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都知道天帝有个白月光》作者:月泽星佑   文案:   灵霄仙君去人界历劫一世,风光无限地混成了人界第一位载入史册的男后。   临死前,恢复记忆的他与自己的皇帝老公执手相看泪眼,看着看着竟然看到自家老攻头顶鸿蒙紫气!   据他所知,三界之中只有一人身负鸿蒙紫气,那人是天界之主,也是他的顶头上司,玄玑帝君。   灵霄尴尬捂脸,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骗来的老攻是同样下界历劫的老大本人。   历劫回到天界,灵霄假装失忆,发誓要远离帝君。   结果不等他先动手,就被玄玑帝君安排去看管神兽园。   帝君雷劫意外提前,连带着劈坏神兽园。   灵霄不得不捡起被劈成幼龙的帝君,开始九天十界到处去找回趁乱溜走的神兽。   看着因为雷劫失去法力的帝君头顶着银色龙角,俊脸含霜,灵霄忍不住真香了!   毕竟,谁能放弃这样赏心悦目的冷俊美人呢?   然而,一个惊天炸雷的消息传入灵霄耳中,原来在天帝心里还住着一个白月光?   那白月光还和他长得很像?   天界第一战神、统御百万天兵的九天玉清元帅灵霄冷笑拔剑:“那白月光有多少人马啊?”   腹黑傲娇天帝攻x战斗力爆表美人受   立意:爱护动物从我做起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乔装改扮,仙侠修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完结文《重生反派只想苟》|配角:预收文《当穿书反派遇上重生男主》|其它:   一句话简介:吃龙不成反被吃 第一章 天界   人间扶摇九万里,是为天界。   碧穹之下,万道霞光铺瑞,云海之间,千条紫气呈祥。   最近一批功德圆满飞升天界的新仙们,正凌云驾鹤穿行于霞光紫气间,朝着三十三重天上最尊崇的灵虚宝殿列队飞去。   在天界掌吏仙君安排下,他们各自领授了品阶、袍服、仙职,只等再去灵虚宝殿拜服参见天界之主玄玑帝君,便算是正式成为仙界中人了。   灵虚宝殿之前,穿着仙袍授衣的新仙们排列两行,低眉敛目鱼贯入殿。   站定之后,更觉殿中格外广阔。   殿侧蟠龙玉柱威严擎天,当中琉璃玉阶玲珑剔透,头顶亿万星辰光华绚烂,脚下七色云霞时聚时散。   仙家威仪尽入眼底,煌煌气象彰显无遗。   在恢弘肃然的气氛中,新仙们皆眼观鼻鼻观心,屏息敛气,生怕惊扰了九层台阶之上那位不怒自威的天界帝君。   虽入天界时日尚短,且仙家们都对玄玑帝君的事情讳莫如深,但关于这位天界帝君的事迹,他们也颇有耳闻。   据传,这位少年有为的新帝还是太子时,便亲自率天兵斩杀十万魔界大军,又差点儿将妖仙界屠戮了干净,这才拨乱反正平定了妖仙界与魔界联手的反叛,踩着尸山血海登临帝位。   故而,帝君的脾气,不大好。   尊位之上的玄玑帝君端坐在九龙环绕的紫金宝座之上,一言不发。   珠帘垂下的十二流冕遮掩住了他的眉眼,只能隐约从流冕的珠帘之间窥见那一双冷漠如冰的墨色凤眸,冷冷地望着殿前的一处空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殿中的仙君们不仅避开了那处空地,还往旁边挪了挪,于是便显得那处无人的空位越发醒目。   大殿之上,极是安静,安静到落针可闻。   可怜那批新仙却在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逐渐惶恐起来,有几个定力不足、修为不够的仙甚至身形也开始微微摇晃。   畏于天帝威严,他们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帝君两侧,掌扇执香的天女仙子们却似早已习惯这等凝重氛围,虽个个貌美如花,却皆宛如木胎泥塑的神像,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   “启禀君上,此前新一批仙人共三十二位飞升天界,皆已入化仙池锻仙魂、铸仙骨。下臣也已命人按照他们各自的修为和品阶分派至四部八司三十二宫领受仙职,今日特带他们参拜君上。”掌吏仙君手持玉笏,恭谨上前禀明。   帝君为参悟天机闭关十余年,出关后的第一次早朝上,也只有这位资历深厚的仙君能抗住帝君那冷厉的威压出列禀事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殿外的脚步声原也不大,只是在殿内这等凝重氛围间,却格外刺耳。再看殿中其他仙君却都神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依旧老神在在地伫立在原地。   反倒是大殿两侧的新仙们按捺不住好奇心,低着头偷偷侧目望去。   一望之下,却惊得呆立当场。   从殿外走进一位青衣白裳的仙君,那仙君身姿瘦削挺拔,头上凤翎冠宝华灿烂,眉目清冷如冰雪雕琢的昙花,就连鸦色的发丝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贵孤冷之气。   特别是眼尾一粒殷红的朱砂痣落在雪肤之上,眼神流转间便是遮掩不住的写意风流。   只他一笑,便是冰消雪融,让人如沐春风。   纵然天界之中俊男美女不少,但那些人物加起来,却也不及眼前仙君飘若游云,霁月清风。   一时间,新仙们都看得痴愣,就连眼珠子也不会转了。不独他们,有些在天界呆得久了的仙人乍然见到这位的姿容,也时常愣怔出神。   除了几位地位遵崇的上古仙君外,殿中大部分人都规规矩矩地穿着仙职绡袍,新人们也能凭借他们的仙袍颜色、纹样和腰间玉佩将他们的身份猜个大概。而那位迟到的仙君身上袍服却只是素衣常服,故而新人们都无法猜出来人身份。   “抱歉抱歉,来晚了来晚了。”清贵仙君一开口,那股飘然世外的仙人之姿瞬间幻灭,“实是不好意思,我刚从人界历劫归来,还在倒时差。回来没几日又失忆了,竟然忘了上朝的时辰,还请帝君切勿怪罪。”   迟到的仙君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一边往殿前的空位走去,过程中还不忘与自己的同僚打招呼。   “太上仙君,最近又炼制了什么有趣的灵丹仙药?得空了本君倒去你仙府拜访拜访,看你,高兴的时候不要这般愁眉不展。”   “月老,你看什么时候也给本君牵一根红线。凭咱们的交情,必须得选一个三界五行中顶顶好看的美人儿才行。”   “九天玄女姐姐,好久不见,你倒是更美了。”   被他点名的仙家们表情难看,却不得不堆起虚伪的笑容来应付。毕竟,这位大爷虽生得一张人畜无害的绝美模样,但却是天界中最难缠的一个。   前些时日才听闻他下界去历劫了,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眼见这清净日子才过了短短十来年便要结束,殿内仙君们的脸上都带着绝望。   新仙们的表情更像是吞了苍蝇,这位仙君安静之时可堪是眇映云松,鸾姿凤态。然而一张口说话,却再无半分仙人的神姿风骨。   再瞧一瞧上头那位,虽然看不清脸色,但是周围的气压更低了,殿中温度也更冷了几分。   “仙君,那人是谁,竟这般张狂放肆?”实在是忍不住好奇,站在掌律仙君身后的一位新女仙以传音入耳的方式询问。   掌律仙君面色微微一变,抬头偷偷觑了一眼上头的帝君,随后才警告地暼了一眼身侧的女仙,以传音之法告诉那群新人:“这是帝君亲封的九天玉清元帅灵霄仙君,不得冒犯。”   此话一出,新仙们纷纷垂头敛目,却不敢再多询问。   灵霄仙君的大名,他们早有耳闻,他是天界中最最有名的仙君之一。   新仙手册的天界指南中提到,天界九成的仙人都不好惹,而剩下的一成仙人更是极不好惹。掌礼的仙使甚至还贴心地为新仙们列了个避让名单,那份名单上第一个名字便是九天玉清元帅——灵霄仙君。   这群新人每日都被管教的执事仙人耳提面命,见到这位仙君定要远远地绕路走开,不要被他那张好看的皮相迷惑。   毕竟,灵霄仙君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是三界中最能打的战神。   三十三重天上神佛仙灵无数,然而能以杀成仙者,独他一人。   成仙封位之后,更是东灭万鬼之帝,西擒九婴大妖,南定天魔入侵,北诛上古邪巫。飞升不过百年,便被天帝敕令亲封为九天玉清元帅,统御百万天兵。   就连斗部斗姆元君麾下好战闻名的破军星君见到这位,也要礼让三分。   说起来,破军星君原本在天界也算是莽人一个,行事嚣张,除了玄玑帝君和斗姆元君,其他人皆不被放在眼里。   当然,能降服一个莽人的只有另一个更莽的人。   破军星君在灵霄手下屡战屡败,确认自己的确是打不过灵霄之后他便选择加入对方。   这两人也不知怎的投了眼缘,一来二去竟然成了彼此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整日在天界结伴出行,招惹是非。   三界之中,竟无人能管。   灵霄倒是无所谓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探寻、不悦或猜忌的目光,只是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揣拢在广袖之中,微微眯上那双漂亮清透的眸子,打算趁着帝君议事之时再补个回笼觉。   终于,上位的玄玑帝君缓缓地开口:“吾记得神兽园内尚缺一位掌印仙使,蘅归君,你可安排好了人手?”   他的声音低沉威严,却又意外的好听。   掌吏的蘅归仙君微微一愣,帝君向来不会管这等枝叶末节的小事,怎么却突然关心起神兽园缺人看管的事情来?   猜不透帝君心思,蘅归仙君回答的也格外谨慎:“回君上,微臣尚未寻到合适人选。”   看管神兽园不是一个好差事,寻常仙人都不愿做这份既不体面又劳心费神的杂役,自上一位看管神兽园的仙使升职后,看管神兽园的仙职已经空缺了数百年了。   不过这等闲职,就算再空缺个几百年也不打紧。   “没有寻到合适的人?”玄玑帝君淡淡开口,“本君以为,灵霄仙君倒是合适。”   昏昏欲睡却突然被点名的灵霄睁开眼睛,微笑着望向宝座上正襟危坐的天帝,默默在心中问候了一声。   狗男人这就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了,看来假装失忆这招,也不是避祸良策。   思忖间,灵霄不觉心中暗恼。他不就是在人间历劫的时候,无意中与这狗男人结了一段百年好合的同性姻缘吗?   他那时候又不知道自己心慕的小太子竟是自己同样下界历劫的顶头上司。若非最后功德圆满临近归天时,他察觉自家男人头顶竟有氤氲不散的鸿蒙紫气,怕是死也猜不到这个男人就是自己还未历劫完成的老大。   说起来,这事儿凭什么怪到他头上,还要贬他去神兽园?   就算要怪罪,他也该去怪那个老眼昏花以至于牵错人间红线的月老才是!   而且,说到底他才是被压的那个,就算委屈,也轮不到玄玑帝君。   “君上说笑了,灵霄仙君乃是天界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怎能司此杂役?”蘅归仙君微微一愣后,手持玉笏对着玄玑帝君弓身行礼。   只是,语气听上去并不那么真诚,甚至还带着几分想看热闹的期待。   殿内众仙警惕地观察着灵霄仙君的情绪,生怕他一个不忿再来一场大闹灵虚宝殿。   这厮的脾气大,以前天帝不知为何也愿意纵着他,任他闹出无数乱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   可以说,灵霄仙君能在天界横着走,五分靠自己的实力,五分靠天帝的礼遇。   如今看来,天帝怕是也对这位仙君张狂无忌的行为忍无可忍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人扔得远些,好歹眼不见心不烦。   玄玑帝君将目光转向站着前列的灵霄,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询问:“灵霄仙君既然失忆了,自然无法承担司命天兵之责。看管神兽园倒也无须好记性,只要还能识得数即可,灵霄,你以为如何?”   灵霄微微一笑,坦然对上玄玑帝君的目光:“臣领旨。”   只要你别后悔就行。   “君上,臣以为不妥。”又一位挺拔如皎皎玉山的仙君跨出行列,对着玄玑帝君躬身行礼,“灵霄仙君乃是天界重臣,又曾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君上无缘无故将仙君贬为役兽使,恐不能服众。”   其他众仙君默然望着他,你怕是对这位灵霄仙君的人缘有什么误解。   灵霄抬眸望去,仗义执言的不是旁人,正是玄玑帝君的亲弟弟青岚天君,天界中唯二与灵霄交好的仙君。   “你人缘倒好。”玄玑帝君似笑非笑地看着灵霄。   灵霄内心呵呵,满殿中的仙人少说也有数百,只有一人肯站出来为他求情,还说他人缘好,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是什么?   玄玑帝君果然是个狗天帝。   昔日给他背的黑锅都特么白背了。   “臣愿往神兽园看管神兽。”灵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虚伪至极的假笑。   “甚好,此事便定了。”玄玑帝君一眼扫过去,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岚天君也只能默默闭嘴。   殿前夔龙鼓响九声,众仙退朝。   灵霄将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目送玄玑帝君的身影径直消失在宝座后,这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只格外精致的玉瓶,高深莫测地对着旁边的青岚天君笑了笑。   青岚天君立刻左右环顾一圈,紧张地拉住了灵霄的衣袖:“那是我哥,你冷静一点,毒害天帝可是死罪。”   灵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衣袖:“这是我从人间带来的茴香和番椒,研磨成粉后佐以烤肉,滋味绝佳。我早就想试试神兽园里那些灵兽的滋味了。”   想起那些由仙芝灵草养大的灵兽仙禽,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青岚天君沉默了一瞬,诚恳道:“要不,还是商量商量给我哥下毒的事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ps:天界等级设定:帝君天界老大,万仙之君,简而言之就是牛逼plus;   天君,帝君的兄弟,相当于皇帝的亲王兄弟,位高权不重,全靠哥哥捧;   九天玄仙:天界三五个大佬,上古仙人,名义上遵从帝君旨意,不过实际地位平起平坐;   大罗金仙(仙君):实力与帝君差一些,地位在九天玄仙之下,根据个人职位分尊卑,四部、八司的老大都属大罗金仙;   金仙(仙御):分一二三品,一品为尊;   天仙(仙使):分一二三品,一品为尊。   灵仙(仙吏):分一二三品,一品为尊。   PPs:《当穿书反派遇上重生男主》预收文,求收藏。 第二章 龙鱼   天帝既有令,灵霄也不耽误,驾着瑞岚祥云便直奔天界掌吏仙衙而去。   青岚天君见他满脸不爽,也知道他心中憋着一口恶气,只能摇摇头随自己的好友同去,好歹在对方撒泼拆仙衙的时候还能阻止一二。   两人才驾云落在仙衙门口,掌吏仙君连朝拜的绡袍都未更换,便小跑着出门迎接。   老头整了整自己头上芙蓉冠,拱手陪笑脸道:“玉清元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仙君登门所谓何事?”   灵霄嗤笑一声,熟稔地搭上掌吏仙君的肩膀:“仙君当真不知?看来方才上朝的时候,仙君定然是神游天外开小差去了,竟然连帝君的敕令也不曾听到。”   掌吏仙君苦笑一声:“仙君说笑了,我怎敢不听君上圣言?只是帝君向来宠信仙君,只怕不过两日便又会恢复仙君统帅百万天兵的元帅之权,还请仙君也莫要为难我了。”   灵霄在心里摇摇头,往日玄玑帝君肯纵着他在天界胡闹,不过是要借着他的手清理一些帝君自己不好出面料理的事情而已。他这个大元帅看似风光无限,到底也只是个给人背锅的工具人罢了。   但是这一回,他得罪的却是玄玑本人。   灵霄不止在人界死乞白赖地赖上对方,甚至还厚着脸皮过了一把人界男后的瘾头。作为人间的第一个男后,他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更遑论那负责照实记录帝后起居注的史官还是个死倔的性子,一笔一划将事实记载得格外真实,就连帝后夜间几更沐浴,要了几次热水、几更休息这种枝叶末节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要是天界有心之人稍微细心地查探一番,天界帝君几辈子的老脸便都要丢尽了,他们二人也都不用在仙界做仙,随便寻个僻静的仙岛仙山闭关个万把千年的遮羞算了。   想着想着,灵霄只觉得自己的面皮又开始滚烫发热。   不过他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玄玑帝君自己怕是也不想承认这件事,不如就乘着这个机会领了神兽园的闲职,先远远地避开个百年千载,到时候待帝君把这事儿渐渐地忘了,再寻摸个闲散官职下界去,也乐得个自在逍遥。   “休说废话,快点儿把神兽园仙使的仙袍、授印给我交出来,否则耽误了本君正事,先拆了你这仙衙再说。”灵霄笑眯眯地对着掌吏仙君威胁道。   掌吏仙君见灵霄坚持,只能苦着脸吩咐左右仙使去领了仙使一级的袍服和授印出来。   按照天界律令,只有仙君以上的仙人能穿龙绡衣料的袍服,仙使次一级,只能着云雾绡袍,袍上只能绣仙鹤、灵鹿、祥云、松柏等十余种图案,且也只有素白、月白、和水绿三种颜色可选。   灵霄寻思了一下,吩咐三种颜色的袍服各选十套出来,仙袍的花纹也都不尽相同。毕竟他日后怕是要在神兽园里长久地驻扎下去了。   领了御兽使的冠服和紫金授印后,灵霄这才又驾云往西边去了。   神兽园在天界最西边,与最东边的灵虚宝殿几乎隔着天界最远的距离。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灵霄的青岚天君犹豫了片刻后,轻声询问道:“灵霄,你这次是铁了心要与我兄长置气么?”   灵霄回头,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置气?你看我这像是置气的样子么?”   青岚天君认真地点了点头。   兄长私底下待灵霄有多好他看得分明,别说是掌吏仙君,就算是他也不认为灵霄会真的被发配去看管神兽园。   灵霄揉了揉眉心,一脸深沉地告诉对方:“你不懂,去看管神兽园,已经是帝君对我格外宽容了。”   总比被这位大佬恼羞成怒后悄无声息地抹杀来得好。   青岚天君的表情有些古怪:“你不知道,你去历劫时,我兄长也闭关修炼了十余年,正好赶在你回来那日出关。我记得你下界之前,他似乎也并未生你的气。你怎会得罪他的?”   灵霄默默地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青岚天君,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我连你哥的尺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唔,不过仙君之体怕是和人类有所区别......   顿了顿,灵霄摇摇头甩掉了满脑子不合时宜的画面,正色道:“我相信,帝君此番安排,必然有他的深意。君威如海,君意如天,岂是你我能猜测的?”   反正你们猜破头也猜不出来的。   青岚天君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灵霄饶有兴趣地反问:“那我该怎样说话?”   青岚天君瞟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兄长必然是脑子有坑,又嫉妒本君比他俊美强大,心生怨妒,想要陷害本君,这才将本君发配神兽园......”   “停停停,这才不是我。”灵霄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青岚天君的话,“栽赃陷害仙君,可是要入拔舌地狱的。你信不信我去帝君面前告你一状,让他好好教导教导你。”   青岚天君得意:“是吗?可我是他弟弟,兄长不会信你的呀。”   我还是他前妻呢!灵霄不屑地撇撇嘴角。   青岚天君优哉游哉地御风跟在灵霄身后:“说起来,你真的是回到天界后就忘了在人间历劫的事情么?”   灵霄格外坚定地点点头:“忘得一干二净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青岚天君的表情有些遗憾:“我还想听你给我讲讲人界的趣事呢。天上一年,人界十年。你这次下界百年,必然遇到过特别有趣的事情吧?”   天界的仙人分为先天仙人和后天仙人。   先天仙人便是青岚天君这样,由仙人生的仙二代,不必像后天仙人那样需要每隔百年下界历劫,只需扛过每千年的大劫便是。   灵霄微微一笑:“怕是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青岚天君的眼前忽然一亮:“对了,你忘记了也无碍,轮转司那里不是有本轮转簿么?里头记载着每位仙人下界历劫的经历,我们只需去翻看一下就知道了。”   灵霄脚下一滑,强装镇定道:“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去吧。”   青岚天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   “轮转司在南面,距离太远,今日我赶着去神兽园应职点卯,明天再去不迟。”灵霄一脸诚恳地看着青岚天君,“反正那轮转司就在那里,也跑不了。”   青岚天君疑惑地看了灵霄一眼,随后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半个多时辰,两人便已经抵达神兽园所在的紫霞仙岛。   只见岛上奇葩异卉遍布各处,仙禽异兽四下闲游。又有七色宝光云间映射,氤氲暗香直扑鼻间。神兽园三个大字嵌于石山,端的是个福瑞宝地。   两人落下云头,细细打量四周,都觉得这倒也不算个坏的去处。   正待举步入内,便有两名睡眼惺忪的仙吏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不远处的山林后走出。   两人虽是末流仙官,却也是认得青岚和灵霄两人的,急忙上前躬身行礼,略带惶惑道:“给玉清元帅和青岚天君请安,不知两位驾临紫霞山所为何事?”   他们本是微末仙吏,自然还不知道方才灵虚宝殿上的事。   灵霄微微一笑,环顾四周一圈后方道:“本君领了看管神兽园的差事,如今便是这神兽园的仙使了,你们二人是何人?”   那两名仙吏笑道:“仙君跟我们玩笑了,您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何至于来此做个仙使?小的月陨,这是我的弟弟星沉,我们兄弟二人乃是负责照料这园子的仙吏。”   “月陨、星沉。”灵霄将二人的名字又念了一遍,这才掏出紫金授印在掌中把玩,“本君可不与你们二人玩笑,日后这紫霞山便是本君管辖了,你们二人且带本君与天君在这山上转转,介绍介绍这山中情况。”   两名仙吏见了那紫金授印俱是一惊,随后连声诺诺道是。   月陨小心翼翼地向灵霄介绍道:“回仙君,紫霞山东西横贯十万里,南北联通十八万里。山中有各位仙君的神兽、仙兽和灵兽三万八千余种,总计一千五百七十万余只。其中有九天玄女的青鸾神鸟、西灵圣母的鲲鹏和帝君豢养的龙鱼......”   “等一等。”才漫不经心地听着介绍的灵霄忽然抬手打断二人的话,“你说玄玑帝君也在这园子里头养了神兽?”   两人不知端地,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帝君从凡界某处洞天福地中寻到几尾已经灭绝的上古龙鱼,便带回来放在瑶海中养着。”   灵霄来了兴致:“带本君去瞧瞧。”   两人立刻颔首,带着两人直奔山中瑶海。   果然,四人在岸边伫立片刻,就看到有几尾金红色大鱼欢快地在波涛汹涌的瑶海中穿行。那醒目漂亮的鱼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光彩。   “当真是漂亮极了。”灵霄忍不住赞叹道。   旁边的仙吏也跟着点头:“这龙鱼通体都是金红色鱼鳞,身体却犹如真龙。只可惜品阶太低,就算是在这瑶海中再呆上千年也未必能开智。”   不能开智,就只是低等的灵兽罢了。   灵霄走到岸边,只轻轻在水面一拍。   一股浩然巨力随着水波传至那几尾龙鱼身下,一个巧劲儿便将其中一尾龙鱼拍出水面。   灵霄五指成爪凌空一吸,那只才被他盛赞漂亮的龙鱼便被抓在掌心。   旁边仙吏看得心惊胆战,连连提醒:“仙君当心,这可是帝君爱宠,若是损伤了一片鱼鳞我们都吃罪不起。”   灵霄回头一笑:“放心,本君必不会损伤它半片鱼鳞。”   他说到做到,无论是剖鱼还是去鳞,动作都格外娴熟,的确是将龙鱼身上所有鱼鳞全都完完整整地片了下来。   然后,快乐地搭石生火,加上茴香和番椒细细抹匀,不大一会儿,便有一股浓郁纯正的奇异肉香传了出来。   两名仙吏战战兢兢地跪坐在旁边,如上考妣地望着泛着金黄色泽的烤鱼,口中喃喃有词:“十二......十三......十四......”   站在旁边的青岚天君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在数什么?”   月陨哭丧着脸道:“在数帝君会将我们二人扔到第几层地狱里去呢。”   灵霄闻了闻手上火候正好的烤鱼,笑眯眯道:“放心,本君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你们二人。唔,这龙鱼果然不一样,肉质香软嫩滑,你们也尝尝。”   两名仙吏格外有骨气地扭开脸,暗中咽了口口水。这龙鱼再香,他们也是不敢吃上一口的。   灵霄也不为难他们,只把手中龙鱼一分为二,一半塞给了青岚天君:“快尝尝我的手艺。”   青岚天君看了看手中烤鱼,又看了看热情的灵霄,两眼一闭干脆一口咬下去......唔,再来一口。   “可惜破军不在,否则更能尽兴了。”灵霄咬着鱼肉,忽然想到自己的另外一位好友,“对了,之前朝上也不见他,他去哪儿了?”   “听说是天河那边有点儿事情,兄长派他去处理了。”青岚天君不确定地回答道。   两人又掏出好酒,边吃边喝直到太阳西移,青岚天君这才微醺地驾着云返回自己的上元宫。   不过在经过灵虚宝殿时,他眼睛一转,用仙术清除了自己一身的酒肉之气,恢复了天界天君雍容得体的一面后,这才缓步进入宝殿。   果然,玄玑帝君正在伏案批阅奏折,银白长发披泄至地上,越发衬得帝君冷漠孤高。   听到有人入殿,他头也不抬地问:“有事?”   青岚天君谄媚一笑:“方才我随灵霄去神兽园逛了逛,见到兄长的龙鱼格外神骏漂亮,心中好奇,不知兄长是在何处得了这些龙鱼?”   玄玑帝君啪地合上掌中玉折,修眉凤目,不怒自威。   饶是青岚天君见惯了这张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骤见仍不免略微失神。   玄玑帝君淡漠地望着青岚天君,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老实说吧,吃了几条?”   青岚天君讪笑摸鼻:“一条。”   果然,最了解灵霄的还是他兄长。   玄玑帝君闻言冷笑一声:“倒是手下留情了。”   青岚天君默默低头,没好意思告诉自家兄长,灵霄早把另外六条的做法也都安排好了。 第三章 失窃   晨曦未亮,轮转司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更有十余名小仙吏神色慌张地进进出出,越发衬得轮转司里气氛不寻常。   碰巧经过的仙君天女们纷纷好奇地停下祥云仙兽,关切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轮转司的仙官们虽个个儿都苦着脸,嘴巴却是前所未有的紧,无论他们怎么问,都不能从这群仙官口中撬出半个字。   他们待要再去询问轮转司的仙君,才被仙官们告知,轮转司的主事楚曜仙君一早就去求见帝君去了。   自知无法探听到消息的路仙们这才四下散了。   灵虚宝殿中,玄玑帝君着一袭玄金长袍坐在尊位上,头上戴着顶上清玉冠,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来。   他手中握着枝通体莹润的玉笔,专心致志地在面前的明黄御折上写着什么,落下两笔又端详片刻,似是觉得不大满意便又添了几笔。   站在殿下的楚曜仙君手持玉笏站在殿下,只觉得自己的双脚都有些酸了,才得了帝君的一声:“奏。”   楚曜仙君立刻躬身道:“启禀帝君,下臣失职,竟教别人将轮转司的轮转簿给偷盗了去。想来,能潜入轮转司躲过下臣的耳目,应该是有大法力者暗中下手。还请帝君调派人手,协助下臣尽快寻回轮转簿。”   玄玑帝君慢慢地搁下笔,欣赏着自己笔下所画的一只浑身通红的肥鸡崽图,听了楚曜仙君的话,终于有了两分兴致,抬眸打量了对方一眼:“轮转簿被人盗走?”   楚曜仙君立刻颔首:“正是。”   “轮转司内外有值守仙使仙吏,又有天兵天将巡守,怎会被人盗走?”玄玑帝君淡淡询问。   楚曜仙君一脸苦涩:“那人修为却在下臣之上,更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悄无声息地潜入轮转司。轮转台周围的仙使俱被潜入者打昏过去,却连对方的身影都不曾见到。”   “那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玄玑帝君微微往宝座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斜睨着殿下的仙君。   楚曜仙君摇摇头,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恕下臣愚钝,平日里下臣也不曾与各位仙家结怨。而且那轮转薄乃是仙家法器,没有帝君的允许就连下臣也不敢肆意窥探……却不知为何会被人盗走。”   玄玑帝君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站在下面垂手而立的仙君。   没看?看这副心虚的模样,怕是平时没少看吧。   他的目光又落在面前纸上的那只肥鸟上:“你素来是个能守住口的,本君也信你知道分寸。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玄玑帝君这话一出口,楚曜仙君的额头上逐渐渗出汗来,面色却依旧镇定自若:“下臣明白。”   “此事记得保密,本座会安排人手将那册轮转簿找回来的。”玄玑帝君淡淡道,也算是为这件事画下了句号。   楚曜仙君见帝君既已作出保证,又不曾追究他的失职之责,心中略松了口气,躬身告辞后便退出殿内。   走出大殿后,他才偷偷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偷走他轮转簿的人应该就是那位了,也难怪帝君会明里暗里地警告他不准多嘴。   想到自己无意中窥见了帝君和仙君在人界历劫的事,楚曜仙君只觉得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这年头,仙界的工作也越来越不好干了。   面无表情地收起自己随手的涂鸦后,玄玑帝君懒洋洋地转头看向殿外:“滚出来。”   外头没有任何动静。   玄玑帝君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青岚弱弱地从殿外探出头来,装模作样地用拳头抵着唇角咳嗽了一声:“兄长,我方才瞧见楚曜仙君从殿内走出去,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又听说了轮转司里像是出了什么事?”   玄玑帝君淡淡地斜觑了他一眼:“你若能把打听闲事的心思放在修炼上,也不至于一直停滞在灵仙的修为水准。”   青岚虽然是天帝的兄弟,但与玄玑并非一母同胞。   他的生母是妖仙族的公主,生产之时却恰好赶上那场天界叛乱,在战乱中伤了根本,生下来的青岚天资别说比不上自己的兄长玄玑帝君,就连寻常的仙人也远远不及。   虽然玄玑一直督促青岚勤修苦练,奈何青岚是个懒散性子,平日里只爱四下闲逛厮混,若要让他安静下来一时半刻静坐修炼,比渡化地狱恶鬼还难。   此刻听了兄长习惯性的训斥,青岚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挨训,不过心中却惦念着要去找灵霄消磨时光,待玄玑帝君的说教略一暂停,立刻挤出一抹讨好的谄笑:“兄长前两日刚刚出关,弟弟还没来得及送上贺仪呢,这颗珠子是弟弟费力寻来的羲和珠,聊表心意,还望兄长不要嫌弃。”   玄玑帝君冷着脸瞟了一眼被青岚捧在掌心的天青色珠子,又看了一眼弟弟脸上讨好的笑容,接过那颗珠子随手揣入袖中。   羲和珠,能静心凝神,辟邪护体。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却也是这小子一番心意。   玄玑帝君终年冰封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东西本君收下了,你且回上元宫去勤加修炼。十余年不见,抽空本君要好好考校考校你的修为是否有所提升。”   青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灵霄尚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已经被帝君禁闭在上元宫,他此刻正躺在紫霞仙岛中一颗参天的巨树上,摆弄着手中那本厚重得足以当凶器使用的轮转簿。   一头浑身玄黑的穷奇兽正委委屈屈地盘做一团,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垫在这位看似瘦削纤弱的仙君身下,时不时还舔舐一下自己仍旧疼痛不止的粗壮前肢。   灵霄并不在意身下的凶兽卧得舒不舒服,只是悠闲惬意地将自己埋在对方拥有柔软皮毛的腹部,偶尔还会调整角度选择一个更加舒适的方式或躺或趴,手中则捧着一本厚厚的金色书册细细翻看。   只是翻来翻去,他也只看得到那些纸面上描绘着金色祥云暗纹的图案,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   星沉和月陨两人见怪不怪地盘膝坐在树下对弈。   紫霞仙岛是天界的神兽园,却也是天界中最以实力说话的地方。   他们兄弟二人修为底下,被分配到这仙岛之后更是时常被这园子里的神兽仙宠们欺负来欺负去,早就习惯了。   但他们新来的这位仙使大人又是谁?那可是打遍天界无敌手的最强战神,统帅百万天兵的玉清元帅,收拾几只不听话的畜牲还不跟玩儿似的?   这不,向来能在紫霞仙岛中横着走的穷奇就被教做兽了,挨了顿胖揍后现在老实得像是一头温柔可爱的大猫,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喘气儿了,生怕让仙君躺得不舒服了呢!   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他们两人也跟着沾光,终于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光明正大地跟着自家老大偷懒,而不是像两个小杂役一样被各路仙兽使唤着四处跑腿儿,终日不得半刻闲工夫了。   “诶,你们两人,过来瞧瞧这个。”灵霄又举起手中的轮转簿对着头顶上的三足金乌照了又照,仍是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便对着树下的两人招了招手。   月陨和星沉两人立刻丢开手里玉石棋子,乖巧地飞到了灵霄身边,一左一右地探头看着灵霄手中厚厚的书册。   “这簿子不知元帅您是从何处得来?不如去找来它的原主问问?”星沉一拍脑门有了主意。   灵霄顺手便将手中的轮转簿也重重地拍到星沉的脑门上:“小星子,你是不是飞升的时候只把身体带上来,脑子忘在人界了?”   这种事情还能去找原主询问?   只怕那货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去帝君面前哭诉告状,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以前遇到这种事,玄玑帝君通常会选择包庇了灵霄,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便把事情抹过,但是现在,灵霄没有那个自信。   要知道,虽然玄玑帝君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但是他早晚是要娶帝后的。作为帝君不为人知的黑历史,灵霄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低调再低调。   不过虽然他的想法很美好,但是毕竟实力不允许。   就凭灵霄这一天不惹事就浑身难受的性子,想要让人把他忽略了确实有些难度。   星沉揉了揉脑门,缩着脖子不敢再搭话了。   月陨瞟了弟弟一眼,小心翼翼揣测:“这莫不是什么无字天书,需得火烧水浸方能显出内容?”   灵霄摩挲着手中金色纸页,语气略显犹豫:“但若是试错了,只怕......”   只怕楚曜仙君要来找他拼命。   那位仙君极为聪明,想必早就猜到了是他取走了轮转簿,故而事情出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出去。   不过灵霄也不是故意想盗书的。   他原本只是想把自己下界历劫的那些记载销毁,谁知道这轮转簿竟然不肯轻易让旁人阅读。也不知道是需要什么咒法口诀还是其他,反正他折腾了大半天了,到底也没有看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不得已,才只能一咬牙干脆把轮转薄直接带走算了。   灵霄打量着手中书卷,下一秒,一个瞬移出现在了瑶海边。   他把手中的轮转簿拎起来晃了晃,随后眯着眼睛威胁道:“当真不肯让本君看看这里头的内容?再不显现出来的话,可就别怪本君不客气了。这瑶海里的水,不知道能不能泡出字来。”   按说,高等仙器中必然会有器灵存在。如果器灵肯现身的话,一切就好解决得多了。   然而,一切无事发生。   这簿子里的器灵倒是倔强得紧。   灵霄笑了笑,看来是不怕水淹了。   他的左手的掌心突然腾地钻出一团金色的火焰来:“不怕水淹,却不知是否也能扛得住本君的真火煅烧。”   灵霄的真火乃是先天异种灵火,这种灵火自他出生便有,威力不凡,这世间万物均能焚灭。一本小小的轮转簿,自然不在话下。   像是感受到了威胁,只听得嗡的一声,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终于从簿子里传出来:“还请仙君手下留情,仙君有何吩咐,但请说明。”   灵霄微微挑眉,掌心火焰却未撤去:“你便是轮转簿的器灵?老实把本君下界历劫那几页显示出来,便不烧你。”   那声音略有犹豫:“按照规矩,只有轮转仙君和帝君方可查阅轮转簿的记载......嗷嗷嗷,烫烫烫,快把你的手拿开,给你看就是了!”   灵霄收拢五指攥紧拳头,轻松将掌心的火焰熄灭。   另外一只手中的轮转簿突然自动摊开,无风自动地哗啦啦翻过大半本,终于停留在了其中一页上。   只见一阵金光划过,原本空无一物的书页上逐渐多了一行行小字出来。   灵霄先环顾了四周一圈,见附近的确无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一行行金光流转的小字上。   越看,灵霄越觉得老脸丢尽。他不过下界历劫,怎么却硬生生把渡劫活成了一本市井的艳.情小说?   这若是让仙界其他人知道了,他焉有脸面再去见人?   “......但见那少年将军急喘无力,衣散髻松,与太子两人滚做一团。二人更是天做锦被地为床,就在这蓝天碧草的原上,不管不顾地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一阵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灵霄被吓得手一抖,刺啦一声将那页书页扯了下来。   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书页记载的另外一位主角竟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边,玄衣玉冠,银发曳地,恍若神人,不带半分烟火气息。   玄玑帝君的眼睛格外好看,浓黑深邃宛如宇宙深处,里头装着亿万星辰,三千尘世。只是,却无悲无喜,不憎不怨。隐约的,似乎又藏着一丝不能分辨的笑意。   “帝、帝、帝君。”灵霄哆嗦着将掌心的纸页揉成一团揣入衣袖,想了想又掩耳盗铃地将轮转簿藏在身后。   玄玑帝君装作没有看到灵霄的动作,只微微勾起唇角看着眼前的人:“本君派你来看守神兽园中的神兽,可不是让你在这里偷懒懈怠,光天化日之下偷看这种东西的。”   灵霄连连点头,只是点到一半头却猛然顿住了。   玄玑这话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大白天地躲在这里看小黄书?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   然而灵霄能说什么?他能解释自己不是在看艳书而是在看自己和他在人界的那段孽缘吗?   灵霄忍着一口心头血,默默地认了:“臣下知道,以后不会了。”   玄玑帝君淡淡地看着灵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我改你的大头鬼!灵霄只感觉自己的血压在不断飙升。   “龙鱼好吃么?”玄玑帝君又问了一句。   “鱼肉鲜嫩爽滑,少刺多肉,烤来吃正好......”灵霄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只是说到一半便讪讪地停下来。   青岚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下次再不带他一起了! 第四章 蛟妖   灵霄偷偷斜觑了玄玑帝君一眼。   玄玑帝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灵霄:“你当真不记得在下界历劫时发生的事情了?”   灵霄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指天画地地发誓:“苍天在上,我若说谎,就……”   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头顶上的碧蓝苍穹,灵霄干咳了一声后继续道:“就让我被罚下界,再历劫难。”   听到这里,玄玑帝君似笑非笑地牵起嘴角:“看来你倒是真的失忆了。”   灵霄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玄玑帝君转头,将视线转向瑶海。   瑶海的面积格外辽阔,里头便是再住几头大鲲也使得。   此刻,平静的海面泛起了细细的微波。金色的阳光落下,被摇曳不定的海波掰碎揉皱了,铺洒在黛蓝的海面上。   灵霄随着玄玑帝君的目光望向海面波澜壮阔的景色,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两人在人界相依为命的情景。   灵霄在人界的名字叫云曦,乃是大雍朝丞相家的长子,也是京都中最负盛名的四公子之首。他的文墨虽然不算出众,但在武学上的造诣却让其他人望尘莫及。   云曦最初只是太子檀渊的伴读,小太子因皇后母族获罪被废储君之位,同时还被暴露的皇帝分封去了最为苦寒的幽州。云曦怜惜小殿下无依无靠,毅然拒绝了丞相父亲安排好的青云之路,陪着废太子去了封地。   幽州苦寒,临近海洋,废太子的宅邸被安置在沿海的安邑城中。   那时候两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有彼此为伴总不至于太过孤寂。两人也时常坐着小船去近海游玩,偶尔还会学着当地渔民赶海,抓一两只被海浪遗落在水坑石缝间的鱼虾螃蟹回去加餐,也颇得乐趣。   云曦不擅庖厨,一张嘴却格外挑剔。不新鲜的海味不吃,味带腥膻的不吃,卖相不好的不吃。没有饿死在安邑,全靠檀渊亲自投喂。   檀渊虽然比云曦小了五岁,第一次下厨时站起来个头都没有灶台高,却能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府上的厨师煮出像模像样的海鲜粥来。   到后来,虽然云曦名义上还是太子伴读,但他的衣食住行却都是由太子亲手料理。废太子将他照顾得格外矜贵,最后也理所当然地把人半哄半骗地照顾到床上去了。   灵霄有些酸溜溜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天界帝君。   在下界的时候,檀渊是个名副其实的宠妻狂魔,宠得朝野上下乃至域外番邦、海外倭国,无人不知大雍朝的皇帝遣散后宫三千,废除选秀制度,一生只爱着男后一人。   就连各州郡上供的年贺也都从珍珠美人换成了皇后殿下爱吃的山珍海味,爱看的奇书古卷。   结果这狗男人才一回到天界,就翻脸不认人了。   因为两人的修为不同,故而历劫所需的功德也不同。   在人界,檀渊比云曦晚死了数月。皇后死时,檀渊还将自己一出生就佩戴在身上的玉珏挂在云曦的脖子上,让它代替自己陪着爱人先去一步。还不忘告诉云曦,回到天界后就带着这枚玉珏去找他。   灵霄比玄玑帝君早回来数日,当听说帝君终于修炼出关以后,他便揣着满满的心事挂着玉珏去找男人,结果等待他的却是男人冷漠的眼神和不耐的语气。   “既然仙君才渡劫回来,不若早些回云落宫休息去。”玄玑帝君冷淡地拒绝了灵霄想要借一步谈话的邀请,目光却一直粘在身边高挑美丽的女仙身上。   灵霄望着那位女仙,她生得极为清雅美丽,虽然看上去有些面善,却他却十分肯定,自己从未在天界见过这位女仙。不过最让他在意的是,女人的腰间竟然缀着枚与灵霄手中一模一样的玉珏。   灵霄当时就很想知道,这玉珏是玄玑从哪里批发的?他手里是不是备了一大堆准备送给其他人?   女仙似乎是对灵霄也有几分兴趣,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凤眸一直在打量着灵霄,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只是那抹笑意落在灵霄眼中,却成了胜利者对失败者发出的嘲讽。   灵霄难堪地将掌心还未来得及展示出来的玉珏藏入袖中,干笑着打了个哈哈:“难得下界一趟,给帝君带了些人间特产,笑纳笑纳。”   说着,扔出一大堆他从人界带回来的杂物,破旧褪色的蝴蝶风筝、断了承轴的风车、一枚手工雕刻的玉玺......然后带着一颗凄凉的小心脏,悲愤地回到了自己的云落宫去,大睡了七天七夜,还在早朝的时候迟到了。   是了,人界渡劫不过虚幻一场,梦幻泡影,风一吹就散了,也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当真,还傻呵呵地拿着玉珏去找别人,殊不知那人身边早就有佳人相伴了。   玄玑帝君注意到灵霄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也不知心头在想着什么事,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憎恶和愤怒,不觉挑眉:“爱卿为何这样看着本君?”   看你长得帅,不行?   灵霄谦卑一笑:“下臣是在瞻仰君上天人之姿,准备将君上圣容铭记于心,以便日后感念君恩时能记起君上姿容。”   更重要的是记住这张脸,以后不管是下界还是去别的地方,瞥见了一定要绕道走。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么?   玄玑帝君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看似温驯的灵霄仙君,不知道这个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相顾无言时,一条漂亮的龙鱼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条金红色的弧线后,又啪地一声掉入了海水里。   灵霄干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帝君豢养的这群龙鱼真活泼,想必它们也是因为见到主人了才会这般开心,跳出来同您打招呼呢。”   玄玑帝君扫了眼海面上急速跳跃的龙鱼,没有答话。   这龙鱼俱是些未开窍的蠢物,虽占了个上古血统,但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肉质鲜嫩了些,他养来就是为了投喂某人的。   海里的龙鱼连最低等的灵智都没有,怎么可能认得出主人来?   望着蔚蓝色的深海和激动地跳出海面的龙鱼,玄玑帝君暗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又是一条体长超过十米的龙鱼跳出湖面,这一次,不等它落下,便被从海底窜出的一张血盆巨口咔擦一声咬成两截。   殷红的鲜血泅出,瞬间染红了小半个海面。   “大胆!”灵霄见异变突生,气得衣袖一撸就直奔浪花翻腾的海面而去,“这龙鱼本君尚未吃够......咳咳!”   意识到龙鱼主人就在近旁,灵霄飞到一半不忘回头笑笑,生硬改口:“我的意思是,龙鱼的主人尚在此处,竟有大胆的蠢物敢吞吃龙鱼,简直欺人......鱼太盛。”   就在他回头解释的瞬间,一条脑袋堪比大山的巨蛟突然从滔天浪花中冲出。巨蛟张开血盆大口,一团极为刺目的红色光芒在它口中酝酿,很快,红色光芒便膨胀成为直径超过十余丈的巨大光球。   就在灵霄回头的瞬间,火球几乎是遮天蔽日地朝着他兜头压下。   尽管知道这头蛟妖在灵霄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是看到灵霄那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巨蛟的阴影之下时,玄玑帝君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指尖微微动了动。   灵霄回头看到迎面撞来的火球,又扫了一眼对面身形巨大的蛟龙,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   只见他右手握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看上去甚至称得上是纤弱的拳头却隐约带出了破空之音。   他这一拳,便轻松地将那团足以将半个瑶海蒸发的火球打散。火球猛地炸开,随后化为无数流星落下,近乎覆盖了大半个海域。   就在这漫天的火雨之中,灵霄已经一步跨越数十丈的距离,又是轻描淡写的一拳落在巨蛟披着厚重鳞甲的腹部,却硬是将巨蛟长逾百丈的庞大身躯打得横飞出去,又重重地跌落在海面上,激起滔天巨浪。   眼见巨蛟发出一声响若巨雷的惨叫后,落在水面后化为了一名白服男子,口鼻齐齐流血,眼见灵霄踩着水面上活动着手腕走过来,更是吓得手脚发软,却是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霄,我苦修三百年,却依旧不是你的对手,今日败在你手上不能报三百年前之仇,是我技不如人。”白蛟咬紧牙关,强撑着半跪在水面上,一双冰冷竖瞳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灵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原来是来上门寻仇的?   灵霄摩挲着下颌打量着面前的白蛟,沉默良久。   白蛟在他的注视下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劳驾问一下,阁下是哪位?”灵霄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不是他拿乔,是他的确对眼前的白蛟没有丝毫印象。   没办法,败在他的手下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可能一一记住。   白蛟俊脸扭曲,他记恨眼前的男人整整三百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终得大成后寻机报仇,灵霄却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三百年前,雾灵山的九品金莲池!”白蛟恶狠狠地提醒道。   灵霄闻言,认真地开始回忆了半天,终于轻轻颔首:“好像有点儿印象了,你是当时住在池子里的那条小长虫?我们之间有何仇怨?”   白蛟磨牙:“......”   灵霄摘走了他守护五百年的金莲,让他化蛟飞升的进度慢了三百年,如今还若无其事地问他有何仇怨!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的很想把对面这个男人的头拧下来。   “罢了罢了,今日本君有约了,没心情陪你玩寻仇的戏码。改日再约吧。”灵霄挥挥手,又上下打量了白蛟一眼,不客气地批评道,“看你身负仙灵之气,是最近才飞升妖仙界的么?既已修成妖仙,就把自己的人形好好捯饬一番,怎么化了人形脸上的鳞片还在?倒来辣我眼睛。”   白蛟气得仰倒,听听这是人话?   他抚着自己的胸腹艰难地站在海面上,半信半疑地看着灵霄,似乎要确认他放自己离开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白蛟试探着准备离开之际,一名身着玄色金纹袍服的俊美男子面无表情地拦在了白蛟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白蛟垂眸,果然,说什么要放他走,不过是灵霄戏弄他的说辞罢了。   然而方才面对着灵霄的时候,白蛟尚能鼓起余勇与他对峙,如今面对着眼前龙章凤姿的男子,他却被对方无意泄露的真龙之威死死压制着,别说动弹,就连喘息都甚为艰难。   几乎是在与男人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白蛟便感觉头皮发麻,那种后天生灵在面对洪荒巨物的强大惧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他根本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双膝一软就这样直挺挺地跪伏在水面上,心中甚至生不出半分想要反抗的念头。   此刻的白蛟心中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言语难以描述的敬畏恐惧。   当他还是一条未成形的小蛟之时,曾遇见过一头已经入海化龙的前辈,在前辈龙威的压制之下,他完全动弹不得。那时候,他认为天底下最强的存在也不过如此了。   而今面对眼前的玄衣男人,他才陡然察觉,自己千年的见识到底还是短浅了。至少当初那条海龙给予他的压迫感,不及眼前男子万分之一。   对于男人的真实身份,白蛟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那个猜测太过可怕,他拒绝深入思考。   “帝君?”灵霄疑惑地看了玄玑帝君一眼,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有了兴趣。   灵霄的称呼彻底斩断了白蛟内心的一丝侥幸。   他猜得不错,眼前这男子便是统御三界主宰五行的玄玑帝君,据说天界帝君一脉乃是上古四圣兽之一的龙族后裔,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除了上古圣兽,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存在能给他带来这般深刻的压迫感。 第五章 幼崽   “新晋飞升妖仙界的妖仙?”玄玑帝君瞥了一眼跪伏在脚边的白蛟,淡淡开口。   白蛟克制着颤音回话:“小仙白隐,飞升妖仙界三日了。”   “妖仙界要进入天界也非易事,你如何进得天界?”玄玑帝君又问。   听了这话,灵霄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妖仙界与天界虽有上古建木沟通两界,但若无要事,天界守卫是不可能轻易将其他几界中人放入天界的。   白蛟战战兢兢答道:“回帝君的话,小仙也不清楚。”   “嗯?”玄玑帝君淡淡地看着对方。   白蛟哆嗦着又是磕头又是请罪:“还请帝君宽宥小仙冒犯之罪,小仙飞升妖仙界后,有人找到小仙,说是知道小仙一心想找灵霄......仙君复仇,他能助小仙一臂之力,还能将小仙送入天界。小仙复仇心切,这才擅闯天界......”   听到这里,灵霄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玄玑帝君会对一个小妖仙如此重视。   这次只是有天界中人暗中勾结妖仙界,将他的仇人放入天界。若有朝一日有人效仿此举,只怕天界又会重蹈覆辙,沦入混战之中。   届时,天上神仙尚难自保,更遑论人间黎民百姓。   玄玑乃是乱中取战才登临帝位的天界帝君,自然对这方面的细节格外关注。   “可记得那人模样?”灵霄冷着脸追问。他虽生了张极美的容颜,笑起来更是如春风般让人沉沦,但当他不笑时,冷若冰霜的表情也颇能唬人。   至少此刻,白隐却是被他吓到了,结结巴巴地摇摇头:“那人掩饰得很好,小仙不曾得见他的真容。”   灵霄与玄玑帝君对视一眼后,抱拳道:“帝君,此事关系重大,必要细细查探清楚。下臣不才,愿举荐一位......”   玄玑帝君微微抬手,灵霄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可还有何事未禀明?”玄玑帝君继续问道。   白隐的脑中突然掠过一丝灵光,立刻答道:“小仙想起来了,那人与小仙约好,事成之后我们在紫霞山的无涧洞中汇合,他再送小仙离开。”   无涧洞?   灵霄抬眸:“我知道此地在哪儿。”   玄玑帝君微微颔首:“带路。”   无涧洞,位于紫霞仙山东南方向,面积颇为辽阔,有一头白虎精盘踞于此。   “那虎精乃是琼华仙子的爱宠,素来性子暴躁易怒,不过很是懒惰,不轻易招惹它的话,它也不爱动弹。”月陨曾告诉过灵霄。   故而,灵霄在看到可怜兮兮地趴在山涧远处的白虎精时,差点儿没认出它便是那位琼花仙子的爱宠。   “怎地这般没有精神,倒像是被人狠揍过。”灵霄戏谑地拎起大猫的后颈皮,那丈二的凶狠白虎在他手里却跟个软绵绵的猫崽般任他戏弄。   一道瀑布从山腰间喷泻而出,挂在巍峨山腰,正如一道门帘般遮住了瀑布后的无涧洞。那山洞里,便是白虎精的老巢了。   灵霄丢开无精打采的大猫,随手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截住了雷霆万钧的瀑布,露出后头的山洞来。   “正是此处。”白隐见到后面的山洞,不觉加快了脚步道,“想来那人应该会在山洞里等我。”   灵霄笑了笑,这白隐还真是天真。一千多年只修了个人类的外表,却对人类内心的险恶一无所知。   这白隐进去若是能找到一个多余的脚印,他能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对方当花瓶插花。   就是不知道对方明知白隐不是他的对手,却还要故意将他放入天界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之不会是为了日行一善便是。   不过,这等灵物虽不大聪明,性格却也耿直爽利,倒不比那些仙人神魔有许多的花花肠子。两相比较之下,灵霄也更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灵霄与玄玑帝君对视一眼,两人正要一同进去,玄玑帝君的面色却突然微变,止步原地。   “帝君,怎么......”灵霄话音未落,不防备玄玑帝君突然出手,快得连灵霄的肉眼都无法捕捉的一掌看似凶狠凌厉,却并未伤及灵霄分毫,反而是将他在瞬息之间送出了紫霞仙山的范围。   几乎是在同时,一大片绵延百里的劫云骤然成型,就这样兀然出现在碧霄万里的苍穹之上,将整片紫霞仙山笼罩在其间。无数直径超过丈许的紫色电光在厚重的云层中穿梭往来,交织成密集的光网,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就像是有万只夔牛大鼓被人一同敲响。   整座紫霞仙山都在这巨响之中微微颤抖起来。   灵霄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劫雷,感受到了那电光的劫雷之中蕴含着灭世之威的恐怖力量,惊愕得张大了嘴,艰难地挤出细微的嗓音来:“......寂灭鸿蒙诛天雷劫。”   凡天界仙人,皆有天劫。实力越强,引发的天劫异象越大。不过通常也就是四九雷劫与六九雷劫之间,九九雷劫便是金仙以上才能引发。   至于寂灭鸿蒙诛天雷劫,遍观三十三重天上,也只有三五玄仙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此刻这寂灭天雷出现在紫霞仙山之上,针对谁而来不言而喻。   灵霄回过神来后,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   这结界乃是玄玑帝君亲手布下,灵霄一时也无法突破,只能在外头急得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凤翎剑。然而,仙人渡劫只有靠自己方能渡过,他空有一身修为,却也无法帮助玄玑帝君分担丝毫。   “怎么这么蠢!”看着头顶越压越低的雷劫,灵霄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寻常仙人渡劫,通常会提前个数年甚至十几年便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自会寻一僻静场所潜心修炼,一则提升心境修为,二则感应天地玄奥,三来也好应对未来的天劫。   玄玑帝君的修为更在万仙之上,怎么他明知自己天劫将至却还在外头闲逛,以至于天劫突降,他看上去却没有丝毫准备的样子。   灵霄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   或许,并非玄玑帝君没有准备,而是别人准备得过分齐全了。   想到这里,灵霄手执凤翎剑飞到半空,从上往下望去,果然发现,以无涧洞为核心方圆十里的范围,竟都被人暗中布下了九宫八卦锁灵阵,此等阵法虽不能将玄玑帝君困住太久,但是只需稍稍绊住他片刻,对方的目的便达到了。   从白隐复仇开始,这就是一个计划缜密的布局!   又是一阵天摇地动的霹雳声在头顶炸响,灵霄心中一沉,在云中酝酿已久的劫雷终于轰然落下。   地动山摇,星震斗移。   结界之内的紫霞仙山被撕裂了无数条裂缝深渊,瑶海崩裂,汹涌的海水肆虐,无数的灵兽仙禽冲出结界中四散逃跑。   这结界许出不许入,倒为仙山内的生灵留下了一线生机。   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雷劫轰击之下,灵霄却看不到玄玑帝君的生机。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故而越是修为强大的存在,面临天劫的时候便越是凶险万分。   被雷光闪电包裹的紫霞仙山此刻已经看不见内部的景色了,灵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又揉捏成泥,体内的每一处血液都开始沸腾,都在叫嚣着要冲进去护住正在抵御雷劫的那人。   哪怕对方在避着他,但在人界百年,风雨同舟的经历不是作假,生死与共的感情也不是作假......   就在灵霄攥紧凤翎剑和圣红莲准备冲入仙山中时,他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灵霄回头,就看到一名高大俊美的仙将拽住他的手,面色惊疑不定地望向仙山方向。在他身后,还有乌压压一大片天界众仙也都赶来。   仙人们脚踩祥云法器,琴鼎印镜石、钟剑斧壶塔,各色法宝散发出的霞光宝气照亮了大半天空。见到那恍若宇宙终结的狂暴雷劫,所有仙人的面上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方才仙界还一片安宁祥和,只是突然之间,一道冲天雷光正中众人头顶上方的紫微帝星,一时间帝星蒙尘,光芒减弱,却是将天界众仙都惊得坐不住了。   能在此渡劫,又引发三界动荡,鬼哭神嚎,除了帝君玄玑,还能有谁?   “灵霄,那底下是......”其实在看到灵霄之时,仙将已经对渡劫之人的身份有所揣测。   “破军星君,你且携本帅授印,调派天兵天将将紫霞仙岛围守住,不准旁人靠近。”灵霄手执凤翎剑,漠然转头,当着万千仙人的面吩咐身边的仙将,“违者,杀无赦!”   还好玄玑帝君虽指了灵霄来神兽园做个御兽使,但也没有剥夺他九天玉清元帅封号和授印,故而即使灵霄吐出这番话,在场的仙人都听得清楚,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更是纷纷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唯独青岚天君和九天玄女、太上仙君等颇有地位的仙君天女还留在原地。   “喏!”破军星君乃是灵霄的生死至交,又逢此等危急时刻,自然一力维护灵霄,恭恭敬敬接过了灵霄掌中的玉印后,把零零散散剩下的数十位仙尊仙君也都‘请’出了紫霞仙岛的范围。   灵霄转脸之时已经面若寒霜,双眸死死地盯着犹自从九天之上不断落下的劫雷。   寂灭天劫落下的雷光闪电一阵强过一阵,整整三个时辰之后,方才云霄雷散。   灵霄第一时间冲下去,只见原本灵禽异兽、仙草奇葩均被毁得七七八八,而山间的神兽也被天雷所惊,逃走得十不余一。   他急切地四处搜寻玄玑帝君的身影。   帝星虽光芒减弱,但依旧出现在众人头顶上方,这就说明玄玑帝君可能在天劫中受了伤,但性命无碍。   灰头土脸的月陨和星沉两人也赶了过来,见灵霄疯了一样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搜寻着什么,也不敢吭声,都低着头与灵霄一同翻找了起来。   两人倒还记得自己的职责,见到有受伤的仙禽灵兽,便也都顺手塞一颗品阶不高的疗伤丹药,暂且帮助它们治愈伤口。   找遍了紫霞仙岛,灵霄却丝毫没有找到玄玑帝君的半点儿踪迹。那位于雷击核心的无涧洞更是早就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片焦土。   他茫然地坐在一块四分五裂的巨石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玄玑这么大个大活人,总不至于被雷劫劈没了吧?   他正愣神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月陨和星沉两人正蹲在旁边,围着个什么银色的灵兽低声耳语。   月陨叹了口气:“伤得这样重,怕是救不活了。”   “只是这小家伙我瞧着眼生得很,不知是哪位仙君的爱宠?”星沉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来,“或许将它主人请来,施舍些仙丹灵药,怕是还能救它一命。”   “说起来,我好像也认不得这小龙。”月陨皱起眉头,又吩咐星沉道,“你且将它的嘴掰开,我给它喂一粒补元丹。它若能服用丹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星沉埋头,费力地伸出双手,试图让昏迷后蜷缩成一团的银龙张开嘴,然而他费了半天力气,那小龙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紧闭的嘴也不能张开分毫。   “怕是不中用了。”月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疙瘩。   “怎么了?”耳边不得清净的灵霄起身,走到两人身边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唰地一下变了,一抬手便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龙收入袖内乾坤。   袖中生死不知的灵兽是条体长不足一丈的小银龙,小家伙的头顶还有两个微微鼓起的小包,看位置应该是还没有长出来的龙角。   但重点是,这银龙的眉心处竟有一点火焰形状的印记,这分明就是天帝一脉传承的独有印记!   如今天界的天帝纯正血脉继承者只有玄玑帝君一人,他只有青岚天君一个异母兄弟,青岚天君没有传承到圣龙血脉。   这条小银龙绝对就是玄玑帝君的亲生孩子,灵霄面无表情地拉起小银龙的尾巴扫了一眼,啧,还他妈是个儿子!   所以......   玄玑帝君这个大渣男,不知道和谁搞出了人命后,没有胆子认下这小崽子也就罢了,竟然将这样小的幼崽抛弃在这紫霞仙岛上?   简直不当人。   灵霄深吸了口气,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搓了搓。   这下倒好,玄玑这狗男人早就把一顶绿帽子稳稳地扣在他脑袋顶上了。唔,也说不好。或许是他和玄玑给这小崽子的亲娘头上抹绿了也未可知。   只是,这小崽子的亲娘会是谁?   圣龙血脉想要传承,务必要化身原型交合。但是圣龙这种物种发情起来基本上就是个行走的播种机器,除了相同拥有圣兽血脉的白虎、朱雀、玄武三族,其余修为低微的天女是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交合。   但其他三族也都有着自己的骄傲,特别是他们部族中的女人,一个二个都是天之骄女,断然不肯没名没分地去为玄玑生儿育女。   脑子里把三界五行六道中能叫得出名字的美人全都过滤了一边后,灵霄仍旧想不出任何头绪来。   屏退了月陨、星沉之后,灵霄低头再看看奄奄一息的小银龙,认命地叹了口气,把自己一只手贴在银龙的头顶,将温和庞大的仙气源源不断地渡入银龙体内。   罢了,玄玑造孽,他就来积德吧。 第六章 真假   在破军星君的指挥下,不到十二个时辰,小部分受惊奔逃的仙禽灵兽已经被天兵天将们抓回得七七八八,只是还有数十头登记在册的灵物没被捉回来。   “其他仙兽也就罢了,但还有部分灵兽也未被捉回。灵兽的灵智未开,行事只凭本能。若是趁乱下界,只怕会给其他诸界带去灾难。”月陨捧着一册玉简,忧心忡忡地望着灵霄,指着玉简上的记载道,“譬如这蠃鱼,本是生活在瑶海中的。若是趁乱去了人间,只怕会为人界带去水患。还有这颙鸟,所到之处会引发旱灾......”   他手中的玉简乃是记载着山中神兽名册的仙兽录,凡被捉回来的神兽,在玉简上的名字都散发出淡淡华光,而仍旧流落在外的异兽名字则会黯然无光。   灵霄盘膝坐在横倒在地面上的树干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依旧瘫软成一根烂绳的小龙崽,时而将它摆弄成S型时而将它摆弄成B形。   他从太上仙君那里讨来了九转金丹给这小龙崽喂下,好歹算是保住了对方的一条小命。只是它如今还陷在昏迷中,何时能醒来却是看它的造化了。   闻言,灵霄把小龙崽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变成了造型别致的臂钏:“这事儿,还得去找帝君禀报。”   谁引来的天劫造下的孽,谁自己负责善后才是。   月陨苦着脸捧着玉简站在旁边,话虽如此,可他们哪里有胆子去找那位君上啊?   天界等级森严,尊卑更加分明。就凭他们两人的品阶,别说是面见玄玑帝君,就算是灵虚宝殿外面也不得靠近。   忽然,灵霄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小龙崽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后翕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猛地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死死地盯着灵霄,眼神里充满了惊诧和难以置信。   “小东西,难道你认识我吗?”灵霄见小家伙的眼神变化格外有趣,忍不住笑眯眯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弹对方的鼻头,惹得那小东西往后缩了缩脖子,对于灵霄的冒犯似乎很不悦。   “这小龙来历古怪,不是我们神兽园里的神兽。”星沉打量着那条漂亮的小银龙,若有所思道,“倒不如去问问其他仙家,帮他找到主人最要紧。”   灵霄嗤笑一声,这小东西可是玄玑帝君的亲儿子,这俩人若真要大张旗鼓地帮他找主人,只怕他爹出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罢了,他没有主人的,先留在本君身边吧。”灵霄淡淡地拨弄着小银龙的龙须,只觉得微凉柔软的手感倒还不赖,“你们再去看看其他灵兽,若有伤势过重的,拿些丹药去治一治。”   月陨和星沉二人留下玉简,领命而去。   “小笨蛋,你爹都不要你了,你可真是个小可怜。”灵霄回想起玄玑帝君那张脸,不觉皱起眉头,“以前瞧着他像个正经人,倒没有想到他是这种始乱终弃的渣男。”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就被小龙崽气鼓鼓地一口含住,只是那口锋利的小牙在他的手指上来回磨着,却并没有用力咬下去。   灵霄惊讶地从那小家伙的眼睛里瞧出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哟,说你爹你还不乐意了?”灵霄笑了,随后抬手又弹了弹小龙崽的额头,“罢了,你也是个灵智未开的蠢物,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龙族未长出角时,智商与普通灵物并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修为和灵力比旁的灵兽高出不少而已。   灵霄环顾四周一圈后,这才哼了一声,又掏出一颗玉色玲珑的仙丹在指间拨弄了一会儿,然后掰开小龙崽的嘴塞了进去,顺手在它的脖颈处弹了弹,让丹药顺利地滚入龙崽腹中,口中不住地碎碎念道,“不过,你要慢点儿长大啊。小时候瞧着倒也可爱,只是长大了怕又会变成跟你爹一样的负心龙。你记住了,以后可别学你那个渣爹!也不知道你娘亲是谁,否则我就带你去寻她了。人界有一句话,叫宁要讨饭娘,不跟做官爹......”   话音未落,刚刚还缠着他胳膊不放的小龙崽子在一阵金光中化为人形。   人形的小家伙看着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小模样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一头银色的长发跟玄玑帝君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再看看小东西板着脸瞪人的样子几乎是与玄玑帝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灵霄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这他么要不是玄玑帝君的崽子,他现场把自己脑袋拧下来。   “你还真是他的孩子。”灵霄苦笑了一声,有些心酸捏了一把小孩的脸,“他在人界的时候跟我说他不喜欢小孩,不喜欢小孩结果有你这么大个崽子!算了,老子以后都不会喜欢他了。”   小龙崽扬起头,上下打量了灵霄一眼后这才冷冷地开口:“你不是告诉本君,你失忆了么?”   小家伙的声音奶声奶气,却把灵霄瞬间钉在原地。   灵霄悚然回头,蹲下来将小龙崽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嘴唇微微哆嗦着:“你,你是......”   “本君方才渡劫之时,最后一道雷劫将本君的仙体重铸,只是出了点儿意外,导致本君的身体和法力退化。”小奶龙板着脸仰头看着灵霄,一脸严肃地开口,“所以,本君没有什么私生子。”   灵霄的脸瞬间涨红。   就......就尼玛挺意外的。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剧情会是这么个发展,玄玑挨了一阵雷劈给他劈回了幼龙期,他还把这小崽子当成了玄玑的私生子,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胡话......   灵霄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角,生硬地笑着换了个话题:“那帝君您还能变回来么?”   玄玑帝君微楞了一瞬后皱起眉头:“应该可以,但是什么时候能恢复本体,本君也不能确定。”   “那我现在护送您回灵虚宝殿?”灵霄搓了搓手,露出一抹谄媚的笑来。希望看在他这样做小伏低的份上,玄玑帝君能不去计较他刚刚的那些话。   “本君现在修为倒退,暂时不能以这样的面目示人。”玄玑帝君沉声道,只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威严低沉,然而属于小孩子的奶音却根本严肃不起来,听得旁边的灵霄嘴角不断抽搐。   幼年期的帝君,出乎意料的可爱啊。   “布下九宫八卦锁灵阵,暗中将白蛟偷偷放入天界,又在在紫霞山中动手脚,陷害本君天劫提前的人......”玄玑帝君微微眯起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危险地看向远处的天穹,“必须将他们查出来。”   听到这话,灵霄也下意识地跟着点点头。   那人有这么大的能量,将妖仙界的人偷渡至天界,还能不动声色地布下这样的局,绝对不是轻与之辈。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人揪出来,任由此人在天界兴风作浪,只怕早晚都会酿成大祸。   灵霄沉吟片刻后开口问:“帝君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玄玑帝君微微眯上眼睛:“很多。”   他当初是靠着暴力手段登上帝君之位,权柄交移也非一帆风顺。虽然已经过去千年,但是想要他死、觊觎他帝君之位的人仍旧大有人在。   啧啧,细节见人品啊,灵霄默默地腹诽着,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在天界中人缘也不怎么样的自觉。   “既然如此,那该如何才好?”灵霄有些困扰地打量着身前身高不及自己腰间的小小帝君,唔,越看越觉得可爱怎么办?好想捏捏小脸怎么样?   灵霄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玄玑帝君,这是天界帝君,摸了是要出事儿的。   “本君暂且跟在你身边,随你去调查此事。”玄玑帝君淡淡道,“当然,本君会再下发一道敕令,让你去捉回逃出神兽园的灵兽为掩饰,方便行事。”   灵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帝君,此事可否再考虑考虑......”   “顺便,”玄玑帝君走到灵霄身前,目光清冷地看着对方,“你也可以好好地给本君解释解释,为何你说你忘了在人界的记忆,却又记得本君在人界跟你说过的话。”   灵霄语塞,虽然眼前的玄玑帝君已经变成了幼年体,但是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分毫。   沉默了片刻后,灵霄忽然觉得自己心虚得很没有道理。   这件事追根究底,应该也是玄玑帝君的问题吧!是他自己绝口不提在人界的事情,他不过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行事而已。   想到这里,灵霄的表情变得豪横起来:“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猜你的玉珏怕是不够用,所以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说着,灵霄从自己的宝戒中掏出一枚精致美丽的月光色玉珏塞到玄玑帝君手中:“还给你。”   小小的玄玑帝君看着掌心的玉珏,表情变得越发阴沉:“这是何意?”   “何意?”灵霄见玄玑帝君还在装傻,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你在下界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玄玑帝君的表情微微怔楞了一瞬后,轻轻地点点头。   灵霄抿了抿嘴角,对方承认得这么坦然倒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沉默片刻后灵霄又问。   “一开始就知道。”玄玑帝君淡淡回答道。   啊这......   灵霄下意识地避开了玄玑帝君的眼睛,理不直气也不壮了,小声嘀咕道:“既然帝君知道是我,就该早些说清楚嘛。下臣也不知道太子便是您下界历劫的身份,故而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的确不能怪我。”   “误会?”玄玑帝君突然抬眸,伸出短短的胳膊捏住了灵霄的下颌,蹙眉问道,“你觉得,我们在下界的姻缘只是个误会?”   被小小的孩子这样对待,灵霄忍了忍,没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君上您......请自重。”   玄玑帝君这才意识到这个幼年体的身躯到底有多么不便,眼底划过一抹懊恼之色。   他收回手,把胖乎乎的胳膊背在身后,努力维持着身为天界帝君的威仪:“你与我在下界的红线,是本君令月老牵的,不是什么误会。”   灵霄有些怀疑地掏了掏耳朵,他一定是听错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出现幻听了。   “本君知道你也心悦于我,所以,到底是为何你要对我撒谎?”玄玑帝君睁大了一双澄澈暗黑的大眼睛盯着灵霄,“说清楚。”   灵霄犹自沉浸在玄玑帝君刚才的那番话里回不来神,玄玑这话什么意思?他说他们二人在下界的姻缘是他下令月老亲牵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或许也有些喜欢自己?   “帝君......”灵霄咽了口口水,语气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叫我檀渊。”玄玑帝君微微扬起下颌,“这是本君的真名。”   玄玑帝君不过是他的天帝封号罢了。   灵霄眨眨眼,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盘亘在自己心头上的疑问:“那日我见到的,与你站在一起的女仙是谁?她为何也有这样一块玉珏?”   檀渊的眼底掠过一丝困惑:“什么时候?”   “就是七天之前,我去灵虚宝殿找你那日。”灵霄见檀渊一副茫然的表情,深深地皱起眉头。   “七日前?你没记错?”檀渊的表情变得有些冷肃,“可本座是六日前才返回天界的。”   灵霄一愣,有些不信。那天他分明看到了玄玑帝君和一位美貌女仙在一起议事,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赶走。   如果檀渊是六天前返回天界的,那么之前他见到的又是谁?   “这倒也方便验证,你手中不是有轮转簿么?翻开了一看便知真假。”檀渊道。   灵霄眼前一亮,这倒也是个办法。   他掏出轮转簿翻开,不等开口,感受到了不同寻常气息的器灵便主动为他翻到了想要看的那一页。   檀渊果然是在六天前回来的。   灵霄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默默地合上了手里的轮转簿:“那我看到的是谁?”   檀渊的表情也颇为耐人寻味:“是啊,你当时看到的会是谁呢?” 第七章 下界   玄玑帝君天劫骤降,引发的天雷劈坏了神兽园结界,导致园中灵兽逃走。帝君发下敕令,由灵霄仙君前往各界捉回灵兽仙禽。   这个消息才一传出,便引发了天界中不小的震动。   从各仙家们喜气洋洋的表情看来,他们大抵都对这个消息表示开心。   当然,成年人的开心不会单纯地表现在脸上,所以,灵鹤仙君在琼台举办了一场琼台宴以示庆祝。   灵霄站在南天门处,双手揣在衣袖中看着云海中浩浩渺渺的玉楼仙境,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的人缘果真这样好。”缠在灵霄手腕上的玄玑帝君淡淡开口,奶声奶气的语调十足老成,不过不难听出其中的嘲讽味道。   灵霄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帝君怕是忘了下臣为何要与灵鹤仙君结仇了么?”   十余年前,灵鹤仙君私自为自己门人大开飞升天界的方便之门,一夕之间数十位飞升的仙人皆为灵鹤仙君后裔,引得玄玑帝君不悦,暗中派灵霄调查此事。   灵霄很快查清事实,随后,灵鹤仙君违规飞升的数十门人被贬下人界十世轮回,他本人也遭天雷之刑,挨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修为从天仙一品跌落至天仙三品。   就算知道此事是玄玑帝君指示,但灵鹤仙君依旧把灵霄给记恨上了。他苦修十余年,修为却依旧维持在天仙三品,想要再恢复昔年天仙一品的修为,只怕还得数百年苦修。   玄玑帝君轻描淡写地甩了甩尾巴:“若单为那事,想来他不至记恨你至此。”   灵霄闻言,干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天界对于仙人的私德并无严苛要求,只要积累阴德足够,修为跟上,便都能飞升天界。   故而,当灵霄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这灵鹤仙君在人界竟然还有一位未能飞升的原配道侣,当初他的道侣寻到一枝五千年的紫芝,原本打算与他一同分而食之,同飞天界。   没想到这灵鹤仙君却起了别的心思,他花言巧语将紫芝从道侣手中哄骗而来后竟偷偷吞服,自己的功力凭空暴涨,白日飞升天界。而他那位人界道侣则被他弃之如敝屣,反倒是飞升天界之后,这灵鹤仙君转眼又寻了一位美貌的仙女为伴。   灵霄得知这事后,对那位被灵鹤仙君抛下的女修颇为怜悯,偷偷从灵鹤仙君的仙圃里挑了颗最为珍贵的万年肉芝送下界去,暗地里交给了那位女修。这万年肉芝的功效比起千年紫芝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于是,很快那位女修也跟着飞升天界。   女修因服用了万年肉芝,飞升后便被定为金仙三品的品阶,入职司章刑罚的雷部,受封莲霆仙君,正好压灵鹤仙君一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据说灵鹤仙君受的那八十一道天雷正是莲霆仙君亲手用刑。   “你倒是爱打抱不平。”玄玑帝君轻笑一声,懒洋洋地摇摆着自己的尾巴。   那位莲霆仙君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平白得到的万年肉芝乃是灵霄偷了送给她的,甚至为此还与灵鹤仙君结了深仇。   灵霄抠抠手指,回头望了一眼只有灵鹤彩鸾飞过的南天门,随后脸上露出两分淡笑:“我本也没打算让她承情。”   但是看样子,莲霆仙君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了。   一朵七色祥云之上,穿着银色战甲英姿飒爽的莲霆仙君转瞬就抵达眼前。在她身边,还跟着青岚天君和破军星君两人。   灵霄略有些得意地拢了拢衣袖,将手腕上的银龙手镯遮掩起来。   “我被兄长禁闭在宫中,才听说这件事。想去求见他,连灵虚宝殿都没靠近呢,就被他身边的近臣阻挡了。说是兄长渡劫后要去参悟天道,已经闭关去了,只怕这次又要闭关个十来年。”青岚天君愁眉苦脸地看着灵霄,“现在你又要下界去,这下又只剩我一人了。”   灵霄耸耸肩,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的手腕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天君之令,身为下臣只能奉命行事了。”   “我兄长也是,渡劫也不知道提前做好准备,却是连累你了。”青岚天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又要让你帮我兄长收拾善后了。”   灵霄只觉得缠在手腕间的银龙用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勒地他的手腕有些疼。   这是在表达不满么?   “我还没有跟你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呢。”破军星君卸下战甲和头盔,略带孩子气的俊脸上露出了几分失望。   因为他爱闯祸惹事的性子,能对上他脾气的人很少,就连他们斗部老大斗姆元君看到他也时常头疼不已,天界里能跟他开环畅饮的人,除了斗部的几位星君,也就灵霄一人了。   灵霄微微一笑,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手腕上的银龙:“此次下界去抓捕逃走的仙兽和灵兽倒也简单,放心吧,不出三五日我就回来了。”   “倒也是,那些畜生有的不懂事,揍一顿也就罢了。”谈到这件事,破军星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要是需要帮忙,随时吩咐,正巧小爷我在天河揍那些魔族余孽不太过瘾。”   “知道了。”灵霄颔首,拍了拍破军的肩,“不过我想,应该不用请动破军星君出马。”   “仙君此行匆忙,千万珍重。”莲霆仙君轻声开口道。   她生得清雅如芙蕖,却格外亭亭玉立,性格亦是刚毅不屈。就算在人界吃了不少苦头却也从未屈服,铮铮风骨甚至比不少七尺之躯更加坚韧。在灵霄看来,这样的女子,灵鹤仙君远配不上。   灵霄与她对视一眼后会心一笑:“劳烦仙君前来送我。”   三人相送,比他上次下界历劫时两人来送,到底热闹了不少。   辞别三人后,灵霄干脆盘膝坐在南天门外,探头打量了一眼九万里之下的人界,唔,除了茫茫的白云什么都看不见。   他随手翻开一页神兽名录,看到上头第一个没有亮起来的名字‘蠃鱼’。   “就决定是你了。”灵霄啪地阖上手中名录,撩开手腕上的衣袖瞟了一眼,“帝君可知道蠃鱼的去向吗?”   檀渊淡淡闭上眼:“本君如今修为大退,无法感应到它的去向。”   灵霄有些嫌弃地看着手腕上盘成数圈的银龙,撇撇嘴角:“那你还有何用?”   檀渊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灵霄一眼:“你是觉得本君的修为不会恢复了吗?”   虽然他如今化身幼龙,但眼底那摄人的精光却丝毫不减。   灵霄的脸上立刻挤出一抹微笑:“当然不是,那么,尊敬的帝君陛下,您觉得我们应该去何处寻那蠃鱼的去向呢?三界五行六道之外,还有无数小世界,总不能一处一处地去找吧?”   檀渊沉吟片刻:“蠃鱼和颙鸟皆是从人界被降服后带入瑶海,先去人界看看吧。”   此言一出,两人都诡谲地沉默了一瞬。   他们才从人界离开数日,换算成人界的时间,灵霄离开了不过五个月,檀渊驾崩才三个月,算起来连国孝的时间都没过,这就又要下去了......   还颇有些怀念。   也有些避免不了的尴尬。   灵霄不经意地瞟了檀渊一眼,试图从那张龙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不过檀渊化为人形的时候就一直是面无表情,如今变成龙身,就更别指望能看出什么来了。   “还等什么?”檀渊见他坐着不动,淡淡问了一句。   灵霄干咳一声,双眼一闭,仰头往后一倒,就从九重天之上往人界坠落。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攀登上这条登天之路。而灵霄从九天落下,不过是眨眼的瞬间。   他落地的位置很巧妙,就在大雍朝最大的玉清元帅庙内。   人界原本是没有灵霄的神庙的,毕竟没有人会奉一位杀星为神。就算有那好战求胜的,供奉的也多为蚩尤等上古战将。   灵霄飞升天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天界一品金仙之中唯一一个没有人间香火供奉的仙君。   就连土地、灶神这样的低等灵仙也有香火供奉和神庙,哪怕那庙宇再小,却也能为他们收集大量信徒的信仰之力,助他们的功德修为大涨。   大雍朝第一座玉清元帅庙,还是檀渊当幽州王的时候下令修建的。那时的大雍朝四分五裂,藩王割据,皇权颓败。檀渊转世的小太子更是连个体面些的藩王世子都比不上,皇后母族被人轻而易举陷害后,他也被贬成幽州王。   在安邑时,檀渊花费了自己积攒的钱,在幽州的安邑修建了人间第一座香火供奉。灵霄记得很清楚,第一座玉清元帅庙的第一柱香火,是檀渊亲手点上的。   废太子檀渊举兵起事,竖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准备带着幽州的十万兵马打回京城。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檀渊是奔着飞蛾扑火去的,只怕还未出幽州的地界便会被朝廷大军折断翅膀。   得知这位太子出兵前不祭拜斗部星君、上古战神,反而自己修了座小庙去祭拜什么名字都未听说过的玉清元帅,更是惹得朝野上下、各地藩王嘲笑不已。   直到檀渊的大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一路收服降兵逼近京城,那些王公贵族这才笑不出来了。至此,安邑的那座玉清元帅庙一时间也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后来临近返回天界前夕,大雍朝已经是民富国强,众安道泰。于是檀渊下令,就在京都的天帝庙旁再修建一座玉清元帅庙,中间加一座连廊将两座庙宇打通。   一想到玄玑帝君从下界以后就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黏黏糊糊地与厮磨一处,最后还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他这个男后。又费尽心思为他在人间修建庙宇,予他香火供奉,灵霄就有些压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这个狗天帝怕不是早就对他有所图谋,所以才趁着他下界历劫的机会对他暗下毒手,辣手摧花......   灵霄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行不能再脑补下去了。   他盘膝坐在自己的玉清元帅庙宇的屋顶上,看着挂在两侧垂脊的陶瓷神兽像,又看看不远处相邻的天帝庙。   从建筑规模来说,两座庙宇在檀渊的要求下几乎相仿。从香火信徒的角度来看,几乎也是不分伯仲。   天帝庙中香火鼎盛,那一人高的吉香处处可见,香雾缭绕的殿阁庙宇几乎看不清人影了。庙中知客迎来送往,忙得几乎没有闲暇喝口茶水。   至于他的元帅庙里,热闹程度也不逊色于天帝庙,庙中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灵霄心中不免得意,晃了晃手腕上的天帝本尊:“看来本君在人界的人气还挺高。”   玄玑漫不经心地往地面上扫了一眼:“的确热闹,不如你下去看看?”   灵霄勉强压住不断上翘的嘴角,假意谦虚道:“嗨,这还得多谢帝君圣恩,肯费心在人界为下臣修筑神庙。”   话音未落,人已经落地。   放眼看去,灵霄不觉微微蹙眉,略感困惑。   按说他乃天界九天玉清元帅,前来参拜祭祀的应该多为即将出征的将士,怎么看了半天,元帅庙里来来往往的大抵都是年轻的男女和妇人?   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帝君,灵霄扯扯嘴角:“想来是将士们操练辛苦,也不得闲前来参拜,故而让家人前来。”   手腕上的小银龙悠闲地甩了甩尾巴:“爱卿言之有理。”   “看看这么多人都留了什么愿望下来。”灵霄两步走到庙宇前院的巨大银杏树下,望着挂满金黄色树叶之间的红色丝带,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我们才离开不久,人界应该久无战事,怎么这许愿祈福的人倒越发多了?”   与其他神仙的寺庙不同,越是流离乱世,元帅庙的香火便越是旺盛。越是太平年间,庙内的香火反倒不如乱世。   灵霄随手点了一条挂在树上的红色许愿丝带,带着信徒愿力的丝带闪过一抹红光后,丝带里的内容立刻读取出来。   他停顿了一秒,面色变得稍微凝重了几分,又抬手点了另外几条在空中随风飘荡的丝带。看了那些丝带他还不甘心,又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把这树上所有的丝带都查看了个遍。   片刻后,灵霄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往寺庙前面的门匾上看了一眼。   没错,上面由先帝檀渊亲笔提下的‘九天玉清元帅庙’七个大字铁画银钩,入石三分。镀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奢华大气程度不比天帝庙逊色。嗯,至少数量上比天帝庙还多了四个字呢!   灵霄把自己挂在树梢上发愣:“既然这里还是我的元帅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祈求姻缘的祈愿福带?”   而且大多数还都他妈是男男之间的祈愿!   难怪他这回折返天界,月老总是给他脸色看,原来他在无意中呛行了。   灵霄手腕上的银色小龙微微翕开眼睛斜觑了他一眼。   虽然檀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灵霄总觉得这家伙在忍笑。   他深吸了口气,一定要先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事儿要是传回天界,他前.玉清元帅.现.御兽使的脸面只怕都要丢得一干二净了。 第八章 神像   灵霄在原地转了个圈,幻化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后,手里握着把竹扇,大摇大摆地从元帅庙的正门走进去。   他在左右张望一番后,见到一位知事正站在树下为来往香客信徒引路,脚步一转便走到了那位清瘦祥和的中年知客面前。   “居士有礼。”知客见到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眼前,微微一笑后行了个稽首礼,“不知有何事能帮得上信善?”   “道长有礼。”灵霄微微一笑后还了一礼,故意操着幽州安邑的外地口腔询问,“我乃外地游客,偶尔得见元帅庙,感慨元帅护佑我大雍朝国泰民安,故而想进来祭拜一番。”   知客颔首:“居士有心了。”   灵霄绕了一圈后才把自己的心里话问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何,进来后发现这里烧香拜服的竟大抵是祈求姻缘的善男信女,倒是教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故而,还请道长解惑。”   此话一出,原本还慈眉善目的道长面色微僵,微微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句,那般紧张忐忑的样子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灵霄的问话。   倒是旁边有位扛着手臂粗细的吉香的年轻男子无意中听到二人对话,又看到道长面色微微涨红的样子,不觉摇了摇头,偷偷扯了一把灵霄的衣袖,对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见灵霄与其他香客离开口,知客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但是想到灵霄刚才问出的那个问题,他的眉头也忍不住又紧锁起来。若是再遇到问出这种问题的居士,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外地来京城的?”扛着高香的男人在正殿前及腰高的巨大石鼎前停下来,把肩头上的高香举着在旁边的火炉里点燃,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灵霄。   灵霄阖上手中的折扇,轻轻点了点头。   “外地来的,不知道倒也正常。”男人收回视线,把已经点燃的高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中后,又仔仔细细地拜了几拜,行云流水地下跪磕头后,这才起身,走到灵霄身边,“你若是想求个如意郎君,倒也不妨在这里跪拜一番。”   灵霄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龙镯,扯扯嘴角追问道:“既然这里是元帅庙,合该是祈求战事顺遂......”   “年轻人,你不明白。”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灵霄一眼,“你可知我们大雍朝的先皇后云曦圣后么?”   啊这......   灵霄干咳一声,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知道。”   他本人就在这里,能不知道么?   “圣后是我们大雍朝的第一位男后,又是与圣君并肩作战,统一九州四海的骁勇之将,地位尊崇。据宫内传出的消息,这座玉清元帅庙里的元帅神像,就是先帝遍请天下能工巧匠以圣后的画像雕刻而成的。故而,这元帅庙不但能保战事得胜,更能庇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男人挑眉一笑,“自圣后之后,我大雍朝也不再视龙阳断袖为洪水猛兽,你说,那些有此取向的人前来祭拜元帅庙,岂非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灵霄听完男人的话,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滚烫,他似乎是觉得这初秋的天气有些太热了,抖开折扇不停地在胸前摇晃。   “自圣后起,咱们新帝也保留了这个惯例,后宫之中不仅选秀女,也选侍君。如今只等国丧一过,新帝选秀结束,就要把秀女侍君往宫里送了。这里头来上香的,大抵都是想抓着这个机会入宫去的。”男人见灵霄神情有些不自然,又了解地笑了笑,“当然,若公子不求姻缘也无心入宫,随便逛逛也可以。”   灵霄震惊地与玄玑对视一眼。   如今的新帝是早在他还未历劫结束前,檀渊就已经从皇室宗亲内拟定好了的人选。为了培养那孩子,檀渊还曾经将他接入皇宫内与帝后一同生活。那孩子是个金玉之质,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对檀渊无底线的信任和推崇。   他倒是没有想到,太子登基后,为了保持和先帝的一致,竟然连后宫选男妃的制度也沿袭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灵霄以扇掩面,匆匆地跟男人告辞后就几步迈向庙宇里大气磅礴的正殿。   他渡劫归天之前,这座玉清元帅庙的主体虽然竣工,但是最重要的神像并未雕琢完成,故而就算他回到天界之后,也不知道自己神庙里的神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正殿中跪拜祈愿的人更多更挤,里头跪拜的多为青年俊杰,或者清俊儒雅,或者挺拔俊秀。灵霄挤不进去,干脆就站在殿外,抬头观察那尊被立在大殿神龛正中的巨大神像。   神龛前摆放着鲜花鲜果等祭品,正中摆着七樽盛放净水的琉璃百宝樽,两侧的烛台架分别供奉着九九八十一盏北斗七星灯。   就在这香烛缭绕的正殿之中,一座高逾丈许的玉雕神像擎天而立。玉像身后鎏金打造的底座以凤翎为屏,其间羽毛根根分明,呈扇形拱卫神像。   那玉石神像俊眉修目,双目微合,头缨七曜圣清冠,身披九色离罗帔。左手执凤翎剑,右手拈红莲花,眼底似有悲悯苍生之情,周身皆为肃杀万物之气。   相传,九天玉清元帅乃是天庭第一战神,怀慈悲之心,以金刚之力,荡尽世间诸恶。   灵霄望着那尊经信徒的信仰之力荡涤后越发温润通透的神像,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与其说这尊神像是按照他在人间渡劫时男后的画像雕琢而成,倒不如说它是按照自己的大罗金仙本尊形象雕刻出来的。   持剑拈花这种事,他只做过一次。   那是在斩杀上古巫神残魂之后,巫神陨落之地竟化为一片大泽。那充满毒瘴的大泽之中,却生出一朵纯净鲜艳的圣品红莲。那是巫神的最后一点灵力凝聚而成,却也是天地间至强力量的具化。   灵霄费了一番功夫摘下那朵红莲却不为别的,只是想尝一尝红莲中那碧绿如玉的莲子滋味罢了。   不过他的想法还未付诸于行动,便被闻讯赶来的天帝阻止。   玄玑云淡风轻地告诉灵霄,此乃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圣品红莲,若铸为法器威力不凡,可使百邪不侵,万魔避退。念在灵霄诛邪有功,便将此莲赏赐于他。大概是看出了灵霄的想法,在将圣莲交付灵霄之前,玄玑帝君还亲手将它炼化成一件强大的庇护法器,免得灵霄偷偷将那莲子抠下来吃了。   灵霄当时还颇为失望,到底是没有尝到那红莲子的味道。   不过自此之后,他的本命法器除了凤翎剑,又多了一朵圣品红莲。只是灵霄嫌弃红莲娇艳,像是女仙所用法器,故而平时也不怎么使用。   此刻望着那座玉像,灵霄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玄玑。   这人是三界至尊,万仙之君,更是他的君上,灵霄自认为从未奢求过什么,就算下界历劫一遭,他被玄玑有意无意地撩拨得心猿意马,但是回到天界,他也恪守本分,再不去奢望其他。   “在想什么?”玄玑帝君不轻不重地用尾巴拍了拍灵霄的手背。   灵霄回过神来,轻轻一跃跳上屋顶,盘膝坐下。   他置身自己的庙宇之中,被信徒的信仰之力包裹得浑身暖洋洋的,看着下头人来人往的院子,又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银龙。   “我在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灵霄那张俊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略显得意的笑,越发显得眼尾的朱砂痣殷红艳丽。   他知道檀渊喜欢自己,那种感觉不会骗人。他只是想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谁最先开始。   手腕上闭目小憩的银龙睁开暗金色的竖瞳看着灵霄。   “你是天界仙人之后,又是圣龙血脉,什么时候需要下人界去历劫了?” 灵霄压着嘴角问,“难道不是......”   他想说‘为了我’,不过想了想还是把最后那几个字吞了回去。   他也是回到天界后,看到青岚天君时才想起,玄玑帝君乃是天界之主,仙人血脉,何时需要像他们这样后天飞升的仙人下界去历劫了?   玄玑帝君对天界众仙宣称自己闭关修炼,转身就下界陪他历劫,又是为他修建庙宇又是将他立为男后,搞出这样浩大的声势阵仗,总不会是为了给他颁发个最佳员工奖的奖励吧?   檀渊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不答反问:“你又是何时心悦本帝的?”   灵霄本想反驳自己并不喜欢对方,但是当他的眼神与檀渊那双深邃的金瞳对上时,那句口是心非的托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他是何时喜欢上玄玑帝君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五百年前,他在人界一人杀尽万千妖魔,鲜血汇聚成的湖泊足以淹没一座城镇,尸体堆积成的高山足以填满一座深渊。当他从无尽杀戮的念头中清醒过来时,已经置身仙界。   浑身浴血,周身散发出的煞气冲散了天界的祥光瑞气,那些灵性的仙禽灵兽更是受惊地远远避开。   灵虚宝殿之上,除了他和端坐在帝君之位上的玄玑帝君,再无旁人。   那时候的灵霄几近走火入魔,即使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无法反抗的威压却不低头,反而是梗着脖子倔强抬头,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上位的尊者。   然后,就此沉入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中无法自拔,冲天煞气也瞬息收敛。   灵霄尚记得那是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天帝的一双眼睛真特么好看,这位天帝也长得真特么好看。   他想,为了这样好看的美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灵霄原本隐藏的颜控属性在这一瞬间暴露无遗。   从那以后,天界多了一位以杀成仙的仙君,而玄玑帝君手里也多了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刃。   说起来,他应该是对这位天界帝君一见钟情的,当然,换个通俗一点的说法就叫见色起意。   “咳,自然是在历劫之后。”灵霄傲娇地扬起头来,漂亮的眼眸得意地看着玄玑,“不过我知道,帝君怕是在本君历劫之前就对本君倾心了。月老的话,想必不假。”   在意识到天帝是不需要下界历劫的事实后,灵霄特意去找月下老人问过。月老被他缠闹得没办法,干脆直接承认,仙君历劫,特别是灵霄这等大罗金仙下界历劫,向来很少会安排人间姻缘。不过灵霄的这段人界姻缘,却是天帝亲自下令让月老结上的。   “以你的智商,能想到去找月老求证,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檀渊的嗓音依旧软萌,却让灵霄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地紧张跳动起来,檀渊是亲口承认了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吗?他......也喜欢自己。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按照他这五百多年的生活经历来看,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比天上掉金子的几率更小。   “你、你的智商才低呢。”脑中思绪已经百转千回,但是灵霄嘴里却只能挤出这么一句反驳的话。   “呵。”檀渊轻笑一声,没有反驳灵霄的话,只是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却一直盯着灵霄,不曾移开。   灵霄干咳着掩饰自己心底的愉悦情绪,舔舔嘴角继续追问:“可是,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檀渊沿着袖袍中灵霄修长的胳膊一路上游,最后盘踞在灵霄的脖颈处,环成一圈格外精致美丽的银龙项圈,就像是在宣誓主权和占有的猛兽。   灵霄低头,老脸微红:“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虽然两人算上人界历劫的一世,也勉强算是老夫老妻,但像这样相互坦诚以真实身份讨论这种事,灵霄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为什么?”檀渊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这个就要你自己去想了。”   