗? 然后现在!! 不一样了!! 时代变了啊,大人! 这里有个帅比,还有高超的厨艺啊! 确认廖初会来接受专访之后,杂志社就迅速制定了战略,并光速达成一致: 采访稿的内容大差不差就行,但是化妆师和摄影师,一定要请最好的。 “成败在此一举啊,同志们!” 在周一例会上,主编端着祖传的老茶缸子,用力呷了一口,又呸呸两下吐掉不小心吸进去的茶叶,神情一度十分凝重。 所有人都抱了破釜沉舟的念头: 比不过时尚杂志,他们认了,但一定要干死其他省份的同行! ********* 化妆间。 今天茶水送得格外频繁。 不少手头没活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找借口往里面扎一脚,试图近距离观摩。 就算男同志,也十分好奇: 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再好看,能好看到天边儿去? 然后……嗯,确实是天边没错了。 廖初愕然发现,化妆师竟然还是老熟人。 正是之前烹饪大赛上的化妆师。 化妆师一边给廖初简单修饰,一边笑道:“你看看墙角。” 廖初顺着往那边一看,好嘛,那不也是大赛的摄像师吗? 摄像师空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廖初在烹饪大赛上的镜头太出圈了,被部分剪辑圈大佬二次加工后,平地打造了各种“虐恋情深”“小甜饼”梗,视频和图片广为流传,备受好评。 于是杂志社干脆就把原班人马挖了过来,专门请他们负责今天的专访。 廖初:“……化妆也要拍?” 旁边的工作人就笑,“咱们也有电子刊的,这一部分花絮会当做读者福利发上去。廖主厨,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吗?” 廖初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想卖杂志的热情。 “请大家多多关注《清江风味》,多多关注廖记餐馆,谢谢。” 众人被他面无表情打广告的举动逗笑了,“听说你一直不大喜欢出镜,我们还以为你会说不要关注本人呢。” 廖初还真想过这么说。 但现实情况就是,他本人跟餐馆确实是密不可分相互推动的整体。 强行割裂本人,也未免太过矫揉造作。 思及此处,他指了指旁边台面,对摄影师道:“麻烦帮忙给个镜头。” 那里堆满了他从廖记餐馆带来的零嘴儿,去年大热的小酥饼、蛋黄酥等,还有最近势头正猛的鱿鱼丝、蜜汁烤鱼片、香辣猪肉脯,都带了好多。 大家笑得越发厉害。 “你还借机打广告!” 廖初正色道:“来都来了……” 不好好利用下,对得起谁? 他可是要养家糊口的。 专访的问题大多事前沟通过,但也不排除临场发挥。 比如说现在,廖初就被问到了个人感情问题。 “请问廖主厨,您现在还是单身吗?” 话音刚落,周围一干工作人员都带上了暧昧的笑,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对此,廖初早有准备,当即干脆利落道: “不是,对方身份暂时保密,好,下一个问题。” 陈遇莞尔。 工作人员们先是一愣,然后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还真有啊! 貌似他来清江市之前还是单身来着,这么说,是在本地认识的? 谁?! 是谁! 是谁率先抢占了公共资源! 中间采访间隙,工作人员还偷偷问陈遇。 “这里您跟廖主厨最熟,能不能透露点儿内幕?” 这要是能拿到对方第一手感情消息,那销量还不稳了啊! 陈遇一脸茫然加无辜,连连摆手。 “哎呀,瞧你们说的,我跟小廖才认识几天?他有对象这事儿,我也是今天刚知道。” 嗯,确实是今天刚知道。 但工作人员不这么想。 他们以为陈遇也是在采访的时候刚刚得知,不疑有他,各自唏嘘一回散了。 那边还有人试图从主人公身上撬开缺口,结果廖初的沉默大法谁都无可奈何。 一群人正准备冲锋第二波呢,就见对方的手机响了。 廖初一听这个铃声就知道是谁,当即朝大家比了个手势,转身出门接电话了。 有八卦! 摄像师凭借敏锐的嗅觉,第一时间把镜头拉长,怼到手机屏幕上。 就见上面赫然三个大字: “余老师”。 众人都知道他有个外甥女,正在上幼儿园,故而不禁一阵泄气。 到底是谁呢? 第107章 购物车 两天后, 《清江风味》官方Talk账号放出了最新一期的预告。 与以前不同的是,人物专栏的照片位置,只放了轮廓剪影。 隐约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但具体是谁, 没说。 卖关子这一手,还是跟娱乐圈学的。 看着远超平时的点赞和留评数,杂志社众人纷纷做欣慰状:这一波现学现卖不亏! 到了下午六点左右,估摸着一部分网友开始下班、放学了, 官方账号又放了第二波简介: “独一无二女当家” “才貌双全崛新秀” 这下网友炸锅了。 先说第一个, 厨师界的女当家还能有第二个? 那就是陈遇没跑了。 这位老太太路人缘相当不错,见是她的专访, 不少路人粉都很买账。 至于那位“才貌双全”的新秀,一开始网友还有点争议。 相当一部分人直接就猜廖初, 毕竟这个“才貌双全”实在难得。 但也有人不同意。 “廖初是年轻, 但他入行早啊,当上总厨时才多大?不能算新秀吧?” 也有人反驳: “话不能这么说,厨师这一行讲究传承,好多人都是十来岁就拜师, 他也不算太资深。 而且崛起的话, 他来清江市没多久,论及知名度, 也算起得快了。” 这时候, 就体现出消息灵通的必要性了。 当天晚上, 那边“一家三口”逛超市时, 就有食客在廖初的个人超话和贴吧等地发了照片。 “天意了不是?前段时间出门办事, 途径《清江风味》杂志社门口, 你们猜我看见了谁?嘿嘿……” 杂志社所属的建筑年代久远, 没有地下停车库,出入人员就很容易露脸。 照片上的廖初和陈遇一前一后下车,前者还等了一会儿,等陈遇到了之后,几人站在门口聊了几句,这才往里走。 众网友嗷嗷出声。 “牛逼!” “造福人类,好人一生平安!” “卧槽这颜值,抓拍也这么帅……还有没有?” 余渝翻着照片直笑,看了会儿,就长按保存了。 廖初失笑,“这也值当保存?” 余渝却认真道:“值得。” 他想起一句话: 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但未来的每一步,都想陪你走过。 廖初顺着看了眼标题,视线划过“才貌双全”四个字时,额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看着就不太像正经杂志! 余渝也看见了。 他看看标题,再看看廖初,乐不可支。 廖初有点无奈,摇着头往前走。 余渝倒背着手追在后面,时不时用肩膀轻轻撞他一下,“哎呀,我看这形容恰如其分嘛!” 廖初给他闹得啼笑皆非,磨着牙,作势要去捏他后颈。 余渝秒怂。 那边果果好奇心爆发,要看舅舅的新闻,碰见不认识的字就问,“这个念什么呀?这个怎么读?这个字我认识!” 小姑娘用手指点着屏幕,一字一顿念得认真,“才,嗯,双,全!” 廖初和余渝齐齐笑出声,故意去逗她,“才嗯双全?” 试图蒙混过关的果果捂脸,从手指缝里看他们,哼哼唧唧道:“那个字人家不认识嘛!” 余渝笑着教她念。 果果认真记了一遍,“什么意思呀?” 余渝想了下,刚要说话,就见廖初指着自己先发制人: “就是好看的意思,像鱼鱼老师,就是才貌双全。” 果果恍然大悟:“哇!” 好厉害的样子! 余渝瞅着廖初,笑个不停。 夸得还怪好听的。 等果果的注意力重新被货架上的艳丽包装吸引,廖初飞快地凑过来,在他耳边道:“在我心里,余老师比才貌双全还好要。” 余渝脸红,还有点小满足。 虽然挺肉麻,但……但确实动听! 余渝仿佛发现了新乐趣,一边走一边刷新评论。 廖先生真不愧是厨师界顶流,《清江风味》刚这么似是而非蹭了一波热度,评论就嗖嗖的涨。 每隔几秒刷一刷,都会有新评论。 有网友发现亮点,“哎那个年轻女人是谁?怎么没见过?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最后那条留言刚一出,就被众网友按头科普了: “那是陈遇的二女儿,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成名是把双刃剑,固然能带动经济效益,也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 就好比现在,廖初名气与日俱增,偏又从未公开过感情世界,于是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位异性,都可能被部分不太理智的粉丝揣测。 而这个时候,当初吱吱组建贴吧和超话的前瞻性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类似留言刚冒头,超话的几个主持人就迅速开展了一波操作: 他们找出了陈遇母女三人及祖孙三代的公开合影,连同这次的路人照片一起转发,在对陈家菜馆的历史过往科普的同时,也大大称赞了她们的伟大。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误会解除,陈家菜蹭了一波免费推广宣传,连带着众人对清江市的餐饮发展史也了解了,可谓一箭三雕。 余渝看罢,十分钦佩,“真是……牛!” 果果好奇,也跟着探头看,“这些姐姐阿姨都好漂亮哦,果果以后也要这么漂亮。” 廖初就顺便给她和余渝讲了讲陈家菜馆的发展,听得两人惊呼连连。 果果握拳,“陈阿姨好厉害!果果以后也要那么厉害!” 她的关注点已然悄然发生了转变。 廖初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真棒。” 其实真要论容貌,陈家母女实在算不得大美女,但世人却从不敢轻视她们,甚至第一眼就会被吸引。 归根结底,就是气质。 她们身上有股坚韧的,一往无前的气质,那是无论多么美丽的容貌也无法比拟的。 正说着,就见前面一阵嗷嗷怪叫。 两大一小抬头看时,发现两个小伙子卡在购物车里动弹不得。 廖初:“……” 余渝:“……” 果果:“……舅舅,他们在干什么呀?” 这家仓储式超市是新开的,为了尽快吸引客源,专门设置了许多巨型购物车。 这种特制的购物车体积足足是普通购物车的两倍还大,号称载重两百公斤,可以轻松推动成年人。 除此之外,超市还设置了专门的拍照区,走工业仓储风,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卡拍照。 刚才廖初他们来时,巨型购物车都被抢走了,果果看着别人的大购物车,还羡慕了一阵。 没想到现在…… 两个小伙子刚才拍照是挺爽,可万万没想到,在里面塞的时间太久,姿势变了好几次,竟然卡住了! 一般大家来拍照,都是轮流进去。 这样出出进进的时候,也能有人帮忙扶着点。 但这俩傻子,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 果果十分羡慕地看着,“哥哥,里面好玩吗?” 果果也想玩! 两个哥哥:“……” 这特么的就很尴尬了。 余渝扭过头去,趴在廖初肩膀上笑得直打哆嗦。 然后他就感觉到,廖初好像也在抖。 购物车里的两人脖子都涨得血红,想求救吧,实在拉不下脸来。 妈的,这种事要是引来围观,回头还不上新闻啊! “清江市两顾客卡在购物车内,热心市民帮忙拨打119……” 艹! 那还能有脸活? 奈何事与愿违。 两人拼命挣扎了一段时间,非但没出去,还觉得好像卡得更紧了。 倒霉蛋傻子组合面面相觑,清晰地看到了彼此通红发紫的脸,和上面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行,再这么下去,恐怕得截肢…… 他们被迫暂时放下自尊,用羞愤交加的颤抖的声音说:“兄弟,搭把手?” 余渝已经快笑疯了。 廖初也差不多。 他扭过头,用拳头堵在嘴边,迅速发出几声可疑的“噗”后,努力将嘴角下压,“我试试。” 廖初挽着袖子试了一遍,皱眉。 “这么着可能不太行,注意,我要把你们放倒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购物车倒扣着抓过来晃一晃。 结果就在廖初放到购物车的空档里,又来了几个想拍照的人,看清里面的情景后,都顾不上自拍,开始改他拍了。 卧槽,活的逗比! 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自己卡到购物车里! 经过廖初和另外一位热心市民的帮助,那两位被困购物车的小伙子,终于赶在全超市的人都跑来围观之前,成功逃脱。 虽然外套被扯得稀碎,屁股兜也烂了,但确实自由了! 两人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看着空出来的购物车,廖初问果果和余渝,“要不要坐?” 两人皆面露惊恐,疯狂摇头。 不要! 结果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三人购物结束,正准备去结账时,就见入口处冲进来几名消防员。 果果对这种制服记忆犹新,当即兴奋喊道:“橙红色连体衣叔叔!” 他们来救过自己! 一名超市工作人员在前面引导,消防员们提着各色工具,快速往内移动。 那个方向……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正好旁边也有茫然市民发问:“里面咋了?” “怎么消防员都来了?别是着火了吧?!” 眼见场面有点失控,工作人员只好在广播里解释,“请各位顾客不要惊慌,不要推搡,不要拥挤,本店没有发生火情,重复一次,没有发生火情,只是两名顾客不小心卡住,请安心购物……” 超市负责人也很崩溃啊! 天晓得为什么有那么多好奇心旺盛的大傻子! 听说刚才有两个人卡在购物车里,竟然真的有人好奇: 看着也挺宽的,还真能卡住? 不行,我得实践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的。 第108章 脆皮鹅 前两年网上有句话, 叫“你看过清晨五点钟的太阳吗?” 别人看没看过,苏和不知道。 可他,确实在过去两年内, 见证了清江市的每一次日出和日落。 风雨无阻。 和无数来大城市打拼的打工族一样, 苏和迫切地希望在这座繁华的都市安个家。 可高昂的生活成本令他望而生畏。 宛如天文数字的房价随时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曾和女友无数次彷徨,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但每次,女友的最后一句话都会让他生出,“再坚持一下”的念头: “小地方的孩子太难了, 咱俩吃过的苦, 难道还要让孩子以后再尝一遍?” 省城,就意味着更好的教育, 更优的资源,以及更多的就业机会。。 就好比他和女友, 都是大专出身, 在老家小镇上,只能进工厂做流水线。 但在清江市,却不同。 他们有更多选择,甚至可以学习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新技术。 为了尽快凑够首付, 女友天天主动加班, 而苏和每天打两份工: 白天送快递,晚上送外卖。 虽然只来了两年, 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都烂熟于心。 甚至比本地人还要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或许等以后安了家, 有了孩子, 我就可以展示给孩子看了, 苏和经常这么想。 而每次这样想的时候, 他就会进一步觉得, 自己更像个当地人了。 外地人可不会了解得这样清楚, 苏和快乐地想着。 又送完一份快递后,那个年轻的姑娘看他出了一身汗,还买了瓶水给他。 苏和有点不好意思,推辞几次后,一口气喝掉半瓶。 连续几个小时的工作,他早已口干舌燥。 沁凉的泉水下肚,像流经龟裂土地的甘霖,刚湿了地皮,就消失不见。 不够。 还剩下半瓶,他不舍得喝,咽了口唾沫,又小心地拧紧放起来。 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不好,什么都贵,出门就要钱。 哪怕一瓶水,也要好几块呢。 有这个钱,还不如割几两肉吃。 对了,水是water,肉是meat! 他赶紧翻出密密麻麻写满英文单词的小本子比对了下,见没错,就松了口气。 如今干什么都要学历、要技能。 不管外卖员还是快递员,都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趁年轻,努力一把,看有没有升职的机会。 只有做到管理层,才能付出更少的体力,而赚取更多的收入。 苏和抹了把汗,看了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重新发动车子,向着绿苑区驶去。 小车是快递公司配的,得小心驾驶,弄坏了要赔钱。 所以每到车流拥堵的地段,苏和都提心吊胆: 不光怕弄坏小车,更怕蹭坏别人的豪车。 尤其是以绿苑区为代表的几个富人区,可能随便一道刮痕,就会让他大半年的工作打水漂。 小心翼翼地停到目的地后,苏和狠狠松了口气。 又是一次安全到达。 值得庆贺! 生活太累了,他需要这样细碎的自我安慰。 跳下车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轻轻挥了下拳头。 他来的地方是廖记餐馆,最近特别火。 听说里面的菜特别好吃,同事们偶尔闲着没事,就会讨论,然后馋得够呛。 严格说起来,快递员的工资不算低,但挣的是辛苦钱,吃的是青春饭。 等过几年,岁数上来,就不能跑得这么猛了,收入也会直线下降。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太舍得花。 “就是一顿饭嘛,能有多好吃?” 有人酸溜溜道。 “咱没吃过,肯定想不出来。”同事就笑,“不是说好些明星、土豪都去吃?” 那些人平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连他们都说好吃,那肯定是真好吃。 苏和偶尔也跟着附和。 只是他没怎么吃过好东西,死活想象不出来。 但是真香啊! 前段时间,负责这一片的同事不干了,苏和顶了上来。 每次经过时,他都被香得不行。 都是做菜,怎么廖记餐馆的味儿就跟别家不同? 光闻着就这样儿,真吃到嘴里,那还了得? “您好,”他吸了口香气,走到后门那边,“我来拿快递。” 好像从前几天开始,廖记餐馆也开通了网购的渠道,苏和每天都能从这边拿几十,甚至上百个件。 他就忍不住偷偷地算,这得多少钱? 世界上有钱人咋那么多?! 因为快递量大,按照规定,可以按月结付。 今天正好是月末,廖初就亲自出来签字。 等交接完毕,他刚要走,却被叫住了。 “那个,”就见那个黑瘦的快递员搓着手,有些忐忑地问,“我能扫一下你们家的码吗?” 廖初一愣,“用餐的话,可以从前门进。” 餐馆实行人员分流,食客走前门,配货和工作人员等业务走后门。 进去之后每张桌上都有二维码。扫码之后,就能进入廖记餐馆公众号小程序。 不仅能点堂食、外卖、预定,如今甚至能下单全国范围内的快递业务。 苏和连连摆手,黑色的面皮下微微泛起红。 “我不吃饭……” 他女朋友马上就满26岁了。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没好好给她过个生日。 这个月他送了特别多快递和外卖,能拿不少钱呢,就想……请她去好点的餐厅吃一顿。 廖初听后,也不说话,转身进去。 苏和愣了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才要走,就听后面“哎”了声。 扭头一看,年青的老板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个小巧的牛皮纸袋。 “上面有二维码,生日当天凭有效身份信息,可以免费送果盘和点心。 另外,祝你们幸福。”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 浓重的夜幕低垂,将这座城市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苏和开着快递小车,灵活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车把手上挂着一只小巧的牛皮纸袋,偶尔随着速度变化或颠簸,也跟着晃呀晃。 送了一整天快递,他的身体疲惫不堪。 可精神,却出奇愉悦。 真好呀! 每天傍晚下班后,他都会去找女朋友梅子吃晚饭。 这几乎是他们一天中,除了睡觉之外,唯一一点见面的机会。 “我给你带了点心。” 他憨笑着,把纸袋递过去。 梅子呀了声,接了纸袋一看,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 “廖记?你疯啦!多贵啊!” “不花钱,”苏和赶紧摆手,把原委说了遍,“那个老板,挺好的。” 好多大店的老板都不太瞧得起他们这些底层打工仔。 但那个老板不一样。 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尊重。 梅子还是有点不信。 可她也知道男朋友不会撒谎,于是心里也多了点意料之外的欢喜。 “我也有好东西给你!” 女孩子从布包里拿出饭盒,神神秘秘在他面前打开,“看,鸭腿!打饭的阿姨多给了我一只!” 她所在的这家美容院人都挺好的,虽然累点,但是包午晚饭。 大家知道她每晚都会去外面和男朋友吃饭,便都默许她打比别人更多的饭菜。 今天餐厅上了鸭腿,打菜的阿姨还故意多给了个。 她本不敢要的,可没想到老板娘也在。 “没事儿,吃吧。”对方从来都不多说,但什么都知道。 两人去墙角坐下,对视一眼,都有些欢喜。 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一包小点心,一只烤鸭腿,足以慰藉疲惫的身心。 两天后,廖初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快递员从正门进来了。 他脱了快递服,特意穿了一套西装。 材质肉眼可见的差,版型也不太好,但足够彰显出衣服主人重视的心理。 他身后还牵着个同样拘束的女孩子。 女孩儿不太漂亮,但精心打扮过后,也显出几分娇憨。 就在几个小时前,男朋友突然说,他在廖记餐馆给自己过生日。 “你疯啦!” 梅子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 那得多少钱呀。 够自己做多少饭,割多少肉了! 但苏和意外坚持。 “咱们好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给你过过生日……就这一回。” 生活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不然,很容易被接连不断的困境弄得身心俱疲。 梅子答应了。 她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开始疯狂翻捡衣服,将原本整整齐齐的衣柜弄得乱七八糟。 哎呀,我,我该穿什么好呢?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出去吃饭。 下馆子! 光是这么想着,就够开心了。 两人都穿了平时不舍得穿的最好的衣服,赶在晚高峰之前上地铁。 不然,衣服会被挤皱的。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墙上挂着的木牌菜单后,梅子还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好贵! “要不,咱们走吧。” 她小声道。 这种级别的餐厅,本就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该消费的。 来之前,苏和已经反复研究过菜单,也料到了女友的反应。 “没事,”他很镇定地说,“墙上那些都是比较贵的代表菜,咱们点普通的,就不会很贵了。” 余渝还是和果果坐在老位置。 偶尔里面的廖初一抬头,两人便会四目交对。 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们都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爱意。 见廖初朝某个方向多看了两眼,余渝也本能地往那边看去。 是一对情侣。 女孩子好像在哭? 他对路过的服务生小声道:“那个女孩子在哭哎,能麻烦你去看一看吗?” 他怕有什么问题。 服务生点头,果然借着替大家续水的机会走了过去。 刚走近了,他就听到那个女孩子抽噎着道:“真好吃。” 服务生:“……” 这是什么大实话! 下一秒,就见那女孩子又往嘴里塞了块鱼肉,一边掉泪一边道:“有钱真好……”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可是赚钱好难啊。 对面的年轻人抓着她的手,有点无措。 “对不起,是我没本事……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女孩儿摇了摇头,忽然重重地一抹脸,还带着泪花的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 “是我们一起过好日子!” 年轻人愣了下,随即也被感染。 “好!” 服务生如释重负地离开之前,梅子已经破涕为笑。 她和苏和一边吃,一边计算着,首付什么时候能攒够。 “咱们也不用买太靠近市中心的,也不用太大,□□十平米就好……” 这样的话,差不多一平只需要两三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仿佛美好的未来,已经在眼前徐徐展开。 而几分钟后,刚才的服务生却又去而复返。 “那个,我们没点……” 苏和看着他端上来的菜,诧异道。 服务生笑道:“是一位客人送的,他说希望你们永远都这么幸福。” 苏和和梅子对视一眼,有些感动,又有些惶恐。 源自陌生人的巨大善意,令他们不知所措。 “请问,是哪位客人?” 梅子问道。 总要谢谢的。 她的视线从周围每一位客人身上划过,都觉得像,又都觉得不像。 服务生摇头,“抱歉,对方说要保密的。” 梅子还要再问,他却直接不答了。 “这是本店今天的特色菜,脆皮鹅,请慢用。” 两人茫然地看了一圈,也没有头绪,只好默默地向好心人道谢,又齐齐看向那份脆皮鹅。 半只一份,被切成整齐地小块码在盘中。 细腻如雪的白瓷盘,衬着蜜红色的外皮,分外妖娆。 也不知用了什么料,甜丝丝盐津津的香气在浓郁的环境中,毫不露怯,轻而易举地扎入鼻腔。 梅子忍不住深吸一口,口中津液四溢。 好香呀。 今天来这里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美食的认知如此浅薄,而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又是多么匮乏。 除了香和好吃,她几乎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但是……真的好香! 相较于鸡鸭,鹅的气味更重,作为食材,就显得小众一点。 相当一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尝试。 梅子和苏和都没吃过。 两人拿起筷子,都习惯性给对方夹。 意识到对方的动作后,两人都笑起来。 店内的灯光柔和洒落,给本就美丽的脆皮鹅镀了一层光晕,好像有生命似的流动着。 经过长时间烘烤,紧致的鹅皮呈现出美丽的红棕色。 又因为刷过料汁,在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琥珀似的脆壳。 这是菜吗? 不,是艺术品! 口水已经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起来。 梅子用力咽了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鹅肉放入口中。 “咔嚓~” 是外层脆皮碎裂的声响。 这声音仿佛吹响了一场美味突击战的号角,激烈的“战况”一触即发。 牙齿彻底压下去后,从未有过的好滋味瞬间席卷整个口腔。 “战争”开始了!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她说不出话来。 想夸赞,但任凭如何绞尽脑汁,都找不出能形容半分的词汇。 所以,干脆不说。 她以前没吃过鹅肉,所以无从评价。 但相较于前两天吃过的鸭肉,这个脆皮鹅更劲道弹牙。 它有种自己从未尝过的奇异味道,有些陌生,但意外地适应得很好。 像冥冥之中的缘分。 哪怕以前没有遇见过,但此时,却好像见到了一位已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梅子吃饭从没这么认真过。 一下又一下,牙齿粉碎肉的纤维,更深层的美味被激发出来…… 或许那些潜入深山叶林的寻宝猎人们,找到隐藏的宝藏时,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她莫名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将分散在口腔角落里的汁水都努力吞咽下去,这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 一场“酣战”结束,余味仍在嘴巴里回荡,竟有些怅然若失。 而对面的苏和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夹了第二块。 这一次,他们蘸了配的酸梅酱吃。 都说大肥鹅,实在是鹅肉内油脂丰富。 虽说细火慢烤去掉了大半,但整体口感,还是偏向肥美。 再加上鹅肉特有的味道和口感,连吃几口,可能会觉得腻。 但精明的厨师们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巧妙地配了酸梅酱! 有的可能会改成酸杏酱,或是柠檬果酱。 但主旨都是一样的: 清口,解腻。 果酱特有的清爽口感席卷味蕾大本营。 就像大闸蟹配的姜醋汁,看似尖锐,却甘心当绿叶,瞬间将肉类特有的浓香提升到新的高度。 鲜,甜…… 此时此刻,就算把世界上形容美味的所有词汇都加上去,似乎都不为过。 一份脆皮鹅吃完,两人还意犹未尽。 苏和拉着梅子的手,认认真真道:“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来这里吃脆皮鹅!” 或许在几十年以后,这道菜,这个地方,也会成为他们回忆相册中,不可抹去的一页。 第109章 蒲公英 春天到, 万物长。 不光人觉得精神焕发,地里也冒出来不少野菜。 到了周日,廖记餐馆休息, 廖初就开了车,带着果果和余渝去市郊植物园挖野菜。 如今普遍城市化, 生活确实便利了,但他总觉得,小孩子们有点可怜。 他们从小就成长在钢铁围城中, 什么游戏, 什么大自然, 统统不知道。 以前奋斗时,廖初总觉得苦。 可如今安定下来再回忆,竟也能从满缸苦水里, 品出来一点不一样的甜。 他还隐约记得福利院所在地有座水库,水库边上就是山, 就是河。 那里矗立的高山,山脚下流淌的河, 就是穷孩子的乐园, 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 每每苦闷时,他们就会到那里疯跑。 若是运气好了,没准儿还能捉几条鱼、逮只兔子野鸡什么的。 高高的日头会把整面山坡都晒得暖洋洋。 跑累了,就随便一趟,背靠着暖融融的草地, 头顶着澄澈的蓝天。 看着那些白云懒洋洋飘过,伴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出的潺潺流动声,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树叶沙沙的摩擦声……所有的苦难就都暂时远离了。 可惜现在, 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像一头头突然冒出来的凶兽,将那些山林原野,连同无数美好的记忆都一并吞没了。 头天晚上,廖初也喊了柳溪一嗓子。 回想起当日被硬塞狗粮的经历,柳大作家颇有些心有余悸。 媳妇儿不在家! 麻蛋,他若去了,岂不又成了灯泡? 但倩倩丝毫不理解老父亲的苦衷。 小姑娘听见要出去玩,直接拽过柳溪的胳膊,冲着电话喊:“廖叔叔,野菜好吃吗?” 廖初失笑,“好吃,包包子、饺子,炒着吃、拌着吃,都好吃。” 植物园就在山里,根据海拔高低、向阳背阴,什么荠菜、苦菜、香椿芽,各色野菜都陆陆续续冒了头。 荠菜自不必说,荠菜饺子那是一绝。 略加点儿肥瘦相间的肉丁子调个馅儿,包个大肚皮水饺,一口下去那叫一个鲜。 吃的是饺子吗? 不,是春天。 就连苦菜,若硬着头皮吃下去,也能从浓郁的苦涩中品出一抹鲜美。 刚摘下来就洗净了,控干水分,怕苦的,多多蘸些黄豆酱。 苦涩的蔬菜味伴着豆瓣的鲜甜,一口口都是春意。 倩倩就跟柳溪一起吸口水。 馋了! “爸爸,我们也去吧!” 她趴在柳溪的膝盖上,仰着头道。 柳溪:“……好。” 呜呜,狗粮…… 媳妇儿,你啥时候回来啊! 孩子就要摔摔打打才健壮。 廖初提前给果果换了耐磨的衣裤,又蹬了小皮靴。 春日不光人活泛,蛇鼠虫蚁也是。小孩儿皮肉嫩,一不小心咬一口就够受的。 余渝特意翻出来几个巨大的帆布口袋。 廖初一看就笑了,“你这是要搬山呐。” 那么老大一个,塞个人都够了。 余渝兴致很高昂,压根儿没听进去话,“怕不够用。” 他还是第一次挖野菜呢! 廖初接过口袋撑开看了看。 好么,无尽空间。 果果跑过来,探着身子往帆布袋里看。 “好大哦~”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一脑袋栽了进去。 廖初眼疾手快,拽着把手往上一提,竟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果果在里面蠕动几下,探出头来,扒着布袋边缘看,“嘿嘿……” 好好玩! 好像荡秋千哦。 余渝给她抓拍了两张照片,边拍边笑。 确实太大了。 还是换个吧。 这还是当初他上学那会儿,搬家用的。 周末当天,万里无云,出城去植物园的人不少。 廖初在前面开车,余渝在后面带果果打拍子唱歌。 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浓烈的香甜,是幸福的味道。 “舅舅为什么不唱?”果果摇晃着脑袋,两边的小辫子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廖初:“……不必了。” 小家伙显然忘记了她舅舅也有点不擅长的。 余渝从后面戳了戳司机,戏谑道:“重在参与嘛。” 廖初面无表情,“有的时候,放弃才是最佳选项。” 余渝笑得打跌。 上次来植物园,还是秋天。 那时候草坪已经开始萎靡了,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萧条。 可此时春暖花开,枯树冒出新芽,点缀着各色野花的草地重新返青,整片大地都毛茸茸绿油油,叫人打从心眼儿里觉得畅快。 下车后,廖初挨着摸过那一大一小的脑袋,收获迄今为止数量最多,也最饱满的甜蜜感情果。 都快在副驾驶座位上堆成小山了。 余渝看不见未加工的感情果,见他摸自己的头,下意识薅了两把,紧张兮兮地问:“不是有虫子吧?”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睁得溜圆,廖初不觉失笑,一本正经捏了捏他的耳垂,“嗯,有大虫子。” 余渝的耳垂生得很好,肉乎乎软绵绵,手感很好。 余渝浑身紧绷,直到耳垂被捏了下才回过味儿来。 被骗了! 于是柳溪爷俩下车时,就看见余渝追着廖初打。 柳溪:“……” 狗男男! 长久生活在钢铁城市中的人们,一旦到了户外,就会油然生出一种矫情的解脱感。 几人一边走一边伸着懒腰。 尤其是柳溪,关节沿途洒下爆豆子的脆响。 倩倩惊讶道:“爸爸,你炸了!” 柳溪:“……” 就很不明白,为啥亲爹是作家,养的女儿就这么“会说话”。 然后廖初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忘记了柳溪生活常识极度匮乏这个现实。 一个连蒜苗和韭菜叶都分不清的人,你实在不能指望他分辨野菜品种。 没办法,廖先生又现场开了一次“野外屯粮”知识讲座。 “这种是荠菜,包子饺子最好吃。”他指着地上那一团放射形生长的野菜,蹲下去,用铲子斜着往根下一插一晃再一提,荠菜坨坨就连根拔起。 正偷偷在旁边拔草的余渝见状,默默地收回了手。 好疼! 根本拔不动! 难怪要带铲子! 围观群众们发出整齐的“哇”,然后噼里啪啦开始鼓掌。 好厉害! 又走了两步,廖初又指着另一棵,看上去跟荠菜也没什么太大分别的苗苗说: “那是蒲公英。” “哎?!” 两大两小齐齐疑惑脸。 不对吧? “为什么没有球球!” 余渝比划了下。 其余三人就都点头。 对嘛,蒲公英不是球球吗? 廖初无奈地指着旁边一颗石榴树,“那这个上面也没有石榴。” 不也不妨碍它是一颗正经石榴树吗? 野菜没有人工干预,每一棵的成长快慢都不一样。 可能有的蒲公英种子都散光了,有的还没冒头。 奈何解释了一通,四名观众还是半信半疑。 无奈之下,廖初只好又找了一棵开着的蒲公英。 无数种子组成了浑圆的小毛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春日阳光温柔洒落,给它勾勒一层朦胧的光圈。 是了,这才是大部分人印象中蒲公英的固定形象。 “我来吹!” 果果举手。 廖初失笑,“那行,你来。” 果果吭哧吭哧跑过去,弯下腰,撅着屁股,用力鼓起腮帮子,“噗!” 小球猛地往一侧歪去。 种子们承受不住重击,努力扭动了几下,终于脱离“母体”,嗖地一下,腾空而起。 众人的视线忍不住追逐着出去,跟那些起起伏伏的绒毛一起,飞向远方。 就见那一朵朵降落伞似的小种子,乘风而起,随着春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风带。 余渝喃喃道:“那就是风的形状。” 风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此时在蒲公英的作用下,它的隐身魔法奇迹般的消失了。 第110章 荠菜饺子 香椿煎蛋 人性本惰。 能玩, 谁想干活呢? 果果吹蒲公英的举动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场面一度失控: 所有人都将挖野菜的事抛诸脑后,转而忙于找蒲公英球了。 廖初喊了几声, 无人应答。 分明是这样热闹的场景,但都与我无关。 他竟然没人搭理! 带着凉意的春风刮过廖老板的头发。 有几缕被吹乱, 从旁边落下,显出几分寂寥。 他右手铲子,左手帆布兜, 原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默默地离开, 去旁边吭哧吭哧挖野菜。 眼见着那些人是不中用了…… 等余渝他们疯玩一阵,额头都跑出汗来了,这才隐约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们干嘛来了? 是不是少了个人? “舅舅。” 果果拽了拽他的衣角。 余渝:“……” 对哦! 两人赶紧举目四望, 就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颗灰色的大蘑菇缓慢移动。 不对, 就算是蘑菇,也是最帅的一颗。 两人对视一眼, 手脚并用往坡上爬。 “累了吧?”余渝心虚, 带点儿谄媚地问。 廖初动作不停,麻利地将一株苦菜挖出,甩了甩根部泥土,随手丢入大布兜。 那里面已经攒了好多了。 廖初抽空瞅了他一眼。 呵! 玩儿野了吧! 还记得回来? 余渝:“……” 还闹脾气了。 “渴了吧?”他干巴巴的问,又照葫芦画瓢, 也学着廖初样子对着脚边一棵挖下去,“你去喝水, 我替你挖。” 廖初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会儿, 良久, 幽幽道: “那只是单纯的野草。” 日子倒也没艰难到要吃草的地步。 余渝:“……” 他抱着膝盖挪了两步,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廖初的反应,一边试探着,往另一棵疑似荠菜的东西上挖去。 廖初就有点心累。 “那是给牛吃的。” 他伸手捏住那株植物的下半部分,微微用力□□,朝余渝和果果展示了下锋利的锯齿状边缘,然后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用那片叶子,轻而易举割断了某棵草的草根。 余渝和果果齐齐倒吸凉气。 果果眨了眨眼,从旁边摘了一朵圆滚滚的蒲公英,双手递过去。 “送给舅舅,最能干最可爱的舅舅。” 余渝左看右看,挠头: 这一带的蒲公英球球都被他们刚才霍霍完了! 廖初又好气又好笑地接了蒲公英,拉着脸噗一下吹掉,在漫天飞舞的蒲公英种子里,把人抓过来,用力亲了一口。 “果果也要亲亲!” 果果跳脚。 廖初松开烧鸡一样满脸通红的余渝,在小朋友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了。” 余渝一张脸血红,满面惊恐地四下看着。 这人疯了! 这可是在植物园! 好多人! 他又羞又臊又炸毛的样子像极了猫,廖初看得心头发痒,难免又起了点坏心思。 余渝的念头还没结束,带着野菜清香的男人又俯过来,一只手轻轻盖住果果的眼睛,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颈,在他唇上接连啄了两下。 “大家都很忙,要专心,余老师。” 专心干什么? 余渝脑子里晕乎乎的,当对方的唇瓣离开的瞬间,他下意识往前一倾,追着吻了上去。 廖初一怔,心中迅速泛起狂喜。 他刚要继续深入,却听不远处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 余渝如惊弓之鸟,抬手推了他一把。 廖初直接蹲坐在地,本能向后撑地的手掌压烂几颗野草,掌心迅速染了绿色的草液。 空气中有淡淡的苦涩青草味扩散开来。 余渝:“……” 廖初:“……” 后者的额角狠狠跳了几下,扭头,看向柳溪的眼神中隐约带了点杀气。 柳溪:“……误会,都是误会!” 我特么的是为了谁! 大庭广众之下,两位先生多少收敛点吧! 被抱住头的倩倩拼命挣扎,“爸爸,眼睛要按瞎掉了!” 柳溪赶紧松手,一把搂住女儿,“嘤嘤……” 太难了! 一个人带孩子真的太难了! 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要承受这么多! 虽然出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音符,但总算是重新集合完毕。 余渝带头作了深刻检讨,反省自己不该偷懒。 旁边的柳溪跟着点头: “俺也一样。” 慢条斯理擦手的廖初:“……” 一样个屁。 擦完了手,廖队长重新进行了人员分配: 余渝带着两个小朋友去玩。 柳溪跟自己挖野菜。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我留下帮忙吧。” 廖初指着刚才被丢在地上的野草,“挖得挺好。” 以后都别挖了。 柳溪当场对这个结果表示了不满: “我也不懂啊!” 廖初露出核善的微笑,“所以要学。” 说完,反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拖着就走。 “那边还有很多野菜,刚好可以留给嫂子。” 柳溪踉跄了几步,“你这是区别对待!” 我学这个干啥玩意儿? 廖初扭头,居高临下冲他挑了挑眉毛,“嗯。” 柳溪:“……” 竟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某些人利用裙带关系,赤果果地进行区别对待,在分工问题上暗箱,”写到这里,柳溪想了下,愤愤地删除,“明箱操作……” 几秒种后,霍女士回了个哈哈。 哈哈? 你老公受尽苦难,你就回个哈哈? 他刚要继续谴责,前面的车子探出一颗头来,“今晚包荠菜饺子,来不来?” 柳溪:“……来。” 他默默地删掉了刚写上去的话。 算了算了,和为贵。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荠菜,水灵灵的,还带着泥土的清香。 廖初拿了个大盆放水清洗。 余渝看得有趣,凑过来帮忙。 廖老板十分感动,熟练地转身、低头,刚要“以身报答”,后面就冲过来两颗小炮弹。 “舅舅/廖叔叔!我也要玩水。” 廖初抿着嘴,用力捶打了下水面。 余渝低头憋笑。 被幼崽环绕的廖老板十分郁闷,只好把清洗野菜的工作交给他们,自己则拖着柳溪去剁肉。 柳溪无语问苍天,为什么总是我? 好在接下来的美食很好地抚慰了柳大作家饱经沧桑的内心。 看廖初下厨,当真是一种享受。 柳溪笨拙地擀一个皮儿的功夫,那边三个饺子都捏好了。 他似乎只是一摸一捏一丢,绝不比弹去一粒微尘更费力。 柳溪还想再挣扎一下,但廖初却已经无法忍受自己的厨房里闯进来一只笨鸡。 他非常冷酷无情地将人撵走了。 然后几个人就眼睁睁看着他瞬间化身“千手观音”: 一会儿刷刷擀出来几十张皮,擀面杖一丢,又是一通眼花缭乱的指尖操作,几十只白白胖胖的大水饺就排了队。 大小高矮几乎一模一样,精准程度简直堪比机器。 那些水饺都是一色的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虽然矮胖,却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一般。 面皮儿擀得又薄又韧,热水一煮就透了亮。 白嫩的翅儿用力往四周炸开,像一朵怒放的白牡丹。圆滚滚的肚皮下,清晰地透出一抹绿。 是野荠菜。 是春天的色彩。 吹几下,咬一口。 “啵唧”,溅出满满的汁水。 生长期的荠菜嫩极了,压根儿吃不出什么纤维感,活像一层薄皮里裹着的汁水。 肥瘦相间的肉馅儿浸透了每一根菜丝,寡淡尽消,完美弥补了最后一点不完美。 除了荠菜饺子,还有苦菜和香椿芽煎蛋。 最初,大家都对苦菜望而生畏。 最终还是余渝怀着对廖初的盲目信任,壮着胆子拿起一棵。 “哇!好苦!” 他把自己的一张脸皱巴成麻核桃。 柳溪笑得捶桌,两个小的也跟着苦了脸,仿佛已经尝到了近在咫尺的苦味。 廖初啼笑皆非道:“你之前没吃过,先蘸酱嘛……” 可几秒种后,余渝就啧了声,皱巴的脸稍有缓和。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神奇,苦味过后,竟然有回甘。很甜!” 柳溪好奇,“真的假的?” 别驴我。 余渝认真点头,又吃了一口,面容扭曲道:“是真的。” 柳溪:“我信你个鬼哦。” 你都快面目全非了知道吗? 几秒钟后。 柳溪:“呕~” 妈的好苦! 余渝放声大笑,拼命往嘴里灌果汁。 好苦好苦。 廖初:“……” 所以你图什么?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倩倩和果果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成年人的世界好可怕! 我不要长大了! 廖初捏了捏眉心,把香椿煎蛋往前推了推,“吃点压一压。” 香醇分可食用和不可食用,植物园里单独中了一小片可食用的,按人头交几十块钱进去,摘的都可以带走。 在廖初久远的记忆中,曾漫山遍野都是香椿树。 福利院的阿姨们经常会带着孩子们去摘,一摘就是几大筐,然后用粗盐揉了,做成咸菜。 保存得好,能一口气吃到来年。 天天吃,顿顿吃。 打嗝儿都是香椿芽味儿。 有那么一段时间,廖初一听到“香椿”两个字都想吐。 可现在,香椿竟成了稀罕物。 之前在商场看见卖的,都束成很漂亮俏皮的一小扎,干干净净,好似一下子从土妞儿成了白富美。 再抬头一看价钱,几十块一斤! 开什么玩笑! 当时廖初转身就走。 鲜香椿切碎了,只需要加一点细盐合着蛋液搅匀,倒入刷了油的平底锅中,小火慢煎。 在热力的催发下,蛋液渐渐凝固,一种奇异的香气扩散开来。 第一次闻到的人,很可能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但若多吃几次,就很容易爱上。 说香?也实在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香。 啊,是了,是一种野性的,不受拘束的味道。 第111章 枣儿娘(一) 挖完野菜的第二天一大早, 赵阿姨就来找廖初。 她说隔壁那家奶茶店终于撑不住,昨天晚上店主打电话跟她商量,问能不能转租出去。 这个黄金地段可谓寸土寸金, 一天不开张就损失很多钱。 眼见着加盟店总部都认了罚,店主知道短时间单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扭转这个奶茶品牌的形象, 所以干脆认栽,准备及时止损。 余渝有些感慨,“这么快啊。” 原来那家奶茶店生意多好啊, 他还买过好几次呢。 真是成也加盟, 败也加盟。 见赵阿姨手里拿着个绣绷子, 余渝就笑,“您要绣花呀?” 赵阿姨点头,美滋滋展示给他看, “对呀,上周我不是买了件苏绣旗袍嘛, 看上面的绣花很漂亮,就想学一下。” 她打算得挺好: 苏绣太贵了呀, 如果自己能学会, 岂不能节流? 哎,我可真是勤俭持家小能手! 余渝接过绣绷子看,见上面果然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针后拖着十分纤细的绿色丝线,不由大加称赞。 赵阿姨越加得意, “哎呦你不知道那个绣线多漂亮呀,深深浅浅几百个颜色哦!” 余渝跟着惊叹一回, 又把绣绷递给廖初。 然后他就发现对方的表情十分复杂。 果果垫着脚看了, 歪头, “阿姨,不织毛衣了呀?” 廖初的面皮抽动了下。 赵阿姨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不过马上正色道:“天热了嘛,阿姨先绣花,等天冷了再织毛衣。” 安排得还挺好。 果果和余渝听了,不明觉厉,纷纷鼓掌。 廖初捏了捏眉心,“现在去交接?” 因为没有客人上门,奶茶店老板已经把原来雇的店员都辞了,换自己蹲在里面挠头。 赵阿姨点头,“可以呀。” 奶茶店老板自然是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廖初跟关文静他们交代了一声,带着满脸好奇的一大一小出门。 半路上,余渝就很好奇地问,为什么他刚才是那个反应。 廖初瞅了眼前面赵阿姨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你见过成品吗?” 余渝:“……” 对哦,赵阿姨的兴趣爱好颇多,可貌似……都没怎么见过成品。 所以这个绣花…… 因为奶茶店内部本身就做了快捷餐饮吧台的格局,所以好多地方都不用动,倒是省事。 得知有人来接盘,奶茶店老板当场松了口气。 可真签合同时,又有些感慨。 原本出来也是满满的雄心壮志,梦想一夜暴富,从此走向人生巅峰什么的。 谁能想到,竟会是这个结局。 不过好歹前些年挣了钱,倒也够改行东山再起了。 相较那些血本无归的同行们,也算幸运! 廖初最中意的就是二楼: 南北通透的格局,面向街道的一侧是整片的玻璃墙,采光和视野都非常好。 这种格局,就非常适合顾客点些点心、饮品之类的消磨时光。 唯独有一点不好,这个奶茶品牌主打工业风,后期又缺乏维护,凑近了看,不少墙皮都剥落了。 不过主体不用大改,就重新找人刮个大白、腻子,然后贴壁纸就行了。 剩下的餐具和细节软装,都不费功夫。 廖初就直接联系了之前给廖记餐馆装修的工人。 也算个小头儿了,叫刘国强,手底下带着几个人,专门替人收拾墙面、地面什么的。 刘国强答应得倒是挺爽快,当天就跑来看了,又迅速谈拢价格。 只是在说起具体人选时,好像有些为难。 “是这么回事,老板,就去年跟我搭帮的小伙子自己单干了,现在我带的吧,她有点问题……” 廖初听得糊涂,“什么意思?” 奶茶店里的摆设已经拉走了,店里空荡荡的,略有些回音。 刘国强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个女人……” 廖初点头,“可以。” 现在女人出来干活的多着呢,怕什么? 刘国强又叹了口气,“还带着孩子……” 他讲故事的能力不太行,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听得廖初太阳穴都疼了,这才勉强理清: 简单来说,就是他口中那个女人智力有点问题,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然后这个女人又带着个聋哑小姑娘。 常年干建筑和装修的工人大多有个习惯:蹲坐,因为那些地方基本没什么椅子供他们休息。 刘国强说了一会儿,干脆一提裤子,又蹲下了。 他搓了搓脸,叹了口气,“枣儿她娘命很苦的,很小就被家里人卖给二流子当老婆,整天不是打就是骂,我们都看不下去…… 说起来也是报应,后来那二流子喝了酒发疯,嘿,愣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还真就遇上不要命的,给人当街捅死了。” 廖初一怔,不自觉追问,“后来呢?” 刘国强继续道:“我们都说,她这么着也算解脱了。” 娘家不管她,男人家里也骂她是扫把星,早就撵出来了,自己难民似的缩在村口的小破房子里。 可饶是这么着,女人也高高兴兴的,把那间小破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 说她傻吧,也没傻到家,还知道到处找活干。 村里的青壮都出去打工了,剩下全都是老弱病残,她去给人家帮忙,也就能混口饭吃。 说到这里,刘国强拍着大腿道:“你别看她脑子不大好使,可着实能干,干活特别卖力气……” 他们那边的青壮基本都是跑工地的,虽然累点苦点,但赚的是真多。 现在人工贵,一个小工一天都能挣好几百,有经验的老工人就更不用说了。 基本上出来干几年,就能回老家盖一栋小楼,所以大家都很积极。 一个站住脚了,就再把同村的人带出来。 后来大家看那个女人这么下去不行: 没有子女,又没退休金,老了以后可咋办? 就开始带着她跑工地。 没想到她学得特别快,大家都挺替她高兴,但凡谁有活儿了,就都轮流带着她。 廖初听得糊涂,“等会儿,那孩子哪儿来的?” 刘国强愣了下,才想起来自己忘说了。 “唉,她心善啊,平时见个小猫小狗都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分出去,前些年回老家时,在枣树林捡了个弃婴,哦,我们都叫她枣儿,她就是枣儿她娘。当时我们就说不能要,你说给人扔了的孩子,那还能有好?她欢喜得什么似的,说是老天爷给的宝贝,死活不撒手,巴巴儿找羊奶喂……” 他们的老家在山区,枣树多,羊也多,左邻右舍挤一碗,倒也不怕饿着孩子。 不管去哪儿,女人都带着枣儿。 只是很快,大家的担心成真了: 孩子一点点长大,对外面的声音没反应,也不会说话。 去医院一检查,先天性聋哑。 女人心疼得直掉泪,当场就给医生跪下了。 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多可怜呀。 那医生也很感慨,帮忙做了好多检查,说如果真想治,倒也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是有什么人工耳蜗吗?”刘国强比划了下,“医生说,可以人工种进去还是怎么的。” “人工植入。”廖初提醒道。 “对对对,”刘国强连连点头,“就是植入,植入之后,就能听见了,然后再把孩子送到专门的聋哑学校去,哪怕不能跟正常人一样,以后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听到这里,廖初没再接话。 他虽然对这方面不是特别了解,但也知道,后面这一系列选择,都是天文数字。 果然,就听刘国强叹气,“听了这话,枣儿她娘就跟得了圣旨似的,如今天天都嚷嚷要攒钱,给孩子买耳蜗,送她去上学。” 其实在刘国强他们看来,实在没必要。 但枣儿娘自己高兴,眼睛里都有了光似的,大家也就随她去了,偶尔还帮着照看照看孩子。 廖初听了,半晌没言语。 “孩子几岁了?” 刘国强比了个六,又生怕廖初不肯用似的,“孩子懂事得很,又不会说话,不哭不闹的。枣儿娘干活的时候,她就在角落坐着,偶尔还帮着打下手,真不费劲。您看……” 四十多岁的汉子了,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局促和忐忑。 枣儿她的情况特殊,每次开工前,大家都会主动向雇主说明,免得后续麻烦。 大家虽然嘴上嫌弃枣儿娘傻,但心里都很同情那个苦命的女人,希望她能多接点活儿,日子也能好过点。 不过好多人嫌晦气,也怕出事,都不愿意用。 廖初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把孩子放店里吧。” 虽说刮大白和腻子没什么危险,但有备无患吧。 刘国强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哎好好好,谢谢老板!我们明天一早就过来!谢谢谢谢。” 第112章 枣儿娘(二) 晚上睡觉的时候, 廖初把枣儿娘的事情说了,余渝又是感动又是唏嘘。 “六岁,该上学了。” “之前的医生给过地址,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说话,“说是去问过,九月份应该能正常入学。” 公立聋哑学校的九年义务教育基本免费,而且因为孩子们情况特殊, 在户籍方面几乎没什么要求。 只要孩子能生活自理, 长期在本地打工的外地人也可以报名。 余渝松了口气。 他忽然有种感动。 枣儿娘母女的故事, 好像一场善意的接力赛,虽然开局并不太好, 但这一路上,都有陌生人毫不吝啬地施加善意。 枣儿娘自不必说,后面遇到的村民、医生、学校,一环套一环,稳稳地托着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女一路向前。 “对了, 那个耳蜗?” 余渝问道。 他低头在手机上查了下, 发现加上检查、住院, 以及耳蜗和后期护理的费用等,加起来可能就要近10万块了。 就算部分报销,也要几万块。 这个问题, 廖初也问过刘国强。 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慈善基金一年的收益都不止这点儿。 若枣儿那边局促, 他可以一力承担。 但刘国强意识到他的意图后,笑着谢绝了。 据他说, 枣儿娘因为带着孩子, 好多活儿不能接, 挣得比同行少一些,但一个月怎么也能有个几千块。 这几年,她省吃俭用,已经攒了大半。 之前不知道孩子能上学,耳蜗的事情还能拖一拖。 如今工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到时候先把钱凑一凑,先紧着给孩子做手术。 能内部解决的事情,还是不麻烦别人了。 就是大城市的患者也多,枣儿还得排队入院。 快的话,也得十月份了。 不过已经安排上了,也不差多等这几个月了。 “真好。” 余渝也跟着笑了。 廖初也笑了。 是啊,真好。 枣儿娘可能是个傻子,但也绝对是个值得尊敬的傻子。 “对了,我那边还有不少画本和儿童书,”余渝突然下床找鞋,“我去挑几本,明天你拿给枣儿。” 自从和廖初成立慈善基金后,他就没再面向公众募捐过。 只是有不少只信任他的网友,还会时不时寄点儿图书、文具什么的过来。 储藏室已经攒了好几口箱子,余渝正在重新挑选符合条件的福利院和贫困小学之类的地方。 康明福利院之前接受了几次大规模捐助,暂时解了燃眉之急,这些物品就可以转给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 第二天一早,余渝刚带着果果去幼儿园,刘国强就领着一对黑瘦的母女过来了。 单纯听描述,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又矮又小的女人,竟能爆发出那么多能量。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还是她身上的情绪层: 明亮的橙红色,非常纯粹非常浓烈的色彩。 很甜的味道。 她在高兴。 生活这样艰难,她竟然还觉得幸福。 真是不可思议。 常年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很黑,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很美,又黑又亮,清澈见底,宛如孩童。 刘国强指着廖初,对枣儿娘道:“这是廖老板。” 枣儿娘闻言,挠了挠脸,很有点腼腆地鞠躬,“老板好。” 她弯腰的幅度很大,几乎对折的那种。 带她出来的老乡说,笨点不要紧,重要的是手脚勤快,干活麻利,态度要好。 枣儿娘记住了。 旁边瘦削的小女孩儿也跟着鞠躬。 她知道,这是要给钱的人。 她要乖,要听话,不然别人会生气的。 养了果果之后,廖初就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有种天然的亲近。 他刚要习惯性摸摸小姑娘的头,对方却嗖地缩了回去。 小姑娘的情绪有点苦涩,很像当初刚见到的果果: 胆小,内向,没有安全感。 刘国强讪讪道:“孩子胆子小……您别见怪。” 廖初摆摆手。 说起来,其实他不太有孩子缘…… 因为带着孩子,枣儿娘能干的活儿很少,基本就是在屋里刷刷墙,导致这两年收入很少,所以更加珍惜每一个工作机会。 以前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她怕枣儿乱爬,就用布条把孩子捆在身上。 不过现在好了,小姑娘会自己找个角落,安安静静等妈妈干完活。 偶尔,还会帮忙递个刷子什么的。 廖初看着那个跟果果差不多体型的小姑娘,想让她去隔壁餐馆坐着等。 刘国强跟枣儿娘沟通了下,女人双眼放光,又过了狠狠地鞠了几个躬。 是好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身上的情绪层暴涨,耀眼的橙红色和浓郁的甜味直接把对面的廖初冲个头昏脑涨。 看来能看到情绪层的颜色,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刚才,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瞎掉。 他几乎是往前一伸手,就碰到了暴涨几圈的情绪层。 几秒钟之后,六枚金中带红的浑圆果实落入掌心。 六枚,足足六枚。 这是迄今为止,他从冷静状态下的人身上单次获取最多的了。 浓烈的甜,很有厚度,好似带着股冲劲儿,直白的,猛烈的,不加掩饰。 略一品味,竟浓郁得好似陈年老酒。 有点儿齁得慌。 她的感情之丰富,情绪之饱满,令人震惊。 廖初从没见过枣儿娘这样的人。 她的世界太简单,丁点儿善意就可翻江倒海。 而她又实在有些大愚若智的意思,过往那么多苦难,竟都没能在她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她只是在很努力,很认真,全神贯注地活着。 对我好的,我就记住; 对我不好的,转头忘掉。 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心里仿佛装着一片汪洋大海。 那些灰暗的,阴霾的东西,就像落入海中的墨滴,要不了几个来回,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某种意义上说,枣儿娘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廖初不禁对这个瘦弱的女人,生出一点真实的钦佩。 枣儿有点怕生,不太想去,可她又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最终还是含着两大包眼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枣儿娘也有点不舍的,扒着门框直掉泪。 可等里面的刘国强一喊,就又颠儿颠儿跑进去干活了。 要干活。 给枣儿治病! 等枣儿上了学,她就能进工地了! 回工地,挣更多的钱! 余渝给枣儿准备了好几本画册,还有水彩笔。 但枣儿不敢动。 她就像一只被迫离开鸡窝的小鸡崽儿,浑身紧绷地缩在座位和墙壁的三角中。 这会儿早饭结束了,午饭还没开始,店里人不多。 寥寥几位,大多是宋大爷和李老爷子这类有闲工夫的。 两人见廖初领进个黑瘦的小孩来,都有些好奇。 “哎呦可怜见的,这是谁家的孩子?” 乱糟糟的头发好似枯草,衣服也皱巴巴的。 他们都多久没见过这么惨的孩子了? 枣儿听不见声音,却对人的表情和动作极其敏感。 她能感觉出来,那个很高的叔叔,和这两个爷爷不是坏人。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她怕妈妈不要自己。 她想妈妈了。 她不想离开妈妈。 “哎呦,怎么哭了?” 宋大爷诧异道。 李老爷子瞅了眼,又看看他,“别是给你这张老脸吓得吧?” 宋大爷刚要反驳,又觉得不对劲,小声对老伙计道:“这孩子,咋没动静啊?” 李老爷子一愣,也觉出来了。 一般来说,再乖巧的小朋友哭泣也会出声的。 可眼前这个? 廖初背对着枣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摇头。 两位老爷子秒懂。 唉,真可惜! “那她家里人呢?” 该不会扔了孩子跑了吧? 廖初指了指隔壁,“她养母在那边干活。” 养母? 还真是被遗弃的啊! 人上了年纪,最见不得这种事。 两个老头儿就试探着往那边蹭了蹭。 枣儿正吧嗒吧嗒无声落泪,冷不丁见前面多了两张老脸,就吓了一跳。 见小姑娘眼睛嗖地大了一圈,夕阳红大爷们赶紧往后缩。 又赔笑比手势做口型,“爷爷,好人!别怕,啊,别怕,好人!” 他们努力的样子有点搞笑。 枣儿看了几眼,就忘了哭。 过了会儿,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姑娘咧开嘴,笑了下。 两位老爷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笑了! 真不错! 不远处的廖初看了,松了口气,进厨房收拾去了。 站在玻璃墙内侧,他能很清楚地看到枣儿跟别人的互动,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几分钟后,廖初再抬头,愕然发现枣儿拿了桌上的餐巾,开始吭哧吭哧擦桌子。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都傻了,两个人扎着四只手不知所措。 今天中午的特色菜是烤羊排,廖初正指导胡海他们刷酱料呢,见状也有点懵。 那几个帮厨看看枣儿,再看看廖初,都有些震惊。 老板……这是从哪儿拐来的童工! 回过神的廖初简单交代几句,出去问情况。 两个大爷见了他,就跟见了救世主似的,就差跪下了。 “我们真的啥也没干!” 初步取得枣儿的信任之后,两个老爷子就尝试着引导枣儿看画本,画画什么的。 小孩儿不都喜欢这个吗? 三个人好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划,总算沟通完毕。 可谁知下一秒,就见枣儿四下看了看,忽然就瞄准了桌上的餐巾,努力踮着脚尖抓过来,认认真真擦起了桌子。 见廖初出来,枣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人,本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 她吓得脸都白了,浑身哆嗦,却还紧紧地抓着餐巾布。 “啊~” 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 她想把餐巾还回去,却又觉得不妥,雪白的餐巾就这么在鸡爪似的小手里皱成一团。 我是不是惹祸了? 我是不是惹人生气了? 他们会不会骂妈妈? 巨大的恐惧将枣儿淹没,她就像挣扎在暴风雨的海面上的一只小破船,几个浪头压过来,就近乎窒息。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发着抖,等待审判。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却轻轻地落下来,带着点儿安抚意味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枣儿浑身一僵。 那只手很温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穿透她稀稀拉拉的黄头发,一直落到头皮上。 好暖。 枣儿迷迷糊糊的想。 一瞬间,暴风雨消失。 她试探着张开眼睛,看到了蹲在面前的男人。 还是有点吓人的严肃的脸,但眼神好温柔。 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香喷喷的。 面对枣儿,廖初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了一年之前的果果,又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们随时都担心被抛弃,所以别人给一丁点儿好,就满是忐忑,非要做点儿什么回报不可。 当年他第一次真正接触老滋味的老爷子,就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己好多小费。 他很惶恐,觉得自己不值那么多钱,就偷偷跑出去给他擦车,结果还把人家的车门给刮花了…… 但老爷子非但没有生气,还很和气的过来跟他说话,问这个傻乎乎直愣愣的毛头小子,愿不愿意跟自己干…… 廖初又摸了摸枣儿的头发。 枣儿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哭。 小姑娘张了张嘴,怯怯地伸出手。 “啊~” 我不是故意的。 廖初接过餐巾,指了指桌上的画本和水彩笔。 枣儿摇头。 不可以随便要人家的东西的。 她虽然听不见,但也知道妈妈每天都在说的话: 要干活才能吃饱饭。 要干活,才能有的玩。 她要干活。 廖初想了下,指了指附近几张桌子,又把餐巾布往前递了递,然后再指指桌上的水彩笔和画本。 枣儿的眼睛嗖一下亮了。 她抓过餐巾布,用力点头: 我会干活! 我要干活换东西! 几分钟后,看着吭哧吭哧擦桌子的枣儿,宋大爷和李老爷子目瞪口呆。 你还真雇佣童工啊! 十点钟,青叶幼儿园课间休息。 余渝给廖初发了条信息: “怎么样?水彩笔什么的,枣儿喜欢吗?” 廖初秒回: “作为酬劳,她很喜欢。” 余渝:“???” 第113章 【捉虫】枣儿娘 为了达到最佳效果, 墙面刮大白一般需要两遍甚至三遍。 不少工人偷懒,趁雇主不注意,不等前一遍干透, 就会直接上第二遍。 这么弄的墙面,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时间久了,基本都会大面积开裂、剥落。 好些不负责任的工人都这么干。 反正计件收费么, 我一天干完这个活儿是1000, 三天干完也是1000。 既然这样, 干嘛不多干几家? 反正就算后面出了问题,我早跑了! 但刘国强这批人不是。 中间廖初过去给他们送盒饭, 就发现俩人正挨着扇风,仔仔细细核查,看有没有错漏和不均。 枣儿娘生怕雇主不满意,结结巴巴道:“得,得干, 不能急……” 廖初还没出声呢, 她先就急出一头汗。 她以前遇到过好性急的客人, 总是催,她就跟人家争,最后就把自己气哭了。 刘国强主动开口道:“不急, 廖老板不是那样的人。” 又去接盒饭和水, “您看, 还让您亲自送过来……” 入手沉甸甸的,也不知硬塞了多少。 还没开盖呢, 就闻着香了。 枣儿拎了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上午她的“劳动所得”: 三本画册, 一盒水彩笔。 还有一个盒饭。 枣儿娘见了,吓一跳,连比带划,“你从哪儿弄的?” 可不许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枣儿啊啊几声,指了指廖初,又做了个拼命擦桌子的动作。 枣儿娘和刘国强都去看廖初。 后者点头,“小姑娘很能干,我给钱也不要。” 枣儿娘傻乎乎的嘛,就嘿嘿笑着点头,又去摸女儿的头。 “我闺女真能干啊。” 枣儿也嘿嘿笑。 光看笑起来的傻样儿,这娘儿俩还真像亲生的。 或许这就是缘分。 笑完了,娘儿俩就一块跑去临街玻璃墙下,蹲在地上吃盒饭。 刘国强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占人家便宜了。 那廖记餐馆他知道,干净得要命,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干什么活儿! 廖初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刘国强送了一趟,转身回来时,就见娘儿俩已经吃得满嘴流油。 一个村子出来的,大部分都沾亲带故。 真要论起来,枣儿娘还是刘国强的远房侄儿媳妇。 不过他瞧不上那个死了的侄儿,根本就是个混账无赖。 要他说,死了还好点…… 他也去旁边蹲下,“真香啊!” 枣儿娘手里抓着一根肥嫩的鸡腿,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 女人手本就小,她又矮,更小,端不住盒饭。 她就把空了的橡胶桶扣过来。 这就成了桌子了。 枣儿人小,可盒饭不小,比起大人的,也不差什么了。 吃不了的打包拿回去,又是一顿好晚饭。 正值饭点。 外面的街上车水马龙,下班的、放学的,乌压压一片人头,乌央乌央从各个路口、地铁口钻出来,又按着交通灯,走走停停。 远远看过去,有点儿不真实的虚幻感。 干了一上午活,累得嗓子都冒烟了。 刘国强先咕嘟嘟狠灌几口水,用袖子一抹嘴,狠命扒了一大口饭。 香! 真香! 上回干活就看出来了,廖老板是个厚道人。 现在大城市的雇主都不兴管饭了,但他还是照做。 所以一听说他有活儿,大家都特别积极。 可惜是个小活儿,俩人足够了。 给的也不是那种巴掌大的小饭盒。 而是挺体面的外卖便当盒,差不多有A4纸那么大的一个,里面大大小小分了四个格子。 最大的格子里是压得结结实实的蛋炒饭,另外三个分别是清炒豆芽、土豆炖鸡块和大块的红烧肉。 这些饭菜上面,还摆了个鸡腿。 盖子都有些合不拢了。 黄澄澄的土豆炖得稀烂,边缘都化成泥,浓汤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鸡肉早就脱了骨,用筷子夹着轻轻一抖,大块的肉就直接掉出来。 蘸蘸土豆浓汤,跟米饭一起吃,给个皇帝都不换。 骨头也不好浪费了。 单独夹出来嗦一嗦,偶尔缝儿里还有肉丝呢。 红烧肉分量十足,栗子大小的一块,软乎乎颤巍巍,筷子尖儿轻轻一戳,整个就穿透了。 肥肉的油脂都炖出来,把瘦肉浸透了。 刘国强略使大了力气,方方正正的五花肉块竟然就碎了。 他挠挠头,索性把嘴巴凑上去,用力一吸。 肉块立刻就变了形,嗖一下钻入口腔。 再用舌头一抿,细腻绵软,直接就化了。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以前老家逢年过节也会炖肉,可跟这个一比,嘿嘿…… 还是别比了。 枣儿娘和枣儿早就吃疯了。 枣儿娘鸡腿吃了半个,盯着剩下的,舔嘴抹舌。 太好吃了。 可是又不舍得吃。 “叔,”她含糊不清地问,“这啥肉?” 刘国强乐了,“傻了吧?这不鸡腿儿么。” 枣儿娘摇头,咽下去嘴里的饭,很认真地说:“不是,你别骗我。” 之前过年,她也跟着大伙吃过鸡腿儿哩! 根本就不是这个味儿么! 刘国强噗嗤笑了。 这傻子。 都是这个味儿的话,人家拿什么做买卖! 鸡腿儿提前剖开腌制的,特别入味。 也不知刷了什么料,又是怎么烤的,反正特别筋道,甜丝丝盐津津,还微微带着点辣头儿。 两端露出来的骨头都酥了,刘国强没舍得丢,直接嘎巴嘎巴嚼碎了吃掉。 香! 听说骨头是钙做的,这么吃了,不也补钙? 见他这样,枣儿娘也跟着学,一边嚼骨头,一边嘿嘿笑。 枣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有样学样。 奈何咬不动。 俩大人哈哈大笑。 枣儿看了,也跟着无声笑起来。 干重体力活的人饭量都大,恨不得一边吃一边消化。 廖初给的便当分量十足,已经差不多够两个坐办公室的年轻姑娘吃了。 可刘国强和枣儿娘愣是吃得一粒米不剩。 哦,枣儿娘还留了半个鸡腿。 太好吃了。 她不舍得一口吃完。 这么多肉。 她的眼神都有点迷幻了。 这是什么日子? 枣儿那盒还剩约莫三分之二。 小姑娘饭量小呢,就这样还撑得直打嗝。 枣儿娘把那半个鸡腿放到她饭盒里,嘿嘿笑。 枣儿的晚饭有着落啦。 好多肉。 刘国强看得好笑又心酸,“廖老板管两顿饭。” 光一天这两顿饭,估计都够顶一个人的工钱了。 这么大气的老板,活该他平安发财。 枣儿娘不信,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刘国强失笑,“真的。” 枣儿娘瞪圆了眼:“好人啊!” 刘国强笑着点头,“那是。” 他指了指盒饭,重点是里面肥美的鸡腿,又指指枣儿,“咱们送孩子好好上学,学门技术出来,以后天天有鸡腿吃。” 枣儿娘猛地后仰,倒吸凉气。 天天吃鸡腿? 那是人过的日子?! 刘国强笑得前仰后合。 底层打工人没什么消遣娱乐的方式,就是干活间隙吹牛扯淡,展望下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又喝了几口水,抹抹嘴,重重点头,“真的。” 枣儿娘盯着他看了会儿,就信了。 在她心里,国强叔就是顶顶有本事的人。 村里好多人都是他带到大城市来的。 大家挣了钱,盖了房子,日子可美了! 既然国强叔都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枣儿娘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拍拍正贪婪地翻看画册的枣儿,又指了指外面街上,背着书包的学生们。 她一边比划一边说:“上学!你以后上学!学本事,挣大钱,吃鸡腿儿!” 枣儿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摇头。 她不想去上学。 上学就见不到娘和那些叔叔伯伯了。 枣儿娘急了,急得两条胳膊乱舞,抬手往她屁股上拍了一把。 黑瘦的女人嘴唇抿得紧紧的,又黑又亮的眼底,仿佛烧着一团火。 她张嘴,挤出两个字: “上学!” 上了学,有出息! 吃鸡腿儿!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能每天吃鸡腿,就是做梦才有的神仙日子。 枣儿被打得一个趔趄。 小姑娘踉跄两步,站稳了。 她摸着屁股,瘪了瘪嘴,有点疼。 有点想哭。 可她不敢哭。 因为枣儿娘好像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上学!”枣儿娘再次重复着,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好男人,不挨打!” 挣钱,找个好男人,不用像她似的挨打! 刘国强一直很疼枣儿,可这回,他也没制止枣儿娘。 为啥来大城市? 这里有学上! 有给聋哑孩子的学上! 要想有出息,必须得上学。 孩子不上学,简直不识好歹,该打。 枣儿吸吸鼻子,张了张嘴,红着眼眶点头。 “阿巴~” 上学! 枣儿娘满意了。 她咧开嘴笑起来,又把枣儿搂在怀里使劲揉搓几下,然后娘儿俩又好了,脑袋挨着脑袋,挤在窗边看画本。 真好看! 第114章 枣儿 奶茶店的墙面, 两个人刷一遍至少得一天。 正好晚上彻底晾干,第二天早上再刷次一遍。 傍晚放学回家的果果又认识了一个小姐姐。 她拉着余渝,跟枣儿蹲在地上抓石子玩。 这是她新学的游戏。 可没想到, 常年跟着大人们辗转于各个工地窝棚的枣儿,对石子仿佛有种天生的掌控力。 她玩起这个游戏来,简直厉害得要命! 果果满脸崇拜: 好厉害呀。 枣儿黑红的脸上沁出兴奋的红光,眼底泛着愉快。 我有朋友啦! 真好! 每结束一次, 余渝就用彩色粉笔在地上划一下。 等四次结束, 他先点了点这个字, 又打开画本,让枣儿看上面的蓝天, 最后指了指头顶烈焰滚滚般铺满了火红晚霞的天空,极其缓慢地做着口型: “t~i~an,天~” 枣儿歪头看着地上的字,再看看画本,最后仰头。 高高的穹窿中, 似乎有熊熊火焰燃烧, 肆无忌惮地洒向大地, 将她整个人都染成晚霞的色彩。 带着暖意的熏风刮过,吹乱了枣儿的碎发。 黑黄的细发在空中拉开一道弧,她眯了眯眼, 稚嫩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 强烈的震撼。 这种感情如此陌生, 又是如此强烈,像春日河里的冰裂, 积攒了一冬的冻水, 呼啸着冲破封锁, 裹挟着巨大的冰坨奔向远方。 于是她知道了,那个字是天,高高的,美丽的天。 枣儿干涸的内心突然充斥了许多情感,像那些水彩笔的颜色都混在一起。 她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喉管和唇舌笨拙地抖动。 “啊~” 她说不出来。 有点着急。 余渝拍拍她,示意她不要着急。 他拉着枣儿的手,按在自己喉咙的位置,让她感受自己说话时声带的颤动。 “天~” 枣儿死死盯着他的嘴巴、舌头,感觉到指尖传来的颤动,浑身战栗。 这是声音的形状。 她再一次张开嘴,努力调动舌头。 “d~i~a~” 不远处正收拾东西的枣儿娘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秒钟过后,她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女儿正在浑身用力,跟着那个好看的小伙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d~i~a~” “天~” “d~i~a~” “天~” “d~i~an~” “天~” 刘国强也傻了,还沾着白灰的铲子砸到脚面都不知道。 说话了? 哑巴说话了?! 为什么? 自从医生检查出来先天性聋哑后,所有人都默认了枣儿不可能说话,也就没人教过她。 可现在,枣儿说话了? 余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忘了究竟说了多少遍。 他看到了这个小姑娘眼底的渴望,好像有稚嫩的种子在她眼底发芽,抽根、破土,疯狂蔓延,叫他心尖儿直颤。 “天~” 枣儿累出一头汗,脸涨得通红发紫,青筋在薄薄的头皮下跳动。 她攥着拳头,用力摆动已经发麻的口舌: “t~i~an~” 严格说来,发音并不算标准。 但只要仔细听,就能听懂。 余渝的眼眶突然湿了。 他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很棒。” 枣儿的眼睛亮了。 “t~i~an~” “t~i~an~” “t~i~an~” “t~i~an~”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雀跃,仿佛一只沙哑的鸟儿拼命嘶叫,恨不得从喉咙里呕出血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回音。 黑瘦的小姑娘突然站起来,跑向门口。 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外面,看着色彩越发浓烈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t~i~an~” 她又指着地上的字,眼泪吧嗒落下来,在地上晕开好大一个水圈。 “t~i~an~” 枣儿娘跑过去,搂着她,哇哇大哭。 刘国强两只手胡乱摆着,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老大一个男人红了眼眶。 他没什么好回报的,只好拼命朝余渝鞠躬。 “谢谢您……” 余渝吸吸鼻子,摆摆手,“带孩子玩而已,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枣儿很有天分,等植入人工耳蜗,能听见一点外面的声音后,说得会更好的。” 对聋哑人而言,听不见是最大的困扰。 一般来说,单纯的哑,常见。 但单纯的聋,少有。 只要一个人很小就听不见,那么大概率也不会讲话。 因为学说话本来就是模仿的过程,而他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知道真正的声音是怎么样的,自然也就不会模仿。 看着那边抱头痛哭的娘儿俩,果果突然也瘪瘪嘴,哇一声哭起来。 余渝一愣,“怎么了?” 小姑娘揉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不知道哇啊啊啊。” 小姐姐说话了,应该是很好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就好想哭。 余渝失笑,抱着她晃了晃。 “果果是个好孩子。” 感情细腻的人很容易共情,会有同理心。 看到别人笑,他们也想笑。 看到别人哭,也会觉得难过。 回廖记餐馆吃饭时,廖初看到果果红肿的眼泡还吓了一跳。 听了余渝说原委后,又有点好笑。 小姑娘用力缩在他怀里,只把背面留在外面。 现在不哭了,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是大姑娘了,害羞了。 廖初拍拍小屁股,“这是好事。” 宋大爷之前就说过,如果果果能坚持下来,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二胡家。 因为她懂感情。 而音乐就是人内心的宣泄,不懂感情的人,哪怕技巧登峰造极,也永远都不会登顶。 果果往里缩了缩屁股,哼唧两声,又有点高兴地说:“枣儿姐姐说话啦。” 廖初一愣,下意识望向余渝。 后者点头,如释重负地笑道:“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我顺手搜了下资料,就试了试,没想到成功了。” 他不是专业人员,枣儿都能有这么大的进步,等去了专门学校之后,小朋友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现在回想起来,“天”这个字的发音还是太过复杂了,或许应该从更简单的音节入手。 不过,既然连这么难的都学会了,其他的,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二天,枣儿一见余渝就指着天空: “t~i~an~” 一天过去,她的发音更稳更接近了。 做了六年的哑巴,她第一次体会到说话的快.感。 简直比夏天跳到河里游泳还要畅快! 她近乎疯狂地宣泄着,像一只压抑了六年的小兽,终于能成功发出怒吼。 枣儿娘十分骄傲,黑脸上满是红光。 我闺女会说话了! 以后看谁还敢骂她是个哑巴! 刘国强喜得合不拢嘴,又有点头疼。 昨天一晚上,加今天一整天,枣儿就跟复读机成精了似的,一直在说,嗓子哑了都停不下来。 不光说,手也不停。 她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木棍,就在泥地上一遍遍写着“天”,写一遍,就抬头看看天,傻笑一回,再写再看。 她以前去过坟地,看那些墓碑上都刻着字。 她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她却觉得,如果以后自己死了,也能有一块墓碑的话,一定要刻上“天”。 她喜欢这个字。 接下来的几天,枣儿又从余渝这里学了“妈妈”“风”“雨”和“叔叔”。 其中,音节最简单的“妈妈”和“雨”说得最好。 “风”涉及到类似英语中“不完全爆破音”的技巧,枣儿暂时还说不太好。 至于“叔叔”,她总说成“susu”。 前后历时四天,原奶茶店的粉刷工作彻底完成。 廖初给他们结算工钱,还额外给枣儿买了许多文具。 枣儿娘不想要,廖初说了几遍,不通,只好骗她,“扣你钱了。” 枣儿娘就又高兴起来。 扣钱好。 扣了钱,给闺女换本子! 她不会写字,但是她闺女会! 枣儿有点舍不得果果和余渝。 她交到的新朋友,还教自己说话。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都含着两大包眼泪。 余渝就说:“以后识字了,写信。” 他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枣儿看不太懂,可也知道是让自己写字的意思,就点头。 她喜欢这个哥哥,好温柔的。 很喜欢很喜欢。 以后,等以后自己会写更多字了,会说更多话了,一定要亲口跟他讲。 走时,枣儿一步三回头。 枣儿娘也一步三回头。 她连着吃了好几天肉,还挣了钱,女儿还会说话了,就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 真不舍得走呀。 过了红绿灯路口,要进地铁站了,枣儿突然站住不动了。 她扭过头,见余渝他们还在原地,忽然用力指了指天,大声喊道: “yuyu,天!” 她看见那个好心的老板这么喊对方的。 口型跟“雨”是一样的。 余渝愣了下,泪如雨下。 他付出了什么呀,就得到了一个小姑娘宝贵的心。 第115章 【捉虫】定胜糕 从植物园回来后, 果果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阳台边跟小花盆打招呼。 那里面种了一棵小蒲公英。 还没有开花。 果果每天都跟它说“早安”“晚安”,用小喷壶仔细浇水,希望可以亲眼见到花开。 这天晚上, 浇了水之后, 果果吧嗒吧嗒爬上沙发, 窝到廖初怀里, “舅舅, 它明天会开花吗?” 廖初失笑,“恐怕不能。” “那后天会开花吗?” “嗯……好像也不太行。” 果果期待中混杂着一点失望,“它为什么不开花呀?” 廖初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头,“花花草草就跟小孩子一样, 也是要慢慢长大的。” 他指着客厅里的卡通尺子,“果果去年来的时候才那么点, 可是现在不也慢慢长了这么高了吗?所以我们对蒲公英多点耐心,好不好?” 这把尺子还是一开始贴在廖记餐馆二楼的,后来他们搬到这边,就把尺子也一起带了过来。 见证小孩子的成长, 实在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果果重重点头。 对哦,我长得也好慢哦! 书房的门开了,晕晕乎乎走出来一个满面菜色的余渝。 他掀了掀眼皮,面条一样瘫软在沙发上, 气若游丝, “我不行了……” 因为他想出的套书中有一本儿童画册, 近年来, 国家对儿童类书籍的出版管理日益严苛, 导致他经常跟编辑反复探讨修改到深夜, 整个人就很疲惫。 果果直接从廖初身上爬过去,捧着余渝的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有没有好一点呀?” 她经常看舅舅这么做的,然后鱼鱼老师就会好高兴。 余渝睁开眼,一把把小姑娘搂到怀里,跟抱着玩偶一样感动道:“好了,全好了!” 呜呜,小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廖初失笑,往那边坐了一点,抬起余渝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按摩太阳穴。 原本余渝还很感动,闭上眼睛准备享受。 可过了会儿,就觉得不对劲。 他睁开眼,看着上方的廖初,严肃道:“这不就是你揉面的手法?” 被戳破的廖老板丝毫不慌,慢条斯理低下头来蹭了蹭他的鼻尖,“那感觉如何?” 余渝忍笑,一本正经道:“还行吧,好好揉,下次来了还点你,你是几号技师来着?” 廖初扬了扬眉毛,“就我一个。” 言外之意,不点我,也没旁人。 余渝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整个上半身都跟着抖,果果窝在他怀里,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也兴奋得不行。 三人正闹着,黄烈意外来了电话,张口就说:“下个月我要出去盘个活,有点麻烦,可能十天半月回不去,我怕他把自己饿死了,你先帮我照顾两天,家里还方便吧?不然就在你那个小区里租个房子先。” “他”自然就是白鹤。 余渝下意识抱着果果从廖初身上爬起来,点了点头。 虽然认识黄烈不久,但也知道是个轻易不求人的。 现在这么开口,没准儿遇到什么麻烦了。 廖初秒懂,亲了他一口,“没什么不方便的,来吧。” 之前黄烈陪着一块来的话,给白鹤订酒店倒还行。 这要是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至于租房子,马上中考、高考了,房子本就抢手,还有好多人短租了给原本走读的孩子午休……这一时半刻的,哪儿找去? 甭想了。 果果见了,也往上凑。 廖初失笑,又往她脑门儿上补了一口。 黄烈沉吟片刻,“替我跟余老师说声对不住。” 人家都同居了,再塞个人过去,肯定不如只有两个人自在。 余渝就在旁边笑,“都是朋友,没什么对不住的,见外了。” 黄烈没想到他也在,也跟着笑了,“行,不该这么客套的。” 大概两年前,黄烈考取了相关法律资质,然后工作重心也随之转移。 现在他也并不完全专注于挖掘人才、操作跳槽,同时渐渐开始替那些新晋土豪和艺人提供法律援助。 说白了,就是帮他们私下处理一些不便见光的纠纷。 如今这项拓展出来的事业虽然只占据他日常工作约么1/3的份额,但收入却有一半还多。 除了金钱,这项工作还为他带来了远超以前的人脉和关系网络。 用他的话说,就是现在这个社会,光有钱是不行的。 还必须有人。 “你们掌握台前舆论,而我掌握幕后说话的人……” 本来他跟白鹤的关系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保不齐哪天被炸出来,一个闹不好,白鹤的心态就得崩。 本来这就够棘手的了,如今成了半个名人的廖初也步了后尘,他必须得提前准备着。 黄烈是三人中年纪最长的,总给自己加担子,经常以黄爹自居。 如今做的这些,倒也有点儿家长的意思。 去年,白鹤的情况大为好转,也接了更多的工作。 去年下半年两个月内,成果井喷式爆发,得了一系列个人和集体奖项。 然后今年从年初开始,各大电视和网络平台又陆陆续续播了四部由他参与,甚至完全创造以及演唱主题曲的电视剧、网络剧,共计六首。 偏偏那几部剧的收视都还很不错,连带着白鹤也被冠以“逢必火”的名号,吸引了不少关注。 白鹤以前的住址被曝光之后,每天都会有很多娱记和狗仔,甚至是粉丝堵在下面,弄得他都不想出门了。 黄烈生怕他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再崩盘,就偷偷把人接到了自己家。 “那房子是我去年刚买的,暂时保密性应该还可以,不过我也不确定能坚持多久……” 也算战略性决策失误,他把房子买在了名人汇聚的小区,安全性是有保障,可反而很容易暴露。 好多狗仔都是跟着A明星的,结果顺便意外发现了B明星的八卦…… 挂了电话之后,廖初缓缓吐了口气,一扭头,见余渝有点担心,反而笑了。 “没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安慰效果惊人。 余渝忽然也就不紧张了。 是了,怕什么? 大不了自己转幕后嘛,现在写书,不也是提前准备的后手? 人就这样,只要想明白自己有后手有退路,也就不觉得怕了。 人就活这一辈子,我前头够苦的了,如今偏要痛痛快快活一回,不行吗? 管你外头的人怎么说! ********** 六月,对全体国人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先是高考,然后中考,整个社会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如今虽然刚进五月,气温尚且还算温和,可空气中似乎已经能嗅到考试的灼热味道。 原本拼命督促高三生的严师们,也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变得和风细雨,生怕学生们关键时候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 菜市场喜提春天: 不管平时多么吝啬的家长们,此时变得慷慨起来。 他们豪放地甩开钱包,大肆采购各种据说有补脑功能的昂贵菜品。 准考生们迎来了此生最高的伙食待遇,什么鱼鳖虾蟹,都不再稀罕。 就连一颗水果,也会被剥了皮、切了块送到手边。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大考验,他们痛并快乐着地发着胖。 交通部门进一步发布了消息,要求学校和学区房附近禁止鸣笛、跳广场舞,还加派人手巡逻。 这是孩子们人生路上的大坎儿,迈过去,海阔天空! 别的餐饮机构可能没什么感觉,但廖记餐馆……那变化可忒明显了! 几乎每天都有海量考生家长,特意绕路过来许愿。 不就是几个钢镚吗? 剩下这几十天,咱一天扔仨才多少? 来都来了,心诚则灵。 正常情况下的许愿缸两天一清理,但进入五月后,已经骤然提升到一天两清理。 毕竟原本它就只是一口普通的缸,容量有限。 可惜来的人虽多,刷出来的信仰之力寥寥无几。 面对这微乎其微的概率,廖初忍不住问了久不做声的系统。 系统表示很正常。 还挺傲娇地哼了声,“早干嘛去了?” 来的都是临时抱佛脚的,左不过是抱着“一块钱买不了吃亏,一块钱买不了上当”的想法来的,真相信的,没几个。 你自己都不信,谁保佑你? 廖初觉得,这样就挺好。 有三个两个实现的就不错了,万一都中了,他还不被拖去解剖了呀? 再说了,高校名额就那么多,总要有失望的。 若随便拜拜就实现,以后大家也都甭努力了。 某天一大早,廖初过来开门,竟远远看见缸边不知被谁摆了个大香炉! 里面几柱清香袅袅燃烧,显得很是惬意。 廖初:“……” 这特么的就有点儿过分了啊! 压根儿不用他动手,附近巡逻的人就直接把香炉搬走了。 天干物燥的,万一起火算谁的! 简直胡闹嘛。 工作人员还特意调了监控,核查香炉主人的身份,然后找到那对老夫妇进行了深入教育。 老头儿老太太挺不好意思,但还是不死心。 “孙子要高考了……” 都说求神拜佛,那没有香火,像话吗? 工作人员啼笑皆非道:“心诚则灵,明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两位老人还有点儿不大服气的意思,他干脆虎了脸,“那要是万一弄出点事儿来,菩萨也是要追根究底的,人家一看,好么,是为了你孙子,那这份孽障和恶果就得记在他身上……” 话音刚落,老头儿老太太就给吓得够呛,连忙表示不敢了。 解决了根源之后,工作人员又来跟廖初说结果,出门前看到那口鱼缸,重点是缸里一堆闪闪发亮的硬币,再看廖初时,眼神就有点复杂。 好好的一个餐厅,咋就传出这么个名号? 听说城郊那家庙宇的意见挺大: 你一个餐馆,老老实实做饭不就完了吗?干什么抢我们生意! 廖初就很无奈,捏着眉心道:“已经在想办法了。” 他还真想出个办法来: 做定胜糕、如意糕。 其实家长们的心情很好理解,学习上帮不了孩子,只好从别的地方下功夫。 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人事已尽,剩下的,可不就是求天命了? 在定胜糕的原产地,每到大考,也是供不应求。 得了,干脆自己也做吧。 兴许大家忙着买糕,就顾不上折腾别的了。 定胜糕的做法挺简单,原本只是米粉拌糖压实了,后面花样翻新,就多了各种馅儿。 如今最受欢迎,受众最广的有两种:实心原味和豆沙馅儿的。 原材料也很常见,就是糯米粉和粳米粉加点糖分、红曲粉混合了,上磨具蒸熟。 若是加豆沙馅儿的,只先蒸一半,中间拿出来塞豆沙,并盖好另一层米粉。 不加馅儿的,直接用模具按出来就完了。 因为手法和配比简单,这道点心就对食材的原品质要求很高,但凡有点儿不对,一口下去就现了原形。 还得细,吓煞人的细。 米粉要磨得细,糖分也要反复过筛。 若里面带了豆沙馅儿,那是万万不敢有豆皮的。 别说豆皮,甚至连粗一点儿的豆粒都不行。 得用粗网眼的纱布反复挤过了,细腻融滑,甘浆也似。 有硬块硬皮? 那可真是不成。 传统粉类糕点,讲究的就是一个“型整神散”。 一入口,一沾茶水,立时化开,好似一汪甘浆,顺着喉管顺顺畅畅地下去。 若有一点儿粗糙,那就结了块,进嘴成了渣滓,容易黏在嗓子里噎人,落了下乘啦。 出锅之后,粉扑扑的糕点玲珑可爱,羞羞答答的。 可正面印出来的“定胜”二字却十分显眼,好似信心都藏不住,挣出来了似的。 颜色,名字,意头,怎么看怎么跟考试契合,所以这些年每到考试前都会卖得特别火。 至于如意卷,单看单体造型其实有些像北方小吃驴打滚,都是黏黏的面皮儿里裹着层层分明的豆沙。 只不过如意卷是糯米皮做的两个一排,驴打滚则是单个黄米面,外头又裹了黄豆粉,取“打滚儿”的意思。 在吃这方面,国人总是爱花心思的,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就透出俏皮。 做好的如意卷层层分明,白米皮外沾着均匀的芝麻粒,两个一组相连,很有点传统纹样中“如意连纹”的意思。 跟定胜糕不同,这个属于湿糕点。 皮儿柔软又有韧劲儿,廖初在里面挤了薄荷汁儿,入口凉丝丝的,很能安抚考生和家长们日益烦躁的心。 里面的豆沙极细,极滑,蘸了唾液,便都顺着米皮儿化了。 幽幽的薄荷香不太明显,大家闺秀似的藏在夏日小扇后头,也不露脸儿,只偶尔心思一转,那凉丝丝冷幽幽的香气,才百转千回地绕了出来。 吉祥,如意,还等什么呢? 第116章 水果布丁 这几天池佳佳显得特别高兴, 经常看着看着手机,就嘿嘿笑出声。 李老爷子就打趣她,“恋爱啦?” 池佳佳竟带了点惶恐,脸上泛起激动的酡红, “我不配!” 李老爷子:“……” 啥情况? 宋大爷嘬一口桑葚酒, 眯着眼睛道:“咱们佳佳这么优秀, 我看就很配。” 语气中, 颇有种夸赞自家孙女的自得。 然后池佳佳疯狂甩头, 都拖出残影来了。 她连忙把手机给两位大爷看,“这我偶像!” 能远远看几眼就足够了,哪儿来的包天够胆奢望跟人家恋爱! 是她不配! 夕阳红二人组齐齐后仰,眯起眼睛, 摩挲着口袋,去找里面的老花镜。 看了半天, 宋大爷咦了声,“这眼熟,不以前来的那个小伙子么。” 李老爷子瞅了他一眼,“啥小伙子, 人家叫白鹤,是个挺有名的音乐家。” 这都啥记性啊! 宋大爷脸不红气不喘,老神在在点头,“就是他, 我还能不记得么?就你嘴快, 抢我话。” 李老爷子呵呵两声, 看上去就很想抓起唢呐往他脑门子上来一下。 那小伙子什么都好, 就是好像有点怕生。 倒是跟果果玩儿的挺好。 宋大爷自诩网络时尚老boy, 忙掏出手机, 飞快地点击搜索巩固人设。 “我也关注着么,他年前不是获奖来着?还给咱们餐馆做宣传,是个好孩子!” 向着咱们餐馆的,那都是好孩子。 池佳佳点头如啄米,迅速展开安利: “您也知道啊?他真的特别优秀,不光获奖,最近接连爆火的几部剧都是他唱的主题曲呢。” 那几首主题曲的传唱度太高,现在好多小视频网站都翻唱疯了。 虽然今年才过了还不到一半,但照这个趋势下去,今年的最受欢迎影视剧曲目奖项,十有八/九还要被白鹤收入囊中。 她找出收藏夹里的几首歌,给两位老爷子试听。 俩老头半眯着眼睛,手搭在膝盖上打拍子。 “嗯,不错。” “确实,比那些口水歌强多了。” 他们虽然也算半个同行前辈,但已经很多年不听流行歌了。 听不懂! 有时候无意中翻开什么“热门金曲”“流行金曲”榜单一看,那都啥啊?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嘿嘿哈哈无病呻吟,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不知所谓的话…… 没听说取得什么巨大的成就,也没见得人人耳熟能详,这就成了年度金曲了? 说他们落伍也好,说他们跟不上潮流也罢,反正那些歌在他们看来,都是辣鸡。 不懂,真不懂。 但小白这孩子,还真不错。 人他们是亲眼见过的,也有两次听他现场教导廖初唱歌,中气十足,气息悠长,吐字清晰,各种高低音转换信手拈来。 唱功硬是要的。 而这几首主题曲也没有跟风随大溜,就挺言之有物的。 确实不错。 池佳佳捧着脸痴笑几声,悠悠叹道:“下周我就开始带薪休假,前段时间太忙了,都没顾得上看剧……” 偶像献唱的剧,她一定要冲。 这会儿人还不太多,廖初端着几品水果布丁上来,听了这话,顺口问道:“怎么现在休假?” 不年不节的。 “人少嘛,马上就是高考、中考,再然后就是暑假,哪儿不人山人海的,能错峰就错峰啦。”池佳佳道。 反正她家就在本地,也不稀罕什么攒到年底回老家过节之类的。 池佳佳伸手接了,双眼放光,“哇!真漂亮!” 天气渐热,各色时令水果上市,廖初买了不少,今天推出了特色甜品: 水果布丁。 暂时有三种口味:草莓、芒果和桑椹。 各自的布丁主体都加了纯正果汁,使得本该是奶黄色的布丁呈现出很温柔的色调,粉色、黄色、紫色。 看着就奶呼呼的。 饱满的膏体装在胖嘟嘟圆滚滚的玻璃小罐内,侧面迎光看过去,莹莹透着亮。 固体布丁大概只占了约莫三分之二的高度,再往上,是由新鲜果泥和方块果肉堆叠而成的艳丽组合。 吃的时候,用勺子从上面垂直地铲下去,颤巍巍晃悠悠,若实力足够,能一次性铲出来完整的三层。 宋大爷人老心不老,内心世界十分粉嫩。 那只最粉嫩的草莓布丁,就是他点的。 老头儿努力挖着,还不忘问:“那个桑葚酒相当不错,今年还做不做?” 廖初点点头,“做的。” 每天吃饭来一盅,都成习惯了。 他右手一拧,就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啵唧”,湿润的膏体与瓶壁分离,大一块草莓布丁驮着浓郁的果酱、果肉就上来了。 湿润润的,在阳光下莹莹泛着水光,剩下的切面极尽光滑,半个气泡都看不见。 宋大爷认真点头,给予充分肯定。 真是一块好布丁! 厚重的果酱承受不住重力,开始顺着纹路下滑。 他赶紧砸吧下嘴儿,下唇用力前倾,成功赶在果酱滴落之前揽入。 唔。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浓郁的奶香味,绝对是当天的新鲜纯牛奶,超市掺水的那种没得比。 然后是稍显尖锐活泼的果香。 果酱中有大块大块的草莓果肉,混着蜂蜜,还有另一种奇异的香甜。 酸酸甜甜,温柔的香气……像什么? 是正经草莓的味儿。 有点儿熟悉。 他微微眯了眼,仿佛陷入回忆。 好像,在哪儿闻过似的。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穿透空出来的半边玻璃瓶,落到桌上时,悄然散成七色光束。 啊,是了。 年轻那会儿,去乐团的路边,好像有几棵野草莓,每年春日都会开出娇俏的小白花。 走在路上,似乎都能闻到一点甜丝丝的香气。 等到五六月间,野草莓陆续成熟,一颗颗小红果实点缀在绿叶间,十分好看。 那个年月,物资并不像如今这样丰盛,路边的野果也是抢手货。 他总特别积极。 从草莓开花时,就暗暗记着,那一棵有几朵,这一棵又有几朵。 等它们要熟了,便早早守着,赶在众人之前,摘那么一捧。 野草莓并不像如今人工栽培的那样硕大好看,小小巧巧的一颗,大部分可能都长得不大好看。 但他却如获至宝。 每每都要用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手绢包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一路狂奔。 然后,近乎虔诚地捧给曾经最心爱的姑娘。 总会有那么三两颗野草莓被挤破,流出鲜红的汁液,浸透手帕。 其实说起来,他现在已经记不太清那姑娘的模样。 但那草莓汁残留在空气中的淡淡甜香,却像直接刻在脑海中似的,偶尔一阵风刮过,那股暂时沉寂下来的甜香,便会打着旋儿地飞起来。 那边池佳佳也有些恍惚。 不知怎的,她又记起儿时的好多事: 第一次考一百分,第一次跟爸爸妈妈去游乐场,第一次有了心爱的自行车…… 点点滴滴,都像夏夜草丛里飞出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飞满天。 廖初仔细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地离开。 他在里面加了感情果。 之前的短短四天,他就从枣儿娘身上收集了近百颗感情果,结结实实装了两个大玻璃罐。 【话说,余渝一直对他厨房里那一整面墙的空玻璃罐好奇不已。 分明什么都没装,可却宝贝得很…… 他曾问过,当时廖初沉默半晌,终究是无法对他撒谎,便诚实道:“是感情。” 余渝:“……好吧。” 廖初:“……” 喂,你的迁就和敷衍都写在脸上了!】 在廖初看来,那个不幸又幸运的女人,简直像一台移动的感情酝酿机: 送盒饭、送水、发工钱……等等等等,只要一丁点儿善意,就能轻而易举地结出六七枚饱满的果实。 他给这些果实命名为“幸福”。 只要一丁点儿,就能勾起过往最甜美的回忆。 第117章 菠萝油 丝袜奶茶 天气渐热, 雨水骤增。 昨天半夜就听见外面淅淅沥沥,早上醒来时,还能听见雨滴击打树叶的噼啪声。 空气中的尘土都被清洗一空,泥土清香混合着雨水特有的味道, 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周末不用上学上班, 大家就都窝在家里偷懒。 “为什么会下雨咧?是天上的神仙在哭吗?” 果果托着下巴, 看着外面牛毛似的雨丝问道。 世界太大, 未知太多。 其实就连余渝本人, 有时候也禁不住会怀疑,那些传说志怪中的角色,会不会真的存在? 他没有断然否认,而是想了下才说:“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 但是现在有另一种说法,要不要听?” 两人用一模一样的动作对视, 腮边的肉肉都挤成一团。 果果惊讶道:“鱼鱼老师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类似的话,她以前也说过。 但小孩子嘛,总是健忘的。 余渝认真点头,脑袋上的卷卷也跟着弹起来, 又落下。 “是呀,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世界是很大很大的。” “有多大?” 果果好奇道。 余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肯定道:“非常大。” 果果歪头想了会儿, 忽然伸开胳膊, 用力画了个大圈。 “有这么大吗?” 余渝失笑, 也像她一样伸开双臂, “比这个还大!” 果果哇了声, 眼睛亮闪闪的。 “真的好大!” 两人比划完了胳膊圈那么大的世界, 又重归正题: 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呢? “有科学家说呢,天上的雨是地上的水分蒸发……” “什么是蒸发?” “就是流动的水,变成水汽,飞到天上去。” “水汽?就是舅舅做饭时候白白的热气吗?” “对,果果真聪明。” “可是为什么有热气,有时候还冷飕飕的咧?”果果仿佛回忆起酷寒的冬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为有温差才会看到热气,如果温度都差不多,就看不到了。”余渝笑着戳戳她的小脸儿。 “什么是温差?”果果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那边煮奶茶的廖初听到这一个又一个,连环套一样的问题,已然头大如斗,而余渝竟还能温温柔柔地讲道理…… “先过来吃点心。” 廖初打断了他们探讨科学的进程。 不冷不热的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 今天三个人都起晚了。 若正经去吃早饭,恐怕午饭就吃不下。 廖初就去发了几块面团,烤了菠萝包,煮了丝袜奶茶。 略垫一垫,中午再吃好的。 一颗颗奶金灿灿的菠萝包乖巧陈列在竹篮里,表层奶黄色的斑块状甜皮不规则裂开来,与其说像菠萝,倒更像是斑马那样随性的纹路哩。 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倒是有些凉。 窗外带着湿意的空气卷进来,又裹挟着热面包的香气,轻飘飘荡了出去。 廖初将菠萝包切开一小半,塞入一片厚实的牛油块。 很快,内部的热气催化了淡黄色的油脂,慢慢渗到蓬松的孔洞里去了。 菠萝油,绝对是甜品中的奢侈品。 那种香甜扎实的口感,令人欲罢不能。 对喜欢的人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热量超标。 所以廖初今天算是做的“一包两吃”: 前半部分夹牛油,吃它的厚重香醇; 后半部分只吃菠萝包,细品面包本身的香甜柔软。 菠萝包外层的糖霜斑块早已凝固,指甲划上去,会发出细微而干燥的“嗤啦”声。 拿起一只咬下去,糖霜碎裂,很快和内部加的肥美牛油混在一起,都静谧而迅速地融化了。 动物油脂独特的分量感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人体立刻做出反应,分泌出代表幸福的元素。 说到菠萝包,就不得不提丝袜奶茶。 听到这个名字后,果果大惊,“用袜子煮的吗?” 余渝笑喷。 廖初:“……并不。” 丝袜奶茶,倒也不是真用丝袜那么重口。 只是因为当初的制作者用白布袋装茶叶,多次使用后,难免沾染一点茶色。 远远看去,确实有点像罢了。 不过也有人说,是这种奶茶口感格外爽滑,像极了女性丝袜的手感。 无论如何,这样的名字,总带着几分暧昧和旖旎。 冲丝袜奶茶要用锡兰红茶。 厨师根据自己和客人的喜好,自由搭配茶叶老叶和幼叶的比例。 所以哪怕是同一品种,也会有不同的口感。 因为菠萝包就是甜的,丝袜奶茶里倒不必加太多糖。 洁白的牛乳撞入暗红色的茶汤内,像晕染开的白墨水,浓郁的香透到边边角角。 一口菠萝包,再来一口热乎乎的丝滑奶茶,刚继续起来的油腻感便荡然无存了。 菠萝包特有的甜香缓缓散开,混着茶香,像雨夜舞会上的圆舞曲。 细腻,轻盈。 好似一只女性柔软的手,悄无声息划破铺天盖地的雨幕,一直推到外面去。 主播大多昼夜颠倒,大约六个小时前,陈霁明刚刚卸妆完毕。 洗过澡爬上床后,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发誓要睡到十点钟。 可现在,赖床计划在窗外飘进来的幽幽香气催动下,显得不堪一击。 他用被子蒙住头,痛苦地打了个滚。 香,太香了。 馋,太馋了…… 好饿啊! 为什么这么饿! 这种事,越是想忽略,反而越在意。 于是几分钟后,陈霁明就认命地爬起来,吭哧吭哧先给廖初发了信息。 是的,就在前段时间,他厚着脸皮要了人家的微信。 就为了节假日能足不出户蹭口吃的。 为此,他还特意跑去廖记餐馆充了钱…… 廖记餐馆是没有会员卡的。 但好多忠实顾客嫌麻烦,往往会一次交好多,随吃随走,没了再充。 几分钟后,手机弹出新消息: “菠萝油和丝袜奶茶。” 啊啊啊,原来是这个! 陈霁明捶胸顿足,难怪觉得味道这样熟悉! 他之前曾经过做过一个实景拍摄的美妆主题,还专门在南边住了几个月呢! 休息多日的小篮子再次出战,吊着绳子,晃悠悠到了窗边。 果果觉得有趣,还主动抢活儿干。 廖初把篮子拉到室内,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将菠萝油用餐巾裹成木乃伊状,又放入胖乎乎的奶茶瓶。 包裹的……似乎太认真了点。 他默默地想。 第118章 烧烤 一年四季其实也像极了表盘。 上下左右, 对应着春夏秋冬。 只要人没死,表没坏, 就那么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惫地走着。 如今春日已过,那表盘上的指针,便也继续滴滴答答,顺着往下来。 接下来的,赫然是个明晃晃的“夏”。 这些年气候变化,五月份已经相当暖和。 上午的雨水刚停, 中午, 大日头就热辣辣地照起来了。 湿漉漉的叶片、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 就连地上颇有规模的几个小水洼,也只剩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前面连着阴了三两天,人都有点发霉, 傍晚时分,廖初就硬拉着还想继续窝在家里的余渝和果果出门闲逛。 两人一开始做了有关蒸发的实验, 后来玩疯了,又搞什么纸锅烧水、瓶口放纸板倒控不漏什么的, 折腾得满地水…… 正逢周末,好些人都出来遛弯。 大多三五成群, 朋友、情侣, 更多地还是一家人。 孩子闹, 大人笑, 合着天边流火一样泼下来的晚霞, 又是一日好光景。 落在廖初眼中, 就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红黄色。 大多是喜悦的, 偶尔有几个灰的蓝的, 就很显眼。 走出去几条街, 愕然发现,竟然已经有烧烤摊子了。 小灯泡串儿被固定成大大的“串”字,隐隐透着点儿得意。 天还没黑,灯泡也没亮,可看见这招牌的人,却似乎已经看见了烤炉冒出来的白烟、肉串儿上滴下来的油…… 烧烤摊子,堪称神奇的存在,夏冬两季尤其兴旺。 果果近来已经学了不少字,见了那个大大的“串”,就显得很兴奋: “好大哦!这是做什么的?” 这种小摊大多是夫妻档。 时候还早,摊子没开张,三十来岁的汉子就带着媳妇儿穿肉串。 果果好奇,吧嗒吧嗒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蹲在人家面前,“这是做什么呀?” 老板就笑,“烤肉吃。” 烤肉! 这个我知道! 好香的! 果果吞了下口水,“我舅舅也会做烤肉,好大块!” 见她可爱,老板也爱多逗弄两句,“是吗?那你叔叔挺了不起的。” 说话的功夫,他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没一会儿,就穿了十多串。 余渝眼馋,用胳膊肘撞了廖初一下。 廖初失笑,“馋了?” 余渝砸吧下嘴,点头。 烤串,绝对是小摊中的王者! 廖初就对果果招招手,掉头去了商场。 烤串最好带点肥肉,家里的那块偏瘦,烤出来不香。 去商场的路上,碰见小贩卖自家种的草莓。 还没走近,只是一阵微风,就送过来一股淡淡的草莓香。 是春夏之交,特有的香味。 余渝和果果下意识扬起脸,吸了两口。 好香! 不等廖初说话,两人就已经顺着味儿过去了。 摊主是个中年女人,皮肤竟蛮白皙,只是两只手很粗糙,显然是做惯了农活的。 她脚边摆着个大筐,装满了红艳艳的草莓。 模样嘛,不怎么漂亮,大的大小的小,还有的歪屁股。 但味道很好闻。 果果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最上面的那颗草莓。 好丑哦。 小贩热情招呼,“都是自家种的,没打药!” 又让他们尝。 余渝和果果都习惯性扭头,满脸都写着: 咋办? 廖初好笑又好气,过去左右开弓,往他们脑袋上揉了把。 还带牵引绳呢,腰上绑着牵引绳的大人自己就跑了…… 廖初提了提裤腿,也蹲下去,“怎么卖的?” “十块钱三斤。”女人笑得憨厚。 自家种的水果大多不好看,有的人也吃不惯,自然叫不上价去。 尤其是草莓这种娇气的水果,多放两天就烂了,他们就想尽快换点钱,多少倒没什么要紧的。 余渝随手拿了两个,用湿巾擦掉表面的泥点,咬了下去。 “唔~” 有点酸,他本能地皱巴了脸,口水直流,感觉嘴巴里已经成了汪洋。 旁边的果果跟他的表情如出一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小姑娘没什么忍耐力,一张嘴,哈喇子就哗啦啦下来了。 廖初笑出声,翻出手绢来给她擦。 果果用力闭着眼打了个哆嗦,差点把自己晃倒了。 被硬生生酸得。 她口齿不清道:“鱼鱼老师不会挑!” 龇牙咧嘴的余渝就有点羞愧。 在这方面,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天分。 可等最初的酸劲儿过去,丰沛的汁水四溢,又渐渐显出一点甜。 很清爽的甜。 哪怕没吃过,可只要一尝,就觉得: 啊,水果就该是这个味儿,草莓就该是这个味儿。 相较之下,市场上那些丰满圆润的小姐草莓们,就显得过分矫揉造作了。 廖初也尝了一颗,眉头微皱。 后劲儿的甜确实甜,可前面也确实挺酸的,都快赶上山楂了。 空口吃的话,容易倒牙,对胃也不好。 倒是可以熬草莓酱。 嗯,就这么办了。 等晚上烤点面包,明天早上用黄油略煎一下,再抹点草莓酱,配个煎蛋、香肠什么的,就是很好的一顿早餐。 廖初自己是开中餐馆的,但内心对西餐也没多少排斥。 食物嘛,好吃就行。 回来的时候,廖初一个人拎着四个袋子,满满当当都是烧烤食材。 余渝左手拎着草莓,右手举着个甜筒。 果果也一样,一边走一边舔,美得魂儿都要从天灵盖飞出去了。 廖初就叹气。 这哪儿是散步健身啊,简直增肥去了…… 烧烤油烟味大,廖初索性也就不回家,径直去开了廖记餐馆的门。 就那么开门的小会儿,过往六七个人就都凑了过来。 “廖老板,开店呐?” 廖初道:“自己做点儿吃。” 那些人失落地哦了声。 到底不死心,又问:“卖点儿呗?” 对普通百姓而言,光是思考一天三顿吃什么就够就筋疲力尽。 更别说,还要做了。 以后越来越热,谁爱有事儿没事儿往灶台边凑呢? 廖初摇头。 他没买太多,顶多应付着万一有熟人过来,招呼着一道吃点儿也就算了。 还真不够卖的。 一层肥一层瘦的猪五花,柔嫩的牛羊肉,还有鸡翅、虾子。 临时起意的烧烤,这些荤菜倒也够了。 倒是有几颗油亮亮的紫袍大茄子,个头饱满,十分水灵鲜嫩。 拍一拍,闷闷地响。 等肉腌制的差不多,廖初开始穿肉串时,就见背着书包的姬鹏在外面探头探脑。 “廖哥,开门呐?” 对“护法群”的人,廖初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只没好气道:“要吃就进来。” “好咧!”姬鹏麻溜儿钻进来。 看清他在弄什么之后,姬鹏眼睛就亮了,“烧烤啊,我就好这一口!” “你就没有不爱吃的。”廖初毫不留情地拆台,又朝那边一盆菜抬抬下巴,“去把茄子和韭菜洗了。” 姬鹏:“……” 他看看那边百无聊赖成语接龙的余渝和果果,我还是个少年啊! 那不是活生生的壮劳力吗? 廖初当没看见的。 家属能一样吗? 不过少年幽怨的眼神还是得到了回报: 几分钟后,余渝挪过来,站在门口看他干活。 姬鹏:“……” 你还不如去玩儿呢! “怎么没上晚自习?”余渝问道。 姬鹏哦了声,笨手笨脚地摘韭菜,“我们从这周开始,周末都不上晚自习了,让劳逸结合。” 上周好像有个班的学生压力太大崩溃了,大半夜从学校翻墙跑出去,第二天在海边找到的。 虽然人没事,现在情绪也稳定下来了,但家长和老师们都吓得够呛,连着开了好几个紧急会议,然后就说从现在到高考结束,每周日都不上晚自习了,专门让孩子们放松。 考得怎么样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再出几个案例,就算学生不疯,学校那边也得疯了。 听他说了之后,余渝也有些后怕。 “你觉得怎么样?” 廖初点了火,烤肉串放上。 他虽然没说话,可也朝姬鹏那边看了两眼,显然十分关注。 姬鹏挠了挠头,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 “害怕,”他一直都拿廖初和余渝当半个哥,顿了顿,又道,“我这两天都睡不着觉。” 吓得。 他怕自己考不好,辜负了家里人和老师们的期望; 怕考不好,看到大家失望的神色; 怕考不好,不能跟高敏去一个城市读书…… 廖初抬眼看着他,“你这几次不是进步挺大?” 