灵霄无语,他想个毛线,他要是能想得清楚,这段时间就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了。   “怕不是看上了本君的美貌?”灵霄正襟危坐,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宽袍大袖。   檀渊小小的龙身僵硬了一瞬,片刻后叹了口气:“先去找找蠃鱼的下落吧。”   灵霄:“谢谢,有被侮辱到。” 第九章 郡主   灵霄在高大的皇城朱门前驻足片刻,正要走进去时,突然数道祥光闪过,十二条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六丁阴神、六甲阳神在此,何人胆敢擅闯人间帝宫?”为首之人发出了声如洪钟的警告声。   灵霄轻轻地一拍脑门,他倒是忘了人间皇帝随时有六丁六甲护身,以保妖邪不侵。   “本君奉帝君之命,下界查访天界神兽园异兽去向。”灵霄淡淡开口,长袖一挥便显出青衣白衫的仙君本相。   那十二人见状,立刻躬身行礼:“还请灵霄仙君恕属下冒犯之罪。”   灵霄大方地挥挥手:“不碍,你们下去吧,本君自己去找线索。”   十二人闻言,纷纷化为祥光消失在灵霄眼前。   灵霄看着眼前熟悉的承天门,一抬脚便迈入门内,而大门内外身穿玄衣皂袍的数百名跨刀禁卫却对此一无所知。   此刻夕阳还未落下,大雍朝的皇宫各殿已经掌灯。   先帝圣武皇帝后宫之中仅有一位男后,再无其他妃嫔。帝后殡天之后,新帝继位,既无正室亦无侧妃,拥有多达八十一处宫殿之巨的皇宫越发显得凄冷寂寥。   新帝仁孝,虽国丧已过了一日,只是无他命令,皇宫中的白皤依旧未撤。   当然,这也是国丧的流程之一,需等朝臣与新帝三请三拒之后,这白皤方能撤下。   大雍朝的皇位权柄才移交不久,朝务繁杂,故而这些时日,新帝上罢了早朝,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又接着要开午朝,午朝结束后又要去奉贤殿祭拜先帝圣后,待到黄昏时分方再匆匆地赶往仁寿宫与太后一同用餐。   如是反复月余,新帝的两颊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了。   灵霄盘膝坐在奉天殿正殿的横梁之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打量着坐在玉案之后批阅奏折的新帝云镜湖,半晌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皇帝可真不是人当的。”   在还未登基之前,云镜湖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胖子,平时不是想着去膳房偷好吃的,便是想带着灵霄偷溜出宫去外头玩,整日里一副不知世愁的活泼性子。   这才当上皇帝多久,竟然掉膘得不成人形,白白嫩嫩的脸蛋也瘦得棱角分明,模样也比从前俊挺了不少。   不过从灵霄的角度来看,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总爱赖在他身边撒娇的小胖子太子。现在这个清俊瘦削的云镜湖,他看着不免心疼。   他手腕上的银龙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灵霄立刻改口:“当然,君上您是仙人,自然不是凡界之人。不过,既然要找蠃鱼的下落,我们为何不往江南沿海去,反倒要来这里?莫不是陛下您想看看阿湖这孩子了?”   檀渊淡淡道:“镜湖已是人界君主,并非当初那个孩子,本君有何放心不下的?这九州四海之内,凡有水旱之灾,必会呈报至皇帝手中,在这里等消息,总比你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好得多。”   灵霄微微挑眉:“到底还是帝君聪明,知道这等守株待兔的法子。”   檀渊挪动了一下身体,缠在灵霄右手腕上的龙身软了几分:“本君灵力不支,要冥想修炼了。”   灵霄闻言,眼底隐藏着一丝担忧:“需要我为你护法么?”   “不必。”檀渊又把自己的身体在灵霄手腕上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灵霄微微蹙眉,见檀渊将身体在他手腕上缠绕数圈,俨然已经入定修炼,沉默片刻后取出七枚仙石,就在虚空中随手一抛化为一道七星聚灵阵,借助这皇城中的龙脉灵气帮助檀渊疗伤修养。   奉天殿内,灯火通明。   云镜湖手里刚刚放下一本已经处理好的折子,就听得侯在殿外的太监小步走进来禀报道:“陛下,清和郡主送来了太后下令准备的莲子羹,正在门外头候着。”   房梁上的灵霄一听来了精神,他家小胖子今年十八岁,但是一直没有娶亲,身边也没什么侍妾和丫头,新帝继位,早晚都是要选秀封妃的。看来这个清和郡主,就是太后看重的人选了。   灵霄依稀记得,云镜湖的母亲,前亲王妃现任太后,以前的确是有一位收养在身边的义女,不过那时候由于整个后宫都是灵霄这个男后为主,外戚反倒不好入宫拜见中宫,故而灵霄对于朝臣各家女眷并不十分熟悉。   他满怀期待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位清和郡主是个什么模样。   云镜湖听了贴身太监的话,翻阅折子的手并未停下,只是语气淡淡地吩咐:“秋夜寒凉,清和郡主的身体一向病弱,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必她亲自来,东西暂且放下,就让她回去吧。”   回去?   灵霄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想敲敲小胖子的额头,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人家姑娘都这么上赶着了,他这还看不出来人家的心意?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把云镜湖教程成这样不解风情的样子。   小太监闻言,神色略显犹豫:“只是陛下,清和郡主连续三天来送羹汤,您都不愿见她,明日去仁寿宫里陪太后用膳,只怕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啊。”   云镜湖的眼神微暗,想到晚膳时候太后那难看的脸色,不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原本不是先帝后的孩子,更是无缘这九五尊位。   只是当时帝后放话,要在皇室宗亲之中择优秀子弟立为太子,一时间,各地宗室闻讯都激动不已,更是铆足了劲儿要将这个太子之位拿下。   那时候的云镜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也被他的寡母恒亲王妃收拾打扮一番后送入宫中,与其他宗室子弟一起接受培训和帝后的挑选。   反正不知为何,最后还是云镜湖得了帝后的眼缘,被留在宫中,当做日后的帝位继承人培养。至此之后,他便甚少与自己的母亲见面,两人的母子情分也日渐淡薄。   待到云镜湖登基为帝,遣人从沧州将母亲接入皇宫,尊为生母皇太后之后,他的母亲就开始各种骚操作。一则想要让皇帝把自己的弟弟封为宰相,二来又想把自己的义女嫁给皇帝封个皇后。反正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人掌权大雍皇朝,巩固她这个太后之位。   当然,太后心中没有安全感这件事,云镜湖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   他们母子一别十四年,云镜湖几乎是把先帝后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去敬爱,这个生母久别亲子,担心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足,特别是见到皇帝日日去奉贤殿祭拜先帝后,更是觉得这个儿子未必能指望得上。   倒不如在皇帝身边安排好自己的人手更加让她能放心得下。   只是她不知道,云镜湖虽然在灵霄和檀渊两人面前从不使心眼算计,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如表面那般单纯天真。在檀渊这位千古一帝身边耳濡目染十余年,他就算没有炉火纯青的帝王心计,但是檀渊的十成手腕他也是学到了七八成的。   为了不伤母子情分,云镜湖将国舅封了个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并告诉太后,这只是新朝开始,若封赏太高,只怕日后会面临封无可封的尴尬境地。且暂时给个四品侍郎,日后太后开口,便可再晋升,也好教国舅一家时刻铭记太后慈恩。   太后闻言,这才欣然作罢,也算是领受了云镜湖的好意。只是皇后之位,她还是坚持属意自己的养女清和郡主。自从云镜湖被送入宫中,她膝下寂寞,干脆从兄长家中讨来了一女养在身边,视为己出,反倒比亲生的更加悉心教养。   在太后的计划中,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皇帝,养女再做了皇后,再完美不过了。   不过她的算盘打得响,皇帝这边却从来都是含混过去,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信号。然而太后自然不肯放弃,便把清和接入宫中,封了个郡主位分,还时不时地让清和代替自己去给皇帝送汤送水,盼着两人能玉成好事。   “让她进来吧。”云镜湖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越发疲惫了。   他不过才做了一两个月皇帝,就已经深感体力不支,他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从幽州那等苦寒之地发兵还朝,登基为帝,后来更是在十余年间,削藩勤王,统一河山,在位六十余年,给了这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煌煌盛世。   想到这里,云镜湖又喝了一口玉案上已经微凉的浓茶,打算打发走了清和郡主后再加一个时辰的班。   先帝将这大雍的盛世王朝交付到他手中,他即便无法比肩父皇,至少也要守住这大雍江山。   看着这一幕,灵霄越发觉得心疼,不免低头瞪了一眼正在瞑目疗养的檀渊。都怪这厮在人间的时候太过努力,将大雍王朝的版图扩大了数十倍不止,却让他们家小胖子不得不心力交瘁地应付这样一个大摊子。   不多时,一名穿着百蝶穿花留仙裙的窈窕少女捧着食盒入殿,少女腰间佩着七彩双鸳环,娉婷行走间双环交击,丁铃作响,越发衬得女子容颜娇俏,顾盼有神。   “陛下,夜深了,太后担心您的身体,特意让我送来一碗莲子羹。”清和郡主放下食盒后,一边从里头端出一碗尚且冒着滚烫热气的莲子粥,一边柔声劝说坐在案几后面的皇帝。   而灵霄在看到这位清和郡主出场的第一眼,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命中与云镜湖无缘也就罢了,只是他们之间尚有很深的孽债。这女人的印堂泛黑,头顶更是有隐约的怨气笼罩,只是她胸前挂着一挂九宫破煞符篆,替她挡去了一切灾祸。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这位清河郡主手上是沾染了人命的,而且还不止一条。   “嗯。”云镜湖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微微抬眸扫了一眼这位郡主,“夜深露重,东西送到了便好。你回去告诉母后,朕心领了。”   清和郡主低眉顺目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多做纠缠,只是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自己带来的食盒后,行了个礼转身就告辞了。   灵霄不觉扯扯嘴角,这个女人倒是真的会演戏,宫斗的段位也颇高,知道以她目前的处境,以退为进是最好的选择。再看看云镜湖的眼睛里,竟然掠过一丝不忍。   灵霄不觉暗呼失策,当初他们教了云镜湖诗书礼御射兵各种技能,偏偏是忘了告诉他该如何应付这深宫斗争。   当初檀渊的后宫只灵霄一人,他当然不必理会这等杂务。但云镜湖的后宫可比以前复杂多了,要是自己精心教养的孩子栽在这个小水沟里,灵霄只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气死了。   果然,为人父母的,总是逃不了操心的命。哪怕是已经‘死’了,却还是要忍不住替自家小崽子筹谋计划。   默了一瞬,灵霄还是没忍住,随风飘出了奉天殿,跟在清和郡主身后一直往太后所住的仁寿宫飘去。   跟在清和郡主身后的是她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翠霞,她颇为替清和郡主鸣不平:“郡主分明是奉太后之命为陛下送羹汤,结果却日日都受陛下的冷眼,陛下也太......”   “翠霞!”清和郡主脚步微顿,回头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这里是说错了一个字都可能会丢了性命的皇宫,所以这话我只警告你一次。皇宫不比恒亲王府,容不得你像以前那般放肆行事。你在亲王府的那些事我只当不知,但若你敢在皇宫里打着本郡主的旗号踩底拜高,闯下祸事,本郡主可不会念在你伺候本郡主多年的份上,到时候是死是活,你就自求多福吧。”   翠霞微怔,随后立刻痛哭流涕地下跪认错:“贱婢知错了,贱婢以后再不敢多嘴了,还请郡主原谅贱婢这一次,婢子日后一定会管住自己的嘴,再不敢给郡主添麻烦了。”   清和郡主居高临下地扫了翠霞一眼,冷哼一声:“起来吧。”   她的目的是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入主中宫。不管是谁,胆敢拦在她面前或是给她的道路添加麻烦,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灵霄在空中看得清楚,这清和郡主竟是个有些修为的修士,只是她资质不佳,也就是个引气阶段的修为,最多也就画一画镇鬼辟邪符篆而已。   不过她身上带着的那张破煞玉符却是高级的符篆,不像是她这样修为的人能够制出来的,却不知道是谁会将这般与人类而言弥足珍贵的符篆赠予她。   这个清和郡主的来历,倒是越发地让灵霄感兴趣起来了。 第十章 冤情   太后的仁寿宫内,金碧辉煌,珠围翠绕,一派华丽恢弘气度,教人望而生畏。   三层的白玉阶之上,赤金蟠龙柱伫立两侧,当中的璎珞垂珠帘被门外的侍女抬手分开,清和郡主抬脚迈入房内,灵霄也跟着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为迎太后入宫,仁寿宫在月前已经大修一次,宫内处处雕梁画栋,华丽无匹。   正殿当中的紫檀镶金案几上摆着对一尺多高的翠玉八宝瓶,左右两侧便是铺设大红色绣凤穿牡丹的暗花引枕。   凤袍加身的华贵妇人正斜倚在软中带硬的引枕上,明黄色绣鞋脱在旁边,脚搁在张圆形矮凳上,左右分别有两名端秀女官正在为她捶腿按摩。   皇太后喜好奢靡,这是皇宫之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云氏皇族枝繁叶茂,祖上又有分封藩王的习惯,故而皇室血脉在大雍朝并不是什么格外稀罕的血统。逝世的恒亲王便是已经逐渐式微的一支皇族后裔,他们的封地在物产不丰的沧州,亲王头衔已世袭三代,算来已经与京城皇室的联系格外淡漠,故而恒亲王这一支宗亲的日子并不大好过。   太后还是亲王妃时没少吃苦,如今骤然有了个当皇帝的儿子,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要把自己前半辈子吃过的苦全都弥补上来。   好在新帝登基不久,目前对她这个母后还算百依百顺,无论是她要修建奢华无比的园子还是要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皇帝都会及时吩咐人照办,因此除了选立皇后一事,其余时间的母子两都还算融洽。   “清和,你把东西送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后见清和入殿,微笑着坐直了身子询问道。   清和郡主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遮掩住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强颜欢笑道:“陛下他政务繁忙,我......”   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抽出袖间丝巾轻轻按了按眼角。   “好孩子,当真是委屈你了。”太后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抬手将清和郡主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接过手绢替清和郡主擦了擦眼角的水汽,“你放心,这皇后之位,必是你的。过些时日大选,到时候会选些秀女侍君,那时候本宫便让皇帝封你为后,入主中宫。”   清和郡主深深地低下头,依到太后怀里,用带着哭腔的声调柔柔地应了一声:“清和但听母后安排。”   灵霄蹲在旁边吃瓜,边从琉璃盘里取用荔枝边观察着清和郡主这位外表柔美的黑莲花,当见到她无语落泪时那张脆弱易碎的柔弱表情,就连灵霄都颇为震撼。   自几十年前见过想要靠精湛的演技上位的某人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识过这种程度的演技了。   要是让这个女人继续留在他家小胖墩身边,只怕那涉世未深的小胖子也未必能够抵抗得住这女人的精心筹谋。   灵霄清楚,云镜湖或许跟着檀渊学了些帝王之术,但对这种诡谲人心和后宫争斗,那是一点经验都没有。遇到清和郡主这种算计死人不偿命的人,只能是白白送人头。   只是,灵霄对这些人心算计向来不大通,他向来都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显然,云镜湖眼下遇到的问题不是简单地用武力就能够解决的。   檀渊倒是办法多,智谋足,只是这位大爷现在正疗伤呢,自顾不暇了都,哪里还有空去关心自己在人间认养的义子那档子家务事?   他长叹了口气,但见女子头顶的两团鬼气多次试图靠近,却总被她挂在身前的玉佩挡住,终于有了主意。   灵霄的右手手指一弹,便轻而易举地将两缕鬼气拢在掌心,随后带着这两缕鬼气去了皇宫之外,随便寻了个荒野场所,掐诀引来这两只死后怨气不散的厉鬼。   须臾之后,两道浓烟闪过,森森绿色鬼火缭绕,层层寒冷阴气环绕,霎时间便教周围的气温降低了不少。   阴鸷瘴气散去后,一男一女两道面目狰狞的怨鬼出现在灵霄面前,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灵霄只微微弹指,便有两道灵气打入怨鬼眉心,将它二人钉在原地,又改头换面,竟与常人别无二致。   只见那女鬼竟浑身戾气全消,化为了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女童,圆脸大眼,梳着垂髫发髻,模样倒是玉雪可爱,只是大眼中却怨气凝聚,充满了憎恶和杀气。   那男鬼则是一位年岁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人,五官俊挺,白衣如雪,也颇有端方君子的松竹朗姿,却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会与那清和郡主扯上关系。   “本君乃天界玉清元帅,”灵霄清声道,“人死道消,你们死后,本该按今生因果孽债,随天地之力再入轮回,或入善道,或入恶道。只是你们二人怨恨如此之深,想来是有化解不开的怨恨。说与本君,本君必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那男女二鬼对视一眼,男鬼先向灵霄鞠了一躬道:“回元帅的话,在下柳言卿,本是大雍沧州永安人士,生于圣武十七年,卒于圣武三十四年。”   灵霄微微挑眉,十八岁便死了,颇为可惜。看这少年眉骨清俊,若非横死,倒是应该在朝堂之间有一番造化的。   “本君观你面相,不像是短命之人,你是为何而死?”灵霄询问。   柳言卿苦笑一声道:“说来惭愧,在下本是永安柳氏家族,祖上曾出过几位朝中大员,我祖父更是官至户部侍郎,勉强也算是诗书传家的清贵门庭,在永安城也颇为知名。故而,家父与沧州的大户何家曾定下娃娃亲,将来等在下长大了,是要娶何家的长女何清和小姐为妻的。”   何清和?灵霄微微挑眉。   “只是那位何大小姐后来被她的姑母恒亲王妃收为义女,便瞧不上我们柳家。但是她又不愿主动悔婚,怕会担上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影响自己清誉,于是便设计邀我去马场骑马,暗地里在我的马匹身上动了手脚,致死我的坐骑受惊,驮着我一同摔落山崖毙命。”   柳言卿说着,苍白如雪的脸色又微微泛绿,鬼气再一次不安分地涌动起来,“家父闻讯,怒火攻心而亡,家母一介妇人,先后丧子丧夫,难以支撑家中产业,最后抑郁而终。此等血海深仇,在下不报,誓不为人。”   “若你所言属实,这何清和倒是的确可恶。”灵霄微微颔首,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小女孩,“那么你又是为何盘亘人间呢?”   小丫头叹了口气,用胖乎乎的手捏着衣角:“我叫何清妙,是何清和的妹妹。不过倒不是自己不愿离开,只是我是姐姐杀的第一个人,她还是有些惧意,便将我镇压在枯井之内让我无法向她寻仇。后来有人无意中动了那枯井外的镇魂符,我才有机会离开,只是镇魂符的力量还在,地府鬼差也不许我过奈何桥哩。”   “你是何清和的妹妹?”灵霄又皱起了眉头,“看你年岁不大,想来何清和杀你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既然你们是亲姊妹,她又为何害你?”   何清妙撅起嘴,不高兴地扭了扭手指:“当初我们姑母要在府上选个孩子带去亲王府养着,那时候我年岁小些,姑母大概是觉得年纪小会与她亲近些,最初选中的便是我。不过姐姐也想去做亲王府的小姐,又觉得她人微言轻,怕是无法说动姑母改主意,便想着杀了我,姑母就只能带走她了。故而她将我骗去祖宅的荒园里,将我推入枯井下,我就这样死了。”   灵霄听得神情严峻,这清和郡主行事残忍乖张,倒比他想象中更恶毒百十倍不止。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妹妹都能下此狠手。   这样的蛇蝎心肠,他怎能让她继续在云镜湖身边留着?   不过,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   灵霄一抬手指,一道刺目灵光破空而去。不多时,便卷着一抹玄色人影归来。   灵霄冷眼望着被他强行带来的此间城隍,淡淡道,“纪信公,你乃京城城隍,配享城中百姓香火供奉,本该护得一方百姓平安顺遂。如今本君召你前来,你可知何缘故?”   纪信身量挺拔,目光如炬,颌下美髯如柳,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尽管陡然被人从城隍庙中强行锁来,他的神色却依旧泰然自若。   “不知阁下是天界哪位仙君屈尊下界?”纪信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后问道。   他的仙职不高,只是一介灵仙仙吏,乃人界地仙,少有机会能入天庭,更是不大认识眼前这位头顶紫气的俊美仙君,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位仙君的地位绝对不低.   灵霄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卑职见过玉清元帅,”纪信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颇感意外,再看灵霄的面容不觉心底恍然,传言三界第一美人乃是帝君亲封的九天玉清元帅灵霄仙君,此刻看来,果然传言不假,“只是不知元帅所说,卑职身负罪孽,从何说起?”   灵霄面无表情地丢出一枚玉符在纪信脚下:“这枚玉符,你可认得?” 第十一章 托梦   玉符是灵霄从清和郡主身上顺手牵羊摸来的。   在察觉到这玉符上头竟蕴含着一缕属于本地城隍的仙家灵气之后,灵霄便暗地里将它取来。   纪信困惑地俯身拾起玉符,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卑职制的破瘴符篆,不知为何会落入仙君掌中?”   “害死这两人的清和郡主身上随身佩戴着这枚玉符,”灵霄微微眯上眼眸,“你却不知道?你若明知而袖手,便是失职之罪。你若不知,便是失察之罪。你自己说,你该定何罪?””   纪信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灵霄以无上法力招徕,原来竟然是与此事有关,便立刻解释道:“还请上仙明鉴,卑职虽曾制做此符赠与友人,但偶遇信徒香众之类,或有诚心祷祝,或有积善之家,也并不吝惜赐符。故而那祸首身上所佩玉符从何而来,却并不能确定。”   灵霄闻言,又跟着追问:“这玉符之事且不提,那清和郡主作践人命,为非作歹,你这一方城隍眼见辖区内有冤魂不散,怎么也不理会?”   纪信闻言,不觉苦笑一声道:“回上仙的话,卑职虽为此间城隍,但却并无上仙这等耳目通明之能,若无苦主烧来黄字表冤,或亲往城隍诉状,卑职便根本无法得知此事。并且,若按上仙所言,这位清和郡主居于皇城之内,卑职无法进得皇城中去,更无权管理帝王家事。”   啊这......似乎也有道理。   皇族家事并非一家之事,乃是天下之事,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黎民苍生,断不是纪信这样一位城隍地仙有权过问的。   “罢罢,如此说来,倒不与你相干。”灵霄又道,“你且查查,这清和郡主如今阳寿尚有多少,阴寿又为几何?”   城隍,不仅是一城一池的守护神。他们除了要降妖除魔、保护百姓太平之外,也掌管一方阴司冥籍,手中自有阴阳寿册。凡入城者,其名自显。   纪信随手一摊,便有一册书卷在手:“还请上仙稍等。”   他轻念了一声‘清和郡主’,手中的书卷立刻无风自动,唰唰唰地翻过数页后,停留在某一页上。   纪信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怔楞在原地。   “怎么了?”灵霄见状,立刻追问道。   纪信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灵霄,双手奉上自己手中名册。   灵霄接过名册一看,面色微微诧异。名册上倒是有何清和的姓名,但是后面却没有她的年岁记载,既无阳寿,亦无冥寿。   这等奇事,纪信在此地任城隍三百余年,却从未见过。   “本君观她已有些微修为,修道之人是否还会在你这名册之上?”灵霄询问道。   纪信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修道之人,只要入了我的城,名册必然会有她的姓名和寿数。修道之人亦是人界中人,未曾跳出五行之外,也在轮回之中,除非是得道飞升了,方能从我这名册除名。”   听了纪信的话,灵霄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名册后头却没有清和郡主的寿数记载?   几人一时理不清头绪,灵霄倒也不急着查清这件事。他让纪信先将柳言卿和何清妙两人的元魂带去城隍庙,自己则先回了皇宫。   眼前,先把他家小胖子照顾好才最为要紧。   夜凉如水,奉天殿内的灯漏已经显示子时。   殿外轮值的太监侍卫已经换了三拨人马,殿内的灯火却迟迟不熄。   云镜湖放下手中朱笔,抬手去取放在桌边的浓茶,触手时才发现杯中茶水已经沁凉。   他抬头望向旁边,大内总管太监元辰已经倚在旁边的影壁上困盹得睁不开眼睛了。   云镜湖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这细微的响声也惊得元辰猛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皇帝手边的茶杯,他不觉心中一紧,立刻将手中拂尘一甩,一边请罪一边上前为云镜湖换上了滚烫的茶水。   “朕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下去歇息,换个人来吧。”云镜湖接过热茶喝了一口后,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元辰神色不安:“陛下,方才是奴才失职......”   云镜湖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元辰内心的忐忑后忽然笑了:“朕知道,你每日要在朕早朝前晨起,一直忙碌到午朝后方有一二时辰休息。随后又要随伺朕左右,直至朕安寝。如此繁忙,困乏是常事。下去休息吧,太过劳累,你这差事也当不好。日后下午至晚膳这段时间,你就不必过来了。朕瞧着小昌子当差也不错,便让他来伺候也好。”   元辰是入宫以后一直伴着云镜湖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更得云镜湖体恤。此刻听了皇帝这番话,内心不可谓不感动,他擦了擦眼角,跪下来对着云镜湖磕了个头:“多谢陛下体谅,奴才......奴才感铭于心。”   见元辰总管擦着眼泪从殿内出去,趴在屋梁上的灵霄忍不住挑眉。云镜湖收拢人心的手段,倒是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   再看看坐在玉案后头的云镜湖,喝了几口热茶,起身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之后,竟然又坐下来,像是要继续批阅折子。   灵霄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抬手,一股微风拂过,云镜湖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到龙床上,就直挺挺地趴倒在面前的玉案上。   不知多久,云镜湖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御花园里,面前还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   “该你落子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云镜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一位头戴凤翎冠、身披九色帔的俊美男人坐在自己对面。那人不是旁人,却正是他的父后——大雍朝圣后云曦。   只是,眼前的父后看上去,却比他记忆中更加清贵出尘,恍若天人。   云镜湖被选入宫中时候才五岁,那时候圣武帝年近四旬,云曦圣后也差不多这个年岁。只是两人看上去却根本不像不惑之年的人,就算说是二十来岁也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他清楚地记得,就算两位帝后临终前,那模样看上去却也比同龄人年轻十岁不止,特别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更是旁人模仿都模仿不来的。   “怎么,看到父后很吃惊么?”灵霄嘴角微翘,手拈棋子,目光温和地望着自家起码瘦弱了三十斤的胖儿砸。   云镜湖看了看四周,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腮帮子,这才挠挠后脑勺望着灵霄:“儿臣记得父后好像不大爱琴棋书画,却不知为何儿臣竟然会梦见与父后在园子里下棋?说起来,若是君父在下棋,这梦境倒更像是真的。”   灵霄手中的棋子瞬间被他捏得粉碎。   难道他在自家胖儿子心里,就是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莽夫吗?他也是会下棋的好不好,唔,虽然的确耐心不大,往往下到一半败局初露,就想要掀翻棋盘走人。   但是这种事情被云镜湖坦诚地说出来,还是很伤他这个老父亲的自尊好吗?   灵霄气鼓鼓地一挥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棋盘顿时烟消云散。   云镜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灵霄的不高兴,上前一步抓紧了灵霄的手道:“这竟是君父与父后离开后,儿臣第一次梦见父后。唯梦闲人不梦君,如今方体会过了,才知其间辛酸滋味。”   看着偌大的青年拉着自己的手像是在诉苦又像是在撒娇,灵霄的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柔软,这可是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以前总舍不得让他吃苦,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一人挑起整个王朝。   “父后知道,辛苦你了。”灵霄揉了揉云镜湖的发顶,语气也格外温柔,“只是你也要记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才登基便将自己劳累过度,日后还有谁能替你扛起这江山的重担?”   云镜湖愣了愣,忽然叹了口气,拉着灵霄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有君父疼爱真好,能做这样的梦真好。”   他的那位亲生母亲自从被接入宫中,也只有在替自己娘家人讨要官职和其他东西的时候会对他嘘寒问暖。   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似乎除了那点儿血缘,竟再无其他羁绊。   “你要记得我的话,”灵霄不轻不重地掐了云镜湖的腮帮子,神色略显不悦,严肃地告诫道,“竟消瘦了这么多,捏起来也不软绵绵了,手感更是大不如前。你身边的人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日后若再这般折腾自己,纵你做了皇帝,父后也还是要教训你的。”   云镜湖:“......”   瘦得让父后捏起来手感不好,是他的错了。   灵霄见云镜湖依旧像以前那样依恋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渡劫一世之后,他便与人界、与云镜湖再无缘分,更不能直接现身在自家胖崽面前,只能以这种托梦的方式与他略见一面。   “儿臣也很想念君父,不知能否在梦中也见一见他呢?”云镜湖说着,又转头四下张望起来。   这虽是他的梦境,但却并不受他控制,纵然他望眼欲穿,却根本没有见到檀渊的半点儿影子。   灵霄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缠绕在自己手腕上依旧还在入定的银龙,轻声道:“你的君父如今也忙得很,不得空来见你。父后今日入你梦境,只是为了警告你一事。那清和郡主十分危险,你切记不要与她走得太近,更不要对她动心,明白么?”   云镜湖一头雾水地望着灵霄,虽然不明白自家父后为什么会在梦中对自己做出这番叮嘱,但依旧乖巧地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还有,你日后......”灵霄还待说什么,突然,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强行扯出云镜湖的梦境,同时,头顶原本晴空万里的夜空突然响起了几声沉闷的霹雳声。   灵霄听着仿佛在耳边炸响的雷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天道倒是敏感,刚刚察觉到他想要给自家崽泄露一星半点儿的天机,就降下天雷来警告他。   这几声雷声也将云镜湖从梦中惊醒。 第十二章 盗墓   云镜湖从梦中惊醒后,猛地坐直了身子,大喊一声:“父后!”   侍立旁边的蓝衣太监立刻上前:“陛下,您可是魇住了?”   圣后已经去世大半年,想来必定是皇上梦见了圣后殿下了。   云镜湖看清了眼前的陈设和身边的小昌子,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方才在梦境中见到的灵霄,只觉得这并不像一个梦,倒像是自己的确与父后已经见过面一般,他甚至仿佛还能依稀嗅到空气中那股独属于灵霄的清冷香味。   “陛下,已经是子时三刻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小昌子小心翼翼地劝告道。   他清楚,陛下的脾气执拗,又初登帝位,凡事总想以先帝为标杆去学习模范,但是圣武帝又岂是那样好模仿的?   且不说先帝年纪轻轻就已经完成了九州四海的统一,结束这天下近千年的分裂。又将已经衰败微末的大雍王朝治理出了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盛景,以至于大雍臣民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辖域之中再无匪贼乞丐。   就只说先帝那超乎寻常的精气神,就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的。   小昌子净身入宫得晚,他入宫时帝后均已是年近四旬。然而纵是先帝白天带领群臣春猎秋狩,或是外出巡游,回宫后依旧要与圣后在奉天殿内折腾数个时辰后才会休息。   而且先帝从来不会服食什么宫廷秘药,能如此生龙活虎,全靠天赋异禀。   就这番本事,基本上就足以傲视群雄。试问常人哪里来的这样精神?没看他家陛下这才连轴转了两个多月,只是操心着朝务政事,就已经分身乏术了,要知道陛下的后宫如今还是空无一人呢!   故而,虽然知道云镜湖大概率是不会听自己的话,小昌子还是要硬着头皮开这个口。   不料,让他意外的是,皇帝竟然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起驾回寝殿。”   他一定会谨遵父后的叮嘱,以后不会再这般为难自己,一定要将养好身体,才不负君父和父后的期望。   不过......   若是梦见旁人跟他提起这种事,云镜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梦见君父在梦里告诫他要远离清和郡主,这倒是让他不得不去在意了。梦境里君父眼底的忧色不是作假,所以,清和郡主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云镜湖突然坐起身,准备拉响床边的丝绦,招徕潜伏在外面房间里的贴身影卫,这批影卫只听从云镜湖一人的命令,哪怕他不是皇帝,却依旧是这支影卫的主人。   这支影卫是云曦圣后亲手训练出来的,也是他给自家小胖崽留下的最大的靠山。这些影卫每个人都有相当不俗的身手,其中影卫的首领更是一位修为已经达到飞升境界的强者。   只不过那人与云曦有约,只有等云镜湖寿终正寝,他才能飞升天界。当然,这个约定云镜湖并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影卫头头是个身手极为强悍的高手,足以摆平这天底下大部分就连皇帝无法轻易摆平的事情。   这就足够了。   不过抬手的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明天再说罢。   灵霄给自家崽托完梦后,大摇大摆地穿过皇城的重重围墙,所到之处,入目之景依旧不曾大变。他喜欢的竹林依旧占据了大半个御花园,那上头还结了大片大片的竹实,闻着清香扑鼻。   不过这片竹海乃是圣后爱物,皇帝已经下令,除了平日照料竹林以及负责洒扫的宫人之外,其余人都不许进去。   故而这竹实成片却也无人敢摘。   他顺手摘了颗竹实啃了一口,然后便一拐走进了奉天殿的正殿之内。   殿外有层层御前带刀护卫严阵以待,而灵霄穿过人群走进殿内,那些人却只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微风落在自己面上,很快便消散无踪了。   灵霄把玉案上所有的奏折都翻阅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任何与蠃鱼或者水灾相关的消息,倒是看到了不少大臣请折上奏,希望皇帝能好好为太后操办四十大寿。   太后今年正好四十,按说遇上国丧,本是不该大操大办的。只是太后如今势头正盛,不少官员都开始主动讨好这位年岁并不算高的太后。知道太后喜华服好奢靡,便顺着太后的心思向皇帝讨个顺水人情。   不过一眼扫过去,起码有七八本相同内容的奏折,云镜湖都在上面用御笔朱批了个再议的回复,没有一本是同意的。   灵霄想了想,又顺手在右手边的案几下面摸出个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头还装着几封用蜜蜡封口又已经被拆封过的密信。   他取出密信翻看起来,果然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内容。   这份奏折是从幽州的安邑快马加鞭送来的,说是安邑沿海的村庄遭遇恶劣天气,狂风暴雨已经连续下了数日,仍未有停下的迹象。巨浪冲毁了几处海堤和村庄,还淹死了数位擅水的渔民。   一看到这份奏折,灵霄几乎就能肯定,蠃鱼应该是出现在安邑临近的东海一带。   再看看时间,这封秘折是五日前发出,日夜兼程才到了云镜湖的案头。如今已又过了五日,却不知道安邑那边究竟如何了?   灵霄起身就打算往安邑赶去,不料手腕上的银龙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你打算就这样去安邑寻那蠃鱼?”   “不然呢?”灵霄见手腕上的小银龙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   檀渊淡淡道:“你的修为是很高,但是我想你可能并不愿意就这样下海与那蠃鱼对战吧?”   檀渊话音一落,灵霄就不得不点点头。   他的确是很不喜欢下水,更不喜欢自己的身体被水打湿的感觉。   “我知道有颗避水珠就在京城,你去把它取来,即便是下海也轻而易举。”檀渊轻声提醒道。   灵霄心中一喜:“那避水珠现在何处?”   就算是天王老子手里,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借’来一用。   檀渊扬起头看着他:“就在帝陵中,在我们的‘随葬品’里。”   灵霄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这是檀渊在邀请他去刨自己的坟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妥。”   大雍朝的帝陵在京郊东边,占地近万亩,里面埋葬着大雍朝历代皇帝、皇后、妃嫔以及其他皇室成员。   圣武帝檀渊及圣后云曦两人合葬于昭德陵。   昭德陵在帝陵之中不算规模最为宏大的陵墓,只能说是处于中庸之位。   盖因圣武帝在位期间,功绩早已盖过了大雍朝的任何一代皇帝,朝廷大臣们多次请旨,要将圣武帝的陵墓规划成为帝陵内规模最大的陵墓,再以通天巨石立碑于陵旁,陈述圣武帝生平功勋。   只是檀渊本人不怎么对自己死后的住处感兴趣,看过了工部尚书递上来修筑帝陵所需巨额费用的奏折后,他直接将其中七成经费划拨于兵部和水患赈灾,并让工部用剩下的三成银子修好帝陵。   檀渊对帝陵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唯一明确的一点是要帝后合葬,当然这个要求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本朝自古就有帝后合葬的先例,虽然圣武帝与圣后两人的身份特殊了些,但是按照惯例办事也出不了什么差错。故而,最后圣武帝和圣后两人合葬的昭德陵也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至于原本计划要立在陵墓旁边的那块功勋碑,则被檀渊吩咐撤去了。用他的原话来说:“这处的阴宅风水本是极好的,阴阳交合引来龙气,气聚之处汇成宝穴,而且是不可多见的龙穴,死后葬在此地,子孙后代福荫不断。偏偏在这旁边立块碑做什么?毫无益处反倒挡住龙气,不妥不妥!”   “这帝陵里头没有你我的尸首,埋那么些好东西在里头做什么?”灵霄站在汉白玉雕琢的帝陵前,一脸痛惜地摇摇头,“白白暴殄天物了。”   檀渊甩了甩尾巴:“这就要问镜湖了。”   他身前已经再三下令不许死后葬礼太过铺张奢靡,更不许以活人殉葬,云镜湖把他的话只听进去了一半,倒是没有让活人殉葬,但是却依旧往陪葬的墓室里塞了满满的金银珠宝。   大雍朝的人们大都信教,更是相信今生来世轮回不止的说法,想来云镜湖也难以免俗,怕是担心他们下到地府无钱贿赂阴差,这才掏空了自己的私库去填一个空荡荡的帝陵。   灵霄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我家崽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知道孝顺我这个老父亲......”   檀渊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盘起来,对于灵霄的脸皮厚度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云镜湖五岁被送入宫中,七岁的时候就能有模有样地照顾自己的君父了,包括但不限于为灵霄偷溜出皇宫玩背锅、替被檀渊惩罚的灵霄熬夜抄书等等。   灵霄推了推帝陵前沉重的石门,随后蓦然瞪大了双眼。   原本应该被断龙石压得死死的帝陵内竟然翕开了一条指头粗细的缝隙,细细一感应,甚至还能听到里头有人类的呼吸声。   灵霄低头看了檀渊一眼:“似乎,我们的陵墓,被人盗了?”   檀渊微微眯上暗金色的瞳孔:“的确。”   他们都能感应出来,帝陵内的人还不止一个。   倒是有趣。   灵霄放弃了直接从帝陵大门进入的打算,径直穿过厚重的帝陵山体,一步一步地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通道,往帝陵深藏于山中的地宫下走去。   昭德陵外部不算奢华,里面也朴素得相当可以。   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通道两侧每隔三步便挂着一盏长明灯,因为墓道封死的缘故,纵然这灯油点的是鲛人油,却也早就尽数熄灭了。   还未抵达地宫,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入了灵霄耳中。   灵霄轻松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大大方方地迈下最后几阶石梯,转过通道的拐角走进了地宫内部。 第十三章 寻珠   地宫里头有一男一女两人。   男的是一位弱冠之年的青年,模样生得颇为清俊,脑袋顶上挽着个圆髻,身形结实挺拔,臂间还挽着一只白色拂尘,看上去不像是盗墓贼,倒更像是正派的修士。   另有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碧玉年华的少女跟在青年身后,一头及腰的火红长发胡乱绑在脑后,更有一对火红的狐狸耳朵从她的头顶冒出。   灵霄不觉微微挑眉,看来盗墓贼竟是一个小道士和一个还未到化形期的小狐妖。   两人正蹲在陪葬品耳室外头,挑挑拣拣地打量着那对华丽珍贵的陪葬品,不住地在里头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倒是没有像其他盗墓贼那般贪婪地把值钱的东西往自己的口袋里揣。   灵霄悄无声息地飘至两人身后,探头看着两人翻过一大堆翡翠碧玉金冠宝石。   小狐妖面对着这么多的朱翠首饰忍不住有些心动,她偷偷摸摸地伸出纤细白皙的爪子摸过一根细长的白玉百合花簪往衣袖里揣。   青年人没有回头,脑袋后面却像是长了眼睛。他一边打开面前的紫檀木盒子一边冷冷地警告身后的少女:“胡薇,放回去。”   小狐妖胡薇撅起红润的樱唇,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发髻后,媚骨天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神色:“可我连一根发钗都没有,这绑发的头绳还是从你的衣襟上扯下来的一截布条,你又不会绑发,给我弄得丑死了。”   青年人淡淡道:“嫌不好看就还给我。”   胡薇下意识地抬起双手遮住发顶往后退了两步,口是心非地反驳道:“师父说了,送给别人的东西就不能再讨回去,否则要倒霉三年的。”   青年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自从被你缠上,倒霉了已经不止三年了。”   胡薇:“......不给,你快点找那颗什么避水珠啦,这坟墓里头阴气太重了,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小狐妖一边催促着,一边不甘不愿地将手里的玉钗放回去。   灵霄闻言微微挑眉,原来这两位也是来寻避水珠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避水珠来做什么,又是从何处得知避水珠就在帝陵里头的?   “避水珠在你的棺椁里。”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檀渊淡淡地提醒道。   灵霄无语:“正常人怎么会想到把这些东西往棺椁里头藏?”   不正常人云镜湖在皇宫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灵霄转头看着身边巨大的棺椁,棺椁外面的玉椁已经被严丝合缝地封闭起来,不过透过厚重的玉椁,他依旧能够看到里面铺得满满的奇珍异宝。这里头的东西,却又比旁边两侧耳室的陪葬品更加珍稀贵重。   找到了那颗鸽子蛋大小的水蓝色避水珠后,灵霄微微抬手,便将避水珠隔空摄入手中,揣进怀里,扭头再看看还蹲在耳室里翻找的两人。   两人将耳室都翻遍了,依旧没有看到避水珠的痕迹。   灵霄见状,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上,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突然,两人摆在地上的长明灯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被风吹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二人的动作都略微一僵。   这墓室封得严严实实,哪里来的风?   注意到青年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胡薇忽然歪着脑袋追问:“轻飏师兄,你怕鬼么?”   徐轻飏顿了顿,扫了胡薇一眼后故作镇静道:“我是修道之人,怎么会怕鬼?倒是你,看上去脸色发白,莫不是你这小狐妖怕了吧?”   胡薇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后,也强颜欢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是青丘之国的狐女诶,鬼怪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害怕嘛!”   灵霄站在两人身后,看着言不由衷的两人无比默契地贴合在一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修道之人?青丘狐女?不怕鬼是吗?   他眨了眨眼,忽然对着地上的灯火又吹了口气。   这一次,原本稳定的火苗突然熄灭了。   帝陵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后,徐轻飏和胡薇两人都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恐惧的尖叫,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灵霄笑眯眯地盘膝坐在自己的棺椁上看戏。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团橙红的火球,再度照亮了整个墓室。   那是徐轻飏扔出的一张符篆在半空中燃烧着。   暗红色的火光将黑暗中两张惊恐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胡薇哆嗦着松开了徐轻飏的衣袖,上下牙齿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师、师兄,你、你不是说,说你、你是修士,不、不怕鬼的吗?”   徐轻飏嗓音微颤地反问:“你不是说你是狐女,也不怕鬼的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半天后,还是胡薇打破了沉默。   她哭丧着脸道:“我原本也是不怕的,只是这里可是圣武帝和圣后的陵墓啊,他们二人的遗体就在这玉棺里头。传闻圣武帝可是能诛妖除魔的,还有那位以战立身的男后,这两人杀的人和妖魔鬼怪加起来只怕都能填满我们青丘之国,我怎么可能不怕嘛!”   徐轻飏顿了顿:“快些找那颗避水珠,找到了就立刻离开。我们贸然进来已经是大不敬了,若是惊扰了帝后死后安宁......”   “怎么找啊,这帝陵里头就这么大,除了东西两侧的耳室,就是后面的文武库,我们都已经找遍了,不是没有找到那颗避水珠么?”胡薇目光哀求地看着徐轻飏,“师兄,咱们走吧,我总觉得这墓室里头......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徐轻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要胡说。”   事实上,不仅是胡薇,就连他也在冥冥中有一种自己被暗中窥视的感觉。   “师兄......”胡薇又扯了扯徐轻飏的衣袖,“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头的气温好像越来越低了?”   灵霄捂着嘴偷乐,他在暗中操纵着墓室里的气温,不冷才怪咧。   徐轻飏壮着胆子点燃了地上的长明灯:“别疑神疑鬼的,你若少些猜忌的时间,只怕我们已经找出那东西来了。若是找不到避水珠,你我出去也逃不了师尊的责罚。相比之下,我倒宁愿呆在这里。”   胡薇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跟在徐轻飏身边翻找墓室里的陪葬品。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玉棺上。   片刻后,胡薇轻声开口:“师兄,倒是还有一处地方我们没有找过。”   徐轻飏回头,顺着胡薇的目光望过去,随后皱起眉头:“你该不会觉得......”   “一定没有在里头,我想我们不用推开看了。”胡薇立刻将视线挪开。   倒是徐轻飏却抬手抓住了想要脚底抹油的小狐妖,拽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拎了回来,然后简单粗暴地将人按得跪倒在地上,同时自己也跟着跪下来。   “圣武帝、圣后英灵在上,小道徐轻飏在此告罪,我们师兄妹二人奉师命斗胆进入帝陵,只为寻得避水珠去降服突然出现在东海之滨的妖兽蠃鱼,拯救黎民苍生,并非要故意冒犯两位阴魂。想来,二圣一直将黎民百姓视为江山之根,天下之本,定然不会怪罪我们师徒三人的无礼之举。”   “得罪之处,还请二圣见谅。”徐轻飏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又按着狐女的衣领让她也跟着磕了三个头后,这才起身准备开棺寻珠。   “这年轻人倒是个知礼节懂礼数的。”灵霄不避不让地受了两人的三个响头,在听了徐轻飏这番话以后,对这两人的印象倒是大为改观了。   虽然这帝陵里头是空的,但是被外人擅自闯入,灵霄心中自然是不喜欢的。不过在听了徐轻飏陈述的原委之后,他倒是不介意这俩后生的冒犯之举了。   不过他在意的是,这两人的师尊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知道这帝陵之中有避水珠,还能命令自己的两名弟子潜入帝陵盗取避水珠。   檀渊懒洋洋地缠绕在灵霄的脖子上,把自己变成了他的银色项圈后才懒洋洋地评价道:“就是胆子小了点儿,修为也太过低微了。”   这徐轻飏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士,那小狐妖更是妖法微末,能够化形全仰仗着服食了灵丹仙草的缘故。   灵霄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倒也是。   他坏笑起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得帮他们练练胆子才行。”   檀渊缠在灵霄身上,心满意足地贴着对方温软的肌肤,心知灵霄的坏主意又冒出来了,却也没有阻止。   灵霄有的时候性子就与孩子心性差不多,玩心大发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他。   墓室中的师兄妹二人在磕过头后,觉得这墓室的气温似乎缓和了许多。两人合力,终于将那玉椁推开了一半,露出里头一具巨大的黄金棺材和堆积得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   “嘿,我就说最好的都在这里头呢!”胡薇眼前一亮,抓着一片贝壳状的白玉就偷偷摸摸地想往怀里揣。   “胡薇!”徐轻飏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胡薇垂头丧气地丢开手中的白玉贝壳。   “你找那边,我找这边。”徐轻飏一边叮嘱一边避开黄金棺木搜寻避水珠的下落,“尽快找到避水珠才最重要。至于这里头的其他东西,都不能动。把你藏起来的玛瑙塔放回去,还有那面照骨镜......”   “我也来帮你们找找吧。”一个清润温雅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徐轻飏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了,你、你、你......”   他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这墓室里除了他和胡薇,哪里来的第三个人?   看着一只白皙胜雪的手从两人中间探出,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还拈着一枚海宝蓝色的圆润珠子,胡薇和徐轻飏两人同时开始喘粗气。   “你们要找的是这个吗?”那个好听得仿佛飘渺仙乐的声音几乎就贴在两人的耳畔询问。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阵阵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黑暗,在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第十四章 吃醋   耐心地等到尖叫停止,灵霄这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   徐轻飏和胡薇两人惊魂未定地打量着突兀出现在身边的男子,越看越觉得心跳加速。   娲皇造人时一定对眼前这个男人偏袒太多,以至于将天地间最灵秀的美好都糅杂在他身上。男子的眉眼幽深狭长,清冷如雪。天生的笑唇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嘴角似乎也噙着一抹温和的淡笑。他的容颜俊美浓丽,却又美得恰到好处。   他一笑,便让人心甘情愿地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捧到他面前。   男人只是安静地站在这昏暗狭窄的墓室之中,便给人以置身云间宫殿的错觉。   “您......一定是天界仙人吧?”胡薇震慑于眼前男人的倾世风华,咽了口口水后轻声地问道。   灵霄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猜错了。”   徐轻飏不动声色地抬手,重重地拧了一把小狐狸的耳朵,将陷入花痴的小丫头捏醒。   这个男人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说明他的实力至少是在他们二人之上的。   只是他无法确定,这个男人混入先帝陵寝的目的是什么。若是为了避水珠,男人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得到了珠子,为什么还要在此地滞留?   如果他还有别的图谋,那么会不会对他们两个下手?   电光火石之间,徐轻飏已经将很多种可能性和对应的方法都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额头不知不觉见也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来。   看出了徐轻飏的戒备,灵霄淡笑:“别担心,至少目前我能确定你们是安全的。不过我需要问你们几个问题,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我就不能保证待会儿你们还和现在这样安全了。”   “你要问什么?”徐轻飏顺手将自己的师妹往身后拖,小丫头恋恋不舍地从青年身后拔长了脖子,继续对着灵霄露出花痴的笑容。   徐轻飏注意到自家师妹脸上的傻笑,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小丫头的脑袋压回去。   “你们二人入这地宫想要这避水珠?”灵霄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掌心的淡蓝色珠子,明知故问。   徐轻飏瞟了灵霄一眼:“阁下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你们是如何得知这里有避水珠的?”灵霄又问。   这一下,徐轻飏的语气明显迟疑起来:“这避水珠......”   “这珠子是我们师尊以前送给太子殿下的贺仪。”胡薇俏皮地从徐轻飏身后探出头,“后来我们听说太子,唔也就是当今的陛下,他把自己私库里的宝物都送入帝陵陪葬,我们才来这里找的,没想到被大美人你捷足先登啦。”   灵霄笑了起来:“胡说,我知道送这避水珠的人,如今恐怕他的坟头草都比你们俩还高了,他怎么可能活着,还收了两个弟子呢?”   徐轻飏微微皱起眉头:“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咒骂我们的师尊?”   灵霄眨眨眼:“现在还轮不到你们来提问哦,小友,告诉我,你们的师尊叫什么名字?”   徐轻飏抿起嘴角,警惕地看着灵霄。   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去捂自家师妹的嘴,只是他的动作依旧慢了半拍,上官两个字已经从小丫头的口中吐出。   灵霄嘴角的笑意微敛:“是不是叫上官牧云?”   徐轻飏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胡薇更是惊诧地看着灵霄:“你竟然认识我们的师尊?”   啧,还真的是上官牧云?   灵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他也是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多年,他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见灵霄陷入沉思,徐轻飏偷偷地伸出手拽住自家师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暗地里扣住了三枚雷火弹,这是他临行前师尊赠与的,只要对着敌人扔出,爆炸产生的威力足以让这座墓穴坍塌,把对面的人永远地埋葬在这里。   “小子,我劝你最好别用你手里那东西。”灵霄一眼就看穿了徐轻飏的打算,淡淡地警告道,“你们师尊恐怕只是把你们二人当做棋子利用,你可知道你这枚雷火弹扔出,你们会有什么下场吗?”   徐轻飏手指一僵,握在掌心的雷火弹却怎么也扔不出去。会有什么后果,虽然师尊没有明说,但是他却十分清楚。   这三枚雷火弹是他最后的倚仗,却也是一件两败俱伤的法宝。   一旦扔出雷火弹,他和胡薇两人也在这杀伤范围之内,而且对面的灵霄实力极强,强到他根本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如何。   贸然使用雷火弹,只怕到时候死的更快的反而是他和胡薇。   见对面的青年迟疑着不肯动手,灵霄气定神闲地抬手,试图将对方的下颌抬起,不料却被脖子上的银龙收缩了一下身子警告,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动作,转而将双手背在身后以示清白:“你知道你是水木双灵根么?木倚水势,你的修为本不该止步于此的,只是教导你的那人并未用心,反而教你金火法术,有意克制了你自己的天赋,故而你的修为一直难以提升。”   徐轻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呵,上官牧云的这点儿手段,就算他再活个几百年也上不了台面。”灵霄不屑地撇撇嘴,随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脖颈上的银龙,冷哼一声,“追根究底,还是你惹出来的乱子。”   檀渊傲慢地扬起脑袋,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绕在灵霄的脖子上,暗金色的瞳孔里还略带着几分得意。   “哇,前辈你的宠物好像听得懂人话诶。”胡薇眨巴眨巴漂亮的狐狸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灵霄修长白皙的脖颈和银色的小蛇宠物。细长的银蛇缠绕在灵霄的颈间,竟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色、气和暧昧。   虽然檀渊如今是真龙本体,但灵霄在它身上加持了个障眼法,旁人看去,只不过是一条颜色有些特别的银色小蛇罢了。   注意到胡薇盯着灵霄看得久了,那银色的灵蛇便有几分不悦地甩了甩尾巴。   不知怎么,胡薇竟觉得这白色和银色的搭配竟有些自己从那条小灵蛇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和鄙夷,就像是在宣誓主权的某种野兽。   灵霄侧头看了一眼银色的小龙,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他立刻抹了把脸,遮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这小畜生的确是挺懂人事......咳咳咳,咳咳咳......”   灵霄差点儿没被自己脖子上的银龙当场绞死,翻着白眼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檀渊缓缓地松弛了身子,但依旧把自己缠在灵霄的脖颈上,漂亮的龙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着灵霄那温润柔软的皮肤。   灵霄又有些想笑,被檀渊警告地瞪了一眼后有些委屈地表示,“痒得很。”   檀渊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了自己不安分的尾巴。   “大美人你和你家小宠的感情真好,我也一直想抓一只灵宠来养,不过我的师兄太没用了,几次去抓灵宠都抓不到......”胡薇撇撇嘴角抱怨道。   “闭嘴,”徐轻飏一把捂住胡薇的嘴,转头看着灵霄,“不知前辈是如何认识我师尊的,您与我师尊又有何渊源?”   从之前灵霄的言谈来看,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十分愉快的关系。   灵霄闻言,轻笑一声:“倒也简单,不过是我们两人都看上了同一个人罢了。”   啊咧,关于师尊的桃色绯闻?   徐轻飏和胡薇两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眼神期待地望着灵霄。   灵霄:“......”   也不知道上官牧云那样一个闷骚的性格为何会收留这样两个性子跳脱的徒弟。   唔,不过若是按照他的性格,收下这两人只是为了利用的话,似乎也就能理解了。   上官牧云,原本是青莲门下的掌门亲传弟子,在门派内颇受重视。当初天下大乱,藩王割据,民不聊生。   不少道门为平息战乱,收集功德,纷纷派门下弟子下山寻求机缘。恰巧青莲门有一位前辈最擅占星卜算之术,他推测出未来的龙脉将发源于孤星之地,而那孤星之地正好指向幽州。   那时候,前废太子云檀渊正好被贬去幽州为藩王,于是,青莲门便派出自家得意弟子去幽州辅佐幽州王,希望日后能够凭借这从龙之功为青莲门争取更多的好处。   上官牧云的确颇有几分本事,在加入云檀渊的阵营之后,几乎成为云檀渊的左膀右臂,在军中的威信一度几乎都要赶上云曦。   然而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云曦的,那就是云曦拥有云檀渊毫无保留的爱情。   就算那时候废太子的大军还未攻入京城,太子对军师云曦的感情已经是天下皆知,为此,还有朝廷大夫专门写了讨伐檄文,罗列出云檀渊的种种‘罪状’,喜好男色、偏宠奸佞也是其中一条。   上官牧云也喜欢上了檀渊,甚至不惜在暗中使了不少手段,然而那些小伎俩非但不能离间两人的感情,反而成为让两人走到一起的催化剂。   最后,云檀渊赶走了上官牧云,将他逐出大雍国境。   不甘心的上官牧云提出要与灵霄一对一地公平决斗,然后,他被灵霄斩于剑下。   灵霄的剑很快,上官牧云当场毙命。   所以,在听到眼前这两人的师尊便是上官牧云后,灵霄除了感叹命运弄人之外,更好奇地是,当初明确死在自己剑下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收了两个弟子,让他们来帝陵之中盗取避水珠?   就上官牧云的人品来看,灵霄并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为了黎民百姓愿意与妖兽殊死搏斗的人。   “大美人和我们师尊同时看上的人,那对方一定是个大美女吧?”胡薇越发好奇了,到底是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才会引得灵霄这样的男人也为之争风吃醋?   灵霄微微抬起手指,檀渊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最后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你猜对了一半,那的确是一位世间罕见的美人,但是对方可不是女的。”灵霄说着,在对面两人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勾起嘴角,“他是个男的。”   徐轻飏和胡薇四目震惊。 第十五章 结发   在徐轻飏和胡薇的追问下,灵霄一扫方才清逸出尘的谪仙风骨,盘膝坐在自己的棺椁上,兴致勃勃地向两人讲述了他与上官牧云之间的恩怨纠葛。   檀渊趴在灵霄的肩头,懒洋洋地听着他添油加醋地编纂了一个爱恨交织的灵异仙侠狗血爱情故事。   听完这个故事,徐轻飏和胡薇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沉默片刻后,胡薇才迟疑着缓缓开口:“这个故事听上去……有些耳熟。比如说,有个叫红娘的小丫头用棋盘遮住你去见那位大美人,还有你和我师尊斗法水淹金水寺……还有最后,你居然和那位美人化成蝴蝶飞走了……”   这已经不是人心复杂的欺骗了,这就是单纯地看不起他们两人的智商好嘛?   要不是对面的人长的好看,偏偏长在了胡薇的审美上,她早就开始撸袖子准备挠人了。   不过灵霄既然是大美人,在她这里自然是拥有无限特权的。   灵霄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只是稍微经过了一点点的艺术加工,明白吗?反正你们家师尊就是那个试图破坏我们感情的反派,最后被我一剑斩杀了。”   徐轻飏抹了把脸,暂时不想去计较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那么前辈,为何我师尊还活着?”   灵霄摩挲着下颌:“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思来想去,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死之前元魂未灭,夺舍了他人躯壳寄生下去,要么,就是遇到贵人被别人所救了。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他遇到我,想要再死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轻飏:“......”   灵霄见对面两人面色一窒,微微一笑:“开玩笑的,只要他安分守己,我是不会对他出手的。毕竟他也已经用自己的一条命为之前的错误买单了。”   两人对视一眼,对于灵霄的话表示半信半疑。   “好了,避水珠在本君手中,这东西我也有用,不会给你们的。你们回去向你们师尊复命吧。还有,这一次你们擅闯帝后陵寝,念在你们一片为民之心,本君就饶你们一次。但若下次再来,本君就不会这么简单让你们离开了。”灵霄温和地笑着警告道。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温柔,但是话语间的威胁却让徐轻飏和胡薇两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小心翼翼地对灵霄行过礼后飞快地退出了陵寝地宫。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缕毫不起眼的灵符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他们的衣角上。   灵霄低头看了眼身下的棺椁,忽然起了好奇之心:“话说,这里头到底埋的是什么?”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微微一顿,随后双眼一闭开始闭目养神。   灵霄越发好奇了,他跳下棺椁,抬手便将重逾千斤的巨大玉石棺椁推开,又顺手轻松地打开下面沉重的黄金棺盖,露出纯金棺材里面明黄色的软垫。   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躺下的棺材里,只安静地放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子。盒子的雕工不算精致,上面描金的纹样也颇为简单,当中一把紫金如意锁将那盒子锁了起来。   灵霄端起木盒在手中掂了掂,除了木盒应有的重量之外,并没有感觉到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钥匙呢?”灵霄伸出根手指捅了捅缠在自己手腕上装死的某龙,心中暗爽。   能抓紧机会欺负欺负修为大退的帝君,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没有钥匙,用你的灵力便能打开。”檀渊懒洋洋地回答道。   灵霄一愣,尝试着将自己的灵气渡入如意锁中,果然下一秒,那锁头啪嗒一声便打开了。   看着松开的如意锁,灵霄的心中竟然有一丝紧张,不知道檀渊究竟在这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随后他在心中唾弃自己,不过是看看这盒子里头有什么东西而已,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定了定神,抬手故作镇定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头是一张裹起来的手绢,灵霄将那手绢拿在手中,诧异之后却并没有继续将那张手绢打开,因为他已经知道那手绢中包裹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手绢中是一束用红色丝绸包裹在一起的断发,那绺头发是从他们二人的头发中一起割下来的,在两个人真正属于彼此的那个晚上。   回想起那个生涩而缠绵的夜晚,灵霄不自觉涨红了脸,立刻将手中的手绢放回盒子,一层层盖好棺盖和玉椁,一挥手又扔出十来个禁锢咒语,试图将这艳色的回忆和青丝一同封印在这座狭窄的地宫中。   “脸怎么红了?”檀渊暗金色的眼眸一直盯着灵霄,见他忽然像是扔掉烫手山芋般将手绢扔回木盒里,不紧不慢地开口追问。   不过他这脆生生的童音倒是将灵霄从那些旖旎的香艳回忆中拉了回来,灵霄从地宫回到了地面上,俊美绝伦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带有欺骗性的清冷孤高模样。   “里头空气久不流通,不过是有些憋闷了。”灵霄随意地找了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敷衍道。   檀渊轻笑一声,忽然毫无预兆地用细长的龙舌舔舐了一下灵霄的手背。   灵霄白皙如玉的脸上瞬间再度涨红:“你、你、你别太过分!这光天化日之下......”   “你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檀渊暗金色的眸子微微一沉。   灵霄上下打量了檀渊一眼,胆子忽然壮了不少。他温柔一笑,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就算可以,只怕帝君陛下也是有心无力的。”   如今檀渊只能保持这幅幼年模样,要呈口舌之,灵霄根本不虚。   就算在实力上他打不过檀渊,但论嘴炮之能,他还从未服输过。   然而让灵霄后悔的是,下一秒,原本还懒洋洋地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银色小龙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磅礴的浩然之力。   只见一阵紫气霞光闪过,高大俊美的玄玑帝君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原地,不容抗拒地将一脸懵逼的灵霄扯入怀中,有力的右手重重地钳住后者的下颌,毫不客气地低头吻上那张嘴角微扬的水色唇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灵霄还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并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灵霄瞪着眼睛,承受着对方霸道的吻和并不算温柔的掠夺,不停地用目光描摹对方深邃的眉眼轮廓。   檀渊抬手捂住灵霄睁得滚圆的双眸,继续辗转加深这个吻。   灵霄眨眨眼,浓密卷翘的睫毛不断地轻轻刮过对方的掌心。   檀渊终于无语地停下动作放开手,却不停地挺拔的鼻尖轻轻地磨蹭着灵霄的脸颊:“有心无力,嗯?”   灵霄咽了口口水:“帝君的修为已经恢复了么?”   檀渊抬手,大拇指轻轻地抚弄过灵霄眼角那一粒殷红的朱砂痣:“没有,不过维持半个时辰的人形也不是问题,你想试试么?”   卧槽这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   灵霄红着脸想要继续嘴硬,但当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檀渊深邃的眼神后,却不敢继续挑衅。   实在是他太过熟悉檀渊这种眼神,也非常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继续挑衅会迎来什么下场。   “既然帝君的身体还未恢复,还是不要这样浪费灵力了吧。”灵霄隐晦地认输。   他的确是嘴炮无敌,但是面前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与人强逞口舌,檀渊一向喜欢直接行动,好歹灵霄还要脸。   作为天界元帅,灵霄自然没有当初下界渡劫时那般肆意随性。   檀渊幽深的眼眸却像是看穿了灵霄心底的顾虑,轻笑了一声后又按着灵霄的后脑勺,在他右眼角旁的朱砂痣上落下了轻如鸿毛的一吻后,这才化为真龙本体缠上了灵霄的手腕。   灵霄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朱砂痣,随后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冷静的表情,又恢复成了清冷不惹红尘的清贵仙君模样。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心那颗避水珠,脑中却还在回忆方才那缠绵缱绻的一吻。   檀渊这家伙,有心撩拨一个人的时候,只怕这三界之中根本没有人能抗拒得了他的主动示好。   至少就灵霄所知,天界之上就有八成的天女仙子对檀渊芳心暗许,只是檀渊这家伙凶名在外,平日里又总爱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表情,单这一项,便吓退了九成的女仙们。   剩下的一成女仙们倒是有勇气和实力向帝君示好,但是却都被檀渊用更加冰冷的态度漠然回绝了。   算起来,檀渊拒绝过的女仙手拉手都能从灵虚宝殿排到南天门外头去了。   不过这样对所有人都冷漠的人却独独对他一人格外温柔照顾,这让灵霄在惊喜之余也不免心生得意。   他空有个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却少有人在他面前示好。灵霄自己心中也清楚,到底还是他的名声不大好听,再好的皮囊在这杀神名声之下也算不得什么了。尽管他杀的皆是为祸人间的魔修妖孽,但以杀成仙,终究会让人觉得杀孽太重,让人避之不及。   故而他飞升天界之后,除了需要利用他来达成某些目的玄玑帝君之外,能与他走得近的也就青岚和破军两位仙君了。   然而,纵然他在天界仙缘不大好,但是天界帝君却是他的对象。檀渊对万千爱慕者冷眼以待,却独独待他不同。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灵霄释怀其他人的冷漠。   弱水三千,他有这一瓢饮,足矣。   *   作者有话要说:   灵霄: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杀戮太重,没人喜欢,委屈。   天界众人更委屈:我们不是怕美人的杀气太重,我们只是怕站在美人后面的帝君杀气太重。   玄玑:哼! 第十六章 微服   启程幽州之前,灵霄还想回皇宫再去看一眼自家的儿砸。   毕竟这一去,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傻孩子。   于是等他满怀心酸地回到皇宫的时候,就看到傻儿子正兴致勃勃地带着影卫,悄悄地翻过皇城的三丈高墙,避开了守卫耳目,白龙鱼服准备混出皇城。   “他这是打算做什么?”灵霄目瞪口呆地看着从三丈墙头轻松跳下的云镜湖。   “你觉得呢?”檀渊淡淡反问。   “这小子该不会想要微服私访吧?”灵霄轻飘飘地跟在云镜湖身后,看着这小崽子兴冲冲地催促着影卫首领墨雲快些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檀渊抬头看着他:“想来是跟某人学着往外跑习惯了吧。”   某人心虚地咳了一声,摸摸鼻子抬头望天。   这孩子是自学成才,跟他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片刻后,灵霄又皱起眉头:“这可不行,新帝登基初期,皇权尚不稳固,他怎么能这样往外跑,若让别人知道了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用神识在皇城中搜寻一番后,却更加无语了。   那奉天殿内,竟然还有另外一个皇帝身着皇袍,正襟危坐在奉天殿内。   只不过那人看上去木讷了几分,眼神也没有神采,不像是活人,倒更像是无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灵霄简直要被气笑了。   云镜湖这小子糊弄人的手段有了不小的进步,竟然知道让影卫给自己伪造一个假身留在宫内坐镇。   遍观影卫之内,有能力凭空制造出这样一个身外化身的,也只有影卫首领墨雲一人了。   墨雲是大乘修士,当年无意中被灵霄的另外一个身份云曦所救。为了了结尘缘,顺利飞升,他必须要应允为云曦做一件事,才能断了这份因果。   云曦很耿直,直接提出要求,让墨雲成为皇家影卫首领,拱卫云镜湖左右,直到他能乾纲独断,彻底坐稳这个帝位。   墨雲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听了云曦的话后,二话不说便走马上任,成为影卫首领,带着九十九名影卫时刻守护着云镜湖的安危。   细数起来,竟也有十余年了。   只是灵霄没想到,一向喜欢墨守成规的墨雲竟然被云镜湖说动,肯带着他堂而皇之地微服出巡。   云镜湖穿着太监服,混出皇城大门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催促墨雲:“朕让你备的马呢?”   墨雲打了个唿哨,立刻便有两边身着玄色武袍的影卫从角落里牵来两匹神骏非常的骏马。   那两匹马肩宽腿长,鼻阔眸深,双目之间隐约有神光闪过,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这两匹马皆是仙门送来的灵兽,虽品阶不高,但日行千里却极为轻松。京城距离幽都不过两千里,星夜兼程,也就是一日一夜的时间。”墨雲冷静地告诉云镜湖。   云镜湖闻言,心中便有些发憷。   他虽然自幼学习君子六艺,也涉猎武学修道,但是到底只是泛泛,若要这样昼夜不舍地赶路,只怕他即便是到了幽州,双腿也废了。   灵霄闻言,不觉微微皱眉,云镜湖要去幽州做什么?   见云镜湖陷入沉默,墨雲又补充了一句:“幽州遭受水患,陛下若不信幽州太守呈报上来的奏折,大可安排影卫前往查探,实在不必自己亲自前往。”   灵霄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中把墨雲夸奖了一遍。   墨雲一定是知道云镜湖自幼娇生惯养,定然吃不了这样的苦头,这才故意顺从着云镜湖的想法,然后让他自己体验一番微服出巡的艰辛,打消想要离开京城的念头。   这可比言语上的劝谏有效多了,不愧是临近飞升的修士,到底更能了解人性。   谁知墨雲这话一出,反而让犹豫不绝的云镜湖下定了决心。   他抬头坚定地看着墨雲:“幽州是君父和父后一统天下的起点,朕一定要亲自去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何况朕收到的密报和太守呈报的奏折内容截然不同,不亲自去看看幽州水患到了何种地步,朕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寝食难安。”   灵霄:“......”   墨雲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陛下爱民如子,属下钦服。”   说罢,两人翻身上马,一拍马臀就绝尘而去。   站在原地的灵霄愣了半晌后,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檀渊:“他们就这样走了,墨雲也不再劝劝?”   檀渊微微阖上暗金色的眸子,老神在在道:“年轻人,是该多加历练。”   不过是个兴风作浪的蠃鱼罢了,还不至于对墨雲造成威胁。   “这孩子不教训不行了。”灵霄瞪了檀渊一眼,这厮以前总是批评他太过宠溺云镜湖,但是有的时候,檀渊宠孩子却比他更过分。   “你想做什么?”见灵霄吹胡子瞪眼地撸袖子,檀渊问道。   “小树不修不直溜,小孩不打不成才。”灵霄瞬间就飘到云镜湖身后。   檀渊收缩身体,将灵霄的手禁锢在半空:“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一根针戳在灵霄身上,瞬间就让他泄气了。   不过很快,灵霄就有了主意。   他回头一笑:“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云镜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纵然年轻力壮,骑马远行也没有办法支撑太久,才跑出一个多时辰就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   更让他感觉难以启齿的是,他的大腿内侧被皮质的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云镜湖怀疑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怕是已经被磨破了。   看着旁边骑着骏马依旧面不改色的墨雲,云镜湖犹豫半天,到底是好面子的念头占据了上风,让他紧紧地咬住了后槽牙不发一语。   又继续跑出了一刻钟后,墨雲逐渐放慢了速度。   云镜湖跟着了勒紧了手中缰绳,侧头询问他:“怎么了?”   墨雲淡淡道:“夜深了,这里有间破庙可以歇息,再往前跑便是无人的荒野了。”   这个理由不算充分,但却救了云镜湖一命。   他在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骄矜:“既然如此,那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罢,他撑着马背一跃而下落在地面,双腿却在落下地面的瞬间发软,让他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地面栽去。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横亘在他胸前,将他稳稳地托住。   “陛下无碍吧?”墨雲面无表情地问道。   云镜湖只觉得对方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自己的耳垂附近,不知不觉脸色逐渐涨红。   他站稳后一把推开了墨雲,逞强道:“没事儿,方才脚下有个小石子硌脚。”   墨雲‘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将两匹骏马栓在破庙旁,见云镜湖想一人率先进入破庙,立刻开口提醒:“庙里有人。”   云镜湖微微一愣,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怎么还有人?   墨雲示意云镜湖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破庙,果然看到里头已经有人在休息了。   这间破庙不算大,再加上里头还供着尊破旧的石刻神像,故而显得颇为逼仄。   一名青衣白衫的年轻修士正坐在神像前头,一边把自己行囊里头干瘪皱巴的果子放到神像前面的案几上,一面絮絮叨叨地小声嘀咕着:“我今夜要在这里借宿,这个就当做是我的借宿费了。你可省着些,这果子可不易得。”   云镜湖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供奉两个皱巴巴的果子都这般舍不得,这年轻修士到底拮据到什么地步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那清俊的年轻人回头,望见两人后立刻笑了笑:“你们也是准备在这里休息的么?请自便。”   墨雲对着年轻人拱了拱手,带着云镜湖便去往了庙宇的另外一侧。   不巧,他们这边的屋顶上正好有一个木盆大小的空洞,透过大洞正好能瞧见头顶的星空。好在今夜天气晴朗,不至于突然下雨将他们二人淋成落汤鸡。   三个陌生人共处一室,气氛原本该是沉闷的,但是云镜湖却丝毫没有感觉不自在。   不知怎么的,旁边那从未谋面的年轻人却给他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倒像是两人之前就见过。   不过他很确定,这个人他以前从未见过。   或许这就是道家所说的有缘吧?   他的目光不停地往年轻修士那边瞄,让蹲在旁边清理地面的墨雲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只是觉得他有些面善。”云镜湖摇摇头,收回目光后,一低头就看到地面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干稻草。   “爷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墨雲看出了云镜湖眼底的抗拒,面色平静道,“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一夜了。”   “可是他就没有将就!”云镜湖不服气地抬手指着旁边的年轻修士。   那年轻修士竟然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手指上的储物戒指里源源不断地变出了各种东西,柔软的云锦卧榻,香烟袅袅的八宝鎏金炉,甚至还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再看看他们这边,只有粗陋的房间和就地取材的干稻草。   这样的对比未免太过强烈了。   “你不是修士么?你应该也可以给我变出来吧?”云镜湖满目期待地望着墨雲。   墨雲沉默了片刻,从套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玉瓶扔了过去。   “这是?”云镜湖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玉瓶。   墨雲淡淡道:“外敷的伤药,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云镜湖俊脸一红:“......你先出去。”   墨雲站起身,打量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第十七章 山神   灵霄老神在在地躺在软榻上,一会儿咬一口金银玉带,一会儿吃一块拆烩鱼头,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云镜湖见状,也只能钻去神像后面摸索着给自己上药。   他刚一离开,灵霄就用自己手里的骨头砸到了神像的头上:“出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名身着靛青长裙的女仙出现在眼前。   女仙的长发是青翠色的,就连修长的眉毛也如柳叶般嫩绿,漂亮的眼眸宛如两潭幽深的绿湖,绿得让人倾心。   她挥袖将那案上的果子纳入衣袖后,才对着灵霄盈盈福身拜下:“小仙绿柔,见过仙君,多谢仙君赐果。”   她不是云镜湖,不会真的将这两枚果子当做皱巴巴的坏果子。虽然这两枚果子卖相不好,但是她却清楚,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你是此间山神?”灵霄问道。   绿柔轻轻点头道:“皆因小女生前有几分与人为善的功德,入地府轮回时,地府阎君给了小女两个选择,是愿选择三世富贵的人生还是修为地仙,小女心中尚有执念未灭,故而选择于此地做一介山神。掐指算来,在这里做山神也有七百余年了。”   不过七百多年,她的修为却难有长进。再加上这附近村落的人们越来越少,愿意供奉她的村民也越来越少。她能够得到的功德和信仰之力有限,便也只能做个山野闲仙了。   灵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早就注意到这破庙中有山神存身。只是甘心在这等荒僻之所做一位地仙,这位山神想来也不是什么修为深厚的修士。   “本君知晓了,本君与其他人在这里借宿一晚,还请仙子行个方便。”灵霄客气道。   绿柔闻言,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豫色:“原本上界仙君赏光,小仙当该倒履相迎。只是今日却不凑巧,恐要让仙君失望了......”   灵霄挑眉:“这是为何?”   绿柔顿了顿,她不认识灵霄,但却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格外强横的气势,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据实以告:“实不相瞒,只怕这破庙支撑不过今夜了。”   灵霄微微挑眉:“细细说来。”   绿柔苦笑道:“小仙法力低微,招徕祸事却无法保全自身。在这翠林山后面还有一座虎踞岭,那里住着一头修炼五百余年的虎精。原本我为地仙他为妖修,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只是前些天他那虎踞岭不知从何处来了头白虎精,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那白虎精的修为更在他与我之上。那头白虎精先是强占了他的虎踞岭,后又相中了我这翠林山,逼迫我在三日之内离开此地。”   说到这里,绿柔清丽面庞上的笑容更加苦涩了:“只是我曾与人约定,我会在这里等他,若我贸然离开了,只怕那人还当我是个不肯信守诺言的人呢!”   灵霄闻言,挑眉追问:“你竟在此处等他七百余年?”   绿柔微微颔首:“阎君殿下说,我与他尚有未结的因果,只要我有心,总能等到他的。不管是百载还是千年,我想,我总能等到一个结果的。”   灵霄摇了摇头:“你一介地仙,寿数也不过千年,尽耗在这里又是何必?”   绿柔笑了笑:“自古以来,又有谁能挣得脱这爱别离、求不得的轮回?我等他,不是在等一个答案,只是在等自己死心罢了。”   “本君知道了,你且去安心修养吧。今夜若那白虎精胆敢来犯,本君就替你收了他,也算是还报你今夜的收留之恩。”灵霄淡淡挥了挥手道。   绿柔闻言,语气略带迟疑:“这山间破庙,原本不值什么。若要劳烦仙君替小仙驱逐那凶狠虎精,却是不合时宜。”   “不值什么。”灵霄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提醒绿柔,“我家儿子在后头上药呢,你避着些。他小孩子家的,害羞。”   绿柔没忍住嘴角微微上翘了些许,随后点点头:“小仙知道了。”   神像后头,云镜湖忍着疼退下自己的中裤,低头一看就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方才他只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却没有想到这伤口竟然严重成这样,两边白嫩的肌肤几乎都被马鞍磨破得红肿流血,眼见着根本是不能再继续明天的行程了。   他颤抖着手打开墨雲送的玉瓶,咬紧后槽牙从里头挖出一大块墨绿色的药膏抹在自己的伤处,然后闭上眼睛等着刺痛传来。   然而,云镜湖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反而是一阵接一阵的清凉舒爽的感觉从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也在瞬间消失了大半。   他低头睁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抹了药膏的皮肤竟然已经完全愈合,再看不出半分受过伤的痕迹。   那墨雲给出的伤药竟然这样灵验!   云镜湖惊喜不已地继续给自己的伤处涂药。   殿外的灵霄从空气中的药味将那玉瓶里药膏的成分一一分辨了出来:“百年份的生骨草、补天草、琼灵露......这墨雲倒是舍得。”   这瓶药膏能让断肢重生,用来给云镜湖的伤口治疗,着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檀渊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   那些东西在人间可以算是弥足珍贵,但是放在天界之中,却不过是最寻常的灵草,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等云镜湖抹完药,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神清气爽地从神像后面走出来,不忘招呼在外头的墨雲也跟着进来。   墨雲见云镜湖的脸色好了很多,猜测他的伤口应该是已经全部都痊愈了,这才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两个已经冷硬的面饼递给云镜湖。   至于他自己么,已经濒临飞升的修士相当于半个仙人,对于人间的食物早就没有需求了。   云镜湖拿着手里的面饼有些怀疑人生。   这还没有离开京城地界呢,他就已经沦落到只能啃干饼的境地了吗?   墨雲坦然地与云镜湖对视:“放心,这两个面馍虽然在我的储物戒指中存放了几十年,但是放在储物戒指中的东西是不会坏的,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食用。”   放心食用?   云镜湖面无表情地把面饼塞回墨雲手中,一转头就露出了一张笑得几近谄媚的笑脸:“这位道友有礼了......”   灵霄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懒洋洋地打断了他:“想吃?”   云镜湖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热气腾腾的花炊鹌子、三鲜羹、清蒸海蟹、百花鲍鱼煲......几乎都是他爱吃的菜肴。   他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自己怀里一摸,结果摸了个空。   皇帝不管是在皇宫里还是在外面,身上都是不带钱的。   云镜湖有些尴尬地看向墨雲。   “不用掏钱,随缘随喜,随便吃,”灵霄微微一笑,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天下茫茫,能与你们破庙相逢也是机缘,不嫌弃就随便用吧。”   云镜湖立刻从善如流地在灵霄对面坐下,这才注意到桌面上摆了四双碗筷。   他疑惑地看向灵霄:“咱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怎么摆了四副碗筷?”   灵霄意有所指:“待会儿还有人来。”   墨雲打量着灵霄,眼底掠过一丝警惕。不过看着云镜湖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体面,狼吞虎咽地扒拉桌面上的美味佳肴,他沉默了一瞬后也跟着坐下,只是却丝毫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不知道这位朋友是从哪里来?”云镜湖挑了个大个儿的螃蟹,一边吃力地掰蟹壳一边好奇地追问道。   他喜欢吃海鲜这个爱好随了父后云曦,当初云曦尚在时,沿海城镇几乎四时都有新鲜海产或者海产干货送入宫内,时日一长,云镜湖也爱上了这一口。   灵霄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从来处来。”   云镜湖手上的动作一顿:“那我要是问你去哪里,你是不是要回答我到去处去?”   灵霄摇摇头:“去幽州。”   云镜湖闻言,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是吗?我们也要去幽州诶!正好可以顺路,你说是不是,墨雲?”   墨雲无力地看着云镜湖,对方不过说了一句话,云镜湖便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的行程交代出来,看来这位陛下果真是自幼养在深宫里,养得连最基础的防人之心都没有了。   “哦。”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动作优雅地扒开了一只足有手肘大小的龙虾壳,取出里面白嫩的虾肉后,又把虾壳原封不动地拼回去放在一处。   灵霄的手格外好看,通体莹白如玉,只是指尖带着点儿淡淡的粉色,倒是比许多女人的手更加精美好看。就连他扯过手绢擦拭手指上的油腻时,动作都那样优美好看。   云镜湖看得有些发愣,当初他父后也喜欢这样摆弄吃过的虾蟹外壳。   “你傻愣着做什么?难道还在等着这蟹肉自己跳出来钻进你嘴里不成?”灵霄见云镜湖傻愣愣地望着自己掰虾壳的手,微微挑眉问道。   云镜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对面的年轻人看上去既面善又熟悉,听到他问自己的话,一股略带委屈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来。   “蟹壳太硬了,掰不动。”他摊开手,把自己已经被蟹壳硌得发红的掌心给灵霄看。   灵霄见状,下意识地想要接过来给孩子掰开,没想到一只手比他更快地将那只螃蟹接过去。   只见墨雲自信满满地往手掌大小的蟹壳上一拍,那蟹壳顿时四分五裂。与蟹壳一同裂开的,还有里头鲜嫩饱满的蟹肉。   “给。”墨雲把手里的螃蟹还给云镜湖。   云镜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面前几乎变成蟹酱的螃蟹,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这螃蟹死得太冤枉了。 第十八章 红线   就在云镜湖和面前死不瞑目的海蟹面面相觑的时候,一碗剥好的蟹肉蟹膏被推至他面前。   云镜湖讶然转头,就看到对面的年轻修士正一脸理所当然地收回手,又捡起另外的螃蟹开始敲敲打打,有技巧地剥开蟹壳,完整地取出里面的蟹肉。   墨雲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有意无意地审视着坐在旁边的灵霄。   “你......”云镜湖愣了半天才缓缓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给他的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习惯活脱脱就像是自己父后复活了一般,就连剥蟹的动作和每次都要先给他剥好一碗蟹肉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这张脸比不上父后那般倾世绝色,他几乎就要以为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父后又死而复生了。   “小道法号忘尘。”灵霄嘴巴一张就开始胡诌,“随师尊在山间修习道法已有七十余载,前些时日听闻幽州有妖兽兴风作浪,奉师尊之命下山擒妖。”   “原来是忘尘道友。”云镜湖闻言,怅然若失地看了灵霄一眼,再细看看,果然与父后相去甚远,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不及他父后十一。   云镜湖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蟹肉一边偷偷打量着‘忘尘’道士,片刻后忽然主动开口邀请:“正巧我们也是为了擒拿妖兽才准备去幽州的,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一路同行吧?”   灵霄闻言,得意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银龙。   看吧,即使‘云曦’本尊没有出现在云镜湖面前,他依旧有办法让云镜湖主动邀自己同行。   不过在面上,灵霄却露出了颇为为难的神色:“降妖除魔之事并不好玩,可以说是危险至极。我看你并非修道中人,若是贸然与我同行,只怕会招来灾祸。除非......”   “除非什么?”见忘尘似乎是不愿意带着他们两人同行,云镜湖却更想跟他一起了,立刻追问道。   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条件,他都能答应。   “除非你们能向我证明,你们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不会成为我的累赘。否则,吃完这顿饭,明天我们还是各奔前程吧。”灵霄咔擦一声捏碎了海蟹坚硬的钳壳。   云镜湖却是松了口气:“这个好说,只是要如何证明?”   说话间,山神庙外头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时之间,天地色变。   灵霄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地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倒也不难,你们把外头来挑事儿的那家伙收拾服帖了,自然能证明你们有资格与我同行。”   云镜湖与墨雲对视一眼,有些担心地探头往外张望着,但是外头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凭他用尽了目力却什么也瞧不见。   “这家伙有点儿棘手。”墨雲皱了皱眉看向门外,随后回头叮嘱云镜湖道,“来者不善,爷就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虽然看不出这忘尘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墨雲能确定他是个正道修士,并且修为还在自己之上。   让云镜湖留在庙内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就在墨雲抄起自己的长剑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的衣袖却被云镜湖一把拉住。   云镜湖的眼底藏着几分不自然的担忧,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拽着墨雲的手又用力了两分,犹豫地看向灵霄:“看来终究我们与道友无缘,明日之后我们还是各奔东西的好。”   相比起第一次见面颇为投缘的忘尘,他自然更舍不得让陪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墨雲去冒险。   灵霄:“......”   这儿子白养了,大螃蟹也白剥了。   墨雲摇了摇头:“外头那物是冲着我们所有人来的,我们已无法置身事外。”   云镜湖闻言,表情稍显紧张:“如此说来,倒是避无可避了?”   