姬鹏苦笑,“还不如不进步……” 这会儿进步,他一颗心就跟悬在嗓子眼儿似的,生怕是回光返照。 平时月考考得不好,大家反而没有过高的期待,就算后面高考成绩不如意,也不会觉得失望。 可偏偏最近小半年,他的成绩一直在提高,老师、同学、爸妈,所有人的关注就都来了。 哪怕不说,他也能猜到大家心里在想什么: 再加把劲,高考成绩没准儿还能再提一提。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每每夜深人静,姬鹏又忍不住怀疑: 我都学渣了那么多年,这冷不丁的上来,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人家都说自信,可他如今的情况,是别人对他有信心,唯独他自己没有。 这些话他都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失望。 可越憋着越害怕。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涨得发疼,鼓得难受,好像随时都会被撑炸了。 廖初瞅了他一眼,忽然道:“还挺有良心。” “啊?”姬鹏有点懵。 这哪儿跟哪儿? 余渝笑道:“他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好孩子。” 果果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是个好孩子。” 冷不丁就被夸奖了,姬鹏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子,含糊道:“也没什么啦……” 也是有点小高兴。 余渝笑了声,“其实仔细想想,你的所有压力来源无非就是怕别人失望。” 姬鹏愣了下,琢磨了会儿,点头。 还真是。 其实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男人嘛,就算以后考不上名牌大学,大不了像廖哥一样去学一门技术,也能养活自己。 可他就是想考出好成绩来,让别人看看,他不是只懂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 他想给家里人争脸,也给自己争口气,让人刮目相看。 与其说外部压力,倒不如说是他给自己不断加压。 余渝认真道:“所以说,你是个好孩子呀。” 往小了说,就是孩子开窍了,懂事了,知道体贴人了。 往大了说,就是知道感恩了。 廖初看着说话的两人,翻动了一下手里的肉串。 背面已经烤得变了色,肥肉的部分明显萎缩,大颗大颗的油脂渗出来,沿着肉的纹理落入炭炉。 “噗!” 随着白烟,炸开一团小小的火花。 边缘烤得微微发焦,瘦肉变白,肥肉透明,饶是有油烟机拼命工作,空气中还是不可抑制的堆满了明火烧烤特有的浓香。 余渝和姬鹏本能地望过来。 前者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放松。” 说完,就要往廖初那边走。 姬鹏:“……喂!” 你这敷衍的也太明显了吧? 说好的开解呢? 几分钟后,姬鹏两只手里抓满了肉串,愤怒地大吃大嚼,啃得满嘴流油。 肉预先腌制过了,后面还撒了一点孜然和辣椒面,不用再额外蘸什么酱料。 火候自不必说,一口下去,肉汁四溢,边缘的焦香配着内里的滑嫩,简直绝美。 姬鹏本来是想吃肉的,可那个烤茄子……看上去也太好吃了吧? 茄子皮烤得皱巴巴的之后,就从中间剪开了。 肥厚的茄子瓤儿上刷了油,堆满肉沫。 火一烧,荤油素油就宛如热情的西班牙女郎转世,顶着肉沫儿跳起舞来。 再来点儿蒜蓉辣酱,这不比啃肉香? 果果想吃虾。 原本余渝和廖初要给她剥,但小姑娘还挺有志气,非要自己来。 两人把扎手的虾头去掉,盯着看了会儿,发现小家伙剥的有模有样,就随她去了。 余渝也拿了肉串吃,廖初却一直盯着那盆韭菜,半晌,忽然带了点儿嫌弃: “你洗韭菜的时候,是不是抓头发了?” 姬鹏:“……”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你们对面坐着一个压力过大的高三生啊! 余渝忍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这世上最难的是尽力,只要你尽了力,没有遗憾,就够了。” 姬鹏愣了下,“可是……” 可是他怕爸妈觉得不够好。 余渝笑道:“他们在你心里是不是最棒的父母?” 姬鹏想也不想就点头。 余渝道:“那你信不信,在他们心里,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姬鹏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明白了。 过了会儿,“余哥,你刚才拍我肩膀,是不是没擦手?” 余渝:“……” 这熊孩子跟谁学的毛病! 第119章 牛肉蒸饺 刚进五月, 竟就开始有人问关于粽子的事。 廖初用力看了眼日历,又瞅了胡顺一眼, 脸上明晃晃写着: 是你穿越了还是我穿越了? “老板手艺好嘛,”胡顺笑道:“去年来的时候,端午节都过啦。况且我年底就要走,再不吃,可能以后都吃不到啦!” 之前他签了三年外派合同,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两年半,顺利的话, 再在这里过个年就能回南了。 几个熟客一听, 都有些惊讶。 “这么快?” 胡顺点头,“可不是?之前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习惯, 那叫一个度日如年……” 可现在回想起来,三年时间也不过短短一瞬。 好像一眨眼的工夫, 就过完了大半。 姬总今天难得带家人来吃早餐,听了这话, 倒插了一嘴: “调走了也可以回来么。” 众人纷纷附和,“对嘛, 常回来看看!” 习惯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跟邻居似的。 一想到以后可能都见不着了, 这心里呀, 还真有些空落落的。 胡顺动作浮夸地捶了把桌子, “所以, 现在我就很纠结呀!” 刚习惯了就要走, 太难了! 走吧, 不舍得这里的人和餐馆; 不走吧, 也实在是离家太久了。 他固然也想常回来看看的,可上班族嘛,哪里有那样自在? 能一年来个三两次,就不错了。 算了算了,不想太多。 “来份特早!” 先吃了是正经。 今天的特早是牛肉蒸饺,有纯肉和韭黄的两种。 配的粥水则有小米粥和八宝粥两种。 胡顺要了八宝粥。 外派生涯进入倒计时,他对每一顿饭都格外珍惜。 蒸饺和八宝粥上桌时,先拍了照存档: “五月三日早,晴,廖记餐馆。” 蒸饺是现蒸现卖的。 廖初就站在玻璃墙后面捏,好多等餐的食客就围在玻璃墙边看。 看了会儿,就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觉不觉得,廖老板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众人纷纷侧目: 真男人不能说快! 说话那人瞪眼: 大清早的,这都什么黄色废料! 瞎想什么呢! 众人这才收敛心神,专心看起来。 嗯,别说,还真是。 以前廖老板做饭的时候,大家好歹还能看清步骤。 可如今,他就跟单独开了倍速似的,几根手指头都恨不得拖出残影来。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一笼屉八个月牙形的大蒸饺就装满了? 哎,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是正常人类能有的效率? 那边三个人擀皮儿,才能供得上他一个人包。 别说客人们,就连胡海等人每每见他火力全开时,眼珠子都得掉一地。 那个年轻人没有点儿争强好胜的心呢? 私底下,他们四个帮厨都曾向往过,还偷偷相互掐表计时。 然后……手抽筋了。 罢了罢了,吾等凡人,就不跟挂比比了。 曾有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众网友纷纷大呼不科学。 “这踏马肯定是后期处理过啊……” 结果当场就有几个技术大佬跳出来证明: “原装视频无疑,没有后期加速的痕迹。” “别挣扎了,那是廖初,厨师界手速第一人,输给他不冤枉。” 这条弹幕一出,整个屏幕都干净了一瞬,然后爆炸式刷屏: “我怀疑你在开车,且我证据确凿!” 那边廖初包完蒸饺,瞅了胡海四人一眼: 看清了? 以后就都这么干。 胡海等人:“……” 这不难为孩子吗? 来廖记餐馆之前,他们每个都是佼佼者,可来了之后……一天不挨顿打击竟然不习惯了! 别的不说,光同时掌握红白案这一点,就特么不科学! 当初四个年轻人第一次目瞪狗呆地看着自家老板操作完之后,颤巍巍发出了灵魂一问: “您怎么做到的?” 廖初的表情竟然有点迷惑: 想做,就做到了呗。 没系统之前他就会啊。 为啥? 穷! 寿命短! 他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最多的东西。 所以,他觉得现在的孩子,没追求。 这很不好。 廖初一身轻松地洗了手,又去看布丁。 还是装点着大量水果的幸福布丁。 一般来说,如果遇到很特殊的感情果,廖初要么收藏,要么就单给自己人用。 可架不住枣儿娘的感情太过丰沛,短短几天就攒了一大罐子。 数量多就罢了,浓度也高得离谱。 普通感情果制作甜点的话,可能一枚也就做两人份左右。 但枣儿娘的幸福果,那小小一枚,就够做十多只布丁了。 太多了会齁嗓子,也容易让人情绪失控,产生成瘾性…… 正好最近五一假日,隔壁的休闲吧正式开业,廖初就顺势推出了五一节日限定款幸福布丁。 每天限量六十只,销量很不错。 他刚把布丁拿出来,就见门口进来一对父子。 当爹的见了他就笑,“廖老板。” 是之前春节时,满大街找条头糕的父亲。 廖初颔首示意,又看向他身边的年轻人。 两人足有六七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的方正长相,高高大大的,看着就很舒服。 只是小伙子有点瘦,脸色好像也比正常人少点血色。 “好了?” 廖初问。 小伙子咧嘴一笑,“嗯,差不多好了!”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在过去几个月内,每天都跟自己产生联系,却从未来过的餐馆,年轻的眼底满是喜悦。 心脏手术是个大手术,再加上后来大量失血,小伙子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在别人的搀扶下下床走动。 出院之后,爷俩就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养病,也定期会去检查。 当爹的每天都会专门跑到廖记餐馆来买汤水给儿子补养,久而久之,跟廖初也就混熟了。 小伙子一天天好起来,也就对这家餐馆越加好奇。 他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如果当日没有那份条头糕,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下手术台? 毕竟,事后就连医护人员都说是奇迹。 廖初擦了擦手,像接待朋友一样,过去跟他们聊天。 “走过来的?” 爷俩脑门儿上都冒了汗。 小伙子点头,“我每天都走。” 当爹的有点骄傲,“他犟呢,今天走一百步,明天两百,一点点的,还真就自己走过来了。” 手术成功后,后期恢复就成了重中之重,其中一日三餐,尤其重要。 因为条头糕的事情,当爹的对廖记餐馆很有点雏鸟情怀,租的房子差不多就在医院和廖记餐馆的中点处。 当爹的天天来,早就对这里的规矩烂熟于心,当下就要了两份特早。 又叫了八宝粥。 虽然叫八宝粥,但这里的“八”字,其实很有点虚指的意思,市场上贩卖的八宝粥配料往往不那么精准。 材料都是提前一晚泡好的,凌晨起灶小火慢炖,各色米粒都开了花,粥水交融,宛若胶质。 好厨师会主动控制各色材料的配比,借助它们自身的香甜增加口感,而不必后期再加糖。 红枣、桂圆,都带甜味,单看怎么加。 砂煲的保温效果很好,八宝粥端上桌时,还热气腾腾的。 天暖了,散热就不那么快。 小伙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几下,待白汽不那么旺了,这才试探着往嘴里送。 细腻,绵软,柔滑。 好多看似完整的豆子,其实内里早已酥烂,舌头微微一抿,就都成了泥。 因为没有额外加糖,甜味并不重。 可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红枣和桂圆的甘美。 不太甜。 这实在是对甜食最好的褒扬。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白色水雾在面前拉开一条长线,忽然心情很好。 几勺热粥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肠胃都舒展开来。 好像有股热力,从五脏六腑缓缓发散,将毛孔都打开了。 他又夹了只牛肉蒸饺。 半透明的皮儿,隐约能看到里面暗色的馅儿中,点缀着几抹嫩黄。 像初春时荒野里冒出来的小花,娇娇的。 先在月牙形的尖儿上咬个小口子。 看着那腾腾热气涌出来,露出里面温泉似的一汪清汤。 汤汁上浮着几朵油花,还挺俏皮。 把汤汁倒在勺子里,呵,足足一大勺呢。 真不知道怎么裹进去的。 “韭”这种食材,很有点神奇。 它的味道是极冲的,可偏偏又能提鲜。 小伙子啜了两口,眉眼舒展。 真香,真鲜呐。 简直就跟一碗浓缩的牛肉汤似的。 他甚至觉得,哪怕没有旁的,光喝拿这汤泡饭,也是极好的。 去了汤汁的蒸饺迅速干瘪。 也不必怕,再蘸一点加了油辣子的醋汁儿,又是另一重滋味。 爷俩埋头吃得欢。 偶尔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藏了笑。 一顿美味的早餐,就是一天的最佳打开方式。 吃到尾声,店员又送了两杯布丁上来。 当爹的惊讶,“我们没点。” 店员笑道:“我们老板说了,老客福利。” 父子俩面面相觑: 果冻? 有年头没吃了。 可注意到别的食客们羡慕的眼神后,俩人就不敢吱声了。 吃,赶紧吃! 小伙子原本自诩钢铁青年,如今却要吃这粉嫩嫩的布丁,总有那么点儿扭捏。 可真漂亮呀。 他先端着欣赏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挖了一勺。 多么细滑呀,他暗暗想着,就好像,好像吃了一朵云彩似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云彩是什么口感,莫名其妙的,脑海中就冒出这个念头。 奇异的酸甜忽然冒出来,像雨后的蘑菇似的。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帘内突然充斥了许多光斑。 那些光斑越来越大,竟渐渐成了画面: 他高中时第一次篮球比赛夺冠的场景; 妈妈亲手做了条头糕,看着他吃时笑的样子;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爸爸喜极而泣的模样…… 几乎他人生中所有美好的记忆,都走马灯一样转了一遍。 各色绚烂的画面疯狂旋转,几乎成了漩涡,让他忍不住沉浸其中。 这是梦吗? 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过去的日子是多么好呀,如果,如果自己不长大,该多好? 然而画面却在逐渐淡去。 他着了急。 别走…… 妈妈别走,我想你了。 轻轻的啜泣声传来,好似一声惊雷,将那些画面都震得抖了一抖。 他睁开眼睛,发现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捂了脸。 过去的幸福瞬间消失,店内热闹的氛围再次扑面而来。 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猛地从漩涡中拖回。 是现实的质感。 他轻轻摸了摸桌面,怅然若失。 不对,不该失望的。 我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慢慢品尝。 真好。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角,像个大人一样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会好的。 妈妈也在天上看着吧? 第120章 尖刺 因为性格的关系, 白鹤很难对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 或者说,所有的地方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不被打扰的地方, 就是好地方。 这是他第三次来清江市了。 不为工作。 简直不可思议。 他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口罩帽子齐备,相当茫然。 今天的飞行员有点彪,航班晚点半小时,结果提前二十分钟到。 给廖初发消息时,对方明显有点懵。 他刚出发。 黄烈抽空来了视频电话,“顺利到了?这么快。” 白鹤嗯了声, 两眼放空。 突然, 他眨了眨眼,好像前方有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下一刻,黄烈就看见镜头剧烈晃动, 白鹤竟主动离开座位,拿了一本杂志回来。 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沁出一抹笑意。 他将杂志封面往镜头前晃了晃, 黄烈一怔,也跟着笑了。 “哈哈哈哈这什么鬼!” 最新一期的《清江风味》。 双人物的封面, 其中一位赫然是他们的共同好友。 不得不说,这本杂志销量不佳确实理由充分: 审美有问题。 不管身材、颜值抑或气质, 廖初都是上上之选, 粉丝们的随手抓拍照也相当过得去。 所以白鹤真的就很怀疑, 杂志社究竟是怎么千挑万选, 选出这么张难看的来? 封面上的廖初穿一身厨师服, 不苟言笑, 再配上手中菜刀, 活脱脱刽子手转世。 而旁边的陈遇女士满脸皱纹都被磨平了, 看起来笑得就特别傻, 女强人的气势荡然无存。 若非提前看过烹饪比赛,他简直要以为是哪家出来买菜的老太太。 好不容易抓来的流量密码,你们就这么甩出去? 翻开杂志后,白鹤就发现,反而是里面的个人写真发挥正常。 所以,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好看的就都藏起来? 于是稍后来接人的廖老板愕然发现,好友的心情竟然相当不错。 只是有点怪异。 他从白鹤身上摘下的果实,除了正常的橙红之外,还带着一抹绿色。 像没熟透的青柑。 酸不拉几,隐约带着点薄荷香。 绿? 酸? 是戏谑的味道,善意的戏谑。 很罕见。 至少截至目前为止,廖初收藏的并不多。 黄烈发了条消息过来。 廖初本以为是叮嘱,结果点开一看,一大片“哈哈哈哈”晃得人眼晕。 “照片拍得不错。” 照片? 什么照片? 旁边的白鹤默默递上杂志。 廖初低头:“……” 这什么东西! 杂志社今天早上给他寄了个包裹,因为有点忙,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行了,不用开了。 看廖初黑着脸把杂志丢到后座上,白鹤低低笑了几声。 当事人郁闷不已,白鹤却好像遇见了难得的乐事,又费劲巴拉爬去后座,把杂志抓回来,翻来覆去地看。 看几眼,再抬头看看廖初,就笑几声。 一年到头,他难得有这样快乐的时候。 廖初有些无奈。 等红绿灯的时候下意识往白鹤手中的杂志封面上撇了一眼,自己竟也笑出来。 算了算了,后悔也晚了。 左右如今杂志恐怕已经卖到全国各地去了。 想明白之后。他甚至还有余力拍了张照片给余渝发过去。 当时余渝正在上课,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就猜到是廖初来了信息。 然后刚下课,他就迫不及待打开来看,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啥玩意啊! 手机拍的都比这个好看! 他边看边笑,冷不丁跟拐弯处的张老师他们撞在一起。 两边哎呦一声乱作一团,还有人手机都掉了。 重新站好之后,又互相说对不起。 余渝一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手机看。 “哎余老师,你看那个新闻了吗?” 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问道。 余渝习惯性按下手机锁屏键,屏幕上就变成了他和廖初的合影,然后又迅速暗下去。 “什么新闻?” “我给你发个链接。” 另一个老师道,一边低头操作手机,一边露出厌恶的神色,“又是死基佬……” 毫无防备的余渝瞳孔巨震,胸口像突然被人塞了个冰坨子,又硬又冷,扎得他生疼。 他抓着手机的手猛地紧了下,指关节泛白。 “太恶心了……” “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还出来骗婚,太过分了!” 骗婚? 余渝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微弱的侥幸,像黑夜里亮起来的一点微星。 “叮”一声,链接过来了。 余渝点开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抖。 哪怕之前已经做了好多心理准备,可当这种尖锐而刻薄的言语落入耳中,他还是会有种被剥光了,施以鞭刑的疼痛。 五月的天很暖,阳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他心里还是一阵阵发寒。 爆料的是本地论坛,一个妻子在凌晨发帖,说自己刚刚去抓奸,抓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男人的奸。 “结婚六年,我们只有结婚那一年,有过几次性生活,孩子出生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我…… 恋爱时期,他对我彬彬有礼,与所有的女士保持距离,我曾以为自己遇上了已经灭绝的绅士,还曾向家人和朋友诉说自己的幸运……现在回想起来,他只是不愿意碰而已。 后来他一直都说自己工作忙,天生性冷淡,我看他也从不与外面的女人暧昧,以为他会是世上最好的丈夫,没想到大错特错! 他向我坦白,诉说这些年自己的压抑和痛苦,请求我的原谅,要离婚,还要儿子的抚养权……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这么待我?你的痛苦是我造成的吗?” 后面自然是一群网友在骂。 “死基佬,太恶心了!” “男女结婚才是正道,搞同性恋的都去死好了。” “下18层地狱去吧!!” “重点不是基佬啊,是他骗婚啊!骗婚骗子!” “太自私了,本来我对性取向没有什么意见,但你既然喜欢同性,就注定了不会有自然孕育的后代,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去欺骗和伤害无辜的人……” 所有的谩骂和羞辱都变成了针,一根根闪着寒光,用力扎向余渝。 他仿佛觉得被骂的人成了自己,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周围几个同事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羞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直到张老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余老师,怎么啦?” 张老师的声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余渝瞬间回神。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啊,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女士太惨了。” “对啊!” “就是,本以为是完美爱情,结果到头来发现枕边人竟然一直在欺骗和利用自己,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几人纷纷附和出声。 “不过,”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忽然说,“我觉得网友也有点过分了,很多人明显是在借题发挥。” 见好几个同事都面露不赞同,她立刻指着屏幕上好几条留言说:“你看他们已经在攻击整个群体了,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都是天生的,只要不伤害别人,根本没有错呀。就算是异性恋,不也有很多出轨和小三的事件吗?没必要一杆子打翻一群人吧!” 现场安静了片刻。 可几秒钟之后,还是有位男老师摸着胳膊打哆嗦道:“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接受不了同性恋,噫,太恶心了。” 没人接话。 说话的男老师就有点下不来台。 他又对着余渝和其他几个男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们怎么想的?别也想搞基吧?” 他这种近乎强迫别人按头表态的言行,反而引起大家的反感。 会在青叶幼儿园任职的老师们学历都不低,相当一部分有出国留学的经验,思想方面远比普通人来得更开放和包容,自主意识也更强。 如果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反倒激发了大家的逆反心理。 当下就有个年纪稍大点的老师说:“说归说,闹归闹,这事儿没必要上纲上线的,你这样跟朋友圈那些不转发,不是中国人的有什么区别?” “就是,说白了,这都是人家的私事,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儿就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 那个男老师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张老师也说:“小刘说的有道理,咱们最好别跟人起哄。就好像之前有老师虐待学生,网上都一边倒的骂老师,咱们这些同行看了不也挺心寒的嘛。将心比心,还是口下积德的好。” 小刘就是刚才最先跳出来反驳的女老师。 刚才说话的那个男老师就笑,“说说怎么啦?咱们又没骗婚,大家不都这样吗?” 张老师一下子严肃起来,“我记得你之前朋友圈还发过什么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现在自己就抢着去当雪花了?” 她因为迟迟不结婚的关系,没少被里里外外的催。 好多人根本就不是真心关心她,却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张口闭口“到了年纪就该结婚,大家不都这样吗?” 大家不都这样吗? 大家不都这样吗…… 那如果大家都去死,我也该去死吗? 现在张老师一听到类似的话就恶心。 那个男老师原本想要出出风头表表态,可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大家竟然都调转枪/口对准自己,脸上一阵火烧火燎,十分尴尬。 可他平时积极惯了,如果现在就这么认输,到底不甘心。 他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自始至终没有表态的余渝身上。 在大家的印象中,这个年纪最小的新老师性格温柔,很少会说出反对的话来。 然而,余渝却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我觉得所有真诚的喜欢和爱都值得尊重,外人不身处其中,没有资格评论。” 一阵暖风从外面刮进来,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好像把那些彷徨和踟蹰都带走了。 开放,包容,这是他最喜欢这所学校的地方。 如果说余渝在刚开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有些慌张,甚至生出过逃避的想法。 但在听了大家的发言之后,就只剩下一片平静和坚定。 是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偏激,还是有很多公正的人存在的。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与我性别一样,仅此而已。 我爱他,他也爱我,这份爱如此纯粹,绝不会因为性别打一点折扣。 我没有错,从未因此而伤害过任何人,所以你们也无权指责我。 我问心无愧。 我甚至敢把自己的胸膛剖开,让跳动的心脏暴露在日光下,让天地万物见证它是多么鲜活和赤诚。 如果说追求幸福的代价就是要承担外部压力,那么,他决定迎难而上。 前面22年的人生苍白乏味,充满了苦涩,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错过一点儿甜。 第121章 酒酿 下班回到廖记餐馆时, 余渝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戴着帽子口罩的人。 如今天已经热起来了,这幅装扮就很显眼。 是白鹤。 早上走之前,廖初跟自己说过, 白鹤今天会过来。 跟上次见时, 他完全没有变化。 分明三十多岁的人了, 却满是孩子气。 余渝过去时, 白鹤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逗猫棒, 一下又一下,很认真地从小黑眼前划过。 小黑懒洋洋躺在日头下,半眯着金瞳,尾巴很惬意地一甩一甩。 它几乎完全不搭理这个人类,只偶尔逗猫棒落得低了, 才随意伸出小爪子,拍一把。 它简直已经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身上。 但白鹤却显得很有兴致, 投入的模样,仿佛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余渝过去蹲下,跟他们打招呼。 白鹤唔了声,“这猫, 好胖。” 小黑的耳朵抖了抖, 嗖一下抬起头,很有点不满地喵了声: 你礼貌吗? 余渝忽然有点想笑。 小黑虽然是野猫,但因为抓老鼠的技术过硬, 其实一直都不太瘦。 后来, 它被廖初的手艺征服, 就每天过来定点打卡, 蹭些鱼肉糕什么的。 开了小灶之后, 小黑的体型迅速大了一圈。 现在的小黑俨然已经是网络红猫了,时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前来朝圣。 甚至池佳佳还给它建了一个Talk账号,隔三差五就发点美照什么的,供那些云养猫的猫奴们吸食。 如今,小黑坐拥数十万粉丝,频频有猫粮和猫咪用品的广告商找上门来。 如果它真的接广告,赚的绝对比池佳佳那个发起人都多…… 余渝又跟白鹤聊了两句之后,才推门进去,一抬头,就跟厨房那边的廖初对上眼。 后者明显松了口气。 幼儿园的班车很准时,每天的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见余渝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廖初难免有点担心。 看见他的瞬间,余渝本以为平静下来的内心,突然像掀起一阵飓风。 我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大大方方的? 廖初皱了皱眉。 他清楚地感觉到余渝身上的情绪起了变化,酸甜苦辣咸,几乎在瞬间轮了个遍。 各样的味道和颜色混成一团,宛如天地分隔之前的混沌。 这不正常。 廖初转身对胡海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先照看着。 大半年的高压培训下来,胡海四人俨然已经有了点独当一面的架势,等闲菜品不在话下。 廖初也渐渐开始放手,一点点把那些不太难的菜品交付给他们。 余渝眼睁睁看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不开心?”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余渝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分明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到了这会儿,却又觉得没必要。 “楼上包厢空着吗?” 也不知怎的,余渝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廖初的眉梢轻轻挑了下,一言不发,拉着他转身就走。 大约是他在后厨忙碌的关系,手掌好热,落在余渝的皮肤上,像烙铁,烫得发疼。 那热度顺着他的手腕,一路蔓延到心窝里去,叫他禁不住心尖儿打颤。 人好多,那么多双眼睛…… 余渝本能地挣扎了两下。 但廖初抓得更紧。 上楼之前,余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发现客人虽多,但大家都忙于吃喝交谈,偶然几道视线划过,也很快掠过去。 像夏梦里拂过的白蝶翅膀,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竟无人注意到他们拉着的手。 又或者,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本就常见,所以根本没人在意。 现在时间尚早,二楼的人不多,包厢也都还空着。 廖初径直推开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就拉下口罩,用力亲了下去。 余渝的瞳孔一阵收缩,反手抱住了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浮板。 中间两人全无交流,但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渴望。 想更近一点,想像那些异性情侣一样,时时刻刻都光明正大的腻在一起…… 两人亲得都有点着急,有点用力,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起来。 他们的短发交缠在一起,像海水中拼死纠缠的海草,稍微分开一点,就又凑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瓣都有些疼了,才稍微拉开点距离。 廖初恋恋不舍地啄了两口,额头相抵,“想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气息也不太稳。 滚烫的呼吸落在余渝脖颈间,烫得他抖了下。 电流一样的刺激感,顺着后颈一路滚下去。 他抓着廖初的衣领,把半张脸都埋进去,轻轻点了点头。 想他了。 特别特别想。 廖初蹭了蹭他的发心,顺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抚摸过去。 “别担心。” 他不太清楚余渝在担心什么,但翻滚的情绪层内夹杂的负面成分,还是很好辨认。 余渝没动,只是轻轻嗯了声。 现在,不担心了。 等余渝的情绪渐渐稳定,廖初又低头亲了两下,“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余渝就笑了,“哄小孩儿呢?” 廖初低笑出声,又亲,一边亲一边问:“那给不给哄,嗯?” 余渝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晚上回家,廖初果然开了一口大坛子。 盖子刚一打开,淡淡的酒香气就飘了出来。 白鹤瞅了眼,“酿酒?” 余渝惊讶道:“米酒?” 坛子里塞满了白米,中间挖了一个深窝,里面已经蓄满汁水。 廖初拿了干燥的木勺,从中间的小窝里舀出来一勺,“休闲吧正式开业,就准备添个酒酿系列。” 酒酿,又称醪糟儿,俗称米酒,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粮食酒。 在深加工之前,度数很低,但后劲比较大。 这种初加工的米酒可以用来作很多饮品和甜点。 最常见的就有酒酿圆子、醪糟蛋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可以加入应季水果和牛奶,做成各色醪糟。 恰好可以填补一下廖记餐馆酒类甜品的空白。 余渝和白鹤对视一眼,都有点跃跃欲试。 廖初看着这俩一杯倒,给他们倒了约莫矿泉水瓶盖那么点儿。 余渝小声嘟囔,“看不起谁呀……” 廖初毫不留情道:“你!” 上次一杯果酒放倒的,也不知是谁。 果果在旁边跳脚,“我也要我也要!” 小朋友就是这样,总眼馋大人们的东西。 廖初不给,她还不乐意。 “哼,不理舅舅了!” 廖初往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脾气还挺大。” 果果捂着屁股瞅他,又瞅米酒。 看这个架势,大有你不给,我就偷偷来尝的意思。 没奈何,廖初只好拿了支筷子,略湿了一点皮儿,递到她嘴边。 还特意提醒,“辣的。” 果果眼睛一亮,兴冲冲凑过去。 果果喜欢辣的! 然而下一秒,小姑娘的舌尖刚碰到筷子头,就把小脸儿皱巴成麻核桃,“哇!呸呸呸!” 她的口水哗啦啦直流,两只小手拼命在嘴巴里掏,“臭!” 又苦又臭! 其他三个大人都很没同情心地笑起来。 廖初拿了水给她漱口,“舅舅之前说什么来着?” 果果咕噜噜吐了,又来漱。 “还要不要尝了?” 小姑娘疯狂摇头,然后看向大人们的眼神,就带了同情和惊恐: 大人们为什么要喝这种臭臭的东西! 处理掉果果旺盛的好奇心后,廖初终于开始安心做宵夜。 他用糯米粉和面,将其中大部分搓成实心圆子。 然后又翻出之前剩下的红豆沙,搓了十来颗豆沙汤圆。 实心圆子做酒酿,出锅前撒一点蜜渍桂花。 清汤中浮着十来颗小白球,朵朵金桂夹杂其中,很有点春日烂漫的意思。 大人们吃酒酿圆子,果果自己抱着豆沙汤圆退避三舍,中间还时不时皱起小鼻子: 臭烘烘的! 一碗酒酿圆子下肚,到底意犹未尽。 余渝舔了舔嘴唇,视线逐渐定格在剩下的豆沙汤圆上。 早有预料的廖初起身去煮,三人每人分得两颗。 煮汤圆这种事,也是讲究技巧的。 时间太短,热力不够,豆沙不能完全融化; 时间太长,外面的糯米皮都要化了,汤圆只怕就成了汤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样也吃不了热汤圆。 圆润饱满的白团子,像话本里沐浴的丰腴美人。 轻轻搅动时,便随着水波荡开了。 氤氲的水汽下,隐隐可见全貌。 余渝用勺子挖起一只,细细地吹着。 待热力散尽,小心地用牙齿尖端咬开一点皮儿,饱满的豆沙馅便迫不及待地涌出来。 红棕色的豆沙细腻柔滑,顺着洁白的糯米皮一直往下流,足可见其细致。 豆沙馅儿里加了自制玫瑰酱,质朴的香甜中,就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妖娆。 玫瑰香并不明显,却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像盛夏的夜晚,谁家窗台上摆着的夜来香,合着月光散开的幽幽一抹香。 两颗汤圆吃完,余渝缓缓吐出一口还带着豆沙香的热气。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半眯上眼睛,很是惬意。 酒酿的后劲儿好像上来了。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发现视野中,好像迷迷糊糊蒙了层水雾。 身体热乎乎,轻飘飘,如坠云端。 很舒服,舒服地,叫人不想起来。 余渝往对面看去,发现白鹤已经两眼发直,正对着只剩汤水的空碗拍照。 大约半分钟后,黄烈啼笑皆非的声音响起: “你倒是拍个成品给我啊……” 余渝嘿嘿笑了两声,又扭头去看廖初,对方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他侧着身子,歪着头,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下巴。 “我好喜欢你啊,你知道不知道?” 第122章 吐司 城市尚在沉睡中, 窗外的鸟雀就叽叽喳喳叫开了。 它们挤在枝头,相互梳理着羽毛,沐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气温升高, 水汽凝结, 叶片上积攒了不少露珠, 圆滚滚的, 被日头一照,明晃晃发亮。 简直有点儿像璀璨的金镏子了。 睡梦中的余渝觉得脸上痒痒的, 下意识伸手去挠。 下一刻,指尖被握住,温暖湿润的触感覆了上来。 他的眼睑抖了抖,慢吞吞打开时,映入眼帘的, 就是廖初带着笑意的眼。 “醒了?” 朦胧的睡意尚未褪去,余渝眼底还残存着几分茫然。 水润润雾蒙蒙, 看得人心尖儿打颤。 廖初把玩着他的手指,忍不住又亲了亲,又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余渝彻底醒了。 昨晚的记忆一并复苏。 热气上脸,他略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又觉得痛快。 他不是特别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的人, 跟廖初发展到现在,也一直没怎么正面宣告过。 世人常说什么“少说多做”,但有的时候, 语言的仪式感也很重要。 就像昨晚, “喜欢”的话一出口, 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在心口的东西, 消失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实绝大部分时候, 酒精只是催化剂,鱼钩一样,把人压在心底的话勾上来。 借酒壮胆,就是这么个意思。 余渝打了个哈欠,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菜青虫一样蠕动两下,又想往被子里钻。 说就说了吧,再让我睡会儿…… 廖初笑出声,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屁股,“该上学啦。” 被子动了动,传出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不想上学。” 余老师不想上学! 廖初笑得一抖一抖的,先开了窗帘,又过去掀被子。 被窝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鸡窝头,余老师脸上充满沮丧,一开口,声音黏糊糊的,“余老师不想上学。” 廖初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那就不上学,我养你好不好?” 余渝蹭的爬了起来,正色道:“余老师想了下,还是去上学吧。” 他可不要当什么被包养的小娇妻。 不对,是小娇夫…… 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诡异的词组时,余渝脚下一顿,差点把自己绊倒。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今天吃西式早餐。 预先烤好的大型吐司切片,用黄油煎出脆脆的金灿灿的外壳。 奶香味越发浓郁。 抹一点自制的草莓果酱,或是夹一片熏肉、一颗煎蛋、菜叶,再来点儿牛奶,营养就很全面。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草莓酱还是半固态,晃悠悠颤巍巍,迎着光,像极了半透明的艺术品。 用餐刀狠狠挖一坨,慷慨地抹在有着黄油脆面的吐司上。 刚出锅的吐司还热乎着,催化出一点莹润的果汁,将大块草莓果肉牢牢锁在表面。 “咔嚓~” 吐司脆壳开裂,露出内部柔软蓬松的蜂窝状组织。 酸甜可口的果汁顺着浸润,给它染了一点淡红的痕迹。 果果最喜欢酸甜的口味,吃得摇头晃脑,两条腿儿都在桌子下面跳舞。 一片吐司显然不够,说不得,还得来些肉。 熏肉是之前就做好的大块牛肉。 加了黑胡椒和几样香料腌制过,用拿混着橘皮的果木烘烤,既有烟熏味,又有淡淡的水果清香,空口吃都不腻。 这会儿只需用平底锅加热,看着乳白色的动物油脂化开,变成跳着舞的细小油雾。 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开醉人的香气。 一共四个人,煎蛋却足足点了三种做法: 白鹤要单面煎流心的,余渝和果果要双面煎流心的。 而廖初自己,则喜欢正反两面多煎一会儿,出了金灿灿的油膜和焦圈的。 这种火候大一点的蛋,外酥里嫩,就很有嚼劲。 如今胡海等人越发能顶事儿,廖初也就不用像刚开业那会儿似的,一大早去开门了。 饭毕,白鹤先生在两大一小的注视下,施施然回卧室补眠。 其他三人则各自去上班上学。 上班的间隙,廖初刷了下手机,发现经过一夜的酝酿,骗婚的新闻已经上了热搜。 昨晚余渝虽然没说,但廖初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听见了什么消息。 所以等他睡了,廖初就开始刷手机。 也不用特意搜,毕竟同性恋骗婚这个话题,太有讨论性。 目前网上的舆论大致分为两类: 一个是正常向的骂骗婚,另外一种就是一刀切,借机攻击同性群体。 廖初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这走向有些不对劲。 幕后肯定有人引导。 正想着,黄烈的电话就过来了,开口第一句就是,“骗婚那热搜,你看了?” 廖初嗯了声。 黄烈道:“针对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发表观点。” 廖初听出点别的意思来,“有内情?” 确实有内情。 其实同性恋这种事,在娱乐圈非常常见。 但真正爆出来的很少。 毕竟是吃这碗饭的,一旦爆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在事业方面会是致命性打击。 而最近两年红得发紫的一个流量小生就是。 但之前为了发展,公司一直遮掩,隔三差五就找其他女艺人联合炒作恋爱绯闻,打造完美直男人设。 只不过可能是心虚,用力过猛,两年下来,确实没人怀疑小生搞基,却愣是多了个“海王”的称号…… 前段时间有狗仔拍到他出入同□□,还跟神秘男性在地下停车场拥吻,就想借机敲诈一笔。 但狗仔要价太高,流量小生的公司那边不想给,谈判陷入僵持。 而恰在此时,清江市这边爆出骗婚事件,狗仔那边就想借机做文章。 昨天晚上,好多营销号集体下场带风向,直接就把一件地方□□件送上了热搜第六。 “他们的意思是先把事情炒热,然后似是而非放点风声……”黄烈好像在快步走路,听筒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 近年来有话题度的流量艺人统共就那么几个,只要狗仔略透一点儿线索,网民肯定就猜到了。 他们就是想逼一逼,要钱。 狗仔为了赚钱是没有下限的。 现在好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跟着骂,骂都骂不到重点。 黄烈就在私底下骂他们,没脑子,随随便便就被人带跑偏了。 有的人真是,长个脑袋光为了显高…… 该骂的是性取向吗?是骗婚! 不过有的时候,还真就需要这些没脑子的冲锋陷阵。 他已经找人下场了,集中火力攻击骗婚这一事实。 反正那个流量是一定会给钱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借一波热度,让大家知道喜欢什么人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事件本身,与性别无关。 只要这一枪打好了,后面他们的事情再爆出来,就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也算瞌睡来枕头吧,黄烈心道。 于是从中午开始,网上的风向就慢慢变了。 还多了几个热门话题: “异性恋有没有骗婚” “骗婚就在身边” 感情骗子少吗? 不,非但不少,甚至可以说太多了! 同性恋骗婚生子,该死,那异性恋中,那么多隐瞒婚史、病史、犯罪史的,算不算骗婚?该不该死? 甚至医院都默认,一旦查出艾滋病这类重大疾病,都不能主动告知婚姻的另一方,算不算联合勾结? 还有许多人结了婚后才发现,配偶身负巨债的,这又算不算骗婚? 你连所谓的“正常婚姻”状态都不能保障,又哪儿来的资格区别对待? 如果说遭遇同性恋骗婚的,只是极少数,那么普通婚姻中的欺骗,可就太多了。 这个话题一出来,压根儿不用水军下场,网民们的自发讨论就把它送上热搜了。 一辈子这么长,谁还没遇到过几个渣滓呢? 第123章 糖果 相较于一般人轻易遇不到的同性恋骗婚生子, 普通婚姻中的满地鸡毛什么的,大家可太有发言权了。 几乎是这个话题刚刚创建,讨论度就冲到了五位数。 无数在现实生活中饱受折磨的痴男怨女, 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地方。 “马勒戈壁的, 都让让, 我先来!婚前一定要让对象出示征信情况啊卧槽, 我踏马之前就是个傻逼恋爱脑,渣男说什么都傻傻的听, 结婚后才知道,他背着四十多万的饥荒啊我日! 那傻逼还想糊弄我一起还债,洞房花烛夜,我踏马的提着婚纱冲出去喊离婚…… 一念之差,老娘这个黄花大闺女就成了二婚……” 个人的世界是很小的, 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 也许你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打开门之后, 算个毛! 都来比惨! 楼上一夜二婚的姑娘刚吐槽完,下面又有人跳出来不屑一顾: “一定要去查看有无犯罪记录啊,我跟个诈骗犯同床共枕三年,公安人员上门才知道真相我会说……” “回楼上, 试过了, 不管用。派出所那边说不是本人不给看,那个男警察还冲我嘻嘻笑,说如果是合法配偶, 说不定还能破例。我当时就想一口吐到他脸上去, 笑他爹啊笑, 去查询不就是这个?真结了婚还查个屁!” “你们这些算个瘠薄!已婚半年, 意外发现老公吃的药物, 上网一查,艾滋病专用药,微笑……” 此言一出,评论潮水般疯长,一群人跪下来喊卧槽。 “赶紧离婚!” “赶紧去体检啊姐妹!” “楼主也是傻,婚前体检啊!” 几分钟后,楼主上来回复: “离婚证昨天刚到手,热乎的。” “体检了,幸亏暂时没打算要孩子,一直戴套,但还是决定弄阻断药吃,有备无患……” “说体检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有该死的什么狗屁患者隐私保密条例吗? 事实就是,那天杀的婚前体检时就查出来了,医生知道,他爸妈也知道,马勒戈壁的就我不知道!” 还真有人不知道。 “这个条例就很离谱啊!为什么保密?” “医学生来回答,法律规定的……偶尔我们也觉得很操蛋。普通情况下保密就算了,这都要结婚了,竟然不告知伴侣,且不说后代的问题,伴侣也很可能感染啊!但法律就这么规定的,我们也只能委婉提醒,不然容易吃官司……” 网上顿时就沸腾了。 隔着一条网线,好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也都敢开口了。 就有患者出来喊冤,“我们已经够惨了,现在好多人一听这个病,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让我们像个正常人活着不好吗?” 当下就有网友反驳: “谁也没说不让你们活,别混淆视听,问题是你既然想结婚,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你惨,被欺骗的配偶就不惨?人家招谁惹谁了?回头被传染了,又该怎么说?生下来天生携带病毒的孩子,又让那个孩子怎么活?” 于是大家又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绝大多数人都很赞同这个网友的观点: 如果你自己过活,那没问题,爱藏什么藏什么。 但如果要跟别人产生联系,那就必须坦白。 但问题在于,法律规定! 所以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幼儿园那边也在关注着。 午休的时候,大家都顾不上聊天了,全都低头猛刷手机。 余渝就发现,骗婚的形式还真是五花八门。 隐瞒债务和病情的都不算什么了,更绝的,还有重婚的! 有个男网友就特别倒霉。 “去年陪老婆回老家,结果中午家族聚餐,一下子冲出来两个小孩儿喊爸爸……” 众沙雕网友纷纷喊喜当爹。 诉苦的那个网友整个人就跟苦瓜成精似的,字里行间都是苦水: “别挤兑我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是真喜欢她,可也是真受不了这种隐瞒。 之前我们也去过这边的派出所什么的,都没问题,可谁知道,婚姻状况不能跨省查询! 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人都能上月球了,这么大的明晃晃的漏洞,国家还不管?” 也就是说,只要当事人自己不主动去派出所更新状态,他或她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漏洞,在不同省份多次结婚! 这名男网友的老婆就是,以前在老家结过一次婚,还有了两个孩子。 但这段时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也没主动去户籍管理处更改,所以孩子都有俩了,户口本上竟然还是未婚! 离婚之后,她又去外地打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跨省之后,之前的婚姻状况更无从核实,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余渝简直叹为观止,顿时觉得自己跟廖初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人家犯罪都不怕的,你怕个毛线! 就听对面的张老师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习惯性问了句“怎么了”,本也没指望听到答复,可张老师大约是憋狠了,神情复杂道: “我表姐就是这样……” 她跟她表姐的感情特别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前几年表姐结婚,她还去做了伴娘。 姐夫看上去是个很正派的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所有人都很满意。 表姐满脸的喜悦,无数次抓着她的手说: “我找到自己的真爱了……” 可突然有一天晚上,表姐半夜跟她打电话哭诉,说丈夫嫖/娼被抓了,派出所那边打电话让她去领人。 表姐当时就崩溃了,真是天都塌了。 浑浑噩噩去了之后才知道,丈夫竟然是个惯犯! 在结婚之前,他就有过两次嫖/娼记录! 这还是有记录的。 那没记录的呢? 有多少? 时隔多年,再说起这个,张老师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他们婚前也开过没有犯罪记录的证明,但外行人根本想不到,除非是很严重的刑事犯罪,一般的处罚都不会留案底的……” 也就是说,只要不深入查,普通人根本查不到! 余渝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张老师对结婚如此抵触。 “所以你……” 张老师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说一点儿不受影响,那是假的。” 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曾对那个男人满腹信任,喊他哥哥,张老师就要吐出来。 但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家里人的态度。 出了这种事,表姐作为第一受害者,当时就想离婚。 可张老师的阿姨和姨夫,甚至是大部分其他亲戚,竟然不同意?! “你年纪这么大了,工作也不是特别好,一旦离了婚,想再在找好的,难啊!” “男人嘛,都这样,牙齿还有咬嘴唇的时候呢,知道回家就好……反正也没在外面养小三不是?” “他的工资都上交了,可见也是真心待你,听妈的话,别闹了,啊。” “他这次知道错了,等过两年,你们养个孩子就好了。男人嘛,当爹了就懂事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张老师现在都还记得,表姐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以前也是孩子啊,我也是真心待他,为什么我没犯错就是应该的,他犯了错,我就必须原谅?” 当时张老师还为这事儿跟家里人闹翻了。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过下去! 但她爸妈却不让她多事。 “没听老话说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再说了,嫖/娼而已,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过几年腻味了就行了。” 当时张老师的三观就碎了。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母一样。 “那我呢?如果我以后遇到表姐的事,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母的回复: 当时两人先对视一眼,也不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道:“哪儿就那么倒霉……” 张老师上来倔劲儿,死咬着让他们回答。 然后二老就恼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男人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凑一起过日子就行了!哪儿那么多爱情,能当吃还是当喝?结婚结婚,不就是俩人买房过日子,养个孩子?我看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都是被洗脑了!不正常!” 张老师以为自己会发狂,会崩溃,会暴怒。 但事实上,她竟出奇冷静。 好像,没什么意外的。 于是她再也没回家。 几天后,她陪着表姐去做了流产,又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扯皮和推拉,终于成功离婚。 从那之后,她和表姐都彻底远离了那个令人作呕,令人窒息的老家。 别人凑合过,与我何干? 我不想凑合,不行吗? 余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老师百感交集道:“好在我表姐及时脱身,没留下太大的心理障碍……去年她又再婚了……” 那个男人长得不如前任好,但人很老实,从来不出去鬼混。 最重要的是,婆家对表姐也特别好,如今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可张老师自己,却始终迈不过那个坎儿。 见余渝不做声,她又笑了下。 “其实也算是个例,你年纪小,可别被我说的吓着了。” 余渝摇头,“还行。” 张老师喝了口水,这才发现旁边几个老师也在偷听。 她就笑了。 索性大大方方道:“时代真的不同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自己觉得吧,要么不结婚,要么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顺着家中长辈的意思,胡乱找个陌生人过日子,以后会是何种局面。 所有的婚姻都要经受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零狗碎的考验。 诚然,真爱未必会持久。 但如果没有感情基础,肯定不会持久。 “这话有点儿道理。” 正说着呢,大班的一个男老师来串门,听了这话就笑。 “倒不是炫耀,我和太太就是大学时自由恋爱,结婚后也没少吵架。可一旦分开,就不由自主想起来当初恋爱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人走到现在不容易,怎么忍心叫她伤心呢,就又好了……” 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和胡乱拼凑的,真心不同。 