虽然大雍朝在先帝的统治下承平日久,但是各处的山精水怪伤人事件却层出不穷。这些不通灵智之物常常只凭本能行事,故而时常会闹出祸事。   也因此,那些仙宗门派也时常派出门下弟子降妖除魔,颇得人心。寻常人家中若能出一个加入玄门正宗的人,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墨雲缓缓点头。   云镜湖的目光忽然落在旁边的泥塑神像之上,指着那塑像道:“你既然有神像在此,又受着这周围村民的香火供奉,自然应当庇护一方。怎么如今有妖异之物出现,你这神祇却充耳不闻?”   原本云镜湖只是单纯地抱怨,根本没有指望能看到一个半个的仙人真身。   但是在他说完之后,那泥塑神像竟然真的释放出一阵柔和的绿光,随后一名袅袅婷婷的绿衣女子从神龛中走下来,对着云镜湖俯身一拜:“山神绿柔,见过人君。”   人界之主,亦是地仙之君。虽说皇帝管不了他们地仙,但是按照尊卑之分,地仙在皇帝面前依旧是从属关系。   云镜湖听得绿柔的称呼,第一个反应是回头去看灵霄的反应。   灵霄依旧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掰龙虾,这桌上的海味都很鲜美,不吃浪费了。   “修道有成之人皆会望气之术,他的修为在我之上,只怕早就看穿你的身份了。”墨雲看出了云镜湖的紧张,一针见血道。   云镜湖:“......”   合着他微服了半天,遇到的人基本上都看出了他的身份?   “仙子有礼。”虽是人君,但云镜湖对绿柔也颇为客气,他还了一礼后才蹙眉询问,“这外头......”   绿柔聪慧,早就看出灵霄是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灵霄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于是便把自己之前跟灵霄说过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竟有这等强占豪夺的事情?”云镜湖听得心头愤慨,片刻后又有些疑惑地看着绿柔,“可你既然是本地山神,想来修为必然在那山野精怪之上,怎么会被这等精怪胁迫?”   绿柔摇头解释道:“人君有所不知,我等地仙,其实并非修为多么厉害。只是生前多行善事,多积阴德,死后自有阎君根据身前功德分派去处。小仙前世的父亲是一位大夫,小女随父行医多年,后来便免费为乡邻看病赠药,又常常施粥赠银,修路搭桥,不想死后却也颇得善报,得封成为此地山神。”   原来如此,云镜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却越发柔软起来。   他转头看着墨雲:“既有这等恃强凌弱的腌臜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墨雲,你去将那家伙收了罢。”   墨雲微微颔首,回头瞟了灵霄一眼,推开残破的庙门走了出去。   “来,绿柔仙子请坐。”灵霄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只是十分殷勤地邀请绿柔入席。   绿柔虽心中记挂外头的事情,但见灵霄坚持,却也只能颔首入席。   “皇帝,你担心那墨雲也没有用。你若安心留在这庙里,本道自能护你平安。”灵霄见云镜湖眼底露出忧心的神色,越发不高兴了,故意用傲慢的语气开口劝道。   云镜湖头也不回地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云层深处不时闪过的各色霞光,还有那堪比雷鸣的虎啸声。   也不知那头白虎究竟有多大,竟然能发出这般洪亮如雷的吼声。   若对方是个修为深厚的老精怪,也不知道这墨雲是不是它的对手。   “怎么办,儿子好像要被人拐走了!”灵霄看着云镜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那根红线,忧心忡忡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檀渊。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一条象征着姻缘的红线正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云镜湖和墨雲的手腕上,而且越来越明显。   “若墨雲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也能陪着咱家那小傻子在这人界白首到老。只是他是濒临飞升的修士,早晚是要飞升天界的。何况我看这个墨雲冷心冷情,一时的心动不会牵绊他太久。等他挣脱了出来,飞升天界,镜湖那孩子该多伤心呀!”灵霄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结了。   檀渊那张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却像是比往常更冷了一分:“那就等墨雲死了你再出手吧。”   啊这?   虽然说的确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是......   灵霄挠了挠后脑勺:“感觉这样有点儿像戏文里的恶毒公公婆婆,故意拆散感情深厚的小情侣?”   檀渊:“......”   “算了,”灵霄摇摇头,叹口气道,“孩子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理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返回天界的时候把月下老人那老头揍一顿罢了。”   檀渊:“就算你把他揍十顿也解决不了问题。”   灵霄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想出口气罢了。”   月宫之中,喝得醉醺醺的月老忽然感觉一股寒意蹿上天灵盖,让他差点儿连手中的酒盅都差点儿捏不稳。   坐在旁边的绿柔无辜地看看灵霄,又看看他手腕上那条银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身离开。   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犹豫片刻,她选择低头开始研究自己脚下那个凹凸不平的小土包,似乎觉得那小土包格外有趣,都看得入迷了。   门外,激烈的打斗声也停止了。 第十九章 放手   云镜湖紧张地冲出门外,下一秒就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往这边飞来。   他还没有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东西,就被人拽住手腕往后拖了一步,飞来的黑影重重地砸在地面。   “墨雲!”云镜湖只觉得这一下像是砸在了自己心头,让他挣脱了拉开自己的那只手,飞快地扑上去查看地上墨雲的情况。   灵霄只觉得自己一颗老母亲的心都要碎了,以前他只知道女大不中留,没想到现在儿砸大了也不由爹。   看着地上糊了满脸血的墨雲,他只觉得越看越不顺眼。   见云镜湖地将墨雲的头挪到自己怀里,灵霄默默地挪开了视线,他怕自己忍不住会上去补刀:“放心,他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云镜湖默默地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擦去了墨雲脸上的血迹。只是他刚刚把血迹擦掉,墨雲额头上的伤口又在继续往外淌血,根本擦不完。   “你别动,我给你上药。”云镜湖说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之前墨雲给他的那瓶药。   只是里头的药膏只剩下贴着瓶身薄薄的一层,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刮出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立刻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墨雲额头的伤处。   “陛下,别哭......”墨雲本不是个容易动容的人,但是看着身边的青年红着眼眶给自己上药,他心底某处也不免隐隐地痛了起来。   只是墨雲不大会安慰人,翻来覆去能说的也就这句话。   “我又没有哭!”云镜湖一面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把脸,一边用带着哭腔的语调反驳。   “啧!”灵霄看得脑仁疼,尽管他已经抬手捂住了眼睛,旁边两人生离死别的对话依旧一句不落地钻入耳中。   绿柔在旁边看得不忍,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灵霄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钉在原地。   但是下一秒,她却咬着下唇对灵霄低声告罪,然后绕过灵霄走到云镜湖旁边,轻声安慰道:“这位道友应该伤得不重,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势吧。我成仙后修习的也是医人之术,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云镜湖闻言,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了绿柔的衣袖:“多谢仙子出手相助,您若肯出手,无论是否能将他救活,日后我都会为你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绿柔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低头去查看墨雲的伤势。   墨雲的外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却并不怎么严重。棘手的倒是他的内伤,绿柔一把脉就察觉出墨雲的经脉受损严重,若不及时抢救,只怕有性命之虞。   只是她虽为医仙,到底修为低微,想要治愈这样严重的伤势绝非她的力量可以办到。   想到这里,绿柔的眼底浮起一抹愧色,对着云镜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能尽力一试了,只是这位修士已经伤及肺腑.....”   云镜湖的脸色变得苍白,抓着墨雲双手的手也变得越发用力,好像他这样死死地抓着,身边的人就不会被死亡带走。   “磨磨唧唧的。”灵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若再让绿柔吓唬两句,只怕他家傻儿子就要被吓出问题来了。   他随手丢过去一粒莹白如玉的圆润丹药:“喂他服下。”   云镜湖立刻如获至宝地接住了丹药,迫不及待地塞入墨雲口中。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么?”灵霄皱了皱眉,实在是不喜欢看自家傻儿子为了一个男人失去理智的模样,故意吓唬他道。   谁知下一秒,云镜湖竟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上了墨雲的唇,同时也尝到了对方唇舌间入口即化的药液。   他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灵霄:“若他死了,我陪他一同上路便是。”   灵霄:“......”   他转头怒视手腕上的银龙:“你看你教的好儿子!”   檀渊的眼神相当无辜:“他这不也是跟你学的吗?”   当年檀渊太子举兵清君侧,被朝廷的细作暗害中了奇毒,虽有人寻来了解毒草,但那解毒草却是另一种剧毒草,所谓的解毒之法也只是以毒攻毒的下策罢了,所有的医士皆不敢断言服下这毒草是否当真能救太子性命。   云曦二话不说便把太子酒樽里的残酒饮下,然后吩咐医士用他试药。   当然,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只是在云曦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没有人想到他会这样做。在他与檀渊并肩躺在床上时,他曾不后悔自己这样做。   听了檀渊的话,灵霄的眼神微动,似乎是想起了那些被他扔到记忆角落的往事。   片刻后他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我只是担心镜湖会被他伤害。”   云镜湖是皇帝,注定无法走上修士这条路,毕竟,天道也不会允许一个能活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皇帝的存在。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才是天道交替运行和存在的本源。   一个不死不灭的统治者,无论对谁都是一种灾难。   而墨雲更是已经一步踏入仙界大门的大乘修士,灵霄不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只能陪伴自己短短数十载的人类帝王而放弃自己苦苦追寻的修仙大道。   在这段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中,云镜湖太过被动。而在感情世界里,越是被动的一方,越容易被伤害。   “我知道,”檀渊顺着灵霄的手腕攀至他的肩头,用脑袋轻轻碰了碰灵霄的下颌,“但是孩子始终是要学会成长的,你不可能永远将他捧在手掌心里。留在鸟巢里的雏鹰,是无法活下去的。”   灵霄心酸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也不是真的想去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他只是舍不得自家的孩子会在未来受伤而已。   那些大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只有自己置身其才能体会,作为父母,即使是活到一百岁也会本能地去操心自己的孩子。   不过,他们家的孩子虽然傻是傻了点儿,但内心却格外的坚韧强大,或许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去感受外面世界的风雨了。   “你们留在这里,本君出去看看。”灵霄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随后就托着掌心的灵蛇走出了风雨飘摇的破庙。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嚣张,居然敢在他面前把墨雲给揍得差点儿生活不能自理!   一定要去给对方点个赞才行。   灵霄刚走出去,便瞧见在外头云笼雾罩的黑云中,探出一颗硕大无朋的白色虎头。   那虎头远远望去竟有一座小山大小,两只碧绿的眼睛就像两间小房子,一张血盆大口中,白森森的獠牙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任何猎物瞬间撕咬成两半。   不过在看到灵霄走出来后,那白虎眨巴眨巴眼睛,竟然转身就想要逃。   灵霄与那白虎对视一眼后也笑了,天界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他嘎巴嘎巴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瞬间便像是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倒飞了出去。后发先至,重重的一拳便落在那虎背上,将那头巨大的白虎从半空击落,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竟将附近一座大山砸落得凹陷了下去,地面上更是多了一个直径超过十余丈的深坑。   灵霄还没有过瘾呢,那头白虎已经化身为人,抚着胸口踉跄起身告饶。   好在它是修炼千年的灵兽,皮糙肉厚还抗揍,否则灵霄这一拳就能将他送去再轮回一次了。   “仙君在上,小的不敢冒犯,还请仙君饶恕小的不敬之罪。”白虎化为人身后,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皮毛大氅,浓眉大眼,高鼻深目,看上去格外俊挺非凡。   如果忽略他嘴角的鲜血和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是颇有王者之风的。   不过在灵霄面前,基本上就没有挨过他揍还能维持风度的人。   见白虎求饶,灵霄这才对着拳头吹了吹气,慢腾腾地撩起眼皮看着对面的白虎:“枫翀(cong),你说你好歹也是仙界灵兽,琼华仙子更是天界中有头有脸的金仙,你怎地想不通不在天界神兽园中好好呆着,非要来人间占山为王?”   枫翀垂下眼睑:“小的......事出有因。”   灵霄并没有要调查枫翀私事的兴趣,只淡淡地提醒道:“你趁着雷劫劈坏了神兽园的结界偷下人间,本君目前还是神兽园的御兽使,你这番行径就是在给我添堵。你若自己识趣回天界去,本君看在琼华仙子的面上,最多罚你禁闭十年也就罢了。”   枫翀:“......”   檀渊抬头瞟了灵霄一眼,眼神不悦:“你什么时候又与琼华仙子交好了?”   灵兽私下凡界,本是重罪。又恃强凌弱,差点儿犯下杀戒,更是罪加一等,即使不被贬下凡界,送去雷部受罚也是寻常。灵霄竟只罚枫翀十年禁闭,这惩罚力度几乎等于没有任何惩罚。   灵霄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虽然但是,他把墨雲揍了一顿,还是让我挺解恨的。”   墨雲这厮,说是为了报恩才听命于他,去照顾云镜湖。谁知道他倒好,把人照顾着照顾着,竟然直接给拐带走了。   灵霄若不是怕自己出手重了,早就自己动手了。   然而下一秒,枫翀犹豫着开口:“小的甘心领罚,只望仙君再给小的些时日,十日,十日就好。”   灵霄盯着枫翀看了片刻:“你执意要留在人间,到底所为何事?” 第二十章 抉择   在灵霄的追问下,枫翀终于说出了自己私自下界的缘故。   竟是为了一个人类女人。   数百年前,他还未能顺利修炼成灵兽,不过是一头略有些微末法力的妖兽罢了。   一日他在山间捕猎,不想遇到一名邪门妖道,那妖道妄图夺取他的妖丹炼丹,以求增长自己修为,故而出手时颇有分寸,只想着活剖取丹。   枫翀一路踉跄逃窜,最后被逼走投无路,却也不甘心自己修炼百年的妖丹就这样便宜了旁人,于是干脆一咬牙,从百丈奇峰上一跃而下。   只是他命大未死不说,反倒因祸得福,被山脚下一名医女所救。   碰巧他坠崖之时尚维持着人类形态,故而那名医女一直以为他是个人类,对他照顾得细致妥帖。   灵霄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后来你与这女子日久生情,只是人与妖不能相恋,故而你们被迫分开。你最后修成正果飞升天界,还被琼华仙子相中成为她的仙宠,心中却依旧惦念着人界故人,所以趁乱下界来寻她是么?”   枫翀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虽有部分细节不同,不过大抵也八九不离十了。我曾许诺那医女,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再次下界,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天上一天,地上十天。他在天界不过是数十年,这人界已经过了七百余年。当初的村落早已另迁别处,这深山老林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他只知道那医女身负功德,即使是死后也不会如寻常人那般堕入恶道,故而想留在原地等着,看能否再遇到她。   灵霄笑了:“如此说来,本君倒是可以为你寻到当初的那个人。”   枫翀一愣:“仙君所言当真?”   灵霄点了点头:“自然不假,不过本君倒是也听说过,琼华仙子对你似是情愫暗生,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枫翀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豫色,片刻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仙君圣明,只是我家主人乃是仙界金仙,而我不过是灵兽......”   天界也非世外桃源,终究难避口舌之剑。   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为琼华仙子清誉的污点。   灵霄耸耸肩:“你自己考虑清楚便是了。”   枫翀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灵霄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他望旁边退了一步,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破旧不堪的庙宇:“喏,你找了几百年的那个恩人,就在这破庙里头,她死后被封为此地山神,你正准备赶走的那位就是。巧的是,她也等了你七百年。”   枫翀在原地怔楞片刻后,脚步不停地朝着庙宇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在灵霄眼中看来,他的脚步怎么看都透漏着几分沉重的意味。   “啧啧,有人要备受煎熬了。”灵霄轻轻地勾起从唇角,又垂眸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帝君,“口是心非的家伙,总得要好好尝尝这后果才是。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檀渊并不感兴趣地爬到了灵霄的胸前,把自己盘成一团缩在对方的中衣里闭目修炼。   银龙冰凉的身体接触到皮肤,很快又被灵霄高于常人的体温所包裹。   灵霄搓了搓手,跟在枫翀的身后站在庙宇门口,等着看戏。   果然,当枫翀走进庙宇后,庙中的绿柔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认出来了。   “枫翀,是你?”绿柔惊讶地上前几步,盯着枫翀上下打量着,湖绿色的眸底隐着几分惊喜和激动。   枫翀‘嗯’了一声后,上前将纤弱的绿柔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肩背:“让你久等了。”   绿柔还没有从乍然见到自己等候数百年的人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从枫翀的怀里退出来,盯着对方又打量了许久,终于笑了。   她拉着枫翀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你这几百年去哪里了?你那日离开以后便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七百年了,还好我又等到你了,看来阎君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当真还是会再遇到的。不过七百多年你都和那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枫翀含笑打断了绿柔的话:“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绿柔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已经痊愈的墨雲一脸茫然地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云镜湖也是满脸疑惑,他正要转头,就发现忘尘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嘘,”灵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晃了晃,示意云镜湖继续看那边的两人。   云镜湖不由自主地顺着灵霄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这是你离开前赠与我的虎牙吊坠,我一直带在身边。”绿柔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取出一枚淡黄色的虎牙坠子,献宝似的展示给枫翀看。   枫翀的笑容有些勉强:“倒是你有心了。”   绿柔捧着虎牙的手微微一滞,随后抬起头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枫翀。   枫翀本体乃是白虎精,即使是化为人形也格外高大,绿柔身量高挑,却也只及他的肩膀。   她依偎在枫翀的怀里时,更是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枫翀不解地问道。   绿柔从枫翀的怀里离开,后退了一步后才看着对方问道:“你的本体不是人类吧?”   枫翀的语气带着歉意:“我本体一只修炼千年的虎精,当初隐瞒实情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不会嫌弃我吧?”   绿柔忽然笑了起来,一瞬间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仿佛这深秋之中有百花齐放:“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仙,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不会嫌弃你的。”   枫翀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喜欢我呢。”   “他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即使是几百年的等候也没有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褪色。”云镜湖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墨雲。   墨雲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避开了云镜湖的眼神。   云镜湖:“......”   “继续看。”灵霄瞪了墨雲一眼,捏着云镜湖的下颌将他的头转到另外一侧。   “你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了一根捣药杵么?”绿柔又问道。   “啊?”枫翀的表情微微紧张了一下,他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后,面带愧色地看着绿柔,“抱歉,我没有保管好你赠我的药杵。”   绿柔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柔软温和:“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以前最爱看星星,你现在能陪我去外头看星星吗?”   枫翀微微点了点头,护着绿柔穿过三人中间,在庙宇外头寻了块空地坐下。   这里的夜空格外明净,头顶上的星辰也都看得分外清楚。   枫翀一直仰着头,望着漫天星穹的某一处。   庙宇内的三人便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不远处两人的对话。   “你既然是从天界而来,能给我讲一讲天界的事吗?”绿柔双眸温和地注视着头顶恍若银河的夜幕,湖绿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池平静的潭水。   只是这幽静无波的湖水却悄无声息地浮起了点点涟漪。   枫翀顿了顿:“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听,你喜欢的人的事情。”绿柔继续望着远处的星辰。   这话一出,云镜湖惊讶得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张开嘴,就被灵霄捂住了嘴。   墨雲皱眉看了灵霄一眼,刚要出手,就被云镜湖伸手拉到身边,示意他安静下来。   枫翀听了绿柔的话,突然坐直了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绿柔。   绿柔低头,看着枫翀的眼神平静无波:“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保管好的东西不是我的药杵,而是你的心。”   枫翀的语气变得有些结巴:“你、你......”   “算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从仲夏到霜月,只是人间的七个月,就连四季轮回都没有看完。”绿柔微微一笑,“这点儿时间加起来,或许可以让人心动,但还不足以让人心定。”   初见时翩若惊鸿的一瞥或许会让人印象深刻,但是要让人能在接下来的漫长数百年间坚守初心,却不是短短七个月的接触就足够的。   枫翀抿紧了嘴唇:“你误会了,我......”   “你不用解释,”绿柔站起身,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枫翀,笑容温和一如从前,“眼神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温度。其实,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被当初那个承诺束缚,被责任捆在我身边。这种做法,对你,对我,还有对你喜欢的人,都不公平。”   枫翀这一次选择了沉默,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就算是人类的夫妻,也没有下一世也还必须相守在一起的道理。更何况你与我之间,早已相隔了七百多年的时光,这又不止一世了。难道你真的想在日后的日日夜夜里,都留在我身边,却把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绿柔坦然地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虎牙坠子,“所以,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我想,你会为它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主人的。”   枫翀跟着站起身,他手里握着那枚虎牙项链,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绿柔阻止了。   绿柔背过身不去看他,只淡笑着催促道:“你快些走吧,再不走的话,说不定我就反悔了哟。”   枫翀看着眼前女子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遥远天穹上的某个方向。   片刻后,他对着绿柔深深地鞠了一躬,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夜幕中。   在枫翀看不到的地方,绿柔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十一章 主婚   在场的三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看着站在僻静处无声流泪的绿柔。   片刻后, 灵霄拎着身边的两人将他们拽回房间:“这个时候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很多情绪人类只有自己独自消化才能将伤口愈合。   回到房间后,灵霄这才转头拍了拍云镜湖的肩膀:“你看懂了什么吗?”   云镜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来听听。”灵霄有些欣慰, 看来绿柔的遭遇总算是让这不省心的小子惊醒了一回。   “要是确定了感情就不能一拖再拖,否则黄花菜早就凉了!”云镜湖一拍大腿回头看着墨雲。   “等这次回皇宫之后, 我就封你为后。”   墨雲微微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云镜湖会这样坦诚布公。   灵霄默默地捂住了脸,不住地在心底默念,这崽是自己养大的, 这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墨雲微微蹙眉, 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他看着云镜湖:“陛下,莫同属下开玩笑了。”   灵霄一听,立刻跟着点头, 生怕云镜湖忘了墨雲的身份, 不住地开口提醒他:“他可是个修士,日后若是上天做神仙去了,留着你一个人在人界, 你岂不是下一个绿柔么?绿柔在这里等枫翀等了七百年, 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   人世间的爱别离,求不得, 往往十之八九。不是每一份初心不变的守候, 都能换来期待已久的忠贞不渝。   云镜湖沉默了下来。   灵霄以为他终于劝得云镜湖动心了,立刻趁热打铁道:“更何况, 我瞧陛下你虽然喜欢这位道友,但道友却未必能给你对等的感情。大道无情, 我们修道之人皆不......”   “我父后说过, 喜欢一个人, 就要把他死死地握在掌中。”云镜湖的眼底突然闪过奇异的光彩,他微微扬起下颌,带着几分被宠溺的骄矜。   “当初为了与我君父在一起,他也用过苦肉计装作受伤,让君父昼夜不舍地照料他;还曾命人装鬼吓走了鲜卑送来联姻的美人;用连环计设计了反对君父封父后为圣后的大臣告老还乡......就连圣明如我君父那般,不也死死地栽在我父后手里......唔唔。”   灵霄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不迭地伸手去赌云镜湖的嘴。   怪他以前太过得意,在云镜湖的面前也没个遮拦,心里想到什么就说出去,倒教这孩子给他一通抖搂,全都说出来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银龙略微动了动,立刻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不要听小孩子胡诌,他那是瞎说的,你看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   檀渊低沉慵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入了灵霄耳中:“无妨,反正本君早就知道了。”   灵霄愣在原地,片刻后试探地追问:“那当初被鲜卑送来的异域美人......”   “不是你天天命人在使者驿馆装神弄鬼把她吓走的么?”檀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灵霄讪讪地松开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倒也是,那人从头到尾都是檀渊本人,作为洞悉三界掌控一切的主宰,自己托生为人时的那点儿小伎俩又怎么瞒得过他呢?   不过,即使是知道自己耍了些小手段,檀渊却也默不作声地配合着,这个认识让灵霄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言语无法表达的愉悦。   “忘尘,你在笑什么?”无法听到两人对话的云镜湖只看到站在旁边发愣的灵霄突然露出傻笑,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咳咳,没什么。”灵霄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继续严肃地盯着云镜湖,“你可曾想过,要将墨雲封为帝后,一则你要尊重他自己的意见......”   没想到灵霄话没说完,墨雲却突然开口:“如果这是陛下的愿望,那么墨雲愿意。”   灵霄:“......”   这里能不能来个正常人啊我说!他当初只是要墨雲护着云镜湖的安宁,顺便照顾照顾他,没有要他答应云镜湖所有的请求的意思啊!   听了墨雲的话,云镜湖立刻红了脸。   “咳咳!”灵霄仍然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要立男后阻力重重,陛下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我的父后和君父都能做到,我们也一定可以。”云镜湖的目光格外坚定,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墨雲,“既然你也愿意,那么我们就先在这破庙里拜过天地吧。对了,忘尘道友,你给我们做婚礼的主婚人吧!”   灵霄目光绝望,话题是怎么从绿柔那里扯到婚礼的?   然而不等他拒绝,云镜湖就已经把他按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然后把墨雲拉过来与他一同祭拜天地,再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一躬。   灵霄觉得有些别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又不是你们的父母长辈,让我做主婚人不大合适吧?”   云镜湖嘿嘿一笑:“不妨事的,我只是希望有天地人神的见证,就足够了。”   灵霄见面前的两人都对着自己躬身行礼,终于明白大局已定。   云镜湖看上去性子温和,但是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倔强。凡是他认定的东西,别人很少能让他改变主意。   灵霄在心里叹了口气,冷着脸从袖笼里摸出一对红翡绿翠鸳鸯佩塞给两人:“虽然我不是你们的长辈,但是既然你们也拜了我了,本道也不好不回礼。这点儿东西,就权当是赠与你们的贺仪吧。”   那玉佩是一对防御灵器,危急关头能够自动护主。   灵霄只希望,他们永远也不会用到它。   待绿柔拭干眼泪回到庙宇内时,她总觉得屋子里头的气氛诡异了些。   灵霄不知为何独自盘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但纵然他闭着双眼,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满脸的不悦。   至于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则别别扭扭地坐在另外一侧,一问一答地聊着莫名其妙的话题。   什么叫谁上谁下?什么又是谁攻谁守?   她眨了眨眼,茫然的目光在房间里的三人之中来回转着。   “绿柔,”注意到绿柔已经回来,灵霄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你既已没有继续留在此地的必要,不如本君挪你去别处吧。继续做地仙也好,去天界做个仙娥也罢,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绿柔闻言,浅浅一笑:“方才让仙君看笑话了,只是小仙修为浅薄,能有幸做一方山神已是阎君开恩,断不敢再有别的奢念。小仙所在的山脉灵气充沛,小仙想以此地的灵气孕育灵草,日后福泽一方,造化黎民,也算是修行了。”   “况且,小仙自有记忆来,唯一喜欢的便是侍弄这些草药,唯一熟悉的也是这方山脉。若离了这里,小仙倒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了。”   绿柔婉拒了灵霄的好意,坚持要留下来。   灵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翌日清晨,便用一只常见的仙葫载着云镜湖和墨昀二人往幽州方向去了。   倒是云镜湖还记得自己此前的诺言,让墨雲连夜传了消息回去,就在这附近的村落再为绿柔修筑一座仙庙,接受百姓香火供奉,也免得她一人在这深山中太过冷清。   “这倒是件好物,墨雲你怎么竟没有?”云镜湖稀奇地坐在仙葫上,时不时探头望向云层之下的人间,只觉得换了个角度再看人间,原本高大起伏的山峦如同海面的波澜,平地的城镇村落如棋盘上的棋子,又是一番不同寻常的视觉盛宴。   若墨雲能有这件宝物,他昨日也不至于遭受那等活罪。   墨雲缓缓摇头:“我修习的是心宗道法,我们门派向来讲究修心修行,不大赞同借助外物之力裨益自身之能。”   换句话说,也就是只修炼强横的实力,完全不屑于使用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在心宗众人看来,万物皆为虚妄,总有幻象破灭的时日,唯有自身的存在是真。将自己的修为提升至巅峰,才能面临世间诸般苦难,修至大圆满境界。   所谓心宗渡己不渡人,便是此理。   云镜湖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不去深究。此刻,他能与墨雲在一起,便也心满意足了。   灵霄坐在仙葫的另一头,实在不忍直视那边别别扭扭又黏黏糊糊的两人,干脆拿出怀中的避水珠把玩。   这避水珠虽然珍贵,但也并不算罕有。凡有道行的水族生灵,双目和内丹皆为避水之珠。不过灵霄手中这枚避水珠却格外不同。   他手中这颗珠子乃是娲皇补天时从补天神石上遗落下界的一粒神砂,恰巧落在东海岸一颗万年蚌精的蚌壳之中。那神石碑蚌精的血肉包裹,日夜润泽,千年方得这一粒神珠。   即使是落入凡人掌中,亦能在海面如履平地,且海中凶恶海妖蛟龙皆惧其威,不敢冒犯。   当初上官牧云也是颇耗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此珠,便殷勤地拿着珠子向檀渊献宝。   只是檀渊却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转手便将它送给了年幼的云镜湖去当弹珠玩。   不想后来,云镜湖还是把这颗珠子同其他珍宝一同塞入棺椁给他们二人陪葬。   兜兜转转,这颗珠子到底还是落入了灵霄手里。   若是让上官牧云知道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来的宝珠最终落入了情敌之手,怕不是要被气死哦。   灵霄正寻思着,突然一只仙鹤从云中飞来,只听得一声鹤戾,那仙鹤猛地拍了数次翅膀,直冲冲地朝着灵霄飞来,在靠近灵霄时张开大嘴便欲抢夺灵霄手中灵珠。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猛地一挥衣袖,一股庞然之力瞬间横抽过来,不但将周身缭绕不散的云雾瞬间粉碎,更是一巴掌将那灵鹤打散在天地间。   “那是什么?”云镜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地追问道。   灵霄回头,淡淡地解释:“其他修士以身外化身幻化的灵鹤,不足为惧。”   云镜湖皱起眉头:“我说的是你手中的那颗珠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颗珠子此刻应该躺在帝后的棺椁中才对!”   灵霄:“......”   我要是说你爹我盗了自己的墓不知道你信不信哟?   灵霄无法解释手中避水珠的来历,他眼珠一转便开始胡扯起来:“这颗珠子乃是我从一位修士中得到的。前些时日,我在游历之时无意中救了一位云游修士。为了回报我的救命之恩,他便将这粒珠子赠予了我。怎么你认得这颗珠子吗?”   云镜湖半信半疑的看着灵霄,微微颔首道:“这颗珠子我怎能不认得?它原本便是我的东西,后来随我父母入葬。无意外,现在应该躺在他们的陵墓之中,而不是在你的手中。”   灵霄故作大吃一惊:“怎会如此?想来我却是被那个盗取你父母陵墓的人给骗了。下次若是见到那人,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墨雲看着灵霄这番做作的演技,微微蹙眉:“前头那三人,你可认得?”   灵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前面的云海之中有三名修士正候在那里。   当中的女修身量高挑,形容美艳,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衬得她柔婉的眉眼格外英气勃发。   女子的容颜,英气中带着难以遮挡的煞气和戾气,与她原本柔美的外形极不相符。   她穿着袭玄色长裙,不堪一握的细腰一根墨玉腰带勾勒的越发细致,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女子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灵霄眯上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把长剑,总觉得那把剑看着格外眼熟。   在女子左右还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这两名年轻人灵霄却是认识的,正是前两日曾经在陵墓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轻飏和胡薇。   看到对面的灵霄,两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面退了一步。倒不是他们两人胆子小,实在是灵霄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实力已经让他们在心中生出了畏惧之情,故而一看到这个人,他们就本能的感到压力。   见到这三人拦在路前,灵霄逐渐的放缓了仙葫的速度。直到三人近在眼前他才彻底的让仙葫芦停在半空之中。   “你们三人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灵霄微微眯上眸子,不紧不慢的询问道。   那名女修一双好看的星眸上下打量着灵霄,似乎也是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面熟,但是细细的想了想却始终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她。   女修回忆了片刻,想不起来便作罢了。   她握住了腰间长剑,目光冷冽的望着灵霄,语带威胁道:“识趣的话,快将你手中的避水珠交还给我。”   还给你?   灵霄闻言,眼珠子一转,立刻回头坦诚地看着云镜湖,低声道:“对了,就是这个女人把避水珠送给我的。”   在对面的女修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口大黑锅已经稳稳地扣在她的脑袋顶上了。   云镜湖听闻这女人开口便讨要避水珠,再加上灵霄信誓旦旦的语气,竟然有七八分相信了。   他看着女修的目光逐渐变冷:“你是何人,竟然入我父后君父的陵墓之中盗取避水珠。”   女修看着云镜湖的目光微微一怔,在注意到对方头顶那股冲天的龙气后立刻就确认了云镜湖的身份。   除了人界九州四海的主宰之外,只怕还没有哪个人能拥有这样纯正的龙气护体。   女修的确曾经派出自己的两名弟子进入帝陵盗珠,因而倒是没有反驳云镜湖的话,只是傲然地抬起头:“修界之事,只怕你一个人君还管不着。看在你是他的儿子的份上,今日之事你别多嘴,我也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云镜湖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世界上,除了他的父后能让他在口舌这方面吃瘪之外,其他人他还真没有遇见过对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若是飞升天界或者远渡重洋也就罢了,非我九州之臣,朕倒是管不得你。而今你脚下是我大雍朝的土地,身处的天空乃是我大雍朝的穹顶之下,既然在我大雍朝境内,朕自然管得。莫说是你,就算是你身后的仙山宗门,若在我大雍朝的九州四海之内,朕还是管得!”   云镜湖冷笑,话语却掷地有声:“据朕所知,你们这些仙门宗派里的修士却也并非不食五谷的神仙,终究还需世俗供奉维持门人的衣食住行。若朕一道诏令,断了你们的香火供奉,收回你们的门派土地,朕倒想看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女修的眉目变冷,眼底逐渐溢出一抹杀气。   然而下一秒,她却被两道杀气死死地盯着。   灵霄和墨雲两人都站在了云镜湖身前,一个比一个目光冷厉地盯着那名女修。   双方对峙片刻后,女修的语调终于放缓了几分。   她装作没有听到云镜湖的那番威胁,继续看着灵霄,微微扬起下颌冷漠道:“你手中那避水珠本是我的,让你交还与我有何不妥?”   灵霄笑了,慵懒地掂了掂手中的避水珠:“你说这颗避水珠是你的东西,那你叫它它能答应你吗?”   避水珠是死物,自然不能答应。   女修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看来对面这个年轻修士是打定主意不肯交还避水珠了。   听到灵霄这惫懒的话语,不止是对面的女修,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惊呆了。   不过,的确很过瘾就是了。   那女子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既然你不肯还,那就别怪本座手下不留情面了。”   灵霄见女子似乎是想要动手,戏谑地开口询问:“我们之间有什么情面可讲吗?姑娘你说话可要注意了,可别说些含糊其辞的话来抹黑本座的清誉啊。”   女子眼神一厉,就要出手,却又被灵霄懒洋洋地喊停。   “要动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大爷手下不斩不杀无名之人。你想要这个珠子,且报上名来,让本大爷掂量掂量你是否有资格来抢夺这避水珠。”   女修顿了顿,冷冷的开口回答道:“本座上官牧云,乃是修行百余年的化神期修士。”   上官牧云?   听到这个名字后,灵霄蓦然瞪大了眼睛,将女子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遍,语气有些迟疑:“你、你是上官牧云?是修真世家上官家族的那个上官牧云?”   对面的女修冷笑了一声:“难道你听过本座的姓名?总算是有几分见识,既然知道本座是谁,还不速速将你手中的避水珠奉上。”   谁知灵霄听了她的话,竟然捂着肚子笑的在葫芦上打跌。   他边笑边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指指着对面的女人,像是想要说话,但强烈的笑意却让他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灵霄捂着肚子笑了大半天,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但是在看到女人的面容后,他却忍不住又狂笑出声。   非但如此,他还幸灾乐祸地掏出在他怀里睡的正香的檀渊,强行把银龙盘在自己的臂间让他看向对面:“快看快看,哈哈哈哈哈,那人竟然是上官牧云......哈哈哈哈哈!”   难怪他刚才觉得这女人腰间配剑眼熟,仔细瞧瞧,那不就是上官牧云的配剑掠影剑吗?   檀渊眯上暗金色的竖瞳扫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几乎是一眼便看穿了在这具美艳的皮囊下,寄生着一抹不属于原主的生魂。   他又看了两眼,总算是明白了灵霄为何会发笑了。   等灵霄笑够了,这才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逐渐停了下来。   “你在笑什么?”胡薇见灵霄笑得那样嚣张,即使是再怎么畏惧灵霄的实力,却仍然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家师尊挽回面子。   “哈哈哈哈,我在笑,当年的上官牧云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少家主,堂堂上官家族的继承人,只是为了苟活于世,这七尺昂藏的男人身躯,却也不得不寄生于女子体内,当真是给上官家族长脸呐!”灵霄笑够了,这才懒洋洋地回答道。   听了这话,胡薇和徐轻飏两人皆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自家师尊。   他们的师尊虽然平日里待他们二人严苛了些,但在他们看来严管厚爱,这都是自家师尊不同于常人的爱护方式。   虽然上一次在帝陵中他们与灵霄偶然相遇,也从灵霄口中得知了一些师尊的往事,不过他们当时并没有相信灵霄的那些话。   但是如今灵霄竟然在师尊面前这般说,莫非......他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难怪师尊每次遇到有男人对她展开追求时总是像被人踩中了命门,时常都会暴跳如雷。   如果说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个男人的话,似乎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上官牧云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盯着灵霄打量起来:“你又是谁?”   他被云曦所杀又借尸还魂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知道那些前尘往事的人大都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算是修界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过屈指可数。灵霄既然能够一口道出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必然是当初的知情者之一。   如今他这幅示人的面容只怕也是假的。   要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唯一的方法就是逼他动手。   上官牧云自信,只要对方一出手,他就能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哪怕对方在自己的脸上遮掩再多层面具,但是他的修炼心法和功夫路数却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想到这里,上官牧云瞬间发动了。   只见一道凛然剑气挟裹着雷霆之力朝灵霄面门劈来。   然而就在剑气逼近瞬间,却像是冰雪遇见了夏日烈阳,瞬息就消散无踪了。   上官牧云微微一愣,旋即又接连辟出上百道清濛濛的剑光阵法。   然而灵霄依旧是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仿若天罗地网一般密集的剑光攻势。   徒劳无功地攻击了一会儿,上官牧云却是越出手越心惊。   他自问自己的修为就算不是人界顶尖,但是担负着上官世家百年一遇的天才之名,他的实力却也算得上是一方强者。   然而他在面对对面的年轻道士时,以自己八成的修为却探不出对方的来路,这在他平生的对战之中尚属首次。   意识到对面修士的修为只怕在他之上,上官牧云终于停下了攻击收回长剑。   “师尊。”徐轻飏和胡薇两人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家师尊。   “罢了罢了,技不如人,这避水珠还是留给他们吧。”上官牧云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不过,拿不到这避水珠,只怕幽州的百姓要受苦了。”   闻听此言,云镜湖挑眉追问:“你们要这珠子又有何用?”   “本座听闻幽州出现上古凶兽蠃鱼,此物不除,必成大患。”上官牧云冷冷道,“本座的功法在水底难以施展,故而才想借一借这避水珠,好除去那兴风作浪的妖物。”   灵霄瞥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还不死心地黏在自己手中的避水珠上,不觉笑了:“你哪怕说你喜欢上个男人,想要拿此物去讨他欢心,这珠子我未必就不给你了。只是你说你要去救人,这话却休要再提,免得本座倒被你笑死了。”   上官牧云眼神一冷,看样子像是恨不能立刻用手中长剑给灵霄身上开出十个八个窟窿,只是实力有所不及,目光也无法伤人,只是冷笑不已。   “忘尘前辈,你看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对付蠃鱼,不如一起同行吧!”云镜湖闻言,一双漂亮的凤眸转而望着灵霄。   灵霄蹙眉看着眼前的倒霉孩子:“你傻呀,这人面相刻薄,内心恶毒,与她同行岂不是自找麻烦?”   云镜湖对着上官牧云笑了笑,凑到灵霄耳边低声道:“既然这个人来者不善,又觊觎避水珠,与其让她在暗地里下绊子,倒不如把她放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有前辈你和墨雲两人在,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灵霄顿了顿,这孩子到底是跟着檀渊那家伙学坏了。不过云镜湖面相纯善漂亮,特别是那双无辜的眼睛极具欺骗性,很容易就会让人对他丧失警惕性。   “行吧,既然你坚持,那就依你所言。”灵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对面三人一眼,一拍仙葫就飞快地遁远了。   “师父,我们要跟上去吗?”徐轻飏茫然询问道。   他目前还没有从自己师尊骨子里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上官牧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跟!”   既然对方都松口了,她自然没有不跟的理由。   虽然对面那个忘尘修士的修为的确在她之上,但是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空子将那枚避水珠夺回来。   胡薇闻言,弱弱地提醒道:“师尊,说起来我们涂山好像也有颗避水珠,乃是水兽双目所化,不如我回去将避水珠借来给您吧?”   上官牧云冷笑一声:“你们涂山那颗避水珠怎能与这颗相比?”   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震双袖便跟了上去。   “师兄。”胡薇见上官牧云很快便只剩下个背影,立刻转头看着徐轻飏,“要不然我们还是溜吧。”   她拜入师门的时日尚浅,才不过半年光景,徐轻飏倒是已经在上官牧云手下呆了三年整了。   不过就她看来,上官牧云似乎也没有把他们两人当做弟子认真教导,特别是徐轻飏,有什么脏活苦活累活,便丢给他们两人去做。   “你走吧。”徐轻飏低头看了一眼胡薇,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要留在师尊身边。你本是涂山女,偷溜出来也就罢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胡薇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溜出来的?”   徐轻飏笑了笑:“谁家会让个半大的孩子自己下山去历练?特别是你这样法力微末,连自己的耳朵都无法收起来的。”   胡薇红着脸抬手捂住自己头顶上火红毛绒的狐耳,犹豫片刻后她才道:“哎呀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嘛,族长说我们必须要修炼千年才能下界历练,我才不想再回去修炼八百年呢!人间多好玩呀,还有师兄陪着我,我不走了。”   徐轻飏勾起唇角:“随你。”   两人立刻御剑去追赶前头的师父。   “听说我们前头还有个大师姐,师兄,你见过咱们那位大师姐吗?”还不会御剑的胡薇趴在徐轻飏的肩头,好奇地捏了捏徐轻飏的耳朵。   徐轻飏猝不及防被一只嫩滑小手碰到耳垂,差点脚下御剑不稳,从半空摔落下去。   好在他及时稳住心神,这才又将脚下长剑控制好。   “别胡闹。”他严肃道。   胡薇也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弱弱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徐轻飏见小丫头似乎也被吓到了,停顿了片刻后才淡淡道:“你没见过大师姐也正常,她很少会跟在师父身边。她的真实身份是养在当今太后膝下的郡主,自然没什么时间留在师父身边修炼。”   “郡主?那岂不是有很多钱么?”胡薇眼前一亮,“若是我们去投奔大师姐,她会不会请我吃许多许多的烧鸡?唔,还有叫花鸡、红烧鸡、姜葱鸡、盐焗鸡、黄焖鸡......”   胡薇报了一大串菜单,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在徐轻飏背上睡着了。   徐轻飏只觉得肩头有些湿意,侧头一看沉默了。   这馋丫头,果然又把口水滴到他的衣服上了。   不过这小丫头的全鸡宴梦想只怕是要破灭了。   毕竟跟郡主比起来,他们师尊方才得罪了的皇帝才是天地间最大的主宰。   更何况徐轻飏在前些时日已经在京城听说,虽然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但是母子之间貌合心离,皇帝不喜太后奢靡,太后担心皇帝离心,双方如今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   他们的那位郡主师姐,想来眼下的处境也未必就多好了。   虽然幽州距离京城数千里远,但随着灵霄的仙葫法器祭出,也不过数个时辰就抵达了。   安邑城又在幽州更东边,只是有仙器在手,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立于云端,灵霄几人远远地便瞧见了安邑古城。   “陛下请看,那边就是安邑城了。”墨雲抬手一指,层层阴云之下,依稀可见一座墨色古城屹立海边。   安邑城历史颇为悠久,已经有千余年的岁月,城外的城墙都已经修葺过多次。   如今这城外的高墙均高三丈三,乃是以最为坚硬的玄武岩堆砌而成,又在石缝之中浇筑钢水凝固,就连那两扇高而狭窄的厚重城门都是以千年铁桦木为底,外表再覆盖一层厚重铁板铸成。   因此,安邑城亦被公认为是无法从外部攻破的铁城。   当然,如今的安邑城在几十年前还不是这样,将它变成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重镇的人,正是檀渊和云曦。   檀渊还是废太子时,曾在这座城里呆过十余年。不过作为幽州王,他手中依旧拥有不小的兵权。   安邑乃是沿海重镇,时常受到海寇袭扰,城中城外的渔民苦不堪言。   就连那时候的云曦想要出海去捞个鱼,或者在岸边赶海,都因海寇的偷袭而几次只能匆匆了事。   不知道是为了安抚民心、扫除寇乱还是为了让自家伴读能够好好地在海边游玩,檀渊便不动声色地开始铸城墙、练军队。   就这样外松内紧地筹备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檀渊的幽州王亲卫军一战成名,他们在海上打败了装备精良的海寇,斩获颇丰,甚至连海寇藏在远海孤岛上堆积成山的财富也被他一点一滴地挖干掏尽。   然后檀渊把收缴的十分之一送入京城,其余的九成全都留下,对外加紧修筑防御工事,提高卫兵月银,对内扶贫济困,改善百姓生活。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不过数年光景,不仅安邑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不破之城,就连整个幽州的百姓,都成为了幽州王檀渊最坚定的支持者。   后世分析,幽州王檀渊在安邑的仁德之政宽严并济,改善了当地百姓的生活,藏富于民,这为他日后举兵反攻京城奠定了坚实的人心基础。   后来更有史学家评价,大雍朝的明君圣君层出不穷,但只要一提到圣武帝,其他人便都沦为背景。   无他,实在是圣武帝的功绩太过宏伟。他留给后世最伟大的遗产便是,大雍朝的版图覆盖了整个世界三分之二的面积。   而其他的三分之一,却都是些苦寒之地或者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沙漠,即使是打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此刻,这座被无数文人墨客用笔墨歌颂记载的古城却在遭受着巨浪和暴雨的双重侵蚀。   灵霄站在高而狭窄的城门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和城门后面巨大的绞盘,恍惚间仿佛还能听到数十年前城中昼夜不歇的打铁声,还有城中全民皆兵的肃穆氛围。   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为了保护家中的妻女,所有男人们都拿起了武器,有的人甚至从厨房拿出菜刀,从渔船拿来鱼叉,只等着和前来侵犯的海寇做殊死搏斗。   安邑人的尚武精神便是自那时候起传承下来的,如今安邑城中,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个会功夫的人。   幽州炙热的烈阳和冷酷的寒风,铸就了安邑人这把不畏风雨的铜皮铁骨。   数百年的生命中,唯独这座城,让灵霄找到过家的感觉。   家,不需要有多么华丽宏伟,只需要有一个相守相爱的人陪伴着,那便是天底下最让人安心的所在。   而眼下,他们,回家了。 第二十二章 安邑   云镜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城门, 眼神专注而怀念:“这里便是君父和父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啊。”   纵然以前他曾无数次地听过文人墨客对这座海城的吟诵或赞美,甚至还亲眼见过这座城的简图,但是那些浮于纸面上的文字图画带给他的冲击, 远不如此刻站在城门口来得震撼。   厚重的城门锈迹斑斑,带着悠长远久的历史气息沉默地屹立于此, 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城门不断往下流淌,又沿着路边的沟渠哗哗淌去。   站在这里,他仿佛透过数十年的岁月, 看到了当初眉眼青涩的相国公子和年少皇子携手走来, 那一对翩若惊鸿的璧人擎伞在雨中,对他露出了足以惊艳时光的淡笑。   墨雲站在云镜湖身后为他撑伞,顺手又将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他的肩头。   虽然现在不过是初秋时节, 但是已经连续下雨小半个月的安邑城内温度已经降低了许多了, 街边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已经将厚重的棉衣裹在身上。   “这城中百姓身上都穿着新棉服,看来这安邑城倒是一座富庶之城啊。”胡薇跟在徐轻飏身后,伸长了脖子左右打量着这座风格与京都大不相同的海城, 片刻后忍不住赞叹道。   徐轻飏摇了摇头, 没说话。   云镜湖看了她一眼:“安邑城内的气温最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城中百姓根本穿不到这么厚重的棉衣。你见他们身上棉衣簇新, 却没有看见他们的衣服针脚歪斜, 一看便知是匆忙间赶制出来的。想来是这数日天降暴雨,又有海浪倒灌, 让这附近的气温骤降,百姓不得不赶制了棉衣御寒。”   “不过这暴雨袭来, 城中却秩序井然, 大功还是要归结于我君父和父后当初重修此城时, 另辟了数百道排水渠道。没有洪水淤积,倒是免了洪灾劳民伤财之苦。”   云镜湖看着街道两侧的水渠排沟哗啦啦往外流淌的雨水,忽然生出了一个诡谲的念头,“他们应该不会早就算到有今日一劫,所以才会提前就挖好沟渠了吧?”   说完这话,云镜湖自己却笑了:“应该不会的。”   他的君父和父后都是普通人,唔,就算是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也不可能会掐算未来,并且料到在几十年后的某天,安邑会被暴雨侵袭。   旁边的灵霄默默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这个结果怕还真的是檀渊掐算出来的。对于天界之主,掐算个劫数不过是心念转动之间罢了。   不过也是经云镜湖一提醒,灵霄才意识到这一点。   安邑虽然濒临海岸,但下雨量却不大,加上地势高,很少会有雨水淤积。当初檀渊下令开挖排水沟渠时,却也有不少人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檀渊执意如此,他们便也只能听令行事。   没想到当初的筹谋却是预备在几十年之后派上用场,若无这些水渠,安邑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铁桶将雨水蓄积,而城中百姓唯一的选择便是弃城逃走。   云镜湖看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虽然眉间忧色不消,但却也都没有格外慌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安邑令能够令城内百姓不慌不乱,也算是护城有功。此番水患之后,倒是可以把他调去更合适的位置。”   在这种大灾面前,能够安抚民心,城邑的主官功不可没。   几人正说着,城门口突然出现一队兵丁护卫着的车队辚辚入城,为首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快速往前小跑。   见到前面有人拦路,骑马的官兵稍减马速,高声提醒道。   “快让一让,前面的不要挡着路!”   灵霄一行人立刻退到街边让出路来,目送着那队官兵护送着几十口贴着官府封条的沉重木箱招摇过市。   “师兄,你说那箱子里头会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好吃的?”胡薇舔了舔嘴角,垂涎欲滴地问。   徐轻飏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会。”   “听说欧阳大人之前派人去求太守支援,想来这车里装的就是粮草和冬衣吧?”   “我猜也是,否则何捕头怎么会这么着急着押送车队入城?”   “太好了,连接着十多天的暴雨,我们家中米缸见底,那咸鱼海货也不是天天能吃的东西。如今有这些物资运抵,我得回家取钱,等着待会儿买些好物回家才是。”   “要是有鲜嫩的青菜就好了,我家那口子伤寒了,正想喝青菜粥呢!”   “......”   街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讨论了一会儿,便都高高兴兴地散开了。   看得出,这车队入城之后,原本愁闷的居民们脸上也都多了几份笑模样。   云镜湖微微颔首:“这蝻氛幽州太守虽然在奏折上谎报了灾情,不过驰援安邑倒是不慢。”   好歹也能勉强功过相抵了。   闻言,站在旁边的上官牧云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师父,”胡薇对于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师父向来是畏惧多过其他的,此刻见他笑容不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在笑什么呀?”   上官牧云转头看着云镜湖,淡淡道:“我在笑,一国之君竟然这样幼稚,可见大雍朝的未来只怕已经无路可走了。不过你既然是云曦教导出来的,有这等表现也属寻常。”   云镜湖挑眉看着他。   墨雲冷冷地扫了上官牧云一眼:“你无非是察觉到那车队中的木箱是空的,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陛下身边能人辈出,这等小事,自然有其他人为他调查清楚了,再交由圣君裁夺,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御人者,以德而不以术,以道而不以谋,以礼而不以权。这等浅显道理,阁下不会不知吧?”   上官牧云语塞,片刻后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灵霄双手抱臂,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言辞交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龙手镯。   上官牧云一直就不善言辞,即使是多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无法在言语上占得半点儿上风。   而且他的修为也不及墨雲......   处处都比不过人,却又凭白担了天才之名,也不知道上官牧云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强大,才能若无其事地活了这么些年。   “既然其中有猫腻,那就跟着去一探究竟吧。”云镜湖眯了眯眼睛,他也很想知道,安邑令为什么会让属下押着一队空箱子入城。   灵霄抬头看了看天色,厚重的云城就暗暗地悬在城上,不过更远的海面上,那里才是乌云聚集之所。   认真算起来,安邑城不过是黑云边缘地带罢了。   “看来,那蠃鱼距岸边尚有一段距离,那就先去瞧瞧这个安邑令吧。”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云镜湖的想法。   上官牧云倒像是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其他几个人自然是不会在意他的看法,在前头自顾自地就往安邑的官衙方向走去了。   灵霄顺手挥袖,一股强悍而无形的力量瞬息间冲上云霄,轻而易举地就用法术推开了堆积在安邑上方的黑云,露出了万里晴空。   温暖的金色阳光落下,让城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驻足抬头,看着头顶上这久违的好天气。   看着雨水停止,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清新的雨水混杂泥土的香味,灵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的天气,才会有回到安邑城的感觉。   然而他无意中露的这一手,却叫除了云镜湖之外的四个人再度震撼了。   就算是墨雲,他自问想要驱散这头顶乌云不难,但是要做到像灵霄那样轻描淡写,却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看着脸上挂着清冷笑容的灵霄,墨雲越发觉得这人捉摸不透了   安邑城不大,城内人口也不过一万有余。   灵霄循着记忆中的路线,领着几人果然找到了官衙所在。   不过他记忆中的幽王府已经改为潜邸,毕竟这里是先帝先后住过的地方,无论是谁再住进去都算是冒犯。   后来这潜邸又改做皇家冬宫,供皇族冬日休憩。   当然,冬宫实在是距离京城太远,虽然这里已经改了,但还从未有哪位皇族入住过。   而安邑的官衙也搬到了潜邸对面。   鸣冤鼓位于衙门右侧,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獬怒目圆睁,这传说中能辨曲直、善断是非的神兽雕像中,却并无兽魂寄体,不过是两具石壳子而已。   倒是门上张贴的两张门神像,的确有门神守在这官衙门口。   见到灵霄登门,两名门神伴随着一阵红光跪拜在两侧:“拜见仙君。”   当然,这两个门神,也只有灵霄一人能看得见。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免礼,不必管本君。本君只是下界来收服那蠃鱼的,没有其他公干。”   两名门神点点头,又随着一阵红光消失了。   倒是云镜湖突然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刚才那是什么?”   墨雲蹙眉:“陛下看见什么了吗?”   云镜湖不大确定:“好像是瞧见两个......”   他又看了一眼贴在官衙门上的门神像,摇了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穿着玄衣皂靴的门神存在呢?一定是他看错了。   灵霄微微挑眉,云镜湖怎么可能看得见仙界之人?   “儿子这是什么情况?”他低声询问檀渊。   檀渊作为圣龙,其实很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他惬意地盘在灵霄手腕上:“他不是说了么,他看错了。”   灵霄:“......”   突然有一种想当寡夫的的冲动呢! 第二十三章 沈家   入城的车队从官衙后门进入, 门口的府兵警惕地左右张望着,待押送车队的官兵尽数入内后,便立刻关上了大门, 挎着官刀守在门口。   当然,这样一堵矮墙根本拦不住灵霄几人。   灵霄刚准备带着云镜湖一同飞上屋顶, 就看到墨雲已经搂着他家崽的细腰飞上屋顶了。   ......   算了,嫁出去的崽崽泼出去的水。   灵霄抹了把脸,跟着一同飞上屋顶,几人趴在屋檐上探头朝院子里看过去。   院子里的十余人正在列队候命, 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忽然, 一名穿着天青色官服的男人步履匆匆地从前院走过来,在看到已经被打开的几个空箱子后,皱着眉头放缓了脚步。   那年轻人模样清朗温雅, 颇有几分端方君子的翩翩气度。   纵是他脚下的官靴沾满了泥土, 袍角也被雨水和泥浆弄脏,却丝毫不能遮掩他的儒雅谦和。   “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灵霄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戳了戳手腕上的银龙, “你瞧瞧呢?”   缠绕在他手指上的檀渊淡淡道:“你认不出来么?他是沈从安的孙子, 沈灵君。”   “沈从安,这个名字好耳熟。”灵霄越发苦思冥想起来。   檀渊不轻不重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沈从安是圣武时期的礼部侍郎, 我瞧此人风骨傲然, 后来提拔他做了内阁大学士。只是他上位之后,竟对我要封你为后的事情指手画脚, 于是便被我派去做了个三品宣抚使。”   经檀渊这样一提醒,灵霄顿时恍然, 沈从安后来干脆辞官归隐, 带着自己的家眷老小回老家临安去了。   不过为表皇帝抚恤忠臣之心, 檀渊还是命人赐下了黄金千两作为老臣的安家费,又颁了一张丹书铁券给沈家,算是帝王最后的恩荣了。   再看看那年轻人沈灵君的模样,灵霄不觉咋舌。怪道他觉得这人眼熟,这沈灵君的眉眼却与他爷爷年轻时十分相似,眼神也都十分清朗干净。   “那老头回去不是给自己家里人下了命令,不许沈家后人再科考从官么?”灵霄扯扯嘴角,回想起当初沈从文为了反对檀渊封男后,又是上表陈情,又是长跪午门,可以说是反对派中最激烈的一人了。   在沈从安看来,只要云曦这个男后上位,那么檀渊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了,这大雍朝的江山也要断送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更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了。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云曦身为男子却以色侍人,引诱君王,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最好是被斩首示众才能消灾解厄。   要不是檀渊谨慎,派人一直盯着他,只怕这老头当年就直接撞死在宫门口了。   不过他这般激烈反对,灵霄也没有跟他客气。   他直接让人把老头的三个儿子请到宫门,跟老头一同跪着,并以奸佞的口吻告诉老头:“看见旁边那白玉狮子没有?诶,你对准了撞过去,很快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不过你在这里撞死,血溅宫门,看似得了个忠良的名号,但你的三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你撞死,你猜,他们会不会担上不孝不忠不义不悌的骂名?”   这话当即让老头愣住了。   灵霄又笑眯眯地告诉老头:“檀渊才登上帝位不久,你这老家伙便要以死相逼,让他背上个残害忠良的恶名。你倒好,白赚了清白名声,其心可诛啊。”   灵霄别出心裁的‘劝说’大概是起到作用了,沈从安第二天就递上奏折乞骸骨,檀渊也很痛快地批准了。   后来灵霄才在宫内听说,沈从安定下家规,沈家后人从此不许科举入仕,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不听忠良之言的圣武帝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当时的灵霄还颇觉遗憾,毕竟沈从安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栋梁之才,却因为老父亲的命令不得不守在家中,满腔才华抱负无处施展。   而今看到沈家后人又出山为官,惊讶之余,灵霄也颇为欣慰。   沈灵君头顶红光聚而不散,分明是文曲下凡,看来他家崽崽日后在朝堂之上必将再获一位贤臣。   灵霄正思忖间,就听到下头佩刀的衙役开口禀事。   “大人,属下奉命去了幽州,只是我们兄弟十多人在太守府跪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太守大人的面,太守府上的人推辞说太守病了,不得见我们......属下担心安邑城中有变,只能带着兄弟们先回来了。”   为首的衙兵面有愧色,似乎为自己未能完成任务而羞愧不安,“小的回城时记得您的吩咐,返城时严封木箱,城中百姓见到后,果然安心不少。”   沈灵君闻言,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那太守郭琪不肯见你,原不是你们的缘故,而是为我。他父亲与我爷爷曾同殿为臣,两人之间颇有龃龉。只是他会挟公报私,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衙兵闻言,沉默片刻后试图安慰沈灵君:“就算他太守不肯援助,只等灾情到了陛下案头,想来朝廷的赈灾银钱也会很快运抵。”   沈灵君却是轻笑一声:“你说他连这里的灾情都敢明目张胆地无视,怎么会如实将灾情报至御前?”   衙兵急了:“难道他就不怕事后败露,陛下追责么?”   沈灵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事后,他只一句,不曾收到灾报,大抵就能把此事推托出去了。毕竟幽州距安邑太远,暴雨又来得太急。当务之急,不是太守那边的阻碍,而是城内的百姓。”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本官将城内所有米铺商户售卖的和仓库囤积的粮食全都收拢集中,也只能勉强支撑大半月。如今米仓快要见底,本官已经托人从附近城镇购置物资,只等他那边一旦办妥,再支撑半个月也不是难事。”沈灵君扫了一眼院子里一排陈列的空箱子,淡淡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两手准备,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云镜湖轻声赞道。   “大人,今天暴雨骤停,此刻更是晴空万里,会不会这场暴雨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人抱着期待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皱起眉头:“本官在观景楼上见到,近海的乌云虽然消散,但远处海面上的乌云仍未散去,这暴雨还会不会继续谁也不知道。说起来,这场暴雨去得也怪,本官怀疑,怕不是有人力在其中作怪。”   趴在屋檐上的灵霄摸了摸鼻子。   “对了,有那么多各宗各派的修士们如今正住在聚仙楼里,大人还没有时间去见一见他们。您说会不会是他们出手?”旁边的管家忽然想起了那些宗门仙师递来的拜帖,猜测道。   沈灵君叹了口气:“此次灾祸并非简单的暴雨,而是由一头妖兽引发,若要解除灾难,必须要铲除那头妖兽才行。”   “他长得好好看呀。”趴在屋顶的胡薇双手托腮,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就连叹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旁边的徐轻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师妹,然而胡薇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双目痴痴地望着院子里的沈灵君。   “傻丫头,回回神了。”徐轻飏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胡薇后脑勺。   “师兄你做什么?”胡薇有些不高兴地推开了徐轻飏的手,顺便一手肘反击回去。   徐轻飏轻描淡写地托住了胡薇的手臂:“别看了,这位沈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你怎么知道?你别是编个谎话来骗我的吧?”胡薇半信半疑地看着徐轻飏,同时脚下也不老实地踹了过去。   徐轻飏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师妹的偷袭:“你看他腰间的璎珞佩,那是此地风俗,唯有已经心有所属的有情人才会去玉清元帅庙里求这种璎珞佩来戴上。”   突然被cue的灵霄默默地抹了把脸,他也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业务范围扩大了。   突然,小动作不断的两人僵在原地。   不止他们,上官牧云和墨雲几人也都缓缓地转头看着两人。   只听得喀拉一声,几人藏身的屋顶突然垮塌,瓦片和横梁齐刷刷落下。   灵霄如同一片柳絮飘然落地,一袭白衣不沾半点儿尘埃。   另外几人虽不及他从容优雅,也都安全落地。   然后,灵霄这边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与对面的沈灵君等人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官衙!”沈灵君身边的侍卫首领立刻拔刀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对着伴随着屋顶瓦片从天而降的几人厉声呵斥道。   “啊这......”灵霄微微一愣,把目光转向旁边正在拍打身上灰尘的上官牧云,“对啊,这里是官衙啊,不能随便进来的。”   上官牧云也是一愣,随后矜持地抽出一根手帕,捂着嘴角咳嗽起来,俨然一位柔弱娇美的体弱美女,像是多说一句话都能要了她的命。   徐轻飏和胡薇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   对面十几双目光都落在了云镜湖身上。   “沈大人,我们都是前来帮助安邑降妖除魔的热心修士,”云镜湖双手作揖,行了个修士间常见的礼节,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冒昧打扰,实非我等故意。只是我们除妖心切,这才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则个。”   沈灵君盯着云镜湖看了一眼,眼神微微变得诧异。   只见他上前一步,撩开官袍径直跪下:“下官沈灵君,拜见皇上。” 第二十四章 卿莲   自以为身份掩藏得很好的云镜湖怔在原地, 随后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墨雲。   他们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遇到的人,无论是‘忘尘’还是绿柔,又或者上官牧云, 都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   好吧那些人是修士,会什么望气之术, 他忍了。但是这沈灵君一介常人,是怎么将他认出来的?   墨雲看出了云镜湖的想法,上前一步,拧眉问道:“你见过陛下?”   沈灵君沉声回答:“两年前太子监国, 主持科举殿试。微臣有幸, 曾在殿中远远目睹过圣上尊容。”   云镜湖依稀想起来了:“没错,那时候父后的身体欠安,君父便日日守在他身边, 那一年的科举的确是我去监考的。”   不过殿试的学子们大都谨慎小心, 并不敢抬头窥探天颜,倒是没想到这个沈灵君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见到了云镜湖的真面目。   站在旁边的灵霄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他在人界历劫时候的寿数也是很长的, 最后几年的确身体不大好, 为难檀渊整天面对着一个容颜衰老、满头银发的老头子还能下得去嘴。   似乎是察觉到了灵霄的想法,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轻地用自己的龙尾勾了勾灵霄的小拇指。   灵霄压着不断上翘的嘴角,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得意:“承蒙帝君不弃, 倒予我人界这一世无憾。”   檀渊忽然沿着灵霄的手臂一路游到他的肩头,微凉的龙身贴在灵霄耳畔, 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稚嫩,却格外认真:“若你信我, 让我陪你走完漫漫仙途, 必不让你后悔。”   这、这......   感受着檀渊微凉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 灵霄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虽然,他知道檀渊心中也有自己。但是这样直白坦然的表明心迹,还真是第一次。   一时间,灵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浑身僵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开口:“让、让我想一想。”   话一出口,灵霄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现在就后悔得想要抽自己一耳光,能等到檀渊这个万年冰山主动开口表白,这简直比看到天上下黄金雨还要稀奇。   然而檀渊接下来的话却让灵霄更加呆滞。   他轻轻地用脑袋碰碰灵霄的脸颊,轻笑了一声:“我等你的答复。”   灵霄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又紧紧地皱起眉头,目光犹豫地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檀渊。   “你有什么话想说?”檀渊干脆缠上灵霄的脖子。   灵霄微微点头。   “说吧。”檀渊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   灵霄舔了舔嘴角:“你说有没有可能,雷劫会把仙的脑子给劈坏了......嗷嗷嗷,我错了我错了......”   檀渊放松了骤然收紧的龙身,携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钻进灵霄怀里。   灵霄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脖子,这家伙脾气还是这么大,看来脑子应该没有被劈坏。   “阁下的灵宠脾气似乎不大好?”注意到动静的上官牧云回头,对着灵霄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这畜生小的时候不好好调.教,日后只怕会反噬主人呢。”   灵霄虽然也经常腹诽檀渊,但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当着他的面说檀渊半句不是。   听了这话,灵霄冷笑一声:“是么?看来你小时候父母就没有把你调.教好,竟也将你放出来。”   上官牧云一怔,随后气得俏脸通红。站在旁边的徐轻飏和胡薇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拉住。   他们倒不是怕上官牧云恼羞成怒出手,而是担心他们师徒三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上官牧云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两名弟子的劝解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站到旁边去生闷气去了。   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对视一眼,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一直知道,灵霄身上带着一条灵蛇宠物,一人一蛇基本上形影不离,偶尔灵霄还会对着手腕上的灵蛇自言自语。   只是他们却也没有料到,灵霄竟然这般偏疼重视自己的灵宠,之前被上官牧云怼了那么多次都总是笑眯眯的人,在听到对方骂了句小畜生以后就瞬间变了脸色。   “师尊,请恕弟子冒昧,”徐轻飏见气氛僵持,只能把上官牧云请到旁边去,压低声音询问,“既然您决定要与忘尘前辈同行,为何总是要与前辈过不去?”   上官牧云没好气地看了自己弟子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这个叫忘忧的修士就满心戒备,更是处处瞧他不顺眼。   或许,是因为这个忘忧给他的感觉很像另外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忘忧。   还好,那个人已经死了。   云镜湖上前将沈灵君搀起来,清了清嗓音道:“朕此行微服私访,只为来看看灾情如何,你既认出朕的身份,朕也不隐瞒了。如今这边灾情到了何等地步,你且细细说来。”   沈灵君立刻颔首,恭敬地将云镜湖迎入内堂。   这官衙的外面不算宏伟,里头看上去却也陈旧寒酸。   内堂的地面都凹凸不平,前头摆着的酸枝梨桌也格外陈旧,两侧的太师椅下头竟还垫着两块木片。   “陛下请上坐。”沈灵君神色怡然地伸手一引,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房间里陈设寒酸。   云镜湖点点头,却先让灵霄在尊位上坐下了。   “这位是......”沈灵君见状微微一愣,看着灵霄是个生面孔,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陛下的随侍,不过此刻看来却又不像那么回事。   “忘忧前辈,是格外厉害的修行之人,此行来安邑正是为了降妖除魔。”云镜湖立刻介绍道。   灵霄从容落座后,云镜湖这才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陛下,安邑城内原有臣民五千,下辖三十七个村庄。洪灾骤降,附近地势较低的村落已经被完全淹没,微臣命人将他们迁至城内安置,如今城中居民近万。此次灾难,百姓死十余人,伤二百余,死者已经入殓置于义庄,伤者皆送入城中道观佛堂治伤。”   “灾情开始之初,微臣便命人将城内米铺的存粮尽数征收,存于官衙库房之内。只是灾民源源不断地逃入城中,这存粮已经所剩不多。三天前,一段海岸大堤被巨狼摧毁,浪潮已经逼近安邑......”   说到这里,沈灵君给云镜湖倒了一杯还温着的茶水:“实不相瞒,属下已经做好准备,若是万不得已,也只有弃城这一条路了。”   安邑是幽州最重要的海防重镇,因为有它在,海寇已经几十年不敢进犯了。   对于幽州人而言,安邑已经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市了,它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信仰,一种力量。   “有朕在,安邑城不会有事的......噗!”云镜湖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后一口喷了出来,浓郁的土腥味霎时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这是什么东西?”他丢开手里的茶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抬头怒瞪着沈灵君。   沈灵君似乎早已料到,他缓缓地起身告罪:“这十几日暴雨不停,城中井水里皆是泥沙,就算过滤静置一日,这土腥味也散不去。微臣一时疏忽,竟然忘了此事。不过陛下放心,城中百姓这十几日来饮的都是这井里的水,他们现在无恙,想来陛下龙体也不会有事。”   看着沈灵君气定神闲的表情,云镜湖确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旁边的灵霄看得有些好笑,这个沈灵君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云镜湖接过墨雲递上来的羊皮袋漱了漱口,随后又追问:“你说你已经安排人手去附近城镇购买物资了?”   沈灵君嘴角微扬:“委屈陛下在屋顶呆了那么久。”   云镜湖老脸微红,开始转移话题:“那些人何时能返城?”   “别等了,你们等不到了。”忽然,一个清脆如玉的少女声音大喇喇地从外头传来。   几人转头,就看到穿着醒目红裙的少女晃着手中的皮鞭从院子外头进来。   她的容貌与中原人略有不同,她的眼眸格外大而有神,一双浓眉不描而黛,琼鼻挺拔,樱唇红润,十足域外美人的模样。   少女的头上披着一块半透明的刺绣纱巾,眉心缀着明月珰,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她身形修长高挑,凹凸有致,比起清冷傲慢的上官牧云,更像是在沙漠中绽放的玫瑰,美得让人过目不忘。   这样浓丽明媚的女子向你走来时,会让你觉得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卿莲,你怎么找到这里......”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沈灵君此刻表情慌乱,看着红衣少女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   谁知卿莲却看了他一眼,转而就站到云镜湖面前。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极高的,此刻站在云镜湖对面,也是与云镜湖平视。   “你就是中原皇帝?”卿莲打量了云镜湖片刻后开口道,“我要向你要一个人。”   云镜湖与她对视片刻:“要谁都不打紧,朕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又是怎么认出朕的身份的?”   怎么,他的脸上是刻了大雍朝圣安帝云镜湖这几个字? 第二十五章 调兵   不等卿莲回答, 站在旁边的沈灵君就揉着太阳穴站出来解释:“陛下恕罪,此女乃微臣旧友,域外伊逻国的小公主卿莲。幼年时微臣随父母周游列国, 曾在伊逻国暂住过数年,拜一位大家为师学习琴艺, 与卿莲公主有几分同门之谊。”   “伊逻国王室有一门不传秘术,能够灵通虫蚁,控制蛇蝎。”说到这里,沈灵君警告地瞟了卿莲一眼, “这小丫头不懂事, 必然是早就在外面借由鸟兽耳目听得这里的谈话,故而才知道了陛下的身份。”   云镜湖点点头,这样也算说得通。   不过这卿莲小丫头要是真的能控制蛇虫鼠蚁窃听消息的话......他的眸底掠过几分戒备, 到底是异域他国, 不得不防。   “小丫头,你方才说你要向朕讨要一个人,你想要谁?”云镜湖尽管已经猜出了答案, 却依旧一脸好奇地追问。   卿莲小丫头手中的长鞭一卷, 指向沈灵君:“他。”   云镜湖玩味挑眉:“为什么呀?”   卿莲气鼓鼓地瞪着沈灵君:“他以前允诺要娶我的,结果后来他们一家人竟偷偷地离开了伊逻国。我央求嬷嬷好久才溜出伊逻, 一路寻到这里。你是中原皇帝, 也是我们伊逻国的上君。要是你的臣民欺负了下属国的公主,难道你不应该主持公道吗?”   云镜湖顿时语塞, 这个棘手的问题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   见云镜湖不说话,卿莲又道:“你们若不帮我, 我就把他绑回伊逻去大婚。”   沈灵君苦笑上前:“卿莲妹妹, 当年乃是我无心之言。那年我不过十一岁, 你才五岁,童言无忌,你说要嫁给我做妻子,这话怎能当真?快别胡闹,”   卿莲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就像是蝴蝶的羽翼。   “灵君哥哥,你居然还记得?”她忽然欢喜地一拍手,直接扑了上去,“你既说是童言无忌,怎么又记得这样清楚?你既记得这样清楚,可见你是把那话放在心上了的。”   沈灵君张了张嘴,但看着面前伊人满是欢喜的眼睛,他却不忍心再说拒绝的话。   虽然卿莲没有对他诉苦,但是伊逻国距离大雍朝最近的边城也有数百里沙漠绵延,边城至安邑,又有千里之遥。卿莲一介娇生惯养的公主,独自一人从万里之外寻来,他怎么忍心让这个女孩子难过?   看看少女已经磨损严重的红色小鹿皮靴,还有衣服间的风尘仆仆,沈灵君难得的沉默了。   “罢了罢了,你颠簸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先去内院休息休息吧。周叔,带公主下去洗漱。”片刻后,沈灵君挥了挥手将殿外的管家招来。   卿莲立刻笑眯眯地抱住了沈灵君的胳膊,她的心情看上去好像很不错:“没关系,我不累。对了,我在来的路上得到了一个消息,灵君哥哥你可能会很需要哦。”   沈灵君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漂亮的少女几乎把自己整个儿地挂到胳膊上:“说来听听。”   “我路过临江府的时候,看到有一队官兵想要从沧州进入幽州,他们领队的人自称是安邑府兵,押运的是救援的物资,手里还拿着圣武帝亲自颁布的丹书铁券。”卿莲笑眯眯地摆弄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黑发,“不过,临江府的幽州太守说他手中的丹书铁券是假的,已经把他们全部扣押下来了。”   看着沈灵君蓦然变冷的眼神,卿莲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方才说,你等的物资到不了了,可不是诓你的哟。”   闻言,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微妙地变化了。   但是,最终所有人的目光还是全都集中在了云镜湖的身上。   他,才是这个时候应该掌控大局的人。   灵霄也双手抱臂,等着看云镜湖的反应。   云镜湖环顾周围一圈,目光在灵霄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轻声问沈灵君:“你把那块丹书铁券交给属下了?”   沈灵君抿紧嘴唇:“为防不测,微臣的确将先帝所赐的丹书铁券交予属下。不过,微臣也不曾料到,太守大人竟有这般遮天之胆。”   云镜湖忽而冷笑一声:“他胆子确实挺大,毕竟他身后站着的,可是太后呢!”   如今的幽州刺史,正是太后的侄子,也是清和郡主的亲弟弟何清严。自从云镜湖登基,太后的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何清严也凭借着太后和自己姐姐的关系得了个太守的职位。   只是云镜湖并不待见这个表弟,但又不耐烦太后的日夜求情,最后便将他打发去了幽州。   没想到,这家伙倒是出息了,不但敢欺上瞒下,视百姓生命为儿戏,更是连先帝亲自颁发的丹书铁券都敢无视,简直太过胆大妄为了。   “墨雲,你传消息回京城......不,你亲自带着朕的手谕去沧州,找沧州的驻军守将调兵两万,先把何清严给朕抓起来。”云镜湖冷声道,“朕要他死!”   少年人原本因为先帝后离世,圆润的身形变得瘦削单薄,看上去多了几份凌厉。他此刻站在屋内,骤然迸发出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强横气势,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敛去了笑意,竟也冷冽如冬日冰雪,残酷肃杀。   墨雲也是微微一愣,云镜湖终日都是笑眯眯地对待所有人,像极了先圣后云曦,看上去活泼和蔼,然而此刻的天子一怒,却颇有几分圣武帝的神韵。   “属下领命。”墨雲颔首,掏出一块明黄色的丝巾和朱笔递上去。   “儿子长大了,处理起朝务大事的模样倒有些像你。”灵霄看着伏案疾书的云镜湖,欣慰地勾起唇角。   趴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轻地哼了一声,继续用脑袋磨蹭磨蹭灵霄的手背。   这两日他感觉自己头上的龙角就要长出来了,龙角的位置总是有些难耐的瘙痒。   灵霄心中一震,这是帝君在向他撒娇吗?   难道说身体变小以后,心智也会跟着变小?前几天怎么没有这种症状?   一时间,灵霄心情复杂地顺手帮着帝君挠挠脑袋,然后换来对方更热情的蹭蹭。   待云镜湖匆匆将手谕递给墨雲之后,墨雲郑重地将手谕揣入怀中,看着云镜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犹豫:“陛下......”   他一旦离开云镜湖身边,陛下身边就只剩下几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群人。   来历不明的灵霄还在默默地给银龙挠痒痒,居心叵测的上官牧云冷着脸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灵君还在吃力地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卿莲怀里拔.出来。   墨雲的脸色变黑,这叫他如何能放心离开?   看出了他的担心,云镜湖淡淡挥手道:“放心,朕在这里再安全没有了。”   墨雲顿了顿,轻轻点头,随后化为一道玄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好厉害啊,这就是你们中原的修道之人吗?”卿莲见到这一幕,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她以前倒也曾听说过,中原修士,有上天入地,通达神明之能事。   据说就连很多被域外小国视为不传之秘的秘术,都是中原修士传过去的,包括她们伊逻国引以为傲的御兽之术。   只不过这种秘术在伊逻国传承多年之后,被伊逻国人改进得更加精细实用,用以控制伊逻国周围多如牛毛的毒虫毒蝎和小型的鸟兽罢了。   沈灵君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镜湖毕竟是当今圣上,又是圣武帝和圣后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太子,身边能人异士如云,会有墨雲这种非人力能抵御的存在也不奇怪。   “陛下,您要不先去行宫休息吧?”沈灵君回头,见云镜湖还望着远处的天边,不觉轻声问道。   官衙寒简,能住人的房间不多,虽说眼下困难,但是让皇帝住在这里到底不合适。倒是先帝的潜邸就在对面,简单收拾出几个房间供这几人落脚倒是不难。   云镜湖摇摇头,忽然又问道:“我方才听周管家说,你招拢了不少修士前来对付海中水妖?他们如今被安置在何处?朕要去看看。”   沈灵君没有拒绝云镜湖的要求:“他们如今被安置在玉清元帅庙中。”   “就是大雍朝内第一座玉清元帅庙么?”听得这话,云镜湖又来了兴致,“怎么不住客栈,却安排住元帅庙里?”   沈灵君边在前头带路边回答道:“客栈里安排了受灾的百姓,城中再无大的客栈,便一律请到元帅庙中去了。”   卿莲见自己还没落座呢,沈灵君便要出门,立刻从桌上摸了两块点心在手里,边啃边跟着人群往门外走。   “你跟着去做什么?”沈灵君见状,不觉微微蹙眉,“留在这里,周叔会安排你的食宿。”   “我不跟着你同去,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我还等着带你回去做我驸马呢。”卿莲一歪脑袋,反驳道,“你有前科,我必须得跟着你。”   云镜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压着嘴角,一本正经道:“卿莲公主乃是友邦公主,不远万里来此,若是怠慢了倒有失我大雍王朝礼仪之邦的气度。公主在这里时,灵君你务必仔细照顾着。”   见沈灵君还要反驳,云镜湖扬起下颌:“这是圣旨。”   沈灵君顿了顿,无奈地躬身行礼:“微臣遵旨。”   “皇帝陛下,你是个好人。”卿莲欢快得像是一只小鹿,一边啃着手里的面饼一边黏上了沈灵君,顺便给云镜湖发了张好人卡。   一行数人出了官衙,便朝着城中的玉清元帅庙去了。 第二十六章 神庙   安邑城的玉清元帅庙, 是灵霄在人间拥有的第一座庙宇。   这座元帅庙位于安邑城最南边的碧松涧,周围绿树成荫,一带碧溪环绕, 颇为幽静清雅。   寺庙的规模不算大,庙前竖着一座汉白玉的牌楼, 上面刻着松鹤、灵鹿、神龟等道家灵物,更有飞龙舞凤占据中央,看上去格外威严肃穆。   不过灵霄记得以前这里并无牌楼,想来应该是后人修的。   几人跨过山门殿, 进得正殿, 入眼便是中间高九尺的玉清元帅相。   神像五官雍容,威仪不凡,依旧是左手持剑右手拈花的形象, 与京城中的神像大同小异, 只不过京中的神像更加高大华美罢了。   这座小小的庙宇历经数十年,神像也在香火缭绕中日夜浸染,如今那石像里, 更是存储着信徒释放的浓厚信仰之力。   若灵霄将这些信仰之力受用了, 只怕修为还会再更进一步。   望着庙宇中那樽雕刻得格外精细的神像,灵霄忍不住在石像前停下脚步。这座神像, 可是檀渊亲手为他雕琢的。   整整三年的时间, 檀渊始终亲手持锤凿,细心雕琢, 一点一点地将顽石打磨成他的模样。   下界历劫之前,他从未想过, 自己还有一日能堂而皇之地居于庙堂之中, 受黎民香火供奉。   