众人就都羡慕。 那个男老师就很得意。 他胡乱说了两句,又溜溜达达走,“不跟你们扯淡了,今天我们恋爱十周年纪念日,我得早回去给她买花……” 办公室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酸涩。 这是谁掉的柠檬? 什么?我的? 啊,那没关系了。 众人纷纷笑骂,“什么啊,根本就是来炫耀的!” “就是,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恋爱纪念日!秀,太秀了!” 那个男老师却又抱着保温杯扎了一头,放肆笑道:“你们也秀嘛!” 说完,躲着飞来的书本笔什么的跑了。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张老师也跟着大笑。 所以说,其实世上还是有真爱的。 只不过有人遇到了,有人遇不到。 舆论发酵一整天,网民的讨论重点明显偏移。 到了下半晌,大家最关注的已经从同性恋,慢慢转移到“婚姻需要坦诚”上了。 凡事就怕比较。 这一圈儿比较下来,不少人就觉得,比起骗婚,大大方方出柜在一起,也算有担当。 刨开性别看,也就是两个人谈恋爱嘛! 既然没妨碍别人,在一起又怎么样呢? 说什么传宗接代,家里有皇位吗? 男女在一起的异性婚姻,不也有不婚不育的嘛! 就算生孩子,也未必会对社会做什么贡献…… 傍晚坐班车下班,中间遇到90秒大红灯。 百无聊赖的余渝习惯性转头看窗外。 相较其他工种,幼儿园下班是真的早。 这会儿外面并没有多少行人,所以那个老婆婆独自站立的身影,就格外显眼。 老婆婆穿一件宽松的紫色绣玉兰花倒大袖旗袍,手上套着玉镯子,拎着同色小手袋,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整齐的发髻。 是个挺讲究的小老太太。 她好像在等人,左看,右看,两只脚不断挪动,看得人着急。 不知不觉间,余渝整个人都贴在玻璃窗上了。 他本能地四处看着,想替老婆婆找到要等的那个人。 当红灯读秒倒计时到43的时候,一个穿着米色长裤和格子马甲的小老头儿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还戴着一顶漂亮的草帽,是个讲究的小老头儿没错了。 他出来的时候,老婆婆刚转过身去,没看见。 余渝就见老爷爷咧开有点皱的嘴巴,贼兮兮笑起来。 他加快速度,走到老婆婆身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人上了年纪,反应就有点慢。 老婆婆扭头看过去时,老爷爷已经倒背着手转到她面前了。 然后,小老头儿从口袋里掏出来两颗糖果。 老婆婆像个小姑娘似的,捧着脸哇了下。 糖果用很漂亮的玻璃纸包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美丽。 老爷爷颤巍巍剥开,老婆婆就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吃掉了。 老爷爷自己吃了剩下的一颗,然后两人对着脸笑。 老婆婆跟他讨了糖纸,小心翼翼地扯平了,然后放在眼睛前面,仰头看天。 老爷爷好像嘟囔了几句。 可几秒钟后,他就也学着婆婆的样子,仰头去看被糖纸隔开的天。 余渝不清楚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想来,一定是五彩斑斓的画面吧? 他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两位老人看完了天,又像年轻小情侣一样,手拉手往前走。 走了几步,老太太站住了,不动弹。 大概是说了什么吧,老爷爷叹了口气,进了路边一家冰淇淋店。 班车缓缓发动,余渝着急地往后看,车子拐入下个街口之前,他清楚地看到,老爷爷举着一只尖尖的冰淇淋出来。 老婆婆喜笑颜开地接了。 余渝又看了一眼。 淡绿色的,应该是抹茶味。 肯定很好吃吧? 等周末有时间,他一定要和廖先生过来尝尝。 一定好甜的。 第124章 【捉虫】云吞面 现在林扬扬一家三口隔三差五就会来廖记吃早饭。 快升高三了, 眼见着学校里的倒计时,高二师生们也都紧张起来。 平时一家三口都没什么交流的机会,于是每天晨间, 便成了加深感情的最佳渠道。 也不必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是随便聊聊。 可能是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狗, 你上班时觉得一片云彩很漂亮…… 常说说话,没隔阂。 一家人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廖记餐馆附近几个小区都是学区房,每天早上的食客中, 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学生和家长。 这天他们刚点单, 就见斜对面坐了一家四口。 林扬扬原本没在意。 可无意中扫了一眼后, 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见林扬扬一直往那边看,刘叔叔也跟着看了几眼,发现那桌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 “认识的同学?” 林扬扬低头喝了口面汤, 摇头,“是高三的学长, 我认识他,他应该不认识我。” 今天的特早是云吞面,据说汤头是用好几样食材熬制出来的,特别鲜美。 油花早就撇干净了, 只剩下清澈见底的高汤。 别说配面,单独这么喝,都能多来几碗。 清亮的汤头中窝着蜿蜒细面,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颗云吞。 这样新奇的搭配, 对清江市出身的人来说颇为稀罕。 熟客们前几天就见廖老板弄了个竹杠之类的玩意儿来, 当时还奇怪: 好好的餐馆开够了, 这是要玩杂耍? 唯独粤省出身的胡顺见了, 当即惊呼出声: “老板,您这是要冲击竹升面?” 这是一种南方沿海特色面食,因为面中不加一滴水,全靠鸭蛋和面,所以格外劲道结实,需要人坐在大竹竿上,借助重力和冲劲儿压出,因此得名。 胡顺还想来拍摄制作过程来着。 奈何后厨空间有限,白天帮厨们都来了之后,根本施展不开,所以廖初天不亮就把面弄好了。 “看起来是个好孩子。”林妈妈看了那男孩儿一眼,吃了几口面,不住点头。 确实比一般水和面的更劲道爽滑。 不过因为加了很多鸭蛋,有股淡淡的味道,有人吃不惯,就单点云吞。 林扬扬点头,“他很厉害的,老师们经常拿他做典范,说不怕有人出身好,就怕出身好的人,还比你们用功……” 姬鹏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以前是长得好、家里有钱、会打篮球,还得过什么高中篮球联赛的奖杯。 所以好多学生推崇,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堪称人气王。 现在是成绩好,人乖巧,老师们也喜欢,有事儿没事儿都爱挂在嘴上。 活像不务正业的浪子回头典范。 刘叔叔听了,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说起来,对面坐的是他爸爸吧?确实有些眼熟。” 林妈妈插话道:“好像姓姬。” 林扬扬嗯了声,“挺有名的老板……” 不过他倒不大在意家境这种事,只是对姬鹏更感兴趣。 “听说他原来成绩并不太好的,但进入高三后,不知怎么就突然开窍了,”林扬扬低声道,“进步特别大,最近几次月考,都能稳定在班级前十,还有一次上了年级百强榜呢。” 学生嘛,自然更看重学习。 尤其是家境普通的学生们,一旦有谁成绩进步特别快,不用别人说,自己就先关注了。 林扬扬连吃几口,缓缓吐了口带着面香的热气,又去夹云吞。 薄薄的云吞皮下,有粉嫩的颜色透出来。 是虾仁。 云吞面里的云吞有两种选择,可以要老式的净肉云吞,即肥三瘦七的猪肉蓉;也可以要大颗的虾肉云吞。 清江市靠海,本地居民多有食用海鲜的习惯。 且听说海鲜补脑,林妈妈便习惯性要了鲜虾云吞。 虾子都是一大清早送来的,活蹦乱跳。 许多早来的食客亲眼看着后厨打杂的剥好清洗,实打实的鲜,吃起来劲道弹牙,就很放心。 一颗云吞下肚,林扬扬继续道:“我们老师说,他现在的成绩,考上一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如果再努努力,或者高考发挥得好一点,211、985都可以冲一冲。” 其实大部分知识点高二就学完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就是回顾、刷题。 那会儿成绩怎么样,基本可以说大局已定。 就算后期有浮动,也不会太大,顶多从好变成更好。 所以姬鹏这种直接横跨中游和上游的情况,真的非常罕见。 堪称奇迹。 所有老师说起来,都这个想法。 一个原本沉迷于篮球的富二代,很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意思,成绩嘛,不提也罢。 就是体育老师挺喜欢,毕竟可以拿来冲业绩嘛。 至于其他老师……只要不惹祸就行,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大家都以为他会像大部分有钱人的孩子一样,胡乱混个高中文凭,然后出国。 可谁能想到呢,上了高三,突然觉醒了! 知道上进了。 老师们私底下都说,这是懂事了。 学生时代的孩子们大多不知世事艰辛,叛逆心重,让他们好好学习,反倒跟逼着吃毒/药似的。 那到底是为了谁! 别人逼着你学,和自己愿意主动学,效果截然不同。 几个老师私底下还在开玩笑,说不怕学生早恋,怕只怕因此耽误学习,做了错事毁了一辈子。 要都像姬鹏和高敏似的,规规矩矩相互督促进步,效果堪比吃了醒脑丸,他们恨不得大家都谈。 没准儿以后还能喝个谢媒酒呢! 刘叔叔又看了那一家四口一眼。 确实都挺体面的。 当爸爸的一身衣服看不出牌子,看着好像没什么过人之处,可偶尔夹菜时手腕晃动,露出里面一块腕表,懂行的人就都懂了。 某知名高级定制款,百万起步。 再看看那个高三男孩子脚下踩的球鞋。 他虽然没特意研究过,但之前想着给继子送礼物时,无意中也扫过几眼,好像也要几千块。 他忽然有点自卑。 可能他这辈子,都不能给孩子提供那样优渥的生活了。 “那个,”他搅动着碗里的面,试探着问道,“扬扬缺什么吗?叔叔看前段时间,好像好多男孩子都挺喜欢球鞋的。” 别的买不起,一双球鞋的话,咬咬牙还是可以的。 为了搬到这个小区,他和妻子手里的存款已经没剩多少了。 不过贩货的生意刚刚起步,势头还不错,只要后面进入正轨,倒也不怕了。 林扬扬愣了下,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面瞅了眼,瞬间了然。 “不用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运动。” 刘叔叔哦了声,夹起一筷子面,又没吃。 “不用非运动,穿着也挺好看的么,而且同学间,多点共同话题也挺好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都挺喜欢这些的吧? 林扬扬就笑了,认真道: “真不用,我跟同学们都比较喜欢讨论看的书。” 见刘叔叔欲言又止,他忙抢道: “回头我有什么想要的书,就告诉您,麻烦您帮我买吧。” 刘叔叔眼睛一亮,脸上迅速泛起一抹喜意,“不麻烦不麻烦,你学习就好,买东西的事交给我和你妈妈!” 林妈妈也笑,“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一时饭毕,刘叔叔过去结账,又问收银员,“这个云吞面,明天还有吗?” 他发现林扬扬好像很喜欢吃。 收银员摇头,“一般来说,特早的话都是隔段时间上一次的。” 而且这个竹升面做起来麻烦又占地儿,今天做完之后老板就直接把工具收起来了。 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做了。 刘叔叔有点意料之内的失望。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那什么时候能有?” 收银员失笑,“这个我们都说不准,得看老板的意思。” 他们老板做事其实挺随性的,可能就是有技术,任性吧。 “不过特早的话,一般前一晚就订好了,您可以关注下咱们的小程序,头天晚上八点之前就会放出来次日的菜单的。” 好多老客户不差钱,又极度信任廖初,压根儿都不管这些,都是第二天赶早来盲吃的。 不过一般客户,还是会盯着看第一手消息的。 可能做生意的人嗓门都高。 那边刘叔叔自以为已经压低了声音,可不远处的林扬扬,还是听到了零星几个词组,心下感动。 跟大多数国人一样,他不太擅长表露情感。 嘴巴张了又张,到底是把那个“爸”字又咽了回去。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点怕。 “爸爸”这个词,在世人眼中可能代表了责任和安全感,但在林扬扬印象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概念: 暴躁,混沌,烂醉如泥,暴跳如雷…… 只要一想起这个词,他的眼前就好似又看见了满地狼藉,脑海中回荡起刺耳的漫骂,鼻端仿佛也闻到了浓烈的酒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不行。 我做不到。 他甚至觉得,这个词是不详的。 万一我改了口,会不会,会不会刘叔叔也变成那个样子? 林扬扬一直都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 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沮丧地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真的完全忘记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幼童,眼前摆着一副凌乱不堪的旧画。 他拼命想用新的颜料覆盖,可事到临头,却又懦弱地退缩了。 “怎么了?” 一声担忧瞬间拉回林扬扬纷乱的思绪。 “啊,没事。” 林扬扬习惯性笑道,顺口胡诌,“想起一道数学题。” 刘叔叔付了钱出来,见他还没走,还以为怎么了。 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又有点儿担心,“咱们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林扬扬抓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这个曾经陌生的男人,发现他眼底的关切半点不掺假。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林扬扬心中暗想,他和以前那个男人,真的不一样。 那个男人,从来不会在意家人的感受。 至于压力? 他的存在就是压力! 时候不早了,林扬扬强迫自己斩断思绪,跟家人道别。 “那我走了,妈……”视线落到刘叔叔脸上,他努力张着嘴巴,可那个b的音节,却像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又干又涩,怎么都出不来。 “……刘叔叔。” 我果然还是叫不出口。 林扬扬沮丧地想着,转身离开的架势,像极了落荒而逃。 而他没看到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刘叔叔才满面错愕地回过神来。 他胡乱扯了扯妻子的衣服,眼眶微红,结结巴巴道:“那孩子,那孩子刚才……” 刚才是不是要叫我爸爸?! 第125章 温泉山庄(一) “余老师, 这是怎么了?” 张老师见余渝从进门就捂着额头,忍不住问道。 余渝脸上一热,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太丢人了! 不好意思说。 他这样藏藏掖掖的, 反而引人注意。 原本没关注这边的几个老师, 竟也跟着望过来。 余渝犹豫了下, 磨磨蹭蹭放下手来。 几个同事一看,都哎呀、卧槽喊出声。 “好大一个肉蘑菇!怎么磕的?” 张老师捂嘴。 就见他脑门儿上赫然一块红肿油亮的凸起,侧面一看,简直跟老寿星成精似的。 说起这事儿, 余渝越发羞臊, 含糊道:“不小心滑倒, 撞的……” “好家伙,”另一个老师过来瞅了眼,“这一下可够结实的, 去医院了吗?别磕出脑震荡来。” 余渝习惯性摸额头,结果忘了自己还顶着个大包, 刚碰到就龇牙咧嘴的。 “还行,简单找医生看了下,没什么大碍。” 就是摔的时候,真疼啊! 前两天廖初弄了根竹杠来, 先在家里一通操作,说要做竹升面。 大家就很好奇。 果果还问呢,“竹生面?竹子会生小宝宝吗?” 为什么竹子的小宝宝是面? 好吃吗? 白鹤就在旁边纠正,“竹子生的小宝宝是竹笋。” 余渝:“……” 重点不是这个好吗?你这个关注角度就很清奇啊。 等廖初操作了一回之后, 三人都又惊又叹。 原来是这么搞的。 说起来, 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不加水的面呢。 其实廖初也是头一回自己从头到尾亲手操作竹升面, 一开始还不大熟练, 做出来的口感也不太好。 虽说余渝等人都吃得肚儿圆,但廖老板本人并不满意。 反复几次之后,才有了记忆和想象中的味道。 做竹升面时,师傅要坐在竹竿上,利用竹子的韧劲和杠杆原理,一点点把面条压实了。 平心而论,这个姿势着实不太雅观。 稍微不注意,还容易显得吊儿郎当流氓…… 但也不知是廖初的气势盖过其他,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余渝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人随着竹竿一起一落,竟颇有些武侠剧中大开大合的架势。 飘飘欲仙啊同志们! 白鹤拍了视频发给黄烈。 几分钟后,某人诧异回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竹杠成精,简称杠精?” 果果就喊:“跷跷板!” 余渝跟她击掌,要不怎么觉得那么熟悉!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怦然心动。 白鹤对一切体力劳动都不感兴趣,眼睁睁看他们举手报名要求尝试而无动于衷。 廖初啼笑皆非。 怎么什么都想玩儿? 说有危险,不听呢。 没办法,他只好把果果提起来,举着她在竹竿上晃了几下过干瘾。 小朋友坐了几下就摇头,皱巴着小脸儿嘟囔,“硌屁股!” 屁屁痛! 但另一位就不那么好糊弄了。 余渝看得心痒难耐,非要自己上去试试。 “这个多累啊,我帮你啊!” 廖初无语。 我看你就是想玩。 所以说,这位的实际心理年龄跟果果也差不了几岁…… 一开始,余渝还小心翼翼的。 可后来熟练了之后,自认掌握技巧,就有点放飞。 这不就是大玩具? 还去什么游乐园啊1 结果乐极生悲。 运动细胞缺失的残酷真相,继之前滑雪后,又重现了一次: 他直接从竹竿上栽了下来。 而且因为竹竿的韧性,它有个反弹的力量,所以……他甚至还被掀飞了一点。 整个过程突然且短促,连反应速度过人的廖初都没赶得及。 就好像一眨眼,余渝就吧唧落了地。 白鹤:“……” 廖初:“……” 刚才发生了什么? 据当事人事后回忆,当时就觉得脑袋嗡嗡的,脸上热辣辣。 既羞耻,又疼。 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然后现场乱作一团,廖初既心疼又好笑,赶紧拉着人去医院拍片子。 一路上,余渝都把自己的整张脸埋在抱枕里。 丢人! 太丢人了! 好在检查没有大碍,回去的路上,廖初一直斜眼瞅着他,一直看到他满脸通红。 似乎只要轻轻一戳,血就会从薄薄的面皮儿底下溅出来。 等红灯时,廖初不禁摇头感慨,“真有你的。” 确认没摔出毛病来之后,再回想起落地时的姿势,他甚至有点想笑。 余渝都快把自己烧死了,直接扑过去捂他的嘴,“不许说!” 他反应这么大,反倒把廖初逗笑了。 廖初亲了亲他的掌心,“让你皮。” 余渝赶紧缩手,哼哼几声,浑身上下都写着: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他从前段时间就开始忙出版的事情,又遇到什么同性恋骗婚的案例,着实紧张了两天。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觉憋得慌,就像干点平时不会干的事儿发/泄。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一把就栽了。 是真“栽了”。 “看你平时挺稳重的,没想到私底下还冒冒失失的,”张老师摇头,“到底是年轻了。” 得多不小心才能摔成这样啊。 余渝刚要说话,就听办公室另一个老师喊: “哎有空的去朋友圈帮我点个赞哈。” “什么赞啊,”张老师道,“拼单砍价就算了啊。” 之前有段时间,朋友圈各种疯狂拼单砍价,一天到晚消息响个不停,都快给人逼疯了。 “不是砍价,”那个老师抬头道,“市郊不是有个温泉度假山庄吗?最近在做宣传,说是满五百个赞能换一张门票,一日一夜的温泉行呢。你们要不要试试?” “什么山庄?” 余渝也来了兴致。 最近他憋得有点狠,整个人都紧绷着,不然也不会闹着玩竹杠了。 如果好的话,他就请廖初他们去玩。 一开始让大家点赞的男老师发了链接,余渝一边点开,一边就听另外几人道: “嗯,看着还挺好。” “我听过,听说挺豪华的,设备也全,还有网球场什么的,连带着住宿,就是那种很成熟的度假村。” “我之前看过宣传,倒是想去,可太贵了。” “矿物温泉……回头带我爸妈去,老年人泡泡温泉挺好的。” 余渝看了下,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也要两千八。 对他们这些上班族来说,确实不太便宜。 但他还有副业呀。 年前后Talk账号接了几个广告,也小赚了一笔呢。 余渝正琢磨呢,几个老师已经相□□赞了。 虽说咬咬牙也不至于破产,但有免费的,谁还急在一时呢? 大家就都笑,“五百个赞呢,确实不少。不过有效期一年,慢慢攒吧。” 等到了年底,正好泡温泉。 现代社会宅文化盛行,普通人别说五百个赞了,怕是一百个都难。 张老师就对余渝笑,“小余不是谈恋爱了?正好去泡温泉,没准感情还能更进一步。” 她自己不结婚,却也不妨碍别人谈恋爱。 如果身边的人能有好结果,她也挺高兴的。 一群人就都起哄,笑容越加暧昧。 余渝本来只想着去放松下,可这会儿大家一闹腾,脑子里禁不住就浮现出一点儿童不宜的画面。 说起来,摸都摸了,抱也抱了,还整天一张床睡…… 好像,好像情侣间会做的事情,他们大部分都做了。 啊啊啊余渝你在想什么啊! 坏东西! 真是个坏东西! 你不正经! 眼见着他的脖子都红了,众人笑得越发大声。 “哎呦呦,还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哈,都是成年人了,害什么臊……” “说起来,小余女朋友咱们都没见过,什么时候发个朋友圈呗。” 余渝捂着脸,偷偷下了单,心道我“女朋友”掏出来怕是比你们都大! 第126章 温泉山庄(二) 余渝很少主动提去哪儿玩。 所以一听他说想去温泉山庄, 廖初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怎么突然想去了?” 廖初顺口问道。 谁知余渝刷地红了脸,眼神乱瞟,含糊道:“就, 就想去了呗……” 两人一起住了这么多天, 对彼此的小动作非常熟悉。 廖初挑了下眉, “嗯?” 余渝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只大火炉,呼哧呼哧冒热气。 “……我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他不擅长撒谎,干脆直接绕过去。 现在两人的日用品都大大方方摆在主卧室洗手间了。 廖初不紧不慢跟上去,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 “就去一天。” 有什么可收拾的? 就算缺了什么, 现场再买也就是了。 哪怕不回头, 余渝好像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后背的两道目光。 灼灼的,仿佛随时都能刺透衣服扎到肉里来。 他胡乱摆弄着洗漱用品,认真纠错, “是一天两夜!” 周六下午去,周一早上直接去上班上学。 青年的身体微微前倾, T恤下摆因为动作的关系向上拉起,一小段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 他是男性身材中相对纤细的一类,虽然不健身,但腰的弧度看上去, 依旧赏心悦目。 廖初的眸色暗了暗。 不自觉走上前,抬起指尖,轻轻划过那一小块皮肤。 温润,细腻。 像上等羊脂暖玉。 肌肤碰触的瞬间, 好似电流闪过, 激起颤栗。 余渝呀了声, 被烫到一样转过身去推他, 脸红红的,噼里啪啦拍他手,“干,干什么!” 外面还有人呢。 廖初揽着他,下巴搁在颈窝处蹭了蹭,缓缓吐了口气。 “不干什么。” 余渝哼哼两声,心道不干什么,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就听廖初声音微哑,似乎带着几分笑意道:“只是忽然想到,温泉、泳池、海边这种地方,好像特别适合做坏事……” 穿的少么。 余渝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忙脚乱挣脱出来,义正辞严道: “廖先生,请不要胡思乱想!” 廖初低低地笑起来,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戏谑。 “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为人师表的余老师起了坏心思?” 为人师表…… 老师…… 这几个字放在这种语境下,有种另类的羞耻感。 恼羞成怒的余老师磨着牙,扑上去要掐他。 廖初单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腕,笑吟吟看着。 余渝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手脚并用。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洗手间,等到了床边,廖初搂着他一扭身,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床很软,但这么径直倒下来,余渝还是有点头昏脑涨的。 他跌在廖初怀里,捂着自己脑袋上的大包直哼哼。 廖初凑上去看,“嗯,好像小点儿了。” 说完,就轻轻亲了下。 “舅舅!” 果果自己挑了小裙子,巴巴儿跑过来寻求意见,想问问可不可以带熊熊一起去泡温泉。 白鹤紧随其后。 结果俩人刚进门,小姑娘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呢,就被白鹤一把提起来,单手捂住眼睛。 “小孩子不可以看。” 白鹤道。 “为什么啊?” 果果乖乖挂在他身上,两条腿儿耷拉着,像只大型玩偶。 “眼睛会瞎掉的。” 白鹤认真道。 果果愣了下,突然带着哭腔道:“呜呜呜,我,我刚才看见了……” 看见舅舅亲余渝老师了! 我要瞎掉了! 白鹤眨了眨眼,顺口胡诌,“小孩子有三次机会的。” 果果立刻就不哭了。 小姑娘犹豫了下,试探着去扒他的手指,“那,那我还有两次机会哦。” 让我再看看嘛! 白鹤:“……” 这孩子咋回事儿?! 他干脆提着小姑娘出去了。 “白叔叔教你吹口琴好不好?” 这次来清江市散心,白鹤带了只口琴。 这两天有事没事就吹一段。 他也经常在廖记餐馆吹,引来阵阵喝彩。 有时候有人兴致来了,想点单,他还真就好脾气的吹了。 白鹤大部分时间都是做幕后的,平时出镜率并不高。 除了池佳佳这类粉丝和音乐迷之外,普通老百姓认识他的不多。 可能见了的第一反应就是,哎这人长得不错。 没了。 所以那些听众并不知道,一分钱不要给他们吹口琴听的青年,其实是个业内大牛。 一开始余渝说收拾东西只是托词,可真收拾起来,发现东西真不少。 廖初看着越来越大的行李包,额头隐隐作痛。 “水果就不用带了吧?” 那边不是有餐厅吗? 你往行李箱里塞枇杷算怎么回事儿? 余渝严肃道:“你这人怎么不会过日子呢?山庄里的水果多贵啊!” 廖初:“……” 白鹤抖了下,小小声道:“你好像我妈啊……” 以前他不这么社恐的时候,曾经带着老头儿老太太出国旅游,提前星级酒店、米其林餐厅什么的都预定好了。 结果老太太半宿不睡觉,硬是收拾了满满一行李箱的方便面、榨菜。 要不是海关不让过新鲜水果,她还能再塞几斤大苹果。 临走前,听说国外没有热水,老爷子又默默地去买了把热水壶。 然后每天早上醒来,老头儿就开始烧开水、晾凉,把前一天的空水瓶装满。 一去一个月,到了最后几天,几个人吃西餐都快吃吐了,中餐厅又不正宗,白鹤也跟着吃起泡面榨菜火腿肠。 隔壁同样出来旅游的同胞闻见味儿,都馋哭了。 老太太就得意得很,又眉飞色舞地给他算,这次光水钱就省了好几十欧元…… 余渝还要再说,被廖初态度强硬地否决了。 “等以后出国度蜜月再说。” 余渝的眼睛瞪得溜圆。 什么,什么蜜月啊! 真这人疯了! 说到收拾东西,廖初还真想起来一件事: 泳裤。 他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去买。 白鹤不想去,果果又听他吹口琴上了瘾。 小姑娘挣扎再三,终究是短暂地舍弃了舅舅和余渝老师,选择留下看家。 廖初买东西很干脆,基本就是: 问,找,拿,付钱。 三条男士泳裤,外加一件儿童泳衣,几分钟结束战斗。 倒是余渝,顺手又拿了点儿香皂、沐浴露什么的。 家里的快用完了,正好带点。 结账时,他有点心不在焉。 廖初看了他几眼,没做声。 他就想看着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先走,”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余渝忽然道,“我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买,去去就回。” 廖初微微眯了眼,“什么没买?” 余渝顶着一张热辣辣的脸,扭头就跑,也不回答,“等会儿我去车上找你。” 背后似乎传来低笑声,他也顾不上看了。 再次冲入超市,余渝直奔卫生用品区,然后喘着气,在安全套架子前急刹车。 心跳的厉害,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的。 看着架子上五花八门的品牌和尺寸,余渝的喉头滚了几下。 怎,怎么这么多种! 波点、螺纹……这都啥玩意儿?! 他脸上轰一下炸开锅。 视线不受控制地扫来扫去。 还,这还有口味的? 旁边有人经过,余渝本能地背过身去,可马上又觉得不对: 我为什么要躲! 就,就正常购物啊…… 他不断自我安慰,可一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个售货员正冲自己笑。 还做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 余渝脑袋里嗡的一声,也顾不上精挑细选,带点儿慌乱地抓了两盒最大号,拔腿就跑。 之前有几次两人闹得比较过火,他摸过小廖初,就挺……雄伟的。 一直到上了车,余渝还在心里不断斟酌借口,想着廖初要是问自己买什么,该如何回答。 结果对方就跟忘了这回事似的,绝口不提。 心头大石落地的同时,余渝还有点郁闷: 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很快到了周末,余渝偷偷摸摸带了特殊装备,义无反顾地踏上去温泉山庄的路。 他订了一个家庭套房,一个单人房,都是外面带温泉池子的那种。 虽然贵点,但半露天的设置可以一眼看到山上的景色和星星,也不用出去跟外人挤,就很方便。 山庄,自然是建在山里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们的房间后院里还种了一株栀子树,洁白的花朵微微绽放,好闻的香味随风落入房间。 偶尔还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儿坠入温泉池中,飘飘荡荡,十分旖旎。 来到新环境的果果很兴奋,晚上又吃得饱饱的,结果泡了一会儿后,就昏昏欲睡。 廖初替小姑娘吹干头发,送到房间,再回来时,就发现只穿一条泳裤的余渝在行李包里翻找。 “找什么?” 他捏了捏对方的后颈,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抹血色,从后脊骨顺着往上攀爬。 似月色下一朵徐徐绽放的花。 余渝抿了抿嘴,也不知怎的,胆子忽然大起来。 “要不要做坏事?” 廖初有些惊讶,“你确定?” 余渝本就被温泉泡得红扑扑的脸上越发红润起来。 他的眼睛又开始乱看,故作镇定道:“反正,反正咳,都在一起了么……” 早晚要有这一天的。 而且他也是成年人,也有需求的。 廖初上前一步,微微低着头俯视他,再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那就做。” 余渝的睫毛抖了下。 什么“做”……冷不丁说出来,怪那啥的。 廖初忽然抓住他藏在背后的胳膊,一点点拖出来,等看清灯光下闪亮亮的包装后,忍不住笑出声。 “草莓味,螺纹?余老师玩得很大嘛。” 余渝羞愤欲死,跳着脚往回夺。 “我没看清!” 当时太慌了! 结果现在就……太黄了! 刚才看清款式和口味后,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一次做就用这个,是不是太刺激了点儿? “我们可以用酒店的基础款……”他弱弱道,忽然有点怂。 听说螺纹好刺激的。 而且,现在的廖初眼神有点吓人。 廖初扬了扬眉毛,正色道:“酒店里的太贵了,余老师,我们要勤俭持家。” 最后几个字,渐渐消失在缠绵的亲吻中。 温泉确实是好地方,后来余渝迷迷糊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尺码确实很合适…… 小廖初激动起来后,身材越加伟岸了。 虽然是第一次,但廖先生好像提前做了功课,技术很不错。 有被爽到的余老师心想,就有点满意。 等后来又挪到床上时,余渝已经不太行了。 他面朝下趴着,抓着床单,感受着后背上烙下一枚枚滚烫的亲吻,整个人随着起起伏伏,鼻端一直萦绕着浓郁的草莓香。 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模糊,好像还在温泉里没出来似的晕乎。 从后面来太深了,时间也太久了,他用黏糊糊的哭腔哼哼几声: “以后不要螺纹……” 太刺激了! 第127章 温泉山庄(三) 干坏事是很消耗体力的。 第二天余渝睁眼时,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他动了下,嗯,好像还有点感觉, 不过因为昨晚比较小心, 没什么大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枚亲吻轻轻落在发心。 这声音立刻将余渝拉回昨晚。 重重画面历历在目,像夏日飓风下的海浪,一波接一波, 近乎疯狂,让人无处可逃。 现在冷静了, 他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不是我! 绝对不可能是我! 廖初低低地笑起来, 伸手往他后面拍了下。 余渝赶紧捂住,哒唛! 这事儿绝对不能天天干! “不热吗?”廖初掀开被子一角, “饿不饿?” 他也没想天天干。 以后日子还长呢。 当然, 如果对方迫切要求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见他没有刻意提,余渝自在了不少,慢吞吞往上爬, “饿。” 这事儿真的太费能量了。 他刚才就是被活活饿醒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廖初弯腰亲了他一口,“我点了牛肉羹, 大概十分钟之后到, 要不要干脆起来吃?” 余渝唔了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往上挪, 靠着床头坐起来。 “嘶……” 屁股接触到床垫的瞬间,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廖初忙问:“疼吗?” 昨天他确认过了, 没受伤, 不过难免有点肿。 余渝脸上做烧, 摇摇头, “还行。” 也没那么娇弱。 而且他也有爽到,这会儿计较这些就显得太矫情了。 就是……某人做的时间太长了! 什么地方耐得住那么反复大力摩擦呀! 后半程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做死! 日常健身就是为了这个吗? 过于羞耻,余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就顺势往他那边看了看,“看什么呢?” 廖初有每天早上读新闻的习惯,感觉就很不符合他的年龄段。 余渝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什么国家大事,或者是国际新闻,结果几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映入眼帘。 下面还有几行字,都是色泽艳丽的艺术字体,他本能地念了出来: “极薄零……” “大清早的,你在干什么呀?!” 余渝整个人都像被煮熟了一样,双手卡着廖初的脖子拼命摇晃。 亏我还以为你在关心国家大事,感情在购物网站看套套! 廖初丢开手机,把他搂在怀里晃了晃,一本正经道:“经过余老师的启发,我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着实是门大学问。” 不光有型号的区别,香味、触感等等,都很有讲究。 还有好多高科技,可以发热发凉什么的。 嗯,值得探讨。 余渝发现挣脱不开,索性就不挣扎了,闻言直翻白眼,“扯淡!” 廖初笑出声,“你看,还是有很多种选择的。” 他又把手机拿过来,以一种非常严谨的态度,慢慢念着: “极薄零触感……” 他的表情是严肃的,声音是有磁性的,哪怕直接搬到会议上做报告都没问题。 但偏偏用来念这种玩意儿。 念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余渝后腰处按着。 余渝整个人都像要被煮熟了,头皮都要炸开,拼命挣扎着去堵他的嘴。 “住口!!!” 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正经人。 你这个老色匹! 认识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见廖初笑得失态。 等笑完了,却见对方把每种味道和款式都加了购物车,干脆利落的付了款。 余渝:“!!!!” 廖初丢开手机,心满意足道:“毕竟是消耗品,多囤点,没坏处。” 消耗你个头! 余渝倒吸凉气,抓起被子去捂他的头。 廖初也不挣扎,只是在被子底下声音发闷的问:“做什么?” 余渝冷静道:“灭口。”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廖老板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廖初轻而易举解脱出来,反手一裹,余渝就成了一只蚕蛹。 廖初把人捞过来,轻轻揉捏着他的后颈。 那里有几枚红印子,是他昨晚留下的。 现在颜色加深,从浅红变成了玫红色,很艳丽。 打上标记,人就是我的了。 余渝的后颈一直受不得刺激,轻轻一碰就要跳起来。 他亲上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浑身发抖,软得不像话,像一滩融化了的春水。 就连哼哼出来的鼻音,也又湿又甜。 似六月雨后的一块薄荷糖。 余渝给他揉得没脾气,自己蠕动了两下,没用,就哼哼道:“你给我松开。” 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廖初的眸色暗了暗,低下头,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 扯开一点,松手,看着它自己弹回去。 肉嘟嘟胖乎乎……有点可爱。 他吹了下,就笑,“老人常说,耳垂大的人有福。” 余渝根本听不进去,嘶了声,寒毛倒竖,浑身上下过电一样,头皮都要炸了。 廖初挑了挑眉。 昨晚他就发现了,其实这人反应大的地方很多。 真可爱。 以后自己可以继续探索,或许还有更多发现。 人嘛,总要有点儿求知精神。 清晨的男人最经不住撩拨,廖初眼底的情谷欠几乎化为实质,一点点压过来。 余渝被看得浑身发毛,周身又弥漫起昨晚那种粉紫色的情绪层。 昨天廖初收了足足八颗感情果。 核桃大小一颗,是很可爱的桃子的形状。 不光形状像桃子,颜色和味道也都有点像。 但又不完全一样。 粉紫色中间透着点玫瑰金,迎光看时,有璀璨的流沙感。 口感像蜜饯桃子酿的蜂蜜酒,甜得人心尖儿发颤,稍微多吸两口,就好像酒精上头一样,辣丝丝飘飘然,熏熏欲醉。 是欲的滋味。 缠绵,暧昧,热辣,又有那么一丢丢欲拒还迎的含蓄…… 总之就是很绝。 廖初忍不住想,如果用这感情果做成点心给他吃,他会不会又要臊得浑身通红? 余渝真有点儿怕了,小小声道:“不做了。今天不做了……” 廖初笑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外面果果就敲门了。 “舅舅,鱼鱼老师,你们起来了吗?” 廖初一僵,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噗嗤笑出声,努力往床边儿蠕动几下,大声道:“起来了,起来了!果果,你先去洗漱,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小姑娘奶乎乎地应了一声好。 本来廖初和余渝以为自己起的就够晚了,万万没想到,他们去叫门时,白鹤还睡得死去活来。 山里清净,一点杂音也没有,简直太适合他这种神经衰弱的人了。 廖初捏了捏眉心,“都十点多了,先起来吃饭,晚上早睡。” 别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 失眠的滋味儿可太难受了。 白鹤试图挣扎,“我一天最多可以睡18个小时。” 廖初:“……”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但最后,白先生还是被拖到了餐厅。 他的胃不好,一天三顿必须按时吃。 廖初跟个少言寡语的老妈子似的,盯着两大一小认认真真吃过早餐,又拉出去集体晒太阳。 今天日头不错,暖暖的山风刮过来,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一闻到这个味道,余渝就忍不住回想起温泉; 而一旦想起温泉,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就会自动蹦出来…… “你的脸好红,”白鹤好像忽然化身大夫,“晒伤了。” 他对廖初斩钉截铁道,“我要回去!” 廖初:“……” 胡说八道! 奈何这几个家伙都像睡神托生的,晒了会儿太阳,非但没精神起来,反而更昏昏欲睡了。 没奈何,廖初只好又带他们去看果果心心念念的兔子。 这家温泉山庄自然环境优越,养了不少小动物,果果看过宣传页面后,来时念了一路。 “哇!”果果惊喜道,“兔兔!” 前面的草地上扎了一圈儿篱笆,篱笆内是水泥地面,地上一群灰白黑毛球在吃草。 看着那一块十分突兀的水泥地,白鹤终于来了点兴趣,“为什么是水泥地?” 怪不好看的。 廖初瞅了他一眼,“你知道兔子多能挖洞多能生吗?” 如果放任它们在草坪上撒欢儿,不出三年,整座山都甭要了。 余渝和果果都对兔子挺感兴趣的,还主动申请进入兔子园。 那里有新鲜的草料和萝卜,客人们可以体验亲手喂养的快乐。 “真可爱!” 余渝开心地摸着一只小白兔。 廖初的面皮微微抽搐。 等会儿一定盯着他多洗几遍手! 过了会儿,余渝忽然和果果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一边嘀咕,还一边盯着那些兔子看。 兔子们似有察觉,竟四散逃开了。 工作人员有点懵,还主动上前帮忙抓。 结果越帮忙越乱,最后一窝窝的兔子活像炸了锅,上蹿下跳,满地兔毛飞扬。 白鹤噗的笑了声。 确实挺有意思。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眼见一个工作人员被一脚等在脸上,余渝赶紧抱着果果跑出来。 一行四人往回走的路上,就听余渝和果果吞着口水感慨: “兔子好肥啊!” “对哦,一定好好吃~” 廖初:“……” 感情兔子是给你们吓的! 第128章 兔兔 才四点多, 午饭结束了,晚饭没开始,上班上学族们都忙着。 白鹤得了灵感, 窝在家里写曲子, 此时店里统共就三个闲人: 夕阳红组合的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以及擎着绣绷子努力的赵阿姨。 天气渐热,老年人受不得晒, 最近两个大爷一般都只在早晚出去逛逛。 闲暇时间,要么在廖记餐馆待着闲聊解闷儿, 要么就回家。 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第二个窝了。 其实隔壁休闲吧更适合坐着闲聊, 每天一开门就有不少小年轻过去。 听着轻柔的音乐,随便点杯饮品就能坐大半天, 拍照、工作都挺好。 这些日子已经成了许多学生党和上班族休闲办公的新宠。 但那里没有廖老板。 相较于更富时尚气息的休闲吧, 熟客们还是喜欢餐馆,哪怕后厨叮叮当当乱着,也觉得安心。 “嘿嘿,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廖你面泛红光,”宋大爷嘬着小酒, 摇头晃脑道, “这是遇见好事啦。” 李老爷子闻言嗤笑道:“你是整天胡说八道。” 又不懂什么风水相面的,谁信。 赵阿姨捏着牛毛细针, 像模像样往绣布上戳了几下, 闻言抬头端详廖初。 良久, 嗯了声, “还别说, 看着脸面确实比前几天红润, 气色也好。” 廖初自己倒没注意,听他们都这样讲,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是么?” 好事么,自然是有的。 赵阿姨是知道他周末跟谁出去的,心下隐约猜到一些,就笑眯眯点头。 “看来没白出去玩,对吧?” 廖初嗯了声。 “廖老板在吗?有快递!” 外面有人喊道。 廖初出去接了。 挺大一个纸箱,但轻飘飘的。 “呦,买啥了这是?” 宋大爷随口问道。 廖初没做声。 自然是好东西,今晚回去拉上余渝一起看。 没准儿还能来个现场实践。 没听到答案的宋大爷也不恼,只笑嘻嘻问道:“今儿有什么特色菜?” 李老爷子一天不刺他两句就难受,“才吃了早饭,干别的事儿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廖初道:“兔子,冷吃兔,干锅兔,红烧兔,还有麻辣兔头。” 兔子身上统共也没多少肉,偏还有个大脑袋。 好在勤劳朴实的国人早就研究出多种吃法,保管一点儿都不浪费。 “冷吃、干锅各要一份!”李老爷子迅速改口。 开什么玩笑! 自打来了这边,他都多少年没正经尝过这两样菜了。 今天必须得尝尝。 宋大爷瞅着他啧啧出声。 还好意思说我呢。 我就只是问问,你倒好,还点上菜了! 李老爷子的思想之魂熊熊燃烧,幽幽道:“川菜永远的神!” 宋大爷呵呵两声,指着空荡荡的餐馆道:“好家伙,得亏这会儿没客人,不然你这就是引战了啊。” 关文静出去挂招牌,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他们身边,听了这话就笑,“大爷,您可真是冲浪潮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大爷就很得意,如果有尾巴,早就翘得高高的了。 “这算什么!前儿还有商家找我代言呢,要拍广告,说看中的就是大爷身上这股潮流气质……” 众人哈哈大笑。 关文静乐不可□□您答应了没?” 宋大爷哼哼两声,“我说接推广可以,但是代言、拍广告?那是另外的价格。” 好歹我也是网络红人呐,百多万粉丝,给那点儿钱,瞧不起谁? 快乐的笑声从廖记餐馆的大门挤出去,传到街上,飘出去老远。 笑完了之后,宋大爷又对廖初道:“看来心情是真不错,都一口气推出这么多。” 现在廖记餐馆的固定菜单已经相当丰富了,一般情况下,廖初每天只会给出一两道特色菜。 可今天,竟然足足有四道! 虽说是一兔多吃,但品种多了,做起来也费劲呐。 廖初难得给了个笑脸,“确实。” 晚上余渝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吭哧吭哧打了好几个喷嚏。 “哇,好香,好辣!” 是兔兔的味道! 死宅白鹤终于下楼,端端正正坐在老位置,两只手紧紧握住筷子,眼睛都在放光。 冷吃、干锅、红烧,还有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兔头,廖初都给上了一份。 只不过三个人里一个情况特殊不方便,一个是音乐人要保护嗓子,另一个太小,都对辣味很敏感,所以这桌的冷吃和干锅都被调整成微辣。 相较常见的猪牛羊,兔肉的蛋白质含量更好,而脂肪和胆固醇却更低,简直就是健康养生人士的最佳拍档。 而且兔子运动量更大,肉质也更紧实又嚼劲,口感更香。 但这并不代表难嚼。 相反,只要手法得当,兔肉甚至会非常滑嫩! 像干锅、冷吃之流,乐趣之一就是从一堆红艳艳的配料中扒拉肉吃。 所以刚一上桌,余渝就啊了声,“这么少啊。” 这肯定不够辣么,不过瘾呀。 廖初也不说话,就往他屁股上瞥了眼。 前天才做过,这是好全了? 余渝:“……” 李老爷子还特意要了一壶“乡愁”。 有人爱茶,自然也有人爱酒。 如今的乡愁,便是有茶也有酒。 他从盘子里夹了块冷吃兔肉,慢慢咀嚼。 入口微甜,又带着点儿咸,紧接着,就是烈火一般猛烈燃烧的辣。 啊,多熟悉的味道呀,这绝对用的是川地椒类,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厚重感和劲头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的,也养一方物件。 不然,也就不会有“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一说了。 年轻时来北方上学,临走前,爸妈曾给他装了一瓶土。 “这样就不算远离故土啦。” 当时的他还年轻,满腔热血,躁动着,翻滚着,像一只笼子里关不住的鸟,做梦都想去外面的天上翱翔。 听了这话,还有些不耐烦。 “这么沉,妈,我不想带。” 好端端的,装这么一瓶子土干嘛? 蠢不拉几的。 妈妈还想坚持,当爹的却叹了口气,“娃娃不想带,就随他嘛。” 妈妈愣了愣,慢吞吞把土瓶拿了回来。 当时的少年,并没读懂这里面蕴含的情绪,只是高兴起来,又美滋滋数着开学的日子。 哼,这个鬼地方,他从小看到大,早就腻味了! 我要赶紧离开这儿。 八月底的那天,他顶着大太阳,拒绝了家人相送,一个人踏上北上的列车。 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可能他当时也不知道,这块南方的浮萍,竟就此扎根于北地。 再回南时,已然带了几分陌生。 思及此处,李老爷子又夹了块干锅兔肉,砸吧着,嚼着,那些甜美的肉汁一点点渗出来。 像小溪,像流水,在口腔中汇成一汪。 咽下去后,李老爷子给自己倒了杯乡愁。 对面伸过来一只酒杯。 他掀了掀眼皮,宋大爷又往前怼了怼,“倒点儿么。” 一个人喝闷酒,简直是世上最悲苦的事情。 李老爷子哼哼两声,“就知道蹭酒喝。” 虽是这么说,到底给他倒了杯。 两只老手轻轻碰了下,淡灰色的酒液往上跳了下,又乖乖落回去,溅起一圈圈涟漪。 些微苦涩中,夹着一点咸,还有稍纵即逝的甜…… 说实在的,真不算好喝。 可偏偏就是那缕甜,像极了漫长冬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叫人舍不开,放不下,魂牵梦萦。 李老爷子缓缓吐了口气,目光掠过喧杂的人群,好像一直穿透门窗,一直往西南,直直地,落到故乡去了似的。 后来他在清江市落了脚,有了体面的工作,里里外外,都会被人尊称一句“李老师”。 他满足,他意气风发,他豪情万丈,觉得全世界都在脚下,一切艰难险阻全部粉碎。 过年回老家,他带了好多精美而昂贵的礼物,坐下去,看着曾对自己耳提面命的长辈们换了态度,几乎带了点儿小心翼翼……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满足。 我长大了,那些曾经对我说教的人,也在努力征求我的意见…… “爸,妈,”他兴致勃勃道,“跟我走吧,我给你们养老,这儿又小又破,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们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四面全是蜿蜒的山丘,短短一条路,也要七绕八拐的。 一旦下雨,几个路口就成了泥洼子,稍不留神就摔个大跟头。 他从小到大的噩梦中,十有八九都跟那些泥洼子有关。 他本以为父母会高高兴兴跟他走,去繁华的大城市,可万万没想到,两位老人想也不想就摇头。 “不走,我们不走。” “为什么呀?” 他不理解,“这里有什么好!” “再不好,也是我们的根啊。” 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样子。 举目四望,全是熟悉的人物,就连地上一块不起眼的泥巴,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可去到大城市呢? 他们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他们是这片泥地上土生土长的大树,体内流动的是这里的水土,离开就会枯萎。 根须扎得太深了,拔不动。 若硬要挪走,就死了。 “知道你在外面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曾经满头乌发的女人,也染了银霜,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十分满足。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有了出息,还记得他们。 她高兴。 临走前,年轻的李老爷子主动问道:“妈,以前你帮我装的那瓶土……还在吗?” 说来也怪,曾被他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好像突然多了莫名的吸引力。 他分明事业有成,曾想追求的东西都在手了,却突然胆怯起来。 他的胆子离家出走了,好像,好像忽然就变成留恋故土的孩子。 这里陈旧的东西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充满吸引力。 墙角的青苔,街角的破屋,甚至回荡在街头巷尾的熟悉的笑骂……空气中浮动的厚重的香辣味儿,油腻腻的火锅…… 重新踏上火车站时,他忽然觉得孤独。 分明周围是海水一样汹涌的人群,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 他要离开家了。 他硬生生把自己的根须从温暖湿润的泥土中□□,倔强地前行,又狠狠扎在另一个地方。 风吹过,雨淋过,现在,叶子开始落了,可总觉得……有点陌生。 不,这不是我的归宿,变黄的叶子苦涩道。 他似乎又变成当年那个一切从零开始的孩子。 他的手忍不住发抖。 直到伸入背包,摸到那个冰凉的玻璃瓶后,才仿佛汲取了一丝勇气…… 一壶酒不多,也就两百毫升左右。 李老爷子饮毕,忽然搓了搓脸,对老友道:“过两天,我要回家看看。” 回真正的家。 第129章 鲜锅 别看平时李老爷子慢悠悠的, 可一旦下定决心,也是真果断。 前儿才说要回老家,隔了两天, 还真就飞走了。 宋大爷跟他一块回。 “你都落伍了,平时上个网冲个浪都老费劲, 我不帮衬着点儿,你能行?” 听说现在都电子值机了, 之前因公外出时, 有工作人员和弟子帮忙, 这次是私人行程,都得自己来。 昨儿李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研究半宿, 还觉得云里雾里的,心下正发虚。 见宋大爷这么坚持,就从了他的好意。 一大早, 宋大爷就用叫车软件叫了车,直溜溜去他家汇合,然后直奔机场。 大概俩老头儿一起出门挺稀罕。 那司机一路上从后视镜瞅了他们好几回, 终于在堵车时忍不住问道: “大爷, 旅游啊?” 李老爷子愣了下, 摇头, “回老家。” 司机哦了声, “那是探亲啊。” 谁知李老爷子还是摇头。 司机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本想再问, 可见对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也就住了嘴。 这不旅游也不探亲, 那是干啥的? 不懂。 李老爷子虽然没明说, 但宋大爷懂他。 探亲么, 有亲人才叫探亲。 没亲人的,也就只是回老家了。 就像家一样,有家人才叫家呢。 没有的,是空房子。 飞机离地的瞬间,李老爷子心里也泛起一点茫然。 想回家的念头来得太突然,可老房子都改造了,落地之后,去哪儿呢? 他这一生,好像被粗暴地撕裂成两半,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前半部分,故乡的山和水塑造了他的血和肉,却过得稀里糊涂; 而漫长的后半程,像从故土根基上蔓延出来的衍生物,自以为飞出去老远,可半生漂泊,蓦然回首时,发现最深处的根依旧扎在那个地图上都看不见的小乡村。 原来哪怕到了这把年纪,依旧会水土不服…… 李老爷子觉得自己像极了贪得无厌的怪兽,曾经奋力铺展,什么都想要。 可最后,却两手空空。 哪里都像他的家,哪里也都不是家。 邻座的老友拍拍他的胳膊,“别多想,回去之后给老人家扫扫墓上上香,再请我吃几顿牛油火锅,齐活儿!” 李老爷子心里那点儿郁闷突然就没了。 他没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保养……还牛油,拉不死你!” 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个锤子哦,整天就嚷嚷什么火锅,回头带你去吃耗儿鱼,没得刺刺,巴适得很……” 罢了,虽然没了父母,但好歹还有一二知己,也不算白活。 想开之后,李老爷子不自觉又说起方言。 只是因为在北方待久了,竟有些生疏,一时间南北方言混搭齐飞…… 这边两个老头儿一走,熟客们再去廖记餐馆,就有些感慨: “冷不丁少了俩人,还真不习惯了……” 以前大家不管什么时候来,俩老头基本都在。 说说笑笑,吹拉弹唱,十分惬意。 日子久了,感觉跟固定吉祥物似的,大家都默认他们永远都在。 这会儿骤然离开,就跟少了什么似的。 余渝刚要说话,姬鹏就有气无力冲他摆摆手,“哥,亲哥,先别管什么退休大爷了,看看孩子吧!” 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给高三生们放了两天假。 到了这会儿,大局已定,只看临场发挥,学校也使不上什么劲儿了,就让高三生们好好调整状态。 姬鹏本来打算得好好的,发誓回来后一定要睡得昏天黑地,狠狠补觉。 结果没想到,生物钟都快刻入骨髓了,再加上紧张,还是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睁眼! 余渝失笑,“这么紧张?” 姬鹏半趴在餐桌上,戳着果果的小辫子玩,闻言唏嘘道:“那是相当紧张。” 都快紧张吐了! 果果抱着脑袋抗议,“不可以胡乱碰的。” 鱼鱼老师给我梳的小星星辫子,可漂亮了。 姬鹏情真意切道:“安慰安慰哥哥,哥哥快怕死了。” 见他可怜巴巴的,果果果然犹豫了,抿着嘴儿思考片刻,很大方地把脑袋凑过去,“那好叭。” 末了又补充了句,“但不可以摸坏掉!” 姬鹏抱着她狂转圈儿,呜呜,这是什么小天使! 充电了! 后厨的廖初看见自家外甥女跟个大风车似的飞起来,黑着脸出来抢人。 姬鹏缩了缩脖子,小声哔哔,“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这朵未来的花朵。” 廖初带头冷笑出声。 姬鹏继续抗议,“都是高考过来的,就不能相互体谅下?” 谁知那边三个大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几分钟后,白鹤幽幽来了句,“我是特招生。” 他的音乐天分很小就崭露头角,从小一路各种大赛赢上来的,一早就被音乐学院预定。 进门那会儿,还没成年呢。 余渝摸摸鼻子,“我保送的。” 姬鹏:“……” 他不禁把最后一点希望的目光灌注在廖初身上。 廖老板回答的一脸平静,“烹饪学校。” 相较于成绩,他很早就在帮福利院的阿姨们做事时发现了自己的烹饪天分,于是一早就进了职业学院,开启了漫长的赚钱生涯。 