毕竟在人界, 除了那些年纪在几百年之前的修士或精怪们,再无人知道灵霄的存在。   灵霄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之前,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   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派,没有人知道他修炼的是哪门心法,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得让各派女修们都自愧不如的男人从何而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看上去清贵优雅的男人,实际上是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修士。他不喜美酒,不好美色,不慕权钱,不爱世人。他仿佛天生就没有人类的情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诛尽自己见到的所有邪魔外道。   不过这个男人也只对诛魔杀妖感兴趣,故而他虽然特立独行了些,倒也与正道修士们相安无事。   直到数百年前,人界的结界破损,魔修大量涌入,开始肆无忌惮地残杀百姓。纵有各派修士们结为联盟,一时间却也难以招架数量如此庞大的魔修,更何况还有暗中与魔修勾结的妖、精、鬼、怪等类趁机做祸。   彼时,人界天下大乱,魔修附着人心,挑起战火纷乱,修士们苦苦支撑,却挡不住人心被蛊惑堕落的速度。   一时间,似乎天下都有要被魔族吞没的趋势。   就在这时,灵霄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青衣白裳的青年修士拥有着深厚到近乎恐怖的修为,一人一剑,仿佛砍瓜切菜般屠戮了魔界十万魔修。   而他自己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也不会疲累,敌人带给他的伤口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对于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完全不在意。   最终,灵霄与魔修大战了七天七夜,让魔修的尸体将人界最深的深渊填成了平地。   而诛杀魔修、庇护人间的无上功德将灵霄送入天界,成为功德圆满的大罗金仙。   然而,那场血战只在修界传说,灵霄的功绩人类半点不知。自然,人们也就不会为他建庙立碑。   不过,灵霄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   在天界之时,灵霄独来独往,并不觉得孤寂。毕竟,天界还有一位俊美得无人能及的天帝在,而且那位陛下看上去,比他更孤寂。   所以,就算没有半分人间香火,他也这样在天界混了几百年。   “这座雕像,据说是出自我君父之手?”云镜湖也盯着雕像看了许久,不过这神像的模样......   分明就是他父后的模样嘛!   哪怕神像日日经受烟熏火燎,早已不复当年光鲜亮丽,云镜湖也能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神像,完全就是按照云曦的模样雕刻的。   沈灵君笑了笑:“回陛下,民间传说的确如此。不过微臣未能有幸目睹圣后天颜,却是不知传言这神像与圣后一样,是否属实?”   云镜湖傲慢地哼了一声:“我父后神武无双,他在世时,这世间有哪位武将敢称第一?这元帅庙里的神像能像我父后几分,还是这玉清元帅的福气呢。”   灵霄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崽子。   这孩子对他的崇拜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啊?怎么感觉不用修炼这崽都要上天了?   这是该夸孩子孝顺呢还是该夸他对自己这个父后有信心呢?   “陛下所言甚是。”沈灵君扯扯嘴角,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正中的神像,心中默默腹诽:元帅天君在上,小人随口附和之言并非出自本心,不过是为了敷衍上司,混个前途罢了。   作为这座寺庙的主神,无意中听到沈灵君心声的话,灵霄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他也只能听到自己信徒的心声罢了。   譬如这上官牧云师徒三人和卿莲,或许是因为他们另有信仰,灵霄便完全不能听到他们的半点儿心声。   察觉到有人进入寺庙,庙宇后院的客房中先后走出来了十余人。   人群中,一名穿着白衣青衫的剑修走在最前面。那剑修俊眉星目,挺拔如松,看上去气质格外不凡。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都环绕在他身边,可见他的地位在这群人中算是最为尊崇的。   不过灵霄在看到对方眼角若有若无的那个月牙形状伤疤时,却不觉轻轻挑了挑眉,这货不是当年那个小月牙儿么?   他还记得,自己救下了小月牙的时候,对方还是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崽子。   小月牙的父母死于妖物之手,他的父母拖着妖物为他赢得一线逃生的希望。   好在他母父的牺牲没有浪费,就在最后关头,小月牙等来了独自一人游历九州四海的灵霄。   那等不入流的低等妖物在灵霄手下甚至没能撑过一个回合,就被打回了原形,是一株槐树妖。   说来讽刺,这颗槐树长在月牙家的院子里,他父母虽不说多么精心照料,但是偶尔施肥灌溉却是从未断绝的。   然而妖无人性,只有本性。特别是这种低等无智的小妖物,只会本能地去寻找能够让自己变强的‘养分’,这养分可以是水源,可以是沃土,也可以是人类的血肉。   看着庭院中被天雷劈成枯树的树妖本体,灵霄转身就打算离开。至于院子里那个满脸挂着血的小孩,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他向来只除妖魔,不管俗事。   然而,那小孩却一言不发地盯着灵霄,既没有开口求他,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抹掉了脸上的血迹。他眼角附近的皮肤被槐树妖的树枝划伤,多了一道月牙形状的伤口。   看着小孩死寂一片的眼神,灵霄终究是狠不下心掉头离开。他带着小孩一路南下,最后将这孩子扔到了一个修仙门派的山门口。   毕竟这人界离乱许多大人尚如风中飘萍,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一个失去了双亲庇护的孩子。   让他留在修仙门派,无论好歹,总能求得一个稳妥的寄身之所。   一路上,灵霄也没有询问这孩子的名字,只是瞧着他眉骨间的伤口形如新月,便戏谑地叫他小月牙。   那孩子似乎也明白,灵霄能将他送到山门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也没有对灵霄提出更多的要求,只是把自己站得笔直如剑,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被山门里的人捡回去。   因为灵霄告诉过他:“这清虚观里的老道士们最是烂好人,平日里吃斋茹素,就连一只蚂蚁也怕踩死哩,你留在这里,好歹能挣条小命。”   灵霄说得不错,清虚观里的人果然大都十分心软善良,见门口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主动将他收为门派弟子。   斗转星移,数百年之后,当年的孩子如今却也长得挺拔净植,如松如竹。   注意到灵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男人立刻转头看过去,就只看到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还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楚掌门,这位是安邑的县令沈灵君大人。”周管家上前对男人行了一礼介绍,无意中打断了男人对对面人群的审视。   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再次被人一眼看穿,云镜湖从灵霄手里借来了一件法器遮掩气息,他站在沈灵君身后时,那群修士也没有看出眼前衣饰华贵的男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终于能安安心心微服私访了啊。   楚寒衣淡淡地跟沈灵君点了点头,拱手行了一礼:“本座乃清虚观掌门楚寒衣,久仰沈大人清名。”   楚寒衣如今也有五百余岁,修为已经算是修界顶尖高手之列,大概与墨雲相当,还在上官牧云之上。   故而即使他态度高冷了些,沈灵君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毕竟,面对一群年纪都是自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修士面前,他也只算个年轻晚辈罢了。   “在下一炁门长老何欢,见过沈大人。”   “天峰洞洞主舟自衡......”   “凌泰山......”   其余修士也纷纷上前自我介绍。   他们虽然是修仙之人,到底难逃尘世困扰。面对官府和官府背后的朝廷,他们自然不会拒绝主动交好的可能性。   沈灵君上前对着诸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本官代表安邑城的黎民百姓,多谢诸位仙君前来匡扶正义。”   青年语气真挚,眼神清澈,很快就博得了在场修士们的好感。   “这几位也是与大家一样,为降妖除魔而来。”沈灵君说着,又往旁边横跨了一步,把身后的灵霄和云镜湖等人露了出来,“还望诸位勠力同心,共克此劫。”   闻听此言,在场的所有人却又都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读者中秋快乐,身体安康! 第二十七章 警告   人界之中, 修仙门派无数。   修道者勤修苦练,最终无非是图个求证大道、飞升天界的大圆满。故而,修道者除了要提升自身修为之外, 更要紧的是要积累济世助人的功德。   如今乃修道盛世,人界灵气充沛, 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内积攒大量功德的好事却未必随时都能遇得上。   据海上见过那海妖的渔民描述,这群修士判断那妖物乃是海兽蠃鱼。   古书记载: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对于他们而言, 收拾一条蠃鱼并不难, 故而眼前这群人的加入根本就没有必要。不但没有必要,反而还有可能会将唾手可得的功德分去不少。   自然,这群修士对于灵霄几人的到来就显得不冷不热了。   倒是楚寒衣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左右环顾一圈后将目光落在灵霄身上:“那就劳烦诸位了。”   见楚寒衣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其余人纵然心中不悦,也都勉强挤出笑脸来,毕竟要对付那上古蠃鱼, 最重要的还是要指望楚寒衣。   似乎看出了其他人的想法, 灵霄笑眯眯道:“诸位放心,不到万不得已, 我们不会出手。”   灵霄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抚其他人, 明确告诉他们自己这几个人不会与他们争夺,但是落在对方耳中, 却又带了点儿挑衅的意味。   “阁下的意思是,你的修为犹在我等之上?先生这话, 未免有些托大了吧。”一炁门长老何欢阴阳怪气地冷笑不已。   “就是, 口上说着不出手, 别等到最后关头我们耗费力气抓住海中妖兽,你再来轻轻松松摘果子吧?”另外一名蓝裙女修也跟着开口。   灵霄:“......你们两位这么能杠,上辈子莫非是对抬杠结?”   “你......”何欢表情微恼,正要上前,却被楚寒衣抬手按住了肩膀。   “大家都是为了百姓铲除水患而来,不必为些许小事计较。”楚寒衣淡淡打断了何欢的话,“铲除海妖要紧。”   “还是小月牙知道轻重。”灵霄笑眯眯道。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楚寒衣便如遭雷噬般怔楞当场,瞳孔紧缩,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灵霄脸上。   灵霄茫然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了?难道他这张脸.....唔,一定是小月牙也透过他这张平庸的皮囊看到了他有趣的灵魂。   “你方才唤我什么?”楚寒衣上前一步,抬手就抓向灵霄的肩膀。   还不等灵霄避开,一直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灵蛇’突然蹿出,那小小的嘴里猛地吐出一团金色火焰扑向楚寒衣面门,却又在半空定住。   那金色火焰不过头发丝粗细,看上去小得精致可爱,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灼热火浪,首当其冲的楚寒衣更是被这团火焰逼迫得连连后退几步,直到火焰从容消失在空中,这才惊诧地看着灵霄肩头盘踞的‘灵蛇’。   灵霄也是一愣,檀渊这是抽什么风呢?这修为还没有恢复呢,一口就把圣龙金炎给吐了出来。   要知道,这圣龙金炎与凤凰真炎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四圣兽的天赋技能,但凡沾着点儿东西,那是直接能把物品烧得灰烬都不剩,若是沾上人,就连人的元神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世间万物,基本上没有不能被圣龙金炎焚烧殆尽的东西。   “这只是一个警告。”檀渊淡漠又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得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他,“别碰他。”   “这是......”周围其他人都被檀渊的表现震惊了,就连上官牧云也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灵霄手腕上平平无奇的‘灵蛇’。   灵兽按照天赋和种类分为一至九品,其中一品最强,九品最弱。   能轻描淡写地震慑住强悍如楚寒衣这等人物......灵霄肩头的灵宠到底是什么品阶的灵兽?   看灵蛇的表现,他的品阶最少都在二品之上。   上官牧云再一次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忘尘修士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竟然能拥有这样强大的灵宠。   “咳咳。”灵霄大着胆子摸了摸帝君的脑袋,唔,手感真不错呀真不错。   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楚寒衣,“不好意思,我这宝贝醋劲儿大了些,见不得别人对本座动手动脚的。不过只要你管好自己的手,就不会有事了。”   楚寒衣收敛了惊诧的目光,又一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刚才唤我什么?”   灵霄挠挠后脑勺:“小月牙,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楚寒衣紧紧地盯着灵霄。   灵霄这才明白,刚才楚寒衣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估计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再这样叫过这孩子。   换作是他,突然听到有人用已经几百年没人用过的绰号叫他,他的反应或许也会和楚寒衣一样大。   不过灵霄也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便笑嘻嘻地敷衍道:“我看你眼睛上的伤疤像个月牙,随口叫的罢了。若有冒犯,还请楚掌门见谅。”   楚寒衣紧紧地抿着嘴角,暗沉的目光盯着灵霄看了半天,这才挪开了视线。   “前辈,我怎么觉得这楚寒衣瞧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云镜湖凑上去,趴在灵霄的耳边小声嘀咕。   灵霄顺手敲了敲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别那么八卦。”   “嘶~”云镜湖捂着额头,却依旧挤在灵霄身边不走,继续好奇地追问,“前辈,你们什么时候去捉那蠃鱼啊?”   灵霄环顾周围的人群一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答:“我方才已经说清楚了,只要这几位道友能将那蠃鱼制服,我们几人绝不会插手此事。至于何时出发去对付蠃鱼,就要看几位道友的决定了。”   更准确的说,是看楚寒衣的决定。   楚寒衣转身询问问周围的人,“方才我去海面查看那蠃鱼的下落时,城中是谁施法停了暴雨?”   此言一出,那边的十余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虽然他们之中有金丹修士、元婴修士,但是到底还没有那样强悍的修为,更不敢随意更改天气这等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要事。   灵霄默默地举起手,歪着头问楚寒衣:“有事吗?”   “是你?”楚寒衣又把灵霄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灵霄幻化后的模样顶多算是清俊,与那个曾经惊艳人间三千红尘的男人差距太大。   唯一有些相似的,大抵是灵霄身上竟也穿着袭青白色的外套长袍了。   灵霄笑眯眯地点点头:“是我,有什么问题?”   楚寒衣在心中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记忆中那个人。虽然两个人都对他用了同样的绰号,但这应该是个巧合。   直到现在,他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是他此后数百年再也没有见过的好看,但男人却不爱笑,永远都是一副冰冷如雪的表情。让人感觉就算是稍微靠近他身边,浑身的血液都会被冻结。   眼前的男人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且眼角眉梢中挂着温柔如春风的笑意。   就算这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点儿微妙的巧合,但他们不会是同一个人。   “没。”楚寒衣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后,便对灵霄没有半分兴趣。   他转身继续对其他人道,“那蠃鱼看上去还是幼鱼,故而搅弄起来的风浪暴雨有限。只是它一直在海底蛟渊附近徘徊,那蛟渊附近有很多凶恶海蛟盘踞,倒是颇为棘手。”   言下之意,想要收服蠃鱼,只怕避免不了要与海蛟对峙。   “那蠃鱼不往深海去,就在这附近盘亘作甚?”方才开口怼灵霄的女修困惑开口。   他们查过古籍,蠃鱼这等灵物习性固定,并不是喜欢四处迁徙的灵物,只要选中了一个地方,若无重大变故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巢穴的。   灵霄倒是知道缘故,那条蠃鱼就不是从深海游来的,而是从天界落下来的,自然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打算夜里再去探一探那蠃鱼的情况。不过这一次,我准备入海查看。”楚寒衣道,“你们且在岸边观望,若有变故,还望诸位道友到时候一起出手助我。”   闻言,周围的人都是一静。   片刻后,女修才忧心忡忡地看着楚寒衣:“楚掌门,您实无必要这般冒险。海底凶兽无数,更有恶蛟凶猛,一旦惊动这些恶蛟,只怕就算是您,也难以脱身。”   楚寒衣微微摇了摇头:“我感觉那海底蛟渊之中必有什么异常,才引得蠃鱼来此,下海查探,势在必行。”   “本座同你一起去。”灵霄忽然开口道。   见楚寒衣将视线转过来,灵霄耸耸肩:“放心,不会抢你们的功德。这小丫头说得不错,海底凶险,你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   蓝衣女修哼了一声,不过碍于灵霄的实力,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楚寒衣收回视线:“那就劳烦道友了,只是下海需要避水珠,不知道友......”   “放心,本座手中有避水珠。”灵霄笑了笑。   楚寒衣点点头拍板决定:“今夜子时便行动吧。”   子时动手,如今头顶上的阳光还正当时。   只是远处天边被驱散的乌云又逐渐聚拢过来,再一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一如城中所有人心头的阴霾。   空中,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第二十八章 波澜   玉清元帅庙之中, 灵霄这位正牌主神却被其他人视为不速之客。   虽然灵霄主动提出与楚寒衣一同夜探东海,让两拨人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但是双方的隔阂依旧存在。   此刻, 灵霄正盘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与云镜湖下五子棋。   眼看对方的白子双三就要联起, 灵霄忽然丢开了手的棋子,耍赖起来:“不玩了不玩了,这游戏太没趣了。”   云镜湖看着被灵霄扰乱的棋盘,不觉摇摇头:“落子无悔真丈夫......咳咳咳, 我也觉得没趣, 咱们不下了。”   旁边观棋的徐轻飏和胡薇两人也都干咳一声,各自散开了。   沈灵君在不远处劝说卿莲返回西域,却被卿莲果断拒绝了。   她扑扇着一双美目盯着沈灵君:“蠃鱼可是上古异兽, 能见到它们的机会千载难逢, 我也要留下来看看。”   “你看什么看?蠃鱼乃凶兽,到时候争斗起来,我也无力护你......”沈灵君对自家不省心的小师妹格外无奈。   “放心, 我会保护你的。”卿莲仗义地拍了拍沈灵君, 一转头就把自己的师兄给忘了,挤到灵霄身边去打听蠃鱼的故事。   沈灵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 如今是越大越叛逆, 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   灵霄悠闲地喝着茶,正跟胡薇和卿莲两个小姑娘吹牛吹得起劲儿呢, 手腕突然就被某帝君缠住用力一收,那力量大得他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要被勒得骨折了。   “罢了罢了, 这蠃鱼的故事也没趣。”灵霄眼含热泪地摆摆手, 抬头看了眼还在瓢泼般不断落雨的头顶, 忽然有了想法。   他拍了拍旁边乖巧蹲坐的云镜湖:“走,爹......跌、蝶、蝶贝你见过没?这边的海边很多,本座带你们去找。那蝶贝里还有很多珍珠呢。再去抓些新鲜海味上来做宵夜。”   啊这......   徐轻飏和沈灵君面面相觑,灵霄的思维未免有些太过跳脱了吧?这种暴雨天去海边捉什么海味?   只是看着云镜湖竟然欢欢喜喜地管庙祝讨了个竹篓背在背上,把宽大的袖袍在身后打了个结,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胳膊。   “啧啧,太瘦了。”灵霄瞟了一眼后忍不住批评道。   云镜湖闻言,在原地怔了一瞬后轻笑了一声:“以前,我的父后也总爱这样说我,就算他把我喂养成了个小胖子,依旧觉得我不够结实。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是我暗地里绝食的后果。”   “绝食?”灵霄瞬间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云镜湖。   “父后和君父年过四旬依旧年轻俊美,宫人多谓他们二人妖异无常。各种流言蜚语也从未停歇。”   灵霄也想起那时候,就因为他和檀渊两人不易显老,宫中到底有多少流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他们二人皆为妖物,以人类心脏为食才能保持容颜不老。   虽然这样的传言只需查探一番便能不攻自破,但在有心人的刻意之下,谣言依旧盛传了许久。直到檀渊将造谣魁首找了出来,发现那是宫中膳房的一名厨子,收了大皇子的贿赂才故意在宫中兴风作浪,散布谣言。   后来,檀渊干脆利落地把一干人等全部处理了,这才将谣言平息。   “那时候,我初入宫轻信了谣言,总以为父后把我喂胖了,是想要把我吃了,故而他越是劝我多吃,我便越不敢吃,生怕吃胖了,再被杀了吃掉。”云镜湖又笑着告诉几人。   灵霄无力扶额,他说怎么刚刚把儿子接入宫中的时候,虽然一日六餐、玉盘珍馐地养着,那孩子还是越来越瘦,原来根源在这里。   大约过了大半年,这孩子才肯正常饮食。想来也是后来发现那些谣言不过是无稽之谈,这才放下了心底的忧惧吧。   不过想来,却又让灵霄有些心疼。他那时候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察觉自家崽崽刚入宫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只当他是从迁居京城之后水土不服。   “那么后来呢?”胡薇听得有趣,见云镜湖沉默,连连催促道。   就连卿莲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看得出小姑娘们对这样的深宫秘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云镜湖淡淡一笑:“后来?后来父后便将我养成了个小胖子。”   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云曦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不是图小孩子的血肉鲜嫩,而是图小朋友的肥脸捏起来手感温软......欺负起来也更有成就感。   “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徐轻飏察觉到海边的风浪似乎越来越急,不觉轻轻皱起眉头。   灵霄站在岸边朝着远处的海平线扫了一眼,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快来这边,啧啧,这些时日有那蠃鱼搅弄风雨,倒让许多海底的好东西被巨浪带上岸边来了。看看这个!”   灵霄说着,从海滩的泥沙里找出一个月光色的皎白贝壳:“这蝶贝沉甸甸的,这么大个头的蝶贝,里头应该会有好东西。”   他双手微微发力,便将那紧紧闭合的蚌壳打开,在蚌肉中翻找片刻,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其余几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他手上。   灵霄得意一笑,摊开手掌,一枚莹润如玉的紫色珍珠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那颗海珠约莫有龙眼大小,若是送去拍卖行,只怕万金也未必能拍得这样品相的极品海珠。   “来,小子,给你。”灵霄顺手便将手中的海珠习惯性塞给云镜湖,随后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其他人,“要挑这样的海蚌,贝壳厚实,两侧膨胀的,就像这样。还有,要注意贝壳的颜色,越是外表色泽黯淡的,里面出现珍珠的几率越大......”   胡薇的双眼黏在云镜湖手里的珍珠上几乎挪不开了。   她眼馋地盯着那颗淡紫色的海珠,这玩意儿若是换成了烤鸡,那得换多少烤鸡啊?怕是买下几百家烤鸡店都绰绰有余了。   听了灵霄的经验传授,胡薇抹了把嘴角,迫不及待地举手追问:“前辈,要如何才能找到这样的珍珠蚌呢?”   灵霄扫了小狐狸一眼,这家伙的耳朵又开始活泼地抖来抖去了。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你们的灵气去感应,当然,这就失去了赶海的乐趣了。当你面对一个蚌壳,在打开它之前那种未知的期待,才是赶海最有趣的地方。”灵霄一本正经地教导小狐狸。   然而胡薇只把他的第一句话听进去了。   只见她在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道红光顺着她的眉心洒向附近,然后,小狐狸就无比欢快地甩着耳朵开始到处弯腰捡拾贝壳、红珊瑚、砗磲......   灵霄盯着小狐狸活泼的背影:“这丫头......要是在铜钱上给她打个眼儿,只怕她也能一头扎进去。”   简直财迷到无可救药了。   旁边的徐轻飏闻言,顿了片刻后轻声道:“师妹她偷偷下山,在人界受了不少苦,我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身受重伤,藏身在山林里,饿得开始啃树皮了。后来她虽然受的伤好了,但是她对食物却产生了格外强烈的执念。”   此话一出,周围的几人都安静了一瞬。   远处传来了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跟在胡薇身边捡宝贝的,是一袭红衣的卿莲。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对于这些闪闪发亮的宝贝没有抵抗力,反正在捡拾宝贝的过程中,两个漂亮女孩之间的友情瞬间变得浓厚而坚固。   “诶,这里的贝壳里有个金色的海珠!”   “哇,好漂亮呀,若是做成发簪一定很漂亮吧?”   “发簪吗?我倒是觉得做个珍珠璎珞会很好看。”   “唔,打项圈也不错,配上这枝红珊瑚。”   “那边还有个大贝壳~”   后面的四个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这个龙虾这么大,是不是快成精的?”云镜湖吃力地按住了浅水处的一只巨型龙虾。   灵霄扫了一眼就笑了:“不是,不过这种龙虾肉芝鲜嫩多汁,清蒸后佐以姜醋,吃起来的味道倒是很不错的。”   云镜湖眨眨眼:“前辈您以前在海边生活过么?您似乎对海里头的生物都很了解。”   灵霄一顿后点点头:“本座云游四海,自然也去过不少海城,品过不少海味。”   “原来如此。”云镜湖把自己抓到的大螃蟹塞入笼子里,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去找别的猎物了。   沈灵君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云镜湖身边。   如今是在他辖制的地界,就算是云镜湖损伤了半分,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刻皇帝玩性大发,只怕是劝不住的,也只能辛苦沈灵君把衣摆扎入腰带,吃力地提着个大竹筐,跟在云镜湖身后一路拖着他捡到的各类海鲜。   灵霄赤脚站在水里,倒也丝毫不觉得海水寒凉。   他刚刚俯身从礁石下头摸出只人头大小的海蟹,旁边的徐轻飏便十分殷勤地把装蟹的竹筐递了过来。   灵霄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海蟹扔进去,然后又摸出另外一头海蟹。   徐轻飏就这样毕恭毕敬地跟在灵霄身后替他拖着竹筐,两人一个捡一个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那竹筐填满了。   “前辈你稍等等,我这就去换个更大的竹筐来。”徐轻飏说着,就要转身上岸。   灵霄淡淡道:“别忙活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徐轻飏在原地站定,片刻后忽然直接跪下:“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前辈能否答应......”   “你想要杀了上官牧云。”灵霄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青年。   徐轻飏怔楞当场,随后苦笑一声:“前辈果然明察秋毫。”   灵霄不语。   徐轻飏在进入元帅庙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在他神像之前发下宏愿,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得上官牧云一死,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徐轻飏竟会求到他头上。 第二十九章 复仇   “你跟你师父, 有什么深仇大恨?”灵霄走到岸边,示意徐轻飏把装着螃蟹的竹篓递给自己。   徐轻飏下意识地转头,四处张望, 却完全没有找到自家师父的行踪。   “如果你是在找你师父上官牧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方才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唔,或者说,他自认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 偷偷潜水入海去了。”灵霄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波澜不绝的海面。   上官牧云的行动绝对算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灵霄是个绝不掺假的大罗金仙,自然早就洞悉了这位在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   即使死过一回,这厮依旧不知道何为安分守己啊。   徐轻飏顺着灵霄的视线看向暗沉的海面, 深黛色的海面翻涌的波涛似乎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他杀了我娘。”   灵霄闻言, 微微挑眉打量着徐轻飏:“他不像是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说,上官牧云不像是个杀人凶手?”听到灵霄的话,徐轻飏的眼神变得疏离了几分, 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和灵霄拉开了一段距离。   灵霄淡淡一笑,轻轻一弹手指, 便有一团灵火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熊熊燃烧起来:“我的意思是, 他不像是杀了你母亲还会留着你这个活口的人。”   上官牧云心狠手辣的程度灵霄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他还在檀渊的帐前效力时, 曾为了顺利攻下城池,献上了在城内水源下毒之计。   上官牧云心高气傲, 他从来不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们的性命在他眼中, 与草芥无异。   若不是怕有伤天和,他其实也不介意杀鸡儆猴,屠尽负隅顽抗的城池给其他人警告。   如果徐轻飏的母亲真的是被上官牧云所杀,依照灵霄对上官牧云的了解来看,他断然没有再把徐轻飏收为弟子的道理。   闻言,徐轻飏立刻解释道:“他不知道他杀的人是我母亲,他杀我娘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而且后来遇到我的时候,上官牧云很虚弱,他也需要一名弟子为他跑腿。”   灵霄用石头把火堆围起来,在上头架起烤架,随后就把自己捉来的螃蟹放上去烤:“你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你母亲是被他所杀?”   徐轻飏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见徐轻飏说了两句话就沉默了,灵霄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了敲螃蟹的背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轻飏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剑柄,带情绪略平静后才道:“上官牧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便是我母亲。若非他为了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杀了我母亲,他怎会在我母亲身体里?”   灵霄的眼睛微微瞪大,唔,如果徐轻飏所言属实的话,那么他的母亲的确有九成可能是死在上官牧云手里的。   不过......   灵霄也的确记得清楚,当初上官牧云在皇城中被他一剑洞穿胸膛和心脉,御医和檀渊都已经确认他已经死了,这才吩咐人将他送去城外掩埋,怎么可能又死而复活呢?   就算是他是修士,元魂能夺舍人类身体,那也必须得是他在活着的时候。   看来,如果不是上官牧云的死有蹊跷,便是另外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不过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真相究竟如何,想必也只有上官牧云自己心中清楚了。   “我母亲是玉枢派门下弟子,姓秋名玉瑛。玉枢派门规森严,不许门下女弟子沾染情爱。不过我母亲终究是......与我亲生父亲有了我。只是我亲生父亲后来娶了别人,母亲只能偷偷生下我,后又把我寄养在她姊妹家中,偶尔会借着下山接任务的机会来看我。”   “每年我过生辰,母亲都会在我们约定好的山中小屋里等我,只是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一直没有赶到。我担心母亲有事,便上山寻找,结果就看到母亲昏倒在地上。”   “我一直守在娘亲身边,结果她醒来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是谁,又问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这身体里的人不是我的母亲。”说到这里,徐轻飏恨得眼圈微红,拳头颤抖。   “我不得不将计就计,骗他说我是山中猎户的孩子。上官牧云才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格外虚弱,我提出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半推半就地答应收我为弟子。”徐轻飏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我跟在他身边十年,鞍前马后地为他跑腿卖命了十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杀了他。但是他的戒心很高,而且从未放松警惕。我清楚,他心底其实从未把我当做弟子看过,包括大师姐何清和、小师妹胡薇,他不过都是为了利用她们,才收下她们。”   闻言,灵霄忽然回头看着徐轻飏:“你刚才说谁?”   徐轻飏被灵霄的眼神吓住了,下意识地回答:“何清和?”   “何清和是你们大师姐?”灵霄深深地皱起眉头。   徐轻飏闻言点了点头:“大师姐是当今太后养女,陛下亲封的清和郡主。”   灵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何清和那个女人,可是在小小年纪就有胆子为了荣华富贵,亲手杀了自己妹妹。而且为了阻止妹妹报复,她更是能做出请人将自己妹妹的元魂镇压在井底这种事。   这个女人突然和上官牧云扯上关系,这让灵霄心中不得不警觉起来。   上官牧云,莫不是还对云镜湖或者说大雍王朝有什么想法?   上官牧云为什么要收清和郡主为弟子,收下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为何想要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避水珠?还有,他方才鬼鬼祟祟地潜入海中到底去做什么了?   一连串的联想让灵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转头看向徐轻飏,后者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你希望我帮你杀了他?”灵霄开门见山地问。   徐轻飏立刻摇头否认:“我只希望,能与他有一场公平的决斗,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我母亲报仇。”   灵霄微微挑眉:“这可比让我杀了他难度更大。”   “我如今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只要前辈您愿意出手助我,将他的修为也压至筑基初期,我便能光明正大地与他比试一场。若我输了,算我技不如人,不怨不恨。若我侥幸赢了,也算是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了。”徐轻飏看着灵霄,“还望前辈,成全晚辈。”   灵霄双手抱臂:“恕我直言,就算你们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你要胜过上官牧云的可能性还是很低。你们之间的输赢比,在九比一。”   至于谁九谁一,不言而喻。   徐轻飏咬紧后槽牙跪倒在地:“就算是十比零,一成胜算都没有,我也要与他比这一场。他的修为那么高深,若不如此,只怕我再修炼几百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灵霄懒洋洋地靠在一块礁石上,探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轻轻地掐算了片刻。   随后,他低头看着跪下的徐轻飏:“这样吧,你也不必在这里跪我。那前头便是玉清元帅庙,你去跪他。只要你跪满三个时辰,本座便应了你的请求。而且本座保证,你们决斗就算你输了,也不会死,但你要留在那庙里修行,终身不得离开安邑。你若赢了,本座也不管你,如何?”   他话音刚落,原本就大雨倾盆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巨大的霹雳声。   徐轻飏闻言,二话不说,一起身就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就往不远处的庙宇走去。   看着徐轻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灵霄这才傲然地抬头看着苍穹,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这个年轻人的命,本座保下了,不服来战?”   虚空中的电闪雷鸣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要救他?”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银龙淡淡追问。   灵霄耸耸肩:“看着他顺眼。当初在帝陵里,这小子还挺有礼貌的。”   他方才简单地替徐轻飏算了一把,才发现这小子眼前就有一大死劫,而且几乎是九死一生的那种大劫。不过如果能够顺利渡过此劫,他的未来倒是会后福不断。   灵霄也是在看到徐轻飏提到自己母亲时候那赤红的眼睛,这才临时决定要保下这个青年。   他自己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故而对于这种血缘亲情虽不能理解,却格外向往。   若要认真计较起来,也是徐轻飏对自己母亲的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他。小小年纪就能懂得潜伏在仇人身边,数十年如一日地想着要为母亲报仇。   单凭这份反哺跪乳之情,灵霄就对徐轻飏高看一眼。   “对了,帝君,你说这三界中,可有什么生灵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灵霄忽然好奇地询问道。   檀渊沉吟片刻后,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太古时代,天地尚未分离,便有先天灵气孕育混沌之中,待天地被盘古氏巫神分开之后,先天灵气便分而幻化为先天四大圣兽,祖龙、元凤、玄武、始麒麟,这等先天圣兽与鸿钧、三清、娲皇等圣人为同一阶之灵物,也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倒符合你的描述。”   算起来,檀渊这一支圣龙血脉便是传承至祖龙圣兽,故而即使是在三界之中,也拥有格外尊崇的地位,统治天界也算得是名正言顺。   “诶!”灵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确定自己不可能是什么太古圣兽。   看来,想在不惊动檀渊的前提下查清楚他的来历,短时间是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章 许愿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还落个不停, 灵霄再次出手驱散了头顶的乌云。   “前辈,你在烤海蟹么?为什么会这么香?”云镜湖两手空空地跑过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火堆上通红的螃蟹。   跟在后面的沈灵君也走上前来, 手里象征性地拎着一只指头长的小海蟹。   “因为有本座独家调制的酱料啊。”灵霄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瓶。   那瓶子里是他闲暇时调制的烧烤秘酱,檀渊研制的独家配方, 不过里头还多加了很多番椒。   檀渊不大喜欢吃辣味太重的调料,当初番邦来的商人献上番椒,檀渊根本没有任何兴致。   倒是灵霄在尝试过番邦商人加了番椒粉末的食物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这种调料。   在他的引导下, 云镜湖也成了个无辣不欢的主。   “快一年了, 我都没有吃到过这样大的海蟹呢。”云镜湖干脆就在火堆旁边蹲下来,一边吸溜着口水看着海蟹,一边对着灵霄讨好地笑了笑。   看样子, 云镜湖的确是十分想吃这烤海蟹。   站在旁边的沈灵君捂着脸往旁边退了两步。   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承认, 旁边这位望着海蟹垂涎欲滴的人,就是他们大雍王朝的新帝。   “你是人间的皇帝呀,姑姑说, 人间的皇帝就是人界权力最大的人, 世间有多少山珍海味你吃不过来,怎么可能没有吃过这种海蟹呢?”   胡薇这只小狐狸别的不灵, 但是嗅觉和听觉却格外灵敏, 离着老远的距离就听见了云镜湖的话。   不过,能让她放弃寻宝活动的主要原因, 还得归功于她的嗅觉。   一股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奇异香味从不远处飘过来,让她忍不住闭紧了自己的嘴, 生怕一不小心张开嘴, 口水就哗哗地淌出来了。   “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云镜湖一听到胡薇的话,俊脸就微微垮下来,“君父在位时,为防止后继者为满足私欲劳民伤财,曾立下规矩,皇帝的一日三餐有定时定量的份额,只能配享京城附近十州的四时菜蔬鱼肉。”   “不会吧?”卿莲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看着云镜湖,“就算我远在西域,也曾时常听说,你君父圣武皇帝在位时,极为宠溺那位男皇后。你父后爱吃海鲜,他便豢养了一队影卫,沿路州府修建驿站,专门从千里之外往京中运输新鲜的海味。”   提到这个,云镜湖的眼泪差点儿没当场落下来。   他抹了把脸:“倒是确有此事,只不过豢养影卫、修建驿站还有差人四处收罗奇珍异味,这些钱全部是我君父自己的私库里掏的。”   檀渊是个什么人物?   那是几千年仅有一位的千古一帝,也是各朝历代唯一真正完成了九州四海大统一的皇帝,更是凭借一人之力又为垂垂老矣的大雍王朝续了一波命的超级强者。   理所当然,他的私库也是格外壮观的。曾有人说,国库十年税收不抵皇帝陛下私库百分之一。   简单地一句话就是,圣武帝他既不缺钱也不缺地更不缺人,他在位时,中央皇权集权就已经达到巅峰。   对于这样一位强人来说,给自家媳妇儿整点儿想吃的海鲜还不跟玩儿似的?   但是云镜湖......   他以前倒是有个小小的私库,手里也握着不少庄子铺面。至少在君父和父后在时,他是从来没有为钱这个东西发过愁的。   然而圣武帝驾崩前,已经将自己的私库归于国库。对于他来说,死了以后把私库给儿子,和死之前把私库的东西放到国库再给儿子,不过是左兜揣右兜这么简单的操作。   只是檀渊没有想到,虽然他已经下令死后一切从简,只把他和云曦合葬就行了,但是自家养的崽子太过实诚,直接把自己的私库全部奉献陪葬了。   同时,云镜湖还是个脸皮比较薄的人,也没那个脸把自己的手伸进国库里去。   于是......云镜湖的爹是大雍朝最富有的皇帝,而云镜湖自己如今却是大雍朝最穷的皇帝。   “你就没有私库吗?”卿莲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云镜湖的表情更加悲伤了:“以前倒是有过......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就连我身上这件大氅,都还是我的护卫给我买的呢。”   其他人将目光落在云镜湖肩头,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虽然依旧华美,但此刻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么光鲜亮丽了。   灵霄已经剃了满满一碗完整饱满的蟹肉、蟹膏和蟹黄,同时把自家的秘制酱汁塞给云镜湖:“你也不易,多吃两口吧。”   云镜湖格外感激地对着灵霄点点头:“这海蟹,让我想起了父后。自父后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尝过这样大的海蟹了。”   灵霄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因为嫌弃烧烤时候的烟雾太大而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檀渊,无声地用意念交流:“咱儿子也过得太苦了。”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檀渊哼了一声,然后张开嘴,接住了灵霄特意撕成了一小条一小条的蟹肉,“火候过了一分。”   灵霄翻了个白眼:“嫌弃就别吃了。”   话虽如此,下一只烤海蟹的时候,他还是提前将海蟹取下来了。   胡薇也有幸分到一条蟹腿,小狐狸欢喜地抱着啃了起来,直到把蟹腿里雪白的蟹肉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咦,我师兄呢?”   其他人:“......”   吃完了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师兄,这同门的情谊还真是让人感动。   “他现在正在玉清元帅庙里跪着呢。”灵霄轻而易举地掰开了蟹钳,淡淡地扫了胡薇一眼。   胡薇抹了把沾满了酱料的嘴,满脸担忧:“是不是师父罚师兄下跪了?师兄又让师父生气了?”   灵霄微微挑眉,胡薇一听徐轻飏跪着就下意识地认为是上官牧云在惩罚弟子,看来这上官牧云对徐轻飏的确很一般。   “心有贪欲庙前跪,”灵霄把剥出来的虾肉还是放进了云镜湖的碗里,“他有所求,自然要跪拜鬼神了。”   胡薇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是被师父惩罚就好了,正好他不在,我还能多吃一口呢,诶,前辈,再给我一个大龙虾~不帮我剥开吗?呃,我自己剥,自己剥。”   沈灵君注意到,灵霄对云镜湖似乎是特别地照顾,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心,绝对不是刻意为之。   他狐疑地盯着灵霄看了两眼,自己也顺势捡起一只大虾开始啃。   这些时日他跟着府上的厨子天天吃糙面饼就咸鱼干,喝的是带着土腥味的井水,眼下有机会改善伙食,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灵君师兄,你别动,我来给你剥开。”卿莲见状,立刻凑上来献殷勤。   只是她是沙漠女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海味,一时间拿着大虾竟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灵君盯着她,小姑娘的俏脸涨得微红,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全副武装的大虾。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一只手忽然把剥好了壳的白嫩虾肉塞到她的手里,同时把她手里的大虾拿走。   卿莲一抬头,就看到旁边的沈灵君开始埋头剥虾。   “师兄,还是你对我好。”卿莲笑得特别开心,紧接着就把自己手里的一截鲜红如血的珊瑚塞给沈灵君,“这是我刚才寻到的,最好看的一颗,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呀~”   沈灵君看着卿莲朝自己靠过来,微微往后面退了点,但是很快又在原地站定了。   卿莲的目光在沈灵君的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只璎珞袋。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挑了挑那只绣着精致花纹的璎珞袋:“师兄,这是个姑娘家送给你的吧?”   沈灵君低头看了一眼,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卿莲的目光瞬间就黯然了几分。   她最了解沈灵君了,他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清冷疏离的人,若不是格外熟悉的人,是断不肯接受别人送的东西的,更不会随时贴身戴在身上。   “没关系,只要你们没有成亲,我就可以公平竞争。”卿莲又笑了,接着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捡来的珊瑚塞入那枚璎珞袋里,还贴心地将那活绳系紧了些。   灵霄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同时又习惯性地将面前的虾壳蟹壳再拼凑成一只完整的蟹壳虾壳。   海滩这边的热闹与元帅庙里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帅庙里,楚寒衣将一颗小指头大小的乳白色避水珠压在舌下,手握长剑走出了房间。   “楚掌门,您要去了么?”院子里,蓝衣女修见楚寒衣出门,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不独她,其他修士也都早早地就在院子里等着了。   楚寒衣微微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就看到前头正殿内,一名年轻的男子正笔挺地跪在地上。   注意到了楚寒衣的目光,女修解释道:“那年轻人方才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句话也不说就走进来,直接就在那里跪了。算起来,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楚寒衣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神像,转身在院子里的莲池里洗净了手,又从旁边的花树上摘了一簇盛开得正好的木芙蓉,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内,毕恭毕敬地将木芙蓉献与神像脚下。   “强悍如楚掌门,竟也信这玉清元帅吗?”   “这玉清元帅虽然来历不明,但是于大战前祭拜,的确颇有奇效。”   “......”   站在神像前的楚寒衣在心中冷冷地反驳,他信的可不是什么神佛,他信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只不过,这庙宇中的神像,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于是,他藏在心中从来不曾吐露半分的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这玉清元帅像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溢出几分。   与此同时,正在海滩上欢快啃海鲜的灵霄突然一怔,手里的大螃蟹啪嗒一声就掉在地上。   楚寒衣在他的神像前许愿就算了,为什么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在临死前再见一见灵霄,然后亲口对他说出自己埋藏了几百年的爱? 第三十一章 蛟渊   东海的海水冰冷沁骨。   灵霄神色复杂地跟在楚寒衣身边, 一步一步走入黛蓝色的深海,感受着沁凉的海水将他整个淹没。   越往远海的方向走,海中的生物就越多地出现在两人眼前。虽然海底漆黑一片, 但却并不影响他们看清海底的一切。   绚丽的珊瑚礁铺满了海底,一丛一丛的小鱼悠闲自在地穿梭在海水中。   避水珠和避水珠之间的差别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灵霄手中的避水珠不必含在口中就可以发挥作用, 即使是被海水完全淹没,也可以如同在地面上一样自如从容地呼吸说话。   而楚寒衣舌下的避水珠乃是一头海兽的内丹所化,虽然也能让他在海底呼吸,但是却不能像灵霄那样喋喋不休。   灵霄不会游水, 不过有了避水珠后, 他在海中依旧如履平地,轻松地跟上了游得飞快的楚寒衣,同时笑眯眯地在对方身边讲故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一个叫绿柔的医女, 她在几百年前救了一个山中的虎妖, 两人仓促定下了约定要在一起,但是后来虎妖离开了便再也没有回来。绿柔死后因为生前积德行善,被封为山神。她就选择回到那个荒僻的山林里继续等那头虎妖。”   楚寒衣像是没有听见灵霄的话, 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往深海游去。   灵霄也不介意他态度冷淡, 继续道:“后来,绿柔在原地等了七百年, 倒是等到了白虎回来。只是那白虎已经爱上了别人。”   楚寒衣的目光微微一动, 眼角的余光扫了灵霄一眼后,又继续往前游去。   “不喜欢这个故事吗?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灵霄眨眨眼, 又道,“还是一个修士, 幼年时被别人所救, 然后他便把救命之人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就这样在人间找了那人几百年。只是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误把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当做是爱情,还以为自己爱的是那个救命恩人。”   果然,灵霄敏锐地察觉到楚寒衣游水的速度慢了几分。   “后来他也是找到了自己的恩人,两个人果真在一起了,结果那人却发现自己并不爱恩人,只是感激他,感激之情你明白吗?嗨,年轻人哪懂什么是爱呢?最后......最后他变心了,救命恩人便把他杀了。”灵霄继续眼镜也不眨地编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寒衣用眼神询问灵霄。   灵霄一笑:“我的意思是,单相思是没有好结果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楚寒衣抬手拦住。   灵霄微微一怔,咋地,这小月牙被他说中恼羞成怒,就要动手打人?这孩子咋这狗脾气呢?   楚寒衣在就要碰到灵霄衣袖的瞬间忽然停下,因为那条银色的灵蛇正抬起上半身,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里,浓浓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似乎是忌惮着灵蛇,楚寒衣收回了手,只是用眼神示意灵霄跟在自己身后,往旁边一簇珊瑚礁后面躲了起来。   灵霄还楞在原地呢,手腕上的檀渊淡淡提醒:“他的意思是让你跟他过去躲一躲,附近有人过来了。”   灵霄略一感应,这才发现远处的水里果然有两个人正在往这边来。他方才绞尽脑汁地编故事,倒是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变化。   他立刻随着楚寒衣躲在巨大的珊瑚礁后面,探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灵霄便挑眉:“这里不是深海,也距东海龙宫尚远,怎么会有鲛女在此?”   那边从远处越游越近的,正是两名身姿妙曼的鲛女。两名鲛女都拥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上半身不着寸缕,只在胸前分别倒扣着两枚白玉贝遮掩,细腰之下则是一红一蓝两条漂亮的鱼尾。   鲛女乃是海中贵族,数量稀少,在海妖海兽中地位颇高,向来是龙宫中的高等侍女,也不被允许离开龙宫,寻常人也只在传说中听过而已。   “她们手中捧的那物......”   忽然,灵霄发现这两名鲛女手中都捧着一枚人头大小的赤红色贝壳。那两只贝壳红得艳丽,看得久了,倒让人无端觉得心中一紧,对于那红色的赤贝产生出一种惧意来。   “龙血贝。”檀渊凝视着那两枚贝壳,片刻后一甩龙尾就离开了灵霄的手腕,往鲛女的方向游了过去。   灵霄见自己手腕上檀渊离开,竟觉得手腕上空荡荡轻飘飘的,十分不习惯。   楚寒衣立刻皱起眉头,吃力地在水中比比划划,一会儿指了指檀渊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指了指越来越近的两名鲛女。   那两名鲛女的出现在意料之外,他眼下只想去探查蠃鱼那头的情况,并不想节外生枝,故而急着让灵霄将自己的灵宠控制好。   “你也觉得我的灵宠是个大色胚对吧?一见到漂亮女子就抛弃我,去追逐美色去了。”灵霄哼了一声,愤愤地一拳锤在旁边的珊瑚礁上。   下一秒,坚固无比的珊瑚礁碎裂成了四五块,重重地砸向海底,激得周围的鱼群纷纷慌乱地散开。   灵霄:“......”   他讪讪地放下拳头看着楚寒衣:“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楚寒衣根本没有空理会灵霄,只握紧了腰间长剑就冲了出去,想要在第一时间将那两名鲛女解决。   然而当他冲过去的时候,却微微愣住了。   两名鲛女已经被檀渊一甩龙尾,用无形的水波将两人震晕过去。   灵霄正好过去,顺势就挥出一道柔和的力量将两人接住,安置在礁石后面,又以手为爪将那两枚龙血贝吸入掌中。   “这是什么?”楚寒衣注意到那两枚血红贝壳红得诡谲,便用手势询问灵霄道。   “这可不能吃。”灵霄笑嘻嘻地将手中的贝壳纳入袖中,顺便拍了拍楚寒衣的肩,“小月牙要是馋了,回头给你烤海蟹吃。”   楚寒衣:“......”   算了,他放弃和这个男人沟通了。   “这两个鲛女是东海龙宫的侍女,要去的地方与你们的一样。”檀渊在短短的瞬间就已经将两名鲛女的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   灵霄闻言,不觉吃了一惊:“龙宫的鲛女?难道龙宫的规矩都管不住她们了么?她们不在深海里头呆着,来这里做什么?更何况,还带着这么大两个龙血贝。”   龙血贝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稀少的海贝,稀少的原因在于,它完全是由真龙的血喂养长大的。十年的龙血贝不过是粉色,要长到这么大个头,除非得以龙血喂足百年。   不过,龙血贝中蕴含的力量极为霸道,寻常海兽虽然贪婪,但却并不敢吃这种东西。龙血贝对于强者而言是难得的补品,但是对于修为等级不足的海兽而言,那却是比毒药更可怕的东西。   就连深渊中的千年恶蛟,也不敢吃殷红成血的龙血贝。修为不足的它们一旦吞下这东西,等待它们的下场便是被龙血的霸道力量撑爆身体。   “你用幻术幻化成她们的模样,去蛟渊查探一番。”檀渊淡淡吩咐。   灵霄犹豫了一下:“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天界战神,伪装成女子......不合适吧?”   檀渊:“还想不想抓住蠃鱼了?”   “蠃鱼自然是要抓的,只是......”灵霄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海水中还残留着上官牧云的气息,他也往那里去了。”檀渊又道。   一听这个,灵霄立刻二话不说就用幻术把自己变成红尾鲛女,然后又顺手把旁边的楚寒衣变成蓝尾鲛女。   上官牧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安排了何清和在云镜湖身边。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就算把蠃鱼收服了,灵霄也无法安心地离开人界。   “别说,这鲛女的模样的确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灵霄摩挲着下颌,盯着楚寒衣嘿嘿一笑,目光重重地扫过对方的胸前。   楚寒衣一怔,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灵霄。   他虽然也会幻术,但是幻术是无法隐瞒过高级修士的,毕竟幻术只是一种障眼法。然而灵霄的幻术却没有丝毫破绽,他甚至不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然而那柔软如丝绸的手感却无比真实。   “本座的幻术,自然与寻常幻术不同。”灵霄看出楚寒衣的惊异,得意一笑后,将一枚龙血贝扔给他,“走吧,姐姐。”   听着灵霄捏着嗓子叫自己姐姐,楚寒衣猛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冒了出来,差点儿将手里的血贝扔在地上。   他将信将疑地捧着龙血贝,跟在灵霄身后,一路上大摇大摆地往蛟渊的方向游去。   果然,幻化成鲛女之后,他们一路走过,附近的鱼群和灵物都没有任何反应。   越往前走,能看到的生物便越稀少,珊瑚礁也越来越难以见到。相反的是,地上的白骨骷髅却是越来越多。   走到最后,无数的白骨骷髅堆积如山,将附近的海底地面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与此同时,水中充斥的暴戾气息也越来越重。   “前头便是蛟渊,里头住着无数的深海恶蛟,十分凶险,你当心点儿。”灵霄一脚碾碎了脚底的一根白骨,眼神清冷地望着远处墨黑的一线深渊。   楚寒衣眼神莫名地看了灵霄一眼。   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灵霄怎么却对这里熟悉得像是走进了自家后花园?   突然,一声类似婴孩哭泣的声音续续断断从前头隐约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加快了速度。   前头发出声音的,应该就是蠃鱼了! 第三十二章 阴谋   两人放慢脚步, 停在一处骷髅山后探头望去。   前方便是东海的无底蛟渊,即使站得老远,也能听得到恶蛟凶狠的咆哮, 以及铁链撞击石柱发出的隆隆巨响。   灵霄的目力极佳,甚至能看清楚在墨蓝色的海水中, 那无数被铁链束缚,不得不盘绕在石柱上的蛟龙是如何不甘地挣扎,不停地用庞大的身躯去撞击身后的石柱。   然而那无数的石柱中,最细的石柱直径都超过了三丈。那些海蛟的挣扎于石柱而言, 无异于蚍蜉撼树。   楚寒衣更是震惊了。   人界中能见到的蛟龙, 基本上都是长虫修炼所化,实力比起这深海恶蛟却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以他的实力,能对付一头深海恶蛟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这处的恶蛟成千上万, 怕是一头蛟喷一口蛟息都能将他当场震死。   “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恶蛟被囚?”楚寒衣费劲儿地比划着询问灵霄。   不知为何,遇到这种自己难以理解的场景,他下意识地认为灵霄一定能够知道答案。   果然, 灵霄没有让他失望。   “这就要牵扯到千年之前的天庭之乱了, 不过说来话长。简单地说,这群恶蛟当初参与了那场叛乱, 天界帝君平叛之后, 便命龙王将这深海恶蛟一族尽数囚于海渊之下,永不赦免。”灵霄说着, 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檀渊。   檀渊的脾气并不好,当初他也压根儿没有打算要囚禁深海恶蛟, 而是要将他们整个灭族。不过至于后来他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灵霄就不知道了。   楚寒衣却一脸震惊地看着灵霄。   这个人, 怎么连天界辛秘都知道......   他沉默地打量着灵霄,怀疑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或许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简单。   突然,又有一道细碎的哭声从海水中传来。   “那是......”灵霄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发出哭声的,竟是一名披裹着羽纱的豆蔻少女。   少女容颜姣美如花,身形丰韵,线型流畅的肩胛骨上竟然还拖着一对长长的羽翼。   不过少女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才流出伤口便被摇曳的海水冲散。不知是伤口被海水刺激得疼还是什么缘故,蠃鱼少女哭得特别投入。   “那是蠃鱼?”楚寒衣的表情明显很是震惊。   灵霄缓缓地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幻化成人形的蠃鱼。只不过这蠃鱼尚且年幼,无法将自己身后的羽翼收拢。   年幼的蠃鱼拖着羽翼,一边哀哀地哭泣着一边围绕着海渊之中最高最粗的石柱不停地转圈。   附近的蛟龙嘶吼着冲上来,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像是要将那娇嫩漂亮的小家伙扯碎了吞吃入腹。   只是小蠃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游走的范围恰好在那群蛟龙的攻击范围之外,既不用担心会被恶蛟所伤,却又最大程度地靠近了那根大石柱。   只不过她每每想要再更进一步,便会有一群凶狠的恶蛟冲上来对着她张开大嘴。   故而,蠃鱼少女在外头不停地转着圈子,却始终无法再靠近深海蛟渊半步。   “她在做什么?”楚寒衣皱眉看向灵霄。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他倒是知道了缘故。   他感应到,在那最高的石柱之中,竟然还囚着另一条更大的蠃鱼。虽然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两只蠃鱼是什么关系,但是小蠃鱼日日在这里环绕不肯离开的原因,灵霄倒是确定了。   自然是和那大的蠃鱼脱不了干系。   尽管前面危险重重,蠃鱼少女却丝毫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她一边嗷嗷地哭着,一边上前又后退,试图从无数恶蛟的攻击中寻得一丝空隙。   只是,那些被囚禁了千年的恶蛟却难得遇到这样鲜活的美味,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它们一双双黄浊的眼瞳贪婪地望向已经显得体力不支的蠃鱼少女,不断地喷出龙息和水刃,试图将这少女的脖颈切断。   小蠃鱼身上的伤口不断地增加,于是她也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灵霄皱起眉头,这群蠢物当真是欺人太甚。这条蠃鱼如今好歹还算是他的属下,怎能被它们这般欺辱?   他活动着手腕正要走上前,突然就被暗处甩过来的一条拂尘缠住了脚踝,哦,鱼尾。   有敌袭!   楚寒衣剑眉一竖,下意识地去拔腰间长剑。   然而等他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鲛女的模样,他那把随身佩戴的长剑也不知被灵霄变到哪里去了。   “别慌!”灵霄拍了拍楚寒衣的肩膀,眼神却盯着不远处的骷髅山,抬手抓住了那拂尘,“有我在。”   只见灵霄猛地一用力,那拂尘的主人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穿着墨色长裙的女人神色不善地漂浮在湛蓝的海水中。   不是之前悄悄潜入海底的上官牧云又是谁?   上官牧云在见到两名鲛女模样的人后,微微一用力试图将拂尘从灵霄手中抢回来,不料她用了五成力道,拂尘却依旧被灵霄稳稳地握在手里。   “你们就是敖翊派来的?”上官牧云也没有多想,面无表情地上前打量着灵霄和楚寒衣两人,“怎么来得这么晚?”   敖翊?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敖这个姓氏可是海中龙族乪鈖的姓氏。   灵霄眼珠子一转,见到上官牧云还在等他回话,便又像方才一样掐着嗓子,顺着上官牧云的话回答道:“没错,我们就是奉敖翊殿下之命来的。”   上官牧云冷不防被灵霄的嗓子吓了一跳,海底鲛女的容貌倒是倾国倾城,只是这嗓音,怎么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大鹅?   楚寒衣斜觑了灵霄一眼后,选择了闭嘴。   唔,反正他现在也说不出话来。   “东西带来了吗?”上官牧云又问。   东西?   灵霄和楚寒衣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上官牧云所说的‘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   上官牧云看上去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冷漠地往海渊的方向望了一眼:“快些想办法将那蠃鱼解决掉,否则她会将人类修士引来。到时候,我们的计划势必会受到影响。今晚那些人修会想办法摸过来,你们暂且安排些巡海夜叉把他们打发了。”   灵霄又点了点头。   “对了,他们那群人中有一个叫‘忘尘’的修士,须得特别注意。他的来历不明,我怀疑他可能并不是普通修士,而是一名天界上仙。”上官牧云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楚寒衣一愣,望着旁边灵霄的眼神变得复杂。   灵霄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继续捏着嗓子反问:“天界上仙怎么会轻易下界?”   上官牧云想到那个实力高深莫测但是来历却怎么也查不清楚的修士,心头不觉一阵烦躁:“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他的确有可疑之处。他那日在安邑驱散乌云之时,主人说城中有仙气出现。我怀疑,十有八.九就是他。”   主人?   灵霄皱起眉头,这上官牧云背后怎么还有个主人?   “我们知道了。”灵霄点点头,“我们会回禀殿下。”   上官牧云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深渊的方向,柳眉紧锁:“可恨那枚神砂避水珠落到了忘尘那修士手中,否则我进入这蛟渊之中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   灵霄闻言,轻轻地挑了挑眉。   原来,上官牧云想方设法想要得到这枚避水珠,就是为了要进入蛟渊。   有了这颗避水珠,他的确是能够轻松地进入蛟渊之中。但是,蛟渊之下深不可测,传说就连最顽强的生命也绝对不可能在蛟渊内存活,   所以,上官牧云想要进入蛟渊内部,到底要做什么?   “本座倒是知道了他想去蛟渊地下干什么了。”一直沉默不已的檀渊突然开口。   灵霄低头,看向檀渊。   檀渊漫不经心道:“这底下,关押着一头修炼万年即将化龙的恶蛟,他自封为中天神龙大将,当初各界叛军之中,他率领的魔蛟军倒是实力不俗,差点儿攻入了天界。如今这上官牧云想要下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那魔蛟放出来。”   灵霄的眉头深深地皱起,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待会儿你们把血贝送给封灵阵里的那头蠃鱼,让她启动封灵阵控制住这群恶蛟,我好趁机下去查看情况。”上官牧云冷静道,“再过半月才会到今年的至阴时刻,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就能将那位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呢?”灵霄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继续追问道。   上官牧云只觉得眼前一恍,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识海,让他不由自主地回答了灵霄的话:“放出来以后,自然是将他和魔蛟军引入京城,强占京城的九五真龙之气,助神龙大将蜕蛟化龙了。”   灵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们计划倒是周密。   京城中有何清和作为内应,闯入龙脉秘地不算难。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说不得这群人的计划还真的能得逞!   这海渊之下的魔蛟本就是修为强横的上古魔蛟,若真让这孽畜真的吸尽了人界的真龙之气和龙脉灵气,到时候它的修为只怕与九天玄仙不相上下。   若不是灵霄追踪蠃鱼到了东海,又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计划,只怕等魔蛟军攻入天界,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旁边的楚寒衣更是越听越心惊。   上官牧云和他背后的所谓主人,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黑蛟   在上官牧云的催促中, 灵霄和楚寒衣两人慢慢地抱着龙血贝靠近蛟渊边缘。   蛟渊之下,无数的深海恶蛟察觉到有陌生气息的出现,纷纷疯狂地往上挣扎, 试图抢夺一口新鲜的血肉。   灵霄站在边缘,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蓝色海蛟, 那海蛟浑身的鳞片凹凸不平,一双浑浊的暗黄色眼瞳冰冷无情,血盆大口中的獠牙共有三层,看上去格外狰狞丑陋。   他低头看了看檀渊, 果然, 还是他男人的本体好看。就算缩小了千万倍,也精致玲珑得可爱。   而当天帝恢复了银龙本体后,那才是三界中最英勇威武的存在。长逾百丈的庞大身躯矫健灵动, 只凭散发出来的龙威就足以让三界为之胆颤。那样俊美漂亮的生物, 与这蛟渊之下的恶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你们身上有敖翊的信物,这群恶蛟不会伤你们。”上官牧云见两名鲛女捧着血贝不肯往前,还以为她们是害怕海蛟凶恶, 催促道, “快将龙血贝送去。”   “嘤嘤嘤~”头顶上方,那小蠃鱼突然见到三个人形生物, 哭声放低了些。   “我去对付那畜生。”上官牧云不耐烦地扫了蠃鱼一眼, 一甩手中拂尘就要冲上去。   蠃鱼这等灵物,对于人类的敌意是最为敏感的。   小蠃鱼察觉到上官牧云来者不善, 本能地对着他吐出一口浊气。   那股气流初时并不显眼,夹杂着些许透明的气泡晃晃悠悠地朝着上官牧云转去。   上官牧云冷笑一声, 显然并不把这蠃鱼放在眼中, 那小漩涡在他眼中不过是吹口气都能吹散了的东西, 他自然懒得招架。   然而,就在漩涡转至他面前时,却突然暴涨百倍,一股巨大的暗流瞬间便将上官牧云吸入其间,卷着他便将他扔下蛟渊。   上官牧云甚至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巨大的漩涡拖入了蛟渊之中。   楚寒衣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哭哭啼啼的小蠃鱼,如今他却是再也不敢小觑这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家伙了。   然而下一秒,那小蠃鱼却被人一掌拍中肩膀,整个身躯宛如炮膛射出的炮弹,重重地砸在了海底,撞塌了一座白骨山。   灵霄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方的上官牧云,压低声音告诉楚寒衣:“身外化身之术。”   身外化身,乃是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使用的替身之术。   那小蠃鱼没能识破上官牧云的化身,只以为那是他的真身,才将他的假身拖入蛟渊,反而让自己露了破绽,给了上官牧云机会。   灵霄落到地面,将被重伤的蠃鱼少女扶起来,顺手按在她后心处,为她输入了一段灵力疗伤。   “你们不是鲛女,你们究竟是谁?”上官牧云冷冷地望着灵霄和楚寒衣两人。   灵霄安抚好了蠃鱼少女后,这才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上官牧云:“怎么,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上官牧云盯着灵霄的脸上下打量着。   灵霄轻轻打了个响指,他和楚寒衣瞬间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们。”见是他们二人,上官牧云的表情反而放松了。   他神情得意看着灵霄,自己则如一片柳絮般轻盈地飘落在水中,最后,竟然落到了一条深海恶蛟的头顶上。   然而,诡谲的一幕出现了。   那深海恶蛟被人踩在头顶上,非但没有暴起伤人,反而像是一条温驯的灵宠安安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   上官牧云分明已经有能力在深海恶蛟之中自保,方才却还故意让他们二人穿过蛟群去送血贝,看来上官牧云早就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   “方才见到你们二人,本座心中就有疑虑,既是龙宫鲛女,又是奉了殿下之命而来,怎会如此轻率,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上官牧云轻蔑地看着灵霄,“你已经破坏了我的计划一次,休想再破坏第二次!”   “你说的那个敖翊,是龙宫之人?”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轻笑一声:“你也不笨,只是现在醒悟,已经太晚了。你们两人,注定会死在这里。不过同为道门中人,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个建议,挑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作为你们的埋骨地。”   “你就这么自信,一定会是我们二人的对手?”灵霄玩味地看着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居高临下地看着灵霄三人:“我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   他话音未落,手中拂尘已经一分为二,缠绕在两根铁链之上。   “对它们相信!”上官牧云说完,握紧了掌心一片巴掌大小的墨色龙鳞。   紧接着,上官牧云猛地一发力,只听得铮铮两声,原本就被绷得紧紧的铁链猝然断裂,而那两只被囚禁了千年的海蛟突然获得自由,立刻飞快地冲向了对面的灵霄和楚寒衣、蠃鱼少女三人。   灵霄注意到,上官牧云掌心的龙鳞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玄光将他护住,故而那些海蛟都对他主动臣服。   “他手中那片不是龙鳞,而是蛟鳞。”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檀渊淡淡道,“正是魔蛟军首领陌雒的鳞片。”   陌雒的鳞片对于上官牧云而言,就是任意穿行在深海蛟群中的护身符。   “你们快走,那海中恶蛟凶得很......”蠃鱼少女紧张地收拢羽翼护在胸前,急促地催促灵霄两人快些离开,“我替你们拦住他。”   然而她虽然好心,但是修为太过低微,根本没办法阻拦海蛟。   紧接着,蛟渊之中又传来几声铁链断裂的声音。   “他又放出了更多的海蛟!”楚寒衣的神色变得凝重,对着灵霄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海蛟凶恶,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便是撤退。   灵霄扫了那群来势汹汹的海蛟一眼,微笑着取出怀中的避水珠,随后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珠内。   瞬间,避水珠神光乍现,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强悍力量横扫出去。   那股力量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威严,却又带着点儿让人莫名想要亲近的温和。   只见避水珠放出的华光化为一道光圈像四面八方扫去,竟然将那冲在最前头的数头海蛟拦腰截断。   其余海蛟在感受到这股力量的第一时间,就抱头鼠窜,嗷嗷叫着逃回了蛟渊之下。   上官牧云心中一惊,但在看到灵霄掌心的避水珠时,眼神却更加愤怒了。   此物原本是他的东西,若非为了讨好他喜欢的那人,他是决计不肯把这东西拿出来的。   只是他倾其所有奉上的一片真心,在对方眼中却不过是个玩物,转手就赠与其他人了。   “你该死!”上官牧云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被唤醒,这让他对灵霄几人彻底起了杀心。   只见他眼神疯狂地望着对面的灵霄,体内的灵力不要钱似的涌入他掌心的黑色鳞片之中。   须臾,之间一道巨大的黑色蛟龙虚影从他掌心的鳞片冒出。   黑蛟张开巨大的嘴,仰头朝着天空的地方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然而这一声嘶吼,却让附近海域方圆百里的生物都畏惧颤抖起来。   这股充满了毁灭和黑暗的力量......   只属于那个被永远囚禁在蛟渊地下的可怕存在。   “上官,你这是在作茧自缚。”灵霄看着眼神充满仇恨的上官牧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人哪怕再复活一次,也依旧是浪费生命。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害了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贪嗔痴念。   修士若无一颗澄澈无垢的心,便无机会在修道之路上再进一步,更无机会得道飞升,进入天界。   哪怕他再复活一百次,无法放下自己的求不得,他依旧无法在修道之路上走得太远。   “作茧自缚?”上官牧云残忍地笑了起来,“待会儿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在作茧自缚吧。”   “杀了他们。”等到黑蛟的虚影已经越来越凝练,上官牧云终于阴鸷地对着黑蛟下令。   然而话音刚落,他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蛟的虚影。   他掌心的鳞片,竟然开始反向吸收他体内的灵气,准确的说,不是吸收,而是在疯狂地掠夺!   不过短短半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化神期修为已经跌落至元婴境地!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上官牧云心虚地甩了甩手,却发现龙鳞竟像是嵌入了他的掌心,并且以更加贪婪的速度吸取着他的修为、灵力、鲜血乃至于生命力。   灵霄三人站成一排,神色各异地看着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的上官牧云。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三千青丝已经转为白色,原本姣美艳丽的脸蛋也布满了干瘪的皱纹,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更是干瘪佝偻如同老妪。   眨眼间,年轻貌美的女修就变成了站立不稳的老者。   “这便是与虎谋皮的下场。”灵霄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是坏人,他活该。”小蠃鱼少女对着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上官牧云做了个鬼脸。   灵霄摇了摇头,一抬手,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瞬间将黑蛟的虚影斩断,又飞快地削断了上官牧云的双臂,将他从不远处吸了过来。   在双臂断开的瞬间,上官牧云终于停止了进一步老化,然而,他也彻底成了风中残烛的老妇,   他原本明亮的黑眸变得浑浊灰暗,他甚至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嘴里的牙齿也全都掉落,整个人干瘪得就像是挂在树上又被风干的枣,挤不出半滴水分。   “他想杀你,你还救他?”海水中的黑蛟虚影用粗哑的嗓音询问灵霄。   灵霄淡淡道:“我可不想救他。”   只是现在,还不到上官牧云该死的时候。 第三十四章 囚鱼   灵霄把只剩下一口气的上官牧云扔给楚寒衣, 提醒道:“别让他死了。”   这个人还有用,至少要从上官牧云的嘴里挖出他背后的主人才行。   楚寒衣沉默了一瞬,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掏出枚金丹, 直接塞入上官牧云的口中,替他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 对面的黑蛟虚影已经发动了。   灵霄眼神微冷,原本温和如春风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像是一把蒙尘的剑突然拂去尘埃,乍现出逼人的寒光,   黑蛟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后辈, 本座先让你三招,绝不还手。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可就莫怪本座要取你性命了。”   灵霄的表情古怪地看着黑蛟:“你确定?”   黑蛟傲然昂起头颅:“本座说话算话。”   灵霄忽然微笑起来, 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既然这样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股强悍至极的灼热火浪不断在灵霄的手掌间凝聚,他面前的海水也在急速蒸发,尽管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海水还在往这边补充, 然而海水的速度依旧不及消失的速度快。   后面的楚寒衣早就受不了这样的高温, 一手拎着上官牧云一手拎着蠃鱼少女,飞快地退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黑蛟看着眼前渺小的人类,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承诺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人类, 你是谁?”黑蛟警惕开口询问。   灵霄看着自己的拳头谦虚一笑,表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修士罢了。”   我信你的邪!   黑蛟看着灵霄的左手, 差点儿气笑了。   这特么哪个人界的普通人能使用仙人之力?   不等黑蛟反应过来,灵霄的一拳已经奔赴面门。   然而他已经做出绝不还手的承诺, 不得已, 只能飞快后退, 期望以自己的速度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拳。   只是他躲得快,灵霄的速度却更快,快得他的残影还留在原地,本人已经追出了十余丈之外。   无论黑蛟如何辗转腾挪,灵霄的拳头始终与他相隔了三寸距离。若非他方才吸收了一个元婴修士的全部生命力,只怕早就被这极高温度的热浪蒸发了。   须臾,黑蛟忽然看出灵霄眼底的一丝戏谑。   对面的修士就像是猎手在戏弄陷阱里的猎物,游刃有余地追逐着猎物。   “你!”突然,黑蛟看到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银龙。   虽然灵霄的障眼法足以瞒天过海,但是却瞒不过被檀渊亲手打入海底蛟渊的黑蛟。   “那是!!!”黑蛟心神大震。   灵霄玩够了,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实力,一拳下去,红色玄光直接将黑蛟的虚影打得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强悍的力量在海底碰撞,让海面掀起了高逾十丈的滔天巨浪,整个海底都被这股力量震得开始微微地颤动。   这股力量也让蛟渊之内的深海恶蛟们都纷纷安静下来,紧紧地缠绕在石柱之上,再不敢动弹分毫。   如果说方才它们还惊喜于自家老大的出现,为他们带来了蔑视一切的底气,那么现在这一刻,它们的心中只剩下了对于绝对力量的畏惧和敬意。   “小家伙,过来。”灵霄轻松愉快地吹了吹拳头,转身对着蠃鱼招了招手。   蠃鱼少女困惑地看着灵霄,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着陌生,但是却又让她感觉十分熟悉,特别是男人的眼神和气息,像是以前曾在哪里见过。   灵霄看出了少女的迟疑,略一沉吟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只见他直接打了个响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瞬间消失,露出了那张足以惊艳三界的真容。   青衣白裳的仙君立于水中,湛蓝的海水拂过他的袍边袖角,恍若冯虚御风的仙境神人。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仿佛是娲皇造人时的炫技之作,一丝一厘都美得恰到好处。   “仙君。”在蛟渊被欺负了大半个月的蠃鱼此刻见到灵霄仙君,就像是迷路的幼兽突然见到家长一样,抹着眼泪就冲了上来,一头扎进灵霄怀里。   站在不远处的楚寒衣死死地盯着灵霄眼角的朱砂痣,震惊程度远超任何人。   这‘忘尘’大师褪去伪装,露出了真面目后,居然就是他心心念念数百年的人。   那个他以为自己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再见到一面的人,却在这两日与他朝夕相处,并肩作战。   这就像一个在茫茫沙漠中踽踽独行了几百年的旅人,突然看到了前面的沙漠中出现了一汪清泉,他第一时间不是惊喜于奇迹的出现,而是会本能地怀疑这奇迹的真伪。   骤然降临的惊喜太过盛大,以至于楚寒衣此刻只感觉喉咙的肌肉紧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他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却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望着灵霄,生怕自己一眨眼,灵霄就会消失在眼前。   他沉默地看着躲在灵霄怀里哭泣的蠃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   至少,他无比渴望触碰灵霄,却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蛟渊前,灵霄揉了揉少女的发顶,十分温柔地安慰她:“私自下界,按天规是要送去雷部受罚的,从现在起,你可以开始找私下人间的借口,看看能不能说服本君不把你送去雷部受罚。”   下一秒,灵霄感觉到怀里少女的身躯明显一僵,于是笑眯眯地松开了怀里的小东西。   “我都抱了这丫头了,你怎么不吃醋?”灵霄抽空看了一眼檀渊,却发现天帝他老人家依旧老神在在地盘绕在他手上,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幕。   这位大神前些时候那满满的占有欲呢?被狗吃了?   檀渊傲慢地扫了灵霄一眼:“本座倒还不至于与一条鱼争风吃醋。”   蠃鱼而已,活着的时候或许有些姿色,死了以后,也不过是一盘菜罢了。   那小蠃鱼的眼神左看看又看看,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脚后跟直冲到天灵盖。   灵霄默默低头,掏出《仙兽录》翻到记载着蠃鱼的那一页,看到了蠃鱼的名字:“寒樱?”   蠃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为何下界?”灵霄又问,“你可知你此次下界,会给人界带来多么深重的灾难吗?”   寒樱犹豫片刻,将目光转向蛟渊最中间那根从海底深渊延伸出来,一直伸展到海平面露出了嶙峋礁石的石柱:“我母亲,在里头。我只是,想见一见她。”   “你母亲?”灵霄啪地阖上手里的仙兽录,看了一眼那根最为粗壮的石柱。   寒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我知道我所到之处,会大雨不断,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当初我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囚禁在这里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情绪失控的蠃鱼,就算在百里之外,也有能力影响到一方的天气和降水。   “先去看看你母亲吧。”灵霄沉吟片刻,一挥手,前头那些之前还凶恶万分的恶蛟们竟纷纷避让不及,无比乖巧地为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寒樱跟着灵霄,一路通畅无阻地接近了那根石柱。   果然,在巨大的石柱之中,竟然镂空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石室,那石室四周皆是关闭得严严实实的玄铁混合精金铸就的护栏,里头关着个穿着妃色长裙的美丽女子。   女子的手脚皆被精金玄铁链束缚,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冷静。   灵霄二人抵达时,女子正在悠闲地给自己剥海贝,并用发间的金钗将贝肉剔出,惬意地享用着鲜嫩的海贝。   寒樱的表情石化了。   她双手抓着栏杆,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从狭窄的缝隙里钻进去:“娘?您刚才不还在哭吗?”   这个问题,也是灵霄想问的。   刚才那嘤嘤嘤的哭声分明是两头蠃鱼同时发出的,而且哭声之悲切,简直让闻者落泪听者流泪。   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被囚蠃鱼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看不出丝毫的伤心模样?   成熟蠃鱼的情绪管理都这么强的吗?   被关在石柱内的蠃鱼迅速一挥手将桌面清理干净,又把金钗插入发髻后,这才一抹眼角,扑到石牢前,抓着寒樱的白嫩爪子嘤嘤嘤地哭开了。   “我苦命的儿子呀,娘亲许久没有见到了你......”那女人也放开嗓子和寒樱抱头痛哭。   灵霄闻言,目光隐晦地扫过寒樱胸前。唔,虽然不比其他女人明显,但也能看得出来应该还是个女人。   寒樱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娘亲,我是寒樱,不是兄长。”   女人顿了顿,抽泣道:“你们兄妹长得太像了,娘一窝生了你们兄弟姐妹一百多号,一时间竟没有认出你来。不过,我多问一句,寒樱是?”   寒樱咬了咬下唇:“我是五十九。”   蠃鱼的雌鱼一次能产下数百鱼卵,能成功孵化出来的后代也有三分之一。女人也没有耐性一个个地取名字,取到第十个就开始给她的孩子们挨个儿编号。   寒樱排行五十九,只是她不大喜欢这个数字,后来住进了天界的神兽园后,月陨给她取了寒樱这个名字。   “是五十九啊。”女人终于把眼前的少女同自己的孩子对上号了,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阿娘虽然生了你们兄弟姐妹一百多号,但是能够顺利化形为人的也只有你们三个了。”   原来,虽然蠃鱼为天生灵物,但是灵物的灵智却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唯独勤奋刻苦的修炼,打开识海中的灵窍,才有机会进一步修炼,继而化为人形。   女人的孩子虽然众多,但是能化形的三个孩子已经因为天灾人祸折损了两个,寒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母亲,您受苦了。”寒樱泪眼朦胧地看着女人。   女人干笑一声:“还好吧。”   “母亲,我要救你离开这里。”寒樱紧紧地抓着栏杆,目光坚毅地看着房间里美丽温柔的女人。   “不行!”   “不可以。”   灵霄和女人异口同声地否决了寒樱的话。 第三十五章 母亲   寒樱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和灵霄, 对于他们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显得十分困惑。   灵霄指了指附近那些大大小小的石柱:“整个蛟渊是一个巨大的封灵阵,封印着蛟渊之下的黑魔蛟和这里成千上万的深海恶蛟, 而阵法的中心便是你母亲所在的石柱。一旦你的母亲离开,这个封灵阵会威力大减, 那些被封印的东西也会再度挣脱封印,为祸人间。”   “虽然不知是何人将你母亲囚禁在此,但是若无你母亲的同意,这个阵法也是不能完成的。”灵霄屈起手指, 轻轻地敲了敲石壁。   这种以先天灵兽为祭的封灵阵, 只有寻到一头愿意主动献祭的灵兽才能完成。   寒樱将目光转向石牢中的母亲,细细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的母亲灵智不算高, 天赋也不算好, 故而即使是能够化为人形,但是智商却十分有限,很多时候都只能凭蠃鱼一族的本性行事。   母亲生来最爱自由, 又怎么会愿意主动被人囚禁于此?所以, 一定是被人欺骗吧!   石牢中,女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后点点头:“没错, 我的确是自愿被囚禁在此, 以我自己的灵力来镇压此处的深海恶蛟。所以,孩子, 你看完我,就可以回去了。”   寒樱在原地愣了许久, 才茫然地瞪大了双眼望着她的母亲。   母亲还是记忆中的母亲, 但是却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呀?”寒樱完全想不通, “难道您不希望得到自由吗?母亲,您以前说过,我们蠃鱼一族乃先天灵兽,最高贵的天赋就是追逐自由。”   寒樱还清楚地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同母亲一同在辽阔的东海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她们的家在离岸边很远很远的深海中,那里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到达,她们终日与深海鱼虾为伴,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   直到后来的一日,她同母亲在捕猎一头巨大的海鲸时,无意中靠近了海岸边。   她们两人引来了一场对人类而言非常巨大的风暴,造成了不少人类的死亡,也因此被东海龙王惩罚要将她们斩杀以平民愤。   那时候,母亲为了保护她,便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身上,被惩罚囚禁在这深海鱼蛟渊之中,千年不得释放。   如今掐指算来,早过千年了,她的母亲也该重获自由了。   寒樱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招入天界神兽园内,生活无忧,比之东海更加自由自在,但是她仍旧心心念念着自己被囚禁的母亲,始终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下界再去看母亲一面。   前些时日天界神兽园骤然被雷劫劈坏,寒樱这才趁机下界,想要见一见母亲,也是想带着母亲离开囚牢。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竟然是自愿被囚禁在这蛟渊之中。   看着寒樱激动的眼神,她的母亲干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坦诚的告诉自己的女儿:“还有一句话娘亲没有告诉你,再高贵的自由也会为了爱情而低头,阿娘我是主动愿意成为爱情的囚徒的。”   灵霄看着石牢中美丽非常的女人,挑眉询问:“那个让你愿意甘心被囚千年的人,是谁?”   寒樱也瞪大了眼睛等着答案。   女人抿唇一笑:“敖蠡。”   “咳咳咳~”灵霄忍不住捂着嘴角咳嗽了几声。   敖蠡,不正是东海龙王么?   他可记得清楚,东海龙王如今怎么说也有三千多岁了,算起来不知比寒樱的母亲年长了多少。   而且,东海龙王的夫人龙母可是一个极爱吃醋,且性格暴躁的雌龙。   两百年前,就因为东海龙王敖蠡与天界的仙蛾多说了那么两句话,那条母龙都敢拿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将敖蠡从东海龙宫追杀到南天门。   那时候,灵霄还和青岚天君还在旁边吃瓜打赌来着,看最后是龙母忍了这口气还是龙王回家跪搓衣板。   不过最后他们两人谁也没赢,因为龙母把龙王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若非天帝觉得这事儿有伤体面,亲自出面将龙母斥回龙宫,只怕后头还不会这样轻易了结。   经此一役,龙母凶狠悍妒的名声传遍三界,龙王身边别说漂亮女人,就算是长得清秀端正的男仙也都避而远之。   这样凶残的女人怎能允许自己的丈夫在有别的女人?   再说一句得罪人的大实话,尽管寒樱的母亲长相美丽,算得上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是与龙母相比,却是萤烛之辉与皓月之光。   东海龙王素来又是一个眼光格外挑剔的人,想来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若龙王真的对这个女人有了心思,也不至于将她关在此地,千年不曾理会。   显然,在这方面,寒樱比她的母亲清醒多了。   她看着自己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母亲,你清醒一点,若是龙王真的有心于你,又怎会将你囚禁在此地千年。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力量来镇压这里的恶蛟罢了。”   蠃鱼天生就拥有能够镇压海底凶兽的力量,龙王安排蠃鱼囚禁于此,表面上说是为了惩罚她们当初带给人间的灾难,其实更多的还是明明白白的利用。   谁知女人却执迷不悟:“五十九你不懂,能被喜欢的人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至少我还对他有利用价值。”   寒樱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最后一次询问她的母亲:“你愿不愿跟我走?”   女人往后退了一步,弱弱地摇了摇头:“留在这里,好歹每年我还能见上他一面哩。”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看了女人一眼后选择闭嘴站在旁边。   