姬鹏傻眼,合着你们都没经历过正经高考啊! 他拍案而起,“我就不该找你们说,哼!” 气死我了! 余渝笑得倒仰,过去拉着人好好安慰顺毛。 “行了,天大地大,高考最大,今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姬鹏斜眼瞅他,心气儿顺了点,“就光吃饭?不来点灵魂慰藉了?” 余渝忍笑点头,“慰藉慰藉,你看你说点什么?” 姬鹏这才满意了。 他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刚要开口,就对上廖初面无表情的脸: 跟谁充大爷的款儿呢? 姬鹏:“……” 少年沉默片刻,默默地把腿放下来,端端正正坐好。 余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扑哧笑了。 他过去推了廖初一把,“都这会儿了,别吓他了。” 姬鹏就很虚弱地附和,“就是就是……” 白鹤不知什么时候摸出来两根筷子,往水杯边边上敲了几下,竟化作生动的音符,好像冒出来第四个人也跟着说:“就是就是……” 几个人就齐刷刷扭头去看他: 你裹什么乱! 白鹤眨了眨眼,“饿了。”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 余渝和姬鹏齐声发问:“今天吃什么?” 今天吃什么? 鲜锅。 昨天廖初收了几尾鲜鱼,几只羊羔,都是最嫩的时候,只那么看着,便不难想象好滋味。 他琢磨了小半天,决定做“鲜锅”。 古人造字是很有意思的,鱼羊为鲜。 这两种食材随便挑一样,都能烹饪无数美味佳肴,那么二者合并,也就不难想象它的美味了。 只是不管鱼还是羊,都属于本味较重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堪称灾难级考验。 但那味道同时又是它们的特色,如果全部去掉,就好比吸光肉汁的纤维,索然无味。 所以如何在保有本色的同时,最大程度地激发它们的鲜美,就很考验厨师的功力。 这道菜,从食材挑选、处理,到后面点火烹饪,每一步廖初都要亲力亲为。 交给谁都不放心。 相较于特意喂养的大肥羊,羊羔体脂量不高,每一滴油都弥足珍贵。 廖初先开小火干锅煸炒片刻,手下一刻不停地翻滚着。 不多时,大块羊肉表层逐渐蒙了一层美丽的浅金色,肉质收紧,体积略缩了一点。 而原本干燥的锅底,也多了一层莹润的油光。 继续翻动,让肉块的每一面都均匀地裹一层亮晶晶的油光。 浅金变成深金色,切开的边缘长出漂亮的焦边。 后厨的油烟机相当给力,大部分油烟不等升空就被抽走。 但那香气啊,却还是不受控制,如漏网之鱼,飘飘荡荡从门缝、窗缝,挤了出去。 不少坐着点单的食客抽动鼻翼,神色迷醉,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啊,这什么味儿?” 忒香了! 好像有点儿羊肉香。 但细闻起来,又好像不太像。 一般廖记餐馆的特色菜都是提前一天,或者至少半天订好的,所以有经验的食客们,往往会在这顿饭结束时刷新两遍小程序,时常会有意外的惊喜。 鱼羊鲜锅材料有限,做起来也费劲,今天只对外出售12份。 饶是售价不菲,上线不到半分钟,售罄。 好多人现在才闻到味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打听清楚后纷纷哀嚎出声,当场抗议。 “太不公平了吧?” “对啊,我们都不知道!” 压根儿不用店员出面解释,旁边有经验的食客就说了: “这有啥不公平的?线上线下同步发售,份额各半,手速拼不过人家,线下排队领号嘛!” 一听还可以线下排队,众人心里倒是平衡了。 本来嘛,大家日常习惯和工种不同,有的人就是偏偏每天上新那会儿没空,岂不吃亏? 既然有线下,那就下回赶早吧。 打定主意之后,众人忍不住又狠狠吸了吸鼻子。 要命,这味儿忒香了! 下次,下次一定赶早!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发誓。 平时累死累活赚钱,大件买不起,不就为了这口儿吗? 闻都闻到了,若吃不到,对得起谁! 羊羔肉转入砂锅小火慢炖的当儿,提前加入油煎过的鱼骨。 剃光的鱼骨看似无用之物,可若用来吊汤,最鲜美不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汤汁逐渐由清转白,珍珠串儿似的大水泡从砂锅底部钻出来。 现在的汤汁已经变稠,水泡开裂时,能看到明显的拉扯感。 像恋爱中的小情人,难舍难分。 等羊羔肉的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入挑了细刺的滚刀鱼块。 鱼肉质嫩,不需要烹饪太久,不然容易老。 后厨众人都忍不住偷偷吞口水。 哪怕几个灶台同时开火,各色香味儿此起彼伏就没断过,但那几口砂煲,却始终如同王者,稳坐宝座。 那香气并不尖锐,第一次闻到时,甚至觉得不够浓烈。 可却绵延不绝,如风起时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滚滚而来。 不断累积之后,香气达到惊人的厚度,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不说话,也不掺和,但谁都取代不了。 下锅,断火,上桌…… 所有步骤的用时都是计算好的,确保食客能在第一时间尝到最鲜美的好滋味。 送菜员手中划出一道浓浓的白线,沿途洒下浓香,最终送到那几位幸运儿的桌上。 “哇!” 果果看着还在不断翻滚的砂锅,“这是什么肉呀?” 她还不会写“鲜”字。 余渝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写下来,“看看,分开认得吗?” 果果点头,指着左半边,“鱼,大金鱼的鱼!” 又指着右半边,“羊,羊咩咩的羊。” 余渝笑着点头,“是呀,你看看锅子里,就是鱼肉和羊肉,这两种味道加起来,就是鲜。” 果果跟着念了遍,“什么是鲜?” 这个么,就不太好回答了。 白鹤已经悄默声替三人都舀了一碗,轻轻推过来。 余渝脑中灵光一闪,舀起一勺吹了吹,“尝尝看。” 果果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小脸儿上都放了光。 “好好喝!” 眉毛都要飞出去! 余渝也喝了口,忍不住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个味道,真是难以形容。 香甜,咸淡适口,但又不是单纯的香,不是纯粹的甜,更不是什么尖锐的咸啊酸。 就是鲜。 “鲜”,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形容方式,国人特有的高标准。 一口下肚,不管你是甜口、咸口还是辣口,保管挑不出刺儿来。 眉眼口舌,五脏六腑,都跟着受用,恨不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齐声叫好。 一切好味道都融合进来之后,就成了鲜。 第130章 你爱吃什么 高考前一天开始, 几个考点附近就开始实行交通管制了。 住宅区里自不必说,大家都很自觉压低声音。 就连一直热闹的小广场上,也早早没了跳舞的大爷大妈们。 谁家没个孩子? 早晚有这一天, 今天你体谅旁人,以后旁人就体谅你, 将心比心呗。 廖初看着刚从许愿缸里捞出来的一大桶硬币,叹了口气。 最近几天, 扔钢镚许愿的人潮汹涌, 尤其是这两天, 简直就跟疯魔了似的。 刚才下班那个点,竟然一度造成交通阻塞…… 就很离谱。 怕大金鱼砸死, 他还特意提前给它转移了。 然而大金鱼不领情。 搬到家里后,饭量都减半了。 家长们拼了命地使最后一把力,早早就来定了桌。 做题不得用脑啊, 得补! 考试这几天,廖记餐馆都不用接待其他客人了,光考生和家长就能塞满。 他特意准备了不少提神醒脑降暑解腻的饮品, 又额外做了薄荷糕。 糯米打底, 上面一层绿豆沙, 最顶上是加了薄荷汁的牛奶冻, 绿莹莹的一汪浅碧色, 看着就舒爽。 早上余渝去上班,抬头就看见好多来送考生的妈妈们穿着旗袍。 旗开得胜。 虽然有些迷信, 好歹寄托着大家一片真心。 正想着,前面走过去一家三口, 儿子提着透明文件袋, 爸妈左右随行, 一边走一边说着: “文具、准考证都带齐了?” “记得进去之后先上厕所,仔细检查考卷,别漏了题目。先涂答题卡!” “对对对,别紧张,咱们尽力了,你不会的,别人也不会。” “听你妈的,考完了咱们去廖记吃好吃的。” 那小伙子原本还有点紧张,可见他们这样,反倒笑了。 “我知道了,说我紧张,我看你们比我还紧张。” 余渝轻笑出声。 这样的经历,他没有过。 可只是这么看着,就觉温馨。 两边擦肩而过时,他轻声道:“加油啊。” 一家三口听见了,愣了下,都跟着笑起来,“谢谢!”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这场考试变得更平和了些。 考试的气氛浓到近乎实质,哪怕廖初原本不在意,也不禁被感染,忍不住走到街上,往一高那边看。 以绿苑区为中心,方圆五公里内足足有三个考点,交通压力很大。 他站在廖记餐馆门前,竟也隐约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喇叭声、喊话声。 是交警在指挥交通。 开考的哨声响过,原本熙熙攘攘的校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谁也不敢出声,里面坐着自家命根子呢。 小小一方天地,寄托着无数家庭的希望。 或许今天过后,就会有人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多来送考的家长都不舍得走。 不过也有心大的,被大日头晒得够呛,溜达达去附近的餐饮店歇脚。 廖记餐馆内没一会儿就坐满了。 今天姬总一家啥也不干,就专心陪考。 可惜姬鹏的考点有点远,为此,姬总还嘟囔了好几天。 今儿一大早,就来打包了几杯冷饮和点心,都放在车载小冰箱里,预备长子考完之后出来吃。 怕吃坏肚子,姬太太还特意买了止泻药。 了解情况的姬鹏就很啼笑皆非:这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啊? 在这一干坐立难安的家长中间,那对来相亲的青年男女无疑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两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忘了今天高考。 这一笑,倒把多年未见的尴尬冲淡了。 相互谦让着坐下,男人看着窗外,就有些感慨,“倒是让我想起咱们高考那会儿了。” 女人拢了拢耳边碎发,“是呢,一晃眼,都十来年了。” 说着,一抬眼,发现对方竟也在看自己,不觉又起了几分慌乱。 说来滑稽。 两人是同班同学,座位隔得也不远。 偶尔几次交集下来,也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只是那时候小。 年纪小,胆子也小。 学校家里管得严,谁也没敢开口。 仅仅是他出去跑操时,故意落后几步; 她发作业时,故意挑了他的作业本…… 有意无意的几次眼神交流,屋里屋外的几回擦肩而过,同学间暧昧的呼哨和打趣,就足够青涩的少男少女辗转反侧。 哪怕睡梦里,都是酸酸甜甜的青柠味。 像没头没脑的白蝶,全凭心意在安静的午后瞎撞,空留下点点闪光的鳞粉。 或许两人也曾有过默契: 如果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但现实是残酷的。 高考的几分,中间可能就隔着几千人。 填志愿那天,两人远远看着,谁也没说话。 前途两个字太沉重了,谁也没资格要求对方迁就自己。 一段尚未正式开始的朦胧爱情,就此夭折。 那些花季雨季的记忆,也都渐渐蒙尘,最终被强行塞到脑海深处的大箱子里。 那些年月,终究是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凑到了一起: 工作后,他们陆续恋爱、结婚,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筋疲力尽,最后分开。 没什么天理不容的大是大非,只是,总不合适。 本就稀薄的感情基础面对琐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堪一击。 枯燥干涩的生活像被丢入沙漠的一尾鱼,滚烫、窒息…… 既然如此,那就分开吧。 前段时间,身边的亲朋好友组织相亲。 两人本无意,却又满是疲惫的想着: 去吧,不然又要催。 中间人给了电话号码。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见面、聊天,没下文。 也不是人家不够好,只是……不合适。 还是不合适。 总觉得心里缺了一片。 或许每个人都是不规则的一片,又或许从出生就缺了个洞。 有的人着急,随便拉来一片,就漏风漏雨凑合过日子。 可为什么要凑合呢? 男人犹豫着拨过去,对面声音响起的瞬间,尘封已久的记忆箱子终于咔嚓一声,碎了。 无数年少时期的碎片纷扬而起,合着窗外声嘶力竭的蝉鸣,化作滚滚洪流奔袭而来,叫他头晕目眩…… “两位好,”服务生带着得体的微笑上前招呼,“咱们家午餐是十一点正式开始,您看?” 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也着实不像学生家长。 男人笑道:“啊,这个我们知道,听说你家糕点和饮料也很有名,先来点那个吧。” 服务生就道:“有纸质菜单,您也可以通过扫码点餐,两位想要哪种?” 男人下意识看向对面。 女人抿了抿嘴儿,“纸质的吧。” 说起来,也有日子没正经看着菜单点菜了,倒有些想。 服务生送了菜单就走了,两人慢慢翻看着。 马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飞驰而过的车子,合着高高低低的蝉鸣。 偶尔有人出入,便从开开关关的门缝里漏进来一两声。 店内开着空调,空气中回荡着清澈的钢琴声。 热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纱质窗帘过滤成温柔的波段。 偶尔微风拂过,窗帘便微微晃动起来。 带着桌上的光斑,忽明忽暗。 “说起来,咱们上学那会儿,周围可没这么多店。” “是呀,咱们毕业了,条件也好了。” “哈哈,确实,我记得那几年外面卖肉夹馍的小摊生意可好了,还有鸡蛋灌饼、菜卷饼什么的……不过后来就被取缔了,说是不卫生。” “对对对,还有小笼包……” “小笼包”三个字一出,两人的动作都顿了顿。 曾几何时,少年每天都会巴巴儿绕路,带着满身大汗,踩着点儿踏进教室。 只为了把几只被水汽泡得皱巴巴的小包子,塞到心仪的女孩儿桌洞里。 女孩儿知道是谁送的。 每次看了,都会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呀。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嘴角还有一个酒窝呢…… 男孩儿默默地看,偷偷地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或许她不是世上最美的,但……却是最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这家早上也有小笼包,”男人忽然带点儿慌乱地说,“咱们早上……啊,你现在还爱吃小笼包吗?” 毕竟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敢确定,对方的口味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女人抬起头,眉眼弯弯。 “喜欢。” 最喜欢了。 男人就松了口气,试探着说: “那,那要不明早……”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 女人抿了抿嘴,点头。 “好呀……” 男人就欢喜起来。 稍后点菜,他脱口说了几个菜名。 女人愣住了。 都是她爱吃的。 或者说,以前最爱吃的。 见她似乎有些惊讶,男人搓了搓手,微微带点儿窘迫地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你经常打这几样菜。” 女人好久没说话。 过了会儿,突然哭了。 男人傻眼了,手忙脚乱给她递纸巾, “哎哎哎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你别哭呀!” 他最怕她哭了。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来,从来没人记得我爱吃什么……” 女人哽咽道。 她不爱吃饺子,可每次家里有事,爸妈都会兴高采烈地包饺子,然后拼命问: “你怎么不吃啊?” 她每次都说,我不爱吃。 可过不了几天,父母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特意给你包的饺子,你怎么不吃?” 她觉得委屈。 我也没有特意要求你们做什么,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总打着爱我的旗号自我感动? 后来长大了,她鼓足勇气跟爸妈说起这话。 二老愣了片刻,却都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就这点儿事也值当记几十年?” “嘿,这是记爸妈的仇啊,女孩子家家的,别这么小心眼儿。” 都像开玩笑似的。 谁也没往心里去。 但女人委屈。 很委屈。 为什么呀,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肯认真听我说话? 再后来,谈了恋爱,结了婚,她曾经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也从来不记得、不去问她爱吃什么。 “怎么又炒这个菜?”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毛,“你不知道我不爱吃吗?” 女人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是呀,我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自然知道你不爱吃这道菜的。 可是啊,认识这么久了,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不记得,我最爱吃这个的吗? 闹离婚时,朋友听她哭诉。 听到这一节,朋友却笑了,“哎呦呦,多大的事儿啊,你自己买了吃不就完了?” 这是一口菜的问题吗? 从那之后,女人就再没跟人说过。 我是为了那口菜吗? 只是觉得委屈。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真心对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连一丁点儿真心都不愿回赠?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自己爱吃什么的,可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 空了这么多年的心脏,好像终于找到了对的碎片。 第131章 反差 “哎呀, 都八点多啦,还不起床?” 睡梦中的姬鹏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几点? 八点了?! 他的身体比大脑提前一步反应,等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麻溜儿爬起来穿衣服了。 等会儿。 今天几号? 我特么的高考完了啊! 解放了啊! 所以八点了,跟我姬鹏有什么关系? “妈,”他拖拖拉拉走过去开门, 顺便瞅了眼闹钟,结果瞬间炸毛, “啥玩意儿八点了啊,这分明才七点好吗!” 姬太太毫不在意,“四舍五入八点有问题么?” 姬鹏:“……您不觉得这四舍五入忒狠了?” 要放在考试里,这绝对不给分啊! 姬太太置若罔闻, 指着他乱糟糟的床铺和桌面数落开来: “你看看你, 多大人了, 整天弄得房间像猪窝一样, 哎呦呦,简直羞死人了。” 姬鹏:“???” 不是,妈,我刚被你喊起来啊。 谁知不说还好, 一解释,姬太太越发柳眉倒竖, “哦呦, 你还有道理了哦?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要妈妈喊着才肯起床, 羞不羞哦!” 顿了顿, 又往前走一步, 看见旁边的书桌, 脸上顿时显示出看到爆炸现场一般的震撼和难以容忍。 “天啦,你看看你那个桌子哦,家里是进了贼吗?怎么会乱成那个样子的嘛!” 姬鹏震惊脸,出离悲愤道:“我刚高考完啊妈,之前你不是说,再坚持一下,考完之后拼命睡,睡死了都没人管?” 结果呢? 这才几天啊,我睡到七点都不行了? “你都睡了多久了呀,整天动都懒得动一下,你爸爸妈妈多体面的人呀,你瞧瞧你瞧瞧,你怎么会邋遢成这个样子!” 姬太太痛心疾首地数落着,仿佛儿子已经堕落成小混混。 “啊啊啊妈你别说了,我收拾,我收拾还不行吗?” “你收拾?妈妈还不知道你呀,你所谓的收拾,不就是把边上的东西用力往中间堆?” 姬鹏:“……” 卧槽,被说中了! 不对,那我倒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啊? 见他心虚,姬太太冷哼一声,语速越发快了。 姬鹏感觉对面站着一座炮台,噗噗噗噗噗就把自己打得千疮百孔。 他几次三番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好举手投降,又小心翼翼地问: “妈,您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姬鹏抱头鼠窜,又冲到餐厅找早饭,然而空空荡荡。 “妈?早饭呢?” “喊什么喊,叫魂呐?” 姬太太拧着眉毛走过来,又指着挂钟道,“也不看看几点了,你弟弟都上学去了,自己出去找吃的吧。” 姬鹏:“???” 一直到出门,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小宝贝了? 他晕晕乎乎来到廖记餐馆,结果在那里遇见好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 交流之下才愕然发现,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 早晚挨骂,要么就直接撵出来,说看着就烦。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谁率先发出感慨: “啊,从人间至宝到猫嫌狗厌,中间只隔了一个高考!” 另一个男孩儿痛苦挠头,“之前荤素搭配,一顿四五个菜,可从三天前开始,我妈连厨房都不肯下了!整天叫外卖!” “你这算什么,好歹还有外卖,”另一个姑娘冷笑道,“你知道我家昨晚吃的什么吗?具体说,是我吃的什么吗?” 一群中二少男少女纷纷看过来。 姑娘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颤抖,“咸菜丝炒粉条!” 她就是出门找同学玩儿了会儿,回家之后,发现桌上摆满了鸡骨架残骸,唯一幸存的只有一碟咸菜! 众人:“……” 这也忒惨了。 姬鹏弱弱道:“其实吧,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晚上吃个小咸菜配粥也挺好的。” 大家齐齐点头,没什么诚意地附和着,“是啊是啊。” 姑娘冷笑出声,“木有粥!只有咸菜!” 她用力捶了下桌面,声音凄凉,“只有咸菜啊!而且已经连续三天了!” 关键是,还很难吃! 并不是每个掌勺的都是廖老板! 众人:“……” 过了会儿,忽然有个倒霉孩子哭了。 “我妈让我学做饭,说是也让我尝尝这大夏天烟熏火燎的痛苦!”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看来,过去一年中,不光学生们积累压力,家长们也攒了不少怨气啊! “家长供应你们,确实不容易。” 时间还早,店里没几个人,廖初端着两个托盘过来,托盘里放满了淡蓝色的饮料。 饮料提前冰镇过,锤纹玻璃杯表面笼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积蓄得久了,稍微一碰,便汇聚成细小的水流,沿着杯壁蜿蜒而下,露出杯内浮动的几片果肉。 “啊,廖哥!” 孩子们纷纷起身,帮忙接过来。 是海盐柠檬饮,太爽了吧! 有两个手头拮据的孩子挠了挠头,“我就算了。” “我也是。” 作为招牌饮料,一杯也要几十块呢。 高考结束后,家长连他们的零用钱也断了……说是不用脑了,自然也不需要进补…… “请你们的。” 廖初道。 他之前每个月光从这些孩子们身上摘到的感情果就不计其数,请客也不算什么。 “谢谢廖哥!” 众人这才高兴起来,嘿嘿笑出声,纷纷拿着饮料轻啜。 啊,盐津津的,合着淡淡的酸甜口味,炎炎夏日,果然还是廖记餐馆的海盐柠檬饮最棒了! 唉,这要是以后去外地上大学,喝不到了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放假了,没点安排?” 闲来无事,廖初也爱跟这些少男少女们聊天。 顺带着收集各色感情果是一回事,跟他们说说话,确实叫人心里快活。 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呀,好像头顶的天空都格外蓝,真叫人欢喜。 可惜他没有过。 有个小胖子挠了挠头,忽然道:“廖哥,我来店里打工行不行?” 快到暑假了么,又有高考和中考完的学生党,生意肯定会爆火,一定要招人手的吧? 先赚点钱,多少不说,至少是个意思。 而且听说还管饭呢,嘶溜! 此言一出,现场好几个学生仔也都跟着眼睛发亮。 别的不说,管饭就行! 廖初道:“不去做家教?” 小胖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成绩一般,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活儿。” 作为省会城市,清江市名校云集,优秀学生多如过江之鲫,家教行当竞争也很激烈的,哪儿轮得到他呀。 廖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着一圈儿年轻人,“你们呢?” 跟他在一块说笑时,孩子们可比面对家长和老师放松多了,什么都敢说。 一群人交换下眼神,有说要去旅游的,有说想做家教赚点钱的,也有跟小胖子一样想法,觉得不够格当家教,想效仿了来这边打工的…… 姬鹏倒是怎么着都行。 他家境好,如今成绩也提上来了,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廖初就笑:“高考一辈子一次,难得休息,不出去玩玩?” 孩子们怦然心动。 谁不想玩儿啊! 在家老挨骂…… 廖初道:“我店里暂时也不急着用人,这么着吧,你们先做安排,如果实在没事儿的,下月开始,来我店里帮忙。” 现在客流量还算正常,也不急着雇人。 学生仔们纷纷点头。 整个高中时期都累得跟牲口似的,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其实谁都想多玩几天。 于是,便都凑在一起商量起旅游的事儿来。 姬鹏就给高敏打电话,一群人在旁边呜哩哇啦起哄。 姬鹏冲他们杀鸡抹脖,又踢了两人几脚,这才慢慢消停了。 几分钟后,高敏接了电话,问明白来意后,还有点犹豫。 “几个邻居还想让我帮忙给孩子辅导功课呢。” 姬鹏刚要劝,就听电话那边传来说话声: “敏敏,同学吗?” 高敏应了声,就听两道中年男女的声音说了几句,隔得有点远,姬鹏没太听清。 不过大体意思就是让她别总拘束着,如今高考完了,尘埃落定,也该出去玩玩。 之前拘着孩子,是怕她影响成绩。 现在高考都结束了,估分也相当不错,也该出去散散心。 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该做的事: 初高中就该认真学习,而大学,就该全方面发展,搞搞交际、人际关系。 不然,那不成了死读书的呆子啦? 踏入社会也吃不开呀。 “那辅导功课的事……” 高敏也很意动,就是有点犹豫。 “不用管他,”高妈妈就道,话里难免带出点怨气,“整天就知道占小便宜,不理他们,你就出去玩,多玩几天!” 高爸爸也跟着附和,“就是,爸爸给你拿钱。”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找高敏辅导功课的是他们这栋楼的一个邻居,孩子刚上高一,一家人都不太讨人喜欢。 高三生功课多紧张呀,课业多重呀,正常人都知道体谅,偏他家里事多。 一旦高敏回来,前脚到家,他家后脚就冲上来敲门,又带着孩子,催着问这问那,还要辅导功课什么的…… 还理直气壮不给钱! 高敏就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 紧张惯了,突然让她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玩。 高妈妈就道:“别怪爸爸妈妈之前严格,高考真的太重要了,说是命运的转折点都不为过,尤其你是女孩子,本来就难……” 高爸爸闷头给她转了五千块钱,把高敏吓了一大跳。 “爸爸,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女孩子嘛,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爸爸笑道,“高中生活结束啦,把那些旧衣服都丢掉嘛。和同学一起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大姑娘啦,学着化化妆什么的。” 谁不喜欢看孩子板板正正漂漂亮亮的呢? 就是之前大家头顶都压着一座“高考”大山,不敢有一点儿大意。 高妈妈又啰嗦了几句,问他们有几个人去,有没有女同学什么的。 私底下,又偷偷告诉女儿,让她注意安全什么的。 见爸爸妈妈真心想让自己放松,高敏迟疑了下,也就高高兴兴答应了。 后面跟姬鹏偷偷发消息时,两边都说起各自家长的态度。 姬鹏听罢,十分郁闷。 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人家的爸妈硬塞钱,催着出去玩,自家爸妈倒好,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晚上,姬鹏难免跟姬总他们抱怨。 姬总冷笑出声,“你跟人家能比吗?” 那姑娘多乖巧多懂事,换了他,他也一样疼! 姬鹏:“……”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啊? 结果饭后,他就收到姬总一笔数额巨大的转账。 姬鹏用力睁大眼睛,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激动地冲到书房,感激涕零道:“谢谢爸爸!” 您是我亲爸! 然而姬总却非常有毁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没看备注吗?” 啊? 还有备注? 姬鹏后知后觉地打开瞅了眼: “未来儿媳妇活动基金” 姬总语重心长道:“订个好点的酒店,衣食住行都注意,给小姑娘买点像样的礼物……” 姬鹏:“??那我呢?” 姬总皱眉,“你之前做家教赚的钱呢?” 姬鹏:“……我留着交学费?” 姬总啧了声,“旅游回来继续打工吧,不是九月份才开学吗?” 姬鹏:“哈?” “哈什么哈,”姬总已经不耐烦了,撵狗一样朝他摆摆手,“赶紧出去,没看见办公么?” 晚上,姬姓少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深觉自家爹妈心里已经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结果半夜,姬弟弟偷偷伸进脑袋来,“哥?” 姬鹏翻了个身,没好气道:“干嘛?” 姬弟弟磨磨蹭蹭走进来,怀里还搂着个小猪存钱罐,忧心忡忡道:“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姬鹏一把抓过他来,使劲揉,“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姬弟弟努力挣扎起来,认认真真道:“哥,你别怕,我压岁钱都攒着呢,以后我养你。” 姬鹏就很感动,果然还是亲兄弟靠得住! 他难得起了点兄长的责任感和愧疚,替小屁孩儿理了理刚被自己弄乱的呆毛。 “没事儿,哥哥以后赚大钱!” 又把小猪存钱罐塞回去,“拿着自己买糖吃吧。” 姬弟弟犹豫了下,还是收了,然后脚尖蹭地,磨蹭着不肯走。 姬鹏失笑,“怎么,想跟哥哥睡?” 姬弟弟立刻摇头。 姬鹏:“……伤自尊了啊。那还有啥事儿?” 姬弟弟嘿嘿笑了声,眼巴巴瞅着他书桌上的变形金刚模型,“哥,我这么爱你,你把变形金刚送我呗?” 姬鹏:“??” 滚蛋! 什么见鬼的兄弟情! 第132章 芒果千层 晚上余渝下班, 听廖初说了姬鹏那群孩子的事情之后,笑得不行。 三个大男人一边吃水果一边感慨: 啊,原来正常家庭的孩子高考后, 就是这种感觉啊。 果果被他们笑得满头雾水,根本搞不懂,就专心致志吃水果。 普普通通的西瓜被舅舅切成小兔子形状, 简直太可爱啦! 小姑娘坐在座位上,自己一块接一块吃着小兔子西瓜, 咔嚓咔嚓,忽然又想起之前吃过的兔肉。 唔,兔兔真可爱! 兔兔真好吃! 还想吃兔兔! 廖初戳戳小姑娘的小肚皮,忽然想到, 十来年后, 这小家伙也就要高考了…… 这么想着, 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舅舅?”果果乖乖给他戳, 还努力把小肚皮挺起来一点。 “嗯?” “我们什么时候再吃兔兔啊?”小姑娘眨巴着眼睛问。 我都给你戳肚肚啦! 廖初失笑,“过几天就吃。” 算了,是他担心太早了。 十来年后要高考的小姑娘,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兔子肉呢。 不过事实证明, 世上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 果果还早,但康明福利院的司和小姑娘, 马上就要中考了。 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 如果不是某方面特别有天赋,读书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中考、高考, 哪一步走错了, 都是不可承受的严重后果。 高考一结束, 余渝就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廖初怎么安慰都不管用, 没奈何,只好主动打了刘院长的电话。 刘院长问明情况后,还挺感动,叫了司和来听电话。 “余渝哥哥,您有什么事吗?” 听明白余渝委婉的询问之后,司和就笑了,“您和廖叔叔放心吧,我没事,一定能考好的。” 等考上一高,她还要去看他们呢! 想安慰别人,却反过来被安慰,余渝反倒尴尬起来。 廖初凑到电话旁边,“嗯,我们等着你。等考完试,过来玩。” 司和哎了声,又让弟弟妹妹们过来说了几句话,就很干脆利落地挂了。 “电话费挺贵的,余渝哥哥,还有事吗?” 她挺忙的,自己做完作业之后,还要给弟弟妹妹们辅导功课呢。 她早就下定决心,不光要自己走出来,还要带弟弟妹妹们一起走出来! 余渝:“……啊,没事了。” 司和嗯了声,又安慰他两句,“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做题啦?有事儿您再找我哈。廖叔叔再见!” 说完,小姑娘就十分爽快地切断通话。 剩下余渝对着消失的通话界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桌对面的白鹤瞅了他一眼,拿起口琴,吹出类似“哈哈”的声音。 廖初直接笑出声,按着他的自然卷揉了几把。 余渝自己也苦笑几声,砸吧着嘴道:“这孩子太省心了吧,还真有点失落。” 司和那孩子向来沉着冷静,简直比大人还像大人,是他白担心了。 廖初摇着头去了厨房。 昨天他买了不少芒果,品质相当优秀,就是还没熟透。 今天倒是差不多了。 他拿起几个,轻轻用指腹按压。 嗯,已经有很自然的弹性了,便转头问:“吃芒果丁、芒果西米露还是千层?” 夏日大家往往不爱早睡,嘴巴闲着难受,总得弄点什么。 两大一小面面相觑,“都要不行吗?” 做啥选择啊! 廖初提刀冷笑,“你们说呢?” 最后,廖老板剥夺了他们自由选择的权利,直接决定做千层。 还有不少桑椹,也熟透了,留到明天要糟。 干脆熬成果酱,明早抹吐司吃。 千层蛋糕这种甜品,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一张张面皮摊开晾好,打发了奶油,混着芒果丁抹上去就完了。 如果有外行人想尝试做甜品的,绝对是首选: 既简单,又能唬人。 融入黄油的面皮渐渐凝固,在温暖的夏日晚风中掀开一道道香甜的浪潮。 啊,是甜品特有的香气! 中间,白鹤试图偷面皮吃,挨了一个眼刀子。 他默默地缩回手,小声哔哔,“小气吧啦的。” 廖初:“……” 你说啥? 白鹤低头戳手机,手速飞快。 向黄烈告状。 见余渝和果果也眼巴巴看,廖初无语,只好单独又多摊了三张。 面皮扇形的上半部分,挤上奶油和巧克力酱,铺满芒果肉。 卷成锥状,就是简单的可丽饼。 淡黄色的面皮内,丰满雪白的奶油冒了头,中间夹杂着浓郁的巧克力酱和大块大块的芒果肉。 细腻绵软,温柔和气,活像穿着精致洛可可长裙,打着小阳伞的法国少女。 每一口都是高热量。 这款甜品很容易腻,所以廖初特意减少了奶油和巧克力酱的比重,增加了芒果含量。 可饶是这么着,三人吃完一个迷你可丽饼,也已经半饱了。 面对层层叠叠的芒果千层,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世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好吃的还有,肚子没了。 廖初呵呵几声,直接给柳溪打了电话,“做了芒果千层,给你们切半个?” 最近霍女士也在家,一家三口分担半只芒果千层,绝对不是问题。 霍女士爽快答应。 稍后,两边都是“全家出动”,在两栋楼中间“交货”。 倩倩是想早点见到千层蛋糕,柳溪是在屋里一动不动写书,被霍女士硬拖出来活动。 至于廖初那边,都是出来消食的。 经过冬青带时,小黑还冒了个头。 它显然对廖初等人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深感迷惑。 黑猫凑近了,习惯性嗅了嗅廖初的裤腿,发出一声喵呜。 啧,甜不拉几的,它不喜欢。 “廖叔叔!” 倩倩蹦蹦跳跳跑过来。 廖初弯腰,把打包好的蛋糕盒子递给她。 小姑娘刚要说谢谢,就见不远处的天空中一阵耀眼的火光,紧接着,“轰”的一声,炸了。 黑猫嗷的一嗓子,全身的毛都炸开,弹簧一样冲入绿化带中不见了。 倩倩猛地打了个哆嗦,蛋糕盒子一抖,“吧唧”扣到地上。 小姑娘都傻了,被爸爸妈妈按着头蹲到地上,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 蛋糕死掉啦! 众人本能地抱团,齐齐抬头往火光来源处看去。 着火了。 不光廖初等人看见了,爆炸声一响,楼上就冒出来无数好奇的脑袋,“卧槽”之声四起。 廖初搂着果果安慰几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离得太近了,去看看情况,心里也有个底。 果果还有点怕,余渝就抱着她。 柳溪一咬牙,“我也去。” 清江市靠海,风大,万一是大型火情,没准儿真能蔓延过来。 就算烧不到,烟熏火燎的,也没法睡了。 先瞅瞅情况,不行就先去酒店住两天。 两人往外走时,遇见了好多同样出来看情况的住户。 刚出小区门,就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还真就是隔壁小区。 虽然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但似乎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我的天,”柳溪喃喃道,“那是几楼?” 话音刚落,就听又是“砰”一声震天响,又是一股火舌蹿出,夹杂着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大马路上停着的车响成一片,中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狗叫声,乱作一团。 风助火势,廖初已经闻到了很呛人的味道。 伸手一接,空中下雪一样落下无数黑灰,还有好多木屑等建筑碎片。 正是天热的时候,要么开窗睡,要么开空调,外面空气这样,屋里也够呛。 柳溪有慢性鼻炎,才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疯狂打喷嚏,一时间涕泪横流,好不狼狈。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默掏出手机订酒店。 还是先去酒店躲一晚吧。 第133章 牛肉洋葱大包 廖初和柳溪回去跟家人汇合时, 发现他们也在看手机。 物业群第一时间发布了消息,说消防队已经往这边赶了,让大家不要惊慌, 保持冷静,更不要贸然靠近火灾现场。 另外,物业还建议业主们先去别处躲避, 实在不方便的话,务必佩戴防毒面罩等等。 虽然暂时烧不到这边, 但燃烧产生了大量有毒有害气体。 空调和通风系统只能隔绝颗粒状空气污染,对毒气是没用的,许多呼吸系统敏感的人已经产生明显不适。 大家立刻回家收拾东西。 果果指着草丛着急大喊:“小黑!” 余渝喊了几声,没动静, 松了口气, “放心吧, 小黑跑了。” 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可比人类要强得多了。 尤其小黑又是野猫, 逃跑简直是看家本领。 拖着行李箱下停车场的时候,就见各个楼梯口也陆陆续续涌出来不少拖家带口的住户。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现在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灾被打乱,感觉真是很微妙。 果果眼尖, 看到了倩倩一家,大声道:“倩倩!” “果果!”倩倩怀里还搂着那个摔变形的蛋糕盒子。 她刚要习惯性往这边跑, 就被霍女士一把拉住了, 只好改口,“我们酒店见呀!” 果果点头, 又忽然问道: “舅舅, 这就是避难吗?” 廖初愣住, “算是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 果果歪头,“以前幼儿园放电影的时候,橙红色连体衣叔叔们说的。” 余渝就解释道:“消防演练时消防员们讲解的。” 说完,又摸摸小姑娘的脑瓜,“咱们果果真棒,吓坏了吧?” 为了安抚小姑娘,他今天特意坐在后座,白鹤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果果犹豫了下,点头,“好可怕。” 火灾好可怕。 跟之前电影里看到的,还有消防演练时完全不一样。 演练的时候,虽然也紧张,但大家都知道是假的,所以其实并不怎么害怕的。 但现在不一样,剧烈的爆炸,燃烧的大火,铺天盖地的黑粉,呛人的气味…… 没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火灾究竟有多么可怕。 那是一种,普通人类根本无法抗衡的毁灭性的力量。 余渝欠身抱了抱她,又拉着她的小手,“不怕不怕,舅舅和鱼鱼老师都在呢,你看,我们现在都很安全,是不是?” 果果紧紧抓住他的手,听完之后才稍微放松了点。 等车子开出小区门口,她努力往车窗外看,正好与几辆闪光嘶吼着的消防车擦肩而过。 “橙红色连体衣叔叔!” 果果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她认识这种车子! 好厉害的! 余渝道:“你看,消防员叔叔们来了,很快会没事的,果果不怕了,对不对?” 果果用力点头,又难掩担忧,“可是好危险呀,消防员叔叔们会受伤吗?” 廖初从后视镜看了眼。 这个问题很敏感。 余渝略一迟疑,还是很诚实地点了头,“可能会。” 他们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自然会累会痛会受伤。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格外了不起。 果果瘪了瘪嘴,眼底慢慢泛了泪光,“那,那怎么办呀?” 她可喜欢连体衣叔叔们了! 不想他们受伤。 余渝认真道:“所以我们要赶紧离开,让他们可以安心灭火。不然又要急着救人,又要灭火,他们就更容易受伤了。” 小型火势也就罢了,具备基本消防常识的人可能就自己灭掉了。 但像这种大型高层建筑大火,普通人留下只会添乱。 突然这么多车子汇入马路,交通一度堵塞。 一个街口,大家排了两个红绿灯才过去。 看着外面乱糟糟的车流、人群,白鹤忽然有种末世逃亡的荒谬感。 以前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曾无数次胡思乱想,突然整个世界都容不下他,他可能也会像这样驾着车,做一道各处游荡的幽魂。 然后,随便死在什么地方就好。 他不禁心生感慨,默默掏出口琴,轻轻擦了两下。 下一秒,悠扬婉转的琴声回荡在车厢内,渐渐驱散了紧张和不安。 眼见白鹤周身的情绪层逐渐由蓝转为无色,酸苦的味道也慢慢散去,一直分出余光观察着他的廖初,终于松了口气。 这家伙的情况确实是好转了。 若放在以前,十有八/九会触景生情,顺带着把自己又搞抑郁了。 同样是出去住酒店,但游玩和避难的感觉完全不同。 果果到底年纪小,还是有点怕,难得撒了娇,跟廖初和余渝挤在同一张床上。 几分钟后,除了成长期的小朋友抵抗不住睡意侵袭,几个大人都躺在床上烙煎饼,不断刷新朋友圈和物业群。 有附近的住户拍了视频上传。 不断晃动的画面中,橙红色的巨大火焰直冲天际,将那一带照得恍如白昼。 画面之外,惊慌失措的男声喊道:“是19楼,现在烧到20楼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画面中一层楼内猛地喷出一大团火苗,玻璃窗炸得粉碎。 伴着滚滚浓烟,各色杂物和玻璃碴等飞出来老远。 原本代表着平安祥和的住宅楼,突然化身火焰怪兽,令人避之不及。 一时间,汽车警报声、人的哭喊声,燃烧的噼啪声,乱作一团。 晃动的画面映在廖初和余渝脸上,一直到播放结束。 两人心里残余着震撼,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大火才基本被扑灭。 只是个别地方还可能残火,消防员们正进行最后的检查。 听说有一处分电箱和电路被烧毁,好几栋楼断电。 天色微微擦亮,余渝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床晃了几下。 “廖初?” 他下意识往那边摸,空荡荡的。 一枚亲吻落下来。 余渝睁眼一看,发现廖初已经穿戴整齐。 “你去哪儿?” 廖初套上鞋,低声道:“忙了一夜,我去给他们做点儿吃的。” 说的是消防员。 余渝瞬间清醒,也挣扎着往上爬,“我跟你一起去。” 廖初摇头,一把把他按回去,“你留下陪果果吧,她估计吓坏了。也没几个人,我自己应付得来。” 果果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蜷缩着睡觉了。 余渝心中好一阵疯狂挣扎,“那你小心啊,别靠得太近了,万一又烧起来,或者爆炸什么的。” 廖初嗯了声,凑上去,跟他细细地交换了一枚亲吻,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结果一出门,就发现隔壁的白鹤抱着膝盖靠墙蹲在走廊里。 像个鬼。 “睡不着?” 廖初一阵后怕:差点踩上去! 白鹤点头。 只要一闭上眼,他脑海里就全是黑红交加的燃烧画面。 根本睡不着。 他一口气写了两首歌,然后就想找人说话,可又怕吵到别人,只好蹲在外面听动静。 廖初捏捏眉心,“算了,去给我打下手吧。” 也不指望他帮忙做饭,好歹是个壮劳力,帮着搬搬抬抬的应该没有问题。 天色还早,街上没什么人,而越靠近火灾现场,外面就越狼藉。 几个小时不见,整片街区就大变样: 地上扑了厚厚一层黑灰,空出来的几块白色痕迹,是人类连夜驾车出逃的证据。 大部分住户已经连夜跑了,也有少数无处可去,披着毯子在街上凑合。 有的靠着彼此睡着了,有的蹲在地上,满面茫然。 好在廖初他们所在的小区和商业街用电没受到影响,而事发地也在努力抢修了。 廖记餐馆距离火灾现场也有几百米,仍未能幸免: 门口和大半面墙都被飘过来的浓烟熏黑了一层,地上落满各色细碎的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今天早上的菜单是牛肉洋葱大蒸包,廖初也不打算卖了。 他让白鹤写了个小黑板挂出去,让有需要的人来免费拿。 闹这一宿兵荒马乱的,不知多少家都没着没落。 等会儿他再用保温箱装上些,直接送到消防车那边去。 穿上制服是消防员,脱了制服,还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孩子呢。 因为比正常开店时间早了好几个小时,面团还没发酵好。 廖初就在屋里开了空调加热,自己先去外面拉着白鹤剁肉馅、切洋葱。 白鹤一边切一边哭,活生生辣的。 等肉馅儿调好了,面团也发酵得差不多。 虽说还欠点火候,不过也没什么大碍,至少上锅时,先用低温慢慢烘一会儿,自己就发起来了。 廖初包的是北方大包,成年男□□头大小一个,饭量小点儿的姑娘,可能一个都吃不完…… 他往里面结结实实塞了肉,手速飞快,几秒钟一个。 白鹤就觉得,好像自己眨一下眼睛,一个大包子就凭空出现了。 不同于以往的小包子,巨大的肉包自带磅礴的气势,随随便便往那儿一坐,便令人安心。 包子蒸好了之后,直接装到保温箱里,用运货的推车推出去。 大夏天救火不是人受的。 有几个消防员都中暑了,吐得不行,这会儿就昏昏沉沉躺在路边。 几个彻夜未眠的群众帮忙扇风,又洒水降温。 比自家孩子还小呢,就出生入死的,给爹妈看了,多心疼啊。 现在火情控制得差不多了,消防员们也能轮流休息一下。 廖初在外围看了一圈,在一群满面黑灰、灰头土脸的消防员中,还真发现了个熟人: 之前果果被卡到阳台围栏里,就是他带人来救的。 听明白来意后,队长还不肯收,但廖初和白鹤扔了推车就走。 旁边的几个老百姓也跟着劝,也有从家里拿水、拿鸡蛋、拿毛巾的。 累了一宿,都已精疲力尽,消防员们还真没力气追了。 也是真饿了。 刚才忙着救火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就觉前胸贴后背,一张嘴,都是胃酸的味儿。 那就吃吧。 就是累得浑身都在抖,手哆哆嗦嗦的,差点拿不起来。 刚出锅的大包子,面皮蓬松柔软,隔着箱子都能闻到香味。 顾不上许多,胡乱用毛巾擦擦手,直接去抓。 一口下去,带着洋葱香的肉汁儿就顺着涌出来,油汪汪香喷喷,特别过瘾。 微微有些烫,摸在手里小火炉似的。 但大家此时正处在低温饥饿状态,倒是正好吃。 拳头大小一个包子,沉甸甸的,至少大半斤,可消防员三口两口就没了。 感觉不等咽下去,半路就已经消化了。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桶牛骨汤,香醇浓稠,舀一碗灌下去,得狠命抻脖子才能把包子送下去。 吃得太急太快,都挤在一起了。 火势太大,中间还调了另外一个消防队的人增援。 这会儿统计结果出来: 五个受轻伤、中暑的,没有亡! 两个队长就都长长松了口气,黑灰下的脸上泛起点喜色。 很好! 这才是圆满完成任务! 第134章 【捉虫】破格录取 稍后余渝和果果去幼儿园, 刚进办公室,就有老师凑上来问: “余老师,听说你家那片爆炸了!你没事吧?” “那段窗户里喷火球的视频都在朋友圈转疯了, 真吓人。” 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完了,余渝才道: “没事没事,我没事, 着火的是我们隔壁的小区……” 张老师他们松了口气。 “吓死我们了,之前记得你说你就住在那一片,还以为是你们小区呢。” “哎怎么突然就爆炸了?怎么回事啊?” 余渝摇头, “我们也不知道呢,真吓人……” 现代社会的火灾,要么不出,要么一出就是个大的。 不同于成年人的消息流通, 除了果果和倩倩这两位当事人外, 只有寥寥几位小朋友得知了火灾的消息。 大部分家长都刷到了差不多的视频, 生怕吓到孩子,就只在群里慰问了下住在那里的余渝、廖初和柳溪。 倒是几个和果果、倩倩玩得比较好的小朋友的家长,唏嘘了一回,很有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来送佳茗上学的路上, 佳茗妈妈还反复叮嘱, “倩倩和果果她们住的地方着火了, 真是可怕,两个小姑娘一定吓坏了。佳茗, 你是男子汉, 要好好安慰下同学, 知不知道?” 佳茗就很担心。 着火好可怕的! 之前爸爸烧烤, 刷油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 结果那个烧烤炉蹿起来比人还高的大火苗,把爸爸的眉毛都烧掉了! 刚下车,佳茗就匆匆和老师们打了招呼,然后小马驹似的冲入教室。 “果果,倩倩,你们有没有受伤啊?” 呼,佳茗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真好,她们的眉毛和头发还在! 两个小姑娘也有点后怕,手拉手坐在一起。 “没有哦,”倩倩道,“我们马上就住到酒店里去了。” “我跟舅舅一起睡的!”果果补充道。 “哇,真好啊。” 佳茗的关注点立刻就转移了,还有点羡慕。 他好早就被要求单独睡了,除了过生日,都不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睡的。 “倩倩,果果,你们家着了吗?” 胡耀祖有小朋友凑过来问。 佳茗认认真真跟他解释,“不要乱讲,不是她们家啦,是附近的邻居!” “哦哦,这样啊,”胡耀祖挠头,用袖子擦汗,“爸爸也被吓一跳哎。” “胡耀祖!”门卫从后面追上来,“你书包都跑飞啦!” 胡耀祖啊了声,连忙转着圈去摸自己背后。 哇,真的没有书包! 他赶紧跑过去,嘿咻嘿咻接了,又跟门卫鞠躬道谢。 门卫笑着摸摸他的大脑瓜,“里面装啥了,这么沉!” 胡耀祖嘿嘿发笑,拖麻袋一样狠命扛着书包往里走。 又神神秘秘招呼果果和倩倩过去看。 “爸爸说,这个可以发财保平安!你们摸摸就不害怕了。” 听上去好有诱惑力,佳茗犹豫了下,“我也想看。” 胡耀祖挠头,“那,那行吧。” 四颗小脑瓜在教室的角落围成一圈,几分钟后,发出整齐的哇。 几乎与此同时,胡有才接到了保姆惊慌失措的电话: “先生,您书房的白菜苹果木雕摆件不见了!” 胡有才噗一口水喷出来,“进贼了?看监控没有?” 白菜谐音“百财”,苹果则寓意“平安吉祥”,他特意选了上等木料找人雕刻的,是最爱的物件之一。 因为几位雕刻大师都嫌丑,不想接这活儿,还是胡有才磨了好久才成的。 没了可还行? 过了会儿,保姆又打来电话,语气就很古怪。 “查监控了,是……是耀祖少爷带走了。” 胡有才:“???” 你偷那玩意儿干啥! 廖记餐馆那边,廖初做完了牛肉洋葱大包就把店门一关,稍后消防员们来付账时,也只能望门兴叹,只好带着遗憾离开。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归队之后,门岗就开始疯狂接到送来的外卖。 从最基本的饭菜,到什么奶茶、牛奶、八宝粥,还有果篮、花束、方便面,乱七八糟,应有尽有。 一开始外卖员都是扔下就跑。 可后来,消防员开始蹲守,有几个腿脚慢的,就被抓住。 可抓住了也没用。 好多顾客都是匿名下单,又拒绝接受退款…… 没办法,消防队只好在官方Talk上贴出照片,又发了言辞恳切的感谢信,末了希望大家别再送了。 “这边已经吃不完啦,大家的好意心领了,可再送就太浪费了……” 好多还没来得及下手的网民难免大呼遗憾: 这战斗力忒不行了! 才送了多少,就吃不完了? 给我使劲吃! 到了下午,火灾事故的初步调查公告就出来了: 着火的十九楼是出租房,业主违反规定,私自将原来的兩室一厅隔成四室一厅,租给一整个化妆团队。 而那个团队,一共有男男女女十一人之多! 当天晚上,化妆队在客厅给电动车充电,结果电池爆炸。 如果住户在第一时间灭火,也就算了。 可也不知是真没有常识,还是吓懵了,那几人竟往电动车上泼了一盆水。 据伤者回忆,当时就炸开了一团火球。 然后火球又引燃了电线、客厅里堆放的杂物、沙发…… 因为几个房间都是木板隔开的,非常易燃。 火势很快蔓延到房间,而那些房间里,满满当当堆放的都是易燃易爆的定型水、指甲油等等。 温度骤增之下,就有了廖初他们听见看见的第一次爆炸。 除了当时站在门口的两人三人顺利逃脱之外,其余八人都被不同程度烧伤,截至发稿,五个还在几个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没出来。 大面积烧伤,麻烦程度甚至超过一般的手术。 出事之后,大家骂声一片。 那些租户固然可恶,但房东也逃不了干系。 因为之前分明已经三令五申,严禁私自改变房屋格局,但他却为了多赚钱而不听不管,绕过正规中介,私自改建出租。 结果酿成大祸。 楼上的邻居们虽然没有严重伤亡,但财产损失不可估量。 估计他这些年赚的黑心房租,都不够赔的。 没准儿,还得去局子里蹲些日子。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始作俑者那一户之外,其余住户们都顺利逃脱。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还要感谢一位年轻的小英雄。 21楼住着一位刚刚结束高考的男孩子,当时他正在给妹妹辅导功课,然后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当机立断就告诉了爸妈。 紧接着,一家四口就听见了爆炸声。 当时整栋楼都跟着晃了晃。 爸爸立刻就护送着家人走,而那个男孩子走到门口却又折回去,抓了鞋拔子疯狂敲击楼梯,又挨着拍门提醒。 那个时候,已经能看到楼下冒出来的浓烟了。 23楼有一户独居老人,男孩子通知完之后,又把老人背了下去。 所以19楼上面的住户都没事,倒是那个男孩子,吸入了大量有毒气体,胳膊也火舌伤了一块,当晚就送医院急救了。 所幸送医及时,孩子年轻,底子好,恢复力也强。 医生说了,只要好好保养,就不会留下后遗症。 邻居们排队去看,抢着给交了医药费。 “以后,这就是咱们大家的儿子了!” “就是,都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高层建筑有大量竖井式结构,火灾蔓延尤其快,几十秒钟就能蹿遍一层楼。 那会儿好多人都睡了,如果不是男孩子大声示警,挨着敲门,保不齐就有人跑不出来。 被他背下去的那个老人又是感激又是怕,拉着他的手直掉泪: “造孽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死就死了,你才几岁哦!要是有个什么,奶奶到了地底下也不安心!” 有媒体过去采访,问他怕不怕。 已经脱离危险的男孩儿摇摇头,还有点腼腆,“现在想起来,有点怕了。” 当时光想着救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什么怕不怕的。 男孩儿身上还带着点稚气,白净净的面皮,看上去十分单薄瘦削。 只看形象的话,真的很难将他跟救了几十个人的小英雄联系起来。 看着他胳膊上缠的纱布,记者好像也跟着疼起来,“现在还疼不疼?” 男孩子点头,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有一点。” 烫伤不比别的,那种疼绵绵不断,好像能一直扎到肉里去似的,特别折磨人。 他昨晚到现在都疼得没睡着。 但看到大家都没事,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医生说可能要留疤,”记者问他,“后悔吗?” 男孩儿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后悔,我爸说了,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 大家就都笑,又给他鼓掌。 “听说你刚高考完?想好报那所学校了吗?” 记者又问。 男孩儿用完好的胳膊抓了抓满脑袋毛刺儿,有些羞赧,“想倒是想,就怕报不上……” 他成绩考一般本科没什么问题,但想去的那所学校太好了。 他爸妈就在旁边说:“不管你去不去得了,都是我们的骄傲!” 记者就怂恿,“说说嘛,想去哪所大学?” 男孩儿脸红红,果然说了个名字,“我想报它的生物工程,可是那个分数太高了……” 众人一听,就理解了他的担忧。 何止是挺高啊,那简直太高了。 他说的这所大学就是国内一流大学,生物工程专业甚至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分数线不是一般的高。 结果第二天一早,这个新闻一爆出来,那所大学立刻就回应了: “成绩不好,可以后期补;但伟大的灵魂,可遇而不可求。” 言明不管那个男孩子考了多少分,他们都愿意破格录取。 第135章 怎么样? 爆炸事件发生的当天就上了热搜, 第二天,就上了央视新闻。 足足十多秒的播报,直接把清江市政府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尤其最后, 女主持面容严肃地说出“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的话后,所有相关人员都跟着打哆嗦。 闹这么一出,仕途不受影响都不可能。 其实在这之前, 电器起火,甚至具体到电动车起火的案件在全国各地一直偶有发生。 但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以前大家看类似新闻的时候, 也只不过是跟着唏嘘一番,然后就该干嘛干嘛。 直到爆炸的硝烟弥漫在清江市上空时,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 啊,原来这样的事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于是, 以电动车充电爆炸为开端, 以清江市为首的许多地方, 都从上而下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清扫运动。 首先是电动车的规划和安置。 上面紧急出台文件,强制要求各小区、单位在规定时间内,划规专业的电动车停靠电和充电桩,严禁电动车入户入楼。 并在安置点附近配备大量充分合格的消防设施。 其实在这之前, 也有差不多的规定。 但因为牵扯到的成本不低, 绝大部分单位和个人都阴奉阳违: 你规定你的, 我装看不见。 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但这次不一样了。 规定时间完不成,该罚款罚款, 该停业整改就停业整改。 没有缓冲的余地。 另外, 严格了房屋出租规划。 严禁户业主私自改建, 还要求物业方面留意, 对于那些一年甚至几年内频繁更换居住人员的情况, 重点监测…… 一系列新政策公开之后,市民们纷纷叫好。 又深感惋惜。 如果早有这么雷厉风行的话,类似的悲剧本来能够避免的。 而就在全市上下的企业、住宅等马不停蹄照章整改时,接受烧伤者的几家医院陆续传来噩耗: 四名烧伤程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伤者,都在陆续出现感染后引发休克和器官衰竭,经抢救无效相继去世。 出现“伤者”和“亡者”,意义和性质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死了四个! 要知道根据《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3人以下死亡的,被称为一般事故; 而3人以上的,就是较大事故。 整整差了一个等级。 恶劣程度和处罚力度都要翻一番。 作为一个刚刚拿下文明卫生城市的省会城市,竟然在备受关注的高考和中考期间,出现这种情况,简直就是往脸上打耳光。 一连好几天,廖记餐馆的食客们都热衷于讨论这起事件。 “唉,没想到这么严重……” “可不是吗?听说那屋子住的人太多了,又堆满杂物,电动车一烧起来,直接就把逃生通道的大门和客厅堵住了!” “那几个虽然暂时没死,可要我说,也是生不如死!” 那么严重的烧伤啊,直接就致残了。 以后可怎么活? 有个客人喝了口酒,“多亏那孩子示警,不然再晚几分钟,楼上那几户说不定也跑不了!” 众人纷纷点头。 “那是那是。” “确实,功德无量啊。” 火灾不光烧毁了私自改建的那名业主的屋子,也严重波及到上下左右的几个邻居,好几户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人家辛辛苦苦攒大半辈子钱买的房子,让你给因为私心一把火毁了,搁谁身上愿意? 业主,再加上死者、伤者和家属一群人,已经把他告上法庭。 而现在人又死了,国家层面、法律层面也会对他进行惩罚,不仅要赔个底掉,入狱服刑也是跑不了的。 除此之外,因为发生过严重的命案,整栋楼甚至整个小区的风评都受到了影响。 在行业内部估价上,该小区的房价破天荒实现了几连降。 那些业主们生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因为这件事,甚至连高考出分和即将到来的中考热度都被压下去了。 时间从不因外力而停止。 伴随着热烈的讨论,第一个查到高考分数的幸运儿诞生了。 廖记餐馆的常客中也有几个高考生,比如说姬鹏。 查分前一晚,姬总他们紧张得一宿没睡。 虽说已经做过估分,对结果有了大致的猜测,但实际分数一天没出来,大家的心就一天放不下。 这么多年的拼搏和努力,一大家子人的悲喜…… 成不成的,就在这一个电话了。 第二天一大早,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精神却格外亢奋的姬鹏挥舞着双臂冲入廖记餐馆,“行了行了,我行了!” 他努力了一年多,中间几次觉得差点撑不下去,可高考这临门一战,竟然发挥出了有史以来最好水平: 班级第七! 之前他们一家人考虑的那几所学校已然十拿九稳。 甚至可以大着胆子再冲击一下更高层次的学府。 姬总平时多么内敛的人呐,都忍不住激动得两眼发红,狠狠往儿子脑门儿上啃了两口。 这小子,真给老子争气! 如果不是因为火灾的关系,清江市发布了空前严苛的禁火令,他都想从非法渠道搞点鞭炮来放一放了。 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傻逼,到如今知冷知热知上进的好孩子,廖初也算眼睁睁看着他长起来的。 如今有了好结果,自然替他高兴。 “恭喜恭喜,真不错,想吃什么,我请客。” 姬鹏嘿嘿直笑,也不推辞,搓着手道: “我爸妈说,廖哥你的餐馆就是福地,回头还要来正经还愿呢。对了,他们让我来定个包间,要那个大包……” 把时间往前推两年,谁能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傻小子会有这么出息的一天? 庆祝,必须得大肆庆祝! 余渝就笑问:“你女朋友呢?” 姬鹏咕嘟嘟灌下去一瓶水,还有不少撒在了领子上。 太激动了,手都发抖。 他一边揪着衣服晾干,一边挠头,“我刚才给她打电话没打通,可能也是忙着查分或者到处报喜吧!” 反正谁也没担心过高敏。 那姑娘素来优秀,心理又异常强大,考不好才有鬼呢。 几分钟之后,高敏的电话打过来。 众人就见姬鹏激动地问了几句之后,满面呆滞,良久,才吐出一个卧槽。 挂了电话之后,不等大家出声询问,姬鹏就主动说:“牛逼啊,真牛逼啊!她是咱们市的高考状元,全省第三名。” 不光姬鹏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成绩,高敏也刷新了个人历史记录,刚才校长亲自来电话贺喜了。 如果单论裸分的话,高敏其实是第二名。 但是还有一个高考生是个竞赛狂人,加分特别多,她就被挤到第三名去了。 不过,全省第三名呀,也够厉害了! 之前姬鹏打电话没打通,就是因为几个学校招生办的人正在给高敏一家打电话。 抢人。 众人都是又惊又羡。 身边出了高考状元啊,多带劲! 姬鹏也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过现在国家不让炒作什么状元了,不能光明正大悬挂条幅,就有点遗憾。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当天下午,一高那边就拉出横幅来了: “恭喜我校高敏同学取得比较优异的成绩” 接下来两天,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跑到廖记餐馆来还愿。 自然又引发一波围观。 许多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中考考生家长们见状,也纷纷抱着“一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想法来扔钢蹦许愿了。 对这种情况,经历过一波的廖初已经很有点不动如山的样子了。 他提前挂了牌子,说许愿缸里收集到的硬币,会在后期用作公益慈善事业,届时会有流向公开等等。 但有人的地方,就永远少不了纷争。 在这期间,之前那个火场救人的少年英雄的高考成绩也被公开出来。 公里公道的说,他的成绩很不错,上普通的211、985完全没有问题。 但这个分数,却比他向往的那所大学的生物工程专业历史最低录取分还低9分。 看到这个成绩之后,网上迅速展开热议,并且在最短时间内分成了立场鲜明的两大阵营: 一批人觉得这个孩子本来成绩还不错,堪称内外兼修、德才兼备,因为救人被破格录取的话也挺好的; 另一方面,却有人觉得,既然他本身的分数没有达到录取分数线,就证明资质欠缺,那么破格录取的话,对其他人很不公平。 具有争议的话题一向是网民们讨论的热点,几乎是有异议的声音一发出来,就顺势炸了锅。 “说不好的那些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人家这是拿命换来的,你不服的话,你也去干呀!” “就是不公平啊,往年那些烈士子女加分也就算了,他就是去敲了个门……” “就是,他去上学了,别人就没机会了啊!” “楼上的是傻逼吗?那是只敲了个门吗?那是人家用命换来的,你知道这种火灾现场差几秒钟就是死人的结局吗?他差点被呛死!救了多少人、这么多条命,他就是活着的烈士本人,就不值得一个机会?!” “每年不都有什么奥运冠军啊或是什么大型比赛冠军被特许入学的吗?他们兵不血刃为国争光就行,人家这孩子差点命都丢了,救了那么多人,就不行?”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本来也算个小学霸了吧?这个分数上一般的985、211也可以的。真要说机会被抢占,那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的话,他去了那所学校,岂不是也给别的考生空出来一个机会?” “呵呵,那些酸鸡说话前,麻烦先看一下自己的分量好不好?普通人就算从名校毕业了,沦为无名之辈的也比比皆是,反倒是这个孩子,还没上大学,就已经救了多少人的命,挽救了多少破碎的家庭!本身创造的价值就已经超过九成活人了吧?” 这个话题迅速挤上热搜。 涉及到上学,大家都格外敏感。 到了下半天,学校官方也跳出来回应。 “破格录取是额外的名额,属于特招,并不会影响正常入学。” 其实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况: 见义勇为的,在社会上取得巨大名望后破格录取的,参加大型赛事为国争光的…… 都属于特招,跟普通正常录取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还有人顺势来了一波科普: “其实不少大学每年也都有破格录取的额外名额,只不过有的时候没有符合条件的,所以根本不提,所以外面的人也不知道罢了……” 所以说,其实一开始争论的点就错了。 官方一发布声明,舆论瞬间平息了不少。 但还是有少数人持不赞同的声音: “你既然考不上,就是不配啊,就算勉强进去了,又怎么样呢?” “就是,都这样的话,容易把人惯坏了。” 当时就有人笑了,连着打出一串问号。 这咋想的? “人家是英雄,救命的英雄,跟那些战斗英雄、烈士是一样的好吗?你不能因为人家没有死就否认人家的贡献!还惯着,我们就爱惯着!咋地,你们能惯着那些干啥啥不行的偶像,我们就不能惯着小英雄?” “进去了能怎么样……我有点迷惑啊朋友们,是时代发展的太快,我跟不上节奏了吗? 进去了就是进去了啊,还能咋样? 这么个好孩子,又有上进心,况且本身基础不差,难道还能因为来之不易的机会瞬间堕落杀人放火吗? 你们说进去了也未必行,确实,可同样的,高考只是检测一方面的能力,考上的也未必行。擦肩而过的,也未必不能出人头地。 人家拿命换个机会,换个变好、变得更优秀的机会,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第136章 【修】甜皮鸭 高考结束了, 但又没完全结束。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考上的,自然就有没考上的。 有家庭和睦喜气洋洋, 就此破镜重圆的;还有战战兢兢如坠冰窟,借此导火索分崩离析的…… 简直就是一场大型家庭伦理连续剧,充分演绎了何谓人间百态。 廖初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各路食客津津有味地讨论各色八卦, 魔幻程度远超狗血电视剧。 反正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此类消息太过频繁密集,以至于连廖初这种本身对八卦不太感兴趣的, 也被迫惯了一耳朵。 甚至晚上余渝回家时,他张口第一句就是: “我今天听说……” 此言一出,廖初身体顿时一僵。 不对劲! 这不是我的画风! 我不可能如此热衷分享八卦! 你也有今天! 白鹤向他报以同情的眼神,并适当地流露出一点催促。 八卦什么的, 习惯了还怪有意思的。 余渝忍笑, 大大方方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成鸡窝。 “挺好的, 想说就说吧。” 看久了少言寡语的廖初,再看看这样的,还挺新鲜。 接地气了。 廖初木着脸挑飞他作乱的巴掌,又沉默着去镜子前打理好发型, 继续沉默着回来布置餐桌。 余渝故意跑过去拱火, 戳戳他的肋骨, 碰碰他的屁股。 “说说看嘛!我想听啊。” 廖初死鱼眼看他: 鬼才信! 你是想看我出丑! 余渝笑眯眯看,廖初很快败下阵来, 默默转去厨房弄饭了。 今天周末, 可以不用上班。 时间比较充裕, 廖初就比较倾向于料理复杂的菜肴。 一周一次, 专为家人朋友, 也有点仪式感的意思。 今晚的主菜是甜皮鸭。 鸭肉性寒,很适合在盛夏食用,不容易上火。 这道菜的美味程度跟费劲程度成正比,廖初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了。 直接去市场挑选活鸭,亲手宰杀,鸭血盛放起来,明天涮火锅吃。 其余的鸭肠、鸭珍的也都清洗干净,准备弄个麻辣鸭杂。 就要酸辣爽口的老友口味吧! 浇一点红彤彤的汤汁,夏天最下饭了。 甜皮鸭要先经过几个小时的腌制,再炒糖色后,用加入各色卤料的卤水煮透煮熟。 煮好的卤鸭挂起晾干,再入锅油炸。 这一步非常关键,火候大了,焦黑变柴; 火候小了,口感不够柔韧劲道…… 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手拎着鸭子,一手舀着热油,从上倒下浇淋。 但这个操作有点困难: 热油碰到鸭皮会小范围迸溅,一个不小心,被淋的就不是鸭子,而是厨师自己了。 所以廖初不太建议厨房新手贸然实践。 他操作的当儿,余渝和白鹤就目不转睛地看,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又不敢。 看上去真有趣。 可溅起来的热油也真吓人…… 后者还给他拍了视频,发给远在天边的黄烈。 几分钟后,黄烈充满怨气的回复就过来了: “做个人吧!我已经连续两天喝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最近他忙着给人打遗产争夺官司,忙得焦头烂额。 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偏他的当事人小辫子一大把……连舌头带牙龈,嘴巴里起了好几个大包,为了尽快恢复,只好吃清淡的流食。 本来就够难熬的了,可结果媳妇儿竟然给自己发了这种罪恶滔天的视频?!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被热油反复淋过的鸭子表面逐渐变成美丽的红褐色,在逐渐稀薄的夕阳下,幽幽放着光。 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宛如实质,转着圈的往人鼻子里钻。 经过数道烹饪工序,鸭皮其实已经非常脆弱。 而评价一道甜皮鸭是否成功,准则之一就是: 鸭皮是否完整。 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儿多余破口的鸭皮,才是真绝色。 而廖初手里这只鸭子,简直可以称一句“鸭界模特”。 这还没完。 他又调了点饴糖,在鸭子漂亮的外皮表面轻轻刷了一层。 红棕色的鸭皮瞬间度了一层温柔而明亮的光。 在热力催发下,饴糖越发柔软晶亮,像融化了的水晶,美丽到不可思议。 放凉之后,糖膜凝结,像极了琥珀。 廖初操起大菜刀,干脆利落斩成小块,转过脸对一直虎视眈眈的两个人眼神示意。 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余渝和白鹤迅速上前。 相较于鸡肉,鸭肉本身紧致干爽的质感本就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先煮后炸,外表越发干爽,内里却最大程度锁住了汤汁。 那切面处还不断有莹润的肉汁渗出来呢。 趁热刷上去的一糖甜香已经完全渗透到鸭皮内部,跟里面的繁复卤香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奇异的,全新的美味。 已经彻底入味的肉自不必多说,最妙的是裸露在外的骨头和皮儿薄,肉少的关节呀! 那里早就变成动人的闪亮的黄褐色,用齿尖轻轻一压,咸甜鲜美的滋味就顺着入了喉,化作一腔多彩的汁水,叫人止不住地要从五脏六腑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 还有什么比骨头里挑肉更有成就感的吗? 没有啦! 那些薄薄柔韧半透明的筋皮,被煮到酥烂;炸到酥脆的细骨头,轻轻一咬就成了渣。 闭上嘴巴,用力吮吸,榨干里面最后一丝精华! 既酥且嫩,又甜又咸,这就是甜皮鸭了。 舔嘴抹舌的吃一轱轮翅膀后,余渝几乎感动得落泪。 廖初看着他吸鼻子,不觉失笑。 “好吃哭啦?” 余渝恋不舍地嘬了下手指头,故意用油乎乎的手去抓他,廖初上半身猛的后仰。 几分钟后,练完二胡的果果从练习室出来,可怜巴巴挂在廖初腿上,下半张脸都挤成一团。 “舅舅,饿!” 廖初一把抱起她亲了亲,“咱们吃饭。” 结果几人刚坐下,黄烈又打了视频电话过来,说要看他们吃饭。 白鹤:“……” 也不知谁刚才说看不得。 黄烈扯了领带丢一边,抱着一大杯黏糊糊的可疑物体,面容扭曲地吸了一口。 这边三大一小齐齐发出嫌弃的声音: “噫~” “你们都是什么表情!”黄烈啼笑皆非道,“这个对身体很好的!” 他最近没胃口,又不能乱吃东西,就用鸡胸肉和各色水果蔬菜打成泥,闭着眼喝下去。 虽然味道确实不太好,颜色也很不方便言说……但营养极其丰富,非常有利于身体健康。 可饶是自制如黄烈,在看到白鹤发来的甜皮鸭视频后,也瞬间溃不成军。 于是他决定对着视频喝。 看了就相当于吃了。 “对了,”他又捏着鼻子狠吸一大口,自我催眠吃的是甜皮鸭后,说:“你们那两个大爷很有一手啊。” “什么大爷?” “什么有一手?” 人均疑惑脸。 黄烈一愣,“你们竟然不知道?” 他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找到一段视频,“就是这个啊,题目叫《夕阳红寻根之旅》,是个主题直播,已经开了三天了,每次在线人数都不少呢。” 最近几天他的压力大到死,私底下实在干不来什么高大上的消遣,全靠刷沙雕视频续命。 寻根…… 说起来,李老爷子前段时间确实回西南老家寻根去了。 三人顾不上搭理黄烈,纷纷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这几天大家都关注高考去了,还真没怎么在意别的。 夏日周末的夜晚,绝对是人类最活跃的时间段之一,深谙流量密码的宋大爷还真就挑在这个时间段直播了。 “哇,看评论,好像开播也没多久啊,竟然就有一万多人在线观看了。” 余渝不禁咋舌。 这个数字可是一点儿水分都没有的。 白鹤忽然来了句,“还真是时尚冲浪老BOY。” 李老爷子在前面倒背着手走,宋大爷举着自拍杆跟着,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颠儿颠儿凑过去看。 有时候李老爷子吭哧吭哧走出去老远了,一扭头,人呢? 直播间就笑倒一大片: “你的时尚boy丢了啊!” “大爷,请问你丢的是这个金BOY、银BOY,还是这个可盐可甜的时尚老BOY?” 每到这个时候,李老爷子就会长叹一声,梗着脖子喊一句: “还走不走了?” 然后人堆儿里就冒出一个穿着印花T恤、亚麻短裤和帆布鞋的宋大爷。 脑袋上再扣一顶手编草帽。 “你这人真没意思,”宋大爷啧啧有声道,“逛街逛街,就是边走边逛,你这急行军似的,图啥?” 说完,瞅一眼屏幕,数量道:“感谢【大爷我的嫁】小姐姐送的游艇啊,咱们不打榜,量力而为啊,不提倡刷礼物啊……” 顿了顿,又眯着眼看了会儿屏幕,“你们慢点,我老花看不清……啊,不约不约啊,大爷不约。” 李老爷子听了,一脸嫌弃,“老不正经的。” 说完,又扭头就走。 直播间笑疯了,各色礼物齐飞。 宋大爷小声哔哔,“这人老死脑筋了……我能跟他一般见识吗?” 说着,又巴巴儿跟上去。 穿过喧闹的人群,李老爷子的脚步突然慢下来。 西南一带多山丘盆地,地形地势崎岖,老爷子先迷茫了会儿,东瞅瞅西看看,口中喃喃道: “变了,不一样了,以前这儿有一排老房子来着……” 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起来。 没了。 记忆中的老火锅店,不见了。 他的童年,好像也被人硬生生掰下来一块,拼不全了。 宋大爷瞅了瞅老友,啧了声,忽然拦住路过的一对中年夫妇,客客气气问道: “劳驾问一句,这儿以前有个火锅店来着,是拆了吗?” 那对夫妇有些诧异地打量他几眼,然后就笑了,“您有些年头没来了吧?能知道那家火锅店的,可是老饕!” 宋大爷偷偷指了指还在怅然若失的李老爷子,小声道:“他,这是他老家,我陪他追忆童年来了。” 夫妇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就有点羡慕老伙计们的友情。 几分钟后,李老爷子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一扭头,就见宋大爷正拼命朝自己招手,“快点儿,装什么文艺老年呐,火锅店还在,搬家了,还去不去?” 大约半小时后,李老爷子站在陌生的门店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啊,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他刚要说感谢的话,却发现那对带路的夫妇已经说说笑笑走远了。 宋大爷摇头晃脑道:“所以说,你不带我来能行吗?” 李老爷子刚要习惯性怼他,可话到嘴边,突然笑了出来。 “嗯,确实不行。” 这家火锅店生意特别火爆,门外足足排了一百多号等位的。 俩老头儿也不着急,先慢悠悠去领了号码,又去隔壁冷饮店买了俩冰淇淋,溜达达去街角处的公共健身区荡秋千。 一开始李老爷子还有点抹不开面儿。 宋大爷也不管他,自顾自坐上去,老腿儿用力一蹬,整个人就前后晃起来。 一边晃,还一边舔着冰淇淋,说不尽的惬意! 李老爷子受不住蛊惑,也面红耳赤坐了上去。 小时候,他可喜欢荡秋千了。 其实后来也喜欢,只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 月亮上来了,路灯也亮了,两道摇摇摆摆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吱呀,吱呀~ 是秋千链子摩擦的声音。 “哎这个巧克力味儿有点太甜了,齁甜。” “该的!” “你的抹茶味咋样?给我尝尝。” “干什么干什么!都是口水,恶不恶心啊你!” “我用勺子挖还不行吗?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大老远陪你走一趟了,挖一勺冰淇淋都不舍得?” “……那你少挖点,你个老鳖孙儿!不是让你少挖点!” 第137章 套鸭 一去近一月的黄烈再来清江市时, 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上的骨骼和棱角越发分明,仿佛时装周上随处可见的瘦骨嶙峋的男模。 给他套新款,直接就能去走秀了。 但他的精神极度亢奋, 眼睛也亮得吓人, 刚坐下不久,就丢了条重磅消息出来。 “一座岛?” 正帮大家倒茶的余渝手一抖, 清亮的茶汤就溅到了茶几上。 廖初帮他稳住茶壶, 抽了纸巾擦桌子, “跟你这次做的案子有关?” 黄烈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虚虚揽着白鹤,闻言点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人处理纠纷,但绝对是收获最丰厚的一次。 简单来说, 就是去年他帮一个艺人跟老东家扯皮时,无意中听到一则大八卦,就顺势摸了上去。 那则八卦的主人公是国内一位顶级富豪的私生子。 人嘛,不算坏, 但娘儿俩都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大本事, 这些年一直被正房拿捏得死死的。 当时黄烈就觉得这里面有很大操作空间。 因为那位富豪年纪太大了,身体状况也很差。 他在世的时候还好,一旦去世,表面的平静势必会被打破。 血雨腥风啊! 豪门争斗啊! 黄烈可太喜欢了。 于是他故意制造机会接触,顺理成章跟那位私生小公子成了朋友, 又偷偷在私下收集各种可能用得到的资料和证据。 然后今年, 那个年纪足可当他爷爷的富豪病情急剧恶化, 平地里突然就冒出来好多私生子、私生女,和正宫那边争夺家产。 那娘儿俩没本事嘛,凡事慢人一步,差点儿给挤出去。 他们身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于是顺理成章的,就找到了黄烈。 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适合在灰色地带游走。 早有准备的黄烈前前后后跑了几次,使用了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技巧,终于今年七月初,捞了迄今为止的最大一桶金。 在争家产面前,普通奢侈品都排不上号。 除了每月固定的巨额抚养费之外,那娘儿俩还拿到了国内外三套豪宅、豪车和一堆珠宝古董什么的。 再就是一座海岛。 条件虽不能跟富豪活着的时候比,但也够他们下半生挥霍了。 说得不客气一点,娘儿俩都是正经的痴呆美人,给他们太高端的也操作不了。 这种现成的正好。 母子俩对黄烈千恩万谢,就是报酬方面,有点难以启齿: 抚养费都是每月固定打款,现在娘儿俩手头还真没多少现金了。 而黄烈呢,很不喜欢分期付款。 正好他一直都苦于寻找世外桃源,就提议,干脆把那海岛折现抵账算了。 娘儿俩一琢磨,觉得行。 本来那海岛就有点儿鸡肋,是正宫看不上了,扔过来充数打发人的。 而他们对海岛没什么兴趣,一年也去不几次。 在他们看来,那种远离人烟的海岛跟流放也没啥区别…… 那三套闹市区的豪宅不香吗?灯红酒绿不美吗? 而且光每年的维护保养费用就是个天文数字,他们也不擅长弄这个。 就算拿到手,估计过不多久也就卖了。 于是两边一拍即合。 黄烈之所以回来这么晚,就是忙着更换产权去了。 “我去看过了,那个岛不算太大,不过该有的都有了,几栋别墅住着正好,人少点儿也不显得荒凉。” 黄烈半瘫在沙发上,捏着白鹤细长的手指把玩,懒洋洋道,“平时维护得还不错,配套设备运转良好,回头咱们就去玩儿。” 捏着捏着,他又往对方手背上亲了口,“岛上看夕阳特别美,海面上跟着了火似的,到时候咱们就听着潮涨潮落写歌,好不好?” 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乐园呢。 之前有人说,白鹤太内向了,不好,得多来点人际交往锻炼下。 但黄烈觉得那是瞎扯淡。 那萝卜白菜还长得不一样呢,凭啥人都要外向? 有的人喜欢跟人打交道,可也有的人天生不喜欢,没毛病! 白鹤不喜欢见外人,他觉得没毛病。 没关系呀! 又不是没这个条件。 以后咱们想见就见,不想见了,就往海岛上一窝,爱谁谁! 你狗仔有本事在我家楼下蹲守,有本事就出海啊! 到时候我们想亲嘴儿就亲嘴儿,想裸/奔就裸/奔,谁也管不着。 白鹤的眼睛亮闪闪的,难得对外物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黄烈顿觉成就感爆棚,用空着的手往前面一划拉,“都去。” 余渝又看土豪的眼神瞅了他几眼,再看向廖初时,就有点儿心动。 廖初失笑,“也行。” 就去吃狗大户。 黄烈嗤了声,伸长了腿去踢他,“什么还行,怎么,还要爸爸求你们去啊?” 廖初顺势把腿往后一抽,他就踢了个空。 然后廖初一脸平静地踢了他一脚。 余渝:“……噗!” 黄烈:“……” 黄烈恶狠狠磨牙,腿长了不起啊? “黄叔叔!” 练完二胡的果果笑着飞奔过来。 “哎呀,咱们果果长这么大了?”黄烈直接把小朋友抱到自己身边,“嗯,是个美人坯子啦。” 这才几个月不见呐,简直就跟韭菜苗似的,见风就长。 “黄叔叔,你去哪儿了呀?” 果果晃着腿儿问。 黄烈的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叔叔去工作了呀。” 那头余渝就打了个寒颤。 忒矫揉造作了! 果果又用小手去摸黄烈的脸,“你的肉肉呢?是不是不按时吃饭啊?” 廖初和余渝整天教育她好多话,小姑娘可能别的没记住,但唯独这一条,记得贼牢。 黄烈苦哈哈点头,“是呢,所以饿出胃病来了,你可千万别学啊。” 他本就是个工作狂,肠胃几年前就造坏了,最近又折腾得人仰马翻,胃病都犯了好几回。 廖初皱眉,从后面把果果抱过来,“什么好事儿么?” 还当着孩子的面儿说。 黄烈嘟囔几句,揉了揉肚子,“爸爸饿了。” 廖初呵呵几声,抱着胳膊看他,“叫爹。” 两人在另外两大一小的注视下,进行了一场极度没营养的“爸爸称号争夺战”,最后各损八百,不分高下。 余渝:“……” 怎么能这么幼稚! 他站起身来,对果果和白鹤道:“咱们去玩点高端的。” 然后三人就翻出之前搬家时,李老爷子送的围棋盘。 玩起了五子棋。 黄烈也想凑过去,被廖初一把拽住后脖领子,“来打下手。” 天大地大,厨师最大。 黄烈溜达过去,抱着胳膊抖着腿,“给爸爸弄点好吃的。” 他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廖初冷笑一声,往他怀里硬塞了个洗菜盆,指着门口,“要饭去吧。” 黄烈就想把洗菜盆扣他头上。 但在对比了下此时两人的体格和战斗力后,黄先生很明智地将这个念头提前扼杀在脑海中。 大菜单已经定好了,但因为又多了个黄烈,势必要加菜。 廖初翻看了下冰箱,决定多做个小炒肉。 简单,下饭,百搭。 主菜是套鸭。 前段时间他做鸭子特别多,供货商还特意帮忙弄了高邮麻鸭,正是做套鸭必不可少的食材。 原本廖初还想炖乳鸽的,如今一看,套鸭正好。 江南一带,堪称鸭子们的人间炼狱: 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走出来。 单独说起“套鸭”,可能许多人觉得陌生。 但如果说起三套鸭,往往会生出“哦,原来是那个”的感慨。 原本的套鸭是清代厨师们发明的菜肴,以肥嫩鲜鸭子和板鸭嵌套。 后来扬州厨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良,如今比较常见和流行的,是以家鸭、野鸭和鸽子嵌套的三套鸭。 但一来这个时节的野鸭不肥,二来时代变了,现在许多品种都是保护动物。 除非想吃牢饭,不然还是不碰为妙。 寥寥几种能入口的,也大多是半家养,跟纯粹的家鸭没有本质区别 ,倒不如不折腾。 前段时间廖初做了不少板鸭,口感劲道,滋味醇厚,销量十分不错。 他还特意定制了许多保温箱,同步上线网购渠道。 空口吃板鸭,已经足够美味。 但把它跟鲜鸭子一起炖,竟又轻而易举地突破人的想象,将美味拔到另一种高度。 就连一向挑剔的姬总,吃过之后,也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原来,还真能更好吃啊! 就为了这口板鸭,李老爷子也匆匆结束寻根之旅,带着时尚老boy飞了回来…… 廖初刚把板鸭拿出来,黄烈就飞快地扯了一条肉吃。 浓烈的咸香瞬间唤醒沉寂已久的味蕾,他一边吃一边流口水,“真香!” 那私生子娘儿俩虽然不太聪明,但贵在有自知之明。 或者说,太有自知之明。 那小少爷才二十岁年纪,就已经跟着亲妈学保养了,整天饮食各种清淡。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没本事不要紧,有副好皮囊,怎么也能混饭碗吃……” 当妈的就是用一副皮囊保障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和儿子的高起点,于是她也就这么传授给儿子。 小少爷想得特别开,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认识各路富婆和漂亮姐姐,软饭硬吃…… 他们倒是保养得不亦乐乎,就是苦了喜欢刺激口味的黄烈…… 笨手笨脚洗菜时,就听廖初忽然来了句: “钱要紧,命也要紧。” 黄烈微怔,用湿淋淋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担心爸爸了?” 廖初举起菜刀。 黄烈瞬间乖巧。 这个话题貌似就这么岔过去,不过两人一个说了,一个听了。 在场四个成年人,厨房这俩的事业心是最重的。 但两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天差地别。 简单来说,廖初直来直去,甚至有点固执,不喜欢跟人耍心眼,做的是正经买卖,多少流水一目了然。 通俗来讲,就是有底线,比较正派。 但黄烈不一样。 他的底线弹性很大,行事有点邪气,除了明面上的投资和猎头生意之外,还很喜欢在灰色地带蹦跶。 赚的确实多,但风险也高。 就像这次的案例,处理得好了有现在的结果,若处理得不好,保不齐现在就丢到哪儿喂鱼去了。 廖初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实在不想突然有一天,听说自己硕果仅存的几个朋友凉了,自己不得不踏上复仇之路…… 黄烈来了之后,白鹤就和他一起搬到酒店去了。 然后两人天天过来蹭饭。 就这么混了半个月吧,黄烈的骨头架子外面终于成功覆上一层肉,看着像个活人了,才带着白鹤回到自己在京城的住处。 结果几天后,Talk热搜爆了一条: “音乐人白鹤与神秘男子地下车库接吻” 第138章 热搜 大地震! 绝对的大地震! 从十六岁一曲成名到现在, 出道近二十年的白鹤堪称模范娱乐圈人士: 零绯闻,不作妖,分明长着一张帅脸,却社恐…… 平时低调到除非有作品面世, 圈外人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大牛。 他就是无数团队心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就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在大家都猜测他是不是要守着音乐过一辈子时,竟被爆出同性绯闻。 短短一个小时, 消息就坐稳热搜榜首。 这劲爆程度, 丝毫不比流量艺人官宣恋情差了。 照片是个私生粉拍的。 机场向来都是狗仔和私生粉们的必争之地, 白鹤和黄烈落地当天,被蹲守另一个流量的私生粉无意中拍到。 大部分私生粉都不是真喜欢某个艺人,就是为了钱。 说得好听点儿,叫私生粉, 勉强带个“粉”字当遮羞布。 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干代拍的。 只要给钱,拍谁都行。 考虑到最近两年白鹤又火起来了,而且这段时间好多人都嗷嗷叫着要他的第一手消息, 于是望钱心切的代拍决定客串一把狗仔。 他迅速尾随,然后就发现白鹤和同行的神秘男子一起进了某高档小区。 进不去啊。 但他还是凭借多年偷拍的经验,品出一丝八卦的气息。 偷拍和狩猎有点像, 运气、耐心缺一不可。 那代拍立刻让同伴送了顶级装备来,一连三天的吃喝拉撒都在车里,还真就“功夫不负有心人”。 昨天晚上,白鹤终于又跟那名神秘男子一起外出,去知名餐厅用餐。 代拍跟着下了地库, 正遗憾自己这身衣服可能进不去餐厅时, 愕然发现两人在车里接吻了。 “卧槽, 真的假的?” “一看就是P图,别给流量。” “造谣造到白鹤身上了都?是不是娱乐圈真没可爆料的了?” “呃,实不相瞒,我现在就在这家餐厅,刚才去上洗手间,好像有张桌上的客人……真的是白鹤啊。他对面确实坐着个男人,衣着打扮跟偷拍照片里的能对上。” “借位!这种招数都看烂了!” 看到这条热搜后,廖初第一时间就给黄烈发了消息: “被拍了,故意的?” 黄烈秒回: “也不算吧,前两天就发现有人跟着了,我跟老白都没鸟他,该干嘛干嘛。” 该做的准备也都做了,早晚得公开,就这么地吧。 黄烈紧接着又发了几张照片,字里行间都透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我跟老白决定公开了,你帮忙看看,这几张照片哪张好?” 对话框里呼啦啦蹦出来十多张。 根据内容,又可以简单粗暴的分为两张: 柔和的灯光下,红酒杯对碰的,擎着酒杯的明显是两只男人的手,无名指上还带着同款对戒。 另一张就是更加干脆利落的十指交握,铂金对戒低调又嚣张,在灯光下微微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廖初,直接就笑了。 真是……够嚣张的。 他认认真真帮忙看了一遍,还真选了两张。 余渝的亲子科普套书原稿出来了,他正拿着,向家里的唯一一名儿童:果果,寻求意见。 编辑部那边正加班加点提交过审。 国内出版行业条件严苛,尤其又是幼儿教育领域,更是吹毛求疵。 不过现在该领域资源匮乏,市面上仅存的还是多年前的老几样,急需新鲜血液填补空白。 只要内容合适,还算比较容易拿到书号。 编辑说,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就能冲一波上市。 就算拖一拖,最晚明年春天也就行了。 安心之余,余渝也多了几分期待。 见果果抱着画本,看得津津有味,余渝狠狠松了口气,这才有空闲蹲下来刷手机。 可一打开Talk,他就发出了类似“wo”的音节。 不过他马上就捂住嘴,用尽全力把下一个音吞了回去。 余渝立刻对廖初投以询问的目光,后者点了点头。 余渝倒吸一口凉气。 几分钟后,黄烈美滋滋回复道:“老白也说不错,就这两张了。” 廖初就安安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大约十分钟后,新的热搜又来了: “官宣!” 白鹤和黄烈两人大大方方@了对方,配了刚才选的两张照片和文字: “男朋友”。 整一副“就恋爱了,爱咋咋地”的架势。 接连吸凉气的余渝,已经快把自己抽过气去了。 好勇敢! 相较之下,我真是个懦夫! 他忽然道:“咱们也公开吧。” 廖初失笑,“不混圈儿,有什么可公开的。” 他们本来也不是张扬的性格,难道见个人就要巴巴儿告诉人家: 哦,我恋爱了,对象是个男的。 这不有毛病嘛。 余渝一想,倒也是。 廖初低头亲了他一口,“以后,咱们就大大方方的。” 该约会约会,该拉手拉手。 不藏着掖着了,躲够了。 余渝的呼吸都急促了。 只是顺着这么一想,他就激动得心脏砰砰跳。 “好!” 我们相爱了,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理应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 无数吃瓜网民还在等娱乐圈“否认、警告、律师函”三部曲呢,结果一转头,妈的,官宣?! 刹那间,“卧槽”之声遍地开花,响彻在祖国的大江南北。 官宣? 是我理解的那个官宣吗? 谈恋爱的那种?! 那热搜爬升的速度,跟火箭比恐怕也不差什么了。 好像就一眨眼的工夫,就顶着大大的“爆”字原地飞升,跟“地下车库接吻”那条肩并肩,大有“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的劲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外网也知道了。 音乐人有国界,但音乐无国界。 真正的好音乐具备跨越时代和种族的感染力,而有才有貌又有点儿心理疾病的人物特质,又格外容易得到外国人的怜惜,所以白鹤在外网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可以说,是亚洲在欧美音乐圈混得最好的音乐人之一。 之前他被曝出抑郁症,实际关爱和支持力度最猛烈的,恰恰就是那群外国粉丝。 毕竟,欧美那边才是心理学的起源。 这会儿他大胆公开自己的性向,固然也有不少恐同人士骂,但“多么有爱的一对儿”“真爱万岁”之类的祝福还是占据绝对优势。 不管外面炸翻天,两名“始作俑者”旁若无人的吃完饭,还堂堂正正跟大着胆子凑上来要合影的店员签名、合照。 那个姑娘激动得满脸通红,接本子时手都在抖。 她甚至鼓足勇气,小小声说了句,“祝你们幸福。” 白鹤认认真真跟她说了谢谢。 重新下到地库时,黄烈的个人履历和资料已经被扒到内裤都不剩一条。 从他天生叛逆,大学退学创业,到后面的猎头,甚至连刚刚结束的律师经历都被曝出来。 “唔……有点儿帅哈,不光是脸的那种。” “我见过他,哈哈哈,我们公司的CFO就是他操作过来的,别看照片上总是笑眯眯,跟个精致牛郎似的,真人气场特别强。” “牛郎笑死哈哈哈哈!” “神他妈牛郎,我就说这感觉莫名熟悉……” “这是豁出去了吧?” “确实,国内大环境什么样,大家都清楚,牛郎还行,但白鹤毕竟混娱乐圈的,事业绝对会受影响的。” “哈哈哈笑死,什么牛郎啊,被你们弄得,我都忘了他叫什么了!” “笑不活了,牛郎织女可还行?” 总有些沙雕网友能在关键时刻带跑话题。 画风莫名其妙跑偏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正轨。 “唉,白鹤的老粉都知道,他就不是个心血来潮的性子,这会儿都官宣了,肯定是认准了的,就……祝福吧。” “震撼我全家啊,哭瞎,本来还想以后小白得多好看多有才华,现在看来……呜呜呜,没有小白了!” “祝福个几把,基佬死全家!”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恶心!” 类似的激战比比皆是,对此早有准备的黄烈和白鹤干脆利落地卸载Talk,回家睡大觉去了。 大事办完了,不睡觉干嘛! 忙的是团队,需要彻夜关注网络动态。 正常评论不用管,喜欢不喜欢都行,支持不支持无所谓。 需要留意的是那些浑水摸鱼,趁机带风向的,该删除就删除。 人身攻击的、反造谣生事的,全都第一时间搜集证据,等着集体开庭吧! 法律没有不允许男男相恋,但绝对不允许诽谤清白公民。 给国家纳了那么多税,也该用一用法律武器了。 凌晨时分,打开手机一看,之前黄烈帮忙操作的那对私生子母子发来信息,灌了一堆鸡汤,反正话里话外就是“您干什么都对,咱们永远是朋友,有空了带白先生来玩”之类的。 黄烈笑个半死,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那娘儿俩能跌跌撞撞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自知之明。 有的时候吧,人可以不聪明,但不可以没有自我认知。 别人喜欢谁不喜欢谁,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我自己就行不正坐不直,哪儿来资格瞧不起别人! 帮忙宅斗那段时间,那私生子小少爷偶尔也吐槽过自家男女不忌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如今知道黄烈搅基,整个人都要后悔死了…… 黄烈刚要把手机给白鹤看,就见对方飞快地打了几行字,面无表情按了关机。 见他盯着自己看,白鹤平静道:“中秋去海岛玩吧。” 公开的第一波代价出现了: 经纪人凌晨向他发来信息,说之前正在接触的央视中秋晚会,大概率没戏了。 毕竟是官方平台,总要考虑国家政策。 如果两人没有正面回应,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也能搞一搞。 但这俩人太钢了,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所以对方也只能表示遗憾。 不过白鹤对此早有预料。 况且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这种政治意味太浓的活动,不去正好。 黄烈才要说话,白鹤的经纪人打正主电话打不通,索性直接打了他的电话。 大意是,央视平台虽然拒绝了,但有好几家主打综艺娱乐的省级平台已经发来邀请,只要他点头,直接就能上。 只要跟娱乐沾边的,节操算什么啊! 流量密码谁不爱! 央视那边怕影响不好,我们可不怕! 不就是搅基嘛,跟那些什么吸/毒、嫖/娼、出轨的劣迹艺人比起来,这都不算事儿啊! 但不差钱的白先生再次拒绝了。 说起来,他这些年虽然低调,但钱是一点儿没少赚。 国外那边自不必说,就连曾经盗版横行的国内,近几年也开始重视版权。 白鹤光每年的版权费和歌曲下载、流传分成,就赚得盆满钵满。 明知对方图的是自己的热度,他干嘛要去? 经纪人是陪他一路走过来的,认识十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打电话之前,就猜到了结果。 “那也行,估计去了也没什么好话。不过老白,咱们那个颁奖典礼得去啊。” 九月中有个亚洲流行音乐的颁奖典礼,白鹤是嘉宾之一。 如果没有意外,他还可能会拿走至少一座重量级奖杯。 行程是之前就敲定了的,临时因私事缺席,实在说不过去。 白鹤想了下,“哥,你帮我把老黄也安排上。” 经纪人沉默片刻,“那可得爆哈,你确定自己能行?” 家属陪同不算稀罕事,但问题是,这是个男艺人的男家属。 自家孩子好不容易恢复到这地步,可别再给打回去。 白鹤嗯了声。 一直沉默的黄烈接了话,“您放心。” 他在,白鹤反而能安心。 只要两人在一块,没什么不能扛的。 第139章 玫瑰 黄烈和白鹤这两位当事人手机一关, 万事不理,外界的舆论却一直发酵着。 其实大部分人也不过唏嘘感叹一回就罢了。 说白了,别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房贷还完了吗?就管七管八的。 一直对战到现在的就是白鹤的粉丝、Lgbt群体和那些或真或假激烈反对的。 前者无法容忍黑子们对自家偶像的侮辱, 后者则是想借着白鹤的影响力树个典型…… 白鹤平时再低调, 毕竟也是娱乐圈人士,影响力非同一般。 反正就是战况相当激烈。 等到了第二天上午, 曾经和白鹤几次合作的某导演率先打响了祝福的第一枪: 他公开在talk上@了白鹤和黄烈, “祝幸福。” 真正崇尚艺术的人, 思维一般都更开阔,也更包容。 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无性恋, 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有了人带头之后, 不少跟白鹤和黄烈私交不错的人也都纷纷送上祝福。 其实说到底, 他是不是同性恋, 跟别人也没什么关系。 何况白鹤不喜欢跟人计较,那个姓黄的可不是好相遇的, 听说背后人脉极广,报复心特别强…… 没看才短短几个小时, 那些辱骂白鹤的账号就被封的封、警告的警告了吗? 这年头竞争激烈,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的好。 左不过就是顺嘴说几句, 也不会掉块肉, 何乐而不为呀? 退一万步说, 就算真看不惯, 你不看不就完了嘛, 干嘛平白得罪人? 何必呢! 说到粉丝文化,就不得不提一嘴白鹤的粉丝群体,着实是与众不同的一股泥石流。 人家的粉丝都眼巴巴盼着自家偶像多多出镜,就他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求别拍求放过,就为了让自家偶像能清净一会儿。 没别的要求,知道他还活着就行…… 就佛系。 好端端一个大好青年突然爆出来喜欢同性,搁谁家粉丝身上估计都是晴天霹雳。 唯独白鹤的粉丝纷纷流下了老母亲的泪水。 “我崽终于有伴了呜呜!” “我真的以为他会孤独终老啊!老天开眼!” “妈的,how pay!” “黄先生,你一定要好好对他呀!” 个别等着看热闹的竞争对手愕然发现,白鹤的几个大粉和超话主持人非但没有脱粉,反而带头组织送祝福。 还有文采比较好的,直接写了抒情小作文。 “……我们喜欢的是那个有着赤子情怀的音乐人白鹤,无关性向、性格、容貌。 他的音乐曾经陪伴无数人走过艰难岁月,可他的艰难岁月,我们却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也衷心希望能有个真心人陪伴他走过…… 黄先生,老白,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在国内可能有人不认识白鹤,但绝大部分人肯定都听过他写的唱的歌。 无数路人在被科普之后,也加入了八卦的大军。 余渝去上班时,同一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忍不住向他打听。 “余老师,我记得那个白鹤是不是廖老板的好朋友来着?” “还有那个牛郎,不对,黄郎来着吧?两个都是。” “啥玩意儿黄郎啊,还黄鼠狼呢!人家那叫黄烈!” “啊对对对,这个名字太有迷惑性了……” “那是名字有迷惑性吗?分明是沙雕网友把你洗脑了!” 几个老师叽叽喳喳歪楼,余渝满头黑线: 你们到底过来问什么来了? 今天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上午上半天课,下午家长们来一起开个会,再次确认一下暑假注意事项,就可以带着孩子们的东西回家了。 下午,廖初到的挺早,大礼堂那边还在打扫。 不少家长就在小花园内围坐闲聊。 花园内种了一大圈蔷薇,此时阳光正好,都开得轰轰烈烈。 燥热的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玫瑰花香,坐的时候久了,连头发丝上都染了这种暧昧的香气。 熏得人昏昏欲睡。 休闲区上方是钢筋架子,许多蔷薇科的小型花卉顺着藤蔓爬上来,绽开一朵朵粉的红的白的小花盘。 不过核桃大小一颗,细细密密重重叠叠的瓣,风一吹,刷刷作响,彩色海浪似的浮动起来。 在场的多是生意人,少不得讨论一下最近的经济形势。 天干物燥,说多了难免心烦。 廖初压根懒得插嘴,单手插兜,斜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跟柳溪聊几句,半眯着的眼中早已把这些玫瑰花幻化成玫瑰露,玫瑰酱,玫瑰馅儿饼…… 过了会儿,也不知是谁把话题带到最近的八卦上。 “廖先生,那个,这两天官宣的白鹤和黄烈,我们记得都是你朋友来着,对吧?” 男男官宣,还是公众人物,这可太震憾了。 廖初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嗯了声。 那两人想官宣是他们的事,廖初却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谈论朋友的隐私和取向。 就见一个男家长笑了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可离远点,省的被传染了。” 听了这话,柳溪和几个比较有素质的家长不觉皱眉。 人家只是性向小众而已,又没杀人放火,一不违法二不犯罪的,你跑到人家朋友面前说这些话,算几个意思? 柳溪是知道内情的,也怕廖初听了心里不痛快,刚想说句什么岔过去,就听身边的人突然轻笑一声: “那您最好离我远点儿。” 柳溪心里一咯噔。 这是受刺激了,也要官宣?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 廖初说完之后,众人都愣了下,马上回过味儿来。 刚才跟廖初阴阳怪气的那个家长眼睛都瞪大了,“你……” 廖初挑了挑眉,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巧了,我喜欢的人刚好也是男的。”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高高低低的吸气声,众人看向廖初的眼神也多了抹复杂。 你也?! 所以你们到底是靠什么交朋友? 靠脸和性向吗? 不过大部分都是人精,走到这一步,什么糟心事没见过? 更毁三观的事儿多着呢! 同性恋算个鸟毛! 他又不来勾引你家儿子,破坏你家庭和谐,怕什么! 说话那个家长脸绿得跟菠菜一样,喉头滚动了两下,“恶心……” 真他妈恶心! 他还想继续说,礼堂大门就打开了。 不想掺和这事儿的家长们纷纷起身,径直朝着礼堂走去。 等会儿打起来,血别溅我们身上。 说话那人嘴唇动了几下,也跟着走了。 走几步,又扭头瞅廖初几眼,活像背后有鬼追。 柳溪和廖初落在后面。 “不用搭理他。” 柳溪道。 他虽擅长摆弄文字,却不大会劝人,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句。 廖初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自然。” 余渝都不在意了,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那个,廖先生,”佳茗妈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喜欢男的呀?” 柳溪拼命给她使眼色: 这话多冒犯呀! 廖初就不觉得有什么。 人的心理活动会通过情绪表现出来,而所有人的情绪都瞒不过他。 此时他只从佳茗妈妈身上看到了好奇,还有一点点……兴奋? 什么鬼! “是。” 他点头。 佳茗妈妈拍拍胸脯,竟然松了口气,“太好了!” 廖初:“??” 柳溪:“哈?” 口出恶言的自然不对,但你这么兴奋,是不是也有点怪怪的? 佳茗妈妈迅速回神,还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走一边说: “啊,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哪天您有时间,我方不方便向您学习一下做小饼干?” 其实她老早就有这个念头了。 儿子最喜欢吃廖记餐馆的小点心了,佳茗妈妈就想着,如果她也会做一两样的话,到时候亲子关系肯定更进一步。 但是吧,她先生特别忙,她一个女人,实在不方便单独跑到另一个单身男人那边去交流…… 廖初愣了,还能有这种展开? “呃,可以……” 佳茗和胡耀祖小朋友也经常来廖记餐馆吃喝、玩耍,有时自己也带着他们做小饼干什么的。 多一只羊,少一只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噢耶~ 我也有gay蜜了! 好时髦! 佳茗妈妈用力握了下拳,“那可真是太好了!回头咱们私聊,对了,您男朋友我认不认识呀?会不会不方便?” 这个么…… 廖初突然笑了下,意味深长道: “认识。” 何止认识? 简直太熟悉了。 佳茗妈妈微怔。 认识? 我也认识?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不自觉把视线投到旁边的柳溪身上。 柳溪:“!!!” 诡异的沉默迅速蔓延。 “不是我!”柳溪面红耳赤的大喊,“你想什么呀,我都有妇之夫了!闺女都这么大了!” 他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确实没有那个倾向。 佳茗妈妈脸红红,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 那倒也是,之前自己还见过霍女士呢。 因为廖初主动自爆,小班十多名家长好多都心不在焉,时不时有人偷偷扭头看他。 廖初不动如山,非但不觉得窘迫,反而大大方方跟别人对视后,还会颔首示意。 他是如此舒展,如此泰然自若,以至于不少在心中腹诽的家长反而生愧。 啊,我的思想实在太狭隘了…… 喜欢同性什么的,好像现在确实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大事了? 对,我要冷静,不能这么少见多怪的。 中间余渝敏锐地察觉到家长席之间的暗流汹涌,偷偷给廖初发消息: “出什么事了?” 廖初面不改色,“我承认了。” 余渝被手机屏幕照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他抿了抿嘴,“挺好的。” 自从白鹤和黄烈头铁官宣之后,余渝就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迫切。 曾经能躲一天是一天的想法荡然无存。 他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和廖初的关系公之于众,不必再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像梦里一样,骄傲而幸福地行走于阳光之下。 稍后开完会,家长们各自散开,本学期结束前最后一次向老师询问自家孩子的情况。 余渝认认真真拥抱了每一个小朋友。 尽管有园长和朋友的支持,但他不确定最终结果究竟如何。 如果真的有很多人反对,他也不想让幼儿园和园长替自己承受这份压力。 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以老师的身份陪伴小朋友……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廖初身边。 后者鸦羽般的睫毛缓缓抖了下,握住了他的手。 现场突然安静得可怕。 就连带着蔷薇花香味的空气也变得灼热。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上。 在经历了过去24个小时的疯狂刷屏后,这个动作可特么的太眼熟了! 余渝忽然对着同事们笑了下。 “之前你们说让我什么时候把对象介绍给你们认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他来了。” 余渝笑着跟廖初对视一眼,“请允许我向大家郑重介绍,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廖初。” 众人:“……” 卧槽! 第140章 我恋爱啦! 以前每次放假时, 小叶子班的家长群里都可热闹了。 家长们交流什么时候一起带孩子玩啦,小朋友们借了爸爸妈妈的手机,发送想念老师和小伙伴们的语音啦…… 可今天,安静得吓人。 这踏马的叫人说什么! 直到车子驶出青叶幼儿园所在的行政区划, 不少家长脑子里还嗡嗡的, 活像同时有十八面牛皮大鼓在响: 廖初喜欢男人。 余老师也喜欢男人。 他们两个是一对。 嗯。 好像挺配……个屁啊! 如果说之前廖初坦白性向,大家还能够相对平静地接纳, 那么余渝自爆, 就真的不能保持冷静了。 常言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是因为事儿不落在自己头上,所以好坏都无所谓。 可现在是,我崽子的老师搅基啊! 虽说性向天定,但大部分人还是希望子女能够跟异性结合,生儿育女。 要是天天守着这么个老师, 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灌输什么特立独行的危险思想? 这话题不方便在家长群里讨论。 回去的路上, 佳茗妈妈就听见微信提示音响了。 打开一看, 是她之前建的那个“小叶子班点心采购群”, 里面一共有十位小朋友的家长,都是经常从廖记餐馆买点心的。 因为拉了小群, 交流频繁,大家的关系要比大群里的其他人更亲近一点。 有个小朋友的妈妈就说:“这可太出人意料了, 你们怎么想的?再开学, 怎么办呀?”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小朋友们要跟着余渝那一组老师上完大班。 还有两年呢。 佳茗妈妈皱了皱眉, 还没打完呢, 就见胡有才丢出一条语音来。 她按了文字转换。 “反正我不管, 我儿子的交流障碍是余老师治好的, 心结也是余老师帮着打开的。 廖老板的人品也没得说,反正以后余老师去哪儿,我们家耀祖就去哪儿!” 在来青叶幼儿园之前,胡耀祖小朋友简直就是猫嫌狗厌,整个别墅区都没有爱跟他玩的孩子。 可现在呢? 不光交到了朋友,还有了爱好!活脱脱就是个正常孩子了。 那教大鼓的老师说了,耀祖有点天分! 听见了吗?我儿子有天分! 所以,喜欢男的怎么了? 喜欢女的又怎么了! 能顶起事而来就成! 之前别的幼儿园爆出来的老师们的丑闻,不也都是异性恋吗? 也没见高贵到哪里去! 不就喜欢个男人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跟你们告白了,看吓得这熊样儿。 怂包! 