寒樱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失望的表情,她猛地张开自己的双翼,洁白的羽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须臾,漂亮的少女化为生长着一对羽翼的蠃鱼。   “仙君,您快些带我回去吧。该受什么惩罚,我绝不逃避。在这里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半个巴掌大的小鱼游到了灵霄身边,自暴自弃地躺在灵霄手掌中。   灵霄看了寒樱一眼:“不跟你的母亲告别吗?”   寒樱一转身,将背对着石牢中的女人,负气道:“不必了,反正她只要有自己的爱情就足够了。”   蠃鱼一族从来不知忠贞为何物,只要遇到自己喜欢的对象,无论雌雄都会顺从自己的欲望,与喜欢的对象交.配,这是她们一族的天性,她早该明白的。   很多雄性蠃鱼在交.配后都是一甩鱼尾就走了,留下雌性蠃鱼独自抚育幼鱼。在幼鱼能够独立身后以后,雌鱼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也会将幼鱼从自己身边赶走。   寒樱已经一千多岁,早就是个成年鱼了,的确早就该独立起来,而不是像个幼鱼一样天天都想黏着自己母亲。   见寒樱的态度十分坚决,灵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抬手,便将小蠃鱼收入专门收纳仙禽灵兽的玉葫芦里。   “她在仙葫中,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灵霄摆弄着掌心的仙葫,隔着石栏看着石牢中的女人,“说说吧,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留下?不要用那套骗小孩子的话来敷衍我。”   女人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容逐渐隐去,最后化为一个苦涩的笑意:“千年前,五十九她还灵智未开,在懵懂无知中,杀了龙宫的龙女。那时候我带着她终日躲避龙宫追杀,只是东海再大,却也容不得我们东躲西藏。后来,黑魔蛟被天帝打下东海,砸出这蛟渊......”   灵霄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龙,一言不发地盯着女人。   女人轻叹了口气:“那时龙王正少一头先天灵兽镇压万蛟,便与我做了约定,我自愿留在此地镇压魔蛟,而他则不再追究五十九杀了龙女的过错,并会将五十九送入天界,养在神兽园内,受天界照拂。”   “所以,你方才那些话......”   “都是假的。”女人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鄙夷地对着地面啐了口,“那老家伙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却不干人事,老娘瞎了也不会看上他,什么玩意儿?”   灵霄扯扯嘴角。   东海龙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到底也是三界之中有名的俊美,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竟然被女人嫌弃到这种地步。   “寒樱为何会杀了那龙女?”灵霄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追问道。   女人闻言,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茫然:“我也不知,虽然五十九开智最晚,但是她的脾气秉性却是兄弟姊妹间最温婉和善的。若非出于无奈,我想她不会主动伤人。不过她那时候尚未开智,即使是遇到了什么也无法告诉我。”   灵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若是因为女人答应在此地镇守黑魔蛟,东海龙王就忍住了自己的丧女之痛,就算灵霄信了,只怕那老龙自己也不会信。   “阁下是天界仙君,我观你面相也是有大造化大功德的仙君,还请庇佑我儿,我朝华愿付出一切,换得她此生平安。”女人双膝一软,就要直接给灵霄跪下。   灵霄微微一抬手,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女人搀住,让她无法下跪。   “本君乃神兽园的御兽使,掌管仙界百兽本是职责所在。”灵霄扫了女人一眼,把揣在衣袖里的两枚龙血贝取出递了进去,“这龙血贝,本是两名鲛女要送与你的。看来这东海龙王倒是颇看重你。”   且不说养出这么殷红如血的两颗血贝需要多少时间,就看这两枚血贝的大小就知道对方在这上面耗费了多少工夫。   朝华接过龙血贝嗅了嗅:“这龙血贝倒不是龙王养的,而是他的儿子,敖翊龙太子。” 第三十六章 龙王   看到自家女儿被灵霄收入仙葫, 朝华说话时也大胆了几分。   “敖翊是龙王第十三子,他的生母是海中鲛女,故而海中鲛女大都听从这位少主之命, 敖翊才会安排鲛女来送龙血贝给我。”朝华看着手中的血贝,片刻后轻叹了口气, “都是冤孽啊。”   灵霄隔着牢笼,听她讲起了往事。   敖翊十三太子非龙母亲生,不过在龙宫中的地位依旧尊崇。盖因龙性本淫,龙王的几十个儿子女儿生母都不尽相同, 虽然龙母彪悍善妒, 却也做不到时时刻刻看着老龙王。   这老龙王的荒唐事做得够多,多到让龙母最后也甘拜下风,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龙子龙女们回娘家西海去了。   听到这里, 灵霄默默地扫了檀渊一眼。   要是檀渊这厮日后跟东海老龙王一样性淫好色, 他可没有什么娘家好回。唔,大不了把他的灵虚宝殿搅个翻天覆地,自己再脚底抹油溜了吧。   檀渊只消瞧一眼灵霄的眼神, 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他冷哼一声:“本君乃是圣兽血裔, 与这等连自己发情都无法控制的后天灵兽可不相同。”   灵霄舔了舔嘴角,眼底透出几分笑意, 帝君这是在变相向自己表白忠心吗?   朝华没有察觉到囚牢之外的暧昧气氛, 继续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龙十三太子倒是龙族中难得的专情男子,他娶了一名鲛女, 只是鲛女体弱福薄,难以顺利诞下龙族后裔, 最后拼死才得了一女, 自己却撒手人寰, 难产而死了。”   说到这里,朝华的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龙十三太子怜惜龙女自幼无母,故而对她颇为骄纵,这也养得龙女性格暴躁,但是法力微末。那小龙女在深海遇见我那未开智的小五十九,小五十九只能凭本能感应对方是敌是友,当她察觉小龙女来者不善时,便倾尽全力与之一战。”   后面的事,朝华不说,灵霄也能猜得出大概。   无非是法力微末的小龙女死在了懵懂无知的蠃女手下,后来龙王为镇压魔蛟,以原谅蠃女的错误为代价,让朝华主动成为封灵阵的阵眼压制深海恶蛟。   “虽然龙王与我做了交易,亲口答应将我女儿与小龙女的恩怨一笔勾销,但是龙十三太子才是小龙女的亲父,他的仇恨,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消除的。”说着,朝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亦是人母,若是有人杀了我的孩子,只怕我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的孩子报仇的。”   然而,龙十三太子的仇恨,却直接被东海龙王的权位压下了。   “所以,你又是如何与龙十三太子搭上线的?”灵霄淡淡地问。   朝华神色犹豫,似乎是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今日这里的动静是瞒不过龙宫的,只怕现在龙宫的人已经往这边赶来了。此刻你不说,之后也会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的。不过等到那时候,我想你想说也无济于事了。”灵霄若有所指地看着朝华。   朝华像是下定了决心:“龙十三太子和黑魔蛟一直在暗中勾结,他......”   “他想要杀了东海老龙王,并且取而代之,是不是?”灵霄问道。   朝华微微怔楞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灵霄笑了,龙十三太子这点儿心思,并不难猜测。   他若当真如朝华所说是个痴情种子,既爱妻子又怜女儿,这两条性命压在他心头,想要喷发的怒火却又被龙王强行按住,心里要是能平静地接受才怪了。   而且只从他暗地里吩咐鲛女往这边送龙血贝来看,他对这蛟渊之中必有所图,所以才会与朝华拉近关系,并且利用朝华的愧疚之心,来为自己谋利。   只是这蛟渊之下除了深海恶蛟和黑魔蛟,再无其他能够让他这般上心的存在了。   综合他所见到的一切,猜出敖翊和黑魔蛟之间有勾结,不过是一目了然的答案。   “敖翊那家伙暗中勾结黑魔蛟,你便对此视而不见么?一旦他们图谋成真,东海必定死伤无数,届时你也难逃帮凶之名罪。”灵霄提醒朝华。   朝华摇了摇头,神色格外平静:“我活了数千年,这条命却是我最不在意的东西了。我那些未能开智的孩子们如今也都各自拥有了成百上千的子孙血脉,开智了的小五十九如今也能在天界安身,我已再无牵挂了。”   “那么那些无辜横死的生命呢?”灵霄蹙眉看着朝华,“你也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难道就忍心见那些生命无故遭难?”   朝华苦笑:“人生在世,岂能万事周全?我也......只得对不住他们了。”   “那么,为何你现在又要将这些事情全部坦诚告诉本座?”灵霄的神识感应到,有一群东海的虾兵蟹将正在往这边靠近。   为首的人气息他并不陌生,不是东海龙王又是谁?   朝华垂下眼:“我能感觉得到,仙君您的力量十分强大。若说要是有谁能够阻止这场浩劫,也只有您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您既然出现,便是变数。我不过是顺天而为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股极其强悍的气息从西边往这边压过来。   深沉无底的海中,陡然出现无数极其危险的漩涡。水中到处都是湍急的暗流在疯狂地涌动,这些暗流搅弄得海面上出现了滔天巨浪,将海面上的船只舟楫打得粉碎。   就连楚寒衣都难以在水中站稳,差一点便被一股浩然无匹的急流撕裂。   好在灵霄眼疾手快,一挥衣袖便将人吸到身后护住。   楚寒衣站在灵霄身后,看着那道修长瘦削的人影稳稳地护在了自己身前,心中却涌起了一阵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   即使是苦修数百年,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人界巅峰,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天界,然而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却依旧是灵霄护在他身前。   就像几百年前的那一幕。   是不是,他永远都只能追赶那道背影,而无法与之并肩作战?   一股极其威严的龙息伴随着阵阵金光出现在灵霄面前,也打断了楚寒衣的懊恼自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海龙王敖蠡。   敖蠡的身量极高,一头金色长发披至地面。龙族通常都较为美貌,敖蠡作为龙王,他的容颜更是俊美到近乎妖孽。   灵霄上下打量了一眼后,默默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虽然皮相还算不错,但是和他家帝君相比还是差的太多,骨子里也太过花心。论长相和人品,都输给檀渊了。   “天界玉清元帅降临,有失远迎。”敖蠡微笑着上前对灵霄拱手行礼,眼神格外深情地望着灵霄,“不知灵霄仙君来此有何贵干?”   楚寒衣闻言,神情一震,随即立刻收敛。   原来,灵霄便是一直被供奉在神庙中的九天玉清元帅么?   他当初以杀止战,飞升天界,竟然被天界帝君这般看重?   难怪,那庙中的神像竟然与灵霄长得一模一样......   楚寒衣缓缓地垂下眼眸,灵霄如今就算在天界也已经位高权重,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这清朗如月的人?   真想,揽月入怀啊。   相思蚀骨,想到发疯!   灵霄惫懒一笑:“前些日子本君被帝君贬为神兽园的御兽使,这个消息难道龙君不知道么?”   这老东西最是滑头,还是个男女通吃的老不正经。   作为自称要将三界美人收入后宫的龙王,他自然不会放过飞升天界后便得到三界第一美人称号的灵霄。   四海龙王每三年需要上天界述职,敖蠡在灵虚宝殿一见到灵霄,就一直记挂在心上念念不忘,甚至对于自己身边的俊男美女也没了兴趣。   毕竟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见过了三界第一绝色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得到的那些美人都没了滋味。   故而,他曾多次在天界假装和灵霄偶遇,并且绞尽脑汁地追求灵霄,花样百出地对灵霄表白。   不过有一次,表白的现场恰巧被帝君撞破,檀渊云淡风轻地将龙王派去极东之地捕杀魔蛟军余孽,魔蛟余孽难消,他这一去便是百年。   极东之地寸草不生,更别说是有活色生香的美人了。   敖蠡在那里煎熬了百年,回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勇气往灵霄面前蹿了。   听了灵霄的话,敖蠡微微一愣,挠挠后脑勺:“竟有此事?本王已经大半年不曾上天界述职,还当真不知。只是,灵霄仙君您跟本王说笑了吧?帝君那么器重您,怎会让您去做个御兽使?”   灵霄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御兽使的授印,淡淡地在敖蠡面前晃了晃:“看看,如假包换。前些时日神兽园被天雷摧毁,里头有些神兽灵兽逃了出来,本君如今正在想方设法地将他们捉回去呢。有条不懂事的小蠃鱼逃到此地,方才刚刚被本君捉拿。”   敖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龙宫丞相,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丞相,可有此事?”   龙宫丞相微微颔首:“回禀龙王,确有此事。那小蠃鱼日日在此地盘亘,不肯离开,倒是给附近海岸的人们带去不少水患。”   敖蠡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曾禀告本王?”   龙宫丞相面露难色:“那几日,龙王您正好与凡间的花楼娘子打得火热......”   “咳咳咳咳,”敖蠡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丞相的话,“罢了罢了,这次本王就饶你的疏忽之罪,若敢再犯,必然不会放过你!”   灵霄微微挑眉,这个好色的老家伙。   “既然仙君的公务已完,不如随本王去龙宫略坐一坐,也好让本王尽一尽地主之谊?”敖蠡上下打量着眼前青衣白衫的俊美仙君,心底那根弦又被仙君清贵如月的眼神撩拨。   此地乃是东海,没有天界帝君,他怎么可以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灵霄微微挑眉,似乎没有看出敖蠡的别有用心,清浅地笑了笑:“也好,还请龙君带路。”   敖蠡在心中欢呼一声,有戏!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心头一跳,强大的神识本能地告诫他,有一股极大的危险正笼罩在他身边。   “冷静。”灵霄默默地揉了揉手腕上逐渐暴躁的帝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敖蠡见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得意起来。   这里是东海,他是最尊贵的龙王,怎么会有危险呢?   所以,一定是错觉。 第三十七章 龙驭   东海海底万米之下, 有十二座海城。龟鳖鼋鼍、鱼虾鳌蟹居于其间,宛若人城。   十二海城中心位置,则为龙王水晶宫。   整座水晶宫呈八卦分布, 阴阳双眼处分别是龙王与龙母的乾元宫和坤星宫。   见龙王带着飘然若仙的上界仙君和人界修士远远行来,所经之处, 海怪水精化为的人形纷纷叩首俯身,跪拜行礼。   敖蠡才入水晶宫,便唤来左右,吩咐摆宴设席, 分陈珍馐百味。又有姣美蚌女鲛女, 轻歌曼舞,花天酒地,甚为热闹。   楚寒衣随着灵霄入席, 就在他旁边落座。   敖蠡原想趁机与灵霄笼络笼络感情, 不想他每每递上酒杯,楚寒衣都冷着脸在旁边盯着他,倒像是条忠心护主的忠犬, 呲着牙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一口。   楚寒衣更是神色厌恶地盯着敖蠡, 这个家伙除了一张好皮相几乎一无是处。特别是他色眯眯地望着灵霄时候的表情,像是恨不得一口将眼前的美人吞下去。   这种蠢物怎能做一方海域之王?   第一次, 楚寒衣对仙界的选人用人制度产生了怀疑。   灵霄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一边品尝着龙宫珍馐,一边将怀中的仙葫交付给楚寒衣, 殷切叮嘱道:“这里头装的是那条小蠃鱼,你拿着, 回头再去元帅庙交付给我, 便算作你拯救百姓的功德。届时你多积累些功德, 也好早登仙界。”   楚寒衣将目光从龙王脸上挪开,看着灵霄的时候,眼底只剩下了温驯和感动。   虽然此刻满面微笑的灵霄与当年那个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相差巨大,但是他们是同一个人,都会用冷漠疏离来伪装自己的温柔。   这个人,总是能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楚寒衣点点头,他无法开口说话,便只能恭恭敬敬地从灵霄手中接过那只仙葫。   “仙君位列仙班数百年,还从未逛一逛我这东海十二城。”敖蠡不动声色地开口吸引灵霄注意,“我这十二座城虽说不比天界,却也别具特色,有许多天界见不到的美景。仙君此次前来,必得赏玩一番才行。”   灵霄微微一笑:“众所周知,这东海龙宫之中,诸般宝物不胜枚举,若人界有十分奇珍,东海之下独占八分。就连我手中这颗避水珠,想来从前也是东海龙宫所有吧?”   说着,灵霄取出了自己怀里那颗神砂打磨的避水珠,摊开手掌心给敖蠡看。   敖蠡见到那颗避水珠,脸色微微一变。   灵霄面不改色地看着敖蠡:“龙王可是认得此物?”   敖蠡顿了顿,缓缓点头:“这颗珠子十分难得,即使是在东海之中也是少有的宝物。佩戴此珠者,可在东海海域之中横行无忌。就算是寻常凡人带上此珠,也能百毒不侵,趋吉避凶。”   “哦?”灵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心的珠子,眼神扫过对面敖蠡的俊脸,“此物流落人界,却是不妥。龙王认为呢?”   敖蠡盯着灵霄沉吟片刻,回头吩咐身侧的丞相:“去把十三太子给我叫来。”   灵霄意味深长地把玩着避水珠:“这颗珠子,与十三太子有关?”   敖蠡若有所思地看着灵霄,轻轻地点点头:“仙君也是因为此事才会愿意与本王来龙宫的么?”   “龙王说笑了,您方才不是说这东海之中美景无限么?我也等着龙君介绍,想着好好参观一番呢。”灵霄笑眯眯地收回了避水珠。   敖蠡扯了扯嘴角,只是现在笑得总没有方才那么自然:“龙宫之中的日出最美,想来仙君以前也不曾在海中看过日出。还有一两个时辰,金乌就要从东方经过,届时在水晶宫中观看海上日出,景色格外壮丽瑰美。”   “多谢龙君,到时候还需您派一位水将带路。”灵霄整了整衣袖。   敖蠡看着眼前足以倾绝三界的美人仙君,又来精神了:“无妨,本王亲自带仙君去就是了。”   灵霄微笑:“我可不想被龙母挥剑追杀,还是免了吧。更何况,就算我同意,只怕龙君也未必能同去。”   敖蠡闻言,俊脸扭曲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语气也变得冷凝了两分:“不必理会她。”   灵霄见状,倒是稀奇地打量着敖蠡:“素闻龙王陛下畏惧龙母,如今看来,事实倒也并非如传言所说。”   敖蠡扯扯嘴角:“家丑不足外扬,让仙君见笑了。”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闲扯着,方才离开的龟丞相突然匆匆走过来,附耳在敖蠡身边说了句什么,只见敖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对着灵霄说了句:“龙宫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本王先行告退了,仙君请自便。”   看着龙王匆忙离开的背影,灵霄勾起嘴角:“看吧,我就说了,你没空跟我们去看日出的。”   楚寒衣看了看龙王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灵霄,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就连灵霄自己也不清楚。   毕竟他虽然听见了丞相的水族语,但是叽里咕噜如同吐泡泡的水族语言他完全听不懂。   齉鋒   他低头戳了戳檀渊的龙背,眼神瞟向站在旁边的丞相:“这厮方才跟敖蠡说什么呢?”   檀渊顺势缠上了他的手指:“敖翊死了。”   灵霄微微吃了一惊:“死了?怎么会?谁动的手?”   檀渊淡淡道:“说是自杀死的。”   灵霄沉吟片刻,却也理解了敖翊的选择。   他必然是听到了龙王去蛟渊的消息,心知自己的那些谋划已经瞒不住人,与其被降罪送去诛仙台,倒不如自己了断来得干净。   “我们要去看看么?”灵霄问。   檀渊顿了片刻:“去看看。”   灵霄立刻动身,追上了前头的敖蠡。   旁边的龙宫丞相即使想出手阻拦,然而他不过是一头修炼千年的玄龟,最擅长的也只是些吐纳防御之术,哪里追得上灵霄的速度。   楚寒衣见状,也想一同追上去。   龙宫丞相好歹将他拦下了,念及他是随上界仙君同来的修士,丞相对楚寒衣的态度还算客气。   楚寒衣眼神一冷就想动手,只是他却低估了玄龟的力量。   纵然他凝聚全身力量刺去一剑,锋锐的剑刃击中了玄龟的胸前,别说伤口,就连对方的衣裳都没有破损分毫。   玄龟丞相笑了:“这位道友不必白费力气了,老龟我修炼千年,毕生修为都凝聚在龟壳之上,化为人形便是我这身衣裳。别说你不过是人界的大乘修士,即便是天界金仙,也奈何不得老龟我这身玄甲功哩。”   握剑的楚寒衣:“......”   这千年玄龟的修为全点防御了,他着实也无从下手。   前头的敖蠡察觉到灵霄跟了上来,他略放缓了速度,片刻后还是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灵霄跟上来的行为。   “发生了何事?”灵霄明知故问。   敖蠡的脸色难看,但还是把实情告诉了灵霄:“我儿敖翊死了。”   灵霄蹙眉:“怎会如此?”   敖蠡看了灵霄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往前,不过一刻之后,便已经抵达了敖翊太子所在的鼋龙城。   两人还未踏入太子龙宫,便已经听得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远远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走过去,远远地便瞧见有一头逾十丈的白龙盘蜷成一团,巨大的龙头垂在地面上,已经没有半分生机。   宫内侍卫侍女早跪了一地,幽咽的哭声绕梁不绝。   敖蠡冷着脸怒吼一声:“有谁能来告诉本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三太子为何会自杀?本王已经承诺,只会将他幽禁十年略作惩戒,难道他不曾收到本君的旨意!”   龙王一怒,铺天盖地的龙息瞬间从天而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压迫得五体投地,根本站不起来。属于水龙族最强王者的龙威笼罩着方圆百里的范围。在龙威的范围内,所有的水族生物都安静了下来,拜服于龙君的强悍实力。   唯独灵霄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甚至还悠闲地围着敖翊那具巨大的龙躯转了一圈。   即使是犯了弑君篡权的罪,敖蠡却只是象征性地打算把敖翊关押十年,这惩罚力度......只能说当真是亲儿子。   “你来说。”敖蠡随手指了一名跪趴在地上的鲛女道。   那名鲛女拥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五官明丽美艳,灵霄扫了一眼,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鲛女不正是之前被他打晕在蛟渊附近的两名鲛女之一么?   鲛女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微微一轻,立刻半跪着膝行靠近敖蠡,哀哀哭诉道:“还请龙王明鉴,殿下绝非自杀,一定是有人故意杀了他的。”   敖蠡眼神冷厉:“继续。”   鲛女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太子殿下自知犯下死罪,心中十分惧怕。然而玄龟丞相带来您的圣旨,说是只囚不杀,殿下十分感恩,方才命我们姊妹二人去取龙绡,说是要亲自用血写一封谢罪书呈给陛下。只是我们姊妹二人才回来,就看到......太子殿下才预备写谢罪书,断不会这般贸然自绝。”   敖蠡沉默着上前,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敖翊那颗巨大的龙头,须臾,白龙便化身为一名面色苍白的俊美男子。   只是这男子双眸紧闭,看上去宛如玉雕,却没有半分活人气息。   敖蠡的手掌落在敖翊眉心处,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不觉双目逐渐赤红:“就连我儿的龙魂也不见了!”   灵霄只觉得事情过于蹊跷,他上前蹲在地上,用修长的手指撩起敖翊的眼皮看了看。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传入灵霄鼻翼间。   灵霄顿了顿,起身告诉敖蠡:“十三太子殿下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而且杀他的人,还是天界之仙。 第三十八章 朝阳   敖翊的唇角残余着一缕异香, 这种香味灵霄格外熟悉,正是产自天界的葶苎(ting zhu)仙草。   此种仙草生于天界瑶池之中,通体赤红, 若浸泡于瑶池水中,服之则令人精神大振, 不觉饥渴。只是一旦离了瑶池水,沾染凡界之水则会化为剧毒之物,慢说是寻常水中生物,就算是水中龙族也抵御不住这等强烈的毒性。   “葶苎草?”敖蠡眯上眼睛, 危险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敖翊。   灵霄皱起眉头, 缓缓地点点头。   “瑶池虽归玉蟾仙子管,但她布下的防御阵法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旁人也不是没有机会潜入瑶池偷盗葶苎仙草。”看出了敖蠡眼底的杀意, 灵霄淡淡地提醒道, “此事还需呈报帝君,容帝君圣裁。”   敖蠡起身:“就不劳仙君操心了。”   “这不仅仅是你们水中龙族一族之事,更干系着天界诸仙, 必要彻查一番。”灵霄认真地看着敖蠡, “十三太子同天界哪位仙君来往密切,你可知道?”   敖蠡避开了灵霄的眼神:“本王素来不大管孩子们的私事, 他们与谁交往, 也都不必向本王禀告。”   灵霄微微挑眉,这老东西没说实话。   不过敖蠡不说, 灵霄也不打算追问,见龙王面带悲戚地吩咐左右用水晶棺收敛敖翊的尸首, 他略一拱手, 转身就往水晶宫去了。   这种时候, 还是让敖蠡自己独处来得好。   “陛下,您猜那人,会是谁?”灵霄漫步在水中,低头询问道。   檀渊暗金色的眸子掠过一丝漠然:“天界仙人万千,有实力潜入瑶池偷盗葶苎草的人也数不胜数,或者那仙草就是玉蟾仙子赠与别人的也未可知。想要通过葶苎仙草查出那人的身份,很难。”   “只是那人引诱十三太子暗地里谋反,事情败露又这么快地斩草除根,看得出是个狠人。留着这样的人在天界,我心中免不了有些担忧。”灵霄说着,眉头越皱越紧,“你说,那人会不会和之前设计你的人是一伙的?”   檀渊淡淡摇头:“不知道。”   灵霄无力地叹了口气:“你的修为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啊?”   若是檀渊能够早日恢复全部修为,别说这等小事,就算是未来几百年三界之中的大事小情,变化发展他也能一一洞悉。   “不知道。”檀渊又道。   灵霄:“......那你知道什么?”   檀渊沿着灵霄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往左转,浮上海面。”   灵霄立刻听从檀渊的话调转方向,往海面游去:“你察觉到什么可疑之人出现了?那人会不会是杀害敖翊的凶手?他现在往哪个方向去了?”   想到那人能够神出鬼没地出入东海,就连敖蠡这个东海龙王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修为必然强横,灵霄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就连轻易不展示人前的仙剑诛天也都召在手中。   檀渊默然片刻,原本不过尺长的银龙在一片银光中忽而化身为挺拔俊美的天界帝君,一抬手便抓住了灵霄的手腕。   “帝、帝君?”灵霄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美得天怒人怨的俊脸放大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些时日,他倒是习惯了幼龙形象的帝君时时刻刻都缠在自己身上,但是骤然见到放大版的人形天帝,他的心脏没由来地突然一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鼓动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喧嚣澎湃着。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舌头被猫叼走了?”檀渊转头,望着灵霄微微涨红的脸,眼底溢出一丝笑意,抬手钳住对方的下颌,“还是说,见到本君就喜欢得说不出话来?”   “胡、胡说。”灵霄一转头避开了檀渊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突然化为人形?是不是附近出现了危险?”   檀渊轻笑着收回手:“没有危险,不过敖蠡说的不错,这东海水晶城之上的日出景色是人间一绝,恰逢其时,一起去看看吧。”   “看看就看看。”灵霄压着不断上翘的嘴角,收回了掌心的诛仙剑,故作平静地让檀渊将自己拽到海面。   两人并肩站在海面上,脚下是波涛嶙峋的海浪,迎面而来的海风清凉柔软,远处还有海鸟的轻吟,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看海面的日出,却是两人第一次以仙界的真实身份观赏海面日出。   海天相连的一线,是一大片青黛色的苍穹和海面,远远望去,竟分不清天与海的分界线。   深深浅浅的青黛暗蓝和谐地融为一体,填充了整个天地。   下一秒,一线柔和的浅粉将海天分割,上面的穹顶逐渐显露出粉白、浅红和深紫的晨光,相互交融,缓缓转变。   柔软蓬松的云海被晨曦中金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金,万道霞光也在瞬间充斥着整个天空。万顷碧涛上,无数碎金铺陈,每一片金色的碎片都藏着灵霄心中的欢愉。   就在太阳彻底跳出海面的一瞬,阳光落在海底的水晶宫,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虹色光晕,将整片海域都化为梦幻般的水城。   “君上,下臣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灵霄从这无垠美景中回过神来,清冷的声音都被这朝霞的色彩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檀渊转头看着灵霄,冷若冰霜的俊脸也多了两分笑意:“你问。”   “你以前来过东海么?你怎么知道此处有这样的美景?你以前,该不会同别人一起看过吧?”灵霄面无表情地把一大堆问题扔给檀渊。   檀渊脸上的笑容一僵。   下一秒,俊美无俦的天帝似乎耗尽了自己积攒了好几天的灵气,在一片银光中化为幼龙本体,慵懒无力地缠绕在灵霄手腕上,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睛。   灵霄拎着银龙在空中晃来晃去:“喂?喂?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别给我装死!你不会真的和别人一起看过日出吧?你老实交代啊~~~”   龙十三太子一死,龙宫之中便被一股悲伤的情绪笼罩。   随着天界下来的一道敕令,因龙王敖蠡掌管东海不严,差点让黑魔蛟军团死灰复燃,故安排东海龙王去镇守东极之海百年,略施薄惩,龙王敖蠡在接旨后变得更加悲伤了。   作为两个不请自来的外人,灵霄识趣地带着楚寒衣辞别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龙王,回到了岸上。   “我的身份,你要保密。”上岸前,灵霄对着楚寒衣眨了眨眼。   楚寒衣默默地点了点头。   及至出了海面,楚寒衣终于将一直压在舌下的避水珠取出。   远处的人群在见到灵霄两人拖着一名生死不明的白发老妪破水而出,踩着波涛汹涌的走向岸边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前辈。”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海岸沙滩,楚寒衣放慢了脚步,轻声开口询问,“您的变化和当初飞升天界之前很大,是发生什么事么?”   灵霄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楚寒衣:“为什么会这么问?”   楚寒衣微微垂下眼睑:“晚辈只是想了解前辈,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灵霄想起自己在元帅庙内听到楚寒衣的心声,淡淡笑了笑:“万法归一,皆为大道。你执于一念,亦困于一念。故而即便功德圆满,也难飞升。小月牙,你已三百余岁,机缘也到,何妨睁眼观此界,闭目修仙途。”   楚寒衣听到身边人温和唤他一声小月牙,俊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   “执念若能轻易放下,便不算执念。”楚寒衣又深深地望了灵霄一眼,“前辈您此前给我讲了那医女绿柔的故事,还有后面那个故事,我现在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守到那人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别怕,我不会让他等我太久的。”   啊这......   灵霄微微一愣。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这小月牙突然就明白了?他明白啥了?看上去他的理解和自己表达的意思是两个方向啊!   “帝君,你要被人当面撬墙角了。”灵霄干笑一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檀渊。   檀渊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语气笃定:“你心悦我,别人撬不动。”   灵霄抹了把脸,这种被对方吃定的感觉真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认,檀渊说得很对。   三百年去飞升天界时那惊鸿一瞥,就让灵霄笃定,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必须是他的。唔,或者换个说法,他必须是帝君的。   三界之中,再无人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楚寒衣拎着还吊着一口气的上官牧云一同返回海岸。   岸边,云镜湖同墨雲站在一处,沈灵君面色古怪地守在旁边。   卿莲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时不时地从沙滩里捡起一颗硕大圆润的海珠。这种珠子在沙漠中有市无价,即使是在大雍朝也价值千金,她这两天趁着涨潮捡了满满一袋子。   比卿莲更积极的是小狐狸胡薇,她甚至给自己捡到的每一颗海珠都决定好了用途,卖了换烤鸡的,换新衣的,换发簪的,还有换手镯耳环的......   自从昨夜暴雨骤停后,岸边能捡到的好东西就越来越少了。   两个小丫头都有几分遗憾。   不过看到灵霄和楚寒衣两人安全无恙地回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跑在最前面的是云镜湖和徐轻飏两人。   “忘尘前辈,师尊她怎么了??”见到上官牧云在一夕之间红颜变白发,徐轻飏第一个开口追问。   他话音刚落,灵霄就淡淡开口:“他快死了,你若想杀他报仇,最好趁早。”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面露惊讶地望着徐轻飏。 第三十九章 真相   徐轻飏蹲下身, 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骤然苍老数十岁的上官牧云。   除了她胸口的轻微起伏,上官牧云几乎与死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皱褶,秋波潋滟的双眸也变成了灰败的暗色, 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眼翳。   “师父她......”人群后的胡薇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小声地喊了出来。   徐轻飏缓缓地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掐住上官牧云的脖颈,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掐住。   上官牧云艰难地翕开眼睛,费力地盯着面前的徐轻飏打量了许久, 老皱如枯树皮的脸上竟挤出一抹笑来:“你......你想杀我。”   不是疑问, 而是肯定。   徐轻飏试图抽回手,却被对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上官牧云:“你杀了我的母亲, 难道我不该杀了你为她报仇么?我在你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遗憾的是,他终究没能等到一个和上官牧云公平对决的机会。   上官牧云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 颤抖着笑了起来。她的胸腔就像是漏风的风箱, 发出了呼呼啦啦的响声。   笑了片刻,上官牧云才堪堪停下:“我知道,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这次换其他人震惊了。   就连灵霄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垂垂老朽的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作为他的老对手, 更是曾经在他手里死过一次的人,他对这人再了解不过了。   按照上官牧云的性格, 如果早就察觉到徐轻飏的身份,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上官牧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 那链子上还悬着一枚金锁, 锁后有两排小篆字体。   看金锁的表面已经磨损得不像新物, 倒更像是被人日夜把玩后变得失去了光泽的旧物。   徐轻飏接过金锁看见了背后的字,眼神一震:“吾儿轻飏,平安康宁。”   这应该是母亲准备在他十二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上官牧云所言,竟是真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徐轻飏此刻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一切,“看着我被你戏弄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上官牧云扯了扯嘴角:“倒也没那么有趣,你从小沉浸在仇恨中,逗弄起来也只会敷衍地假笑,我都不愿意逗你。”   徐轻飏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抬手就拽住了上官牧云的衣领,冷声反问:“那我还要给你道个歉,赔个不是?”   灵霄察觉不对,拍开了徐轻飏的手,盯着上官牧云问道:“你不杀他,是不是因为他母亲不是你杀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向灵霄,随后又都看着上官牧云,等待他给出的答案。   上官牧云吃力地打量着灵霄:“我越看你越像我曾经认识的某个故人。”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了解他。   不过上官牧云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落在他眼中的都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终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云曦早就死了,如今只怕肉身都化白骨了,又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青年修士的模样,还拥有这般高强的修为?   “不错,轻飏,你母亲的确不是死于我手。”上官牧云长长地喘息了一声之后才缓缓道,“本座醒来之际,便已经被困在这具女人的体内。我已经死了数十余载,生魂被人拘去,在黑暗混沌中不知时日地等待了数十余载。”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微凉的海风中,只有上官牧云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记得我去世的时候,云檀渊还没有当上皇帝,不过是个举着清君侧造反的太子,那云曦更是可笑,就是个只知带兵打造的武夫罢了。而等我复活时,云檀渊已经登基四十多年,云曦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后......”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嗤笑了一声:“我当初还以为他们二人不过是贪图彼此年轻俊美,等他们老了,便是灵公所谓以余桃予我的爱情破灭罢了。倒是不曾想,这两人还真让本座刮目相看。”   灵霄得意地扬起下颌,他挑人的眼光可不比董公子,就算是他年老发白,若是啃得剩了一半的桃子抛给檀渊,后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上官牧云这完全就是废话。   “我的确不知是谁将本座复活,不过一直有个人在暗处与我联系,给我下发命令。”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变得越发虚弱,徐轻飏不得不贴近她的身边细细倾听。   “我从未见过那人的面容,他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是近些时候才联系我,吩咐我要取回当初赠与檀渊那枚避水珠,前往东海将被镇压在海底的黑魔蛟放出。”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灵霄和徐轻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盯着上官牧云。   “我也曾试图查出那人的身份,但是查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眉目,不过,我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是天界下来的仙人......”   话音未落,上官牧云的眼底湮灭了最后一丝光。   “死了。”灵霄瞟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冥府使者。   寻常人类死亡后,魂魄会直接归入地府,但是若有修士死亡,他们的元魂就比寻常人强,若无冥府使者接引,魂力强大的元魂未必会顺从地归入冥府,会有不少人选择盘亘在人间。   除了他之外,再无任何人能够见到那两名白衣接引使者。   两名接引使者察觉到现场有上界仙君,立刻上前对着灵霄行了一礼。   灵霄微微颔首:“什么情况?”   其中一名面色青白且容貌俊秀的接引使者道:“回禀仙君,上官牧云在六十多年前死亡,但是他的生魂一直不曾出现,我们二人负责接引他的生魂进入冥府。不过此前,一直有人阻拦我们二人。今日他的阴魂虚弱,我们二人才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特意来将他接入冥府。”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名男人的生魂从上官牧云的体内站起。   男人容貌英俊,面白无须,正是当年上官牧云死亡时候的模样。   “带去吧。”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名接引使者不等上官牧云浑浑噩噩的元魂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一人压着他一只手腕,直接将人拖入地下。   看着这一幕,灵霄轻轻地摩挲着下颌。   逗留人界不肯下去的元魂,一旦下了地府,只怕有好一顿排揎要受着了。   毕竟冥府里的人,也没有几个是好脾气的。   “师兄,师父的遗体要如何处理?”胡薇小心地看着徐轻飏的脸色。   徐轻飏默了片刻:“我要带母亲回翠玉山,她最喜欢后山那片杜鹃花,我要将她埋在我们的家后面。”   那里的房子不过是一栋漏雨透风的木屋,却是他和母亲唯一的家。   胡薇的脸上露出几分心疼:“师兄,我陪你回去。”   徐轻飏要将自己母亲的遗骨带回去安葬,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他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便带着母亲的遗体,和胡薇两人一同转身离开了。   见蠃鱼之灾已解,其余各派修士也都意兴阑珊地与楚寒衣告辞,各回各家。捞不着功德,所有人都悻悻而去。   “前辈。”楚寒衣转头看向灵霄。   自从知道这位忘尘修士便是他心心念念了数百年的那人之后,楚寒衣几乎算得上是对灵霄寸步不离。   这样怎么能行?   灵霄看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但是甩动尾巴的频率却越来越快的某天帝,知道这位帝君的心情也越来越不爽,便笑眯眯地让楚寒衣先去元帅庙里等他。   只等他在庙中接受了蠃鱼,到时候这番功德自然会计到楚寒衣头上。   楚寒衣对于灵霄的吩咐,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去执行。他立刻背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地往玉清元帅庙去了。   也在这时,云镜湖才终于得到了能与灵霄对话的机会。   “前辈,你们去了那么久,让我们好担心。”他挤到灵霄身边,睁着大眼望着灵霄。   灵霄瞧着小崽子的眼睛底下挂着一双黑眼圈,不觉有些无奈:“陛下这是,一夜未眠?”   不等云镜湖开口,站在旁边的沈灵君便替自家老大邀功:“陛下担心两位前辈的安危,夜不能寐,便通宵将何清严押解至安邑审问。”   “结果如何?”灵霄追问。   云镜湖抢先道:“我让沈大人先拿着丹书铁券,以先皇之名审问何清严。谁知道那何清严先前还仗着太后的关系,口出狂言,称先朝的剑难斩本朝的官,即使他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沈大人也奈何他不得。那时候我正躲在后面的珠帘听审,被这厮气得不行。”   “随后,我又吩咐沈大人暂且按兵不动,故意激他讲出更多的罪行。在他放肆得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表明身份。哈哈哈哈,前辈您是没有看见那家伙的脸色,变来变去可太有意思了。”   云镜湖就像个在自家长辈面前邀功的孩子,越说越兴奋:“最后,我就吩咐左右,将他直接就地问斩了,尸首挂在城头曝尸三日,以示后人。”   “小镜子你长大了。”灵霄轻轻地感叹了一声,顺手捏了捏云镜湖的腮帮子,“处事也越发果断利索了。”   “对呀父后,我......”云镜湖突然用双手捂住嘴,眼神惊慌地看着灵霄。   下一秒,他紧张地上前捉住灵霄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吩咐所有人全部退下。   空荡荡的海滩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说吧,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灵霄索性也不装了,干脆地在旁边的礁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神色慌张的小崽子。   小崽子默默低头:“从一开始。” 第四十章 偷袭   灵霄深吸了口气:“从一开始?”   云镜湖偷偷斜觑了灵霄一眼, 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这才扯着灵霄的衣袖小声告诉他:“父后您做的饭菜里总是爱放许多茱萸、肉桂和姜芥,味道十分特别。即使是您换了一张脸, 但是这做饭的味道却没有丝毫改变。”   灵霄闻言,想起在山神庙里自己一时兴起做的那顿饭。   难怪当时云镜湖吃得一脸复杂, 他还以为这小子是被自己绝佳的厨艺给征服了呢。   “那时候就认出来,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灵霄似笑非笑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家小崽子的脸颊。   小东西,竟然也会在他面前演戏了。   谁知云镜湖的眼圈竟然逐渐红了, 憋着嘴倔强地望着灵霄, 这模样就和小时候被檀渊责骂了后跑到灵霄面前告状的表情一模一样。   灵霄见状立刻就慌了,马上放缓了语调:“怎么了?是不是父后方才太用力捏疼了?还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父后,父后这就带上你君父一起去削他。”   云镜湖终于是憋不住了, 扑进灵霄怀里嗷嗷哭:“父后和君父你们先后离世, 儿子十分想念你们,但是在梦中竟一次都不曾梦见你们,直到前些时日才梦见过您一次。我曾听说, 有德之人死后会上天界封神, 我就知道父后和君父一定是上天做神仙去了。”   “只是,父后特意改头换面接近儿子, 我不知道是否是天界有什么规定, 不许您以真面目示人,更不敢揭穿您的身份。若是揭穿了, 您到时候要像七仙女离开董永那样离我而去该怎么办?”   灵霄看着怀里哭得伤心的崽崽,心中也是一酸, 这孩子都什么破比喻?   原来他家小崽子一直装不知道, 就是担心他会骤然离开。   难怪一路上云镜湖虽旁人都颇疏离, 独独亲近他,想来也是为了让他多在他身边陪陪自己吧?   轮回历劫之后,按照天界规矩,灵霄本该远离前世之人,但是这次是云镜湖自己将他认出来的,应该不算犯规......吧?   灵霄将征询的目光转向檀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檀渊淡然道:“无妨,你犯了哪条天规,本君就改哪条。”   灵霄:“......”   心里怎么就控制不住地开始膨胀起来呢?   总算是体验了一把祸国妖姬为所欲为的快乐。   “父后下界是为了处理公务,如今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灵霄继续捏小朋友的脸,“早晚也要回去的。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你这样,叫我和你君父怎么放心得下?”   云镜湖闻言,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坚定地看着灵霄:“父后不要担心,儿子日后一定会守好君父留下来的江山。”   灵霄叹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叮嘱:“你也不要过于勤政,帝王之术最要紧的是御人和制衡。沈灵君是个可用之材,你可以重用他。如今的大雍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倒也平安康泰,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檀渊倒是不赞同地哼了一声:“欲达高峰,必忍其痛。他身为帝王,九五之尊,自然要比天下所有人都辛劳。”   灵霄白了他一眼:“小镜子已经够勤勉了,你当谁都是你么,即使是日以继夜地忙活都不会觉得累。”   “父后,君父如今可还好么?”云镜湖俊秀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期期艾艾的表情。   虽然檀渊在时对他颇为严厉,但是却也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比起对云曦的依赖,他对檀渊的感情更多的是敬慕和尊崇。   灵霄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檀渊:“他好着呢,能吃能睡的。”   “这就好,这就好。”云镜湖松了口气,但还是碎碎念地叮嘱,“君父他脾气有些刚硬,在人界做皇帝时尚能一言九鼎,但是你们如今在天界为神仙,想必那天界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君父若是受了上等仙人的闲气,父后你可得好好劝导劝导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灵霄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省得,你这小孩子不必瞎操心。”   这三界之中,能让檀渊受闲气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   唔,即使出生了也能让檀渊再给他塞回去。   “父后,你日后还能经常下界来看我吗?”云镜湖小声问道。   灵霄有些无奈:“你当我这是回娘家啊,还能有空就下来。天界规矩森严,若是轻易能下界,这人间不就神仙遍地走了吗?”   没有天帝敕令,就算灵霄是大罗金仙,也是不能想下界就下界的。   看着云镜湖的表情逐渐被失望取代,灵霄只能改口:“我尽量,行了么?”   谁让你爹不仅是人界皇帝,更是天界帝君呢?就是这么豪横。   云镜湖眼底的失望立刻被喜悦取代,他郑重地和灵霄对了对手指:“那就一言为定了。”   突然,一只纸鸢从远处飞来,正好落在云镜湖的掌心。   灵霄看过去,这是影卫用来传讯的纸鸢。   云镜湖抬手接住纸鸢,轻轻拆开了纸鸢后一目十行地将内容看完了,又把纸鸢递给灵霄。   “何清和死了。”灵霄轻轻捻了捻掌心的纸,一簇火焰突然腾空而起,将那张纸瞬间吞噬。   “影卫说她是突发癔症而亡,怎么会这样?”云镜湖满目茫然地看着灵霄。   灵霄却突然想起了被安置在城隍庙里的柳言卿和何清妙两只冤魂。   何清和因为拜了上官牧云为师,行事越发嚣张无忌,手里的人命又岂止这么两条?   然而上官牧云却也冷眼见她作茧自缚,只赠了她一枚城隍的护身符保命。   只是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上官牧云离世,他加持在护身符之上的灵力烟消云散,何清和必然被缠绕在她身边的恶灵反噬。   这个下场,灵霄早已料到。   “父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灵霄看了一眼云镜湖腰间的鸳鸯佩,又补充了一句,“这枚玉佩你好好保存着,它会在关键时候护着你。一旦他发出红光,就是在警示你或者墨雲附近有危险......”   话音未落,两人就看到那枚鸳鸯佩开始不断地闪烁着红色的灵光。   灵霄微微诧异地和云镜湖交换了一个眼神,云镜湖身边有他在,不可能会有危险,那么......   就是墨雲!   俩人几乎是同时起身,灵霄抬手抓住了云镜湖的手腕,往鸳鸯佩指引的方向追去。   然而当两人赶到元帅庙时,见到的就是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的楚寒衣,还有面带震惊和愤怒的沈灵君两人。   灵霄上前,就看到地面上遗留着一枚还在闪烁红光的鸳鸯佩。   他俯身将那枚鸳鸯佩拾起,确认这就是当初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在山神庙草率订婚的时候,他赠与墨雲的那一块。   只是现在鸳鸯佩尚在,墨雲却不知去向了。   “发生了什么事?”灵霄将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楚寒衣扶起来,皱着眉头询问道。   楚寒衣的修为在人界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与墨雲也不相上下,有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伤了楚寒衣,又掳走墨雲?   楚寒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急促地告诉灵霄:“墨雲突然出手偷袭我,将装着蠃鱼的葫芦抢走,同那卿莲一同逃走了。”   “卿莲?”灵霄忍不住皱眉,这件事怎么又跟卿莲扯上关系了?   沈灵君注意到云镜湖的表情十分难看,沉声道:“还请陛下派兵,将他们二人捉拿回来。”   云镜湖面无表情地看着灵霄手中那枚被遗弃的鸳鸯佩:“朕,一定会不会让他们这样轻易离开的。”   灵霄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鸳鸯佩,转头看了云镜湖一眼:“放心,有我在。”   那墨雲若是敢欺骗他家崽的感情,灵霄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们......”云镜湖低头扯下腰间的鸳鸯佩,沉默不语。   “才见面几天,应当不至于是一见钟情然后私奔了。”灵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着安慰云镜湖。   云镜湖捏紧了掌心,眼神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无措:“父后,您说,会不会是我太习惯于墨雲对我的好和付出,然后把这种陪伴当成理所当然,却忽略他的想法?”   云镜湖五岁入宫,墨雲也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成为影卫首领,也成了云镜湖的贴身侍卫。   十几年来,墨雲几乎是这个世界上陪着他时间最长的人,更何况墨雲长得那样好看不说,性格也十分温和。   对于云镜湖提出的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墨雲都想方设法地满足他。   知道他初入宫时被流言蜚语吓坏,墨雲便时常坐在床边,让云镜湖拽着他的衣袖安心入睡。   有墨雲守在太子宫中,就连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也无法进入殿内。   春看百花秋赏月,夏观荷花冬煮雪。十几年的陪伴眨眼而过,云镜湖也越来越习惯身边始终跟着这个沉默寡言却又处处关心着他的人。   在檀渊和云曦先后‘驾崩’后,云镜湖也越发依赖身边一直陪着他的墨昀,更是时时刻刻都要看着这人在身边才觉得安心。   故而,他才会想要用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把人留在身边。   不过现在,他却开始对自己的选择表示怀疑。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见云镜湖的表情变得委屈又失落,灵霄面无表情地开始挽衣袖:“帝君,查查那两个人跑哪里去了!”   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崽?   “西域,伊逻国。”檀渊的声音也带着彻骨冷意。 第四十一章 花嫁   西域七十二国, 皆为大雍朝属国。   圣武帝登基之前,大雍朝内部四分五裂,藩王势力鹊起, 不乏有与外邦勾结的亲王。   那时候的大雍朝就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巨象,无论是西域还是东瀛, 南洋或是北夷,都期待着这头巨兽溘然长逝的那一天,他们已经磨利的爪牙,期待着分享一顿饱餐。   就连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部落, 也有自己的计划, 妄图分割一块大雍朝的属地建立自己的王国。   而且,他们的期望几乎就要实现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一个横空出世的废太子和一个被相国府放弃的嫡公子, 拉着几万人的队伍,从安邑一路打回京城,成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厦最后一根脊梁。   太子檀渊和元帅云曦, 这两人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之将倾,硬生生将一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从毁灭的悬崖边上拉扯了回来, 又开创了一个让世界瞩目的辉煌盛世。   这两人不仅在最短的时间将四分五裂的大雍朝统一, 甚至还把原本妄图分裂大雍朝的各国个部都挨个揍了个遍。   原本骁勇无畏、不知惧怕的周边部国,在结结实实地轮番被按在地上摩擦过后, 聪明的,争前恐后地向大雍朝缴上国书称臣, 那些略反应迟钝的, 便只能亲眼见着自己由一国变成大雍朝的巡检司。   纵观历朝历代, 能以文、武二字冠帝号的本就才干非凡,而雍朝的武帝前还多了一个圣字,更可见其功勋盖世,前无古人。   而今,从大雍通往其他附属国的道路畅通无阻。   只是越过了大雍朝的界碑之后,越往西去,绿色的植被越发稀疏,以至于到后面几乎只剩漫天黄沙,偶尔能见到几株稀疏的灌丛。   一只仙葫载着灵霄、云镜湖和沈灵君三人,一路上风驰电掣地往伊逻国赶去。   楚寒衣独自御剑跟在仙葫后面,视线始终黏在灵霄身上不曾移开。   “区区一个伊逻国,竟敢戏弄大雍朝,真是活够了。”灵霄一想起卿莲和墨雲,就气不打一处来。   云镜湖趴在葫芦后面,神色恹恹地摆弄着掌心的两枚鸳鸯佩。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对墨雲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性的依赖?   如果墨雲真的要离开他身边,他是不是要干脆一点放手比较好?   灵霄瞟了云镜湖一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他在出征平乱的路上捡到浑身是血的墨雲。   那时候的墨雲全身经脉寸断,肺腑几乎都被人尽伤,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   灵霄见他身着大雍人的服饰,又被人弃于荒野,还以为他是大雍百姓,被域外匪贼伤了之后弃于此地,便命军医将他带上,想方设法地把人一口气吊着。   其实他早就该察觉端倪的,寻常人若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早就咽气了,哪里还等得到被人发现并救走。   那么重的伤,就连军医都表示束手无策,还说除非是有仙人服食的九转金丹,否则根本无力回天。   然而墨雲却一直撑着那口气,直到身上所受的伤全都不药而愈。   为报云曦的救命之恩,墨雲答应会为云曦做一件事。   云曦当时刚得胜归朝,还未进入京城就听说檀渊已经让人把小皇子接入宫中。   他寻思自己回去得匆忙,也没给孩子带什么见面礼,索性就把墨雲当做见面礼赐给了小镜湖。   如今看来,他那时候的做法确实是草率了些。   “你那时候怎么也不提醒我?”见手腕上的檀渊还在懒洋洋地晒太阳,灵霄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灵霄那时候还是走程序历劫的凡人,根本没有前世的记忆和法力。但是檀渊不一样啊,他作为天帝,测算到今日并不困难。   檀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人各缘法,静心随缘吧。”   “有人欺负儿子你不管?”灵霄瞪大了眼。   檀渊淡然道:“有你给他出头,这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欺负得了他?”   灵霄:“......”   说的也是。   说话间,仙葫已经接近了伊逻国的王帐上空。   “此处为何会这么炎热?”云镜湖感受到了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不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顺手将肩头的大氅取下。   他探头往数百丈之下的地面看了几眼,又把准备扔下去的大氅抱在了怀里。   这个时节,在大雍朝已过仲秋,天气早就渐渐地转凉,特别是京都的人们,已经换下了夏日的单衣,穿上了夹棉的长袍。   只是在伊逻国这里,不仅没有丝毫凉意,此刻的气温更是堪比夏日正午时节。坐在这仙葫之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流不止。   不过片刻功夫,就连仙葫也变得灼热起来。   灵霄也察觉不对,他轻轻挥袖,立刻有一阵凉意将两人笼罩。   “微臣曾经在伊逻国住过一年,即使是夏至时节也未必有这般炎热。”沈灵君坐在仙葫前边,表情略显困惑。   听了这话,灵霄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只是那上头金光闪闪的仙界文字落在其余两人眼中,却根本空无一物。   “父后,您手里的书册怎么没有一个字?”云镜湖靠拢到灵霄身边,见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纸书册,不觉好奇地问道。   灵霄笑了笑:“这书中有字,只是凡界之人无法看得见罢了。故而天书虽有字,落在下界之人眼中倒成了无字天书了。”   云镜湖点点头:“原来如此。”   灵霄的目光在《仙兽录》上逡巡一圈,果然就看到一个名字正在闪光发亮:颙鸟。   颙鸟者,人面四目,见则大旱。   “这蠢家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该不会它也有个老娘被关在这里吧?”灵霄阖上手中《仙兽录》。   “当不至于吧?”沈灵君自然是听说过颙鸟的名字的,只是想来却也觉得颇为蹊跷,“圣后您说,它的出现会不会和东海的蠃鱼有什么关系?”   刚刚得知灵霄便是已经亡故的先后之时,沈灵君还颇为震惊,许久都没能消化这一事实。   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从善如流地称呼灵霄为圣后了。   “怎么可能?”灵霄撇撇嘴,“听照看他们的童子说,这颙鸟与蠃鱼可是几百年的冤家对头,平日里一见面就争吵不休,有时候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那么墨雲和卿莲二人带走蠃鱼是为了什么?”云镜湖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灵霄按下仙葫:“这就要等当面问询他们才知道了。”   仙葫从云间落下,降落在伊逻国熙熙攘攘的王帐街道之上。   伊逻国算是西域七十二国之中规模和人口都还算比较中等的国家。   它正好位于西域其他诸国与大雍朝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上,故而虽然本国人口不过三十万,但是往来的商队和其他各色人物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即使是在苦寒的冬天,也有络绎不绝的商队奔着丰厚的利益南来北往。   眼下这街道之上,便有各色人马,街上行人的服饰也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他们都穿得很少,不少异域男子更是袒胸露乳,边走边用汗巾擦拭身体。   尽管行人已经多到挥汗如雨的地步,却没有任何一个行人发现有只巨大的仙葫从天而降,落在了路中央。   他们虽然瞧不见街道中间的几人,行走时却本能地往旁边绕了几步路,避开了灵霄等人,只是没有一个人察觉自己的行走轨迹变了。   “他们的王帐在前面。”沈灵君看着已经阔别十余年的王都,这里的景色有些陌生,但是更多的还是熟悉的感觉。   屋顶平坦的楼房一排接着一排,所有的窗户和门口都悬挂着绣工精美的毛毯用以遮挡风沙。   平坦的楼顶上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各种棉麻纱幔在风中迎风飘飞,远远望去绚丽一片。   这里的街道都修建得十分宽敞,时不时便有骆驼商队和马队不紧不慢地横穿过去。   只是头顶的日头虽然不强,扑面而来的热风还是让所有人都变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无论是厚重土屋里的店铺还是街边布棚里的行商,一个二个都已经被这堪比盛夏烈日的气温压迫得昏昏欲睡。   “我猜,这座城平时大概也不是这样的吧?”灵霄转头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微微颔首:“这里的气温热得不寻常,想来应该是圣后您说的那头颙鸟作怪。”   突然,一声干燥的锣声从不远处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竟是一大队身披白纱的妙曼少女们正随着一辆装饰着无数绢花的花车缓步前行。   那辆花车扎得格外高大,前后各有十余个皮肤黝黑如昆仑奴的大汉拖着花车。   花车顶上搭着一个平台,台子上站着一名带着黄金面具的红裙女子。   女子的身量高挑,肤白胜雪,一袭红裙衬得她越发姣美动人,三寸宽的金色的腰封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得不堪一握。风一吹过,便撩起红艳如火的裙摆下侧,将女人纤细白皙的脚踝展露无疑。   就连她的脚踝上,也带着数个精致秀雅的黄金脚链,上头还挂着铃铛,她每移动脚步,铃铛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女子虽然面上带着金色的面具,但透过面具仍旧能看得清楚那双一蓝一绿的妖冶异瞳,不带半分感情。   女子怀中抱着只琵琶,纤纤玉手轻轻拂过琵琶,便有一串串柔滑音随风进入耳中,让人觉得这燥热的天气似乎也变得凉爽起来。   “那边在做什么呢?”灵霄一眼就看透了那张黄金面具下的女子真容,不觉微微挑眉,转头询问沈灵君。   沈灵君笑了笑:“哦,伊逻国位于大漠中,天旱少雨,这是他们一年一度的求雨仪式。挑选一位年幼的美丽处子作为祭祀使者,在城中乘坐花车游行三日。第三日傍晚时分,使者会以圣水沐浴后嫁与水神为妻,祈求风调雨顺。”   灵霄看着花车从面前走过,追问了一句:“就连他们的公主,也要作为祭使被送上祭坛举行这个仪式吗?”   “那倒不会,”沈灵君微微摇头,“虽然祭祀只是一个仪式,但大都会挑城中清白人家的女子,毕竟举行这等仪式之后,按照规矩,那女子三年之内不得出嫁,故万不会以王室女子行此仪式。圣后为何有此一问?”   灵霄盯着花车离开的方向:“那祭祀的女子,除了一双异瞳之外,长相倒是与卿莲公主一模一样。” 第四十二章 难缠   沈灵君深深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花车, 并没有看出那个女子与卿莲有什么相似。   “卿莲没有姊妹,倒是有几个兄弟。”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灵霄。   不过既然灵霄说了, 那个女人与卿莲的长相一模一样,必然不会看错。   “会不会是易容一类的手法?”云镜湖眨眨眼看着灵霄。   灵霄微微地摇了摇头, 收回了目光后看向另外一个方向:“先去王帐拜访拜访。”   沈灵君闻言,含蓄地询问几人:“陛下和圣后是打算文的进去呢还是武的进去呢?”   “这还分什么文武?”云镜湖不解。   沈灵君见几人都看着他,轻声解释道:“武的进去,就是这样直接打进去。文的进去, 便是先向卫兵递上拜帖, 得了他们王上的同意之后再让王帐里的人领进去。”   反正有楚寒衣和灵霄两人在,即使是面对一国兵力,沈灵君也能够淡然处之。   灵霄沉吟片刻:“先礼后兵。”   沈灵君了然, 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折子, 摊开举到云镜湖面前:“还请陛下以玉印在这上面留个印章。”   玉印是皇帝本人的印章,通常在处理一些非正式的公务时,不必使用玉玺的情况下就会用玉印以示皇帝御批。   云镜湖扫了一眼, 竟是一份通关文牒。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云镜湖一边熟练地落下自己的玉印, 一边好奇地追问。   “昨夜,陛下决定要亲自来伊逻国的时候。”沈灵君收回了文牒, 领着几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但是这文牒之上的身份为何是通州织造侍郎?”云镜湖又问。   “伊逻国远离大雍朝, 与咱们大雍朝重农轻商不同,他们赖以生存的便是这条商贸通道。商人在伊逻国内拥有非同寻常的尊贵地位, 更何况是从大雍朝远道而来的皇商。以这个身份作为掩饰,许多不能让朝廷知道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瞒着我们, 我们探听消息也不必束手束脚, 行事更加便宜。”沈灵君分析得头头是道。   云镜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你的意思是, 这些皇商在外头打着皇室的旗号行事,但却未必忠于朝廷?”   否则,那些人怎么敢将不敢对朝臣说的话对他们说来?   沈灵君微微一笑:“陛下,商人逐利,哪怕是皇商也不能免俗。当初圣武帝亲封的八大皇商得了世袭罔替的恩赐,如今他们各大家族的主事人也已经换了几代,还有几人能保持当年的初心,谁又能确定呢?”   慢说风云变幻莫测,就这人心,变得比任何事物都快。   云镜湖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灵君:“你倒是心中有丘壑,待回朝之后,整治朝廷皇商世家的事儿就交由你来办理了。”   沈灵君微微颔首,自信满满道:“微臣领旨。”   他祖父因为先帝封男后愤而辞官,同时也断绝了他父辈的仕途。   只是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家中叔父辈也不都甘心就此隐居山野,只是他们不敢违拗父亲,只得蹉跎一生,却把自己的所有学识都教给他们这一辈后人。   好在老爷子在临终前终于是松口了,当着自己一众儿孙们的面承认,当初是他迂腐了。   先帝虽然封了男后,私德有亏,但是他能肃清朝政,整顿吏治,严查贪腐,任贤举能,开创了圣武盛世,这是多少皇帝想做而未能做到的。   故而,要是他们沈家后人想要出仕,便随心而为罢。只是无论身处何地,都不要忘记‘造福百姓’这四个字。   沈老爷子去世后,沈灵君守了一年的重孝,隔年参加科举连中三元,这本该是打马游街、光宗耀祖的事儿,却正巧遇上了云曦病重,那一年的科举也是由监国太子主持,最后潦草收场,沈灵君更是连先帝的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新科状元最后被内阁几位阁老发配到安邑做了个五品的安邑令,原本外放的地方官想要再做出什么成绩几乎是难上加难,就连沈灵君自己偶尔也会因为郁郁不得志,而作出想要归隐的田园诗。   谁也没有料到,当今圣上竟然微服出巡,沈灵君又正好入了皇帝的眼,更是得了圣后的亲自点拨,被皇帝封为三品光禄大夫,可以说是连升六级了。   不出意外的话,凭借他的才干聪慧,平步青云、出将入相也是指日可待。   如今云镜湖既然已经提出要他接手查办此事,已经是要重用他的意思了,沈灵君自然一扫此前郁气,越来越春风得意了。   伊逻国的王帐原本只是一顶规模较大的圆帐,作为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伊逻人最开始是没有固定的领土的。   一百多年前,伊逻国选择在荒漠草原上建国,并且期待着能从风雨飘摇的大雍朝划分到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作为国土。   不过后来他们的期望虽然落空了,但是大雍朝却用另外的方式弥补了这一切。   大雍朝积极与周边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互通有无,而伊逻国作为交通枢纽,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中转站的作用,一时间竟然成为了西域七十二国中最为繁华的小国之一。   尽管已经定居下来,不过他们还是习惯将王族居住的地方称为王帐。   伊逻国的王帐中央是一栋拱形尖顶的白色建筑,底座绘着精美的金色的妙轮、双鱼、法螺、宝伞等七八种吉祥图案,看上去格外精致华美。   王帐的宫门前,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队手持弯刀的护卫。   天气炎热,他们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不断滴落,然而他们一个个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骄阳下。   “这位小将军有礼了,”沈灵君上前后,将右手搭在左肩上,熟稔地行了个伊逻国的国礼,“这是我们的文牒,我们希望能与国君陛下见上一面,不知可行否?”   那名小将闻言,接过文牒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告诉沈灵君:“中原文字,认不得。”   沈灵君:“......”   “你等一等,我们队长马上就过来了,他认得中原文字。”小将又补充了一句。   沈灵君无奈,只能带着其余人在旁边干等着。   “如今这伊逻国的人还都能说上几句中原话,倒是比以前好得多了。”灵霄听见来往的伊逻国人基本上都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原官话,不觉微微颔首。   当初他带兵打到这里的时候,遇到的伊逻国人十个有十个都不会中原官话,就连他们王室和贵族之中会说中原话的人都十分罕见。   故而,那一仗打到最后,伊逻国的士兵倒是把“我投降”“别打了”“我给你们带路”这几句中原话掌握得十分纯熟。   “他们想要赚钱,就必须要学会中原话。”沈灵君笑了笑,“在这里做生意,不会中原话根本就没有办法长久地做下去。”   毕竟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商队,从大雍朝过来的占据了九成。   两人正说话间,就看到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往这边走来。男子与那名守门的护卫用伊逻语嘀嘀咕咕地开始交流。   “说什么呢?”云镜湖努了努下颌。   “那人询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有没有金银孝敬。这人说我们递了文牒,没有给孝敬。唔,那人说先不必理会我们。”沈灵君说着,表情略显尴尬。   灵霄倒是见的多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给些好处,怕是今天都不能见到伊逻王。你便给他些甜头吧。”   沈灵君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他把空荡荡的双手递给灵霄看:“不是微臣吝啬,实在是......囊中羞涩、身无长物啊。”   作为外放的五品小官,他每年的俸禄不过一百二十两银子,外加一百五十斛禄米。这些俸禄养他一家倒是足矣,只是前些时候安邑受灾,沈灵君不但把自己所有的禄银禄米捐出,就连官府库房里的税银也动了不少。   虽然云镜湖已经开了金口,免了他擅动税银之罪,只是此刻要他再掏出半两银子,都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于是,其余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云镜湖。   云镜湖茫然地看着几人:“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他当初出宫,是化妆成小太监偷偷溜出来的,哪里还记得要带什么银钱。   如果说要花销,那也是墨雲一路负责。只是现在墨雲下落不明,云镜湖浑身上下,除了一件在这里根本用不上的大氅看上去还能值几个银子之外,也是两袖清风。   其实他身上倒是有颗价值不菲的紫色珍珠,但那是父后送给他的,他才不肯拿出来贿赂看门的小兵呢。   灵霄和楚寒衣相互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道:“不必看我,本君身上的东西都是天界之物,万不可交予人类。”   楚寒衣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我是清虚观掌门......”   “行了你不用说了,本君知道,清虚观的牛鼻子们一个比一个穷,就连一双布鞋也恨不得能传个三代。”灵霄的表情略显嫌弃。   “父后,您不是天上的神仙吗?就不能点石成金吗?”云镜湖小声地问道,“神仙应该都会这种法术吧?”   灵霄轻轻地摇了摇头:“点石成金不过是障眼法,作为天界神仙,我的人品不允许我用这种幻术欺骗普通人。”   几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这四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大雍朝新封的三品光禄大夫,雍朝万人之上的皇帝,修界翘楚清虚观掌门,唔,还有一位天界的大罗金仙。   然而,这几个人却连十两银子的贿赂都拿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抠手指头。   “沈大人,用这个吧。”忽然,云镜湖把手中的一只鸳鸯佩塞给沈灵君。   灵霄挑眉,啧,不正是之前他赠与墨雲的那只么?   “反正留着也没有用了。”云镜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灵霄闻言,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云镜湖的表情,然后对着沈灵君微微点了点头。   罢,既然崽崽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第四十三章 王帐   鸳鸯佩被塞入守门将士的手中, 一行人的通关文牒也被送到了伊逻王的案头。   “四位,我们王上有请。”再次出来的时候,小将的态度变得谦和恭谨了许多。   伊逻王庭不同于大雍皇宫, 里头并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和规矩,气氛活泼了许多。   迎面走来的一群侍女们穿着伊逻独特的纱裙, 边走边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不少路人驻足打量。   注意到几名陌生人被侍卫引入王帐,而且个个俊美英挺,侍女们刻意放缓了脚步, 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这边飘过来。   但凡有人看着她们, 便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骤然爆发。   灵霄:“......”   “这伊逻王倒是乖觉,见到大雍朝的文牒就这么快将我们请进去。”云镜湖走在黄土夯实的小道上,打量着路边园子里稀稀拉拉的花草植被, 对于伊逻王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   “咳咳, ”沈灵君干咳了两声,轻声解释道,“陛下, 其实这伊逻国的国君倒是好见。通常, 只要途径伊逻的行商肯拿出千金,便能入王帐与伊逻王共进一餐。伊逻王室成员也都愿意与花钱的行商巨贾一同用餐。”   云镜湖听得微微惊讶:“还有这等事?”   就为了一点银钱, 连王室的颜面都不顾了么?   “伊逻乃是小国, 他们上无强兵壮马御敌,下无富庶农耕养民, 也只有这样才能多赚银钱,在这荒原中生存下去了。”沈灵君淡淡道。   云镜湖望着那些穿着富庶美丽的侍女和侍卫们,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附近的侍卫们也三两成群地聚集或聊天, 躲在阴凉的墙角下或凉亭中, 看上去倒是十分悠闲。   王帐的面积不大,大抵也就与大雍皇宫的一栋宫阁面积相当。   才步行了片刻功夫,几人就远远地见到了王帐的主楼。   “这王帐......”云镜湖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帝王的礼仪让他即时沉默。   实在是有些太小了,就算是大雍朝有钱豪绅的宅邸也不止这点儿面积呢。   “伊逻国位于沙漠荒原,寸土寸金,故而他们的王庭修筑都以实用为主。”看出云镜湖的未尽之言,沈灵君立刻解释道。   “我们这王帐不错吧?”前头带路的将军听了两人的话,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这附近十几个国我都曾随王上去过,再没有比我们王帐更加华丽大气的啦。”   云镜湖默默点点头:“的确不错。”   “哈,我就知道。”听到了来自大雍朝皇商的肯定,将军越发高兴了,不过随即他又谦虚地表示:“我听许多行商说你们大雍朝的皇宫也十分恢弘壮丽,想来与我们这里也不相上下吧?”   云镜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勉强挂着笑:“的确不相上下。”   “请。”王殿外,将军止步,伸手将四人引入殿中。   大殿内的面积不大,中间一屏金丝楠木雕花座椅,须发花白的伊逻王正端坐在上面。   伊逻王已经年过五旬,只是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和蔼亲切的笑容,头上戴着顶黄金镶嵌红蓝宝石的王冠。   两名穿着金色长袍的皇子坐在他的右手下的软垫上,左侧的位置却是空出来的。   按照大雍朝以左为尊的习俗来看,这伊逻王对他们四人显然也是十分地重视了。   “父......请。”云镜湖一张嘴就顿住了,然后伸手让灵霄做到上位去。   灵霄笑了笑:“还是请大人上座吧。”   云镜湖闻言,回头看着沈灵君:“沈大人,请吧。”   沈灵君抿了抿嘴角,在房间里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坐在了客位中最为尊贵的位置上。   “几位都是天.朝上国远道而来的贵客,本王先敬你们一杯。这葡萄美酒乃是上供天.朝皇室的贡品,几位请尝尝。”   伊逻王说话间,便有两名身披薄纱的美貌侍女拎着琉璃壶上前,分别为几人斟酒。   灵霄倒是喜欢喝酒,只是喝不惯这葡萄美酒的味道,总觉得不够滋味,他还是喜欢仙界的仙酒,一口下去香醇绵长,回味无穷。   看到其他人都端起酒杯,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微微抿了一小口。   “不知几位贵客到此,所谓何事?”一番寒暄过后,伊逻王开门见山地询问,“若是为通商贸,此事正是我的小女儿卿莲公主在负责,你们大可与她商议。”   他话音刚落,坐在右侧的两名王子的面色就微微地变了变。   灵霄挑眉,看来,伊逻王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早就不在伊逻国境内了,不过这两位王子看上去,倒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沈灵君也察觉出了问题,他微微一笑,起身拱手行礼道:“不知国王是否还认得我?数年前,我曾随我父亲入宫见过君上一面。”   伊逻王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沈灵君许久,随后忽然一拍面前的桌面,大笑起来:“孤虽记不得你了,但是我这些小宝贝们倒还记得你的气味。”   他说话时,便有一只巴掌大的紫色毒蝎爬上了沈灵君的肩头。   沈灵君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原地,只是呼吸的频率却急促了几分。   “哈哈哈,小灵君是吧?过了这么些年你竟然还是这么怕这些虫兽。”伊逻王说着,撤回了自己放出去的毒蝎,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了几分,“你倒是变化得大,本王方才没有认出来。当年你们父子走得匆忙,本王竟不能同你父亲告别。你父亲如今可还好么?”   这伊逻王虽然是域外藩国,但是对中原的诗词歌赋却十分喜好,正巧沈灵君的父亲擅长此道,与伊逻王倒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后来沈家老爷子病危,他们这才不告而别。   “父亲身体尚好,多谢君上惦念。”沈灵君微笑着回应道。   “没想到你小子如今也成了朝廷的皇商,我还以为,你会去科举应考,做个朝廷官员呢。”伊逻王颇为感慨地看着坐下清俊挺拔的青年。   当初沈灵君尚且年幼,但是却已经在文学方面崭露头角,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那时候伊逻王爱才心切,提议让沈家父子就在伊逻国住下,他可以许以高官厚禄,只是却被沈父以家严有命,沈家后人不得入朝为官而婉拒了。   沈灵君另辟蹊径做了皇商,认真理论起来,虽然挂着个侍郎的头衔但那不过是个虚衔,的确也不算是做官。   伊逻王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这才笑眯眯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邀请众人再饮一杯。   “小沈啊,看在你的面子上,无论你是要西域美酒还是往外售卖茶叶瓷器丝绸,我都给你多让一成利。”伊逻王拍着胸脯保证道。   沈灵君回头和云镜湖对视了一眼,暗地里交换了个眼神后笑眯眯地望着伊逻王:“那就多谢君上美意了,既然君上让了这么大一步,不如将卿莲公主请进来,我们详细商议如何?”   “如今.....天色还早,不如先喝酒吧?”大王子立刻站起来,端着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上前,神色略带紧张地对着沈灵君笑了笑,“我斗胆,代表父王给沈大人敬一杯酒。”   沈灵君压着酒杯,笑望着大王子:“索罗殿下,许久不见,您竟然也同我这般生分了么?”   索罗王子面色茫然地看着沈灵君,他什么时候同沈灵君这么熟稔了?   当初沈家父子周游列国,抵达伊逻国的时候,他并不在国内,等他回国后,虽然知道父王近些时候与一个中原诗人交往过密,但是他一心扑在其他事情上,根本也没有关注过那对父子的情况。   若不是沈灵君自己主动提起,他早就忘了几年前还有这样两个人了。   “是啊,索罗,你不用和小沈这样见外。”伊逻王笑呵呵道,“当初要不是他们走得匆忙,我差一点就要把你的小妹妹卿莲嫁给他了呢!小沈是个好小伙子,你妹妹卿莲小时候也喜欢他得很。快去把你妹妹叫回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伊逻王话音未落,旁边索罗王子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僵硬了。   “父王,小妹早上带着侍女们出门去了,想是去哪里玩耍了还没有回来。”二王子鄯善立刻接话。   “出门去了?”伊逻王皱起眉头放下酒杯,“孤王方才见到她的侍女在外头浇花,应该是已经回来了吧?说起来她这些时日竟然忙得不见踪影,孤王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不过卿莲在经商方面的天赋格外优秀,她的三个兄弟都不及她,如今伊逻王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   两位王子的表情更是肉眼可见地慌了。   灵霄和云镜湖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再一次确定,这两个王子一定是有事瞒着老国王。   “是啊,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卿莲公主了,倒是想见一见呢。”沈灵君适时火上浇油。   伊逻王如今也觉察不妥,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两名儿子:“还不快让人去把卿莲请过来?”   两人起身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愁眉苦脸地不敢吭声。   他们的小妹妹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走了,这段时间全靠着他们兄弟二人找出各种借口才把老国王糊弄过去。   只是卿莲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卿莲公主出来呢?   伊逻王面色微沉,大帐中的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父王在找我吗?”忽然,一个甜美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紧接着,一名身穿红裙的姣美少女掀开门帘走入大帐。   不是卿莲又是谁? 第四十四章 双生   卿莲从容不迫地上前对着伊逻王行了个礼, 这才起身转头环顾周围一圈。   见灵霄等人坐在尊位上,她的表情看上去略有几分惊讶,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应该是猜到了灵霄等人会找到伊逻国,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看到卿莲及时赶回来, 大王子和二王子明显地松了一口。   灵霄意味深长地一笑,两人这口气是不是松得早了些?   他正要开口,卿莲就抢先告罪道:“小女子方才在与大腕国的使者商议大腕良驹的交易事宜,来得晚了些, 还请诸位上国来使见谅。”   她的脸上挂着无比自然的笑容, 那双明亮妩媚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哀求,倒是让灵霄说不出话来。   云镜湖也顿了一秒,转头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抿了抿嘴角, 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卿莲公主旰食宵衣, 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寻常。”   卿莲看着沈灵君,眼神逐渐变得惊喜起来。她几步走到沈灵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欣喜不已地提高了嗓音:“灵君哥哥?竟然是你?数年不见, 你可还好?”   沈灵君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数年不见?他们不就几个时辰没见到么?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淡笑着点点头, 算是默认了卿莲的说辞。   卿莲的演技堪称出神入化, 从伊逻王的角度竟看不出半分不妥。   他抚着胡须哈哈一笑:“孤王就知道,你见到沈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沈大人?”卿莲故作疑惑地打量着沈灵君。   伊逻王颔首大笑:“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灵君哥哥如今是大雍朝通州织造侍郎, 虽挂着的是个朝廷的虚衔,到底也是皇商。如今也把生意做到咱们这里哩。”   卿莲神色复杂地看了几人一眼, 片刻后脸上又露出了盈盈浅笑:“既然如此, 那更得好好招待才是。父王, 依我之见,不如把几位贵客安置在揽月阁休息吧?”   “揽月阁么......”伊逻王的脸上略露出几分豫色。   “揽月阁距宫内较近,夜间又颇为安静,正巧还与女儿的清月阁相近,也好方便我们走动,又不耽误大事。父王你认为呢?”卿莲巧笑依然地反问。   伊逻王似乎是被卿莲说动了,立刻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去办吧。”   “话说女儿冒昧安排贵客住进揽月阁,母后不会生气吧?”卿莲眨眨眼,楚楚动人的眼中写满了无辜,“若是为着这些事儿就惹得母后不高兴,倒是不妥了。”   伊逻王见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自己身上,一挥手干脆道:“无妨,你们母后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不会为这点儿芝麻大小的事情生气,放心,孤王去对她说就是了。”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无比和谐融洽。   歌浓舞美,看了一两个时辰后,伊逻王面上也露出了疲态,便提前退席了。   他的身材着实是太过富态,就连自己想要起身离开也做不到,只能让两名身材结实的护卫一起搀扶着,才能站起身来。   看着一大群侍女护卫众星捧月般护送着伊逻王退场,卿莲又独自喝了一会儿葡萄美酒,这才挥了挥手,吩咐歌舞皆散。   就连那两名王子也在自家妹子的眼神示意下,乖巧地告辞离席了。   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中便只剩下了几人,还都是分别不到十二个时辰的老熟人。   “卿莲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等说?”沈灵君漫不经心地推开自己面前的琉璃酒樽。   卿莲几乎将自己面前玻璃酒壶里的酒喝了大半,这才醉眼朦胧地望着沈灵君,眼神里透着幽怨与委屈:“灵君哥哥这是要对我兴师问罪么?”   沈灵君:“......”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上来竟然用这一招,这完全就是耍无赖么!   这小丫头分明是看准了,他从小到大都拿耍赖撒娇的她没办法,这才想要蒙混过关。   但是如今这件事关系的可不是他们两个,就连皇帝陛下和圣后都牵扯其中,就算他有心包庇,也不可能当着两位圣君的面真的让卿莲计谋得逞。   沈灵君扭头去看云镜湖。   云镜湖也不大会招架女孩子这梨花带雨的眼神,他干咳一声道:“沈大人啊,既然你与卿莲公主是旧相识,朕就给你这个面子。明天早上,你要把事情问清楚了回禀给朕。今天天色也晚了,我们就先去休息了。卿莲公主,烦请找两个人给我们引路。”   卿莲公主盈盈一笑,立刻招了自己身边的女侍,特意嘱咐要将贵客送到揽月阁。   “陛......主上,您不能把微臣一人留下啊。”沈灵君见三人随着女侍离开,表情略显慌乱,起身就要追出去。   只是他才跨出一步,卿莲便端着酒杯上前:“灵君哥哥,卿莲来请罪了,还望哥哥不要生气。”   沈灵君望着前头三人越走越快的背影,知道今日之事必须得自己出面解决了。   他无奈地在心头叹了口气,转身后十分严肃地告诫卿莲:“丫头,陛下的身份你也心知肚明,只是他身边那位却更是不能得罪。若是其他小事,我也就纵了你的肆意妄为了。但唯独这件事,你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才行。”   卿莲眨眨眼,一直举着手中酒盏:“灵君哥哥先吃了卿莲这盏赔罪的酒,我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沈灵君面无表情拒绝道。   卿莲讨好地望着他:“灵君哥哥果然是生我的气了么?可是你以前说过,无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不会生我的气,哥哥你食言了。”   沈灵君微微皱起眉头:“丫头,我知道你从小就心气高,而且也不屑于阴谋算计,所以做出这等事也非你本意。但是你要知道,蠃鱼一事关系重大,那墨雲又是陛下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你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联手盗走蠃鱼?你若不肯实话告诉我,只怕明日期限一到,我也保不住你了。”   卿莲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固执地看着沈灵君:“那你先饮了这杯酒,再听我说吧。”   沈灵君怀疑地看了卿莲一眼:“你这样坚持要我喝酒,这杯酒里......”   卿莲二话不说,抬头便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当着沈灵君的面又倒了一杯:“哥哥不信任我也是我自作自受,这下你该信我是真的想要赔罪吧?”   沈灵君看着小丫头有些受伤的表情,心里一软,便一言不发地将卿莲第二次递上来的美酒喝了一口。   卿莲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她放下酒杯后,十分自来熟地牵着沈灵君的手,与他一同坐在殿内的软椅上。   “实不相瞒,我和墨雲一起偷那头蠃鱼,是为了救人。”卿莲见沈灵君冷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这才轻声开口道。   “救人?救谁?”沈灵君下意识地追问,“陛下和圣......前辈皆是良善侠义之人,若你当真要救人,直接开口求助,他们未必不会帮你,何苦要用这等算计手段?”   卿莲听了这话,却明显地沉默下来。   她心烦意乱地看了沈灵君一眼,片刻后闭了闭眼睛,却问了沈灵君另外一个问题:“灵君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性格和小时候变化很大?”   沈灵君沉吟片刻:“的确有不小的变化。”   他还记得小时候,卿莲的性格沉静孤僻,不大爱说话也不爱出去走动,有的时候会偷偷溜出宫去找他,陪在他身边看他画画练字,一看就是一天,却也从不会嫌枯燥乏味。   不知是不是她后来出来的次数多了,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活泼,虽然偶尔也会安安静静地,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拽着他逛遍王帐的大街小巷。   卿莲低垂着眼睑,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天我见你腰间挂着个璎珞袋,你说那是个女孩子送给你的,你喜欢那女孩么?”   沈灵君顿了片刻:“喜欢。”   卿莲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像是不忿,却又释然。   沈灵君淡然补充道:“那孩子虽然才五六岁,却有一双编制络子的巧手。那日她父母带着她逃难入城,我将她们一家三口安置在城中住下,那孩子便将这鸳鸯袋赠与我了。”   卿莲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送你这璎珞袋的是个小孩子,可是你为什么......”   沈灵君望着她微笑不语。   卿莲张了张嘴,像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但是很快却又低下头去:“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和墨雲偷走蠃鱼吗?我们是为了救我的妹妹,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你的妹妹?”沈灵君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但是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之前灵霄说过的话,他说花车上带着黄金面具的女人长得和卿莲一模一样。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卿莲苦涩地开口:“她没有名字,从一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名字。不过她很喜欢天空中的无忧鸟,所以我叫她无忧。”   她话音刚落,沈灵君的表情便蓦然僵住了。   他清楚地记得,幼年的卿莲与自己还不熟悉的时候,总喜欢爬到高高的树枝上,呆呆地望着远处在天边盘旋的无忧鸟。   无忧鸟是孤独的鸟,但却也是最为自由的鸟。它们没有绚丽华美的羽毛,只有灰扑扑的翎羽,但却是沙漠上最为顽强的鸟类。   它们不惧风沙,不惧暴雨,不惧烈日,就算在最恶劣的环境也能生存下去。   但是无忧鸟拥有最自由的灵魂,一旦被人类捕获,它们就会毅然决然地绝食而死。   “你在看什么呢?”沈灵君站在树下问树上的女孩。   树上的女孩低头,小声地告诉他:“自由。”   ......   一面幻镜忠实地将王帐内发生的一切都投影到几人面前。   “卿莲如果有双生姊妹的话,那就应该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了。”揽月阁里,灵霄蹙眉看着面前的幻镜。   他清楚,若是他们几人在场,卿莲未必会说实话。也只有在面对沈灵君的时候,她的嘴上还有几分真心。   “她和无忧,是至阴魔胎。”一直沉默的檀渊突然开口,“这样的双生子降世,必有一子亡而一子存。如今她们两人皆存,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灵霄不觉惊异地看向了幻镜中的卿莲:“如果我没记错,只有天人一脉与魔族混血,才有几率诞生这至阴魔胎?卿莲她……”   檀渊淡漠点头,肯定了灵霄的猜测。 第四十五章 天人   千年前的仙魔之战, 为檀渊铺出了一条通往帝君之位的血路。   当然,对于那些随魔族和天界叛党站在同一阵营的势力而言,檀渊的拨乱反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天人一族便是如此。   天地初开时, 先天圣人娲皇造人,而她所造之人, 以九天息壤捏塑的为天人,以五行灵土捏塑的则为后天人类。   天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在看上去都与寻常人类一般无二,但因天人乃九天息壤所塑,在求仙问道一途拥有更加便捷的途径。他们对于自然之力的亲和和五行灵气的感悟都远超于常人。   因为修炼的天赋和优势, 天人并不把自己视为寻常人类, 反倒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他们与人、神、仙、鬼、魔、兽共居混沌大陆之上,直至后来各界分割,天人因娲皇的眷顾主宰了婆娑界, 成为了半仙半灵的存在。   千年之前, 天人一族的最后一位族长选择站在了天界叛君的一方,当然,叛君的失败也宣告了这个种族的末日降临。   檀渊看在娲皇的颜面, 没有对天人一族赶尽杀绝, 只是将罪魁祸首打散元魂,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清理干净。至于其他尚且年幼的天人则封印了先天天赋和记忆, 逐出婆娑界, 放逐人间与凡人为伍。   千年时间的通婚融合,那些被封印了天赋和记忆的天人已经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他们也只有百岁寿数, 渡过了这百年时光,再凭前世善恶修下一世的福祸因果。   “既然你当年已经斩草除根, 怎么还会有魔胎降生?”灵霄不解地追问檀渊。   檀渊眯着眼睛打量着幻镜里的卿莲:“当年, 天人一族有人曾暗地里为本君通风报信, 那人最后死于战场。本君念及他报信有功,破例没有封印他一双儿女的天赋和记忆,只把他们放逐人界。”   灵霄转头看着幻镜中的卿莲:“那人的女儿不会是她吧?”   檀渊沉吟了一秒:“吾不知。”   他的修为倒退,如今也不过恢复了万分之一,勉强能维持自己的人类形态,时间还不长久,并不能确认眼前的卿莲是不是当年被他放过的那一对天人。   “天人的寿命漫长,几乎是人类的数倍,他们能够活几百年倒也不稀奇。不过这个卿莲看上去应该不是活了上百年的人,或许她是那两个天人兄妹的子孙后代。”灵霄不确定地猜测。   幻镜中,沈灵君一把抓住了卿莲的手腕追问:“你提到无忧......是不是......”   问到一半,他却不敢再问下去了。   卿莲安静地让沈灵君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片刻后才勾了勾嘴角:“不错,幼年时候与你一起玩耍作伴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无忧。”   沈灵君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许是卿莲喝得多了,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故而她对沈灵君的沉默也并不介意,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按照伊逻国的王室规矩,双生胎只能去一留一。正巧我出生之时霞光漫天,而轮到妹妹出生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听说是已经救不活了。当时的国师大人为了保住小的,直接剖腹取子。”   说到这里,卿莲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什么:“妹妹出生时乌云聚集,她是天生异瞳又是浴血而生,便被举国上下视为不祥之物,父王下令要将她处死。国师大人掐指算了一卦,说留着妹妹的性命,日后有助国运。父王信了国师的话,便将无忧从小囚在塔木河,不许她出去半步。”   沈灵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揪成一团,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无意间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眸却格外清亮明净。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繁华的世界,就像是初生的雏鸟在小心翼翼地向这个世界问好。   然而这个世界回报她的,只有伤害和恶意。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双眼并无不妥。”沈灵君垂眸敛目,语调里听不出悲喜。   卿莲笑了笑,笑容中藏着几分小得意:“那是我从母亲那里学得了炼制秘药的法子,偷偷熬煮了送去给她。妹妹自幼便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喝了秘药之后,眼睛也能变成黑色的,就连我的贴身侍女也认不出来我们的区别呢。”   “可你说你的母亲早就难产而亡。”沈灵君越听越觉得糊涂。   卿莲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面前的琉璃杯,艳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啊,毕竟,父王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可惜父王他不知道,我们的母后并非凡人,而是上古天人一族,难产会让母亲虚弱,但却不会要了她的命。”   “不过,母亲身边的侍女,也是伊逻国如今的王后弥音,她知道。”   卿莲在说到弥音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掠过浓烈的杀意,“她知道以人界的手段根本杀不了母亲,所以就联合国师将母后的元魂封印在大漠中,并以火神玉这等至阳至刚之物镇压。”   “只是火神玉的力量不足以压制母亲的力量,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元魂就能逃出封印托梦于我。她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着妹妹,等着与母亲重逢的一日。”   “果然,卿莲是当初那个天人少女的后裔。”灵霄看得眉头轻蹙。   “父后,何为天人后裔?”无法听见檀渊说话的云镜湖一头雾水。   灵霄顿了顿:“天人大抵算是灵仙一族,不过只要他们与人类混血,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与人类相似,无忧大概就是那个例外了。”   至于为何无忧会成为魔胎,这便要她们的母亲才能解答了。   一母同胞的两姊妹会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两种命运,也不得不叹一声造化弄人。   “那火神玉又是什么东西?”云镜湖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灵霄扫了一眼趴在自己身边的熊孩子,虽然这崽崽的好奇心旺盛得过头了,但是只要他没有再想着墨雲那家伙,也算是好事。   “上古有神名重黎,乃万火之神。他曾与水神一战,互有损伤。火神体内流出的血凝结后便为火神玉。火神玉至阳至刚,专克世间至阴至柔之物。那弥音既知道用火神玉来压制天人的元魂,想来也也有些手段。”灵霄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常人也不可能从一介侍女摇身一变,成为伊逻王的王后。   云镜湖听得一脸复杂,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因人类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才让这世间多了这么多爱别离,求不得。没想到就连所谓的仙人灵物,也难逃爱恶纠缠。   “......前些时日,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颙鸟吞掉了那颗火神玉,弥音王后便以为它提供火神玉为饵,劝说颙鸟留下,继续镇压我母亲的元魂。母亲告诉我,蠃鱼与颙鸟本是宿敌,以毒攻毒或许能解除母亲的封印。所以,我才会想偷走蠃鱼。”   听到这里,灵霄揉了揉眉心。   这大漠之中还真的封印了个妈......   沉默许久,沈灵君才慢慢开口:“那么,为何墨雲也要出手助你?”   卿莲自幼没有离开过大漠,不可能在以前就认识墨雲。   墨雲看上去也不像是喜欢乐于助人的人。   听了沈灵君的问题,卿莲表情古怪地笑了:“他是我母亲的哥哥,我的舅舅。他本不愿助我偷蠃鱼的,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帮忙,妹妹就会被弥音那狠毒的女人当做祭品杀了。好在这位舅舅对我们还有那么点儿血缘情分,总算是同意帮我了。”   揽月阁内,虚无的幻镜黯淡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原来如此。”云镜湖原本郁郁的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   他就说嘛,墨雲那样光明磊落,就算是移情别恋了也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的,怎么会就这样跟别人私奔?   灵霄无语地看了自家小崽子一眼,恨铁不成地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就不能有骨气点儿?前两日你还说要放手给他自由,怎么现在就出尔反尔了?皇帝一言九鼎,你知不知道?”   云镜湖满眼无辜地扒着灵霄的衣袖:“父后,我记得你以前也曾放下狠话,三天不许君父进你的寝殿,只是这话总过不了半夜......”   “小孩子你瞎说什么?”灵霄老脸一红,连忙去堵云镜湖的嘴。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佻地舔舐了一口温软白皙的皮肤,锋利的獠牙轻轻划过手腕,带来尖锐而隐秘的酥麻感觉,激得灵霄浑身一抖,双腿先软了三分。   “父后你没事儿吧?”云镜湖疑惑地看着灵霄。   灵霄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手腕上的灵蛇往衣袖里怼了怼:“无妨。既然沈大人已经把话套得差不多了,小月牙儿,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楚寒衣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灵霄抬手就要撤销房间内的幻镜,却忽然发现镜中的沈灵君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身形也开始摇摇欲坠。   “方才那杯酒......”沈灵君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了卿莲的衣袖。   卿莲一把接住了沈灵君,笑眯眯地将他扶到旁边躺下,修长纤细的手指沿着沈灵君清俊的眉眼流连至他的唇角。   “睡吧,等你睡醒,我就把你还给无忧了。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骗你了。”卿莲笑着低头,轻若鸿毛地吻了一下青年的眉峰,一滴咸涩的泪水滴落在后者的脸颊上。   “时间到了,走吧。”门口,面无表情的墨雲倚门催促。   他的怀里抱着把墨色长剑,剑柄处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甚至有些丑的手编剑穗。   云镜湖一见到那剑柄上的剑穗就蹭地站起来:“那剑穗......”   原来,没有丢啊。 第四十六章 陷阱   揽月阁外, 一阵吵闹声传入。   几名护卫拦在拱形的大门口,神色颇为紧张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灵霄和云镜湖对视一眼,三人一同跨出殿门, 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名脸色冷漠的女人。   女人的模样清淡秀雅,在一袭华丽到奢靡的袍服的衬托下, 眉眼看着却略显寡淡。   她的清丽秀美完全被满头的珠翠发冠和绫罗锦衣压住,整个人反倒沦为衣饰的陪衬。   只是她似乎不自知自己的缺点,傲慢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灵霄几人,目光倒是在楚寒衣和云镜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却依旧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什么来头?”灵霄转头询问门口卿莲安排的侍卫。   侍卫低下头, 并不敢与女人对视,只是低声告诉几人:“这位是我们伊逻国的王后。”   王后,就是卿莲所说的那位, 身为前王后的侍女, 最后却凭借着自己的手段上位,又明里暗里不停地打压前王后生下的两个女孩的继后弥音?   云镜湖上下打量了女人半天,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么热的天, 女人还这样穿着绫罗缎袍, 难道就不觉得热么?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细细地观察了片刻后勾起嘴角, 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原来是王后陛下。”   这个所谓的王后, 不就是一颗合欢花树成精的女妖罢了。   想来是因为生长在婆娑界多了几份灵性,才会被墨姮收为贴身侍女。   合欢花妖天性放荡, 眼前的又是背弃旧主、忘恩负义的妖物,灵霄倒是很瞧不上眼。   弥音对于面前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并没有多看一眼, 只是冷傲地哼了一声, 目不斜视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卫:“是谁准许他们住进这揽月阁的?”   揽月阁, 曾经是那位前王后的住所,后来被伊逻王赐予大公主卿莲。   只是卿莲另外有公主府,甚少会来这里。   弥音一直觊觎揽月阁的华美,试图占为己有,只是伊逻王却一直没有点头答应她的请求。   “是卿莲公主提议,并且得到了伊逻王的首肯。”灵霄淡淡一笑,“王后还有问题吗?”   弥音气结,自从她上位成功后,这国内所有的臣民都对她礼让三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胆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人。   “本后命你们几人,快些滚出去,这揽月阁也是你们配住的地方?”弥音一甩衣袖怒视灵霄。   灵霄微笑起来,慢吞吞地将双手揣入袖中:“王后恕罪,我们几个愚钝,也不知道要如何滚出去,不如你先来示范一下?”   弥音怒极反笑:“好好好,如今卿莲那小蹄子背地里算计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招揽了这么一大群人来给本宫添堵,好好好!”   她一口气连说了数个好,只是那双细长的柳眉下,一双杏眼里却装满了怒火,显然是已经被激怒了。   “昭卫军何在,将这以下犯上的三人给本宫拿下。”弥音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往后退了两步,身后那一大群黑压压的侍卫便拔刀上前。   卿莲匆忙间安置的那四名侍卫与之一对比,简直就像是鸡蛋与石头的对比。   “你们有三个人,本宫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在这昭卫军之中随意挑选三人,若能胜得任何一人,本宫便饶过你们。”弥音似乎十分享受这种随时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有胆子来试一试么?”   灵霄扫了一眼她身后那群侍卫,微微挑眉。   好么,这群人类士兵被她以妖力蛊惑,暗中将他们的身体改造成了半人半妖的存在。若是寻常人受了她的激将,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父......前辈。”云镜湖看了一眼灵霄的表情,就知道眼前的女人大概率是要倒霉了。   “那我就先来献丑了。”灵霄轻轻地活动一下手腕,当着弥音的面,懒洋洋地从地面上捡起一颗又一颗大小相似的白色石头。   弥音警惕地看了灵霄一眼,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便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一名侍卫。   那侍卫立刻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凳子。   弥音面带得色地坐在了侍卫的背上,轻轻地翘起二郎腿:“开始吧。”   下一秒,七颗石头宛如离弦的箭矢般擦着弥音的头皮呼啸而过,随后竟在虚空中停滞不动。   随后,那七颗石头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暗合天穹之上对应的七星阵位。   弥音虽然修为低微,到底也是婆娑界而来的花树妖,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她在看到头顶的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异彩就心知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掩人耳目,立刻就要化为一道粉红色的光影逃遁而去。   但是灵霄随手布下的七星擒妖阵法又岂是她一只修为不过百年的小妖能够破解的。   只见那道粉色光影在阵法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东逃西窜,却屡屡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又被狠狠地弹回。   其余的王庭侍卫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长出了绿色的树叶,双腿更是化为树根扎入地面,完全动弹不得。   这样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心生惧意。   他们试图拔下身上的树叶,然而狠心一扯,便有一片血肉皮肤被硬生生扯下,疼得他们不断发出凄厉惨叫。   弥音拼尽全力也无法逃出去,终于明白自己这回算是碰上高人了。   她再一次化为人形,不顾自己衣衫凌乱,鬓散钗落,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小女子修行不易,堪堪两百年才有此修为,还请前辈看在我未曾犯下大错的份上......”   此刻的女人几乎要卑微到尘土里去了,哪里还有方才的盛气凌人?   灵霄见她告饶不止,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女人磕头的方向:“本座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回答上来。”   女人被困在阵中,根本看不见阵法外的灵霄,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立刻点头应道:“上尊尽管问,小妖知无不言。”   “你叫弥音,曾经是前王后的侍女?”灵霄淡淡地问,“那前王后叫什么名字?”   “回上尊,前王后名为墨姮。”弥音立刻回答道。   “墨姮与墨雲是什么关系?”灵霄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镜湖又问。   弥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们是亲姐弟,都是天人一族少族长的孩子。天人一族被流放人间之际,族长一家悉数处死,皆被除以魂飞魄散之刑。唯独他们二人得了天界帝君特赦,被免于一死,流放人间。”   云镜湖闻言,低头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原来,墨雲的来历竟然如此神秘,而他却从未向自己透露半分。   灵霄懒洋洋地笑了笑,“据本君所知,天人一族大都随娲皇姓凤,他们姐弟二人既是天人,却为何都姓墨?”   就算是被流放人间,他们也断然没有修改自己姓名的必要。   谈到这个问题,弥音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片刻:“回上尊,缘故倒也简单,只因他们兄妹二人的母亲,原本便是魔族的魔女。”   灵霄饶有兴致地追问:“详细说来。”   “当初天人一族与魔修联兵攻打天界,双方虽有相同的利益却并不相互信任,于是魔族之人便提出了这个互换血裔的法子,将魔族圣女嫁给天人族少族长,双方联姻巩固结盟关系。故而,少族长的两位孩子都带着魔族血统。”   “天人族一半的血脉掩盖了他们身为魔族的气息,他们原本几乎与普通天人一般无二。只是魔族圣女坚持要孩子与自己姓,故而这两个孩子都随母姓墨,只是在天人族中备受排挤。”   弥音对于那段几乎已经无人知晓的尘封历史娓娓道来,在场的三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你一个小妖怪,倒是知道得清楚。只是,焉能证明你所说的不是胡编乱造?”灵霄似笑非笑地反问。   “回上尊,当初小妖还是族长的万花园中一株灵树,根系发达,凡是小妖根系延伸处,皆为小妖的耳目。这些秘闻,都是小妖曾亲耳听见、亲眼目睹的。”弥音立刻解释道,“后来小妖好容易趁着天人一族殒命的机会掠夺了大量元魂,这才修得人身。”   言辞间,对于自己吞噬生魂助长修为的事情竟然毫无愧疚。   不过灵霄也能理解,这等低智灵物,不过是依靠本能行事而已。纵然天人用自己的灵魂凝练了她的魂体,用自己的鲜血灌溉了她的树根,对于那些人她依旧不会生出半分感激之情。   植物夺取养分生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你化形后,被墨姮收为侍女,随她一同前往人界。只是你却算计她身死魂封,还故意苛待她的一双儿女。”灵霄看着弥音,轻轻地摇了摇头,“虽你修炼出了人形,到底也只是个不通人情的草木精怪罢了。”   弥音眨眨眼:“小妖正在学人情世故,如今已学到不少了。”   灵霄呵呵一笑:“你学到什么说来听听。”   弥音的表情颇为得意:“小妖学会了如何操弄人心。譬如眼下,小妖想要墨雲的性命和她们姊妹二人的生魂来助我提升修为,但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最好的方法便是寻个诱饵将他们引入陷阱中,请君入瓮。”   灵霄的面色微微一变,声音转厉:“他们现在在哪里?”   然而弥音却突然爆发出一串放肆的笑声,她阴阳怪气道:“上尊,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看看你能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将他们找到。”   话音刚落,女人这一次竟然化作一片粉色烟尘钻进地底,消失不见了。   合欢花树的根系深扎地底,可以在地下肆意穿行。灵霄一时疏忽,让她抓住这个空子趁乱逃走了。   灵霄看着地面上已经木化了五成的侍卫们,片刻后,感叹地摇了摇头:“小妖之变诈几何?蠢得顾头不顾尾,她逃走了,可这些木头桩子还在这里啊。”   凭借着这些半木化的侍卫,何愁不能把女人找出来? 第四十七章 警示   弥音趁乱逃走, 只是她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出来的半妖军队却带不走。   灵霄扫了一眼扎根在揽月阁前头的大片半妖树林,轻轻地折了一枝树枝在掌。   被折断树枝的人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已经被折断的茬口。   现在的他们更像是一颗树, 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痛觉。   灵霄拿着那根树枝在掌心打量了片刻,眉间微蹙。   “前辈, 可是有何处不妥?”楚寒衣见灵霄面露难色,关切询问。   灵霄缓缓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眼前这群人身上:“你们已经中了妖毒太深,本君只能克制妖毒蔓延, 却无法让你们恢复人类模样。”   此言一出, 那群侍卫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就连眼前这位有神仙手段的修士竟也无法救得了他们,看来他们当是命数该绝,怕是九天真仙也难救了。   “你们若不想变成一颗树, 便要在心中诚心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或许能为你们自己争取得一线生机。”灵霄见那些人面色悲戚,便又提点了一句。   闻言,那群侍卫立刻开始闭目, 忏悔自己曾经犯过的罪孽。   “前辈, 这群人既然会轻易被妖精影响心神,本就是心术不正之人, 又何必再给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楚寒衣冷冷地瞟过眼前这群人。   人无三六九等, 却有善恶之分。好人有浩然正气护体,不会轻易被邪物侵染, 倒是本身就心思不正的人,却是最容易被妖物下手的目标。   楚寒衣自从踏上修真之路便嫉恶如仇, 对待这些人他绝对不会有半分同情。   灵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之中, 罪孽深重的人已经无可救药, 自是该死。只是那些不小心行差踏错且还没有铸成大错的人,若肯诚心悔悟,却还有一线生机。本座不过是为他们指一条生路而已,能否活下去,全凭他们自己。”   道散则为气,聚则为神。这些侍卫只有感悟到自己的罪孽虔诚悔过,才能护住元神,不被妖气同化。   若是死性不改,散了一口先天之气,便会沦为朽木一颗。   楚寒衣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灵霄,许久之后终于是认输一样挪开了视线。   虽然早就知道,前辈已经与当初的那人大不一样,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很想知道,灵霄那颗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玄冰一样的心脏,究竟是被谁给捂得温暖了。   “别看了,我父后已经走远了!”突然,一张俊俏的脸挡住了楚寒衣的视线。   楚寒衣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盯着眼前的大雍朝天子。   从这几日的相处中,楚寒衣已经猜到了灵霄就是雍朝的男后,更是偷偷把记载着帝后起居注和宫闱野史的书籍找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他心头一直在滴血。   他想,他已经错过了灵霄两次了。   第一世,灵霄救了他,两人只有短短两天的交集,那人却大喇喇地住进了他的心脏里,每每想到他,便是钻心剜骨的疼。只是那时他修为低微,灵霄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光。   灵霄的第二世,他已成为清虚观的掌门,终日不是忙着修炼便是各处降妖除魔积攒功德,甚少入世,更是对人间的战争和皇权更迭没有半分兴趣。   所以他并不知道灵霄已经转世为人,成为了宰相府被舍弃的嫡公子,与废太子搅和到一处去了。   虽不清楚灵霄如今怎么又成了天界中人,但是这偶然的相逢于他而言,已经是上天的无限眷顾。   所以,他只想把握住这一次机会,不想出现第三次的遗憾。   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比如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后知后觉的云镜湖也看出来,楚寒衣对灵霄的感情不一般。   “我警告你,你不许对我的父后有任何非分之想,父后他唯一爱的就是我的君父。”云镜湖扬起下颌斜睨着楚寒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我,除了我们,父后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楚寒衣面无表情地盯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小皇帝,长腿往旁边一跨就绕了过去。   对于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争吵,他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云镜湖有一句话还是戳到了楚寒衣的痛处,那就是前世的云曦和檀渊之间的爱情。   关于先帝和男后的爱情传奇,就算是久居深山的楚寒衣也耳闻不少。   比如这位皇帝以男后的模样大兴修建元帅庙,为了男后肃清三宫六院,就连宫中的侍女们也都遣散了,只留下太监伺候。   可笑他当初还以为玉清元帅庙中的神像与灵霄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是一个微妙的巧合罢了。   楚寒衣有些心酸地想着自己这几天几乎要翻烂了的那些杂谈野史,还有史官正笔的《圣武帝后起居注》。   就算是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前世的灵霄是真正拼尽全力去爱着那个男人。   他放弃丞相公子的荣华富贵,甘愿与废太子谪居荒城,又为了废太子挥戈执甲,披荆斩棘,最后被那人捧到了万人之上的尊荣权位,与皇帝共享万里江山。   就连大雍朝的礼法都为此更改,皇帝之下,男后为皇位第一继承人,云曦之后,才轮得到他们领养的云镜湖。   真是,让人不甘心。   还好,那个男人死了。而他,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陪在前辈身边。   云镜湖见楚寒衣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大妙。   他的君父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呆着,眼前又有人觊觎他父后,简直岂有此理!   就算灵霄并未拿正眼看楚寒衣,他也要替君父铲除这个隐患。   走在前头的灵霄不必回头,都能猜中云镜湖的心思,不觉轻笑了一声,侧头看着趴在他肩头的檀渊:“你养了个好儿子。”   檀渊暗金色的眼眸掠过一抹冷意:“那个楚寒衣......”   灵霄看着他。   “他的修为早就足够飞升天界了,不过一直在隐藏实力罢了。等他上去再慢慢理会。”檀渊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   届时,随便封个什么闲职,把他远远地调开也就是了。   三人一路无话地赶到了王帐主殿,就看到昏迷不醒的沈灵君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旁边早已经空无一人。   云镜湖上前掐住了沈灵君的人中,将他唤醒了以后立刻追问:“他们去哪里了?”   沈灵君神色茫然地看着云镜湖,有些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云镜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荡荡地听不真切。   “你们留下来照顾好他。”灵霄看了一眼沈灵君,手中的树枝突然冒起一阵淡粉色的红光,随后竟然化为一片淡雾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飘去。   不等楚寒衣开口,灵霄的身影就消失在三人眼前。   楚寒衣刚刚迈步想要跟上去,就被云镜湖一把拽住胳膊。   “父后让你留下,别去添乱,你没听见么?”云镜湖似乎没有撒手的打算。   这厮当真是无孔不入地想要撬他君父的墙角啊!   楚寒衣眼神一冷,片刻后挣脱了云镜湖的手,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的软椅上坐下。   云镜湖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脸色痛苦的沈灵君:“你怎么样了?”   沈灵君深吸了口气,正要回答,目光却停在门口。   带着黄金面具的红裙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透过面具眼睛位置的两个空洞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们。   即使是在黑暗中,少女的那双蓝绿异瞳也格外清亮,亮得就像是天空中干净的星子。   她的怀里抱着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琵琶,整个人安静得像是鬼魅。   “你是无忧?”云镜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沈灵君默默地将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你怎么知道?”   看着云镜湖心虚地低头开始扣手指,他十分确定,自己在半个时辰以前和卿莲的谈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父后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云镜湖干笑一声,又立刻解释道,“你看,这不就替你解围来了么?”   “危险,你们,赶快离开。”门口的无忧用并不纯熟的中原话对几人提醒道,“现在就走。”   沈灵君的手背在身后,不知道为何他的心情竟然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就像是幼年时候没做完功课就被父亲叫去书房的心情一样。   无忧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句话,又深深地看了沈灵君一样,转身就要离开。   “无忧!”见带着黄金面具的少女要走,沈灵君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了她。   无忧停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沈灵君顿了顿,被那双漂亮得像是宝石的眼睛注视着,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在心中酝酿好措辞后,沈灵君才开口安抚她:“你别担心,忘尘前辈和楚前辈皆是修为深厚的高人。就算弥音是妖精,也会被他们降伏的。有他们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们的。”   无忧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们就算是杀了弥音,也改变不了什么。”   楚寒衣听出她话里有话,立刻上前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镜湖也察觉不对,双眼紧紧地盯着无忧。   无忧紧了紧手里的琵琶,微微垂下眼眸:“已经,来不及了。” 第四十八章 合欢   西里河是西域七十二国的母亲河, 而塔木河则是它无数分支中最长的一条。   塔木河流经伊逻国的大部分国土,被誉为孕育了伊逻国的生命源泉。   即使是在秋冬季节,塔木河的河水减半, 却依旧蔚为壮观。浅蓝色的河水从雪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来,如同一条轻柔的湖蓝缎带曲折地铺在黄色的沙漠中。   灵霄一路追踪着粉红色的妖气道塔木河流域, 就见到那片粉红色的雾岚嗖的一声钻进了地下。   他走过去,俯身抓起一把金黄色的砂砾,然而掌心的砂砾并没有任何异常。   灵霄松开手,金色的沙尘便被风吹散, 归于大地。   “弥音的本体应该就在这附近。”灵霄说着, 锐利的目光在附近逡巡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下面。”   檀渊突然摇身一变,从幼龙形态化为了......幼童形态?   幼年的檀渊简直漂亮得像是个精致绝伦的雪娃娃, 眉心一点金色的火焰印记, 那双向来都没有什么感情的暗金色眼睛像半透明的琉璃珠,微微抿起的嘴角露出几分倔强,却也显得那样招人心疼。   灵霄沉默地盯着眼前粉雕玉琢的漂亮男孩, 没控制住自己罪恶的手试图去捏对方粉嫩的小脸:“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檀渊抬起胖乎乎的手拍开了灵霄以下犯上的爪子, 小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这里不对劲。”   灵霄还不死心,继续伸出爪子想要揉揉天帝的小嫩脸:“无妨, 那小妖藏在地下也没用, 我会让她自己出来的。”   檀渊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灵霄,片刻后干脆伸出胳膊:“把我抱起来。”   灵霄闻言, 立刻将地上的雪娃娃抱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又揉了揉。   幼年形态的帝君无论是龙形还是人形, 都可爱得让人控制不住自己。   “别傻笑了, 动手吧。”檀渊嫌弃地撇撇嘴角, 却并没有推开灵霄的俊脸。   灵霄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玩笑归玩笑,能让檀渊都感受到压力变化出人形,一定是附近还存在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灵霄谨慎地看了一眼远处波光粼粼的塔木河,左手的五指微微蜷起作握剑的手势。   须臾,一把通体呈红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掌中。   长剑的颜色几近透明,红色的火焰气息在剑体中不断翻涌奔腾,剑柄的形状宛如凤凰翎羽,根根羽毛清晰可见。   一股来自于上古洪荒的苍凉气息随着剑气不断往四面八方扩散,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让深藏在地底的弥音畏惧得动弹不得。   这把凤翎剑从灵霄有记忆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见证了他一步一步的登天之路。   一道朦胧的淡红色剑影逐渐在虚空中凝聚,随后又化为无数道手臂粗细的剑光,破开虚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纷纷坠落,如同漫天的红雨砸落地面,转眼间便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   “找到了!”灵霄忽然有所感应,他的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沙漠中。   下一秒,一道红色的剑光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地底窜出。而那剑锋之上,赫然扎着一颗不足一人高的粉红色合欢花树。   剑光带着花树落地后便啪地一声消失不见了,落在地上的花树却化为了一个匍匐在地上的清丽女人。   地上的弥音痛苦地捂着自己腹部被剑光贯穿的胸口,眼神恐惧地望着逐渐逼近的灵霄:“你......你究竟是谁?”   她来自婆娑界,寻常的人间修士根本无法在地下找到她的本体,除非是对方手中掌控着仙器。   灵霄抱着怀里的天帝摇身一变,立刻就化为了青衣白衫的天界仙君。   手中长剑如凤翎,容颜俊美压三界......   弥音的目光落在灵霄眼角那一粒殷红如血的朱砂痣上,终于颤抖着开口:“玉清元帅......”   即使她从未见过灵霄,但也不会没有听过这尊天界煞.神的名讳。   想到这里,她竟然自嘲笑了一声。   没想到她已经躲到了伊逻国这样的西域小国,避开了人间各路仙吏仙人,却撞在这位大罗金仙的手里。   不得不说,这怕就是她的命吧?   “你既是婆娑界灵物,为何要下界害人?”灵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弥音。   弥音想要说话,但是伤口处剧烈的烧灼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让她浑身汗出如浆,绿色的鲜血很快就染湿了她身下的黄沙。   灵霄微笑着看着地上不断翻滚挣扎的弥音,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弥音觉得腹部的烧灼感一浪高过一浪,根本没有尽头,再看看灵霄无动于衷的表情她便明白了,灵霄是故意的。   然而即便是她死了,灵霄也有那个能力将她的元魂拘来继续拷问,在这等大罗金仙面前,她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只有任人玩弄的份。   “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乃是常情。”弥音发狠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为求得不死不灭的金身灵体,杀了区区人类又有何错?”   灵霄淡漠地看着她:“为修不灭金身,你背信弃义,陷害自己遭难的主人,连她的两个孩子也不肯放过,这皆是你自私自利的本性,不必扯旁的来遮掩。”   弥音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神迷离地看着灵霄:“墨姮生了一个什么样的怪胎,我想仙君您不会不知道吧?那小丫头是魔胎,她的体内流淌着魔族的血!魔族乃是三界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即便是杀了她,也是在为民除害啊!”   灵霄冷笑一声:“天地孕育万物,从未以种族分善恶,而是察其心,观其行。魔族未必皆可诛,人类也未必皆良善。无忧她虽是天生的魔胎,却未沾染分毫戾气,倒比你这个口口声声为民除害的妖物更有活下去的权力。”   弥音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淡粉色的双眸却死死地盯着灵霄,眼底装满了怨念和不甘。   她已经顺利地算计了墨姮和她的那一双女儿,而且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年,直到魔胎成熟。   只要等她吸收了无忧的力量,就能锻出不灭金身,重回婆娑界去了......   机关算尽,却倒在了最后一步,她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你是天界仙君,生来便地位尊崇,有人间信徒的香火供奉,又有天界元帅的无上光荣,你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些大道理。”   弥音的声音逐渐微弱,“但是你根本无法想象,像我这样身为最低等的灵物,活在最不堪的地方,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到今天。”   听了这话,灵霄的表情却变得诡异起来。   他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弥音,微微上挑的凤眸望向远处渺远的地平线,眼底略微透出了一点怀念的神色。   片刻后,灵霄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平静地告诉她:“我知道。”   而他曾经经历过的挣扎和痛苦,弥音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三界之中,也几乎无人知道。   这位在天界地位超然的仙君,其实,来自魔界。   “灵霄。”檀渊趴在灵霄肩头,见他难得地陷入了沉默,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小手勿动。”灵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檀渊的手,笑眯眯道,“不要以为我没有注意就趁机占我便宜。”   檀渊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灵霄并没有注意到,檀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仙君,我若死了,那些中了妖毒的人类也会跟我一同陪葬的。”地上的弥音还不肯放弃,极度虚弱地望着灵霄,“救救我......我保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中的是你的合欢毒。”灵霄歪着头看着弥音,“等你死了显出本体,我从树上摘些合欢花回去,应该不难解他们所中的毒。”   弥音:“......”   下一秒,弥音那双淡粉色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柔光。   她的双眸中艳波荡漾,就像是一池春水突然被风吹皱,带着摄魂夺魄的力量,能将所有与她对视的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   灵霄的表情逐渐变得痴迷。   弥音的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她乃千年合欢花树成精,最擅采阳补阴和幻像魅惑之术。   若有一位大罗金仙能供她采补,她今日非但不会死,反而有可能练成不灭金身。   弥音强忍剧痛舒展柔弱无骨的白皙双臂,就要攀上灵霄的肩头。   一道暗紫色的电光映入弥音的瞳孔中。   下一秒,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道粗如人腰的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几乎是在瞬间就把花树妖精劈得神魂俱灭。   金色的沙漠中,连一丝焦黑的痕迹都不见。这个世界,再无合欢花树弥音存在过的痕迹。   灵霄转头看着檀渊鼓起的小包子脸:“真生气啦?”   檀渊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对灵霄的问题作出回答。   或许是因为那道劫雷将他劈回幼龙时候的缘故,他的性格时常会变得像是一头真正的龙崽那样暴躁易怒,特别是看到有人在觊觎自己的东西时。   弥音把自己的幻术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引诱灵霄,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贸然之举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罢了。”灵霄看着空无一物的沙漠,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收回掌心的凤翎剑,转身正要御风离开,突然,一阵滔天热浪冲天而起,几乎是在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天地。   同时,一道清濛水汽也在瞬间降落大地,与热浪对撞在一处,激起无数尘埃。   灵霄和檀渊两人同时转头,望向伊逻国王帐的方向。   那里除了颙鸟和蠃鱼的气息,还多出了一股格外不同的诡异气息。   那股气息让灵霄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是那两个丫头利用蠃鱼的力量压制住了颙鸟,把她们的母亲放出来了。”   灵霄瞬间消失在原地。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四十九章 还债   火与水之间的碰撞激发出巨大的力量, 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力量的余波飞速扩散,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伊逻国王都的民房建筑。   受惊的百姓慌乱地逃向街道,恐惧地看着头顶上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他们的家园在这两人的斗法间已经被摧毁得七七八八。   眼见两人斗法的余威继续向四面八方扩散, 一道紫色的结界骤然从地面升起,将满城的百姓护在结界之下。   “楚寒衣的修为倒是又精进了。”堪堪赶到的灵霄望着下面的紫色结界, 摩挲着下颌评价。   “看前面。”檀渊面无表情地提醒。   灵霄抬眼,就看到一青一红两条身影正隔空对峙。   “寒樱,怎么是你?”红衣男子收回自己的内丹,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拖着俩白色大翅膀的少女。   寒樱憋屈了几天, 正愁没处撒火呢, 盯着红衣男子就开始撸袖子:“怎么是我?感情你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就开始动手?方才要不是我反应得快,现在都变烤鱼了!来来来,正好上次没有分出胜负, 今天就在这里决个高低。”   男子无语:“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暴?我在这里睡得好好地, 突然被你砸醒,我只是本能地防御了一下啊,倒也不必一见面就对我这么凶吧?”   寒樱丝毫不听男子的话, 身后的大翅膀不耐烦地挥动着。   不等男子说完话, 她便猛地一震翅,如同离弦的箭冲了过去。   男子见状, 也只能提着内丹之力迎战。   只听得两声清脆的响声, 刚才还火气冲天的蠃鱼和颙鸟都老老实实地落在地面上,俩人的耳朵分别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重重地掐住。   两人不约而同地捂着被弹得生疼的脑门, 眼泪汪汪地望着灵霄:“仙君大人......”   灵霄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要玩大家一起玩嘛。”   玩?   颙鸟和寒樱对视一眼, 互相瞪了一眼, 转头看着灵霄时脸上却都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仙君, 我们知错了。”   “错?”灵霄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儿错了?”   寒樱垂头丧气道:“我不该一言不合就与昭阳大打出手,波及了无辜百姓。”   昭阳小心翼翼道:“我不该趁着天雷毁坏结界的时候偷偷下界觅食。”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看着昭阳:“下界觅食?你把和树妖做交易在此镇压一个天人元魂的事情称为觅食?”   昭阳讨好地笑了笑:“顺便兼了项小差,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么。”   灵霄笑得更温柔了:“那是本君误会你了?”   他刚想点头,但是在看到灵霄脸上的笑容时,一股寒意突然从后背蹿上天灵盖,极度危险的感觉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昭阳立刻摇头:“仙君慧眼,是我错了。”   灵霄看着地面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巨大的黑洞,那股陌生的气息便是从洞里传出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揽月阁?   “怎么回事?”灵霄淡淡地瞟了昭阳一眼。   昭阳不敢隐瞒,立刻一五一十地将缘故告诉灵霄。   当初雷劫劈坏了神兽园的禁制,他也趁乱逃去了人界。   结果一路飞来,消耗了自己的大部分灵气不说,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存身的环境。   如今的人界已经不是千万年前那个灵气充沛的人界了,想要寻一处风水宝地简直难如登天。   终于,昭阳在靠近伊逻国的时候嗅到了火神玉的气息,火神玉对他这一类火属的灵物便是最好的食物。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火神玉吞了下去,随后就被弥音以提供火神玉为条件留下,镇压被她囚禁在揽月阁地下深处的墨姮。   这两日他刚好吞服了一颗火神玉,正在闭目炼化腹内的血玉呢,突然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迫近,他本能地祭出结界防御。   然后,就是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巨响。   寒樱出手太重,一击便将揽月阁劈入地下,只在地面上留了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被她劈下去的,除了揽月阁,还有里头的人。   “知道该做什么吧?”灵霄又从怀里掏出两枚用来装灵兽的仙葫,拎在手里轻轻地晃了晃。   一鸟一鱼乖乖点头,分别化为一红一青两道玄光钻进了仙葫中。   灵霄随手将仙葫纳入衣袖,探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大洞。   洞里格外安静,安静中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下头的东西不简单。”檀渊皱起眉头道。   虽然眼下他修为大退,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圣龙一族的天赋感应到蕴藏在地底深处的危险。   灵霄抱着他站在洞口往下看了一眼,深深地皱起眉头:“实话实说,我是真的很讨厌这种环境。”   黑暗,狭窄,逼仄,总会让他联想起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魔气。”檀渊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魔气,小包子脸苦大仇深地皱成了一团。   “墨姮和墨雲两人都是魔族圣女的后人,底下有魔气也正常。”灵霄细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魔气,片刻后直接抱着檀渊从洞口跳下去。   墨家兄妹体内流淌着天人一族的血脉,完美地掩饰了他们体内的魔气。就连灵霄和檀渊也被墨雲蒙蔽。   这便是娲皇造物的神奇之处。   两人急速下落了片刻后,灵霄的双腿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虽然周围的环境漆黑一片,但是并不妨碍他在黑暗中把附近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揽月阁整体掉入洞中,虽然大体的结构还能勉强分辨出来,却已经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云镜湖蜷缩在旁边的地面上,双眸紧张地四处张望,双手抗拒地环在胸前,表情充满防备。   墨雲沉默地蹲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将云镜湖护在身后。   楚寒衣站在空地上,吃力地维持着紫色的结界。   除了这两人,不远处的山洞岩壁上还有两人,正是卿莲和无忧。   只是这两人,有些不妥。   灵霄皱了皱眉,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片金色的柔光瞬间点亮了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   “父后!”云镜湖陡然见到随着金色光芒走过来的灵霄,眼底的紧张之色瞬间消散,欢呼一声就要扑上去。   不过在看到云镜湖怀里的小孩时,他的脚步瞬间变得迟疑了。   “父后?”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么?”   灵霄:“......噗嗤!”   檀渊的脸色瞬间变黑。   “咳咳,”灵霄顶着怀里某人冷漠的眼神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云镜湖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独生子地位不保了呢。   “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他好奇地围着灵霄转了一圈,忽然莫名觉得眼前板着张脸的漂亮小孩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路上捡的。”灵霄敷衍地应了一句,转头看到墨雲跟在云镜湖身边,眉头微蹙,上下打量着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雲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履行诺言。”   话音刚落,云镜湖就打断他的话:“我说了,那个约定作废,你现在自由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必为了一个承诺就把自己困在我身边。”   灵霄挑眉,竖起大拇指给自家崽崽手动点赞。   这孩子终于出息了。   墨雲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从灵霄的角度甚至能看出他的眼神里,多少带着些无措和茫然。   他从入宫跟在云镜湖身边之后,就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他甚至清楚,自己在这个孩子心理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他也坚信,无论自己走出多远,等自己回头的时候,云镜湖依旧会在原地等他,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云镜湖这一次并没有在原地等他。   而且,他还很认真地告诉墨雲,他愿意放手给他自由。   云镜湖的态度转变得让墨雲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本能驱使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忐忑地跟在云镜湖身后。   “父后。”云镜湖背对着墨雲,留给他一个瘦削的背影,面对着灵霄的时候却疯狂挤眼睛,嘴角的笑容甚至还颇为得意。   能让墨雲为他露出这幅患得患失的表情,云镜湖也觉得自己很赞。   还没有把点赞的手放下的灵霄:“......”   算了,这孩子还是扔了吧。   “又来一个,嘻嘻......”忽然,一个缥缈不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灵霄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墙壁上的卿莲两姐妹。   这两人都被结实的铁链捆起来吊在半空中,而在她们身后的墙壁上,竟然有个用鲜血绘出的巨大法阵。   身体呈半透明的长发女人盘膝漂浮在阵法中间,她的面色苍白得不像话,猩红的双眼贪婪地盯着灵霄和檀渊,随后轻轻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角。   “你是墨姮?”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女魂,向来带着笑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温度。   他认得这墙上的阵法,那是真正的魔修才会使用的,掠夺其他生灵的力量和气运的噬元魔阵。   墨姮的元魂将赤红的眼睛转向灵霄,嘻嘻一笑:“没错是我,看来弥音那贱人告诉了你们不少东西。”   灵霄看着被铁链挂在墙上的无忧和卿莲,片刻后摇了摇头:“她们二人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得知你被困在此地,卿莲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出去,你就这样对她们?”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墨姮却将两个女儿放在这魔阵的死门的方位,眼见是要用魔阵慢慢将卿莲和无忧两人的血肉乃至元魂炼化,夺取她们的力量为她所用。   “呵呵,若不是她们,我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听了灵霄的话,墨姮却笑地几近疯狂,她的元魂也随之变得越发凝练,“我原以为,与人类借胎可以诞下天灵之胎,谁会想到最后竟生出这样的魔物!她们一出生便夺走了我所有的力量,以至于我被弥音那等卑贱蠢物暗算!”   “天灵之胎?”站在旁边的墨雲闻言,突然抬头看向墨姮,剑眉紧紧地皱起,“阿姮,你还没有放弃那个计划吗?”   “放弃?哥哥,你教教我怎么放弃?”   墨姮望着墨雲,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声音也逐渐尖锐:“我们本是娲皇创造的天灵之物,却因为一个错误就要永远被剥夺居住在婆娑界的权力!我本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族公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污浊的人间苟且短短数十载?”   灵霄和云镜湖不约而同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墨雲一眼,只是后者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可以放弃天人族太子的地位,你可以放弃天人千年的寿命,你可以当一个普通人类蝇营狗苟,但是我做不到!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要我生出天灵之胎,只要我吞下一个天人,我就能重新返回婆娑界,我就还是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天人,而不是碌碌一生却被命运戏弄的愚蠢人类!”   墨姮的元魂突然飘到了墨雲面前,化为一名端庄雍容的高贵少女。   她的身上穿白底绣着大片金色曼陀罗花的长裙,鸦色长发用纯金打造的发簪束起,美丽的脸庞仿佛用玉石雕刻,即使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也看不出半分瑕疵。   “兄长,难道你就不想回到婆娑界,继续过我们以前快乐的生活吗?我们生来高贵,为什么要与这些凡尘俗子为伍?”墨姮的元魂变回了当初那位睥睨众生的天人族公主,这让她越发迫切地想要得到墨雲的认同。   墨雲抬眸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的欲望折磨得疯魔的妹妹,缓缓地摇了摇头:“阿姮,当初你信了旁人的鬼话,在暗中算计我想将我吞噬。幸而我命大,被人救下。那时候我念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并未与你计较。现在想来,或许是我一开始便纵了你,让你一错再错。”   听了这话,灵霄却突然明白,凭借墨雲的实力,当初为什么会被人重伤且昏倒在西域的无人之境。   修为深厚再的人,也防不住从自己身后捅过来的刀子。   不过他也确定,墨姮的确已经走火入魔了。为了能够返回婆娑界,她甚至连自己的哥哥都能下杀手。   孰料,听了这话的墨姮却又化为之前那个已经完全魔化的模样。   她恶狠狠地盯着墨雲:“你才错了,你们都错了!既然你执迷不悟,兄长,你最好还是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她原本是天之骄子,娲皇宠儿,天帝将他们贬下人间本来就是个错误。   她不过是想要纠正这个错误罢了,她何错之有?   随着墨姮的精神逐渐失控,整个地下洞穴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眼见墨姮就要启动魔阵,一个清越冷淡的嗓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墨姮,是谁告诉你,你与人类借胎,就能生出一个灵胎?”   墨姮停下动作回头看着灵霄,片刻后漠然反问:“与你何干?将死之人最好别那么好奇。”   “你就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呢?”灵霄微微歪着头看着墨姮,“否则,你为什么会生出一个魔胎?”   墨姮的眼底掠过一丝狠戾,她转头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噬元魔阵:“等我把属于自己的力量全部拿回来以后,再去找他算账!”   就算被人骗了又如何,只要她能重铸肉身,只要她能收回自己的力量,一切就都还能翻盘。   “母亲......”被铁链困住的无忧虚弱地抬起头,蓝绿异瞳装满了泪水,双眼却倔强地盯着墨姮。   她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是长年被囚禁的身体却格外羸弱,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呼吸都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情,更遑论开口说话了、   墨姮侧头,傲慢地看着她。只是她的眼神格外冷漠,不像是在看着自己阔别十余年的女儿,反倒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生死仇敌。   “无忧,别哭!”卿莲用嘶哑的声音安抚道。   她和无忧的眉眼都很漂亮,而这份美貌却传承自眼前这个从心脏到灵魂都是冷血的女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几欲作呕。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依旧不甘心地问了个问题:“你怀孕生下我和无忧,只是为了生出一个天人供你吞噬?”   墨姮冷笑一声:“伊逻王那种蠢货怎么值得我为他生孩子?提升我的力量,就是你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可惜的是,你们连这点儿价值都没有,反倒吸走了我的灵力。不过没关系,现在,就是我改正错误的时候了。”   卿莲咬紧了后槽牙,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   她和无忧两人自幼没有母亲陪伴,只有几个奶嬷嬷陪着。而继后弥音又总是对她们二人冷眼以待,伊逻王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更是不会在意自己的两个女儿过得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每夜的托梦便成了支撑她护着妹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卿莲始终坚信,只要自己隐忍负重,好好保护着无忧长大,终有一日她会把母亲救出来,那时候,她和妹妹便会得到母亲毫无保留的疼爱和宠溺。   直到此刻,她才恍悟,那些美好的憧憬不过是母亲为了引诱她上钩放的诱饵而已。   可笑她却对此坚信不疑,像一头蠢驴不断地追逐着挂在前面的胡萝卜,为此不惜利用了自己深爱的人,最终却害得她和无忧落入这等地步。   无忧静静地看着墨姮,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的一生,就是个错误。   幼年时被囚塔木河,后来卿莲得知了她的存在,她黑暗的生活终于被姐姐撬开的缝隙照进了一缕阳光。   后来她顶替着姐姐的身份出门,看到了除了黑塔之外的辽阔世界,还遇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中原少年。   那少年眉眼温和,望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笑。   他带她去逛集市,教她读书写字,还教她弹琵琶。   他总说:“小卿莲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多好看呀!”   可是那个少年不知道,会笑的女孩叫卿莲,而无忧,不知道怎么笑。   少年的温暖救赎了她,也给了她对于生活更多的期待。   姐姐总是安慰她,只要等救出母亲就好了,救出母亲,她们就能真正的无忧无虑地生活。   然而,无忧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和卿莲一体同胞,然而她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卿莲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她却是掠夺了母亲所有修为的魔胎。   即使是没有修炼过,她体内的黑暗力量也在一日一日地成长。   她的梦境与母亲的梦境是联通的,透过母亲元魂的梦境,她知道了天人、婆娑界、魔族,也知道了母亲的阴谋。   无忧知道,姐姐也喜欢沈灵君。但是在她面前,姐姐却总是表现得无比嫌弃他。   但是喜欢这种东西,是掩饰不住的。姐姐在提到她们的少年时,眼睛里有光。   无忧想,如果把偷来的幸福和爱情还给姐姐,或许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卿莲保护了她十七年,她也想保护卿莲,哪怕就这一次。   所以,明知道卿莲放出来的是魔鬼,她也没有阻止。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她愿意堵上自己的性命,换得卿莲平安幸福一世,就够了。 第五十章 红莲   噬元魔阵被墨姮毫不犹豫地开启。   无数带着浓郁血腥气味的扭曲符文缓缓地从墙上的阵法中飘出, 一点一点地在空中聚集,最后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圈将卿莲和无忧两姊妹笼罩其中。   墨雲见状,立刻抽出腰间长剑飞扑上去, 试图破了这能够吞噬一切的魔阵。   他的剑锋带起一溜清光,铺天盖地压向墨姮, 一出手便不再保留自己的实力。   在这片剑光之下,就连附近的空间都被扭曲,出现了细小的空间裂缝。   云镜湖只感觉自己的脸被剑罡带起的风刮得生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往灵霄身边靠了靠。   就连楚寒衣见到墨雲出手也不免暗中吃惊。   他自诩自己已经是人间修士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代表清虚观统御修界七十二宗门百余年,实力无人不敬服。   只是在心中暗自计较起来,若他当真与墨雲交手, 胜负大抵在三七之间。这个所谓天人一族的资质, 当真强的离谱。   然而,无数剑光落在血色结界上,除了激起片片涟漪, 那些力量竟像是泥牛入海, 再没有半分回应。   “兄长,没用的。”墨姮看着墨雲, 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被关在地底这十几年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布置出了这个噬元魔阵。阵法一旦启动, 不炼化阵中所有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说到这里,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准备好好地欣赏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只是让她有些失望的是, 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露出她期待的恐惧和绝望。   “无论你是人间修士还是天界真仙, 落入这个阵法之中都必死无疑,所以,你别着急。待我吞噬完了她们二人,下一个就是你了。”墨姮有些恼羞成怒地盯着墨雲,阴鸷道。   墨雲被阵法的反弹之力击中,只觉得一股带着阴冷寒气的浩然巨力猛地击中自己胸口,当即狂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又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墙壁上,重重地摔落在地。   “啧啧,”灵霄站在旁边,冷静地评价道,“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云镜湖哪里还记得自己制定的欲擒故纵计划,墨雲喷出的这一口鲜血让他完全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试图将人扶起来。   只是墨雲受伤颇重,他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不过在看到云镜湖满眼的焦灼和担忧,心里头一直悬着的石头忽然落地。   “我没事。”墨雲艰难地牵起嘴角,对云镜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灵霄:“......”   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转就要出手,却被檀渊抬手拦了下来。   “这是她们二人的劫,需得她们自己去应。”檀渊淡淡道。   灵霄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魔化的墨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果这玩意儿是她们的劫,那与死劫何异?还需应什么?直接等死不就完了?”   墨姮的魔气来得诡异,却异常强大。卿莲不过会些控制虫兽的小手段,无忧更是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不知如何运用。   要让她们二人去应付墨姮,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倒也未必,死劫之中亦有生机,但是能不能找到那个唯一的生机,就要看她们自己了。”   檀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浓郁的血色结界,提醒道:“你再细看看那个阵法。”   灵霄抬头细细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阵法,看了片刻后面色微微一变:“那底下......”   竟然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阵法。   表面上的阵法是一个可以炼化一切生灵的噬元魔阵,但是下面却藏着一个更加危险的天魔引煞阵。   檀渊颔首不语。   灵霄蓦然转头看着檀渊,表情严肃:“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不妥?那噬元魔阵地下藏着个天魔引煞阵,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提前告诉我。一旦人间和魔界之间的通道被打开,魔族涌入人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同你一起下来了。”檀渊轻松地耸肩。   灵霄皱眉打量着他:“可是,你现在不过是个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小孩。”   檀渊颔首:“是啊,所以我同你一起下来了。”   灵霄默然片刻:“多谢你对我的信任。”   檀渊嗯了一声:“加油。”   灵霄:“......”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   “你老实交代,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是不是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查出在背后设置这一切的主谋?”灵霄追问。   檀渊坦然地看着灵霄:“我以为这就是我同你下界的原因。”   灵霄:“......”   好吧,他是个工具人石锤了。   就在两人谈话间,卿莲两姊妹已经完全被红色血光紧紧包裹住,远远望去,就像两个悬浮在半空的血色人形蚕茧。   两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不断地吞噬着她们的血肉,撕扯着她们的灵魂,然而,她们却连痛苦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被阵法的力量搅碎。   感受到了久违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涌入自己体内,墨姮狂喜不已。   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一个时辰,两姊妹就会完全被阵法炼化,而这股力量也会给她带来新生。   “喂,那边那位大婶。有件事我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灵霄轻松悠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墨姮危险地眯上眼睛望向灵霄。   她不知道这个小道士的来历,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毕竟很快,这个洞穴里所有的人都要死了。   所以,她不介意一个将死之人呈口舌之利。   “什么事?”墨姮高傲地斜睨着灵霄,同时继续畅快地接收着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   她是天生高贵的天人一族,很快,她就将重返婆娑界,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   “你所设置的噬元魔阵有个致命的漏洞,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灵霄微笑道。   墨姮闻言,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想要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来阻止我的话,你就太天真了。”   灵霄叹了口气:“轻易地就相信了别人教给你的阵法而且还用上了,你也太天真了。”   墨姮冷漠地看着灵霄。   或许是自认为已经稳操胜券了,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的她也不介意跟灵霄多说两句:“继续,我倒想看看卑贱的人类在垂死挣扎的时候,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理由。”   看着别人在她的掌心狼狈挣扎,却逃不脱必死无疑的结局,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自己仿佛回到了婆娑界的错觉。   她此刻,十分享受这种操纵别人命运的快感。   灵霄问:“这噬元魔阵是别人教给你的吧?我甚至能猜到,那人和教你利用人类孕育灵胎的人是同一个人。”   墨姮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灵霄勾起唇角:“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已经欺骗了你一次的人这么信任,言听计从地启动这个阵法。”   墨姮压抑住心底那股淡淡的不安,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这噬元魔阵乃是魔界的天才修士在数百年前所创,无论是人是仙,是灵是怪,只要有入魔之心,便能借助阵法的力量化为魔修。这个阵法魔界人尽皆知,他或许在别的事情上骗了我,但是这噬元魔阵,却绝不可能骗我。”   灵霄摩挲着下颌:“看来教你魔阵和骗你孕育魔胎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   墨姮表情微怒:“你在诈我?”   灵霄耸耸肩:“不不不,我只是在请你帮我证实我的猜测而已。你果然是在婆娑界长大的,竟一点儿不知道外界的险恶。我劝你先回头看看墙上那个阵法,在震东位的那处写的魔族文字。”   墨姮将信将疑地回头。   只是魔族文字她并不认识,那些扭曲歪斜的符号都是她按照那人留下的阵法图一笔一划地刻上去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阵法与图上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一个小小的引雷诀,就是它,注定了你的败局。震东位属雷,这个噬元魔阵原本是炼化万物为至阴至邪的魔气,然而这里却多了一道至阳至刚的雷诀,破了阵法的循环和平衡。”   看着墨姮逐渐苍白的脸色,灵霄脸上的微笑更温柔了:“我猜,再过一刻钟,这个阵法就会崩溃,同时,藏在它后面的天魔引煞阵会自发启动,打开人界和魔界的通道。”   “不、不可能......不会的......”墨姮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阵法震东位。   “你怎么会对这个阵法了解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墨姮突然转头,颤声质问道。   灵霄看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这个阵法原本就是我创造出来的。”   “你胡说,这个阵法分明就是魔族所创......”墨姮的话音在看见灵霄掌心突然窜出的那股魔气时彻底消失了。   灵霄是魔族!   他分明是人类,怎么可能是魔族?   灵霄看出了墨姮眼底的难以置信,缓缓地放下手:“解释一下,虽然我也能用魔族的力量,但是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这噬元魔阵当真是你所创?”墨姮那双赤红的眼眸里,光彩逐渐黯然。   灵霄叹了口气,表情嫌弃地表示:“我创造的可不是噬元魔阵,而是四象化灵阵,为提升我自己的修为而创的。只是魔界那群蠢物,把本君好端端的一个四象化灵阵改头换面,变成了这等至阴至邪的东西。”   “就算这阵法果真是你所创又如何,我若不能成魔,你们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墨姮突然狂喊一声,随后竟运起十成修为开始加速吞噬血茧中的力量。   然而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因为无忧体内的魔元之力突然像是决堤的江河疯狂地主动涌入她的体内。   墨姮的封印才解除不久,根本无法承受太快的阵法运转。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原本她的身体就像只能容纳一条小溪的载具,突然被汹涌不绝的大江大河淹没,这样下去的唯一下场便是,她被这股强横的力量撑得爆体而亡。   “看来她们找到了那一线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两人倒也聪明。”灵霄悠闲地评价道。   然而下一秒,他的眉头又深深地皱起来:“如果墨姮不能完全转化为真魔,也就不能作为祭品开启天魔引煞阵,而且很有可能会被噬元魔阵反噬......”   这就意味着,他也就不能靠着天魔引煞阵来查出墨姮背后的主谋。   “墨姮,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现在告诉我谁是背后的主谋,到时候我好替你报仇啊。”灵霄干脆对着半空中的墨姮喊道,“我猜,以你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算计吧?”   墨姮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魔元之力撑到了极限,听到灵霄的话,她拼尽全力从喉咙里蹦出了两个字:“圣虎......”   话音未落,她已经逐渐凝聚出实体的身体骤然爆炸,而血茧中的卿莲和无忧也在下一秒破茧而出。   “这是......”楚寒衣震惊之余,立刻转身避嫌。   云镜湖也立刻转头,同时还不忘将已经半昏迷的墨雲的双眼遮住。   就连灵霄也被檀渊毫不客气地抬手挡住视线。   只是那原本国色天香的两姊妹在被血茧炼化的过程中,竟然融为一体。那是一名不着寸缕的绝色美女,比起她们的母亲更为美艳。修长的身体宛如初生的婴儿,圣洁无瑕。   灵霄抬手将一件仙袍扔过去,替女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完美的身体。   此时,失去了魔力维系的噬元魔阵竟突然开始加速运转,似乎想要将这阵法中所有的人都一网打尽。   “还有人在暗中继续运转阵法!”灵霄眉头一皱,心知不妙。   暗处的人的力量是墨姮的百倍不止,同样的魔阵在不同人的操控之下,区别立刻就出现了。   就连灵霄在阵法再度运转之时也感受到了几分沉重的压迫。   “你去护法,本君来应付!”   檀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成熟起来。   灵霄心中一惊,立刻回头看去。   原本粉粉嫩嫩的小团子突然拔高,变成了个俊美清贵的冷俊少年......   唔,看来他家帝君当真是从小好看到大。   只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之后,已经濒临崩溃的阵法瞬间坍塌,无数细如发丝的空间裂缝出现在地洞附近。   这些空间裂缝看似不起眼,却强大得足以撕裂天界仙人。   下一秒,一朵硕大无朋的红莲凭空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比人还高。当红莲每舒展一片花瓣,空气中便隐约响起了庄严的诵经声,传来似有还无的清冷莲。   同时,外界因为空间裂缝而出现的罡风也被莲花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   灵霄单手掐诀,雍容庄严的红莲便尽态极妍,绽放出让世人都为之倾倒的绝美风姿,同时也将所有人都纳入它的保护范围之内。   在长夜将尽的晨光之中,一朵硕大无朋的红莲从地底缓缓升空。   历经一夜变故的伊逻国百姓在见到红莲之后,都默默无语,跪地叩拜。   一时间,灵霄只感觉到无数的信仰之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他的修为,在这一瞬又有了新的突破。 第五十一章 婚约   来时的仙葫能容四个人, 而飞回去的时候又扩大了一倍不止。   灵霄看着仙葫上的这群人,缓缓地揉了揉眉心,估计再来一个都能凑够两桌马吊了。   卿莲和无忧融合重生以后, 给自己起了个新的名字——知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她对伊逻国没有留恋, 对于她们的父王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跳上了仙葫,跟着沈灵君一同返回大雍朝。   于是,仙葫之上, 左边是你侬我侬的云镜湖和墨雲, 右边是嘘寒问暖的知来和沈灵君,后面还有个楚寒衣眼巴巴地望着灵霄,小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灵霄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转身直接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寻了个偏僻处掐诀, 召来天界的月陨、星沉两人,打算先将蠃鱼和颙鸟交给两人带回去。   不多时,在天界收到消息的两人御灵鹤降临, 只不过跟着他们一同下界的, 还多了一个青岚。   活了一千多岁的青岚仙生第一次降落在人界,低头看看铺满黄沙的大地, 抬头望望载着朵朵白云的蓝天, 满脸的兴奋表情根本掩饰不住。   “青岚你怎么也跟着下界了?”灵霄略显诧异地看着青岚,“你现在不应该在通明殿里闭关修炼么?”   无敕令私自下界, 被天界那群老顽固发现可是要送去雷部受刑的。   “我正想去神兽园里抓几尾龙鱼呢,上回你烤的龙鱼味道极妙, 我自己也想试试。不过兄长好像把它们从瑶海挪去了别的地方, 我寻了半天也没有见着。”青岚嘿嘿一笑, 搓了搓手,“正好见到你的谕令传来,就顺便跟着他们二人一起溜出南天门了。”   月陨和星沉两人的表情如丧考妣。   偷偷带着青岚天君下界,这个罪名足够让他们被惩戒去雷部受刑到轮回。   “你们俩倒不必担心,”青岚见一路上两人的表情都十分难过,好心安慰道,“反正除了我们四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我兄长还在闭关,他也不知道哩。”   “哦。”灵霄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冷俊少年,幸灾乐祸地对青岚说,“那可未必。”   青岚十分笃定地点点头:“等他闭关出来,还有别的人会缠着他,他哪里有时间搭理我?对了,你旁边这小子哪儿来的,看上去有点眼熟?他不会出去乱说吧?”   檀渊双手抱臂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青岚。   青岚满不在乎地瞟了檀渊一眼......再瞟一眼......再......   怎么越看越眼熟?还有那暗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   青岚的表情由不屑逐渐变得惊恐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指指了指檀渊,又艰难地转头看着灵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灵霄无比怜悯地看着被吓坏了的天君大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经意的目光扫过月陨、星沉两人。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天君此刻低眉敛目站在旁边,双手垂在身侧,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狠狠踢过一脚的小崽子可怜兮兮的。   月陨和星沉分别从灵霄手中接过一只仙葫,倒是没有注意到青岚天君的异样表情。   “先送去雷部,小惩大诫一番。”灵霄吩咐道。   月陨和星沉两人领命点头,收好了仙葫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也同你们一起回天界。”青岚飞快地追上两人。   月陨意外地看着他:“天君大人,您之前不是说您难得下界一趟,要在人间玩乐够了再回天界吗?”   星沉立刻抬手捂住了月陨的嘴,讨好地对着青岚笑了笑:“大人能现在同我们一起回天界,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青岚天君愿意主动回天界,他们当然只有双手赞成的份。说不定他们早些回去,天君借着他们二人的腰牌偷偷下界的事情真的就糊弄过去了。   青岚偷偷地瞟了一眼自家兄长铁青的脸色,哆嗦了一下后义正言辞道:“本君不过是来......来考验考验你们二人是否严守天规戒律罢了,你们一开始的表现差强人意,不过后来还是没能抵挡住本君的考验,带着不该下界的人下界了。”   月陨和星沉面面相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看园童子竟然也被这般看重,竟然要一位天君亲自来考验他们?   “天君大人,”星沉有些不好意思地追问,“您这样考验我们,是不是因为上面有意要提拔我们兄弟二人?”   “啊哈哈,”青岚干笑一声,“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升职有戏!   灵霄懒得看青岚自欺欺人的做作表演,催促道:“赶紧回去吧。”   青岚见檀渊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感激地对着灵霄挤挤眼,扭头刚刚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灵霄道:“对了,前两日圣界中圣凤一族的公主凤灵枢抵达天界,说是来商议婚期的。”   “婚期?什么婚期?”灵霄一脸茫然地看着青岚。   圣凤一族他倒是知道,先天四大圣族之一,比后来开天辟地的盘古、以灵土造人的娲皇历史更久。   早在世界还是混沌一片的时候,它们就已经从混沌元气中孕育而出,占据了整个世界。那时候,就连后来的几大圣人也只能偏居一隅,不敢掠其锋芒,只能静候天时。   只是后来历经几次大劫,各族的大战让原本就子嗣艰难的四大种族战斗力锐减,而这时候四大圣族才发现,他们之间的混战是被有心人故意挑拨的。   然而他们明白得太晚了,虽然他们每一个族人都拥有强横无比的力量,却架不住人少。后起之秀的鸿钧、三清已经门人亿万,娲皇也靠着造人之功跻身圣人之列。   最后先天圣族和后土之灵在经过数次大战后不得不妥协,让出掌控整个世界的权力,不过最后他们四大圣族还是靠着最后的实力,得到了天界的掌控权。   至于其他大大小小三千界,至少在名义上都是从属于天界统一管理的。   见檀渊的眸色兀然变冷,青岚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提溜着月陨和星沉两人就溜之大吉了。   “听说圣凤一族的公主灵枢是三界之中最漂亮的女人啊,”看着青岚落荒而逃的背影,灵霄不解地摇摇头,但随后脸上又露出几分八卦的笑容,“不过虽然长得漂亮,但是脾气比圣虎族的那帮子泼皮还暴躁易怒,最可怕的是她还是圣凤族最强的战士。”   说到这里,灵霄用同情的口吻叹了口气:“那悍妇上次还把破军打得满头是包的回来,破军没脸承认是自己打不过,还胡扯什么看人家是女人不好意思下手。”   灵霄嘲笑完了自己的好友,又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的檀渊,满脸都写满了求知欲:“对了,你知道她跟谁定了婚约吗?也不知道天界谁的运气这么好,要娶一位活阎王回去供着哈哈哈哈.....说起来,地府的阎君哪里比得上这位姐姐凶残哟~”   檀渊定定地看着灵霄。   灵霄见他不说话,挠挠后脑勺,苦思冥想起来:“话说,那位灵枢公主本体是圣凤,那个倒霉鬼只怕娶了她回家也不敢冒犯吧?除非是四大圣族里的。啧啧,天界之中的圣族就只有你一人......”   灵霄逐渐失声,眼神死死地盯着檀渊。   少年檀渊淡淡地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个倒霉鬼正是本君。”   灵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里涌去,他瞪大着眼睛抬手抓住了檀渊的衣领:“你居然有个未婚妻?你居然敢有未婚妻?你有未婚妻居然不告诉我?你......”   檀渊瞟了一眼灵霄拽着自己衣领的手,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件事在天界人尽皆知,难道你不知道么?”   灵霄在天界没什么朋友,青岚和破军两人又都不是爱搬弄口舌的人,他上哪儿去知道天帝还有个未婚妻的事情去?   “你......你既然有未婚妻了,干嘛还来招惹我?他么的现在我要去和凤灵枢那个恶婆娘抢男人?”灵霄气得一撸袖子就召出自己的诛天剑,悲愤不已,“你、你这个大渣男,枉费我还想着早些助你恢复修为,你怎么没被天雷劈死啊你?”   檀渊看着气得语无伦次的灵霄,俊美无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淡笑:“要不要听我的解释?”   灵霄看着被揭穿了‘秘密’还一脸淡定的檀渊,眼神略微有些迟疑,难道这里面当真还有隐情?   “事实上,上一任天帝与凤族族长定下与我有婚约的,不是灵枢长公主。”檀渊淡淡道,“不过那人已经去世了,而婚约要继续履行,所以他们安排了灵枢公主来践行婚约。”   灵霄面无表情:“这个解释有意义吗?”   檀渊沉吟片刻:“的确没有。”   灵霄:“......”   要不是舍不得,他真的会一剑砍下面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脑袋。   “父后,你刚才去哪里了?”云镜湖见到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灵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父后眼角眉梢尽是杀气。   灵霄抿了抿嘴角,冷静道:“给你爹上香去了。”   云镜湖大惊:“我君父死了!怎么死的?凶手是谁?”   灵霄淡淡地扫了一眼赧蒶檀渊的脖子:“缺德事干多了,雷劈的。”   云镜湖更加震惊了。   仙葫上的气压骤然变低,底到就连那边的几个人也都感觉到了不对。   云镜湖观察了一下灵霄和他身边那个一夜之间长成少年的男孩,确认应该就是这个人让自家君父心情不好的。   不过这个少年么......   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特别是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竟然与......竟然与他已经逝世的君父长得一模一样!   当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愣住了。   看着云层下面逐渐出现了大雍朝京都的黑色城墙,云镜湖猛地抹了一把眼睛,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灵霄:“父后,你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   灵霄被崽子这一抱弄得有些糊涂,不过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我不难过。”   事实也是如此,当檀渊承诺他会尽快解决这件事后,灵霄的怒火就消除了大半。   没办法,对这个男人他好像永远也做不到真正的生气。   长得好看真特么占便宜。   “那个孩子......”云镜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檀渊,紧紧地握住了灵霄的手,希望能够让父后感受到一些来自自己的支持和鼓励,“他就是君父跟别人的私生子吧?果然长得和君父一模一样!”   灵霄手一哆嗦,控制仙葫的意念一散,硕大的仙葫差点儿载着一群人直接砸入皇宫的御湖里。 第五十二章 逼宫   仙葫落在京都皇宫内的时候, 入眼的是阖宫素缟。   云镜湖皱着眉头往奉天殿走去,一路上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就连巡逻的侍卫们也都是行色匆匆, 慌张不语。   “这还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啊,不愧是朕的......母后。”云镜湖的俊脸上透出几分冷意。   灵霄同面容更加冷俊的檀渊跟在后面, 一路上都在忍笑。   这世界上还有比檀渊被云镜湖错认成灵霄私生子更可笑的事情么?   有,第二次又被云镜湖认成是他自己的私生子噗哈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檀渊淡淡地看着灵霄。   灵霄眨眨眼,一脸纯良地摇摇头:“我没有笑啊。”   檀渊瞟了他一眼:“你要是有面镜子,就能看看你的脸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灵霄肃容干咳一声, 整了整衣袖一本正经地跟在云镜湖的身后。   墨雲一如既往, 沉默地跟在云镜湖身后,一行四人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偌大皇城里,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得见他们。   走到奉天殿的时候, 四人才总算明白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奉天殿与太和殿中间, 有一片平坦开阔的场地,平时是朝臣早朝时候着入殿时用的,如今这里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守门的影卫们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刀, 而站在他们面前试图强行闯入奉天殿的不是旁人, 正是当今太后和国舅。   “哀家乃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想进去看一看我的儿子, 尔等怎敢阻拦?”太后身着颜色寡淡的袍服, 神色悲戚,“还是说, 这里头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门口的影卫没有后退半步, 握刀的手也依旧稳得很。   “各位大人, 已经三天了, 这群影卫一直阻拦着不许我们见陛下,可见其中必有缘故!”国舅的情绪也十分激动,“说不得便是他们想要挟持陛下以令群臣,今天大家一定要见到皇上,否则我们绝不离开。”   跪在下面的那群大臣们也都纷纷附和,异口同声道:“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影卫的副首领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等人,口中车轱辘的只有那么一句话:“陛下有令,擅闯入者,杀无赦!”   也是因为这句话,才成功地拖住了那群试图强行闯入大殿的人。   毕竟影卫的冷酷无情,早在先帝后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以其干净利落的办事风格声名远播。   然而,太后和国舅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显然也不是真的为了确认殿内的人是不是云镜湖。   “谋朝篡位的手段,过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这一套。”灵霄摩挲着下颌给出评价,“这群人简直毫无新意。”   前些时候墨雲受了重伤,想必他以法术幻化出来的假云镜湖早就维持不住了。   也不知道太后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带着国舅假意探望,实则逼宫。   云镜湖站在台阶上,面色冷漠地看着前头那个表情看上去十分忧虑哀伤的女人。   然而,她即使隐藏得再好,也遮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笑意。   二十多年前,太后能以沧州的一户富商之女的身份嫁入落魄潦倒的亲王府上,已经算是高攀。   紧接着她的夫君早死,膝下唯一的儿子又机缘巧合被选为太子,最后更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皇权的威力有多大,而今她们何家竟也有机会一步登天,她怎么能不高兴。   比起一个与她疏远了十几年的皇帝儿子,当然是她一直照拂有加的兄长更能给她安全感了。   “整得挺热闹啊,太后费尽心机招来了这群朝臣,却不叫老臣过来看戏,倒是让老臣有些失望啊。”突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云镜湖立刻转头,就看到一名穿着正红色朝服的老者正中气十足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只是那两人一路弓着腰小跑,却根本跟不上老者的速度。   “文太师,你年纪大了不在家中养病,倒是来这里做什么?”看到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太后和国舅两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太师来了。”云镜湖见到自己的老师走入殿中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师他身体不好,却还为了我的事奔波不修,倒是我的不是了。”   文定邦是先帝起事的时候就跟在檀渊身边的老臣了,在朝为官六十余载,朝中十有五六的大臣都是他的门生。   不过檀渊曾经评价过文定邦此人乃是忠臣之先,贤臣之首,堪为百官表率,就算朝中重臣皆出自他的门下,也不会有结党营私的党朋出现,因为文定邦便是最大的保皇党。   谁是檀渊指定的继承人,他就会忠心无二地保护着谁。他的忠心,忠的是黎民百姓,忠的是天下太平。   谁想要搅乱这盛世,谁就是他的敌人。   文太师手持先帝御赐的玉尺,捧过头顶,一步一步地逼近奉天殿门口。   这位老太师一出马,雄厚的气场顿时就镇压住了在场的百官。   文太师捧着玉尺朗声道:“老夫手中的玉尺长三尺三,厚半寸,乃是先帝圣武皇帝亲赐,当初老夫为太子太傅圣武皇帝便亲口告诉老夫,这把玉尺在手,太子也打得,百官也打得。就算是太子做了皇帝,只要他犯错了,老夫照样打得。”   听了这话,云镜湖默默地把手背在身后揉了揉掌心,当初被这把戒尺惩戒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文太师当真是个严师,让他一度在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梦见的都是老头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文太师锐利的眼神落在国舅的身上,又看着太后,“还未请教太后,这究竟是国舅大,还是皇帝大呢?”   太后冷着脸:“皇帝是天子,自然是天子为大。只是论亲疏辈分......”   “太后说得好!”文太师直接打断了太后的未尽之言,“既然这把玉尺连皇帝都能打得,自然国舅也能打。”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照着国舅劈头盖脸地一顿狂抽。   “啧啧,小文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手法和这力道不减当年啊。”灵霄笑眯眯地看戏,“再从左边给他来一下,漂亮!”   云镜湖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刚才可是清晰地看到,玉尺落下的第一下,就把国舅抽得满脸桃花开了。   国舅被抽得抱头鼠窜,满脸是血地躲到了太后身后去。   “住手!你当着哀家的面打国舅,是真的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吗?”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看样子若不是旁边有两名女官搀扶着,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   “我正是把太后放在眼里,这才没有抽你。”文太师冷眼看着太后,“否则,就该把你这妖妇连着这个乱臣贼子一同抽死!”   “来人,来人,反了,当真是反了!”太后气得直拍墙壁,双眼怒视着文太师,“你这个老东西竟敢以下犯上,果真是不怕死的,哀家今天就成全你!”   文太师双眼环视四周,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先皇和先后的英魂才离开多久,你们这群人便趋炎附势地想要择木而栖,但是老夫警告你们,要把自己的招子擦亮了,免得你们背信弃义选的高枝成了朽木。先皇和先后的阴魂就在天上看着你们呐,他们就在这里,就在你们之中看着你们,难道你们就没有感觉到吗?”   云镜湖偷偷瞟了灵霄一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文太师没有说错,父后当真是在这里呢!只是这群人不可能会感应到就是了。   附近的侍卫们和大臣们看着挥舞着玉尺横在门前的太师,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前面一个国舅被抽得实在是让人心生阴影。   一时间,手持玉尺的太师还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太后,”文太师看着太后,话语掷地有声,“你可曾想过,今天你打开这扇门,会有什么后果?天底下何至于有你这般糊涂的母亲?你且认真想想,若你帮着国舅夺了大权,这皇宫内焉有你的存身之所?”   “假如国舅上位,你最多被封为公主,公主的权力几何?最多无非是再嫁良人,守着驸马过完一生。若陛下在位,你百年之后,是可以葬入皇陵的。但是老夫可没听说过,谁家公主也能同葬皇陵。你若是太后,享有的荣华富贵便是你儿子的孝敬,你是公主的话,那些权势富贵却只是皇帝的赏赐,你可真的明白?”   这番话一出,倒是教太后的表情略显迟疑。   她一心想着要给自己寻一个靠得住的靠山,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太师误会了,”太后沉吟片刻后,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哀家只是担心皇儿的安危罢了,并无篡权夺位之想。”   旁边的国舅闻言,惊得立刻从侍卫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用血肉模糊的嘴吃力地说着什么。   只是他的嘴唇也被打破了,说话漏风,太后也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个什么,不过也没有听就是了。   “原来如此。”文太师面不改色地拉起太后宽大的袖袍,直接用她的衣袖把玉尺上的血迹和肉沫擦拭干净。   太后的脸色铁青,却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那里。   “那么有人借着清和郡主逝世的机会在宫中大操大办,并且暗中把巡逻值守的人全都调开,又安排了你们自己的人掌控了承天门和祈年门的出入口,想必太后也是一无所知了?”   太后面色微变,但是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她要么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想给皇位换个主人,要么就对此事一推四五六装作不知......   继续逼宫还是顺着文太师的话把责任推出去?   文太师悠闲地摆弄着手中玉尺,沉重的玉尺此刻落在太后眼中,比杀人的剑还危险。   “竟然有这等事?哀家的确不知道。”片刻后,太后还是做出了选择。   她想要掌权,而不是被逐出权利核心。相比之下,亲儿子能够带给她的利益绝对比亲哥哥要大得多。   