有家长就说了,“耀祖爸爸,话不能这么说,你家耀祖是确实得了好处了,可咱们得从大局出发,整体考虑啊。” 下面就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放屁!”胡有才从来就不掩饰自己没文化的背景,脾气上来了,管你是不是孩子家长,照喷不误。 “听听你说的,这叫人话吗?小叶子班十八个孩子,余老师没照顾到哪一个?又偏向了哪一个? 还我家耀祖得了好处,你家没得吗?你家孩子上课时被扔出来了还是孤立了? 你们倒是指名道姓说出来给我听听! 有本事别弄这些阴阳怪气,老子看不上!” 被骂的家长恼羞成怒,“耀祖爸爸,你怎么能说脏话呢?” 太没素质了! 胡有才继续发语音,破锣嗓子喊得都破音了。 “还说脏话,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像你这种不分好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货色,挨打都是轻的!”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老子懒得理喻!” 你读书多,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几个家长自诩上流人士,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莽汉骂街式的阵仗了? 原本还想据理力争,可眼见胡有才如此暴烈,都吓得鹌鹑也似,不敢吱声了。 没了对手的胡有才也偃旗息鼓。 群主佳茗妈妈跳出来打圆场。 “耀祖爸爸性子是急躁了点,但话糙理不糙,说的确实是大实话。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自然该一码归一码,抛开余老师性向的问题,谁能挑出一点毛病?” 一群人不做声。 确实挑不出来。 不然大家当初也不至于挑了一圈,最终选定青叶幼儿园。 余老师人长得好,性格温柔又耐心,还顺带帮忙辅导心理,小朋友们一天不见就想…… 朝夕相处的孩子们远比大人的感受更直观,也更真实。 佳茗妈妈继续道: “说到性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本来同性恋和异性恋、无性恋什么的,都是正常现象。 就好像人有那么多肤色,口音、五官,各不相同,总不能因为有的人跟大多数人长得不太一样,就说人家不是人了吧? 说白了,也就是谈恋爱嘛,人家也没影响谁,咱们也不该这么固步自封的。 国外不是好多国家都可以结婚了吗?可见确实不碍事。 想必将来咱们群里也会有不少人送孩子出国留学,那外面的环境更复杂,这种事情更多,难道就闭耳塞听?” 现在有老师喜欢同性,你们跑了。 那将来要是有同学、同事,甚至是领导喜欢同性呢,也跑? 到底是谁怕谁! 除了胡有才很捧场地发了个大拇指外,群里老半天没动静。 胡有才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啧啧有声。 真不愧是文化人啊。 自己急了就骂人,看看人家,说的一套一套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爸,你看什么呢?” 胡耀祖好奇地问。 胡有才揉了揉他的大脑袋,“没什么。” 顿了顿,又貌似不经意地问:“你们余老师和廖叔叔谈恋爱了,你怎么想的?” 胡耀祖眨巴着眼,满面茫然,“啊?” 还能怎么想? 就,恋爱了呗。 大人不都恋爱吗? 小朋友愁眉苦脸想了半天,也没抓住重点。 半晌,试探着问:“他们结婚的话,我能去当花童吗?” 胡有才:“……” 你这个切入点就很另辟蹊径啊。 然而胡耀祖仿佛被打开了问题匣子,小嘴儿叭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他们以后也会生小宝宝吗?可是书上不是说,只有女孩子才能生小宝宝吗……” 胡有才就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强行把儿子的大头扭过去,“看你的动画片吧。” 问得挺好,以后别问了。 群里又有家长道: “佳茗妈妈,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想和做,是两码事啊。” “对啊,就算外面有,孩子现在也太小了,以后再让他们知道也不迟啊……” “就是,万一以后他们遇不到呢?” 大部分家长都这么想的。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佳茗妈妈不赞同: “我不这么认为。逃避才是下下策,你越避之不及,越恐惧,现在越封闭,以后孩子突然接触到,就越容易心态失衡……” 孩子的基本三观应该从小培养,因为他们会模仿,会潜意识接受周围人和事的态度: 周围人觉得同性恋该死,一味逃避,避如蛇蝎,那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会这么觉得。 但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三岁看老,真等到孩子大了,那会儿再告诉? 晚啦! 过了会儿,也有家长表示赞同: “咱们当初选青叶幼儿园,不就是看重【开放,包容】的校训吗?喜欢同性,本来也是世界构成的一部分,是自然规律,为什么要强行剥离?” 胡有才已经顾不上自主发言了。 他只是在这几位家长说话后,迅速打上一句:“俺也一样!” 他在疯狂做笔记! 太了不起了,文化人打起嘴仗来,真给力! 要记录! 要学习! 与此同时。 一个男人看着群里不断刷屏的论战,低低骂了句。 他身边正玩魔方的小朋友抖了下,怯怯道:“爸爸?” 男人瞬间收敛戾气,勉强冲他挤出个笑,“怎么了?” 小男孩犹豫了下,小声道:“爸爸刚才不像爸爸了,有点吓人……” 男人一愣,抿了抿嘴,忽然道:“儿子,咱们明年转校好不好?” 小男孩儿傻了,愣了半晌才带着哭腔问:“为什么呀!我不要呜呜呜!” 他喜欢鱼鱼老师,喜欢张老师,也喜欢园长和其他几个老师。 还喜欢青叶幼儿园,喜欢班上的小朋友,也喜欢庆典上好吃的点心。 他不想走。 男人掏出手帕给儿子擦脸,“那个余老师喜欢男人,是个变态,咱们不让他教了。” 小男孩大声抽噎,鼻涕泡儿都出来了,“你,你乱讲,鱼鱼老师很好的。” 他不懂什么叫变态,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不是好词。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男人皱眉,重复道:“他喜欢男人就是不对!男人就跟和女人结婚,生孩子。” 难怪那个廖初跟白鹤他们是好朋友,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感情是基佬扎堆儿。 就不是正经人! 小男孩抖了下,瘪了瘪嘴,却依旧勇敢道:“为什么呀?” 男人有点不耐烦,两道眉毛更用力地向中间挤过来,“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规矩!” 小男孩用力抿了抿嘴,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儿上满是倔强。 “可爸爸你以前也说过,规矩并不一定是对的。” 世界上小孩子那么多,也许,也许就有人不喜欢呀。 为什么一定要做呢? 大家都喜欢小猫小狗,可我就不喜欢,老师和别的小朋友也没有讨厌我…… 想到这里,他用力吞了下口水,认真道:“而且,姑姑就没有结婚。” 大人说话就可以不算数吗? 这不公平。 男人语塞。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吧? 他忽然烦躁起来,“别提你姑姑。” 那就是个异端! 哪儿有女人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的。 整天跟个孤魂野鬼似的飘来荡去,成什么体统! 男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小孩儿被吓了一跳。 可他还是很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含着两大包眼泪,梗着脖子道: “大人也不可以不讲理!我喜欢鱼鱼老师,也喜欢姑姑!就算你是爸爸,也不可以随便讲别人的坏话!” 说完,小男孩儿重重哼了声,用力别开肉包子脸,用后脑勺对着爸爸。 哼,你不讲道理! 我不理你了! 男人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提起来狠狠拍几把。 可又不舍得,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老子这是为了谁! 他娘的,自己生的崽子都不领情! 不同于微信群和个别家长的纠结,余渝和廖初充分借鉴了黄烈和白鹤的做法: 不听,不看,不在意。 随便指责,坚决不改,下次还敢。 两人一出校门,就把手机通讯录和微信的相关联系方式设成了免打扰。 去你们的吧。 我们放假啦! 将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公之于众的瞬间,一直萦绕在两人心里的压抑和沉闷感消失无踪,畅快到有种近乎醉氧的快/感。 天高了,海阔了,云更白了,花也更艳了。 好像之前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街景,也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哪怕没有说话,两人身上轻快活泼的气息也藏不住。 后座的果果被感染,快乐地晃着小腿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挥舞着手臂打拍子。 廖初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高兴?” 果果嘻嘻笑出声,“因为舅舅和鱼鱼老师都高兴哇。” 余渝从副驾驶上欠过身来,跟她击掌,“真棒。” 小姑娘满脸渴望,“那棒棒的果果,可以多吃一块糖吗?” 廖初失笑。 你还挺会顺杆爬。 不过今天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值得庆贺。 “可以,”廖初道,“不过下不为例。” 余渝夸张地吸了口气,冲果果做了个哇的口型。 一大一小就都高兴起来。 真好呀,可以多吃一块甜甜的糖果! 今天清江市的幼儿园和小学集体放暑假,无数神兽归家,交通就有点堵。 途经市中心那个大十字路口时,连续过了两次信号灯了,车子也才乌龟似的往前挪了几百米。 路上好多司机不免心烦气躁,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让人听了就焦虑。 可果果却很开心,笑嘻嘻道:“好像出去旅游哦,嘿嘿。” 她可喜欢大家一起坐车啦。 廖初笑道:“想出去玩儿?” 果果捧着脸点头,又摇头,“只要有舅舅和鱼鱼老师在,在哪里都好开心的。” 廖初刚要感动,又听小东西狡黠道: “但是,但是哦,如果舅舅和余渝老师很想很想出去玩的话,果果也可以陪你们去哦!” 廖初:“……” 你还挺体谅人哈。 余渝笑出声,伸长了胳膊去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肉。 这小家伙。 三人正闹着,路边有人轻轻敲他们的车玻璃。 是个老奶奶,卖花的老奶奶。 她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旗袍,臂弯里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满了洁白喷香的茉莉花串儿。 随着车窗下降,那裹满了浓郁茉莉花香的热空气,也悠悠涌了进来。 果果深吸一口气,惊喜道: “好香!” 奶奶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笑眯眯问道:“帅哥,小朋友,买花吗?” 余渝欣喜地选了三串,帮廖初和果果戴上。 看了又看,就挺美。 “我是花仙子!” 果果晃动着手腕上的茉莉花,陶醉道。 两个大人都笑了。 其实廖初不太喜欢茉莉花。 尤其是这么多凑在一起,香味太冲了,熏得头疼,鼻腔也不舒服。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好像一直以来让他避之不及的白色小花,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可爱和娇憨。 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将带着茉莉花环的右手手腕和余渝的左手凑在一起。 一样的。 像婚礼现场圣洁的花束。 真好。 他默默地想着。 余渝也美滋滋看了好久,“真好看!” 廖初笑了笑,抓过他的手,十指交握。 他低下头,亲了亲对方的指尖,像婚礼现场宣读誓言的新郎。 那天空。 那山海。 这茉莉花串。 甚至就连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都是宾客。 奶奶的视线划过他们握着的手,微微有些惊讶。 余渝用另一只手扫码付钱,眼睛闪闪发亮,忍不住大声道: “奶奶,我谈恋爱啦!这是我男朋友!” 他的胸腔内翻滚着一股滚烫的冲动,恨不得现在就爬上车顶,大声向世界宣告他恋爱了。 快乐像不断投入硬币的许愿缸,几乎要化作流水从他身上溢出来。 他要向着每一个路人诉说,向路边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说,向天边铺天盖地的艳丽晚霞说: 我恋爱啦! 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 奶奶一愣,旋即笑了。 “哎呀,那可真不错。” 第141章 罗汉宝肚 好多城市都有自己的论坛和贴吧, 专门发布一些当地发生的奇闻异事和名人八卦。 清江市也不例外。 廖初虽然才来一年,但确实已经可以算“清江市顶流”。 平时但凡廖记餐馆有什么风吹草动,论坛势必要屠版。 夏日长夜漫漫, 总要找点儿事儿打发时间。 小花是个咸鱼大二生, 跟绝大多数平凡的大学生一样, 都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所以廖记餐馆开业后,她就迅速成为铁粉之一。 确实有点贵,但值啊! 打打工, 攒攒钱,一个月去吃上一次两次的,简直就是平淡生活中闪闪发亮的珍珠! 吃过晚饭后,她习惯性抱着腿蜷缩在椅子上, 熟门熟路登录论坛。 结果刚上去,就发现首页飘红的一个帖子已经被跟了几千层楼, 讨论十分热烈。 《廖记餐馆老板竟当众做出这种事》 小花:“……” 她怒摔键盘,靠! 又是这种猥琐的标题! “现在的网友真的太过分了,总爱把这种内涵标题往廖老板那张帅脸上套, 太可恶了……” 小花小声嘟囔着, 愤慨着, 然后满怀渴望地点入标题。 做完这个动作后,她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右手,一边亢奋起来。 “唉,都是你都是你, 你咋不听话呢?!有什么新闻, 我看看哈……” 都知道有坑, 可就是忍不住啊! 电脑屏幕的荧光映在小花脸上, 照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瓜瓜瓜,瓜在哪儿? 我要吃瓜! 发帖人深谙流量密码,前面两层楼先甩了两张廖初的街拍帅照,引发一片或赞美或咒骂的声音之后,这才心满意足上正菜。 “楼主就住在廖记餐馆附近,几乎每天上下班都会从门前经过,你们猜猜,今天我看到了什么!” 沙雕网友根本不买账: “吊胃口的楼主得痔疮!” “楼主不厚道,吃泡面没有调料包!” “我也住附近,下了,自己去看了。” “呵,又是炫富的,走了!” 楼主:“……” 就踏马的很没面子。 被逼无奈的楼主只好直接上硬菜,“廖老板竟然跟个男人拉手了!” 众网友:“……” 就这? 这算个屁? 小花盯着廖初和余渝的十指交握看了半天,又是羡慕又是酸涩。 无数廖记餐馆的吃货女孩儿,都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跟廖老板结婚,等着他用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 逢年过节,再送个鸡腿儿鸭腿儿花束什么的…… 廖初超话主持人之一的小花同学吸了吸鼻子,强忍悲痛,坚持着单身狗最后一点执念,手速飞快地打字跟帖。 “这算啥?直男基起来更可怕,男人手拉手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下面好多赞同的。 楼主呵呵两声。 小花心里咯噔一声,不妙。 字越少,事儿越大。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已经将楼主的高贵,不对,是胸有成竹彰显得淋漓尽致! 果不其然,几秒种后,另外两张新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小花定睛一看,然后…… 几秒种后,某高校女子宿舍五楼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在漆黑的夜幕中传出去老远。 刚推门进来的舍友们被吓了一跳,才要谴责,却见小花对着电脑屏幕,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怎么了这是?” “又看什么虐恋情深了?” 小花扭过头来,用烂桃一样红肿的双眼对着她们,哽咽道: “确实是虐恋……呜呜呜我失恋了。” 只不过“恋”是别人的,“虐”的只有我自己! 室友们面面相觑。 不是,你什么时候恋过? 小花用力吸了吸鼻子,用颤抖的手指了指电脑,“廖老板,恋爱了。” “卧槽!” “快让我看看是谁拯救了银河系!” “不厚道啊,他才多大?呜呜,三十岁之前,妈妈不许你早恋……” “我不可以!” 几秒种后,几个妹子齐刷刷对着电脑屏幕傻眼: 这,这跟廖老板亲嘴儿的,是个男人吧? 所以,廖老板不仅恋爱了,对象还是个男的? 一个妹子做虚弱状,顺着桌边软软滑下去,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我单知道自己当众跟廖老板表白很勇,却不知道……廖老板更勇……” 总算知道为什么之前廖老板说不合适了。 感情是性别不合适啊! 另一个妹子眨了眨眼,摸着下巴道:“唔,这么说的话,也不是姐妹们魅力不够哈。” 咦咦咦?! 对哦! 这个角度就很清奇啊! 刚滑下去的妹子直接一个弹跳,抓着桌边从地上跳起来,“我又可以了!” 沙雕少女们的心思变得就是这么快。 大家重新挤到屏幕前细细观看起来: “哎廖老板他对象是谁啊?小伙儿挺帅啊。” “还别说,俩人挺配……” “好像也是熟客吧?我记得以前有人去店里偷拍廖老板时,这人就经常入镜的。” 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被硬塞狗粮的酸涩: 以前还以为是朋友,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隐藏家属! 火热出炉的廖老板和男朋友根本没有理会客人们目瞪狗呆的样子,断网后就尽情享受夜生活去了。 难得周末,又是暑假,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所有人都理直气壮地赖床了。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余渝才艰难醒来。 只是略一翻身,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感就把他拉回现实。 关于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他脸上热辣辣的,忍不住愤愤地捶了把枕头。 太过分了。 早知道当众表白会有这么大的后劲儿,他绝对……好吧,也不是那么后悔。 昨晚的廖初格外热情,好像压抑着火山的冰层全部退去,再也没了顾忌,所有滚烫的感情全部爆发出来。 像一头狼。 余渝都不敢直视他,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撕碎…… 虽然是休假,但两人几乎一宿没睡,全程研究计生用品去了。 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廖老板非常认真地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不断转换课题。 最终得出结论: 相较于螺纹的刻意,超薄零距离系列更适合他。 余渝的反应也更好。 真实又可爱……黏糊糊的哭腔藏都藏不住。 科技的力量十分感人,就那么一层薄薄的胶膜,反复摩擦竟一点儿都不会破! 两人仿佛真的完全贴合在一起,温度、大小,甚至就连上面凸起的青筋和肌肉纹理,余渝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差点被烫哭了。 等到天色微白,“差点”也可以去掉了。 慢吞吞穿好衣服扶着床站起来,余渝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以前看有颜色的小话本,里面说能把人做得腰酸腿软,当时他还不信。 但是现在…… 不行,他一定要健身,要是天天这样的话,一定会死的! 推门出去时,就见始作俑者正带着外甥女在厨房忙活。 听见动静的廖初和果果抬头,“起来了?” 果果吧嗒吧嗒跑过来,嘻嘻笑道:“鱼鱼老师也是懒虫。” 余渝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十一点了?! 果果刚要习惯性往余渝身上扑,就被自家舅舅从后面提起来,“你是大姑娘了,不可以这么冒冒失失的。” 果果在半空中蹬着两条腿儿,委屈巴巴,“那,那我轻轻的嘛!” 廖初这才把她放下来,又亲眼看着小姑娘蹑手蹑脚搂着余渝的腰蹭了蹭。 “嘻嘻……” 鱼鱼老师搬过来之后,身上的味道就变得好像舅舅哦! 廖初很快把小家伙挤开,大大方方揽着余渝的腰,“没事吧?” 余渝磨牙瞪他: 有没有事,你不知道? 廖初轻笑出声,低头亲了口,“沙发比较软,先去坐一会儿,等下就能吃了。” 一说到吃,余渝就顾不上羞耻了,肚子里立刻呜哩哇啦叫起来。 饿死了! 他早饭直接睡过去了! 虽然昨晚几乎没睡,但廖老板今天还是精神百倍,一大清早就起来折腾美食。 今天中午就有一道很费工夫的特色菜:罗汉宝肚。 这道菜里的“肚”是猪肚。 以猪肚做容器,向内塞入预先腌制好的猪肉等馅儿。 因为外形酷似传统雕刻中罗汉们圆滚滚的肚皮,因此而得名。 做好后,蒸煮炸煎都可以。 余渝听了就笑,“又是佛跳墙,又是罗汉肚的,得亏我不信佛。” 一道菜经不同人的手做出来,就有不同的滋味。 尤其是这类多种食材综合而成的,更方便厨师们根据手头材料和饮食习惯进行适当增减。 廖初本来就挺喜欢琢磨菜单,就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加了一点野生菌子,然后用自己店里的老卤汤煮。 等煮熟之后,再过一遍油。 这样口感更丰富,外表也更好看。 有人图省事,一口气塞满一整只猪肚,然后压扁。 味道不错,但不够好看。 廖初用的是市面上更受推崇的造型: 一只猪肚切两半,就成了了两只小口袋。 将那口袋塞得圆滚滚,竹签子别住口,也不必压平弄扁,就这么切成厚片,视觉上更好看。 做好的罗汉宝肚呈现出漂亮的金棕色,肚皮里满满当当都是好料,活像一只球形大火腿。 猪肚,猪肉,菌子……单独一样挑出来就够做一道大菜了。 如今被并到一处,自然没有不好吃的道理。 原本余渝还对自己要喝粥而满腹怨气,可吃了几片宝肚后,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哄好了。 因为过油,表皮上多了一层油酥喷香的薄膜,慢慢咬下去,还能听见细微的碎裂和拉扯声呢。 老卤汤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长年累月反复熬煮,里面不知融合了多少山珍海味的精华。 用食客们的话说:随便煮块鞋底也好吃啊! 更何况还是硬货呢? 里面的馅儿早就煮得入透了味儿,一口下去,劲道弹牙的猪肉间杂着鲜美的菌子,盐津津香喷喷,就粥最好了。 一时饭毕,余渝和果果都捧着肚皮瘫在椅子上,口中喃喃有声: “我还能再吃……” 第142章 桃条 廖记餐馆突然迎来客流量小高峰。 无数闲人都迫不及待想来看看, 这位紧跟在朋友身后公开出柜的廖老板会作何反应。 但他们显然忘了一句话: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廖初恰恰深谙此道。 他的表现跟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对汹涌而来的人群,既没有多么热情, 又没有多么抗拒, 只是很平静地做着正常的工作。 想看热闹却没看到, 不少动机不纯的食客难免有些讪讪的。 来都来了,面对笑吟吟的服务生,他们也不好干坐着不点单。 于是稍后,一边吃一边陷入自我怀疑: 我到底干嘛来了? 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给基佬贡献营业额? 他们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 出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瞧啊,当事人自己都没拿着当回事儿! 偶尔有旧食客说上几句诸如“恋爱快乐”“祝百年好合”的话,廖初偏向冷硬的五官线条甚至会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有几位幸运儿,甚至被免单了! 众食客纷纷虎躯一震: 卧槽, 还能这样玩儿? 与此同时,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账号下面, 也涌入无数留言。 有祝福的,有冷嘲热讽的。 廖初对后者不加理会,只公开@了最早送上祝福的那批账号, 跟他们私下要了通讯地址, 送上一整套廖记餐馆礼盒。 许多网友感觉微妙: 就好像婚礼现场的新人接受祝福, 然后回赠伴手礼一样。 太正常了! 而这边太正常,就显得那些反对的人不正常…… 部分同城网友当天下午就收到礼盒,还做了开箱视频。 谁能想到,随手释放的一点善意, 竟会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 “廖老板大气啊, 看看, 迄今为止廖记餐馆适合外带的人气产品几乎都有了, 四种口味的小酥饼,”兴奋的网友在礼盒里掏啊掏,一样又一样,似乎永无止境,“一二三四五六……八种口味的蛋黄酥!啊,还有这个,桃酥和绿豆糕、枣花酥哈哈哈哈,发啦!” 好吃是一回事,另一个重点在于: 这些产品的市场售价,真的不低。 我白捡的! 赚了大便宜啦! 摸到最后,拍视频的家伙竟然又从里面掏出来一只黑色哑光密封袋。 “哎?这啥?”那人茫然道,又看了遍摆满的桌面,“好像熟悉的都在了,莫非是……” 莫非是新品?! 一想到这种可能,这人就激动起来,撕包装的手都有些微颤抖。 如果真是新品的话,自己可赚大了! “哇,这个香味!” 这人嘶溜下口水,赶紧去拿了个盘子,将黑色密封袋里的东西倒出来,“哈哈哈,是桃条!果脯蜜饯类,真的是新品!” “咚咚”几声闷响,饱满的半透明果脯乖乖滚到盘子里。 是漂亮的蜜色条状物,迎着光,隐隐能看到内部的纹路。 桃条表面沁出一层薄薄的白色糖霜,让它看上去有种近乎哑光磨砂的质感。 这无疑又增加了一层吸引力。 拍视频的小伙子有点苦恼地搓了搓手,喃喃道:“其实吧,我不太爱吃果脯,太甜了……” 但是,白给的嘛,不如……就尝一口? 更何况,这是从未发售过的新品。 也就意味着: 我是独一份! 再没什么比“免费”和“特殊待遇”更具诱惑力了。 此时此刻,那几块躺在街边小店随手买来的盘子底部的桃条,仿佛化身引人堕落的恶魔,悄无声息地释放着信号: 来啊,吃我…… 桃子特有的甜香幽幽扩散,小伙子的喉头禁不住耸动一下。 要了命了。 他试探着拿起一根,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嗯,挺干爽的,没有太多水分,证明作为原材料的桃子很可能是那种肉果结实饱满的品种,所以晒干后还能保证这样的密度和分量。” 咬一口,“唔!” 他的眼睛都亮了。 很有嚼劲,肥厚的果肉也十分鲜嫩,咬下去的过程中没遇到多少阻隔,说明使用的是很嫩的桃子,没有多少纤维。 唾液沾湿的瞬间,桃条表面的糖霜就化成甘浆,浓郁的桃子香味挤满口腔。 收缩的桃条汇聚了大量精华,在口腔温度和湿度的催化下,疯狂释放,如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 “卧槽这个好吃啊!” 奈何主播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小伙子加快了咀嚼速度,抓耳挠腮地想着形容词。 半天后,只是面红耳赤地重复了一句,“酸酸甜甜,超级好吃!” 牛比plus! 他又抓了一根桃条,神情亢奋道: “就是作为甜食,它不太甜,蜜饯,不太甜的同志们!你们敢想?作为一个资深的蜜饯抵抗专业户,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讲,这里面绝对没有添加什么人工糖精啊色素什么的,但是吧,就是特别好吃!非同一般的好吃!” 最拙劣的言语,反而凸显出最绝妙的美味。 大量无意中点开视频的观众都开始跟着咽口水。 我勒个去,看上去真的好吃啊! “主播不是收钱了吧?” 有人酸溜溜道。 那嘴里还咬着桃条的小伙子一看,眼珠子瞪老大,当场赌咒发誓道: “收钱的死全家,诽谤我的也死全家,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敢不敢跟我念?” 弹幕瞬间清净了。 这个还真不敢。 小伙子嗤笑一声,心满意足。 他砸吧下嘴儿,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盘中所剩无几的桃条,心中大为震撼。 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不是满满当当一大包来着? 怎么就剩下这几根了? 谁吃的! 我?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分明就只是尝尝啊…… 他正疯狂自我怀疑时,就见屏幕上飞快地划过几条弹幕,内容都大同小异: 也有别人收到了隐藏新款甜品! 小伙子一愣,顿时生出一种被渣了的复杂感情: 合着不光我一个啊! 接下来的几天,廖记餐馆礼盒开箱视频不断刷屏,陆续有食客拆出了各种新品: 桃条,杏干,芒果片,菠萝片,手撕兔,牛肉粒…… 对此,官方也给了回应,说确实是新品,下周会正式对外发售。 “廖记新品你吃了吗” 看着再次冲上去的热搜词条,有网民回过神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是廖老板借机打广告吧?” 众人瞬间恍然大悟。 好像……是哦! 最初录制开箱视频的小伙子@了廖记餐馆官方账号,语气十分幽怨: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廖老板,就有种明知自己被利用,但是就很心甘情愿,甚至还想多来几次的赶脚……” 活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变态小白鼠! 有相同遭遇的沙雕网友纷纷转发: “俺也一样!” 与此同时,廖记餐馆护法群内也在讨论。 吱吱第一个@廖初: “廖老板,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利用热度了?” 下面一溜儿复制粘贴。 几分钟后,廖初冒泡,字里行间都透着“我承认了,但谁都拿我没办法”的嚣张: “自己的热度,不蹭白不蹭。” 现在这年头,做广告多贵啊! 如今他是正经有家室的人了,又要养崽崽,必须精打细算。 众人:“……大佬!” 上热搜算什么啊,自己制造话题,用最低的成本上最贵的热搜,这才叫本事。 池佳佳疯狂明示: “廖哥,试吃这种事吧,毕竟有风险,你看你发快递,又是一笔支出!何必舍近求远?不如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人做啊。” “同意,”胡顺秒跟,“作为一个马上要离开清江市的人,廖老板不会连这点心愿都不满足我吧?” 廖初:“会。” 胡顺:“……” 行叭,冷酷还是你冷酷。 晚上黄烈就在群里感慨,“你不进娱乐圈,真心损失了。” 话说回来,这样的人才,随便放到哪儿也饿不死。 白鹤从镜头右下方挤进来,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看。 廖初:“……给你们寄了。” 白鹤满意地点点头,又溜溜达达走了,背影十分轻快。 黄烈啧了声,“对了,天也热了,我们准备赶在正式暑假开始前,去海岛度假,你们来不来?” 买了的东西就要好好利用,使用的越频繁就越实惠。 要是他们这群人天天在上面待着,平均到每天,四舍五入一下……岂不相当于免费?! 清江市是著名旅游城市,每到寒暑假,客流量都相当可怕。 廖初想了下,往旁边看了眼,“也行,等我安排下。” 他的工作毕竟不比镜头对面的那两位,机动灵活。 也不比身边这一位,每年光各色假期就差不多有四个月…… 如今胡海等人已经差不多练出来,除了几样特色菜之外,可以暂时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一旦他离开,廖记餐馆的生意必然受影响,可能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会失望而归。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关店休息。 廖老板丝毫没有负罪感。 人之所以要做老板,为的不就是宝贵的自由么! 再说了,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度个蜜月怎么了? 两边简单交流了下计划和碰面时间,黄烈就准备下线了。 切断通话之前,他忍不住问出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那边什么动静?” 吧嗒吧嗒的,背景音一样,响了好久了。 廖初沉默片刻,将镜头缓缓下移。 几秒种后,卷毛青年俊秀的脸蛋出现在镜头里。 他毫无形象地盘坐在沙发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手边的大盘子里摆满了各色零食,最近声名大噪的桃条等赫然在列。 他眨了眨眼,冲镜头挥挥手,含糊不清道:“嗨~” 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嗝。 撑着了。 黄烈:“……” 所以我们还没收到,就已经有人吃撑了是吗? 第143章 杨枝甘露 “度假?” “又?” “还二十天?!” 看着廖记餐馆小程序上滚动播放的公告, 一干食客纷纷哀嚎出声。 “廖老板,暑假啊,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你说你休什么假啊!” “就是, 一周一天也就算了,赚钱他不香吗?” “二十天过分了啊,您就不怕被大家遗忘啊!” 廖初亲自把小黑板收进来, “余老师平时要上班。” 遗忘什么的,那倒不怕。 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 不知是谁幽幽道:“这是要度蜜月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纷纷发出“噫”的牙酸声。 这是公然秀恩爱了啊。 当事人还真就不要脸的承认了。 “嗯,原来打算是一个月,但余老师说太久了不好。” 一群人上半身疯狂后仰,捂着腮帮子面目扭曲。 酸,这踏马太酸了。 还一个月……亏你想得出来, 合着暑假就混过去呗,不知道的还以为关门呢。 廖初难得冲大家露了个笑脸,“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以后不会了。” 除了要去海岛玩之外,他还想带余渝去见个人,花的时间就比较久一点。 物以稀为贵,他平时不苟言笑, 这会儿忽然如此和气, 原本还打算大肆谴责的众人就有点不好意思。 咳, 这个嘛, 也是…… 谈恋爱嘛, 一辈子的大事儿, 放纵一回怎么了? 廖老板和余老师也不能正经领证, 想想也怪可怜的。 人就爱脑补,这么一想,一群人又反过来安慰廖初。 “应该的应该的,好好玩啊。” “祝百年好合啊!” “二十天够不够?我们也不是……算了,你们还是按时回来吧。” 最后一名食客面部一阵抽搐,仿佛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半路硬生生改了口。 算了算了,可以大方,但不至于大方到那个地步。 足足二十天啊,那就是六十顿饭,怎么解决? 廖初还没走呢,不少人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忧愁。 晚上回家,一进门,就见果果正跟余渝埋头画油画。 听见门响,两人齐齐抬头,“你回来啦?” 分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廖初就是觉得动听。 “嗯,回来了。” 画布很大,高的地方果果够不着,两人就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画,身上、手上蹭了不少颜料。 廖初过去挨着亲了口,看到画面后,表情管理逐渐失控。 “这画的……” 是个鬼哦! 一棵大树,话说那应该是大树吧? 褐色的树干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手掌印。 然后手掌印中间,伸出来三张脸…… 反正,颇具恐怖效果。 廖初的眉头狠狠跳了下。 两名始作俑者眼巴巴瞅着他,脸上满是期待。 廖初张了张嘴,实在夸不出口。 他捏了捏眉心,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谨慎道:“咳,挺,挺有创意的。” “对吧?!” 余渝的眼睛biu一下亮了,有种与人不谋而合的兴奋。 “小孩子发挥想象力最重要了。” 廖初神色复杂。 这哪儿是发挥啊,看一眼魂儿都要挥发了吧? 与此同时,果果已经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己和鱼鱼老师合作的大作来: “鱼鱼老师说,家庭就像大树,我们就是一棵树上的一家人!” 她指着那些手掌蘸取颜料按上去的手印,开心道:“这是小叶子。” 再指着叶子中间冒出来的三颗脑袋,“这是舅舅,这是鱼鱼老师,这是果果。” 廖初:“……” 不,那不是我! 余渝擦了擦手心的颜料,笑道:“手掌画还挺流行的,对了,我们特意给你留了几个空,等会儿你也按几个?” 廖初:“……” 不,谢谢,并不想。 他后退两步,端详一会儿,“这个颜料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味道不太像之前果果用的那种。 “对呀,”余渝开心点头,“里面加了夜光粉,晚上关灯后会发光的,还能当小夜灯用呢。” 廖初联想了下那个画面,心情越加复杂。 他叹了口气,“你们看过效果吗?” 余渝和果果整齐摇头,“想等你回来看嘛。” 廖初瞅了他们几眼,一言不发去关了灯。 室内顿时漆黑一片。 紧接着,那副画就莹莹地亮了起来。 漆黑的地面上,赫然凌乱地散布着无数掌印。 个别掌印做的不利落,中途滴了几滴颜料出来,配着幽幽放光的三颗龇牙咧嘴的人头,宛若凶杀现场。 事实胜于雄辩。 余渝:“……” 果果:“……” 几秒种后,小姑娘哇一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好可怕! 廖初把那副还没干透的油画扛下楼扔掉了。 再次上楼时,果果脸上虽然还有泪痕未干,却已经被余渝转移了注意力,开开心心收拾行李去了。 欧耶,要出去玩啦! 鱼鱼老师说可以在海上看日出日落哦! 余渝挠了挠头,有种被现实打击到的窘迫感。 正在洗手的廖初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扑哧一下笑了。 余渝被他笑得脸红,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那个,咳,我联系司和了,她说不来了……” 中考成绩出来了,司和考得不错。 按照往年一高的录取成绩来看,肯定能进。 余渝和廖初都挺高兴的,觉得那姑娘真是争气,就想让她来清江市玩一玩,放松一下。 结果司和谢绝了,说要留下挣学费。 省会的重点高中教学质量高,但是相关费花费也高。 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学费、住宿费、校服等等,再加上饮食,每年就要一两万,把小姑娘愁得够呛。 余渝打电话时,司和还哭了。 因为一高这边每年都有一百个尖子生名额,学杂费全免,但司和没挤进去,为此十分自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换做普通人家,能考上一高就够开心的了,哪儿有担心这么多的? 而且司和既要照顾弟弟妹妹,又要帮着刘院长他们干活,平时也不太舍得买教材、请家教,根本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全神贯注的学习。 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够难得了。 廖初就道:“不是说孩子们的学杂费都从基金里出?” 小丫头够操心的。 余渝点头,“说了,但她还是挺懊恼的。” 要是自己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省下好几万块钱呢。 院长刘妈妈也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们。 他们愿意给,是他们好心,但福利院却不能因此产生依赖感,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凡事靠自己,腰杆挺得也直。 中考刚结束那会儿,司和就开始捡瓶子、纸箱卖钱了。 虽然平时大家卖给收废品的不贵,但直接送去废品收购站的话,其实利润还挺高的。 每天天不亮,小姑娘就蹬着福利院的破三轮出门。 她眼尖腿勤嘴巴溜,好多人看她懂事又可怜,都爱专门留给她,一天竟也能赚大几十块。 如今成绩出来了,天气也更热了,司和就缩短了收废品的时间,只每天早晚凉快的时候出去走一趟。 其余的时间,就去给人家当家教。 哪怕赚不够,至少也不必全靠别人,花钱的时候,心里也舒坦些。 廖初听罢,十分钦佩。 那丫头目标明确自强自立,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见他又往厨房那边走,余渝心头一紧,“你要干嘛?” 廖初从冰箱里拿了几颗芒果和西柚出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做宵夜。” 余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好低头捏捏自己软绵绵的小肚子,哼哼唧唧道:“不能这么吃了!” 这话像是说给廖初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自从正式同居,不对,应该说自从两人熟悉之后,余渝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本就不怎么明显的腹肌彻底消失了! 虽说自己不爱运动吧,但罪魁祸首绝对是来自某人源源不断的花式投喂! 不行,我要抵御住诱惑! 廖初忍笑,走过来,竟蹲下来,亲了他的肚皮一口,一本正经道: “嗯,口感很好。” 手感也很棒。 身上有点肉肉,抱起来才舒服。 余渝怕痒,捂着肚皮惊恐后缩,一张脸迅速涨红,“你干嘛!” 色色的! 廖初俯下来,把人罩在下方,又往他嘴角啄了口,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没关系,多跟着我做运动就好了。” 余渝斜眼瞅他,总觉得这人貌似正经的面皮下,藏着点儿晋江不让写的东西。 廖初低低地笑起来,最后逼了一把,“杨枝甘露,吃不吃?” 电光火石之间,余渝就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饮品嘛,都是水! 而是大部分还是水果,应该……不太会胖吧? 自我欺骗的时候,他显然提前把高热量的椰浆和奶油踢出去了。 “……吃!” 焖西米的空档,廖初就快手快脚把西柚果肉剥出来了。 果果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跟余渝一起扒着沙发背,眼巴巴看着。 清香的西柚味如同最上等的天然香薰,缓缓扩散在房间内,随着尤带着温热的晚风一起,打着卷儿从纱窗挤了出去。 廖初抬头看了眼,对上两双满是渴望的眼睛,不觉失笑。 他拿了两块剥好的柚子肉走过去,“张嘴。” “啊~” 余渝和果果整齐地仰头、张嘴,大口吞下酸甜的果肉。 有个擅长挑选食材的家人,实在是很享受的事情。 西柚的每一粒纤长果肉都无比饱满,只需用唇齿轻轻一压,丰沛的果汁就溅了满口。 “好甜哝。” 果果捧着小脸儿叹道,软乎乎的肉肉从指缝中漏出来。 “亲亲舅舅。” 廖初把脸凑过去。 果果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枚带着西柚清香的口水吻。 廖初又往后挪了下。 余渝:“……” 没等到动静的廖老板有点不满意,往沙发那边靠了靠。 余渝好笑又好气地揽过他的脖子,非常响亮地啃了一口。 在稍后的制作过程中,廖初有意降低了高热量的奶油等,增加了水果的配比。 这样做出来的杨枝甘露更加清爽,热量也低。 说白了,相对不那么容易发胖。 美滋滋喝完一大杯睡前饮品,余渝和果果都满足地打了个嗝儿,动作一致地捏着自己的小肚子,仰躺在沙发里。 夜深了,白日的燥热褪去,凉丝丝的气流自窗外而来,穿过客厅,落在身上,很惬意。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跟花香一起来的,还有不知谁家弹奏的钢琴声,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余渝歪头看看廖初,再看看已经半眯着眼睛,几乎栽倒在自己身上的果果,忽然感到了由衷的幸福。 或许,这就是幸福肥吧,他默默地想。 第144章 见面 离开清江市之前, 余渝看了眼群。 工作群里,除了园长嘱咐大家假期注意安全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惊讶归惊讶, 惊讶过后好像也就没啥感觉了。 人家谈恋爱, 关我毛事? 又不是跟我抢男人…… 大大方方说出来,总比偷偷摸摸行事或者骗婚来得好吧。 就是之前想跟廖初表白的那个女老师,心情有点复杂。 现在回想起来, 自己当初是找了情敌传话? 合着如今找男朋友,不光要跟女人竞争, 还要提防男人……呜呜呜。 但家长群里,却很有点不平静。 之前那个最先对余渝的性向表示抗议的家长,发起了一场不记名投票。 只有两个选项: 是否同于余渝继续在青叶幼儿园任教。 看到这里,余渝的心都紧了紧。 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果真的要离开, 还是会不舍得。 他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喜欢那些孩子们,喜欢因此而得来的成就感…… “没事的,看一下,看一下就好……” 余渝缓缓吐着气,不断安慰着自己。 还好…… 小叶子班共有十八名家长,但仅有九人参加投票。 其中四人希望解聘, 五人反对。 投票已经发起大半个星期了, 剩下没有投票的家长们, 应该是弃权了。 也就是说, 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关心老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只要你把孩子教好就完了。 最后, 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园长也发了话, 措辞相当严厉。 她直接@了那位发起投票的家长, “恕我直言,您这种行为非常不体面,本校建校之初就定下【开放、包容】的校训,更明确说过,【无论人种、性别、喜好,都将一视同仁】,诸位既然选择了青叶幼儿园,就是认同这种理念,现在做这些举动,非常失礼。” 【无论人种、性别、喜好,都将一视同仁】这一条其实在幼儿园的招生手册和宣传页面上都清楚地写了,但还真未必有几个人仔细看过。 这种看似高大上的宣传用语早已司空见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 喊口号嘛,谁不会? 只是没想到,青叶幼儿园还真在践行。 那位家长仍是不服,又说了一大通话。 园长也不跟他打嘴仗,只最后一次重申立场: “幼儿园会保护每一位小朋友安全成长,同样的,也会尊重每一位老师,切实保护他们的权益。” 闹到最后,那位家长竟做出要退园的宣言。 然而园长并没有因此退步。 她就告诉对方,可以在开学后找相关老师办理,然后就再也不搭理了。 这次,没有家长附和了。 毕竟对一般人来说,孩子上学就是头等大事,找到一所合适的学校真的太难了。 如果仅仅因为老师的性向贸然退学,接下来去哪儿……真是不好办。 距离最后的对话已经过去将近两天,那位扬言退学的家长再也没有动静。 估计现在,也是有点骑虎难下。 “准备好了吗?” 廖初最后检查了一遍果果的行李箱,过来问他。 余渝吸吸鼻子,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好了,走吧。” 见他眼眶泛红,廖初就猜到点什么,“幼儿园那边……” “你是不是觉得我失业了?”余渝忽然笑了。 见他还笑得出来,廖初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嗯。” 余渝仰头亲了他一口,声音中透出快活,“以后,你还可以继续叫我余老师!” 没有失业! 我还可以做老师! 廖初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其实就算不做老师了,也还可以这么喊……” 老师什么的,听上去就很有情趣。 余渝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 直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做到最爽的时候,这人都会这么喊自己…… “不许胡说八道!” 余渝涨红了脸,双手按住他的脸颊,用力往中间挤。 这个老色批! 果果拖着自己的粉红色小皮箱,吭哧吭哧走在最前面。 小姑娘拖着两条松垮垮的麻花辫,脑袋上扣着编织草帽,鼻梁上还架着桃心形状的儿童墨镜,再配着身上的亚麻连身裤,十足暑日休假范儿。 余渝被萌得冒泡儿,围着她各种拍照。 果果也相当配合,张牙舞爪摆造型,把廖初乐得够呛。 路过绿化带时,她还特意停下跟小黑打招呼。 “舅舅,我们可不可以带小黑一起去啊?” 小姑娘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着脸问。 廖初失笑,“你自己问问它去不去。” 猫跟狗不一样,本就不喜欢热闹,更讨厌迁徙。 果果还真就问了,“小黑啊小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小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优雅地甩了甩尾巴,直接钻到绿化带里消失了。 漂泊半生,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它才不要出门哩! 果果眼巴巴瞅了几眼,双手扶着膝盖,叹着气站起身来。 “嘿咻~” 余渝:“……” 廖初:“……” 余渝忍笑,小声对廖初道:“觉不觉得眼熟?” 廖初痛苦地捏了捏眉心。 果果这套起身的动作,从神态到叹气,都像极了宋大爷! 这都什么老师啊! 车子已经提前停在廖记餐馆门前,正好廖初再顺便去检查下水电燃气。 他拿了几包真空包装的小鱼干和鱼肉糕给赵阿姨,麻烦她在自己不在期间,偶尔帮忙投喂下小黑。 那小东西已经习惯了白天去廖记餐馆晒太阳,这二十天没人喂的话,没准儿又要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赵阿姨也挺喜欢小黑的,当初想收养的人群中,就有她一个,因此欣然应允。 “果果会想你哒!” 果果搂着赵阿姨的腰蹭了蹭。 赵阿姨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哎呦小宝贝儿,阿姨也会想你的,记得给阿姨打电话哈。”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好! 这冷不丁的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呀,这就要走了?” 姬鹏溜达达带着高敏进来买饮料,看见整装待发的一行三人后,惊讶道。 在网上确认了录取结果后,姬鹏就大大方方跟高敏交往了。 前两天,这小子还大着胆子上门接人。 如果之前没情况,不可能高考后短短几天就这么亲近。 高爸爸和高妈妈一开始对他没有好脸色,甚至有点想动用鞋拔子敲人。 姬鹏别的好处没有,唯独一点: 脸皮够厚。 姬总私底下也教导过,男人嘛,面子算什么! 不要怂,就是上! 于是一连几天,姬鹏都颠儿颠儿跑人家门前,对着两张拉得老长的黑脸,亲亲热热叫喊叔叔阿姨。 偶然路上遇见了,还帮忙拎个菜什么的。 早恋是事实,但女儿的成绩反而因此提高了,也是事实。 就叫人不好发作。 况且时间一长,两人就觉得吧,这小伙子……确实挺不错。 家庭背景么,那就不用说了;模样和个头么,也很过得去。 难为那样家里出来的孩子,还这么有上进心,肯踏踏实实做事…… 难得女儿自己喜欢,以后又要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彼此照应也是好事。 既然如此,他们当爹妈的,也没有棒打鸳鸯的必要。 二老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后,长叹一声,百感交集道:“闺女大喽……” 廖初他们正往车子后备箱放行李呢,姬鹏从后面追上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手拉花。 “蜜月快乐啊!” “砰!” 五颜六色的碎纸片随着气流喷出,随着风,纷纷扬扬落下来。 还真有几分婚礼现场的氛围。 廖初伸手接了两片,笑了,“多谢。” 车子发动后,还能看见黑皮少年被高敏按着头,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捡拾碎纸片…… 呜呜,忘了不能乱扔垃圾了! 黄烈和白鹤赚得确实多,但还没多到可以购买私人飞机那么壕。 所以廖初一行人要先坐飞机去港口,等他们开游艇来接。 但这个方向,却不是往机场去的。 之前廖初说想带自己去见个人,余渝就隐约猜到几分。 廖初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熟悉点儿的朋友,自己已经见过了。 那么,还有谁? 所以次日早上挑选衣服时,余渝特意选了一套比较郑重的灰色亚麻套装。 见家长了,想一想,还有点紧张。 “妈妈不是飞到天上去了吗?” 果果抓着廖初的大手,疑惑道。 “嗯,”廖初替她整理下草帽,“但是在这里说话的话,妈妈可以听见的。” 太阳有点毒,别把小家伙晒坏了。 果果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讲…… 这一片是本地的高档陵园,工作人员非常负责,每一块墓碑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没有太多文字,照片中的女孩儿不过二十岁上下模样,五官清爽,笑容灿烂,与廖初足有六七分相似。 看了眼生卒年月,余渝心中有些酸涩。 太年轻了。 “妈妈!” 果果指着照片喊。 廖初摸摸她的脑瓜,眼眶微微有些酸胀。 这张照片,还是当年自己赚到第一笔钱后,硬拉着姐姐去拍的。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平时都没有什么机会拍照。 而后来姐姐的身体急剧崩坏,短短几个月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更不愿意照相了…… 说来,这竟是除了身份证之外,姐姐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果果忽然哭起来。 廖初抱着她,感觉着手下柔软的小身体一抖一抖,肩膀处的衣服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陵园里几乎没人,大半座山头都空荡荡的。 微风刮过,带的周遭树林刷拉拉作响。 合着小姑娘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过了好久,果果才抽抽噎噎停下来。 一双大眼睛又红又肿,几乎睁不开。 小姑娘趴在廖初肩头,偶尔抽噎一下。 “舅舅?” “嗯?” “妈妈在天上的话,还会痛吗?” 母女分离时,果果还太小,许多以前的记忆都逐渐模糊了。 只是唯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妈妈很不舒服,经常痛得满头大汗。 廖初缓缓眨了下眼睛,等眼底的酸胀散了些,才点头,“不会了,天上只有快乐,没有痛苦。” 果果吸吸鼻子,吧嗒吧嗒掉泪。 小姑娘瘪了瘪嘴,想了半天,“那,那挺好的……” 她不想妈妈痛。 如果天上那么好的话,她可以坚强一点。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果果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廖初亲了亲她的额头。 时隔数年,照片上的女孩儿笑容依旧。 可外面的人的心态,却变了很多。 以前她曾经说过,爱情是很好的东西,廖初不懂。 但是现在,他懂了。 余渝有点紧张地整理下衣服,对着墓碑鞠了个躬。 “姐姐您好,没有亲眼见过您,真的很遗憾。 我叫余渝,是……廖初的男朋友。 如您所见,我们交往了……说实在,来的路上,我有点忐忑……” 青年的头发被微风拂动,在炽热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海面上起伏的浪花。 他认真而拘谨地讲述着,仿佛对面真的站着个活人。 “……就是这样,”余渝有点害羞地摸摸鼻子,“您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您同意了,以后,我还会和他们一起来看您的。” 饶是有些难过,听了这话,廖初的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皮疼。 三人一大早就出来了,爬了半座山,又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有些疲惫。 廖初又摸了摸那张照片,“走吧。” 下次见,姐姐。 第145章 意料之外 一行三人拜祭了廖姐姐之后, 就马不停蹄赶往机场飞国外。 车子就放在这边停车场里,等回来的时候正好开。 黄烈和白鹤已经提前一个多星期去了海岛,天天在朋友圈晒照片、秀恩爱, 然后就催他们赶紧来。 飞机在东南亚一个小国的海上机场降落。 而出了机场不远处的东南部海港,就是距离那座海岛最近的地方。 海岸线边绵延几公里, 停满了短途螺旋机、直升机等小型飞机和各种型号的游艇。 无数私人岛屿的游客都在这里中转。 各色引擎和马达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喷出的青烟, 仿佛都带着焚烧金钱的味道。 这是一个拿钱不当钱的地方。 下了飞机后,廖初发现黄烈发了消息过来。 计划有变: 原本他给订了游艇, 但太慢了,要在海上飘大半天。 正好前几天他和黄烈去坐直升机玩儿来着,觉得挺爽, 就临时改成直升机。 飞毕竟比坐船快多了, 也能俯瞰汪洋,总体算来体验感更好。 不过直升机的订单排得有点满,可能要在机场多等几十分钟。 余渝笑着伸展下胳膊, “也挺好的, 坐了这么久飞机, 身体都僵硬了。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出国呢,正好在这边免税店逛逛。” 以前的他就像一头带了笼头的驴,拼了命地往前赶, 耗费时间和金钱的休闲活动,都与他无关。 也就是正式参加工作之后, 才慢慢有了喘息的空间。 果果更不用说。 小朋友第一次坐飞机,全程都把小肉脸紧贴在玻璃窗上, 对着周围大团大团的云朵和蔚蓝的海水、天空惊叹不已。 我飞啦! 飞得好高! “免税店是什么呀?” 小姑娘指着前面的招牌问道。 入境处的免税店不多, 产品种类也少, 小小一家店面,看上去有点秀气。 不过里面的东西都很有特色: 便宜的有椰浆风味的糕点、各色风干海产和海鲜酱; 贵的则更丰富一点,像鳄鱼皮、蜥蜴皮等的皮□□鞋,圆润饱满的纯天然深海珍珠等等。 倒也颇值得一逛。 廖初选了几只珍珠发卡,往果果头上比划几下,“挺好的。” 小姑娘踮起脚尖,扒着柜台边缘往里看,“可是我想要那个。” 店员熟练地用中文夸赞道:“漂亮妹妹真有眼光。” 果果嘿嘿笑,又仰头去看廖初。 是一枚以大贝壳打磨而成的螺钿为底,上面镶嵌不规则巴洛克珍珠的海星形状发卡。 论及价值,远不如廖初挑选的那几枚。 但胜在灵动活泼,珍珠的颜色也颇有质感。 廖初失笑,“这个也包起来吧。” 余渝也给果果选了一把贝壳梳子,给廖初挑了一对黑珍珠的袖扣。 去排队结账时,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少年道:“哎呦,对不起。” 排队正无聊,余渝本能地抬头望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边走边跟人视频电话,不小心撞到人了。 少年很不好意思,连连致歉。 对方也只是被撞了一下,本也没往心里去。 两边都笑了笑,就此分开。 那少年一抬头,看到了余渝。 大约是在国外看到黑发黑眼的同胞,总有点亲切感,就咧嘴笑了下。 也不知怎的,余渝就觉得那个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没来由生出一股亲近,也跟着笑了。 “都说了别再公共场合玩手机,就是不听……” 少年刚要回头,背后就走一对中年夫妇。 那个身着旗袍的女人嗔怪道,又拉着他看,“没碰着吧?” 少年浑不在意,“没事儿没事儿。” 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余渝的笑容瞬间凝固。 “到你了。” 廖初拍拍他的肩膀,“看什么这么出神?” 余渝瞬间回神,几乎是带着几分慌乱地道:“没什么!” 但廖初太了解他了。 这就不是没事儿的样子。 “别看!” 见廖初也要望过去,余渝一把扯住他,声音微微发颤,近乎哀求地说。 他的手在发抖。 廖初惊讶地看着他周身弥漫开来的灰色情绪层,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得令人窒息。 他从没在余渝身上感受过如此浓烈的痛苦。 “好,不看。” 廖初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飞快地结了账,让果果自己拎着小袋子,一手拉着她,一手揽着余渝,快步往外走去。 余渝低着头,死死抓住廖初的袖扣,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的心脏狂跳,一下下撞得胸腔发疼。 那里像突然被人塞满了石头,又冷又硬又疼,近乎窒息。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一家三口也往这边来了。 大约是天注定,余渝鬼使神差抬头看了眼。 正在跟儿子说笑的女人愣住,笑容像被冻在脸上,直勾勾望过来。 余渝脑袋里嗡的一声,瞳孔剧烈收缩,突然加快脚步。 “小渝!” 女人脱口而出,下意识追上来。 余渝头也不回,竟小跑起来。 果果诧异道:“鱼鱼老师!” 廖初单手抱起果果,快步追上去,“余渝!” 和那女人一起来的父子俩也愣了,面面相觑之后,也跟着追过来。 机场人很多,余渝跑了一段儿就被挡住,廖初很快带着果果赶上来。 “鱼鱼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果果伸出手,担心地摸着他的脸,惊讶道,“舅舅,鱼鱼老师好凉啊。” 廖初就见余渝眼眶泛红,面色惨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余渝,看着我,”他把果果放下来,用力掰过余渝的肩膀,“看我!” 余渝如梦方醒,慢吞吞抬起头来,“我……” 他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下,似乎只要一眨眼,就要哭出来。 他突然觉得委屈。 “小渝!” 那个女人追了上来。 廖初这才发现,对方跟余渝长相颇为相似。 他皱了皱眉,将余渝和果果挡在身后,“这位女士,请不要靠近。” 女人跑来的路上撞到好几个人,头发都乱了,旗袍也皱了,却顾不上。 她微微喘着气,双手指指自己,又指指余渝,嘴唇打颤,“我,我是他妈妈。” 早在看清她长相的瞬间,廖初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并不是生了的就配称作父母。 女人试图上前,却被廖初抬手挡住。 “恕我直言,大家还是不见面的好。” 没遇到这个女人之前,余渝就是一颗小太阳,温暖灿烂。 可现在,太阳灰暗了。 廖初很不高兴。 余渝的额头紧紧贴在廖初后背,拼命吸气。 果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鱼鱼老师。 小姑娘吓坏了,死死抓住他沁出冷汗的手,踮着脚尖去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软乎乎道:“不怕不怕,鱼鱼老师不怕,果果和舅舅都在呀……不怕不怕……” 余渝神奇地平静了一点。 他勉强冲果果笑了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脑袋里乱糟糟的。 好像刚被挥舞着大锤的拆迁队猛击过一样。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本以为已经看破了、熬过了,哪怕主动提及都无所谓,再来什么风雨也无所谓。 万万没想到,很多事并非是想开了,只是被自己自欺欺人地隐藏起来,拼命掩埋。 而这种徒劳的掩埋,只要一遇到与当年有关的点滴,就像大浪过后的海滩一样,深埋地下的一切伤痕和污垢都显露无疑。 直到现在,余渝才清晰地意识到: 啊,原来那道伤口一直没有结疤…… 赶上来的父子俩站到女人身边。 当儿子的已经傻了,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妈妈和廖初之间来回打转。 他倒是想看余渝,奈何被挡住了。 什么情况? 我还有个哥哥? 男人搂着妻子安慰几句。 女人瞬间崩溃了,呜呜咽咽哭起来,“他是小渝,是小渝啊!” 男人恍然大悟。 结婚之前,他就知道妻子跟前夫还有个儿子,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见面。 “小渝,妈妈知道你生妈妈的气,妈妈也是没办法呀,妈妈跟你认错,你跟妈妈说句话啊,好不好?” 女人软倒在男人身上,泪流满面,引来许多过往游客侧目。 “这位先生,”他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试图跟廖初商议,“您看……” 廖初对他们没什么好话,皱了皱眉,转身对余渝道:“咱们走。” 余渝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吸了几口气。 虽然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但只要他在身边,余渝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我……” 余渝的话还没说完,廖初就懂了,“你想见她?” 余渝掐了掐手心,点头。 可能是老天的安排,让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那个女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逃避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今天,他一定要问问对方: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见余渝愿意坐下来说话,那个叫方心的女人顿时破涕为笑。 两组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余渝和方心一桌,廖初带着果果,跟那同样尴尬的父子俩坐在旁边一桌。 方心显然有点慌乱,或者说惶恐。 她过分殷勤地询问着余渝的喜好,“小渝,你喜欢喝什么咖啡?” 余渝皱了皱眉,对店员道:“麻烦给我一杯热牛奶,谢谢。” 童年的经历让他早早患上胃炎,到现在都不能喝咖啡。 方心张了张嘴,贪婪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良久,哽咽道:“对不起。” 她想去拉余渝的手,对方却立刻避开了。 “没关系。” 余渝轻声道。 方心露出一抹不敢相信的喜意,然而下一秒,却见余渝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望过来,“你是不是想听到这句话?” 方心浑身一僵。 余渝一字一顿,“这辈子都别想。” 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第146章 不,我能 这一家三口的情绪, 就像白纸上的黑墨点一样清晰地落入廖初眼中。 方心是惊恐掺杂着愧疚,男人是不安和烦躁,而那个年轻的大男孩儿, 则是完全的懵逼和好奇。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他好像没有什么厌恶和抵触的情绪。 廖初垂下眼睑, 盯着面前的咖啡。 只有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们往往开朗,热情, 大方,乐于分享, 还有点傻乎乎的。 因为家庭和亲人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安全感和底气,让他们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不管外界发生什么变故, 自己都不会受伤害。 然而这个叫林晨的孩子越开朗, 廖初就越心疼余渝。 林晨看上去也不比余渝小几岁。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离开余渝之后不久就迅速再婚生子。 而在那一家三口幸福甜蜜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人想过另一个无辜的孩子可能被饿死? 像扔垃圾一样, 被在亲戚朋友之间踢来踢去? 说来好笑, 余渝虽然有父母有亲人, 却活得像个孤儿……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断蔓延,林晨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怕廖初。 这个男人年纪不大, 但压迫感太强了。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只简简单单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有种被扒光的窘迫感。 好像, 好像自己的心思全都无处遁形。 他挠了挠头, 抓起果汁杯吸了口, 试探着开口: “所以,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然后你是我哥的朋友?” 他轻而易举就喊出了“哥哥”这两个字。 没有任何不适。 廖初抬头,就见对面的男孩儿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自己。 跟余渝有几分相像。 廖初平静道:“恋人。” 林晨“噗”一口把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 他爸爸也目瞪口呆。 恋,恋人?! 是我理解的那个恋人吗? 林爸爸尴尬地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他憋了几分钟,才艰难道:“啊,恋人啊……” 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只是脑子还没适应的情况下,茫然地重复和确认罢了。 廖初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 林晨眨了眨眼,喃喃道:“这也太酷了吧?” 卧槽,活的同性恋! 林爸爸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林晨缩了缩脖子,但显然不怕他。 他又瞅了廖初几眼,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好像也有几个公众人物公开出柜上了热搜来着。 正巧啊…… 哎哎哎!? 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林爸爸本能地想说点什么,可面对廖初那样坦然的态度,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方太平静了,太坦荡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针对这件事发表任何不一致的意见,会显得刻薄而狭隘。 而且,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评价…… 廖初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是个聪明人。 这位林先生显然拥有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让他拥有平均线以上的冷静和自我约束、管理能力。 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私人订制,但也是价值不菲的大牌货,鳄鱼皮鞋擦得闪闪发亮。 而方心的身上,也佩戴着不少珠宝…… 就连林晨脖子上胡乱挂着的耳机,市价也在八千块左右。 多么美满幸福的一家三口呀,如果不去看另一个孩子的话…… 林爸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衣服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像被X光机扫描,又像被变态医生丢到台面上解剖…… 如果不是会示弱,他绝对拔腿就走。 廖初挑了挑眉,把视线重新投回到不远处的余渝身上。 顺带着,又看了看在旁边儿童乐园玩耍的果果。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他最重视的两个人都能兼顾到。 很好。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刚才还在担心鱼鱼老师,但舅舅也向她保证过不会有任何事,小姑娘就犹犹豫豫玩去了。 短短几分钟内,她就交到了几个肤色不同的朋友…… 这家咖啡店主打私密感,哪怕是相邻的两处座位也有相当大的间隔,足够保证交谈的隐秘性。 廖初他们听不见余渝和方心的谈话内容,只是知道余渝说了几句,后者就再次哭泣。 林爸爸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嘴唇,几次三番想去保护妻子,却又硬生生忍住。 显然他也知道,眼下这种局面,并不适合自己出场。 “廖先生,”林爸爸调整了下心情,把“恋人”之类见鬼的话驱赶出脑海,十分诚恳地说,“其实方心这些年也不容易,当然,小渝也不容易。但我们也该知道,她一个女人,如果带着孩子出来的话,很难过活……” 比起对方心的同情和体谅,“小渝也不容易”这几个字,要多敷衍又多敷衍。 “林先生,”廖初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反问道,“结婚之前,你知道方心跟前夫还有个儿子吗?” 方心或是她的前夫不容易,难道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当初是他们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段婚姻,又盲目地生下孩子,自作聪明地认为“只要有了孩子,这个家就好了”“只要有了孩子,她/他就会有责任感了”…… 但当孩子这块黏合剂被证明无效,余渝就像一块垃圾一样,被残忍地丢弃了。 林爸爸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知道,但是我爱她,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廖初看着对方暗色系的情绪层中翻滚出一点玫瑰色,突然有些作呕。 单纯从这两人的角度来看,堪称是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但作为余渝这一方,就只剩下恶心。 他扯出一个有点儿嘲讽的冷笑,“所以你觉得,她在过去那么多年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很正常?” 哪怕孩子判给另一方呢,他还那样小,至少也该定期打电话问问,或是给点儿抚养费吧? 但余渝爸妈的抚养费,只给了没几年就断掉了……作为丈夫,林爸爸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默许了。 也正因如此,余渝从来不会记恨那些嫌弃自己的亲戚们: 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而言,照顾一个成长期的男孩儿都是巨大的负担。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嫌弃。 林爸爸的表情瞬间难堪起来。 但他的自控能力显然很强,只过了几秒钟,就重新调整好表情。 只不过廖初没有再给他辩驳的机会。 “恕我直言,林先生,当初方心的日子可能有点不好过,但余渝却可能死掉。” 廖初冷冷道:“如果说方心和她的前夫是刽子手,你就是帮凶,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对面男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羞恼。 廖初端起咖啡喝了口,十指在膝盖上交叉,“你没资格替谁道歉,她也不配。” 而他自己,也没资格替余渝说出原谅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原谅呢? 廖初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口才不佳。 相反,他一旦开口,往往一针见血,杀伤力十分出色。 “这种迟来的歉意没有任何诚意,也没有必要,说到底,不过是加害者的自我感动。” 很多人都觉得,我都内疚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大不了我补偿你一点嘛! 而只要对方说了“没关系”之类原谅的话,好像一切都能揭过去。 像翻一页书那样简单。 然后曾经的加害者就瞬间原地满血复活,觉得自己再也不亏欠谁,又可以没心没肺地幸福生活下去了。 凭什么呢? 其实廖初在福利院的时候,曾经有过可能被收养的机会。 毕竟长得好看的小朋友,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机会总是更多些。 但那对夫妇当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恨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拼命冲他使眼色。 只要轻飘飘的一个“不”,或是摇头,他就能过上另一种生活,而福利院也会得到一笔赞助金。 但廖初却很认真地说:“恨。” 那对夫妇很失望地走了。 “不行,这个孩子太记仇……” 当时小小的廖初就觉得不可思议。 觉得荒谬。 你们这些外人,从没品尝过受害人的痛苦,有什么资格粗暴地决定爱恨? 林晨有点不太高兴,忍不住要为父亲辩解。 毕竟在他心里,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但廖初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赶在他开口前就看过来,神色冷漠。 “你最好不要说话,因为你沉默,我还可以劝自己说你只是个不知情的孩子。一旦主动牵扯进来,我很难不迁怒。” 伤害余渝的人,他永远都无法原谅。 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 林晨还要再说话,就被爸爸按住了。 “大人的事……去外面玩儿去。” 林晨也觉得上一辈的事情太过复杂,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气呼呼走到最尽头的桌边坐下,然后在好友群里疯狂吐槽: “刚才在机场喜当弟,但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和他男朋友很不喜欢我……” 他无意识地啃了啃指甲,又飞快地写道: “老子也不喜欢他们了!” 群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疯狂刷屏: “卧槽信息量好大!” “你妈出轨了?” “不对重点不对啊同志们,难道重点不应该是他哥和男朋友吗?” “……确实……” 林晨一走,廖初和林爸爸就彻底陷入沉默。 因为两人都明白,谁也说服不了谁。 既然如此,就不做无用功了。 几分钟后,廖初接到电话,直升机到了。 他站起身来,整理下微微带了点褶皱的衣服,“果果,要走了。” 小姑娘刷地抬头,抓起画纸,巴巴儿跑出来。 廖初拉着她的手,对林爸爸颔首示意,径直去接余渝。 余渝应了声,站起身来,对方心道:“就这样吧。” 他刚才问方心,当年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对方只是哭,哭着说对不起。 但现在余渝一听这三个字就想吐。 对不起有用吗? 没有,完全没有。 他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好地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就够了。 他亲手斩断了自己心底残存的唯一一丝侥幸,终于彻底死心,能跟过去勇敢地告别了。 余渝拉着廖初的手站起来,在方心震惊地眼神中,跟他交换了一枚缠绵的亲吻。 或许你以后会过得很不好,但没关系,我会很好的。 “不,小渝你不能!” 方心近乎崩溃地看着长子跟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踉跄着要追过来,结果被丈夫拦住。 余渝站定,扭头,笑着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你错了,我能。” 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孩子了。 第147章 真好 同样是飞, 但正常坐飞机和直升机、螺旋桨机这类低空飞行的感觉完全不同。 只要条件允许,你甚至可以打开窗子,甚至是机舱门, 感受迎面扑来的湿润海风。 空气中浮动着大海特有的咸腥味儿。 偶尔有几只水鸟, 肆意舒展着雪白的身体, 伴着清脆的啼叫,从下方划过。 而当飞机经过大海时, 往下看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伸伸手, 就能触碰到海面。 温柔的海风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掀起涟漪,深不见底, 只有一层层细碎的波浪在日光下摇晃着。 波光粼粼, 像撒了一层揉碎的细银。 较之大型客机,小型飞机对气流和角度变化更为敏感。 有点儿像坐车和骑摩托的区别, 体验感更清晰。 每次升降、转弯, 乘客们的身体会随着机体一并晃动、倾斜。 再低头看向海面时, 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水鸟,轻盈地掠过海面…… 除了噪音大点儿,没有任何缺点。 刚上直升机时,余渝还有点怕, 频繁的失重状态让他浑身紧绷。 可几分钟后,他就松开抓着廖初的手, 开始试探着往下看去。 放眼望去,遥远的海平面上浮动着几艘游轮。 偶尔还有俏皮的汽笛声, 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 他兴奋地大笑, 觉得这简直是这辈子最快活的一天。 驾驶员扭过头来, 大声笑道:“坐稳了。” 说完, 竟操纵手柄,在短短几秒内表演了一个高难度的俯冲、攀升。 果果和余渝死死抓住廖初,放声尖叫,然后齐齐大笑,兴奋得脸都红了。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果果激动得浑身发抖。 驾驶员大笑,对她俏皮地敬了个礼,“遵命,我的小公主。” 只要乘客愿意享受,这趟旅程中本就包含几个初级难度的刺激体验。 有些乘坐经验丰富,胆子和承受力都大的乘客,还会主动要求高空翻转,那才是真刺激。 于是直升机在空中浮动一次。 余渝摸着砰砰作响的心脏,对廖初道:“真有意思。”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满是快乐的光,周身也洋溢着甜美清爽的橙红色情绪层。 之前那点不愉快的经历,真的没有留下半点阴霾。 廖初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喜欢的话,过几天我们再来玩。” 余渝笑着应了。 国外旅游圣地的驾驶员们都见多识广,同性恋人压根儿不算什么,驾驶员见怪不怪道:“先生们,随叫随到!” 他这几句话都是用中文说的。 中国游客来的特别多,大部分一线服务人员都会不少日常汉语。 余渝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问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廖初默许了他这种近乎送上门找宰的行为,在后面默默地收集感情果。 这一批果子浓度和纯度太高了,绝对是罕见的上上佳品。 驾驶员爽朗一笑,又神秘兮兮道:“先生,这里就是天堂,你可以用钱买到一切快乐!” 说完,做了个用手指捻钞票的动作。 余渝哇了声。 果果不懂,眨巴着眼睛,也学着他的样子捻手指,大声问道:“舅舅,这是什么意思呀?” 众人哈哈大笑。 廖初替她整理下被大风吹成鸡窝状的乱发,失笑,“等你长大了再说。” 现在学这个动作,未免有点太过市侩了。 直升机下降之前,黄烈和白鹤已经在下面招手了。 果果把小肉脸紧紧贴在窗子上,开心道:“是黄叔叔和白叔叔!” 她也拼命挥手,压根儿没想过对方根本看不见。 来到私人海岛之后,黄烈和白鹤就彻底放开了。 两人穿着同款亚麻衬衫和大裤衩,脚上踩着人字拖。 脑袋上扣着的手工编织草帽,被直升机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狂飞不止。 若不是用手使劲按着,早就成风筝了。 不等他们上前,果果就尖叫着冲过去。 黄烈摘了墨镜,眉开眼笑地蹲下,“哎呀~” 小姑娘再一次跟他擦肩而过,一头扎到白鹤怀里。 白鹤闷哼一声,搂着她踉跄两步,然后噗通向后栽倒在沙堆里。 众人:“……” 你这休的哪门子假? 明显有点儿虚啊! 满脸挫败的黄烈站起来,竟有点习惯了。 他跟直升机驾驶员打了声招呼,又掏出一张钞票塞过去做小费。 大胡子驾驶员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冲他扔了个飞吻。 黄烈十分敏捷地躲开,指了指后面的白鹤,双手交叉,“NO!” 我要守男德! 驾驶员放声大笑,再次发动引擎,“先生们,假日愉快!” 沙滩软软的,不太好走,动不动就有沙子溜进来,硌得脚疼。 果果索性脱了凉鞋,光着脚丫满地乱飞,清脆的笑声洒满海滩。 黄烈插着裤兜,一边走一边介绍。 “那边是码头,有空咱们可以出海海钓,现抓现吃,要多鲜又多鲜……那边是白沙滩,日出日落美得要命,沿着白沙滩往上走,就是主住宅区,东面,算了,右手边是黄鹤楼,左手边的别墅给你们住,东西都准备好了。” 海岛上的建筑不必国内北方,说东西南北实在太难为人了。 “什么黄鹤楼?” 正弯腰捡起一枚小贝壳的余渝好奇道。 黄烈咧嘴一笑,搂过白鹤亲了一口,“这是我们的CP名!” 他觉得不错,就干脆把那栋别墅命名为黄鹤楼了。 多有特色! 廖初和余渝同时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牛皮! 黄烈哈哈大笑,又指了指他们,“你们也有啊,别告诉我不知道啊。” 廖初和余渝面面相觑。 这个还真不知道。 白鹤忽然来了句,“初遇。” 说完之后,还打了个寒颤。 说老实话,有点肉麻。 “真的假的……” 余渝忙丢开手里的小贝壳,胡乱往身上擦了擦沙子,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还真有! 廖初的粉丝给他们建了一个CP超话,就叫“初遇”,也是名字各取一个字的谐音梗。 热度还挺高,比不少娱乐圈CP排名都靠前。 粉丝们就舞的还挺嗨皮…… 短暂的午休后,众人来沙滩边玩水,游泳的游泳,晒日光浴的晒日光浴。 黄烈只穿着一条沙滩裤,故意露出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六块腹肌,动作夸张地邀请白鹤一起下水。 白鹤水性不佳,下去之后肯定紧张。 这一紧张嘛,难免搂搂抱抱的,嘿嘿…… 但资深宅男白先生果断拒绝了这个邀请。 他在沙滩上刨了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只露出一颗脑袋,舒舒服服摆在太阳伞下面。 黄烈露出遗憾的神色。 “让让。” 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毫不留情地将黄烈推开。 “靠!” 黄烈踉跄两步,重新站稳,刚要言语攻击,抬头就看见廖初正拉着余渝做热身运动。 这一路走来,难免出了点汗,给小麦色的皮肤染了层诱人的水光。 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不会太过分,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内部肌理蕴藏的力量。 转体运动时,黄烈还看到了对方搓衣板一样规整的腹肌和人鱼线。 妈的! 黄烈暗骂一句,毫不留情冲他竖了中指! 沙滩这么大,哪儿都是路,你这就是故意的! 死骚包! 果果疑惑地看着他,迟疑着,伸出手指。 黄烈:“……” 一抬头,舅舅的脸黑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你这教的孩子什么! 黄烈一个飞扑冲过去,把果果的手指按下去,严肃道: “这不是好话,小孩子不可以学!” 果果哦了声,歪头,满怀期待: “那等果果长大了,就可以学了对不对?” 黄烈:“……” 哒唛! 余渝笑个不停,可等廖初重新转过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看对方仿佛刻意打磨过一样的腹肌,再低头看看自己的。 嗯,就很浑然一体…… 他确实是很喜欢对方的腹肌没错啦,每次那啥啥的时候,就喜欢摸一摸、亲一亲。 所以他太清楚那里是什么手感。 足足有八块,一直延续到下面,坚硬又不失弹性…… 啊啊啊余渝你这个坏东西!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想什么啊! 余渝用力拍拍自己热辣辣的脸,甩了甩头,将那些不能过审的念头甩出去。 廖初失笑,明知故问,“余老师怎么脸红了。” 余渝镇定道:“太阳太晒了。” 说完,他摸摸自己软乎乎的白肚皮。 嗯,一块也挺好的! 专家都说了,脂肪层稍微厚一点没坏处,可以保护内脏嘛! 余老师心安理得地想着。 大不了我以后少吃一点,再稍微锻炼下,也会有腹肌的。 嗯,对,腹肌会有的! 不必羡慕! 傍晚,大家在别墅的花园里吃海鲜大餐,都是今天刚从海里捞上来的虾蟹贝类,另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的海鱼,安静地释放着咸香。 廖初忙于剥虾剔蟹,十根手指头配合着眼睛,像有精准指挥部的机械,稳准狠地挖走每个角落和缝隙的海鲜白肉,然后将余渝和果果的盘子堆得冒尖儿。 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海鲜们,肉质紧致而有弹性。 常年海水滋养的结果就是,不必额外放盐,就已经滋味十足。 雪白的虾蟹肉外表泛着淡淡的红色,像一件艺术品。 鲜嫩的肉质一咬就断,咀嚼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鲜甜。 一大一小埋头狂吃,前者直接将节食减肥的计划抛到九霄云外。 节食? 那是什么可怕的词语! 灿烂的蔷薇花静悄悄的开,刷拉拉的海浪声一波接一波。 雪白的浪头像白色泡沫,义无反顾冲上细腻的沙滩,把上面留下的痕迹抹平后,又悄然褪去。 海风中残留着一丝白天的温度,而属于夜晚的凉意,也悄然升起。 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花园的背景是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赤红晚霞。 那火烧云铺天盖地,像神灵直接搬起天火往下倾倒,整个海面都跟着烧起来了。 众人都看得入了迷,只觉得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 面对大自然的美景,再如何高深的文学造诣,也难以描绘一二。 稍后夜幕降临,连海浪声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众人燃起篝火,白鹤弹起吉他,合着缠绵的海浪,竟出奇的动听。 拍照留念是现代人的本能。 余渝的Talk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不到必要时候,绝不会曝光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廖初干脆就没有个人账号,廖记餐馆官方Talk也从来不发廖老板的个人状态。 但黄烈和白鹤都大大方方上传了简单修饰过的照片。 照片上四大一小五个人,笑得无比开心。 正好最近几天娱乐圈内没什么八卦,热搜竞争非常不激烈。 白鹤的状态一更新,几分钟后,就开始在热搜榜单里冒头了。 私人海岛度假,还有什么比这更爽的呢? 没有了! 廖初和余渝的CP粉们早已习惯了到处从蛛丝马迹中抠糖吃。 此时白鹤一上热搜,众人便纷纷闻讯赶来,疯狂点赞留言下载照片: “感谢老白,简直是当代男菩萨!” “求多多拍照,造福人类……” “都到海岛度假了,不露点腹肌什么的,像话吗?” “楼上的别开玩笑了,老白有什么腹肌……哦,忘了,多少还是有一块的。” “哈哈哈哈楼上的你礼貌吗?老白没有,但老黄和廖老板有啊!大方点嘛!是男人就别这么藏藏掖掖的,来吧,我承受得住!” CP粉们勤勤恳恳地将照片搬运到超话中,引发一干如饥似渴的成员们疯狂舔屏围观后,痛哭流涕: “妈妈,你追的CP发糖了!” “廖老板这个身材,这个颜值,就是很绝啊……” “呜呜呜鱼鱼好甜,我可以!” “呃,鱼鱼是不是圆润了点?” “闭嘴,那叫幸福肥!” “只有我想偷果果吗?” “楼上的醒醒,后面排号去!” 吃饱喝足之后,便躺在阳台上看星星。 果果疯玩了一天,体力耗尽,已经撑不住回房睡了。 廖初和余渝并排躺在宽大的沙滩椅上,静静地,久久没有说话。 这样的安静,太难得了。 这里远离城市,星空远比现代都市看到的更为澄澈。 墨一般纯粹的黑夜里,慷慨地散落着无数星星,像黑色天鹅绒上泼洒的碎钻。 余渝双手枕在脑后,兴奋地数着星座。 这里是南半球热带和亚热带交接的地方,有很多平时北半球高纬度城市根本看不到,或者看不清的星座。 对他而言,绝对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他在看星星。 廖初在看他,视线没有一刻远离。 “那边是……”余渝还要继续说,举起来的手就被包裹住了。 “你比星星更好看。”廖初认真道。 很肉麻的话,但他说得这样认真,就只剩下感动。 余渝亲了他一口,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真好。” 遇见你,真好。 现在这样,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可能吧,明天就是番外了……番外应该不少的哈哈哈 喜欢我的朋友可以顺手收藏下作者专栏,还有预收也阔以看一下哈,感兴趣的话可以点收藏,开坑早知道! 过几天开坑的话,我会在围脖提前提醒的哈!么么哒!爱你们! 第148章 番外一(廖初的老滋味之一) 老滋味餐厅是京城资历最硬、风评最好的老派餐厅之一, 一直都是无数人心中的饕餮圣地。 多少平头百姓,都以能去那里吃一顿为荣。 但最近,餐厅内部, 具体说是后厨部分很有点不和谐。 “老爷子从哪弄来的小子?” “就是, 毛长全了么?就让他进来!” 虽然还只是帮助配菜, 但老滋味餐厅的竞争多激烈呀,怎么能什么考核都没有就安插了。 所以好多人都不服。 “不是说烹饪大赛夺冠的孤儿么, 老爷子慧眼识珠什么的。” “这话说给你,你信?你十来岁的时候干什么?你进老滋味的时候多少岁了?” “嘶, 说也是,嘿嘿, 别是私生子吧……” “哈哈哈, 要真那样的话,可有戏看喽!没见少东家这几天脸上阴得就跟能挤出水来似的……” 老滋味餐厅的后门街上, 几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大男人大笑起来。 但打头的那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 却自始至终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笑的那群男人中有个注意到了, 悄默声碰碰碰同伴的胳膊,又拼命使眼色。 一个掌勺不以为意,笑呵呵道:“玩笑两句嘛,胡总厨, 您说是吧?” 胡总厨冷冷一眼瞥过来,“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好自己的嘴。” 玩笑也有五分真, 底下的人这么编排董事长, 就很不像话! 他是国内外都颇有知名度的大厨, 在老滋味餐厅一干小20年, 资历十分深厚,连少东家见了都客客气气的。 因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威望颇重,大家都很敬他、怕他。 见他拉了脸,众人都本能的站直了。 胡总厨又挨个瞪了他们一眼,这才起身往里走了。 “准备开工。” 一群白衣白帽稀稀拉拉跟在后面。 等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最开始说话那个掌勺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跟我们冲什么大爷的款儿……” 当下就有人小声附和: “就是,你也干不了几年了……” 其他几人没附和,但也没出声劝阻,只是默默拉开了点距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尤其是后厨这种地方,拉帮结伙搞小团体太常见了。 中国历史悠久,自然也有许多同样悠久的行业。 而大约是因为历史太久了,就孕育出好多热衷于论资排辈的人。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 但人太容易迷失自我,时间长了,往往容易偏离重点,将真本事和人品靠了后,只一味地盯着资历看起来。 久而久之,这个行当就成了一潭死水。 死气沉沉的,没人搅动,充满了陈腐的气息。 像一块飘在沼泽里的烂木头,令人作呕。 所以老爷子带了廖初来。 他欣赏这个小子,看见他的时候,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专注,坚韧,有天分。 而且,老滋味也确实存在的太久了,久到后厨和高层像挤满了船舱的沙丁鱼,太需要扔一条鲶鱼进去,活动起来了。 他不知道这个做法能不能起效。 或者说,能让老滋味多活多久。 但他唯一明确的是: 如果再不赶紧做点儿什么,老滋味的招牌就要砸到自己手里了。 廖初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觉得这简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好的事。 但有人看他不顺眼。 有的时候,有的人,有的麻烦,不是你不去招惹就不来的。 在一次例行巡查时,老爷子亲昵地拍了拍廖初的肩膀。 宽敞的后厨里,仿佛瞬间被人丢了一把火。 连日来积累的不满和嫉妒,疯狂燃烧。 这天刚下班,廖初就被人喊出去了。 “小子,过来!” 是那个姓张的主厨。 他好像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经常鸡蛋里挑骨头。 廖初缓缓眨了眨眼,还是过去了。 他不喜欢暗地里的勾心斗角。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一次性说清楚就好了。 他想安心做菜,想让大家都看看,老爷子的选择没有错。 张主厨原本站在地上,可随着廖初越走越近,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妈的,这小子不是孤儿吗?吃什么长这么高?” 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物,天生对于“大”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 所以身材高大的人,往往不是施暴者的首选。 因为看上去就不好惹。 廖初只有十九岁,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虽然高,可因为幼年营养不良,身材却很有些单薄。 但他的眼神能弥补这一切:沧桑沉稳,让人在第一时间就会忽视他的年龄。 当廖初面无表情看过来时,张主厨本能地有些发虚。 可转念一想,对方只不过是个生瓜蛋子,而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又这么大的年纪,怕什么?! 他后退一步,抬手就往廖初脑袋上糊了一巴掌,骂骂咧咧道: “妈的,看不见这里这么多前辈?不知道打招呼?” “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长幼有别?” “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撒尿和泥巴呢!” 作为曾经的掌门人,老爷子毕竟已经有了年纪。 他就像一头孤寂的狼王,仍在任上时,下面的狼崽子就已虎视眈眈。 虽迫于外界风评和往日的威慑力,不敢轻举妄动,但时间最是无情,这场拉锯战的最终结果只有一个: 权力交替。 老爷子一力提拔的胡总厨也离任在即,后厨已经渐渐失控。 若放在老爷子年富力强,还说一不二的时候,这些人怎么敢对他领进来的新人如此无礼。 见廖初不还口也不还手,张主厨胆子大了些。 他愤愤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对同伴笑道: “老爷子如今也是老糊涂了,还以为是当年呢,什么阿猫阿狗也往咱们这边塞。” 众人哈哈大笑。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个从刚才起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打骂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几个人禁不住浑身僵硬,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子,有点邪门! 那是人的眼睛吗? 阴沉,暴戾,里面明晃晃翻滚着敌意,像刀子一样,把人刺得体无完肤。 不像人。 像野兽。 张主厨忍不住退了一步。 回过神后,不禁恼羞成怒,竟狠狠给了廖初一拳。 “妈的,看什么?! 不服憋着,老子吃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说你几句是看得起你!” 常年干厨师的人手上都有劲儿,廖初被他打得倒退两步,狠狠撞到墙上,砰一声闷响。 他低着头,既不喊也不叫,忽然说了句什么。 那几人没听清,下意识伸着耳朵上前,“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子突然抬起头来,朝他们阴测测一笑。 “吃那么多盐,怎么不齁死你们?” 他的嘴里见了血,一张口,鲜红的痕迹都印在牙龈上,又从嘴角渗出来,看着分外可怖。 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廖初已经扑了上来。 像一头饿狼。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有力气的人,未必会打架。 但幸运的是,廖初两者兼备。 只一个照面,张主厨就被一拳打倒在地,哼哼着半天爬不起来。 他的几个狗腿子都特么傻了,等廖初直接跨坐到张主厨身上,单手拽着他的衣服领子,一拳拳打时,才如梦方醒,一窝蜂地上前拉架。 “妈的,拉不动!” “草,这狗杂种吃什么长大的!” 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大的力气,几个人一块上手拉都拉不动。 有人急了眼,劈头盖脸往廖初身上招呼。 他就跟没知觉似的,还是一下下,朝着张大厨招呼。 每打一拳,他就说一个字: “不、准、说、老、爷、子、的、坏、话!” 一群人都吓疯了。 这些人在老滋味餐厅待久了,哪怕原来有几本血性,也被磨平荡干了。 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残暴的场面了? “干什么?” 后面被人从里面撞开,胡总厨黑着脸冲出来。 他刚才来后厨检查巡视,发现有几个人神色不太对,就过去问他们什么事。 那些人深知张主厨的德行,也怕闹出事情来,就把事情说了。 “张主厨一直看不惯新来的小廖,说,说想给他点教训……” 胡总厨当时就黑了脸,直奔后面而来。 结果一推门就发现,廖初把人按在地上打,宛如杀进羊群的狼崽子。 虽然结果跟他的预料直接掉了个个儿,但绝不能放任下去。 现在廖初已经杀红了眼,胡总厨拉了一下,没拉动,说也不听。 胡总厨拧着眉头啧了声,突然喊了句,“老爷子!” 廖初举到半空的拳头一下子停了。 胡总厨趁机把他拽起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别让老爷子难做!” 当晚。 老滋味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 面对一群恶意满满的对手都不曾退却过的廖初低了头,弯了腰,满身都是沮丧。 他有点怕。 不是后悔不该动手,而是怕桌子后面那个人生气,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温暖,就因为一时冲动没了。 “我有没有说过,不能随便动手?” 紫檀木桌后面坐着一位老者。 他已经80多岁了,眼睛也有些浑浊,说话的时候气息明显不稳,但腰杆依旧挺得很直。 廖初点头,半边微微青紫交加的脸也跟着晃。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虽然打赢了,可身上也着实挨了几下。 “那为什么还打人?” 老爷子又问。 廖初犹豫了下,没有解释,“对不起。” 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低下来的脑瓜看。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等不到答案的廖初再次沮丧。 他为什么不骂我呢? 或者打我一下。 我给他惹了麻烦,不是吗? 廖初茫然地想着。 也许,他是太失望了吧?所以干脆懒得做了。 “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廖初抿了抿嘴,冲他用力鞠了一躬,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下,“你干什么去?” 廖初没回头,闷闷道:“我打人了,给您添麻烦了,这就走……” 老爷子站起身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踱到他面前。 他有些不满的敲了敲地,“男子汉大丈夫,头顶天脚踩地,哪怕死也要堂堂正正站着死,低着头做给谁看?” 廖初赶紧站直了,却又下意识低头。 他有点懊恼,自己长太高了。 站直之后,老爷子就要抬着头跟他说话。 老爷子忽然笑了,“那些人不经吓,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了,你在维护我,对不对?是他们先动手的,对不对?” 廖初放在腿侧的双手忽然紧了紧,点头。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欣慰,又好像有些感慨。 “你是个好孩子。” 廖初看见了他身上的情绪,红的蓝的,有高兴,有欣慰,也有失望和遗憾。 他在看着自己,好像又不全是在看着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某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但是那个人,让他失望了。 老爷子很快收敛情绪,朝他摆摆手,“去拿点药擦擦,擦完了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廖初惊讶地看着他,“可是我……” 我打架了呀。 老爷子哼了声,“爷们儿就该有点血性,难道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攥着拳头挨打?” 说完,又好像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撵鸡一样赶人,“杵着做什么,走走走,都给我挡光了!” 廖初心里忽然快活起来。 好像有什么温柔的种子,在他干涸已久的心底,轻轻冒了点芽。 柔嫩的绿芽。 至于张主厨等人,打人在先,又以多欺少,公然实行职场霸凌,而且还公然出言诋毁老爷子,自知理亏,也没敢闹大。 这还不算,老爷子直接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和两个挑事儿的爪牙都开除了。 其余几人也分别做了不同处分。 主厨方面,又顺势提拔了一个忠厚老实的。 一夜之间,后厨势力大清洗。 不知是不是老爷子的授意,胡总厨开始亲自带廖初。 他的天分好,又肯用功,着实是个可造之才,唯一的缺点就是年轻,太年轻了。 才19呢! 在单纯的环境下单干还行,但是在这种大环境里,又要涉及采购、处理等各个环节,没有经验,真的混不来。 做到行政总厨这个位置,就已经很少亲自下厨了。 相较于厨师,他们更像一位管理者。 不仅要管理后厨的大大小小几十位厨师,还要负责参与计划和引导餐饮部门的经营方向。 可以这么说: 大厨未必能开餐厅,但行政总厨一定是一位优秀的老板。 胡总厨有意无意指派廖初干活,有时是打下手,有时是跑腿儿。 看似互不相关的很多零碎活儿,但其实很锻炼人。 初出茅庐的小子很快出了错。 这天,胡总厨从敞开的塑料袋里拎出来一只螃蟹,看着上面粗重的红色橡胶绳,往廖初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青年,慢慢涨红了脸,有些窘迫又有些羞恼,“他给我看的那些没有的……” 装的时候也没有的。 可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被骗了。 这个认知让他生气。 气小贩不做人,气自己不够仔细。 胡总厨也不说话,熟练地捏住螃蟹的几条腿,不让它乱动,又飞快的拆了皮筋儿往小称上一扔。 电子屏动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惊人的数字上。 廖初已经坐不住了,扭头就要往外走。 这卖的是皮筋还是螃蟹! 我找他去! 胡总初啼笑皆非地拽着他的后脖领子,“你怎么找人家?人家刚才能骗你,现在还能认帐?他要是不认怎么办?你再打他一顿” 年轻人就有些泄气,不过还是气鼓鼓的。 胡总厨摇头。 虽说看着比一般年轻人沉稳,可到底也是刚进这个行业,确实得磨一磨。 他把围裙什么的都摘了,拎上刚才那都是螃蟹,往外走了一步,又扭头问对那个站在原地不动的年轻人说:“等着我请你啊!” 廖初如梦方醒,麻溜跟了上去。 胡总厨亲自开车,两人一路穿街过巷,又来到原来的海鲜市场。 那个卖螃蟹的人大老远就看见了胡总厨,再一晃眼,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廖初,脸色就有些尴尬。 胡总厨把那一袋螃蟹往他摊子上一扔,“换了。” 那人讪讪的,也不敢解释,赶紧重新去装好的。 一边装一边又小声道:“实在不知道是胡总厨您老的徒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这回是我不对,对不住,这些就不收钱了……” 简直顺利的不可以。 廖初有些惊讶。 但马上就回过味儿来。 人的名树的影。 老滋味餐厅多少年来都是京城美食的风向标,又因为他们对食材选挑选一项严苛,只要他们选中的,下面自然有无数小餐厅和百姓跟风抢购,小贩们就不愁销路。 所以,谁都不愿得罪。 别说得罪了,简直恨不得当财神爷供起来。 胡总厨朝廖初努了努嘴儿,后者过去,没好气的拿了。 那小贩就对廖初赔笑脸,又往里面塞了几颗肥大的海螺。 “小兄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你只管来,我保准给最好的。” 廖初下意识看胡总厨。 对方点了点头,意思是给就接着,他这才没把那几颗海螺扔出来。 胡总厨就对那小贩说:“不管是不是我们家,你这个毛病也得改改,别看着个面生的就糊弄,不然以后砸的就是你自己的招牌。多少你爹的老顾客都给你弄走了。” 小贩含糊的应着。 廖初看看他,再看看胡总厨,总觉得这话里有话。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大妈气势汹汹带着几个人,还有城管过来了。 她手里拎着个同样的黑色塑料袋,一边走一边指着这边,气愤道:“同志,就是那边那家店弄虚作假,太坑人了!” 小贩脸上一僵,还没等说话,胡总厨就麻溜带着廖初走了。 廖初被这一系列骚操作弄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听胡总厨的语气,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个小贩习惯弄虚作假,可为什么采购之前没提醒自己呢? 这是考验吗? 如果是,为什么又故意说那番话给自己听? 小贩他爹的老顾客被他弄走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话听起来总好像有另一种含义。 他试探着看向胡总厨,胡总厨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开车。 廖初张了张嘴,没做声。 他成长的环境中,没人有什么耐心,所以他也就习惯了不主动发问。 胡总厨斜了他一眼,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除了过年那几天,京城从来就没有交通不拥堵的时候。 回老滋味餐厅的路上,毫不意外的堵了车。 廖初正把今天的事儿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细细琢磨着,看能不能品出点别的味儿来,就听胡总厨忽然轻声道:“创业容易,守业难,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廖初一愣,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对方却死活不肯往下说。 他就是个打工的,关创业、守业什么事儿呢? 回到老滋味餐厅后,廖初重新把那批螃蟹搬下去清洗处理。 胡总厨就默默地跟在后面看,也不多话,偶尔指点两句。 一边看,他一边在心里感慨:老爷子的眼光太毒了。 这小子天分惊人,基本功也扎实。 难得有悟性,触类旁通。 就算以前没接触过的,只要自己偶然提一句、给个眼神,不用再过第二遍,他就都牢牢记住了。 才来没多久呢,处理食材的干脆利索劲儿就能压倒老员工了。 老爷子的意思,他不是没看出来。 在老滋味餐厅做了这么多年,他的本也攒够了,再过两年也就该退位让贤。 或是干脆提前退休,或是自己另起炉灶…… 可他一走,剩下的人就都不跟老爷子一条心。 或许没有反对的,但墙头草太多,总不是什么好事。 老爷子年纪大了,少东家野心勃勃,眼比天高,本事比纸薄…… 老滋味餐厅就像一座风雨中飘摇的老房子,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要是这小子能顶起事儿来就好了…… 想到这里,胡总厨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年轻,太年轻了。 时间不够。 哪怕他资历再厚一点,或者干脆早来几天也好啊…… 不过,总还有点希望。 那些掐尖要强的人被撵走之后,后厨着实和谐了不少。 不少抱着别样心思的人,好像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老虎没了利爪,还是老虎。 哪怕不能重现昔日风光,但弄死他们也跟玩似的,于是便纷纷收敛起来。 廖初过上了有生以来最平静,但也最累的日子。 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胡总厨逼他逼得特别狠。 每天早来晚走,还要单独盯着练基本功。 经常外出采购呀,或者做什么事儿也喜欢拎他出去当劳力。 托这个的福,他的知识面和各类经验疯狂增长。 看得最清楚的还是局外人,老爷子和胡总厨对廖初的重视,让后厨众人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接班吗? 可他才几岁? 厨师是个喜欢排资论辈的地方,如果单纯看年纪和资历,廖初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资格。 但每天都跟他共事的人,却眼睁睁看着他以非人的速度飞速前进。 刚来那会儿还是一匹独狼,如今。短短几个月过去,却已经有了点儿独当一面的架势。 太快了,他成长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叫人触目惊心。 有天赋不怕,能进老滋味的,基本都有点儿天赋。 但怕就怕,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更努力! 以至于那些原本懒散,得过且过的厨师们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久违的奋发起来。 不过这种激励也只是短暂的。 没过几天,一群人的劲儿就散了,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原因无他,太累了。 能在老滋味餐厅混得一席之地的人出去,也都算个响当当的人物,被人捧了这么久,一群人身上的韧劲儿早就软了,谁还愿意这么吃苦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廖老板年轻时候的狼崽子经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