更主要的是,她也不是个蠢货。   文太师能够一路闯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布置在宫门各处的人手都已经成为了废棋,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呜呜呜~”何国舅满目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想不通一向蠢笨好利用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倒戈。   不过看着面色镇定的文太师,他突然也意识到,他布置的人手把守者宫门各处,但是文太师依旧能够顺利闯到这里来,而且除了面色焦急了一点,发丝却丝毫不乱,衣袍也整洁挺括......   “太师着实是误会哀家了,”太后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只是镜湖这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十来天,用餐都是遣人送进去,但是哀家听说,那些饭食每天都是原样端出,被他们影卫的人偷偷埋在了树底下。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也只是担心皇帝的安危罢了。”   言下之意,依旧想要开门看看。   文太师闻言,沉默了片刻。   太后的借口虽然蹩脚,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前朝的时候,不是就有一位亲王被管家关在王府内十余年,亲王大权也被那管家一手把持么?   后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皇室每年都会安排各地的亲王回京述职。   下一秒,文太师的顾虑就直接被打消了。   奉天殿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云镜湖面无表情地从殿内踏步走出,站在三层台阶之上,淡淡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大群朝臣。   “听说,你们已经跪在这里三天,要亲自向朕请安?”   少年的嗓音清冷平静,却无端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威压。   太后的脸色,唰地变成了惨白色。 第五十三章 少年   太后联合国舅控制了皇宫各处宫门妄图发起宫变, 这件事情在云镜湖的铁腕处理下,不出三日就快刀斩乱麻地处理结束了。   国舅一族被赐鸩酒,女眷充入乐坊。太后被送去慈安寺清修静养, 按照云镜湖的意思,只能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 终生不得离开慈安寺半步,也算是全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母子情分。   至于其他趁机浑水摸鱼的,有一个算一个,他都要慢慢料理。   国舅不过是一介礼部侍郎, 如何能调动御前兵马?长跪奉天殿的那些官员之中, 有多少是怀着别样心思的?还有他本人并不在奉天殿里的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他细细清算。   三天之后, 云镜湖好容易抽出一点空闲, 去了灵霄和檀渊两人暂时落脚的永兴宫。   但是当他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永兴宫空无一人。   紫檀镶金的桌面上,留下了两张云纹图案的信笺。   他迟疑着上前, 拿起两张纸条。   第一张应该是灵霄留下来的, 他的字总是那样歪歪扭扭,鬼斧神工。   上面絮絮叨叨地写了一大段话, 中心思想就是告诫他要照顾好自己, 他爹不是凡人,所以可以不知疲倦的工作, 不要学他爹,会累死。要是有人欺负他就去玉清元帅庙上一柱香告诉他, 找不到玉清元帅庙的情况下, 也可以去天帝庙告状, 效果更佳。   第二张素笺上什么都没有写,但云镜湖直觉这就是君父留给他的。   君父表面看上去严苛冷淡,然而对待自己在意的人却也格外温和。他们夫妻俩在护短这件事情上,几乎是不分上下的。   云镜湖困惑地咬着唇,顺手从桌面上拿起一个茶杯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   他的父后和君父早已不是此间人物,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从伊逻国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做这样的心理准备,因此当真见到父后离开以后,他反而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坚强。   只要知道父后他们依旧爱着自己,无论他们身处何处,都是无法分割的一家人。   唯一让云镜湖不解的是......君父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既然来了,怎么都不肯出来见自己一面?   手中的茶杯刚刚凑到嘴边,云镜湖的动作突然顿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瞪得溜圆。   等等!   那个跟在父后身边的小鬼,那个和君父长得一模一样以至于被他错认成是君父私生子的少年......   云镜湖的手猛地一哆嗦,脸色变得铁青,手里的茶杯也应声摔落在地。   几乎是在同时,门外的墨雲就闯了进来,先扫了云镜湖一眼,确定对方毫发无损后,这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闯入的瞬间,桌面上两张素笺就化为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云镜湖神色忧伤地看着墨雲:“我一定要长命百岁地活着。”   墨雲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云镜湖的发顶:“嗯?”   “因为我感觉死了以后,我可能会挨揍。”云镜湖一想到前两天那俊美少年盯着他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份......   如果一个人长得很像他君父,眼神也像他君父,还天天跟父后黏糊在一起,那么就一定是他君父!   最重要的是......   刚刚的留言信笺上,父后告诉他,不去元帅庙的话,去天帝庙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分明已是深秋,他却硬生生被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意思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细想下去。   墨雲对自家小孩的决定只有顺从:“如果你想,我就在人界陪你长命百岁。”   “还好有你在......”云镜湖把头埋在墨雲的肩上。   墨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刚才礼部尚书在宫门口求见,说是已经确定了选秀入宫的秀女和侍君共三百一十五人,看看陛下什么时候有空举行选秀,填充空虚的后宫。”   云镜湖猛地抬头看向墨雲。   对方依旧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对于皇帝马上就要选秀这件事没有任何触动。   “你就不生气吗?”云镜湖试探地看着墨雲。   墨雲拍了拍腰间的鸳鸯佩,眼神幽暗:“我是父后亲自主持仪式承认的大雍朝皇后。不过,要我做贤后还是妒后,全看你了,陛下。”   云镜湖勾起唇角:“想做皇后也行,先叫声夫君听听。”   ......   “我就说,这小子有了对象肯定会忘了娘。”半空中躺在仙葫上的灵霄叹了口气。   不过也好,至少在人间,有人替他们照顾着那个小崽子。   檀渊坐在仙葫一侧,懒洋洋地召来一片云朵挡在二人头上:“要他惦记着你做什么?有本君惦记着还不够么?”   灵霄听得耳根子发热,他一咕噜翻身坐起,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檀渊,原来他们家帝君年少时候这么能撩的么?   眼前的少年与日后主宰三界的玄玑帝君相比,少了几分脱离尘世的冷淡漠然,倒是多了些玩世不恭的烟火气息。   看着眼前活泼不少的俊挺少年,灵霄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那么,是什么会让此间的惫懒少年变成后来那位高贵清冷的三界主宰?   “你刚刚做了什么?”檀渊见灵霄一直望着自己,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审视的表情。   灵霄无辜地望着他:“我什么也没做啊。”   下一秒,他就被少年檀渊扑倒在硕大的仙葫之上。   对方毫无保留地把身体压在他身上,低头用高挺的鼻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深邃的眼眸带着几分淡淡的醋意:“不许对我撒谎!”   灵霄愣愣地望着整个儿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眼神有些心虚。   刚刚,他只是分神递了一缕消息去人间的某个地方。   毕竟,马上就要离开了,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若是那个冥顽不灵的蠢家伙还放不下执念,倒是他耽误了别人一生了。   神女峰上,灵虚观内。   正在为门下弟子传经授课的掌门人楚寒衣突然停了下来,抛开满堂弟子,一步一步走到了灵虚观外的观云台。   他仰着头,双眼定定地看着头顶上那一片天空。   终有一日,他会去到那里的。   “没撒谎......”重重白云之上,灵霄底气不足地辩解。   然后,他就被对方惩罚性地用嘴封缄了余下的话。   辗转一吻,缠绵良久方才结束。   眼前的檀渊虽然年少,但是接吻的技术却娴熟老练,老练得灵霄都有些招架不住。   灵霄从耳朵根红到了脸颊,眼神慌乱地东瞟西瞟:“你这......到底多重啊你!快起来,要被你压死了。”   即使是一头亚成年的圣龙,他的真实龙形也硕大无朋,化为人形后他们的重量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不会的,你是大罗金仙之体,就算是我的龙形也能承受得住......”   少年檀渊的未尽之言被灵霄气急败坏地用手堵住。   下一秒,灵霄却神色慌乱地收回手,嫌弃地把掌心在檀渊的肩头蹭了蹭,这才恼火地盯着檀渊:“你属狗的么?”   居然舔舐他的掌心?   檀渊微微一笑,把沉重的脑袋压在灵霄肩头,拉住了灵霄的手又添了一口:“没错,你是我的骨头。”   你才是骨头呢,你全家都是骨头!   不等灵霄对少年檀渊的油腻情话出言嘲讽,少年就开始毫无顾忌地‘啃骨头’。   灵霄看着像只大狗一样不断啃来啃去的檀渊,愣了片刻之后,推拒的手改成攀附在少年肩头。   “就快到南天门了,别让别人看见了。”灵霄自暴自弃地提醒檀渊。   对于檀渊,无论是哪种模样、什么形态的他,灵霄发现自己都无法拒绝对方的需求和索取。   他抬头望着在天空中漂浮着的朵朵白云,片刻后用手背搭在自己额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若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位陛下,为什么在看到这位玄玑帝君的第一眼,他就一头栽进去,再也脱不了身呢?   谁知,听了这话,刚才还在他脖子上舔舐啃咬的少年檀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片刻后,他把脸埋进灵霄的肩窝,声音低沉:“不,是我欠了你。”   灵霄不知道刚才还像个撒娇的大狗一样的少年为何突然变得沉默起来,顿了顿,只能尝试地拍拍少年的肩:“檀渊?帝君?夫君?你怎么了?是觉得我这块骨头不合口味吗?”   下一秒,少年又挣脱了突然出现的沉郁情绪,继续兴致勃勃地开始‘啃骨头’。   灵霄:“......”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两人抵达南天门时,檀渊不情不愿地化为银龙本体缠在灵霄的脖子上,只是他的尾巴依旧不老实地在对方的衣服里探来探去。   “元帅大人。”值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们见到自家的前老大,立刻上前恭迎。   “嗯......不必多礼。”灵霄的语调有些微颤,衣服里某条不老实的龙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扫过了......   他的脸色变得格外不好看,示意门口的守将继续轮值,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看着白衣仙君御风匆匆离开的背影,两名天将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神兽园里跑出去的灵兽仙禽那么多,单凭仙君一人如何捉得完?我见他方才都有些气息不稳、站立不住了,想来是这些时日下界奔波得太过辛劳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看元帅大人面色倒是红润,风采不减当年,还是三界第一美人呢!他这次回来,那些仙子们可又该排队去他的仙府门口装偶遇了。”   “有帝君在,谁的胆子那么大?”   “帝君如今在闭关......”   “轮值的时候妄议帝君和玉清元帅,你们两人这差事当得好啊。”重重云海中,突然飘过来一名青衣仙君。   “青岚天君恕罪,末将再也不敢了。”两名守将立刻下跪认错。   青岚将双手揣在衣袖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便如一缕青烟般飘向了远方。   灵霄回来了,也就意味着他哥也回来了。   还好他正准备溜出去玩呢,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看来,他最好还是早些滚回自己的通明殿里假装闭关,先把眼前这一劫给渡了。 第五十四章 秘密   紫霞仙岛上, 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祥和安宁。   月陨和星沉两人受到了升职加薪的鼓舞,回到天界后更是卖力工作,将神兽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灵霄回去的时候, 见到的便是两名小仙趴在树下,面红耳赤地玩着猜拳。   “猜拳也能玩得这么激动?”灵霄见两人玩得投入, 在旁边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你懂什么......”星沉随后反驳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往旁边一瞥,见到的便是白色的袍角,略带不耐烦地转头, 不耐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   “仙、仙君, 您回来了?”星沉干笑一声,偷偷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衣袖。   月陨也随着转头,看到灵霄后立刻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谄媚一笑:“仙君您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灵霄懒洋洋地坐在星沉搬来的软椅上, 又接过月陨殷勤递上来的灵茶,轻啜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看着两人:“是我打扰了你们二人猜拳吗?”   “不是不是。”   “绝对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你们两人这是在做什么?”灵霄淡淡地问。   两人对视一眼后, 月陨的脸上挂着几分腼腆的笑:“仙君您可知道, 圣界的凤族的长公主下来咱们天界了?”   灵霄颔首:“能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吗?”   月陨嘿嘿一笑:“对哦,不久前青岚天君才告诉过您的。不过您猜猜, 那位灵枢殿下, 如今在哪儿?”   灵霄漠不关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质茶杯:“不是在重霄宫便是在上元宫吧,反正不可能会在我这神兽园里便是。”   重霄宫和上元宫都是用以招待各界贵客的宫殿, 以凤灵枢的地位,住哪一宫都不算出格。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情敌, 灵霄还未见其人就已经心生敌意了。   不管凤族和龙族的婚约是怎么产生的, 他的心里就是莫名地对任何可能分薄了檀渊注意力的存在都会警惕起来。   “仙君大人, 灵枢公主如今就在咱们园子里,等着我和兄长之中的一人去带她逛逛园子哩。”星沉嘿嘿一笑接话道。   灵霄的手指微微一哆嗦,差点儿就把手里的茶杯摔落在地。   怎么这位凤族公主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莫不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灵霄的表情突然变得心虚,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檀渊,眼神求助:“怎么办?”   檀渊皱起眉头,语气不善地提议:“撵出去。”   “这怎么行?”灵霄立刻反驳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选项。   好歹灵枢公主也是凤族的公主,虽不是明面上的族长,却也在凤族之中举足轻重。就算刨去她是天帝未婚妻的身份,一位活了两千多年的圣凤前辈也不该被如此怠慢。   “那你待如何?”檀渊反问。   “她既然登门拜访了,躲是躲不过去的。”灵霄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君就去会一会她吧。”   檀渊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后把自己整个龙都缩入灵霄怀里:“她的修为很强,只怕你的障眼法瞒不过她的眼睛。这个女人不好招架,我如今修为退步的事情也不能叫她知晓,你暂且将我收入红莲中去。”   红莲乃圣品灵物,纵然对方是九天玄仙,半步圣境,也无法窥探红莲中的小世界。   灵霄微微诧异,这凤灵枢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连檀渊都颇为忌惮?   他依言将檀渊纳入红莲之中,心里对凤灵枢却更加好奇了。   神兽园内有一片竹海,竹海旁边便是一颗已经修得仙体的梧桐树精。那颗树高逾数十丈,即使是站在十里开外也能看得清楚。   此刻,那颗金色的梧桐树上正躺着一名穿着华丽的金红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的身量极高,斜飞入鬓的红色修眉之下,是一双微微上挑的绝色凤眸。她的五官是浓丽到了极致的绝艳。微启的朱唇,就像是春天里最娇艳柔软的花瓣。   一条金色的腰带将她纤细得惊人的腰身温柔勾勒,描绘出让人的目光难以自拔的玲珑身材。   她的红色长发散漫地披泄在身后,那样浓烈热情的颜色,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燥热起来。   女人眼神慵懒地望着远处的苍穹。   她的眼眸就像是夏日深山中被翠色环绕的湖泊,宁静深邃,却又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若要再细细打量,便会迷失在那萦绕不散的雾岚中了。   但是比之女人倾世美貌更加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女人的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一团淡淡的光晕中,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优雅雍容,仿佛她生来就该受人跪拜敬仰。   无数的灵禽仙鸟舒展羽翼,环绕着那颗巨大的梧桐树盘旋鸣叫,清脆悠长的鸟鸣交错间隔,融合在一起后却化为人力无法模拟的一曲朝凤之乐。   美人如斯,难怪月陨和星沉那俩小子要争着来为灵枢公主引路了。   能站在这样绝世大美女的身边片刻,也是一种福祉恩荣。   “百鸟朝凤,原来便是这般光景啊。”就连灵霄,在初见的惊鸿一瞥之下,也有一瞬的短暂迷离。   树上的女人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灵霄,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去突然勾起一抹浅淡如柳絮的微笑。   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那些盘旋不休的飞鸟便听话地四下散去了。   而树梢上的凤灵枢却像是踩着肉眼看不见的阶梯,一步一步地从半空中走了下来,直至停在灵霄面前。   看着灵霄逐渐变得惊讶的脸,她再次轻笑起来:“玉清元帅灵霄仙君,咱们又见面了。”   灵霄盯着女人这张他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脸,微微眯上眼睛,冷淡道:“我见过你,上次是在灵虚宝殿之外,你,和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长得和玄玑帝君一样,但是并非是他的人。”   当初也正是因为看到“玄玑帝君”和一个美艳非凡的女人走在一起,还给那个女人赠送了一块玉珏,他才对檀渊起了误会。   灵霄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是凤族的长公主灵枢,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胆子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仙君的记忆倒是不坏。”灵枢公主微微勾起嘴角,顺手将手里的乳白色圆果抛给灵霄,“见面礼,第二次见面,请多关照。”   灵霄下意识地接住了圆果后瞟了一眼,随后挑起剑眉,抛起手上的果子又接住:“公主殿下拿我神兽园里的竹实送给我做见面礼,有趣。”   灵枢公主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模样,眼神澄澈坦然:“此次来得匆忙,只能借花献佛了。我瞧这神兽园倒是比天界其他地方有意思多了,仙君若是愿意,还请带我随便逛逛解闷。”   灵霄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正好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打探打探敌情,看看这位凤灵枢公主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与天帝履行婚约。   “公主殿下来得不巧,帝君如今正在闭关修炼,也不知何年月才能出关。”灵霄沉吟片刻后,看似不经意地挑了个两人应该最能聊得下去的话题。   这位灵枢公主既然是为了与玄玑帝君结婚而来,想来也不会介意聊一聊这个话题。   然而,让灵霄有些意外的是,灵枢公主竟然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盯着他打量了片刻,才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更在意那次跟我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   灵霄的耳朵瞬间就竖起来了,本能地追问了一句:“是谁?”   说完,他看到灵枢公主笑得越发开心,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容易上当。   但是,他又不可能不在意这个问题。   毕竟在天界,冒充帝君乃是死罪,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再被剥离仙骨、抽掉仙魂,贬入轮回的。   那人既然敢冒着死罪伪装成檀渊,就说明他干的事比被罚入轮回更要紧。   “我可以告诉你。”灵枢公主又道。   灵霄拿着手中的竹实啃了一口,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当真?”   “不过,你也要拿一个你的秘密来交换。”灵枢公主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我的秘密?”灵霄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灵枢公主,倒是没想到这位公主居然还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   灵枢公主点点头:“对,你的秘密。”   灵霄咬着下唇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其实......天帝养在瑶海里又消失了的龙鱼,都是我偷吃的。”   灵枢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不算秘密。”   灵霄大惊:“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灵枢耸耸肩:“这个就要问青岚天君了。”   灵霄沉默了片刻,从衣袖中掏出纸笔,默默地在写有青岚的名字后面画了一笔。   “你这是......”灵枢公主有些看不懂灵霄的举动。   灵霄阖上小册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我记性不好,过了十年肯定就忘了,所以先记上。”   灵枢公主忍了忍,没忍住轻笑出声:“真是......可爱。我想知道的秘密,其实也简单。比如仙君阁下你在出现在人间之前,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灵霄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那个人的身份了。公主殿下请往这边看,这里是一头百年讹兽的洞府。这家伙虽然肉质鲜嫩,但是不能多吃,吃了就再也无法口吐真话了。”   洞口的长得像白兔的讹兽听了灵霄的话,恐惧地哆嗦了一下。   除了这位元帅大人,正常仙人看到他这样可爱的模样,谁会想要吃他啊喂!   天帝派这位仙君来管理神兽园真的没问题吗?   灵枢公主笑容不减:“那倒无妨,百年修行的讹兽,不足以影响我。”   蹲在角落的讹兽二话不说,一头扎回自己的洞府里。   外面的世界太险恶,它必须快点儿撤。 第五十五章 竹马   神兽园内, 灵霄最喜欢的还是竹海。   为了讨他喜欢,月陨和星沉两人还在竹海中间为他搭了一间翠色竹屋。   灵霄和凤灵枢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竹屋周围。   “这是你住的地方?”灵枢公主缓步围着竹屋转了一圈,绝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清雅幽静,倒是别致, 和仙君你很搭。”   灵霄只觉得眼前这位凤族公主的脾气意外的好相处,既温柔又善解人意,审美水平还相当靠谱,不知道那些乱传灵枢公主脾气暴虐冷酷的谣言是从何而起。   “公主请随便坐坐, 你是喜欢饮醴泉水还是灵茶?”灵霄伸手一引, 邀请灵枢公主在竹屋前头的石凳上坐下,礼貌地询问道。   听说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颇为不好伺候。   灵枢笑眯眯地在灵霄对面坐下:“灵茶就好。”   灵霄轻轻地一挥衣袖, 便有两杯薄如蝉翼的青玉杯出现在两人面前,那玉杯中的清茶莹润透亮,才一出现, 周围的空气中都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弥散开来。   “这是九幽界上贡玄玑帝君的一品琼凝玉露, 产量稀少,十年方得一片叶, 一叶所蕴含的灵气就足以让一名三品灵仙的修为提升至二品灵仙。仙君肯以这杯茶待客, 足见仙君慷慨。”灵枢公主微笑着饮了口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   灵霄的嘴角僵硬地抽搐了一下,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种茶叶居然这样珍贵。   他也只是在灵虚宝殿里尝到过这种茶, 觉得味道不错顺嘴夸赞了一句而已。   谁知道檀渊那么大方, 直接一挥手就让他把所有的琼凝玉露都带走了。   “无妨无妨, 这灵茶有幸能被公主饮用,才是它们三生有幸呢。”灵霄边说边埋头喝茶。   灵枢公主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茶杯边缘,微微上挑的凤眸笑意不减:“也是沾了仙君的光,看来仙君和帝君的关系的确如旁人所言,情分非常人可比。”   来了来了,果然灵枢公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兜兜转转地闲扯了那么多,终于还是转到檀渊身上来了。   灵霄正襟危坐,慎重地看了灵枢公主一眼:“不知公主口中的旁人是?”   灵枢公主哈哈一笑:“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仙君你不必在意。”   灵霄顿了顿,眼神探究地打量着对面的灵枢公主,不确定对方是真的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   “对了,仙君如今可有心悦之人了?”灵枢公主又笑着问道。   灵霄看着对面开始旁敲侧击的灵枢公主,心脏的跳动节奏也开始逐渐加快,灵枢公主抵达天界后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他这偏僻且无人问津的神兽园。   难道是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应该啊,如果她当真听到了灵霄和檀渊之间有什么关系,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毕竟,当初因为破军星君一时口误,就凭借一己之力就把他揍得闭关修养了十几年的凤族长公主,绝对没有她的外表看上去这么温柔无害。   灵霄本来想否认,但是不知为何,在与凤灵枢那双漂亮的凤眸对视上以后,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有。”   灵枢公主对于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她浅笑道:“仙君在天界美名远扬,追求者众多。但不知仙君心悦之人是谁?”   灵霄抿了抿嘴角,婉转拒绝回答:“公主这个问题,恕本君不便相告。”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把檀渊这个名字说出来,这里立刻就会变成第四次三界大战的战场。   “是我冒昧了。”灵枢公主倒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公主您是帝君陛下的未婚妻,怎么不问问帝君的情况?”灵霄见凤灵枢始终没有主动提到檀渊,终于忍不住把话题又拐到檀渊身上。   他就不信,凤灵枢当真对檀渊的感情生活丝毫不感兴趣,她一定是故意装的,就是为了趁他不备突然发难,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然而听了灵霄的问题,灵枢公主却呵呵地笑着:“他有什么好打听的?檀渊小我五百岁,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一直对我弟弟念念不忘,这件事情三界的人都知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对于他能够千年不变地等着我弟弟这一点,我还是十分欣赏的。”   灵霄听着灵枢公主清越如同玉碎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了,整个人都怔楞在原地。   灵枢公主说什么?   她说檀渊喜欢她弟弟?而且喜欢了一千多年?还全三界的人都知道?   只听得啪嚓一声,灵霄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地将手中玉杯捏碎。   “仙君,你怎么这样不当心?”灵枢公主见状,微微蹙眉看着灵霄,顺手抽出一根手巾替他擦拭衣袖上的水渍。   灵霄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灵枢公主见状,微微勾起唇角:“仙君想听听玄玑帝君和我弟弟的故事么?”   灵霄轻轻弹了弹衣袖,将被灵茶浸湿的衣袖拂干了后,端正地坐直了身子:“愿闻其详。”   灵枢公主似乎没有注意到灵霄眼底的那抹失落,自顾自低头饮茶:“寻常凤族在凤凰卵中孕育百年就能破壳而出,小九却在卵中足足呆了三百年。那时候父王母后都以为小九已经归寂,因为卵中已经没有灵力波动了。三百年的凤凰卵,能够再孕育出凤凰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   “父王和母后按照族规,将小九放在不灭火山的山脚下。不灭火山每九天喷发一次,陨落归寂的凤族最后都会被送到那里,让他们归回天地。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檀渊那小子误闯了我凤族禁地,而且偷走了还在卵中的小九。”   灵霄低头,掩饰性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在他带走小九之后的第三天,小九破壳出来了。因为凤族会将破壳后见到的第一人当做自己的父母,小九一出生见到的就是檀渊,故而从小就喜欢黏在檀渊身边。但是他先天不足,耗费了三百年才破壳而出,一出生,就比其他兄弟姐妹们都要虚弱。”   灵枢公主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四大圣族的幼崽在不满五百岁的时候都要留在圣界,等他们过了五百岁成年以后,才能离开圣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龙族与凤族的关系不好,但我们也都默认了小九和檀渊的来往。”   “那时候,他们俩终日玩在一起睡在一起处,这份从小就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让他们比旁人亲密了许多。”   说到这里,灵枢公主的表情变得有些后悔:“我那时终日忙着与魔族和妖族作战,并未察觉他们之间的不妥,否则我早就把檀渊那小子的龙筋都给他扒出来,给我们家小九做秋千了。”   灵霄后脊背一凉:“......”   忽然觉得灵枢公主性格凶残冷酷也许不是传言。   “檀渊五百岁那年,魔界大军联合其他叛乱种族攻上天界。”灵枢公主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那双凤眸里却有浓烈的煞气一闪而逝,“他们在正面战场上始终无法攻破天界的防御结界,便选择了派人偷袭圣界。因为圣界不但有四大圣族的后裔幼崽,还有天界帝君唯一的孩子檀渊。”   灵霄的眼皮一跳,目光紧紧地盯着灵枢公主。   “那时候圣界的主力包括我都被上一任帝君调去了天界,后防空虚,而檀渊才刚刚成年,他的实力完全不足以应付突然出现的魔修大军......”灵枢说道这里,忽然抬头望向虚无的天空,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灵霄的心脏也跟着紧缩。   “虽然我接到了圣界求援后立刻带兵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家笨蛋小九,为了救檀渊那个废物,耗尽凤凰本源,当着我的面陨落了。凤族一生之中有一次机会可以浴火重生,但是小九他先天不足,又耗尽真元,根本无法支撑到他重生......”   灵枢公主的声音越来越轻。   灵霄缓缓地抬头看着她,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选择继续沉默。   “仙君,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来神兽园寻你?”良久,灵枢公主才轻轻开口打破沉寂的气氛。   灵霄轻轻地摇了摇头。   灵枢公主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很快会再次见面。因为你,长得和小九一模一样。”   灵霄顿了顿,压住了胸口不断翻腾的情绪:“灵枢公主说笑了吧?”   灵枢公主温和地注视着灵霄:“你就没有觉得,你看着我有些眼熟吗?”   灵霄认真地看了灵枢公主两眼,的确是有几分面善。   片刻后,灵霄抿紧嘴唇。   他的模样和灵枢公主约莫有八成相似,特别是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灵枢公主的五官是偏女性的浓丽绝艳。   灵枢公主见灵霄沉默不语,却并不介意,而是从衣袖从抽出一卷画轴,在灵霄面前缓缓展开:“这是檀渊画的小九。”   随着画卷徐徐推开,灵霄的身上却惊出一身冷汗。   画中男子,除了眼角少了一粒殷红的朱砂痣之外,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几乎都和他一模一样。   “所以?”灵霄将目光从画卷中挪开,至少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   “你就没有怀疑过,檀渊只是把你当做小九的替身吗?”灵枢公主问。   灵霄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眸微微眯上:“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灵枢公主摇了摇头,笑容从容:“也不是,我特意来找你,只是想同仙君喝茶罢了。”   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你是想通过我这张脸去缅怀另外一个人的话,我劝公主还是不要把这份思念寄托在一个代替品身上,因为除了失望,你不会有任何收获。”   灵枢公主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灵茶,优雅起身,眼神带着几分怜悯地看着灵霄:“这句话,建议你也转达给檀渊,哦,不,应该是玄玑帝君。”   灵霄的目光微沉。   看来,灵枢公主还是知道了他和檀渊的关系。 第五十六章 混沌   通明殿外, 霞光环绕。   高大的门匾之后,是翠色环绕的花圃,两名彩衣侍女正在用精致的银壶为花圃中各种奇葩异卉洒水。   灵霄推门而入, 不等两名侍女俯身见礼,便穿过了花圃走进通明殿正殿。   侍女们对视一眼, 却笑着并不在意,继续埋头侍弄这些娇贵的花草。   灵霄仙君与她家主人关系格外要好,故而经常登门拜访,这样大喇喇地闯入也不是头一回了。   反是她们凭着青岚天君与仙君的私交甚笃的便利, 时常能看到俊美若神的仙君大人, 就已经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了。   正殿中央,雕龙刻凤的大门紧闭着。   灵霄一脚踢开了紧闭的大门,大喝一声:“青岚你快滚出来, 小爷来找你了。”   青岚天君正坐在殿内的蒲团之上, 津津有味地翻看经卷,陡然听到这声爆喝还以为自己的仇家又寻上门来,手忙脚乱地把裹着经书封皮的神怪话本往蒲团下面塞。   待他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灵霄以后, 眼底的震惊立刻化为了疑惑。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手中的经卷, 把经书揣入袖中收藏好了,这才抬头看向灵霄, 表情茫然:“你这又是怎么了?是又跟破军打架打输了?我记得破军去了圣界还没有回来啊。不会是我哥又跟你提什么变态的任务了吧?不过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对吧?”   灵霄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拖过一张蒲团就势坐下, 刚坐到一半动作便僵住。   他经常往这边跑,以至于跟青岚混得太熟, 熟得他被对方几句话就带得差点儿跑偏。   “我来问你, 凤灵枢是怎么知道我和檀渊的关系的?”灵霄面无表情地丢开手里的蒲团,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青岚。   青岚一听竟是这个问题,俊秀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目光不经意地就往大门口的方向瞥去。   “进来之前,我已经在通明殿布下结界,准备跟你好好叙叙旧了。”灵霄微微一笑,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你如果有自信能破得了我这周天星斗阵,尽可一试。”   青岚默然。   他先天资质本就平平,后天又不刻苦修炼,修为也就寻常灵仙的水平,怎么可能破得了灵霄最引以为傲的结界?   他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伸出手去牵灵霄的衣袖企图萌混过关:“灵霄哥哥~”   灵霄一退避开了他的手:“你的哥哥是玄玑帝君,你认错人了。”   青岚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改口称:“大嫂~”   “咳咳咳咳,”灵霄被这声称呼吓得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青岚见状,立刻乘胜追击:“大嫂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刚从人界回来不久,要不然我命人送你回仙府休息吧?”   灵霄缓了口气,拍着桌面道:“你今天就是喊我娘,也得把这件事给我说清楚了!”   青岚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不情不愿地看着灵霄:“但是你保证,不会告诉我哥。”   灵霄点头,信誓旦旦地糊弄小朋友:“你我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告诉你哥?”   但要是某人自己在场听到青岚自己说出去的,那可就跟他无关了。   灵霄毫无心理压力地想。   “我在天界太过无聊了嘛,那日正去外头闲逛呢,正巧碰见了轮转司的楚曜仙君,就想起前些时日轮转司的轮转簿被盗的事情来。”青岚的表情多少带着心虚。   灵霄眯着眼睛,轻轻地踹了他一脚:“继续说。”   “所以我就想着,这轮转司既然记着天界各位仙君下界历劫的经历,想来比那些枯燥无趣的道经好看得多,正好可以解闷......”青岚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就想办法把轮转薄搞到手了。”   灵霄怀疑地看着青岚:“你的实力如此不济,怎么会是楚曜仙君的对手?”   楚曜仙君成仙已经千年有余,更是位列大罗金仙之尊,就算是天界诸天神佛中,也能排得上名号。   只是不巧,灵霄恰好是修为更在他之上的金仙而已。   青岚感觉灵霄的话多多少少带着侮辱,但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能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水。”灵霄淡淡地回答道。   要不是脑子进水了,青岚怎么敢去打轮转薄的主意?   “智慧,智慧明白吗?”青岚哼了一声,又上下打量着灵霄,“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就是你去偷的轮转薄。”   灵霄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不要胡说,我那是借阅而已。那么天君殿下,你说说你是如何运用你的智慧拿到轮转薄的。”   青岚的表情越发得意:“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楚曜仙君心悦广寒宫的一位姮娥仙子,于是我便帮他促成了一段良缘。所以他答应把轮转薄借给我半个时辰。”   灵霄眉头一皱,心头涌起某种不详的预感:“你用什么手段帮楚曜仙君和姮娥仙子在一起的?”   青岚的目光又开始飘忽:“呃,就是......一点点合理的帮助......你应该也知道,月老那里有许多神奇的小红线......”   灵霄微笑颔首:“很好,你还偷走了月老的红线,你是完全认为你哥以后都不会再回到天界了么?”   青岚眨眨眼,歪头卖萌:“嫂子你会帮我的,对吧?”   灵霄淡淡地看着他:“当然,我给你一条最有用的建议如何?”   青岚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快说。”   灵霄:“现在开始逃命。”   青岚:“......我是认真的!”   灵霄冷笑:“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要不是他现在反客为主地用红莲把檀渊困在里头,按照檀渊那个脾气,青岚可能已经被他哥亲手打断双腿扔去雷部受刑了。   见青岚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蹲在旁边,灵霄心底又掠过一丝不忍。   这孩子自幼便没什么同伴,檀渊虽然能保证他在天界衣食无忧,但却不可能保证青岚无忧无虑地长大。   青岚的身份在天界颇为尴尬,他是天帝亲子,母亲却不是天后,而是妖仙界的女王。青岚的存在,成了前任天帝出轨妖仙界女王最有力的证据,也是天界人人都避讳不及的污点。   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的青岚就像是块牛皮糖,但凡有人对他释放出丁点儿善意,都会被他死死地黏住,甩也甩不掉。   灵霄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是天界众仙皆知的青岚天君的至交好友......   “放心,我不会让你受罚的,只要你能早些纠正自己的错误。”灵霄叹了口气,“继续说,灵枢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青岚刚刚还挂在脸上的委屈神色瞬间消失,转而轻松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还是你够意思,放心,日后若是我哥要在天界再立一次男后,我一定会站你们的!”   灵霄:“......”   青岚这厮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我那时候正躺在云层里看轮转簿呢,谁知道凤灵枢那个恶婆娘从哪里钻出来,正好看到了我在看的那几页,就是你和我兄长在人界的那几页......”青岚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灵霄。   也就是他在白天都不好光明正大地看的那几页。   灵霄瞪大凤眸,表情错愕:“我明明已经把那几页撕掉了。”   青岚的表情略显尴尬:“楚曜仙君可能没有告诉你,轮转簿上的纸页就算是被撕去,也会自动恢复的。”   灵霄闭了闭眼。   难怪那位灵枢公主来了天界,不去别处,专门去他的神兽园。   “我再问你个问题。”灵霄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哥以前是不是有个凤族的小竹马?后来那人为救你哥死了?而且那人长得和我一样?”   青岚闻言,立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目光坚定地看着灵霄:“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的,就算我哥现在出现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灵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   其实,拒绝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青岚见状,犹犹豫豫地上前安慰道:“阿霄,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我哥他肯定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为了你去人界。他绝对没有把你当成那个凤族太子的替身的......”   灵霄面无表情地继续问:“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青岚低头不语。   灵霄作势欲走:“你不说,我去多问几个人,总有人会告诉我的。”   “诶,等一等。”见灵霄眼神执着,青岚忍不住叫住灵霄,叹了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灵霄的脸色,“据我所知,至少天界之中有不少人知道。”   灵霄脚步一顿,缓缓回头:“所以,这才是那群人都对我敬而远之的根本原因,对么?”   天界众仙并非畏他以杀成仙的战神之名,而是忌惮着玄玑帝君对他的态度。   他们都知道玄玑帝君有一位念念不忘的故人,也知道灵霄长得和那人一模一样,便将他视为帝君禁.脔。   原来他飞升天界的这几百年,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供帝君睹物思人的代替品而已。   注意到灵霄的眼神逐渐变得平静,平静到一片死寂,青岚担心地跟在他身后:“阿霄,你别想太多了。那人已经死了千年,不要因为一个死人影响到你们的感情。我哥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用心过......”   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后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想静静,下次再聊。”   “哎,阿霄,你......”青岚话音未落,灵霄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走得这么急?”青岚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而才刚刚走出通明殿,灵霄就被人一把搂住细腰,钻入了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中。   他费力地一扭头,就看到少年檀渊单手托着圣品红莲,正冷着脸盯着他。   “你是怎么出来的?”灵霄愣了半天,开口问的却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红莲是他的法器,没有他的控制不可能有人能突破红莲的控制。   “你忘了,红莲是我炼制了送你的东西?”檀渊淡淡地说着,随后抬手将红莲插在灵霄的发鬓间。   鸦色长发间,娉婷袅娜的红莲层层绽放,映着灵霄眼尾的朱砂痣,越发衬出他惊心动魄的美。   灵霄微恼,抬手拍开檀渊的手:“既是你送的,你再拿回去送给什么小九小十便是。这种东西,我不稀罕。”   “那么,连我你也不想要了吗?”少年檀渊用幽暗深邃的眼眸盯着灵霄,那漂亮得连魔魅都自叹弗如的暗金色眼眸中,只余深情。   灵霄想让自己狠下心,拒绝对面那人的有意勾引,但是他在心中暗下了半天决心,面对着檀渊那张俊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却说不出半句狠话。   简直太没志气了。   灵霄跟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后,愤愤地抬手,一把揪住檀渊的衣领:“你以前的破事我不追究了,但是以后,你最好把那些记忆都给我打包封存起来。”   檀渊的薄唇微微上翘,任由灵霄像只炸毛的小猫朝自己色厉内荏地警告,无辜地摊开双手:“可是,忘不掉怎么办?而且,小九也已经复活了。”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檀渊俊美无俦的侧脸:“我很同情他已经死过一次,不过,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若是他要与我抢人,我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玄玑帝君,我需要提醒你,别忘了我是出生在哪里的。”   灵霄,诞生于镇压魔界幽冥地狱的混沌之火,一路从魔界杀至人间,手上杀孽无数,却能以杀封神。   他想要的,必会拼上性命守护。 第五十七章 幻境   “你要带我去哪儿?”祥云之上, 灵霄被檀渊拖着往天界的西南方向飞去,轻声问道。   檀渊轻笑一声:“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小九的过去么?”   灵霄的步伐停了下来。   周围的云雾瞬间涌了过来,环绕在他身边, 让他的面容在雾岚掩映之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所以呢?”灵霄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平静背后却隐藏着空洞的情绪。   “很多事情不在我这一步的计划之内, 但是我不得不提前。因为我不希望这件事在你心里成为一个结。”檀渊抬手,轻轻抚摸过灵霄的侧脸。   灵霄微微侧头避开了檀渊的手。   他微微垂下眼睑:“有的事情,不说开只是个结,说开了, 就会成为一个疤。”   那样的伤疤, 轻轻碰一下,都会让人痛得要命。   灵霄虽然不怕死,但是怕疼。   “不要告诉我, ”灵霄勉强勾起嘴角, “至少,不要现在告诉我。”   他才得到了这个人的爱情,他才鼓足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真心, 他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着他, 这些美好的一切即使是幻像,他也希望这样的幻像能够持久一些。   在他数百年的生命中, 能够称得上美好的东西不算太多, 他并不希望看到自己还没有焐热的爱人就这样拱手让人。   “我的玉清元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少年檀渊轻笑望着灵霄, “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你。”   在他的记忆中,即使是面对着上古巫妖或者其他强敌, 灵霄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眼下这个不战而溃的人, 的确不像他记忆中的灵霄仙君。   灵霄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转身就要走;“对于跟你有关的事情,我一直不自信。”   他的来历,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檀渊身为天界帝君,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生于魔界,无父无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亲族血裔,只有孑然一身。   这样卑微的出身,他以前从来不在意。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他的出身。   但是在檀渊面前,一向横行无忌的灵霄却变得瞻前顾后。他总觉得,檀渊应该配得上比他更好的人,而不是他这样非人非鬼非仙非魔的异类。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倏然缠上了灵霄的手腕。   灵霄瞟了一眼,眉头锁起:“你用捆仙索绑着我的手做什么?”   檀渊神情自然地把捆仙索的另一头绑在自己的手腕上,握住了灵霄的手:“怕你跑了。”   灵霄简直要被气笑了。   檀渊如今修为都没有恢复,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跟他作对?   然而下一秒,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量便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不容抗拒地带着他飞速往某个方向继续飞去。   “我现在虚弱得很,你若是要反抗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只是反震之力怕是会让我内伤。”檀渊一边极其自然地搂着灵霄的腰,一边表情无辜地耍无赖,“你若是忍心,就动手吧。”   灵霄浑身僵硬地任由檀渊把他搂住,心中的情绪变得极为愤慨。   檀渊就是算准了他舍不得他受伤,所以就这样来欺负他!   但是......   灵霄无奈地闭上了眼。   他是当真不忍心见到对方受到任何一丝伤害,哪怕是他也不行。   被檀渊用他自己的安危挟持,灵霄只能举手投降。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停下来。   灵霄望着眼前苍翠一片的峡谷,眼神困惑。   这里是天界禁地,紫墟幻境。   天界之中,除了玄玑帝君之外,其他人不能踏足此地半步。   而守护紫墟幻境的也不是天兵天将,而是上古遗留的万仙阵。若无正确的入阵方法,饶是九天玄仙乃至得道成圣的人,贸然闯入也是十死无生。   只是这杀机无限的上古凶阵却被轻纱似的雾岚和美不胜收的仙境之景所遮掩。   站在外面,便能轻易将紫墟幻境内的美景揽入眼底。   苍翠的树林层峦叠嶂,玉石般晶莹剔透的树干上挂着闪耀如黄金的树叶。颗颗散发着浓郁仙灵之气的珍贵仙草铺满地面,朵朵浅红、深紫、淡黄、浓绿的灵花错落其间,那花形有如灵鹤展翅、有如金钟倒吊、有如仙子起舞......   万年紫芝、千年灵玉髓、九天陨星露等旁人求而不得的仙草异宝随处可见。   与这紫墟幻境之中的奇珍异宝相比,神兽园里的灵花芝华便算不上什么了。   只是站在外面,空气中弥散着的浓郁灵气就让人神清气爽,郁气消失。   “这是你的私园,这里头有什么?”灵霄虽然老老实实地跟着檀渊一步一步迈入紫墟幻境,嘴上却并不打算放过身前这人。   檀渊回头,安静地看了灵霄一眼:“我的毕生之爱。”   灵霄沉思,檀渊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是真的觉得他举不动刀了吗?   “檀渊,有件事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灵霄抬手戳了戳檀渊的肩头。   对方微微侧头:“什么事?”   “当初我能顺利离开魔界,其实是因为我把魔界之主揍了一顿。”灵霄微笑,“按照魔界的规矩,我本应该是新的魔界之主。但是你也知道,我最讨厌魔修,而且也杀了无数魔修,自然不愿意做那个魔界之主。”   檀渊的脚步不停,脸上的笑容却格外温和:“哦?这倒是听你第一次提起。怎么,你怀念魔界了?”   灵霄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倒不是,我只是提醒你,你若再这样放肆,我不介意把你绑去魔界,让你在魔界做我的魔王妃。反正你现在的修为也没恢复,正好不是我的对手。”   “唔。”檀渊停下脚步,抬手摩挲着下颌,状似很认真地在思考,“虽然再往前走十步就可以看到我的此生挚爱了,不过我觉得你的威胁也很有力度,那么,我们就掉头回去吧。”   灵霄怔楞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前面瞟过去。   幻境外面的灵气已经足够浓郁,那些纯粹的灵气甚至已经凝结成为闪烁着七色光芒的小水滴。寻常人类只需饮下一滴水底,便可长命百岁,病邪不侵。   而走到这幻境中央的时候,纯粹至极的灵水竟然化为一条宽约半丈的灵泉之水,正逆流而上往前面的山坡汇聚而去。   一团刺目的光晕笼罩在他们两人前面,灵霄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也看不见那团光晕里面是什么东西。   “灵霄,我们回去吧。”檀渊微笑着催促。   灵霄简直想把眼前的狗男人脸上的笑容扯碎。   他明知道已经走到这一步,灵霄不可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却还恶意地假装顺从灵霄,提出要就此离开。   若是灵霄当真转身走了,只怕此后的日日夜夜都要被这破环境里保护的东西搅扰得寝食不安了。   当真相离他很远的时候,灵霄可以抗拒接近真相。然而当真相与他只隔着一层纱幕的时候,他却再也无法强迫自己掩耳盗铃了。   “回个屁,继续走!”灵霄恶狠狠地瞪着檀渊。   檀渊眨眨眼,露出一个宠溺妥协的表情:“好吧,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灵霄:“......”   为什么明明是檀渊在搞事情,现在却好像是他一直在无理取闹,而檀渊却在包容忍让他一样?   突然,灵霄觉得脚下一硌,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立刻挪开脚低头看去。   檀渊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摊在手中,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金色蛋壳碎片。   “这是小九破壳后的蛋壳。”檀渊轻轻地抚摸着那片坚硬程度堪比玉石的蛋壳,眼底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色,“小家伙当年破壳到了最后没有力气,差点儿憋死在蛋里,还是我帮他壳砸碎了,他才能爬出来的。”   灵霄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只先天不足、破壳出生都费劲儿的小凤凰崽子罢了,不足为虑。   他继续往前走,不防又一脚踩到了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换毛的时候褪下来的乳毛,他刚出壳的时候,浑身的绒毛是红彤彤的,瞧着像是一只掉进了染缸的小鸡崽。”檀渊又轻笑了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撮红色绒毛球。   灵霄不屑地撇撇嘴,他也见过人间被宰杀了开水褪毛的鸡,没毛的凤凰崽子肯定丑不拉几的,凭什么与他争?凭它没毛显白吗?   “喀拉。”灵霄停下脚步,没好气地看着檀渊,“这些东西若是重要,你就收好,不要随地乱扔垃圾。爱护天界环境,人人有责!”   檀渊微笑着捡起地上破破烂烂的小风车:“这是他下界渡劫的时候,为了让我高兴,自己亲手做的小风车。”   灵霄的表情只剩下麻木。   不过片刻后,他的眼神由麻木变得愤怒:“檀渊你他妈瞎了吗?这个风车分明是老子在人界的时候给你做的!你的良心喂你弟了?”   檀渊又将另外一个风筝吸入掌中,笑眯眯地给灵霄介绍:“这个风筝,是我陪他一起做的。虽然我们做出来的风筝歪歪扭扭的不好看,但他还是坚持要拿着这只风筝去风筝大会比赛。”   “比赛的时候,我们的风筝被一个小朋友嘲笑长得丑。不过我们的风筝是飞的最高的,最后还赢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只很漂亮的凤凰风筝。小九最后把那只凤凰风筝送给小朋友了。唔,他当着嘲笑风筝丑的小男孩的面,送给了另外一个小朋友,把那个小男孩气哭了。”   灵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檀渊,眼圈突然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檀渊......”   檀渊手里拿着当初灵霄摔给他的那一大堆破烂,张开双臂微笑看着他。   “没关系,药神仙君那里一定有治你这记忆紊乱的办法。你快把这些东西放下,我这就带你去找他。”灵霄的眼神变得内疚又痛苦,“我就说当初那道天雷一定是把你的脑子也劈坏了......你不要害怕,就算你以后变成傻子,我也不会嫌弃你。”   檀渊:“......”   算了,他明知道重生后的灵霄失去了前世的记忆,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   下一秒,檀渊面无表情地一抬手,就把毫无防备的灵霄推入了那条平静无波的灵水溪流之中。 第五十八章 回家   灵霄猝不及防被推入灵气汇聚而成的灵河之中。   不等他回过神来, 就被河中的水流整个包裹住,流向中间最高处的灵池。   灵霄很不喜欢落水的感觉,他有心想要抵抗, 但是一股莫名熟悉的力量却从那笼罩着一层朦胧白光的灵池传来,像是无声地召唤着他。   整个人浸入灵水的感觉非但没有往日的烦躁不耐, 反而让他感觉十分心安,就像是回到了......还在母亲肚子里被孕育的时候。   虽然灵霄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但是被灵水簇拥的他就是产生了这种近乎荒诞的想法。   几个呼吸之间,灵水终于簇拥着他进入了那团朦胧的光茧之中, 而灵霄也终于看清了那光茧里面是什么东西, 能让檀渊如此珍而重之地保护着。   那是一朵纯白圣洁的莲华,白到透明发光,这结界之中都被它散发出来的守护的气息所淹没。   金色的莲叶平铺在翠玉般浓绿的水面上, 一根亭亭玉立的花茎冒出水面, 温柔而坚决地托举着那朵白色的莲华。   在那朵莲华重重叠叠的花瓣之中,静静地悬浮着一滴红色的血液。   许是因为那莲华太过洁白耀眼,竟也衬托得血液红得近乎妖异。而在那滴红色的血液中, 又隐藏着一缕暗金色的光芒。   那股让灵霄熟悉得想要落泪的气息就是从这莲华中的血液里传来的。   灵霄下意识地站起身, 那些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灵水恋恋不舍地划过他的衣角后汇入灵池,他的衣裳竟然没有被浸湿半分。   这一点让灵霄非常满意。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朵圣洁无暇的莲花, 及至走到近前后, 才微微眯上眼睛打量着这朵莲花。   传闻天地初分之后,巫神盘古的最后一缕灵气化为了一红一白两朵莲花, 圣品红莲拥有守护一切的绝对力量,而白莲则拥有能够修复一切的再造之力。   当初巫神陨落之后, 他的残魂竟受魔气侵蚀, 化为魔神为祸三界。   灵霄奉命将那巫神残魂斩杀, 得到了圣品红莲。在檀渊的帮助下,炼化了红莲本体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一。   而那朵白莲,却世世代代被掌握在圣虎一族手中。   也不知檀渊用了什么手段,才将这天地至宝弄来将那缕残魂修复,又以这紫墟幻境护着那血液中的一缕残魂,以保残魂不散。   灵霄微微眯上眼,不由自主地抬手,想要去触碰那白莲中漂浮的那滴血液。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血液只有不到一丝头发的距离时,那滴血液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倏而突破了白莲的守护,化为一道血色残影直接没入灵霄的眉心。   灵霄就像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立刻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那朵白莲瞬间释放出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灵霄的身体,将他缓缓送去岸边。   檀渊见到陷入昏迷的灵霄被送到身边,立刻抬手将人接住。   白莲周围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突然开始泛起一丝丝细碎的涟漪。   檀渊见状,淡淡地对着那朵白莲说了句:“你已经护了他千年,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给白虎族留下一条生路。不过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只会容忍他们一次。”   白莲像是听懂了檀渊的话,缓缓地合拢花瓣,它周围的灵池水也归于平静。   檀渊转身,将灵霄抱回他的灵墟宝殿。   灵霄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识海内却是从未有过的活跃。   那滴蕴含着残魂力量的血液与他融合之后,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仿佛决堤的海水一样疯狂地向他涌来,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整个人的意识淹没。   在那些断断续续的破碎记忆中,他看完了‘凤灵霄’的一生。   凤灵霄破壳而出时,见到的第一个生灵就是檀渊。   那时候的檀渊还是个未成年的幼龙,模样漂亮得不像个雄性,但是那张好看的脸上终日都挂着冰霜,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   然而冰山一样的少年却待还无法幻化人形的凤灵霄格外不同。   凤灵霄在破壳的时候足足花了九天九夜的时间,最后若不是檀渊狠下心帮他掰碎蛋壳,只怕他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了。   所以,檀渊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九。   檀渊破壳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檀渊,所以他本能地黏着对方,而檀渊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柔和耐心全部都给了小九。   当凤族的族长察觉到自己放回不死火山下的那枚凤凰卵竟然孕育出了生命之后,立刻带着凤族大军来龙族,登门讨要自己的崽子。   他们四大圣族孕育后裔艰难,每一个幼崽都弥足珍贵。即使是拼个血流成河,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们。   圣龙族的前任族长,也就是前任天帝,他也觉得应该把凤族的孩子还回去,便苦口婆心地劝说年幼的檀渊把小九还给凤族族长。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不足成年人腰高的檀渊一手捧着毛茸茸的红色凤凰崽,一手举起半尺长的短剑,冷着小脸,用奶声奶气的嗓音警告在场的两族高手:“谁想要带走小九,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小孩子的警告显然不含任何威慑力,龙族族长一抬手便控制住了年幼的儿子,凤族族长则欣喜若狂地捧回了自家小崽。   就连凤族以性格火爆闻名三界的灵枢长公主在看到自家弟弟以后,那双足以震慑邪魔外道的凤眸也盛满了温柔。   这团毛茸茸的小火球,就是他们家失而复得的珍贵幼崽啊。   他是那样娇柔,又是那样漂亮,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停止了,生怕喘息声会将这个柔弱美丽的小家伙吓到。   年幼的檀渊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是那样不堪一击,哪怕他已经是圣龙族最优秀的天才少年,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不值一哂。   就连凤族那个疯婆娘,都能轻易地用一根小指头将他按死。   檀渊望着被凤族族长捧在掌心的小九,双目赤红地几欲滴血。年幼的他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变得无比强大,然后踏平凤族的领地,把他的小九抢回来。   不过,没等到他发狠的那一天,准确地来说,甚至没有过一个时辰,愁眉苦脸的凤族族长就捧着小九再一次回到了龙族。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分别不满的不止檀渊,还有年幼的小凤凰小九。   他只知道自己身边失去了那股从他出生就一直陪在身边的熟悉味道,转而变成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气息环绕着他。   这种环境的改变让不足月的凤凰幼崽感觉极度没有安全感,于是,他被带走了多久,就张着嫩黄的小嘴扯着嗓子哭了多久。   在蛋壳里沉睡了三百多年的小九原本就先天不足,哭起来的时候嗓音也是细细弱弱的,在坚持不懈地哭了半个多时辰,哭到声音都快没有了的时候,一筹莫展的凤族族长便只能带着他回头。   把自家儿子寄养在龙族的领地,总好过让崽子把自己哭没了的好。   从那以后,圣界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龙族太子檀渊养了一只凤凰小跟班。这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其中一人,必然能在方圆十米之内看到另外一人。   几百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当初瘦弱不堪的小凤凰磕磕绊绊地成长为俊美清贵的凤族皇子。   凤族本就以美貌著称,而这位病病歪歪的皇子似乎把所有的天赋都加在了外表上,以至于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很快就从他姐姐变成了他自己。   不过很快,那些以貌取人的人们就发现,认为凤灵霄是空有美貌而脆弱得一碰就碎的花瓶,这种看法简直是大错特错。   凤族皇子虽然看上去瘦削羸弱,比许多女仙更为柔弱,然而他一旦认真动起手来,就连凤族第一高手的长公主凤灵枢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得无敌好看,身手还强悍到离谱,这样的存在让人连嫉妒心都无法生起,只能感叹有人的出生是为了凑人数,而凤灵霄的出生注定是为了让人膜拜的。   然而,这样优秀的凤族皇子,却依旧喜欢缠在檀渊太子身边。圣界之中也不乏风言风语,对两人过于亲密的关系多有揣测。   实在是因为檀渊太子越长大便越冷漠疏离,就像是一尊千年不化的玄冰,而凤灵霄就像是太阳,他一出现就能够轻易融化这位太子的所有冷漠。   很快,龙族和凤族就联手辟谣:对于某些人无理揣测檀渊太子和灵霄皇子之间关系的人表示强烈谴责,对于以讹传讹的人,两族将保留进行追踪并登门拜访的权力。顺便,龙族和凤族即将举办檀渊太子和灵霄皇子的订婚大典,等二人都满五百岁以后再举行合籍大典。届时,诚挚邀请各界亲友到访。   青梅竹马的玩伴最后终成眷属,一切都美好得像是梦境。   如果,魔界的叛变没有选在了檀渊五百岁寿辰的那一日。   属于小九的记忆中,刺目的血色笼罩着天地。   有备而来的魔修主力大军绕过天界,在圣界内应的接引下闯入力量空虚的圣界,大肆屠戮。   凤灵霄同檀渊并肩作战,然而他们个人的修为再强,也抵挡不住百万魔修大军。   护在凤灵霄身前的檀渊耗尽灵力,却依旧用巨大的龙身环绕在他身边,以龙族坚实的血肉之躯替他遮挡四面八方的攻击。   看着檀渊被魔修肆意伤害,凤灵霄哪里忍得下去?   援军赶到的时候,小凤凰已经以自己的本命凤凰真炎为代价,将自己和目光所见的魔修皆焚为灰烬。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檀渊,也只能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将小九的残魂收集起来,以他的精血蕴养。   圣凤一族,能够在大火中重生。   檀渊在灰烬中找到了一枚金色的凤凰卵。   只是凤灵霄本就先天不足,后又动用凤凰真炎,寻常灵火已经不能将他的凤凰卵孕育成熟。   唯独魔界中压制着诸天邪魔的混沌之火,或许有一线可能再次孕育这枚凤凰卵。   檀渊耐心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小九,欢迎回来。 第五十九章 争夺   灵霄醒来时, 睁眼看到的就是满室暗光。   他不是第一次进入灵虚宝殿,倒是第一次在檀渊的床上醒来。   他醒了却没有动弹,而是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只是把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下,任由昏暗的光线将自己淹没。   灵霄眼神复杂地盯着头顶上的纱帐。   暗青色的纱帐上绣着银色的云纹, 层层叠叠的纱幔悬在头顶,让灵霄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问题。   他死了。   失去的记忆回来以后,他甚至记得自己当初被凤凰真炎一点一点吞噬的强烈痛楚。   死后的记忆续续断断,却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疼。   他的元魂在半空中听到了檀渊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看’到了少年的眼角流淌出血泪, 落在他的眼角,化为一滴鲜红的朱砂痣。   再然后,他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又活了。   他第二次的生命诞生在魔界最邪恶最残酷的不灭之渊。   凤族的第二次重生, 也是他们生命中唯一的一次重生, 他们一旦出生便是成年人形态。   只是灵霄的第二次重生与族人们大不相同,所有的凤族人再次浴火重生,都能保留第一次生命的记忆, 而灵霄没有。   他出生魔界却非魔族, 而且一出生就拥有着强大到诡谲的力量,这样的存在让刚刚出壳的灵霄成为了所有魔族抢夺的目标。   吞噬了他, 能够让魔修的力量直接提升成为天魔。   直到那些不怀好意的魔修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那群魔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灵霄就像一缕孤独的游魂,终日飘荡在晦暗阴冷的魔界中, 见到了不顺眼的魔族抬手便杀,腹中饥饿了就以四象化灵阵将魔修炼化成灵气, 帮助他补充灵力提升修为。   就算那些有着数千年修为的强大魔修, 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稍微需要费点儿力气解决的炼化对象。其余的魔修, 更是他抬起手指就能碾压的小角色。   这个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魔修们都不敢想象。   灵霄不知疲倦地在魔界大陆上寻觅一个人,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谁。但是他确定,他需要找到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他的灵魂、他的骨血、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家不在这里,只在那个人身边。   短短百年,这个不知来路不知归途的孤魂,就成了魔界中人人畏惧的存在。   所有的魔修都沉迷于他堪比神祇的美貌,所有的魔修都畏惧于他狠过魔族的手段。他们既爱他,又怕他,最后只想求神拜佛地送走他。   于是,有一天,灵霄从一个魔修口中得知魔界并非这个世界的全貌,在魔界之外,还有三界五行,有热闹非凡、喜乐百态的人界,有清冷高傲、不染红尘的天界,有千奇百怪的三千小世界......   他在魔界找不到的人,或许在外面的诸界能够寻见。   于是,灵霄找到了魔界的主人,打败了对方,得到了离开魔界的权力。   他不知道的是,被他修理了一顿的魔界主人泪流满面地表示,哪怕灵霄不对他出手,他也愿意把人送走。   离开了魔界的灵霄,第一站就去了人界。   人界,原本是天地万物的起源,更是联系着无数小世界的枢纽。   他在人界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倒是无意中杀了许多魔修,又直接出手覆灭了魔族入侵人界的大军,反而修得功德圆满,立地成仙。   灵霄满不在乎地想,反正他早晚要去天界找人的,不如就趁机上去瞧瞧。   他带着浑身煞气抵达天界,直至看到了那位端坐在紫金龙椅上的玄玑帝君,他那颗一直漂泊不定的心脏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灵霄闭上眼睛,轻轻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还好,兜兜转转千年,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千年前,檀渊偷偷藏起他死后余下的凤凰卵和一缕神魂,将他的本体送去魔界的不灭之渊,把他的残魂留在了天界的紫墟幻境。   等的,也只是这一刻。   想到檀渊,灵霄无语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可真能折腾。   他还记得,当时的檀渊身负重伤,也就比他多了一口气而已。   他不敢去想,那时被魔修偷袭得差点神魂俱灭的檀渊,到底是怎样拖着重伤的身躯偷偷潜入了魔界禁地,又去虎族讨来了圣品白莲。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男人做到了他当初给自己的承诺,他会拼上一切来保护自己。   想着想着,灵霄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扯过盖在身上的被子遮住头顶,大声喊道:“檀渊,快过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变成凤族的本体,挤进那人的掌心,让对方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捧着他。   房间的门被推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床边。   灵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软绵:“我有些难受,你给我揉揉。”   床边的人语气关切地问:“哪里难受?”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灵霄懵逼了一瞬,抬手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就看到青岚那张大脸正因为强忍笑意而扭曲得近乎狰狞。   “怎么是你?”灵霄神态自然地坐起身,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话而觉得有半点尴尬。   反正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人就不是他。   “哦,我哥去正殿了,凤族的灵枢公主刚刚来了,他们两人现在应该正在商议婚期的事情吧。”青岚的嘴角不停地抽搐,“你刚才说你哪里难受,我来给你揉揉?”   灵霄面无表情地把床上的软枕呼到青岚的脸上:“你确定是商议婚期,不是商议退婚的事情?”   青岚闻言,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灵霄一眼,评估了一下对方此刻的心情,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告诉灵霄:“的确是在商议婚期,方才兄长都派人去请姻缘司命来定日子了。”   灵霄皱眉站起身,檀渊这厮在搞什么?   他都已经回来了,他还在和姐姐商议什么婚期?   “诶,灵霄,你去哪里?”青岚见灵霄神色不善地往殿外走,立刻跟上去,苦口婆心地劝解道,“我觉得我哥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你要理解他......”   灵霄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唔,他已经很久不在腰间配剑了。   他脚步微顿,缓缓侧头看了青岚一眼。   青岚被他这充满煞气的一眼吓得一哆嗦,其余的废话都堵在喉咙里不敢再往外蹦出半个字。   灵霄活动着手腕直奔灵虚宝殿而去,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恢复了记忆以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自己的姐姐抢男人。   真特么出息。   要是让姐姐知道他这辈子就这点儿追求,保不准会把他和檀渊两人一起揍。   灵虚宝殿之上,檀渊正和面前的女人埋头看面前的鲛绡,上面画了一幅精细缜密的地图。   听到殿外有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人对视一眼,凤灵枢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桌面上的地图揣进怀里。   下一秒,就看到灵霄冷着脸从殿外走进来。   凤灵枢微微挑眉看着明显是从后殿走来的灵霄,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檀渊,原本温和的凤眸里掠过一抹凌厉如锋刃的杀气。   檀渊却对凤灵枢毫不掩饰的杀气无动于衷,只是起身迎上前去,语气格外温和地询问灵霄:“你的身体还不大安,怎么突然想过来了?我不是吩咐青岚就在外面候着么?”   青岚满脸委屈地想要解释,却被檀渊淡漠的眼神钉在原地,只能选择闭嘴。   “灵霄仙君,”凤灵枢不冷不热地看着灵霄,“上次我给你的警示已经足够明显,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不过是一介替身,檀渊费尽心思地找了一个与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你,甚至就连你的名字也和我弟弟一样,但是赝品就是赝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真的。就算你现在能凭着这张脸留在他身边,等有朝一日他找到一个比你更像我弟弟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的。”   灵霄张了张嘴,才想起现在的凤灵枢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刚刚张嘴想表明身份,就被檀渊一把搂住细腰打断:“灵枢公主,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管教。”   灵霄茫然地看着檀渊,这是几个意思?   他怔楞的瞬间,搭在他腰间的大手忽然微微用力,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灵霄忽然间福至心灵,想起了当初他和檀渊发明的小游戏,两人不用语言,就通过在对方身上的小动作来传递消息。   檀渊在用这个方式告诉他,暂时不要将他是凤灵霄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凤灵枢和青岚这两个他们最亲近的人。   灵霄回头,看了一眼檀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片刻后转头对着凤灵枢笑了笑,像极了传说中蛊惑人心的祸国妖姬:“这就不劳公主操心了,帝君对你弟弟一往情深,我自知无法得到帝君的心,但是能陪在他身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凤灵枢微微眯上眼睛。   看来她上次的登门拜访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并没有让对方知难而退。   “玄玑帝君,你找了个假货来代替小九,你可曾考虑过小九的感受?”凤灵枢冷眼望着檀渊,“这个灵霄仙君纵然有一副好皮囊,但是其他地方哪里比得上小九?”   灵霄抿了抿嘴角,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姐......解释一下,我除了皮囊好看,还很能打。”   凤灵枢冷笑一声:“看吧,除了脸能看就只剩下莽夫之勇,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小九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胸藏丘壑虚怀若谷......”   听着自家姐姐把所有的溢美之词不要钱似地往自己身上堆砌,灵霄有一瞬间都开始怀疑,他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差错,记忆中那个从来不爱舞文弄墨更是讨厌琴棋书画的自己......大概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够了,”檀渊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凤灵枢的话,“灵霄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会处理。我们婚期的事情,等解决了麒麟的问题,再行商议。”   凤灵枢漠然地扫了檀渊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希望你不会为了今天的决定后悔。”   转身就昂着头走出了大殿。   青岚见气氛不对,也干笑着退出了大殿。   “檀渊。”灵霄见人都走完了,这才对着檀渊微微一笑。   “嗯?”檀渊低头,与灵霄温柔地对视一眼。   “我他妈掐死你......我想着跟你做道侣,你居然想做我姐夫!你跟我姐商议个什么婚期?”灵霄扑过去就用双手掐向檀渊的脖子。   下一秒,檀渊用以维持幻术的灵力耗尽,又变成了那个少年模样的檀渊,被凶狠的灵霄扑倒在地。   “咳咳......”少年檀渊艰难地解释,“阿霄,我才不想娶那个母老虎......我这是为了帮她,你先听我解释。”   灵霄停下动作,像个市井小混混般坐在宝殿中央的御案上,拎着檀渊的衣领,表情凶狠:“要是你的解释不合理,我就拧掉你的脑袋!”   “你姐姐身边,有魔族的内应。”檀渊一句话,就让灵霄所有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第六十章 幻界   灵虚宝殿内, 一片沉寂。   良久,灵霄才缓缓地开口打破沉寂:“怎么会......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 姐姐的身边,都是凤族人。”   四大圣族原本就是先天之族, 更是高傲得连那些后天圣人都不怎么放在眼中,怎可能和魔族勾结?   檀渊轻轻地拍了拍灵霄的手背:“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根据我的调查,的确有魔修内应潜伏在圣界。千年之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想必你还记得?”   灵霄顿了顿, 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时圣界的结界乃四族最强之人联手结下,就连那几名后天圣人也未必能轻易突破,魔修是如何绕道圣界的?”檀渊淡淡道。   灵霄沉默, 他当初心中也有疑虑闪过, 只是战事紧张,他应付魔修就几乎耗尽了心神,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抬头看着檀渊:“你知道是谁么?”   檀渊微微摇头:“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不过我能确定一点, 有人潜伏在你姐姐身边,而且绝对是她极为信任的人。”   灵霄微微蹙眉, 他的姐姐虽然行事乖戾嚣张, 傲慢程度三界闻名,但是心思却格外缜密。   能有本事骗过他姐姐的双眼, 可见对方藏得有多深。   “为了以防万一,这件事我暂时并未告知凤灵枢。她是个喜怒易形于色的人, 不喜欢伪装自己的情绪。我担心她一旦得知有奸细潜伏在身边, 行事必会露出马脚。”檀渊说着, 语重心长地提醒灵霄,“你也要记得,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灵霄哼了一声:“知道了。”   但是很快,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那细作眼下潜伏在姐姐身边,不会伤害她吧?”   檀渊略一沉吟:“目前应该不会,那人一直潜伏在圣界,蛰伏千年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可能?”灵霄蹙眉。   “第一,他自那次之后便收手了。第二种可能,他蛰伏起来是为了更大的图谋。”檀渊说着,十分自然地牵着灵霄的手穿过大殿往后面走去。   附近的仙蛾侍童对此视若无睹,依旧井然有序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灵霄倒是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然而这也让他越发担忧起来:“如果说是更大的图谋......无非是权力。但是跟在我姐姐身边,能图谋到什么权力呢?”   莫不是为了掌控凤族的飞凤军?   四大圣族分别为玄武、凤、龙、虎,它们都是先于天地开辟出现的圣灵之物,虽然历经龙汉初劫之后,四大圣族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但是他们存留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觑。   凤族的飞凤军中皆为精锐,其中每一位成员都拥有金仙以上的实力,一万多名金仙实力成员组成的军队,在三界之中几乎未尝败绩。   灵霄曾经做过飞凤军的副将,与他姐姐凤灵枢二人一同统御飞凤军,三界之中人人闻之色变。   如果没有强横的实力,就算把一万飞凤军全部交给别人,他们也不可能控制得住集中了凤族精锐的飞凤军。   放眼三界,能掌控飞凤军的人,只有曾经的灵霄和如今的凤灵枢。   但是除了凤族的飞凤军,姐姐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图谋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灵霄放缓脚步看着檀渊,显得忧心忡忡,“之前设计让你的天劫提前的人还没有找出来,如今凤族又突然提出再续婚约......”   虽然姐姐打着要让檀渊旅行千年之前那个婚约的旗号登门,但是灵霄并不认为姐姐就真的想要嫁给檀渊。   她的目的不管是什么,但是最不可能的目的就是对檀渊有兴趣。   “你姐找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檀渊看出了灵霄的疑虑,倒是直接开门见山,把凤灵枢之前找上他的目的告诉了灵霄,“她怀疑你父王中毒的事情与白虎族脱不了关系,所以想请我同她联手演一出戏,查出给你父王下毒的真凶。”   “原来如此,”听到这话的灵霄放心了一瞬,“还好姐姐她不是喜欢你,只是想让你配合调查给我父王下毒的真凶......什么!我父王中毒了?”   “咳咳,”檀渊见惊讶地在原地跳起来的灵霄,轻轻地点点头,“凤族一直把你父王中毒的消息封锁起来,其他人只知道你父王闭关修炼了七百多年,但是并不知他是因为中毒了,且陷入了别人编织出来的幻术中。”   灵霄沉默了大半天,直到消化了他父王中毒不醒的消息之后,这才艰难地开口询问:“我父王中毒......又是什么情况?凶手抓住了吗?”   凤族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中毒?   檀渊顿了顿,观察了灵霄一眼,语气含蓄:“你父王是在洞房花烛夜里,被他新娶的侍妾下的毒。”   灵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茫然地看着檀渊:“你说,下毒的人是我父王新娶的侍妾?”   怎么可能!   他父王对母后的疼爱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堂堂的凤族族长,每天在家里都被自己老婆搓圆捏扁任由拿捏,还自得其乐。   这样深爱母后的父王,怎么会对旁的女人多看一眼?   “那个女人,体内有一半白虎族的血脉。”檀渊一想起这一千年以来,凤族族长家那凌乱得堪比市井话本的各种奇葩事,就有些头疼,“你姐知道那个女人有虎族的血脉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等一等,”灵霄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事件里。   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檀渊:“我父王要娶侍妾,难道我母后就没有阻止吗?”   他母后的性格比长姐强势千倍,如果说姐姐凤灵枢只是喜欢在各方面都与男人并驾齐驱,那么他们二人的母后便是强势到了极点的代表。   只要是她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反对。她只喜欢身边的人的顺从,绝对的顺从。   父王敢当着母后的面提出要娶侍妾,这本来就是勇气可嘉。   他竟然还成功地娶了一个侍妾,这更让灵霄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当初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最后也摆脱不了迎来这样的结局吗?   “你的母后被气得回了丹穴山,已经闭关修炼几百年了。”檀渊上前,抬手揉了揉灵霄的脑袋,“你若想念她了,我可以带你去看她。”   丹穴山是位于幻界的一处名山,那里是凤族的发源地。   虽然在万年前,大部分凤族人都选择迁去了圣界,但是当初还是有不少凤族人留在了幻界。只是幻界的灵气不比圣界充沛,许多凤族人渐渐地就失去了圣族的力量,成为了正统凤族的亚族。   灵霄的母后青璃虽然也出生丹穴山,但却与她那群逐渐泯然众人的族人们截然不同。   她更像是血脉纯正的圣界凤族人,高贵美丽,修为强大,无数的凤族男人都曾为她跳起凤求凰的舞蹈。   最后,她选择了其中跳得最丑的一个。   那个男人虽然跳舞不好看,但是却逗得她最开心。   用青璃自己的话说,能把凤求凰的舞蹈跳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是圣凤一族的族长,他不用学习凤求凰,就会有大批大批的美人主动对男人投怀送抱。   那个男人带着她离开了丹穴山,成为四大圣族之一的凤族主母,为族长孕育了两个子女。   灵霄是她最后一次产下的凤凰卵,也是她最为疼爱宠溺的小儿子。   “母后现在一定很难过。”灵霄回想起他母后,忍不住心疼起来,“我们现在就去吧。”   人人都只会说他姐姐和他生得好颜色,却无人知道,他们的容貌都是继承自母亲。   他们的母亲才是真正的世间绝色,只是被父亲保护得很好,外界无人知道罢了。   檀渊轻轻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灵霄立刻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今天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坏消息,他刚刚得知自己恩爱的父母现在处于分居状态,母亲负气回娘家,父亲被人暗害中毒不醒。   至少现在,他不想再听到什么坏消息。   檀渊略一思索:“不好不坏的消息。”   灵霄将信将疑地松开手:“说说看。”   “你以前养的那只灵猫也死了。”檀渊告诉灵霄,“在你死后,不吃不喝三个月,绝食死了。我醒来的时候,在圣界的建木下面找到了它。”   灵霄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小胖墩死了?还是把自己饿死的?这还不叫坏消息?”   灵霄有一只黑色的宠物猫,叫小胖墩。   那只灵猫一出生就被母猫丢出窝,因为它实在是太虚弱了,一看就知道很难养活。   灵霄正巧见到被丢的小灵猫,便高高兴兴地捡回家自己养起来。   后来,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灵猫硬是被他养得像头猪。整日里仗着自家主人的身份高,在圣界到处撒欢,拱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就更像一头猪了。   小胖墩的手感特别好,灵霄自己本是灵禽,却莫名对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格外喜爱。   “别担心,我帮你找到它了。”檀渊又补充了一句。   灵霄总算是松了口气,双眼期待地望着檀渊,眼神也不住地往对方的衣袖里瞟去,希望小胖墩下一秒就会从檀渊的衣袖里钻出来,蹦进他的怀里撒娇。   “他已经转入轮回,投胎为人。云镜湖就是小胖墩。”檀渊淡淡道。   灵霄:“......”   关于宠物猫突然变成了儿子这件事,他真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灵霄曾经做过飞凤军的副将,与他姐姐凤灵枢二人一同统御飞凤军,是三界之中人人闻之色变的传奇。   凤族雄为凤,雌为凰,后来人们称他们为凤凰传奇........... 第六十一章 建木   “听说你们要去幻界?”凤灵枢闻讯赶来, 眼神警惕地看着檀渊和灵霄。   自从幻界的几大灵族都分别迁居别处,幻界的存在感在诸界之中越来越低。   小世界的灵气凋敝是大势所趋,但是幻界的灵气消失得却比寻常的小世界更夸张。   不过数万年间, 原本充沛的幻界就已经变得和人界相差无几。   而且幻界的各族鱼龙混杂,发展到如今, 集中了各种邪门外道的修士妖族,几乎就是一个堕落版本的混乱人间。   檀渊和灵霄两人突然提出要前往幻界,而凤族主母如今正在幻界,这其中的巧合让凤灵枢很难不多想。   “你也知道本君还是神兽园的御兽使, 奉了天帝敕令将那些逃出神兽园的灵兽抓回来。”灵霄理直气壮地对凤灵枢道, “正好有人告诉本君,一头穷奇兽正好逃去了幻界,所以本君要同帝君一同前去。”   凤灵枢将信将疑地看着灵霄:“以你的实力, 一个人去抓捕那穷奇兽便足矣, 没必要再邀请玄玑帝君同去吧?”   灵霄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笑容:“诶,没办法,帝君他离不开我。”   凤灵枢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后恢复正常:“我也要去。”   “你?”灵霄挑眉看着她, “你确定要与我们同去?”   凤灵枢的理由也十分正当:“这段时间虎族的大将军花楹雪也经常去幻界, 幻界那边或许能够调查出虎族近些时日的动向。当然,玄玑帝君, 您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檀渊撩起眼皮看着她:“你对虎族的动向格外关注。”   凤灵枢意有所指地看了檀渊一眼:“很多事情,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了。”   檀渊默了一瞬后, 微微颔首:“既然灵枢长公主愿意,那就一同去罢。”   站在旁边的灵霄听得一头雾水, 却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 便当着姐姐的面拽着檀渊的衣袖追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虎族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檀渊直截了当地告诉灵霄:“自我继位以来, 虎族一直不肯安分。他们暗地里四处结交其他部族的人,又偷偷地在天界拉拢不少仙界中人,就是为了恢复当初的天界五帝的地位。”   天界五帝,是在天地初开时,先天圣族联合统御天界的管理制度。   那时候,除了中天帝君以实力选取之外,尚有东西南北四方帝君,分别由四大圣族的族长担任。   不过这样的方法很快就出现了弊端,中天帝君的位置最为尊贵,也让好不容易才团结在一起的四大圣为了利益而不停地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后来,四大圣族的族长共同商讨后决定,取消四方帝君与中天帝君联手统御三界的地位,只留下最强一族坐上天帝之位,统管三界,其余三族则必须无条件服从最强圣族的管理。   于是,圣龙族便在四族大比中胜出,成为三界主宰。   当然,四大圣族在商议之后也为帝君之位留下了有待商榷的余地。   只要其余三大圣族一致同意,就可以再进行一场大比,从而选举出新的中天帝君成为三界之主。   不过这条规矩制定出来以后,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启动过。   “你倒是坦诚,”凤灵枢不冷不热地看了檀渊一眼,目光转而落在灵霄脸上,“竟然连这种机密的事情都不避讳他。”   檀渊当着凤灵枢的面,嚣张地抬手把灵霄的肩膀搂住:“我和阿霄之间,没有秘密。”   凤灵枢冷笑:“是么?那么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他,你和小九的事情?”   檀渊轻描淡写道:“时机未到。”   凤灵枢不以为意地看着灵霄,还是没有放弃挑拨两人的关系:“你信这个男人的话?他对小九的承诺一条都没有做到过。”   灵霄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姐姐:“我信他。”   檀渊做到了,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做到罢了。   凤灵枢气不打一处来:“执迷不悟,无可救药。”   眼前这个男人为了檀渊,居然甘心做小九的替身,看样子甚至还十分沾沾自喜,简直让她无处下手。   灵霄见凤灵枢的表情不好,也不敢再继续刺激她,转而换了个话题;“虎族去幻界,会不会是为了拉拢凤族?”   “他们办不到的。”凤灵枢冷哼一声,“我母后可不是会被人轻易说动的人。”   檀渊看着她补充了一句:“那么,如果是在被你父王背叛了以后,她会不会想要报复回去,然后选择和虎族合作?”   “不......”凤灵枢正要本能地维护她母后,但是话音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事儿还真的不一定。   她母后的性格十分激烈,而且有仇必报,绝对不是受了委屈还要忍气吞声维护自己丈夫名声的那种女人。   从母后在得知父王要纳王妃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圣界,就连父王出事了也没有回去看一眼可以知道,母后不是那种轻易会原谅别人背叛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白虎族突然提出合作的邀请,母后未必会拒绝。   灵霄也想到了这一点,见凤灵枢一时语塞,便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话:“还是先去幻界看看吧?”   其余两人都默默地点点头,三人几乎是瞬间就在原地消失了。   天界之中有两个出入口。   一个是天界沟通人间的通道,便是南天门的位置。穿过此门,就可以任意出入天界和人间。   还有一个出入口,便是天界与诸天万界联系之所在,那就是天河旁的上古建木。   建木生于息壤之上,连接各界,通达神灵。通过此树,可以任意抵达其余的小世界。建木高逾万丈,一段立于天界,另一端却永远看不到尽头,铜枝铁干的树梢延伸到了苍青色的穹顶深处。   守护建木的人,便是破军星君。   如今正当他轮值于此,一转头就看到三人突然出现在建木之下。   “灵霄?你何时返回天界的?”破军星君见到好友,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一拳头落在灵霄的肩头,笑嘻嘻道,“竟不告诉我,也不来找我饮酒,你究竟还拿我当不当朋友?”   灵霄不动声色地生受了这一拳,微笑道:“你不是在天河这边当值吗?我若在这个时候找你去喝酒,岂非是引你犯错?”   破军星君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有什么的?以前咱们不也经常偷偷跑出去喝酒吗?只需在此地留个幻影,谁也瞧不出真假来,除非是天帝亲降此地。不过帝君是不可能来这里的,放心。”   站在灵霄身边的少年檀渊用拳头抵在唇边,淡淡地咳嗽了一声。   灵霄默默地挪开视线。   兄弟,这波可是你自己自爆,跟我没关系的。   “对了,我还忘了问,灵霄,这两位是......”破军星君把目光从灵霄的脸上挪开后,看到站在旁边的凤灵枢和檀渊两人后,先是有些疑惑,继而用略带惊恐的眼神盯紧凤灵枢,右手也不自觉地往自己背上的银枪摸过去,“你怎么来了?”   凤灵枢戏谑地看着他:“小星君别怕,本殿此次来,是为了和你们帝君议婚的。你若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对你出手。”   灵霄看得大为惊奇,压低声音小声地追问:“你的实力应该和灵枢公主不相上下吧?怎么我瞧你这么怕她?”   破军星君满脸无奈,同样低声回应灵霄:“我是个大男人,怎好对她一位妇人动手?”   “星君继续这样小瞧妇人,只怕还会再吃大亏。”凤灵枢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淡淡地回了一句。   灵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破军碍于姐姐的身份不好意思对姐姐下手,但是姐姐对他可没有这样的忌惮。   难怪之前,他会被凤灵枢揍得那么凄惨。   破军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便把目光转向檀渊:“这位小仙君瞧着眼熟,是近些时日飞升天界的新人吗?”   檀渊如今的模样与成年之后倒是变化不大,只是如今少年的他还没有日后那股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帝君气势,一时间,就算是破军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把眼前俊美非凡的少年往天帝的方向联想。   “嗯,是新人。”灵霄似笑非笑地敷衍道。   破军看看灵霄,又瞧瞧凤灵枢,片刻后拽着灵霄的衣袖,把他拉到远处,这才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和那个母老虎混到一起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她要代替她的弟弟,来履行凤族和龙族的婚约吗?”   灵霄眼神莫名地看着破军:“我知道啊,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破军用肩膀撞了撞灵霄的胳膊:“你就别装了,你和玄玑帝君的关系,我还不知道么?你们既然要在一起,我劝你最好还是跟凤灵枢那个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灵霄闻言,轻轻地挑了挑眉:“等一等,你说清楚,我和帝君是什么关系?”   破军打量着灵霄,语重心长地告诫灵霄:“你和帝君......我劝你最好不要陷得太深。他对你未必是真心的,你可要多长个心眼,不要凭白做了别人的替身。”   灵霄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咳了半天,才追问破军:“天界之中,到底还有谁认为我和玄玑帝君是这种关系?”   破军观察着好友的脸色,谨慎地回答:“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有雷部的掌刑仙君、礼部的掌礼仙君、斗部的斗姆元君、五斗星君、九曜星官、二十八星宿......”   “停停停。”灵霄扶额叫停,“你直接说全天界都知道就是了。”   再数下去,只怕整个天界的人都会被破军挨个点名。   破军清了清嗓子,纠正灵霄的说法:“其实,圣界、灵界、幻界、妖仙界和婆娑界的人也都知道......”   灵霄沉默。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够和凤灵枢那个母老虎和平共处?”破军睁着一双好看的瑞凤眼,好奇地看着灵霄。   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破军,朝着他身后指了指。   破军浑身一僵,缓缓转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凤灵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仅不慢地活动着手腕:“星君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亲自来问问我这个母老虎呢?” 第六十二章 天魔   在北斗七星君齐心协力的运转之下, 巨大的建木枝干中心开始逐渐亮起点点彩光。   那是沟通大千世界的灵力之光,也是启动建木传送阵的力量之源。   也只有这从亘古到如今的建木,才能承受连接两个世界的空间撕裂之力。   眼见着无数的灵力之光涌入其中一支分支, 在分支之上逐渐显现出一道朦胧清辉的空间通道。   三人站在树下,看着门那头人影攒动的世界。   那就是三千小世界之一的幻界。   顶着一只乌眼圈的破军对着灵霄点了点头, 英俊的脸上挂着愁苦的表情:“可以去了。”   站在旁边的凤灵枢对着破军微微一笑:“劳烦星君了。”   破军看到眼前美艳的女人,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不客气。”   灵霄扯了扯嘴角,抬手牵住檀渊的衣袖。   檀渊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掌, 直接拉着他穿过了那道空间通道。   跟在后面的凤灵枢见到这一幕, 不觉冷笑一声,紧接着也穿过了空间通道。   然而就在下一秒,维系建木的灵力突然被一股外力打破平衡, 逐渐收缩的空间通道骤然扭曲, 继而,建木本身突然迸发出一股浩然巨力,竟将周围的七大星君震飞出去。   “坏事了!”破军顾不得其他, 借着在地上翻滚一圈的动作卸力之后, 神色骇然地盯着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的空间通道。   下一秒,他反应极快地朝着外力出现的位置冲过去。   但是等他抵达天河岸边的时候, 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其余六大星君在短暂的震惊之后, 立刻联手试图将方才打开过的空间通道重新启动。   然而,无论他们费了多大的力气, 建木都毫无反应。   “快将此事禀告给帝君。”北斗七星君的老大天枢星君面沉如水地看着建木,“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脚。”   天权星君闻言, 立刻将目光转向破军星君, “破军, 这一百年都是你在此地值守,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破军星君张了张嘴,有些委屈地辩解道:“我值守这里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   天枢星君抬手打断了其余人:“现在不是争论责任在谁的时候,我去向斗姆元君禀报此事,你们现在分头去追查方才在暗中出手打破空间通道平衡的人是谁,还有,在建木上动手脚的人。”   其余星君立刻颔首,领命而去。   天枢星君再度抬头,看着眼前这颗从混沌世界就已经存在的巨树,心里头有些沉重。   另一头,才步入空间通道的三人刚刚准备进入幻界,却被一股强大到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裹挟着卷入了空间乱流。   好在灵霄及时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圣品红莲,以红莲之力护住三人。   他们也不知道在空间乱流里被席卷了多久,反正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红莲花瓣发出的阵阵红色柔光。   直到凤灵枢强行以自己的凤羽剑破开虚空,随便寻了一隙空间裂缝,三人才得以在红莲的庇护下脱离空间乱流,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小世界。   三人落地之后,灵霄这才将红莲结界撤回。   “这里是哪里?”灵霄在原地转了一圈,入目尽是白茫茫的冰原雪地,还有远处起伏不断的白色山丘。   灰色的天空下,不断地飘落着纯白的雪花。   凤灵枢微微摇了摇头,抬手拂去头上的落雪。她是火属性的凤族,置身于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感觉很不舒服。   檀渊蹲下身,推开地面上的一层厚厚的积雪,捻起地面上的一点儿黑色泥土,剥开那团泥土看了看,又起身看了看四周。   片刻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魔界。”   灵霄愣了一瞬后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他重生之地就是魔界。   当他从混沌之火中诞生以后,在魔界足足呆了两百多年,足迹遍布了魔界的每一个角落。   魔界有的,只是暗红色的大地和各种邪恶的生物,永远翻滚的红色熔浆,互相厮杀不止的魔族。   这样大片大片白色的世界,绝对不属于魔界。   凤灵枢在听到檀渊的话以后,却兀然变了脸色,用略显震惊的目光看着檀渊:“你确定这就是那个魔界?”   灵霄却是越听越糊涂,这魔界就是魔界,还能有哪几个魔界?   檀渊微微颔首,神情略显凝重。   饶是胆大如凤灵枢这样的人物,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也不免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见灵霄眼神茫然,凤灵枢压低声音向他解释道:“魔界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寻常魔族待的魔界,还有一个天魔界,里头住的可是上古魔神。那些不死不灭的老家伙们,他们的力量是足以和圣人抗衡的。”   灵霄愣在原地,这回好了,直接掉进了仇人的老巢里了。   他们三人之中,以檀渊的修为最强,也只是九天玄仙实力,最多只能算半圣。更何况他被天雷一劈,修为退步,就算是现在也只恢复了一半的力量。   虽然檀渊在千年就能拥有半圣的修为,放眼三界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就连凤灵枢也比不上。但是这样的修为在真正的魔神面前,自然无法与他们这群不知活了几亿万年的老怪物们相比。   檀渊微微颔首,目光也格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能与他们相抗衡的,只有圣人和我们四大圣族的先祖。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为了不惊动此界的魔神,他们决定步行离开这个地方。   “那群魔神在混沌之战的时候被四大圣族联手打败,驱逐到这荒芜之界。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凤灵枢一脚踢开脚边的落雪,修长的眉微微蹙起。   她不敢想象,三个圣族后裔在天魔界被发现,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灵霄咬着下唇,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谁有那个本事,在建木上动手脚?”   金仙以下的仙人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建木,而那些修为高强的仙人,也绝对没有可能避开北斗七星星君的耳目接近建木。   檀渊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灵霄:“破军之前说,你曾多次找他喝酒。”   灵霄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   檀渊无语了一瞬:“你仔细想想,除了你,还有谁会经常去找他喝酒?”   灵霄闻言,下意识地开始回忆:“那可就多了去了,斗部那群喜欢打架的家伙几乎都去过,还有馥黎天女,你知道的,她一直喜欢破军,只可惜破军那个脑子里只有打架和喝酒,根本不知道天女的心思,还把人家当成好兄弟呢!唔,还有金蝉仙翁、荧惑真君、青岚天君......”   数着数着,灵霄忽然安静下来。   “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凤灵枢对于谁在建木上动了手脚的问题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我们要怎么在不惊动别人的前提下离开这个天魔界!”   天魔界的魔神几乎是圣人一样的存在,洞悉他们所在的世界的一草一木。   若是不能抓紧离开,只怕很快,他们就都要被发现了。   檀渊沉吟片刻,正准备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呢,突然就被灵霄一把揪住衣袖拉到旁边的雪丘后面。   凤灵枢也飞快地在旁边将自己隐蔽起来。   三人的身上都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同时他们尽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和旁边的岩石、积雪看上去一模一样。   就在他们隐蔽起来的下一秒,地面上突然微微地震动起来。   他们的神念透过积雪‘看’到,一名穿着单薄纱裙的女人正从不远处走来。   女人身高将近十丈,巨大得像是一座高山,每走一步,大地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女人身后披散着长长的红色头发,暗金色的瞳孔带着极强的威压,她的周身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极高的温度,漫天的积雪还未接触到她的身边就已经融化。   女人手里捧着巨大的树叶,叶子上堆着一捧小山似的红黄果实。那果子个个大如车轮,薄薄的一层果皮里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果液,女人每走一步,那果子里头的果浆就荡漾起来,一股浓郁的果香更是在瞬间就弥散开来。   “这人怎么有些像是凤族的人?”灵霄瞧了半天,纳闷地压低声音道。   火红的发色,暗金色的眼眸,几乎与凤族相差无几。   当然,如果她的个头没有这么夸张的话,那就更像了。   谁知旁边的凤灵枢听了这话,却用手掌无意识地抓紧了灵霄的手腕,双眼死死地盯着一步一步靠近这边的女巨人:“她就是凤族,不过是上古凤族!”   上古时期,四大圣族人即使是化为人形也拥有着格外庞大的身躯,几乎与他们的本体差不多大。他们习惯了硕大无朋的身体,并不喜欢勉强自己将身体变化到寻常人类大小。   也只有后来的各大灵族,逐渐地适应了普通人类的体型,这才变得和寻常人类大小相同。   “上古凤族。”灵霄瞪大了眼睛。   三界之中早就没有了上古族的踪迹,似乎是在最后一场仙魔之战后,那些强悍得远远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存在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说眼前的女人是上古凤族的话,那么她的年纪最少也在十万年以上了。   看着女人的脚步越来越靠近,三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紧张。   这女人每走一步,留下的雪坑都像是一个湖泊。她要是走过来,岂不是一脚就能把三个人踩成肉泥?   灵霄本能地伸手想要召唤自己的红莲,却被檀渊一把按住了。   对方缓缓地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灵霄看着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檀渊,抿了抿嘴角,试图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紧紧钳住。   凤灵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个凤族女巨人正在往这边逼近,她一定要跟这两个人好好打一架。   好在女巨人在即将踩中几人的瞬间,又忽然调转了方向,往另外一个方向走过去。   三人暗中松了口气。   直到女巨人消失在他们的神念感应之内,三人才从雪地里钻出来。   凤灵枢是火凤凰,本就不喜欢这种极度阴冷的环境,而今她又不敢贸然运用灵气来隔绝冷气,只能靠着自己强横的身体承受着这极度的寒冷,   故而当她从雪地里钻出来的时候,长发都被雪水浸湿,贴在额头和脖子上,看着格外可怜。   下一秒,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大氅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凤灵枢扭头,就看到灵霄正关切地看着她。   凤灵枢皱了皱眉头,正要将肩头的大氅还给灵霄,却被后者用力地按住。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灵霄低声道,“这个时候我们若还不能齐心协力,只怕到最后谁也走不出这里。”   凤灵枢顿了顿,没有再动。   灵霄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懂,但是她对眼前的男人却有一种格外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她以前的确是不希望看到自家小弟和龙族的檀渊厮混在一起,更是把檀渊当成抢了她弟弟的入侵者。虽然她心中也清楚,小九能活下来,全靠檀渊擅闯禁地。   另一方面,当檀渊真的放弃了对她家小九的感情,转而爱上了另一个长相乃至性格都和小九一模一样的人后,她却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愤怒。   小九那么爱檀渊,爱到甚至不惜为了这个男人放弃了千万年的寿命。而这个男人却只过了几百年,就把他廉价的爱情送给旁人。   故而,在得知了檀渊和灵霄的关系以后,她才会主动找到灵霄,就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两个人反而更加坚定地在一起了。   凤灵枢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抢走了小九的爱人,她应该要讨厌他才是。   但是每次见到这张和小九极为相似的脸庞,她心底的那丝怨恨憎恶也逐渐动摇起来。   这张脸,实在是太像小九了。   有的时候,她看见这个男人,恍惚间都会以为是她的小九又回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小九已经在她面前用凤凰真炎把自己的元魂都烧得干净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小九了。   “唔,你们三个小家伙,是迷路了吗?”   忽然,一个巨大而温柔的女声从三人的头顶炸响。   三人猛地回头,就看到刚才分明已经走远了的女巨人如今正半跪在地上,手里依旧抱着那捧装在树叶里的果子,正笑眯眯地望着几人。 第六十三章 囚鸟   灵霄第一时间掏出圣品红莲, 将凤灵枢和檀渊两人护在身后。   对面那巨大无比的女人微微一顿,随后玩味地笑了起来:“本座在这天魔界呆了几万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外界的小家伙们闯进来。你这小东西虽然实力不济, 但是勇气可嘉,倒还有点儿意思。”   说着, 她轻轻地弹了个响指,便有一道无形的璧仞将三人笼罩起来。   灵霄正要祭起手中的圣品红莲,却被对面女人用一根手指轻松压下。   “小家伙,看在你们三人都是圣族后裔的份上, 我提醒你们一句, 虽然我的结界能够护着你们的气息不被别人发现,但是一旦你们使用了灵力,恐怕下场就不是你们愿意见到的了。”女人微微一笑, 耐心十足地提醒道。   三人对视一眼, 倒是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她也是凤族先辈,想来,应该不会害我们吧?”凤灵枢沉吟片刻后, 小声嘀咕道。   四大圣族之间的联系虽然不够密切, 但是他们对于本族人的关照却是本能。这位先辈虽然不知为何竟然会出现在天魔界,却也不至于对他们不利吧?   灵霄默默地收回了红莲。   倒不是他真的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对他们没有恶意, 只是他们三人的实力加起来也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不怀好意,他们的反抗也徒劳。   忽然, 从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响动。   女人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立刻挥出腰间银色星辰般朦胧轻柔的纱幔, 将地上不足她巴掌大的三人拢在其中, 纱幔卷起三人后又轻飘飘地挂在她的腰间, 旁人却看不出半分不妥。   就在此时,又一个比女巨人还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往这边走来。   男人浑身上下都披挂着玄金打造的重甲,腰间更是挂着一架重槊,看上去威仪不凡。   “丹荑,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男人不冷不热地打量着凤族女人。   丹荑闻言,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冷淡道:“没什么,不慎遗落了一枚天心果,方才找到了。”   男人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她一眼,片刻后才转身离开:“天心果得来不易,千年方结果一颗,你当心些。若损失了一枚果子,你家主人便要在痛苦中煎熬到下一个千年了。”   丹荑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那捧红果,跟在男人身后离开了这片荒芜的雪原。   女人的腰间纱幔中,灵霄趴在柔软细腻的纱幔上,几乎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贴在上面:“天心果是什么东西?”   檀渊和凤灵枢两人都答不上来。   这种东西既然在天魔界都格外珍贵,显然不是寻常灵果。他们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丹荑走路的速度很慢,但是她每跨出一步,都使用了缩地成寸之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已经走出了雪原,停在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山脉之前。   眼前这座山,是真正意义上的遮天蔽日。   藏在丹荑腰间纱幔中的三人竭力探头望去,却根本瞧不见那藏在浮云之后的山顶。   金色的阳光被眼前这座黑色的大山完完全全地遮挡住,山脉的这边已经完全成为了黑夜。   丹荑无视了守在左右的金甲武士,直接捧着果子走进了山洞中。   山洞两侧镶嵌着人头大小的明珠,柔和的明珠光芒将悠长深邃的山洞照得纤毫毕现。   “丹荑前辈,这里是哪里啊?”灵霄拽着纱幔小声问道。   谁知他刚一开口就被丹荑提起纱幔轻轻地抖了抖:“小东西,不要在这里发出任何动静。待会儿等我忙完了,就送你们离开这里。”   灵霄不知道丹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但是戁凬猜测或许是和刚才那个男人提到的‘主人’有关。   三人都变得格外安静,任由丹荑将他们带着继续在山洞里前行。   须臾之后,丹荑在一座巨大的精金打造的鸟笼前停下脚步。   这座巨大鸟笼的每一根栅栏都比人还粗,上面还雕刻着无数繁复玄奥的符篆,偶尔有危险的金色光芒流转不休。   鸟笼里,关押着一名身披白色羽毛长袍的女人。   女人背对着几人盘膝而坐,低头拨弄着一架玉色长琴。她的苍青长发垂直落在白色的长袍上,看上去静谧而美好。   听到身后的动静,女人轻轻地放下手中长琴,转起身看向通道的方向:“丹荑,辛苦你了。”   乍然见到女人的容貌时,藏在丹荑纱幔中的三人都震惊了。   这个女人的模样,竟然也和灵霄、灵枢两人长得格外相似。   只是与灵枢浓烈张扬的艳丽和灵霄那清贵疏离的俊美不同,被囚在金色鸟笼中的女人是那种带着高贵神性的空灵之美。   她的眼眸是极为美丽的苍青色,与她的长发一样。而她的皮肤是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玉色,水红的唇色就像是亲吻过春天里最艳丽的花瓣。女人就像是一尊晶莹剔透的琉璃美人像,无处不透着脆弱易碎的美感。   眼前这个女人,几乎比灵霄见过的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还要美上百倍不止。她的眼神澄澈如泉,就像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宝石,不含一丝杂质。但是她的眉眼间却又沾染了无意识的魅惑,美目流转间,便是风情无限。   在场的三人丝毫不怀疑,任何人在见到这名女人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想要呵护她的欲望。   “魔族。”灵霄无声地对着檀渊做出口型。   檀渊微微颔首。   虽然他们和女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但是他能感受得到,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魔气。   这个女人,可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脆弱。   “所以,为什么她也和我长得那么像?”灵霄有些无语。   总不至于娲皇在捏人的时候想象力用尽,便把长得好看的人都捏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吧?   更何况,魔族和圣族的人又不是娲皇用灵土捏出来的。   檀渊轻轻地摇了摇头,双目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女人。这样微妙的巧合,让他本能地开始怀疑。   “殿下,天魔界的灵气越来越匮乏,这一千年结出的天心果比之前又少了一成。”丹荑半跪在地上,隔着铁笼将那一捧小山似的灵果放在笼内的地面上。   女人的眉心轻蹙,微微露出几分忧色:“那么,他们是不是也......”   她的声音也格外柔美温婉,就像是轻灵的琴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殿下,”丹荑轻轻地打断了女人的话,“您如今已经身不由己,许多事情就不要再去思虑了。我们能独善其身,就不要再招惹是非了。”   她对女人的态度有些奇怪,明明语气不耐却又有几分擅作主张的关切,倒不像是简单的主仆。   女子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了她腰间的纱幔上:“既然想独善其身,那你带这三个小家伙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丹荑沉默了一瞬,将纱幔中的三人放了出来:“他们都是圣族后裔,应该是无意中闯进来的。我只是不忍见族人后裔落难,想着搭救他们一把而已。”   灵霄三人被放出来后,站成一排,仰头望着鸟笼中几乎是顶天立地的绝色美人。   那位美人轻飘飘地笑了几声,抬手将自己的‘纤纤玉指’探出鸟笼:“你们跳上来,让我瞧清楚些,我也许久没有见到除了丹荑之外的人了。”   三人对视一眼,灵霄和檀渊率先跳上去,凤灵枢犹豫片刻,也跟着跳上去。   “这三个小家伙......”女人缓缓抬起手指,隔着笼子细细地打量着站在自己手指上的三人。   当女人见到灵霄后,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瞬,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眸里陡然流露出一股浓烈的情绪。   像是震惊,却又带着激动和欣喜,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淡。   虽然她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但是这样拙劣的掩饰又怎么瞒得过三人?   “能与他们再见也是缘分,就送他们一人一颗天心果好了。”女人用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三人送到丹荑手中,又轻轻地笑了笑,“丹荑,你去给他们三人护法,直至他们把天心果的力量全部吸收。再把他们送出去吧。”   她话音刚落,便有三颗车轮大小的天心果跟着飞到了丹荑掌心。   丹荑闻言,表情明显怔楞了一瞬。   她不动声色地将檀渊三人收入腰间纱幔中,这一次她还特意将三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屏蔽了,这才皱眉看着女人:“妘绾殿下,你为何要把天心果送给他们三人?如今的天心果本就不够你用,再送给他们,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一千年,你要怎么熬过月光穿心之痛?”   妘绾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丹荑腰间的纱幔,语气带着急切和隐约的颤抖:“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怎么了吗?”丹荑低头,打量了一下藏在自己纱幔中的三人。   虽然不知道妘绾说的是谁,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妘绾说的就是灵霄。   妘绾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他是那个被你偷偷送出天魔界的,我的孩子。”   丹荑浑身一震:“你确定?”   妘绾的双眸继续望着藏在纱幔后面,正竖着耳朵试图听到外界动静的灵霄,绝美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我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就能确定,是他。” 第六十四章 修炼   丹荑带着三人穿过山洞, 爬上山腰。   山腰上有一处堆着满满的干草的平台,上面还铺着一层厚重华美的兽皮。   她轻轻一抖搂手中纱幔,三人便直接掉入了那兽皮堆中。   灵霄几乎整个儿都被柔软的兽皮埋了起来。   这种毛茸茸的触感......   灵霄几乎是本能地在兽皮堆里打滚。   丹荑一座几乎与大山一样高大的女巨人化为了与三人个头相仿的大小, 见灵霄欢快地在自己筑的凤巢里打滚,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就像是长辈在看待一个活泼可爱的晚辈。   她甚至真的伸出手,像是揉小朋友那样摸了摸灵霄的发顶。   檀渊立刻站出来拦在灵霄面前,拦住了丹荑的手,而刚刚被揉的灵霄更是一脸茫然。   丹荑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地收回了手, 在心里同意了妘绾的说法。   这小凤凰崽子就是当初被她偷偷送出天魔界的那颗金色的凤凰卵, 妘绾和她哥哥的崽子,也是她唯一的侄子。   看着眼前长相和妘绾几乎一模一样的灵霄,她此刻是多么想把这个小东西拥入怀里, 让他喊自己一声姑姑啊。   只是身处天魔界, 她纵然再想,也只能把自己的渴望按捺住。   “你很得我家主人的眼缘,”丹荑的目光越过拦在前头的檀渊, 落在了灵霄的脸上, 笑得格外慈爱,“这是我家主人赠与你们的小礼物, 收下吧。”   话音刚落, 便有三枚车轮大小的天心果落在三人面前。   三人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巨大果实。   凑近了看他们才看清,这天心果上面, 居然漂浮着一层金光流转的金色瑞气。那薄薄一层的红色果皮之下,汹涌澎湃的灵气喷薄欲出。   “你们的实力虽然弱了些, 倒也勉强还能承受得住这颗果子的力量。”丹荑抬手, 用涂着丹寇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身边的巨大果实, “天心果得来不易,你们可别浪费了任何一滴汁液和精华,包括它的果皮。就算是一点果皮渣滓,若是让寻常人吃了,就可立地化身大罗金仙,脱离轮回六道之苦呢。”   听了丹荑的话,几人反倒是不敢轻易触碰面前的灵果了。   若这果子当真如丹荑所言,有这般作用,那可是在天界都会让人抢破头的灵物。更别提这天心果在丹荑看来都算难得。   那个叫妘绾的女子,凭什么将这样宝贵的灵果赠送给他们三人呢?   “檀渊,我先来吃吧。”灵霄看了看几乎有自己腰高的灵果,犹豫片刻后实在不愿放弃这样的大好机缘,便以传音之术告诉两人,“待我服下无碍,你们再吃。”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檀渊的安危关系三界,他不能让檀渊冒一点儿危险。   然而尽管灵霄已经用了传音秘术,他的话却依旧被丹荑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见了灵霄的话,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小家伙能有防人之心这是好事,至少证明他不会轻易被人欺骗。   但是,为什么小家伙要替那个龙族的后裔试毒?   丹荑微微眯上眼睛,观察着檀渊。   这家伙头顶上有鸿蒙紫气环绕,看来他就是如今的三界之主了。   再细看看,这龙族后裔的气运竟然和她侄子的气运紧密交缠,不分彼此!   丹荑猛然瞪大了凤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家软萌漂亮的小家伙,居然还这么小就被人拐走了!   一旦形成这个认知,她再看檀渊的时候,眼神就没有刚才那么和善了。   就是这个臭小子,竟然和她家小家伙是天定之人。   “不必。”少年檀渊抬头看了丹荑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奇怪,虽然对他们没有恶意,但是多多少少也有怀着目的。   他不可能让灵霄再一次为自己试毒。   见檀渊把灵霄护在身后,丹荑的眼神总算缓和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实力不济,到底还算有点儿骨气。只是堪堪金仙的修为,如何能照顾得她家小家伙。   她探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了檀渊的手腕,一股属于凤族的灵力瞬间游走遍檀渊体内所有灵脉。   “唔,倒也没有那么不济,居然已经是九天玄仙的修为了,只是被人以紫雷劫锁住了一半力量。”丹荑收回手,再次看向檀渊的时候,眼神也多了些赞赏。   她十分清楚,如今各界的灵气都在飞速凋敝,不比当初天地初分之时,即便是再愚钝的蠢物,多呼吸几口空气都能开智修行,成为个什么小精小怪。   而即使是在那个时代,有本事修炼至九天玄仙的人也屈指可数。   眼前的少年人不过千岁,就已经位列玄仙之尊,为万仙之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你先等等,把这个册子里的东西记住。等你全部背下来了,再去服用灵果修炼。”丹荑拦住了檀渊,不冷不热地扔给他几片玉龟甲。   檀渊下意识地接过玉龟甲,只扫了一眼,浑身的血液便都沸腾起来。   这玉龟甲上记载的,分明是上古圣龙族最玄奥高深的修炼法决,在那场仙魔大战之后,这法决在龙族中就已失传。只有零星的修炼口诀由龙族族长代代相传。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再次见到完整版的法决。   檀渊用力地握紧了掌心的玉龟甲,神色莫名地看着丹荑。   这份修炼法决能够助他突破桎梏,步入不死不灭的圣人之境。   从古至今,四大圣族中也只有四大圣祖为先天圣兽,比肩鸿钧、三清和娲皇一类圣人,甚至还因为先天之体而强于后天圣人。   丹荑既然手握这枚玉龟甲,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是何等珍贵的宝物,却这样简单地就送给他了。   檀渊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丹荑看出了檀渊的怀疑,冷淡道:“不必看了,这件东西就是你们龙族之物,当初有个龙族蠢物打赌输给我的。只是我拿着这东西也没甚大用,它适合你们龙族修炼,吾乃真凰之体,要来也没用。”   灵霄见丹荑的表情不善,立刻上前赔罪道:“还请前辈不要怪罪帝君,他只是......”   “你叫灵霄是吧?”当丹荑看着灵霄时,漂亮的脸上立刻挂起温柔的笑容,像是生怕自己把眼前忐忑不安的小朋友吓坏,“本座不会生气的,你不要紧张。这小丫头也是凤族人,咱们到底是一族人,你们别怕。”   站在旁边的凤灵枢听得有些别扭。   她的年龄在凤族之中虽然不算年长,但是也颇有地位。已经有好几百年她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这天心果是主人的心意,我自然也要送你们一些东西。”丹荑见灵霄和凤灵枢两人表情惴惴,笑得更加温柔了,“这里有一套凤凰真炎心诀和一套凤舞剑法,心诀给小家伙,剑法给小丫头。心诀修炼到第九层以后,你就拥有了九天玄仙的实力了。小丫头,你的剑法若是能练至第十层,也可以与九天玄仙一战。”   凤灵枢听得困惑,灵霄不过是个寻常金仙,丹荑为何要赐予他一套凤凰真炎的修炼心法?   莫非她误会了灵霄也是凤族人。   凤灵枢正要解释,两颗巨大的天心果就从他们头顶上压了下来。   “快,把这果子吸收了以后就开始打坐修炼。”丹荑忽然抬头看了看暗蓝色的天穹,随后轻声催促道,“你们只有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必须要离开这里。”   三人不再多话,立刻按照丹荑的提示开始趴在果子上吸收果液。   灵霄原本以为这会是个艰难的过程,毕竟这么大一个果子,光是吃都能把他撑个半死。   没想到的是,他刚刚用牙齿将天心果的果皮咬破,里头的果液便化为一道道金色的液体涌入他的口中。   而那液体入口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暖流汇入灵脉,在周身的灵脉运行一遍后归于识海。   庞大而纯净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灵霄立刻按照丹荑传授的心诀开始运转灵气,将天心果的灵气涓滴不剩地全数吸纳。   檀渊见灵霄和灵枢两人都已经将那硕大无朋的天心果吸收了,又按照丹荑的吩咐把果皮也都吃了,开始盘膝入定修炼。   确认两人无恙后,檀渊才转身看着一直守在灵霄身边的丹荑。   “你究竟是什么人?”檀渊盯着丹荑问道。   丹荑回头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问题?”   “天界玄玑帝君。”檀渊淡淡道。   丹荑微微一顿,斜睨着他:“虽然我并不想搭理你,但是天界之主是我们四族共同选定的。你既然是天帝,便是我的君主。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吾乃凤族丹荑。”   檀渊:“......”   这个回答无可挑剔,丹荑看似回答了却又什么都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檀渊又道:“若我是以灵霄夫君的身份来问的呢?”   丹荑终于正眼看着檀渊:“不得不承认,小伙子,你很敏锐。”   就从她的几句话和动作就能判断出,她和妘绾两人对他们的好,出发点都是围绕着灵霄那个小家伙的。   檀渊不动声色地看着丹荑,却在心中暗舒了口气。   他果然赌对了。   丹荑从一开始并没有对灵霄表现出了格外的耐心和喜爱,后来却处处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和爱护,又是赠灵果又是送法决,这份关照早已超出了简单的同族之谊。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那个女人在接触到灵霄以后发生的。   最重要的是,他曾听父亲提起过,寻常凤族的凤凰蛋不是火红色便是水蓝色,一般来说,红色的是火凤,蓝色的是冰凤。凤族族人也只有这两种最寻常的属性。   而灵霄的蛋壳,却是从未见过的金色。   上一任天帝曾告诉过檀渊:灵霄十有八九不是凤族族长的亲子。   “如果是灵霄的夫君的话,”丹荑笑了,“小伙子,你得叫我姑姑。” 第六十五章 突破   檀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丹荑。   丹荑微微一笑, 轻抬玉手,隔空点了点檀渊:“来,叫一声姑姑听听。”   檀渊扫了女人脸上得意的笑容一眼, 沉默片刻:“你或许不知道,灵霄的姑姑早就在那场魔族叛乱中归寂了。”   归寂, 是仙界的死亡。   那场魔族之乱,仙界为了平叛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凤族的两位长公主就是折损在那场战斗中的。   丹荑闻言,不屑一笑:“她们算得了灵霄的姑姑么?论辈分,就算是如今的凤族族长也要尊称他一声......”   她忽然停下, 眯着眼睛警觉地看着檀渊,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套我的话。”   檀渊脸色不变:“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丹荑倒是不蠢,这话说道一半就不肯往下说了。   “你想听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丹荑漫不经心地在旁边的一根巨大的树枝上坐下, 翘起修长笔直的腿, 在空中轻轻晃了晃,“不过知道了实情之后,你得保证要用你的性命去保护灵霄。”   檀渊抬眸, 淡淡地直视着对面的女人:“我做一件事, 只会有一个原因,我愿意去做。保护小九是我的责任, 不必你来提醒。”   丹荑安静地看着檀渊, 片刻后轻笑:“看得出来。”   她看了一眼已经把天心果吸收完毕,盘膝开始修炼的灵霄和凤灵枢, 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檀渊蓦然发现, 他和丹荑两人都出现在了一片茫茫的白色云海之中。   “这里是我的识海之内。”看出了檀渊的警惕, 丹荑勾唇解释, “灵霄那小家伙精明得很,看上去分明已经入定了,却还刻意留着一丝意识在探听你我谈话呢。”   檀渊干咳一声,不置可否。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灵霄的小动作,只是一直没有揭穿罢了。   如此看来,丹荑倒并不打算一直隐瞒着灵霄的身份,眼下就隐晦地向他透露了几分。   “你说你是小九的姑姑?那么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檀渊单刀直入地询问。   丹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骤然化身为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凰鸟。   那凰鸟的双翼灿烂如同黄金,在阳光下折射出金红的华贵颜色。她的头顶有三根坚硬无比的翎羽,身后拖着华美瑰丽的长长尾羽。   凰鸟的双翼展开,遮天蔽日,檀渊的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凤鸣铿锵,清越悠长的凤鸣划破天际,彷如仙乐般不绝于耳。   这,便是上古凤凰一族的本体,比起后来的凤族,更加高贵圣洁,不容亵渎。   能与他们硕大无朋的本体相比的,只有其他三大圣族。   下一秒,那美丽高贵的凤凰落地,再度化身为丹荑的模样。   她的双眸静静地望着檀渊:“灵霄的父亲,我的兄长,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元凤重溟。而他的母亲,是魔族的天魔女妘绾。”   檀渊:“......”   他一定是听错了。   “刚才被囚禁在云台山的女人,我的主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丹荑面色平静地补充道。   檀渊的语气变得迟疑:“......这不可能......”   “是啊,圣族的族长、天下凤族的第一个首领、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凤凰,居然和魔族的天魔女有了苟且,谁会相信呢?”丹荑轻蔑一笑,“更何况他们还孕育出一个圣魔混血的后裔来。”   檀渊默然。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四大圣族的地位都将被撼动。   难怪即使是在天魔界,丹荑也这般小心谨慎。   “十万年前那场仙魔之战,最后是以四大圣族的首领,祖龙、元凤、先虎和始玄武本体为祭,结成元灵结界将仙界和魔界分隔结束。”   丹荑说着,抬头看向檀渊,眼神漠然,“我当时受伤严重,无意落入天魔界难以返回圣界。当时天魔界的魔修决意要处死我,不过妘绾抢先一步与我结下血契,将我收为她的灵宠,以此为借口保我一命。”   檀渊听得眉宇微锁。   按照凤族的高傲性格,丹荑绝对不会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留在天魔界,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在这里以灵宠的方式活下去。   丹荑像是看穿了檀渊的想法,轻轻地挑眉:“当然,按照凤族的性格,这的确不是我会做出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妘绾告诉我她怀孕了,肚子里装着我兄长的孩子。如果我不能留下来保护她们的话,这个孩子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檀渊注意到,丹荑在提到灵霄的时候,眼神里那股浓浓的慈爱是装不出来的。   “在我的帮忙掩饰下,妘绾孕育小家伙三千年方才将它诞下。”丹荑的眼神里露出些怀念的神色,“只是十万年了,它始终未曾有破壳的迹象,不得已,我才在千年之前划破虚空,偷偷将小家伙送给了幻界的青璃丫头,叮嘱她务必要将这颗凤凰卵照料好。”   檀渊木然地站在原地,想的却是还好凤族是按照幼崽破壳的时间来计算岁数,否则灵霄岂不是年长他十万岁了?   “圣族和魔族,孕育不出后裔。”檀渊轻声道。   魔族只能与魔族结合,才能诞下子嗣,这是诸界皆知的事实。魔族与其他种族结合,从未有一个成功孕育生命的先例。   “不,”丹荑竖起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晃了晃,“事实上,魔族和其他种族孕育的后裔的数量远比你想象得多。只是他们太会伪装了,所以你看不出来罢了。只是高阶魔族和高阶的其他种族结合孕育后嗣的,小家伙是头一个。”   “可是灵霄体内没有半分魔气。”檀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从出生起,使用的便是纯正的凤凰之力,不掺半点儿杂质。”   丹荑笑了:“那是因为我把他体内的魔元之力全数封印了,否则我怎么敢将他送去幻界?我知道他曾经在魔界的混沌之火中重生过,你就没有想过,寻常的凤族在燃烧尽自己的元魂之后再也不能重生,为何他却能借混沌之火再度重生吗?更何况,他一个拥有凤凰真元的凤族,为什么能在魔界横行无忌?”   檀渊沉默不语。   这些问题,他一直藏在心底,但是却未细想过。   只要灵霄能回到他身边,是人是神,是仙是魔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真正的上古凤族,才能借助混沌之火的力量重生。因为上古凤族,本就自混沌之火中孕育而来。”丹荑看着檀渊,“当初告诉你这个方法的,就是青璃那个小丫头吧?”   檀渊终于信了丹荑的话。   毕竟,活了上万年的青璃在丹荑面前,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而利用混沌之火救回灵霄的方法,的确是凤族王后青璃告诉他的。   青璃在告诉他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一定要保密,不能把这件事传给第二个人知道。   故而,就算到目前为止,知道灵霄是从混沌之火中重生而来的,也只有他们两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檀渊又忍不住追问一句。   丹荑轻笑一声:“小子,当你步入亚圣境界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亚圣只差最后一步便可成为圣人,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得到天道承认的圣人,拥有的力量是其他人穷尽想象力也想象不出来的。   丹荑早在十万年前便是亚圣的实力,仅次于四大圣族的族长。若非她被人暗算重伤,又被妘绾的契约束缚在天魔界,早就应该飞升成圣了。   只要她想,就能看穿一个人的过去。   “看得出来,小家伙虽然之前过得不算很好。”丹荑说着,转头看着檀渊,“但至少,你把他照顾得不错。”   檀渊还想说什么,丹荑却忽然在眼前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入目只有还在闭目修炼的灵霄和凤灵枢两人,还有他脚下那座巨大的凤巢。   丹荑的话音在他耳边萦绕不休:“你们只有七天的时间在此修炼,七天之后,我会送你们离开。小家伙的身世,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务必对他保密。否则,到时候他在魔界和仙界皆难立足。”   檀渊缓缓地点了点头。   作为天界帝君,他最清楚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会对灵霄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天魔界的七天七夜,比仙界的时间更加漫长。   等到第七天的最后一刻,一大片金色劫云笼罩在高山的上方。   丹荑匆匆赶来,直接将还在入定的三人叫醒,神色紧张地看着檀渊:“你怎么就这样突破了玄仙之境了!”   檀渊的修为早在服用天心果之后就已经恢复了鼎盛时期的实力,再加上一颗珍贵无比的天心果的助力,他的修为势如破竹,进步得比灵霄和凤灵枢两人更加明显。   在修炼的第三日,檀渊就已经完全掌握了上古龙族的修炼心诀,也进入了那片玄奥无比的天道之中。   檀渊的元神最初一直沉浸在天人合一的境地,他的元神更是在这方广博无垠的世界自由游荡。   他时而附着于顽石,看云卷云舒,时而附着于血鸦,俯瞰大地万物,时而附着于一片雪花,感受着冰消雪融。   他是山川湖泊,他是鸟兽鱼虫,他是这个世间的一切,他却又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物。   他,就是道。   七天之内,檀渊的修为连连突破玄仙二品和玄仙一品,再加上心境的感悟和领会,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步入圣人之境了。   然而,要步入圣人之境,需要接受玄天雷劫的考验。   在天上的劫云初聚的瞬间,察觉不妥的丹荑就匆匆赶来,打断檀渊的渡劫。   这小子竟然有胆子在天魔界立地化圣,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天魔界还有几个修为与圣人相当的魔尊,不等檀渊化圣,这群魔尊就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丹荑不等檀渊分辨,立刻以自己的无上法力划破虚空,再匆忙把三人扔进空间乱流。   “在你们没有达到圣人之境前,不要再来了。”   她最后的一句话音未落,灵霄和檀渊两人就看到,无数条血色或黑色的玄光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气,从远处激射而来,试图将逐渐缩小的空间裂缝撑住。   丹荑立刻化身为顶天立地的上古金凰,张开双翼撑开结界,试图阻拦闻讯赶来的魔尊。   然而她祭出的足以抵挡九天雷劫的结界在这群魔修的面前却脆弱得像是蛋壳,被对方的魔器轻轻一碰就碎了。   丹荑惨叫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倒飞百丈,撞碎了一座巨大的山峰后才堪堪停下,颓败地倒地不起。   她拼尽全力却也只阻止了那群魔修一瞬。   但是这一瞬,却足够了。   空间裂缝恰好在魔族的武器抵达的前一瞬消失了。   无数魔修懊恼愤怒的吼叫传遍了整个天魔界。 第六十六章 落凰   空间通道在虚空中出现了短暂的一瞬后骤然消失。   灵霄被檀渊抱在怀里稳稳落地, 而凤灵枢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灵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是蓝色的。   他们已经离开天魔界了。   “檀渊,丹荑会不会有事?”灵霄想起离开前被魔修重伤的丹荑, 忧心地抓紧了衣袖。   虽然他与丹荑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对这位慈祥的凤族前辈却一见如故, 心中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丹荑的修为虽然强,但在那群魔神的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也让灵霄进一步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 是多么的渺小。   他想要保护好自己重视的人, 唯一的选择就是变得更加强大。   檀渊抿了抿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虽然他想回答丹荑会没事的,但是他骗不过自己。   灵霄咬紧下唇:“我一定要回天魔界!”   虽然丹荑说过, 在进入圣人之境前, 他们都别再去天魔界......   檀渊低头看了灵霄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步入圣人之境,方才如果不是劫云出现引来那群天魔, 想必在经过天雷锻体之后, 他已经成为了比肩先祖的圣人存在。   就算灵霄要去天魔界,他也有信心能护得他平安无恙。而眼下......   饶是淡定如檀渊, 澄澈污垢的心境也出现了一丝涟漪。   察觉到檀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灵霄微微蹙眉,抬头注视着他:“你没事儿吧?方才那阵劫雷......”   “没事, 别担心。”檀渊微笑着揉了揉灵霄的发顶,目光却越过灵霄的头顶与凤灵枢相遇。   凤灵枢神色复杂地看着檀渊。   虽然才在天帝的位置上坐了数百年, 但是檀渊早就已经成为了掌控三界的最强者。   此刻的檀渊早在天魔界就已经突破了体内力量的桎梏, 恢复了本体的模样。与少年时清朗俊美的模样不同, 成年后的天帝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他强大俊美,所向披靡,三界之中,无不臣服。   就算凤灵枢年长他一千多年,但是她如今的修为却也比不上檀渊。而且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心中竟隐隐有几分无法战胜的无力感。   她辛辛苦苦修炼两千多年,才堪堪摸到大罗金仙的门槛,而檀渊在一千多年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九天玄仙。   而在天魔界的时候,她尽管已经拼命吸收天心果的力量,但是最后能为她所用的不过十之一二。   凭借着天心果十分之二的力量,她顺利步入玄仙之境,而檀渊却进步得更快,他几乎把天心果所有的力量都吸收了,只差临门一脚就成为超凡入圣的圣人存在。   这样的差距,让她的心里怎么能平静接受?   灵霄看看凤灵枢,又看看檀渊,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这是哪里?”灵霄干咳一声,在凤灵枢的注视下跳出檀渊的怀里,装模作样地四处观察。   凤灵枢收回目光,左右看了看,在看到不远处一片云笼雾罩的苍翠山谷时,眼神忽然亮了一瞬:“这里是幻界,丹荑把我们送到幻界来了。”   幻界?   灵霄闻言也来了精神。   幻界是他母亲的娘家,只是因为他自幼身体虚弱,父母都不允许他离开圣界,所以他从未来过幻界。   倒是姐姐曾经很多次来过。   “那里是什么地方?”灵霄踮起脚,打量着那座树木茂盛、奇峰耸翠的山谷。   凤灵枢笑了起来:“那里是栖凰城,也是我母后出生的地方。”   灵霄心中一阵激动,他母后就在那座城里。   “不过你们两人进不去。”凤灵枢回头,挑剔地打量着檀渊和灵霄两人。   “为什么?”灵霄立刻追问。   他现在很想见一见母后,然后问清楚母后,为什么他还有个姑姑在天魔界?   在天魔界入定修炼之时,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丹荑自称是他的姑姑。   虽然她和檀渊的谈话无疾而终,但是灵霄却始终把丹荑的那句话记在心头。   他坚信,自己和丹荑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否则他不会在见到对方以后,就会毫无理由地想要亲近对方。   这是一种来自血脉里的亲昵感情,他根本无法抗拒丹荑的主动示好。   只是,他们父王什么时候有个姊妹在天魔界呢?   “因为,落凰城里只有女人可以进去。”凤灵枢微微勾起嘴角,“你们若是女人,当然也可以进去。”   灵霄茫然地和檀渊对视了一眼,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呢?   “为什么呀?”灵霄完全不能理解落凰城的规矩。   凤灵枢耸耸肩:“这是母后定下的规定,在距落凰城七百里的地方还有一座栖凤城,那是幻界中最大的城市,你们只能去那里。”   灵霄皱起眉头:“可是我想见一见青璃王后。”   “你想见我母后?”凤灵枢瞟了灵霄一眼,忽而冷笑一声,警告道,“你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我眼前也就罢了,若是让我母后瞧见了,只怕你连个囫囵尸体都难得留下。”   “夫人才不会这么凶狠。”灵霄撇撇嘴角反驳,“夫人她最是温和善良,平日待人和睦宽容,我最喜欢......咳咳,反正我觉得她很好。”   凤灵枢闻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灵霄:“你说的人......是我的母后吗?”   三界之中,谁不知道凤族的族长夫人脾气暴戾,桀骜不驯,就连凤灵枢的脾气也是完美继承了青璃王后。   她活了两千多年,虽然美名远扬,但更是凶名在外,基本上没人敢追求她,生怕像凤族族长一样,娶了个活阎王回家。   唯独在对待自己的两个孩子时,青璃王后才会露出几分温软柔和的性格,特别是对灵霄,几乎是宠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凤灵枢很难想象,一个陌生人对自己母亲的评价是温和善良、待人宽容......   “是我的话有问题吗?”灵霄挠挠后脑勺,有些看不懂姐姐眼神里的惊诧。   “咳咳。”檀渊轻轻咳嗽了一声,“青璃王后在其他人面前,许会更加真性情一些罢。”   对于青璃王后在灵霄面前和其他人面前两张面孔的事情,檀渊最清楚不过了。   灵霄在场的时候,她简直是一位完美的母亲,但是在灵霄不在场的时候,她就能让人领教什么叫蛇蝎美人。   因为灵霄只爱缠着檀渊,当初檀渊也不知道受了青璃王后多少白眼。   当年在得知了自己的宝贝疙瘩为了保护圣界和檀渊而不惜自燃元魂抵御魔族的时候,青璃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率领凤灵枢和飞凤军将所有入侵圣界的魔修斩尽杀绝,不留一缕残魂。   第二件事就是告诉檀渊,魔界的混沌之火可以救回灵霄。   第三件事,把将将养好伤的檀渊狠狠地揍了一顿。   “如果你执意想进落凰城也不是没有办法。”凤灵枢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勾起红艳的嘴唇。   灵霄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凤灵枢麻利地从自己的手镯里抽出一条华丽的红色长裙,那长裙上还贴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形状的金箔和海珠,看上去就十分符合凤灵枢喜好。   灵霄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瞬:“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呀。”凤灵枢笑眯眯地看着灵霄吃瘪的表情。   虽然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青年只是檀渊寻来的一个替身,并不是她的弟弟。   但是在情感上,她却无法对这张脸生气和疏离,反倒是忍不住去逗弄他,看他吃瘪委屈的表情。   “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灵霄气鼓鼓地看着凤灵枢,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竟然也变得这样爱使坏,“我堂堂七尺之躯,怎么可以穿女人的衣裙?你说是吧,檀渊?”   站在旁边的檀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看看凤灵枢手里那条艳光四射的裙子,又看看一脸不高兴的灵霄,眼神里竟含着隐隐的期待:“灵枢公主所言,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灵霄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   檀渊这个叛徒!   “你别忘了,你也是个男人。”灵霄回过神来后,艰涩地开口提醒某人。   檀渊十分坦然地对着他笑了笑:“首先,我其实进不进落凤城都无所谓,其次呢,我有我的办法。”   “求分享。”灵霄犹自不甘心地扯了扯檀渊的衣袖,捏着嗓子撒娇。   “这个办法你用不了。”檀渊表情无辜地看着他。   凤灵枢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怎么样,考虑好了吗?九天玉清元帅仙君阁下?”   灵霄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但仍然坚持拒绝:“不行......”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少女出现在了落凰城的城门口。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左边的稍微高些,虽然是芙蓉美人面,却比寻常女子多了几份清冷高贵的英气,而右边的女子矮了几寸,容颜更加柔美艳丽。   灵霄咬牙切齿地看着化为银龙手镯,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檀渊:“这就是你的办法?”   檀渊诚恳地回应道:“虽然不算上策,到底也比穿女装强些。不过,阿霄,这身衣服很合适。”   灵霄恨恨地扯了扯贴身的长裙,还有腰间被腰带勾勒得比女人还纤瘦的细腰。   这长裙是件护身法宝,可随主人的身形而变化,能不合身吗?   “这件事最好是不会传出去。”灵霄咬牙警告,“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旁边的凤灵枢忍了忍,终于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玉清元帅勿恼,您瞧瞧您这扮相,天底下的女人竟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灵霄白了她一眼:“你这样会让我认为你是在夸奖自己。”   毕竟他们两人可都盯着一张差不多的脸。   凤灵枢闻言,傲然一笑:“本公主的美貌自然也是三界顶尖的。”   灵霄:“......”   求求一双没有听到这句话的耳朵。   这还是他的姐姐吗? 第六十七章 玩笑   落凰城修建于幽幽深谷之中, 里面居住的大都是凤族女子,当然也不乏树精花妖。   这里与其说是城,不过说是一片树巢来得更加贴切。   精怪们喜欢住在这种贴近大自然的环境中, 而凤族和鸾鸟等亚凤族更喜欢将自己的巢穴修建在高高的树上。   树下是四通八达的街道,树上就是精致秀美的树屋或者鸟巢。   三人入城之后, 就看到不少人在树下的街道上摆摊售卖。   她们售卖的大抵是自己炼制的灵丹妙药或者天材地宝,还有精美的华服和瑰丽的饰品,甚至连女子们喜欢的胭脂都随处可见。   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女儿国度,衣香鬓影的窈窕美人穿着各色袍服, 优雅从容地穿行于树下花间, 美好得像是一幅生动活泼的画卷。   灵霄置身其间,竟也不觉得违和。   只是他越往前走,脸上的表情便越是阴沉。   走到一半, 他终于不高兴地停下了, 指着路人,气愤地责问凤灵枢:“这是啥?”   凤灵枢笑得眉眼弯弯,格外美丽:“售卖灵丹的小商贩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灵霄气鼓鼓地看着她。   凤灵枢沉吟片刻, 给出另一个答案:“本体是灵藤的妖精?”   “他是男的, 雄性,为什么也可以进城?”灵霄一手指着路边的男性摊贩, 理直气壮地看着凤灵枢。   凤灵枢眨眨眼, 漫不经心道:“哦,事实上, 男人是可以进城的,刚刚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灵霄呲牙:“檀渊你别拦着我, 我要跟她打一架!”   檀渊已经化为人形, 正拉着灵霄的胳膊, 阻止他像头炸毛的猫一样扑上去挠人。   “找到青璃王后要紧。”檀渊不动声色地搂着灵霄的细腰,将他往怀里一带。   灵霄闻言,愤愤地瞪了凤灵枢一眼,一扭脸就转到旁边无人的角落里准备换衣服。   他刚刚准备换衣服,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不偏不倚地朝着他扑过来。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怎么在幻界也有人要偷袭他?他的人品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装作没有察觉,继续埋头解腰带。   就在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快要摸到他肩膀的瞬间,灵霄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只手的手腕,狠狠地往下一压,转身将偷袭者按在地上,得意道:“小子,你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就敢偷袭我!”   那人被他整个儿压在地面上,挣扎了半天却根本挣不脱他的束缚。   “四象随行,灵罡护体!”袭击者猛地爆喝一声。   一道玄色光芒立刻从他体内迸出,巨大的力量差点儿将毫无防备的灵霄震得倒飞出去。   好在灵霄在吸收了天心果的力量之后,修为大有长进,如今已经是初阶玄仙了,放眼天界,能打得过他的不超过三个人,而他身边就有两个。   灵霄抬掌在虚空猛地一拍,一道清濛濛的玄光瞬间从上而下地压下来,摧枯拉朽般将袭击者召唤出的四灵环祭起的护体罡气打得粉碎。   只听得哐啷一声响,一枚巴掌大小的紫金玉环落在石头上。   灵霄顺手将玉环捡起来,打量了两眼。玉环上有四只小小的圣兽,虽然看上去精致小巧,但是威力却着实不凡。   “你是谁派来的,居然敢偷袭我?”灵霄将玉环收起,不客气地捏着对方的下颌,强迫对方抬起头来。   唔,这小子长得倒还干净,皮肤白嫩,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上去乖巧无害,丝毫看不出居然是个背地里偷袭的人。   被灵霄控制住的少年挣扎了片刻,发现自己没办法挣脱,只能咬牙道:“把我的四灵环还给我!”   灵霄微微一笑,举起手上的四灵环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想要吗?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还给你。”   少年恼羞成怒,猛然张开嘴朝着灵霄的手腕咬去。   “啧啧,你属狗的么?”灵霄眼疾手快地一把掐住少年的下颌,顺手将他的下颌卸了。   “阿霄,怎么......”檀渊在外头等了片刻,不见灵霄出来,便往这边走,才走几步,就看到灵霄正压着一名蓝衣少年,正掐着对方的下颌。   檀渊停下脚步,微微挑眉看着他,对着地上的少年努努嘴:“什么情况?”   “这小子想趁我换衣服的时候偷袭我!”灵霄站起身,顺手将地上的少年也一把提起来。   “你是白虎族的人。”檀渊一眼就看穿了少年的本体,暗金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对方。   少年看了檀渊一眼,不知为什么,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给自己的威压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可怕。   就连他父亲,都没有让他感觉这么压抑过。   灵霄闻言,眯着眼睛打量着被他控制住的少年:“你是白虎族的?这下可有趣了,白虎族的人偷袭天界仙君......”   “我没有要偷袭你!”少年涨红了脸,大声辩解道,“我只是认错人了。”   灵霄瞪大了眼睛:“你还吼我?”   少年翻了个白眼,这特么是个仙君?   “我从后面见到你,还以为你是灵枢公主。”少年沉默片刻后才低声解释道。   嗯?   灵霄皱眉:“原来你想偷袭的是我......是灵枢公主?”   他二话不说,揪着少年的衣领就将他从树丛中拽婻风到凤灵枢面前:“灵枢公主,这小子埋伏在这里想偷袭你,你看要怎么处置?”   凤灵枢正蹲在树下的小毯子前头,埋头挑拣一名花妖售卖的胭脂,闻言抬头,就看到灵霄拖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是你?”凤灵枢见到少年,微挑细眉,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认识他?”灵霄见状,立刻道,“这就更好办了,我现在就召雷部的人过来将他押回去,等撬出他背后的主使者,再任凭你处置。”   凤灵枢放下手里的胭脂盒,拍了拍手站起身:“不必了,放开他吧。放心,他蠢是蠢了点儿,但是还够不上做坏人的标准。”   灵霄顿了顿,不甘地松开了手。   少年抓着自己的领子猛咳一阵后,才红着脸蹭到凤灵枢身边,乖巧道歉:“灵枢,我方才不是有意要认错人的,实在是这人穿着你的衣服,从后面看太像是你了。”   凤灵枢淡淡地耸耸肩:“无妨,即使是从正面看,也会有人把我们认错。”   “姐姐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我在圣界没有找到你,听说你去了天界,我也跟着溜去天界,但你也不在。好容易我想着来幻界碰碰运气,倒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白虎少年小心翼翼地跟在凤灵枢身后,没话找话。   凤灵枢默默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好好在圣界修炼,到处找我做什么?”   白虎少年闻言,表情一顿,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我想见见你。”   站在旁边的灵霄越看越不对劲,他头也不回地用手肘怼了怼檀渊,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名少年:“你看这小子,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虎族的人跑到幻界来做什么?还想见灵枢,他......”   “显而易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檀渊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名虎族少年难以启齿的心思。   灵霄的剑眉倒竖:“他看上我姐......灵枢公主了?”   这怎么行?   他姐姐是三界第一美人,就算要找对象,也得找一位举世无双的仙君,怎好配这样一名乳臭未干的小子?   檀渊一把抓住灵霄的手腕,神色淡然道:“这种事,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了解凤灵枢的性格,若是她讨厌一个人,根本不会让那人有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凤灵枢到底对这个少年是什么感觉,但应该不算讨厌。   “可是......”灵霄的表情依旧愤愤不平。   檀渊打断他的话:“更何况,这两千多年了,你见到三界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敢追求凤灵枢么?你总不能把她唯一的一个追求者扼杀在摇篮里。”   灵霄慢慢地抹了把脸:“......你说得也有道理。”   凤灵枢的凶名远扬,这白虎族的少年居然还有胆子追人追到幻界,不得不说的确是勇气可嘉。   “会不会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白虎族母老虎的雌威,他对寻常仙女天妃已经没有感觉......”灵霄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声地询问檀渊。   檀渊:“......别问我。”   他是天帝又不是月老,这种事情他怎么知道?   “你现在见到我了,你可以回去了吗?”凤灵枢坦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却不气不馁,继续黏在凤灵枢身边,小声道:“我偷了父王的四灵环,现在回去的话,会被父王打断腿的。”   凤灵枢瞪大眼睛:“四灵环?那是你们白虎族的圣物,你怎敢将它偷走?”   少年红着脸低下头:“我还没有满五百岁,没有四灵环的帮助不能离开圣界。”   凤灵枢无力扶额:“......”   “咳咳,这东西还给你。”站在后面的灵霄立刻把手里的四灵环扔过去。   凤灵枢看着那枚四灵环,已经无语了。   她当初只是无意间救了少年一命,怎知这少年竟赖上她,还天天都想往她面前凑。   在圣界也就罢了,她就当是照顾小朋友了,反正四大圣族的幼崽在整个圣界跳来跳去,四大圣族的人也都不分彼此地宠着。   但是当少年偷偷拿了白虎族圣武,从圣界偷跑出来,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少年现在还不满五百岁,而她已经两千多岁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给自己找个崽来养。 第六十八章 幻梦   及至走到落凰城的主巢前, 灵霄都没想明白,白辞奚这小子哪儿来的胆子,又敢偷圣武又敢离家出走。   明明就是个小孩, 却偏要装出一副大人模样。   “我真的已经不小了,”白辞奚缠着凤灵枢反复强调, “再过半年,我就五百岁了,到时候我就回去请父王帮我向你提亲,好不好?”   凤灵枢懒得和这个执拗的小孩争执, 便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嗯嗯。”   白辞奚闻言, 却露出了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在原地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灵枢心里是有我的。”   凤灵枢:“......”   如果不是现在有要事要忙,她一定会把这个小崽子打包亲手塞回圣界去。   “你跟我家灵枢是什么关系呀?”白辞奚吃了定心丸后, 又用一副熟络的表情凑到灵霄和檀渊两人面前, “看你长得和我家灵枢一模一样,唔,虽然比起灵枢还差点儿, 你是灵枢的兄弟么?小舅子你好。”   灵霄回头, 小声询问檀渊:“我好想抽这熊孩子怎么办?”   檀渊淡淡道;“忍着。”   “他不是我兄弟,你不要胡说。”凤灵枢带着一行人停在主巢的门口, 一青一红两名女子从主巢上方飘落下来, 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那两名侍女身披霞帔,臂挽罗纱, 梳着高高的双环望仙髻,越发衬得两人窈窕妙曼, 颜色不俗。   “小灵枢怎么来了?”红衣女子见到凤灵枢后, 轻笑着上前询问, 眼神却不经意扫过她身后其余三人。   “青鸾、丹凤两位姑姑,我是来找母后的。”凤灵枢对着两人恭谨行礼。   这两人都是青璃身边的左膀右臂,皆是大罗金仙的修为,在幻界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两位元老。   青鸾、丹凤两人闻言,微微蹙眉劝道:“界主如今正为你父王的事情忧虑神伤,恐不便见你,丫头,听姑姑一句劝,你过些时日再来吧。”   凤灵枢闻言,眉眼间的忧色越发浓重:“姑姑,我许久没有见到母后了,还请姑姑们行个方便。”   灵霄也紧张地看着门口这两人。   母后不愿见客,是怕见到故人便想起伤心事吗?   父王他,果然伤母后的心很深。   越是这样,灵霄便越是想立刻见一见母后。   至少有他宽慰的话,想来母后也不必独自一人承受这偌大的悲伤。   青鸾两人却寸步不让,只是看到了站在后面的灵霄时,两人的眼底掠过一丝诧色。   “灵枢,这位是......”无端突然出现一位和凤灵枢长得有八分相似的年轻人,两人心中俱是一凛。   “他是天界的玉清元帅。”凤灵枢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灵霄的身份,又把他们之前用来敷衍她的借口拿来一用,“他前些时日被天帝派去看管神兽园,不慎让园子里的神兽逃出来不少,听说有一头穷奇兽逃到了幻界,便寻迹追捕到幻界。”   “原来如此。”听了这话,青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前些天的确有一头穷奇兽跑到幻界来了。   她又小心地把凤灵枢拉到旁边,低声询问,“小灵枢,这孩子的来历你清楚吗?”   凤灵枢回头瞟了灵霄一眼,叹了口气解释道:“清楚,他是从魔界出生的,不过放心,他不是魔族。但是也不是人类、灵族或者什么精怪,不过现在他是天界仙君,仅此而已。哦,如果说有点儿特别的话,他和玄玑帝君有一腿。”   青鸾神情复杂地看了灵霄一眼:“......我明白了。”   灵霄:“......”   虽然这两个人跑到旁边去窃窃私语,看上去好像很尊重他。但是作为玄仙,他还是把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仙君殿下,如果您要找那头穷奇兽,我建议您去栖凤城。”丹凤上前一步,对着灵霄微微颔首笑道。   幻界和天界的关系一向交好,而且对于这位天界元帅她也有所耳闻,更何况对方还长着一张和凤灵枢相似的面孔。   几乎是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第一眼,她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这对于一个情绪很少外露的凤族人而言,可是很罕见的。   一行四人在落凰城吃了闭门羹,但是在抵达栖凤城的时候,却感受到了空前的繁华和热闹气息。   无数的华美宫阁错落在平坦的平原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室弥散着一股奢华昳丽的颓靡气息。   灵酒的醇香和脂粉的馨香混杂在一起,昼夜萦绕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与清馨宁静的落凰城相比,这里就是堕落和欲望的天堂。   栖凤城没有城墙,然而步入此城的人即使没有城墙的阻拦,也不愿再离开。   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内心的所有欲望的满足,他们能够享用这世间的一切珍馐美食,能够拥有无数美人为伴,能够昼夜不休地纵情享乐。   这里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那些在飞升渡劫时未能顺利抵御心魔的修士们,在渡劫失败飞升无望之后,大抵都会选择进入幻界,沉溺于自己无尽的欲望之中。   “城里有一座幻梦堂,它可以为任何人构筑美梦。”凤灵枢指着远处一座最为高大华美的宫阁对几人介绍道,“当然沉迷于美梦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她却没有说,到底会让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穷奇兽在里头。”灵霄站在城外,都能感受到那头上古凶兽的气息。   这等凶兽妒善心,好谎恶,若非将他强行关押在神兽园中,一旦放出去,必会为祸三界。   “那我们快些进去吧。”白辞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期待和兴奋的神色。   他在圣界呆了将近五百年,见到的都是与他一般大的圣兽幼崽,何曾见过这繁华昳丽的三千红尘,如今见到这座充满了堕落和颓靡气息的城市,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见识见识了。   闻言,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有什么问题吗?”白辞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论长相,这三位自然都是远胜于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模样有什么好看的。   下一秒,凤灵枢面无表情地抬袖,将白辞奚化为一头呆头呆脑的白虎原型,并将它纳入袖内乾坤。   白辞奚茫然地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挠了挠凤灵枢的衣袖:“灵枢,你把我收起来做什么?”   凤灵枢淡淡道:“你现在进城还太早。”   栖凤城的声色犬马,最容易腐蚀一个人的灵魂,她可不想这头单蠢得像白纸一样的小家伙就这样被染上乱七八糟的色彩。   紧接着,凤灵枢把目光转向灵霄。   灵霄立刻举手表示:“我早就成年了,就算按照你们圣族的年龄算,我也已经可以进入这座城了。”   凤灵枢干咳一声,一言不发地甩袖,转身走进了栖凤城。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对灵霄的关注度越来越高,而且也经常会潜移默化地把对方当成她家小九。   或许,还是两人长得太过相似了吧?   三人行走在栖凤城宽大平坦的道路上,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檀渊不动声色地牵住了灵霄的手,淡漠而疏离的眼神就把那些试图上前搭讪的人冻得不敢再上前半步。   幻梦堂是城中心最宏伟的建筑,一共九层楼高,第一层楼的范围甚至超过了千亩。   幻梦堂的每一层楼的入口,都有一片淡蓝色半透明的薄雾。只有实力达到了要求,他们才能进入上一层的精彩世界。   想要进入第一、二层的标准很低,只要有地仙修为就足够。   第三、四层的标准略高,修为达到灵仙的标准才能通过门口。第五、六层则要天仙修为,以此类推,第七、八层金仙。   第九层任何人都不能上去。   三人顺利地进入了幻梦堂的第一层,也是最肤浅的金银之境。   无数人在这一层浑浑噩噩地活着,沉醉于最为肤浅的幻梦世界,享受着无尽的财富珍宝。   在梦中,他们权势加身,财能通神。   烟雾缭绕的大殿中,摆放着无数赌局。俊男美女的庄家坐庄,一晃手中骰盅,就能吸引来无数赌徒聚拢。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乐趣?”灵霄看得眉宇紧蹙,侧身避开一名朝他迎面走来的女子。   “即使是在仙界,也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凤灵枢淡淡道,“能勘破世间诸苦的又有几人?更何况,何为真、何为假?假作真时真亦假。在你眼中,他们是逃避现实沉溺梦境的弱者,但是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构筑的精神世界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她当年第一次踏进幻梦堂的时候,母后告诉她的。   幻界幻界,本来就是虚幻之界。这个世界是由天地间产生的第一缕蜃气构筑的,它可以满足世间所有人的梦想。   对于有缘进入此界中的人而言,他们步入的,就是一个真实美好的世界。   三人正准备往楼上走的时候,一个格外响亮的女声突破人群,落入凤灵枢的耳中。   “......庄家通杀,来来来,把钱都给老娘交上来。”   凤灵枢的身躯一震,猛地停下脚步,缓缓地回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一台赌桌上,带着黄金面具的女人正霸气地踩在一把沉重的木椅上,一手在空中打个响指,其余人面前的金银财物、各色珍宝便都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到她面前。   女庄家的面前已经堆了小山一样高的珍宝,而她却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笑嘻嘻地摇晃着手中的骰盅,继续兴致勃勃地催促:“再开一局,买定离手......”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的灵霄也怔楞在原地。   他微微眯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打量着被人众星捧月地围在当中的女人。   就算那个女人脸上再多戴张黄金面具,也不妨碍他把对方认出来。   这是他那位温柔大方、恬静和婉的母后?   这是青鸾口中因为被父王伤了心所以在凤巢中黯然神伤、茶饭不思的母后?   灵霄觉得脑袋有点儿晕,抬手扶住檀渊的手腕:“容我静一静。”   檀渊倒是很镇定。   毕竟他不是灵霄,早就见识过这位青璃王后的真面目了。 第六十九章 界主   “母后......”凤灵枢呆呆地上前, 一把抓住了女人宽大的袖袍。   青璃听到身后传来凤灵枢的声音,手上摇骰子的动作一顿,三颗玉石雕琢的骰子瞬间哗啦啦掉在了桌子上。   她把手中的骰盅一扔, 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往前一推:“在下就不奉陪了,诸位尽兴。”   话音刚落, 周围那群已经输得绿了眼睛的赌徒立刻蜂拥而上,就像是饿狼扑食般开始抢夺满桌的筹码和金银法宝。   青璃转身,抬手轻轻地扶了扶自己脸上完美贴合脸型的黄金面具。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凤灵枢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张开双臂就把面前的长女迎入怀中。   虽然凤灵枢已经两千多岁, 但是在面对自己母后的时候,却依旧像是羽翼未丰的雏凤,欢喜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青璃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 语气温柔宠溺:“这孩子, 怎么突然想着来幻界了?许久不见,你这些时日又去哪里欺负人了?”   凤灵枢贪婪地汲取着属于母亲的温暖,闻言小声地回答道:“孩儿想你得紧, 方才听青鸾前辈说您在家里茶饭不思, 女儿还担心您得很呢。”   青璃轻笑一声,捧着自家女儿的脸端详片刻:“她那个人向来喜欢玩笑, 你怎么信她的话。这一次来, 你还带了几位朋友......”   她边说边转头看向凤灵枢身后的两人。   下一秒,青璃的眼神倏而变得惊诧。   她松开拉着凤灵枢的手, 一步一步地走到灵霄面前,望着那张与凤灵枢有八分相似的脸。   灵霄的眼底逐渐湿润。   眼前的女人, 是他的母亲, 宠爱纵容了他数百年的母亲。   从檀渊的口中, 他知道了母亲有多爱他。   活了一千多年,还有人能这样毫无条件地爱着他,灵霄觉得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   “母后,他不是小九。”凤灵枢看出了青璃的情绪不大对,扫了灵霄一眼后,小声地提醒,“他只是玄玑帝君找来的小九的替身而已。不过,他人倒不坏,你别太生气。”   青璃的眼神微讶,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灵霄和檀渊两人一眼,又回头看着自家的大女儿凤灵枢。   片刻后,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对着凤灵枢微微颔首:“母后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就连帝君陛下都降临幻界,那么就请几位随我一同上去吧。”   檀渊对着青璃淡淡地点点头。   自从在千年前被这个凶悍到三界闻名的女人揍过一顿之后,他也约莫有千年不曾见到她了。   虽然青璃的修为不及檀渊,但是当初她动手的时候,檀渊完全被避让或还手,全靠自己的修为和龙族强悍到过分的体格撑了下来。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青璃在揍他以后,又告诉他能复活灵霄的方法。   灵霄确定母后一定是认出自己了,不过以母后的聪慧,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和檀渊一直对着姐姐隐瞒身份,所以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幻梦堂的第九层,是一间空旷冷寂的房间。   房间中央安置着巨大的凤巢,上面铺满了华美的兽皮和羽绒,看上去格外温暖柔软。   四人出现在房间里后,青璃轻轻地一挥袖,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就多出了几张圆形蒲团。   “请坐。”青璃优雅地用两根手指取下脸上的黄金面具,随手一扔就挂在了屋顶上鹿角造型的架子上。   其余三人抬头,愕然发现在屋顶垂落下来的架子上,竟还有成百上千的各种面具,黄金的、翡翠的、珍珠的、宝石的......种类不同、造型各异,却都无一例外的精美绝伦。   揭下面具的青璃,容貌不出意外的美艳绝伦。   她的眉眼和灵霄、灵枢两人相似,但是眼底却多了几份玩世不恭的散漫悠闲,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她的目光驻足。   凤灵枢见自家母亲脾气温和,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在母亲见到这个假灵霄和檀渊的第一眼,就会用自己的法宝把这两人给抽出幻界呢。   几人刚一落座,中间就多出一碟白嫩清甜的竹实。   “三界之中,果然还是幻界里的竹实最美味。”凤灵枢见了,眼前一亮,欢喜地捡起一颗竹实啃了一口,甜美沁凉的果汁瞬间充斥在口腔里。   灵霄也跟着捡起竹实,试图咬上一口。   他说怎么自己在人界也喜欢吃竹实,还让檀渊在皇宫中为自己开辟了一片竹园,原来根儿就在这里。   不防他刚刚捡起一颗白嫩嫩的竹实,就被凤灵枢一巴掌给拍掉了。   灵霄捂着自己的手背,有些委屈地看着凤灵枢。   咋的,不是你弟弟,连颗果子也不让吃吗?至于这么小气?   凤灵枢原本不想搭理,但是见灵霄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解释了一句:“这不是寻常竹实,而是幻界特产的寒玉竹实,里头蕴含着千年寒气,非凤族的凤凰真炎不能化解。你若是将它吃下去,只怕瞬间就会被冻成冰棍。”   灵霄:“......”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面前这盘寒玉竹实,咽了咽口水后收回了手。   青璃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瞬,随后又被她压了下来。   “不知帝君降临幻界,所为何事?”青璃端起面前的灵茶,轻啜了口。   檀渊安静地坐在灵霄身边:“陪他来幻界捉拿逃走的神兽穷奇。”   青璃闻言,轻轻挑眉:“实不相瞒,两位来晚了一步。那穷奇兽已经与我订下契约,把他的一千年时光都抵押给我了。在幻界签订了契约的人,在未能履行完契约之前,是无法离开幻界的。”   灵霄奇怪地看着青璃:“穷奇那家伙为什么要和母......您订下契约呢?他用自己的千年时光换了什么?”   青璃微微一笑:“这本是我们幻界的秘密,但是既然元帅您开口问了,玄玑帝君又在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们罢。”   凤灵枢啃竹实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难以相信自己耳朵地抬头看着青璃。   她活了两千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因为别人而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看来,母后并没和她想象中那样讨厌玄玑帝君和这个‘假灵霄’。   青璃抬手,纤白素手在空中划过,便有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在虚空中逐渐浮现。   这便是穷奇兽与她签订的契约内容,这份契约受着整个幻界的制约。在未履行完契约条约之前,签订契约的对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幻界的。   哪怕是死了,他的元魂依旧会留滞在幻界。   灵霄看完了契约内容,不觉皱起眉头:“他用了自己的千年时光,换了自己后裔的自由?话说他光棍一条,哪里有什么后裔?”   青璃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那些金色的契约文字便这样凭空消散,归于天帝。   “他的孩子,之前被抵押在我这幻梦堂里,不过那小家伙的天资十分高,所以我将它安排在第八层。已经有好几位仙君看上了这头凶兽,打算将它收为坐骑。”   灵性高、天赋好的神兽被天界仙君收为坐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对于部分神兽而言,想来还是自由更加珍贵。   青璃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他现在已经付出了代价,他的孩子也已经得到了自由,解除了与我们的契约。所以,两位如今不能带他走了。”   灵霄:“......”   这倒的确是无解的局。   “这也无妨,”檀渊看了青璃一眼,淡淡道,“本君要让灵霄仙君将他们捉回,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凶兽在外界为非作歹。既然幻界与他定下契约,日后若他造下冤孽,我只找界主便是。”   青璃闻言,举起手里的茶杯对檀渊示意:“多谢玄玑帝君。”   倒不是谢檀渊不追究穷奇兽的事儿,而是感谢檀渊称呼她为幻界界主,而非凤族王后。   檀渊乃天界帝君,他的话,代表了天界对于她幻界之主这个身份的认可。   就在檀渊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青璃就感受到了无数的祥瑞灵力汇聚在自己体内,而她更是与幻界融为一体。   就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忽然能够掌控幻界的所有存在,而她的神念也能在转瞬之间遍及整个幻界。   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所有细微的动静都逃不出她的感应范围。在这一瞬,她的神念已经融入天地,与天道有了短暂的交融。   在那短短几息之间,她又从天道中悟除了不少玄奥的修炼法决。   这,就是属于天界帝君言出法随的无上力量。   只要得到了檀渊的承认,天道也会认可她对于幻界的主宰和掌控。   不过,这样强大无匹的力量,只限于在幻界之中。   灵霄和凤灵枢两人虽然都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清楚地感应到了自家母后发生的变化。   灵霄和凤灵枢两人的修为原本都在青璃之上,青璃最初只是一品金仙的修为,她没有师尊教诲,能有金仙修为都是全凭自己的天赋。   而今,他们都已经完全感应不到青璃的修为深浅了。   看着檀渊高深莫测的表情,灵霄很难不把他和刚才的变化联想到一起去。   不过,还没等灵霄问出来,悬在屋顶上方的青玉铃铛忽然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响声。   而青璃不必等下人汇报,便已经对幻界内求见的不速之客了如指掌了。   她神色平静地看了凤灵枢一眼:“白虎族的人来了,就在楼下。”   凤灵枢闻言,立刻从蒲团上站起来,摸了摸被她收在袖笼中的白虎族少族长:“应该是来找他的,我把他送回去。”   说完,她便在原地消失了。 第七十章 真假   见凤灵枢离开, 青璃立刻一改方才云淡风轻的神态,直接扑到灵霄身边,把他拉过来, 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   “母后。”灵霄眼尾微红,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身体比以前强多了。”青璃微微仰头望着灵霄, 片刻后轻笑起来,“不破不立,混沌之火倒重新赐你了一副健康的身体,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许久不见母后, 您这些时日......”灵霄想起父王对母后的背叛, 心疼地看着青璃,“一定很难过吧?”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青璃不明所以地看着灵霄,随后恍然, “你是说你父王?嗐, 那我就更不难过了。你真当你母后这几千年是白活的?一个不忠的男人,若我再在他身上浪费一星半点儿的注意力,那才真的是不值。虽然我们寿数漫长, 但是每一天的时光却也珍贵, 须得珍惜才是。你也要记住,若遇到不值当的人, 便不要纠缠, 尽快抽身才是爱护自己。”   灵霄:“......”   亏他在来的路上,还提前在脑海里酝酿了十几种安慰青璃的方式呢。   “什么都好, 就是这东西......”青璃说着,用柔软的指腹温柔地擦过灵霄眼尾的朱砂痣。   原本她家崽崽的脸上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灵霄临死前, 偏偏檀渊的一滴血泪落在他眼角,便留下了这个印记。等灵霄再重生时,眼角就多了这粒朱砂痣。   灵霄被青璃摸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斜觑了檀渊一眼,后者则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你能重生,说明帝君也为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青璃摩挲着那粒朱砂痣良久,终于是叹了口气,像是对谁认输了。   她拉着灵霄的手,回头看了看檀渊,郑重其事地将灵霄的手交到檀渊掌心,“我现在正式把小九托付给你,这一次你要抓紧。”   檀渊紧紧地握住了灵霄的手,神色平静地看着青璃:“我不会再让他从我身边离开的。”   青璃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看着檀渊:“虽然我很想要提醒你些什么,但是从小九出生以来,你就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不必我再置喙。只是,陛下,我还需提醒你一句,小九是我最珍视的宝贝,为了他,我可以做出任何事。”   “母后。”灵霄听得眼圈越发湿润。   “我记住了。”檀渊轻声道,“生生世世,我不负他。”   然而,这句话却并不轻,反而蕴含着比九重天更加沉重的万钧力道。   这是玄玑帝君以自己天界至尊的身份发下的誓言,一旦违背,他将会遭受天谴反噬。   就连青璃也微微愣了片刻,终于是微笑起来:“小九的运气很好。”   至少他喜欢的那个人,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是追随着他的。   灵霄的脸微微泛红,他装作不经意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但是却被檀渊握得越来越紧。   后者甚至当着青璃的面,捞过灵霄,在对方眼尾的朱砂痣上留下温柔如羽毛的一吻。   “我说,”青璃毫不客气地拉过灵霄,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自己则坐在中间,隔开两人,“虽然我认可了你们的关系,但是在我面前,你们能不能收敛些?”   灵霄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像个犯错误的小朋友一样乖巧地坐在青璃身边。   在母亲身边,任是弑魔无数的九天玉清元帅,在被自己喜欢的人亲吻之后,也会觉得害羞。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跟我讲讲,你瞒着大丫头你的身份,到底是为什么?”青璃好整以暇地看着灵霄。   灵霄闻言,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母后,前些时间,有人布局引动檀渊的天劫提前,差点儿重伤了他。”   青璃烹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檀渊一眼。   既然对方如今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想来纵然凶险,也已经无碍了。   “我们在追查的过程中,发现有心怀不轨的人潜伏在阿姐身边。”灵霄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把檀渊调查的结果落在自己头上。   他十分清楚自家母后护短的本能,如果说是檀渊查出来的,她本能会怀疑,但如果说是灵霄自己查出来的,她会担心凤灵枢的安危。   “是谁?”果然,青璃最担心的就是凤灵枢。   灵霄抿了抿嘴角:“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个人是谁......不过母后放心,我一定会把那人找出来。”   青璃的细眉依旧紧锁,她低头开始把已经烹煮好的茶水分别倒在几个杯子里,然后给灵霄和檀渊两人各递过去一杯。   “母后,您放心。”灵霄见她神色依旧充满了忧色,立刻安抚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姐姐的。”   青璃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放下茶壶,抬头看着檀渊和灵霄两人。   “虽然我不能确定,不过我有一个猜测。”青璃的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大丫头以前曾经告诉过我,她要为小九报仇。”   报仇?   向谁报仇?   灵霄愣了一秒,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站在旁边的檀渊。   檀渊神色淡然地回望着他。   虽然檀渊隐约能够感受到,凤灵枢这一次打着要履行婚约的口号来天界找他,但一定抱着其他的目的。   然而对方是灵霄的姐姐,他就算查出问题来,也不可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只是檀渊也没有想到,凤灵枢竟然一直都在记恨着当初小九的‘归寂’,倒是一个好姐姐。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青璃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一直没有把小九可能会重生的消息告诉她,所以她一直认为小九是真的去世了。”   “为什么?”灵霄茫然地看着青璃。   青璃沉默了。   寻常凤族人在燃尽了自己的元魂后,根本不可能还有重生的机会。灵霄能在混沌之火中重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种秘事,青璃又怎么能轻易向凤灵枢说出?   她曾经答应过丹荑前辈,一定会照顾好这枚凤凰卵。无论是谁问起,都不会把小九的秘密泄露出去。   见青璃沉默,灵霄也不再追问下去,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对了母后,我们在来的时候,建木的空间通道出现了问题,我们无意中被传送到天魔界去了,还见到了一位凤族前辈,丹荑。”   青璃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丹荑?”她的嗓音中带着微微的颤音,“她说什么了?”   灵霄见青璃的反应这么大,心中略有几分奇怪:“对啊,她还说她算是我的姑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样一位姑姑?”   青璃放下茶盏,努力稳定了一下心神:“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灵霄摇摇头,想起丹荑来,又不免有些担忧:“丹荑前辈对我们很好,不但赠与我们难得的灵果助益我们的修为,还为我们护法。只是我们离开前,无意中惊动了天魔界的魔修,丹荑前辈拼命将我们送出了天魔界,但是她自己却留在了那里......”   青璃犹豫地看着灵霄。   如果说小九已经见到过丹荑,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小九呢?   檀渊见青璃眼神犹豫,不动声色地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把真相告诉灵霄的时候。   他的身份关系重大,在灵霄没有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地步,最好是把这个消息隐瞒下去。   在得知了灵霄的真实身份以后,檀渊才恍然,为什么以前青璃会把灵霄的真实出身隐瞒起来。   青璃立刻就明白,檀渊怕是也已经知道了灵霄的真实身份了。   “那是我的一位亲戚前辈,论起来你称她一声姑姑也合理。”青璃开始天马行空地编故事,“只是你们怎么那么不当心,竟然跑到天魔界去了?这也太危险了。”   “有人对建木动了手脚。”灵霄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这些人,一直都藏在暗处。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到目前为止,‘他’除了第一次明确地针对檀渊出手,后来所有的行踪都变得更加隐蔽,很难查得出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对方越是这样遮掩,却越能让人确定他一定就是他们身边的人。   如果阿姐愿意告诉他们,那次装扮成檀渊的模样与她会面的人是谁就好了。   只是在凤灵枢眼中,他们一个是害死了小九的元凶,一个是小九的替身,自然不可能会把那人的身份告诉他们。   就在三人都沉默之际,头顶的铃铛又响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就看到凤灵枢惊喜交加地从楼下冲上来,直接出现在几人面前,表情高兴得无与伦比:“母后,母后,白虎族派了使者过来。”   青璃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白虎族的使者在这个时间来灵界做什么?”   凤灵枢激动地语气都微微颤抖:“他们说,他们找到了小九的转世,他们把小九带回来了!”   凤灵霄呆呆地看看檀渊,又看看青璃,有一瞬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如果说白虎族找到了转世的小九,那他又是谁?   “玉清元帅,你怎么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凤灵枢本想讽刺灵霄两句,但是见他眼神呆滞,心中又浮现出一丝不忍,便不冷不热地提点道,“小九回来了,你还是趁早想想你自己该如何自处吧,他可是玄玑帝君一直惦念在心头上的白月光啊。”   灵霄回过神来,一拍面前的木桌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往楼下去:“那我就去会会这个白月光。”   他倒要看看,这个白月光有几路大军,敢跟他抢人。 第七十一章 联姻   虽然灵霄十分想见一见白虎族找到的‘小九’, 但是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白虎族派来的使者是他们族内的长老白霑(zhan)。   白霑是一个人来的,虽然说是为了交好出使,但看上去更像是悠闲地来度假的。   凤灵枢见到他的时候, 他正饶有兴致地坐在赌桌前赌牌看手中玉牌,一左一右两名娇俏美丽的花妖正依偎在他怀里, 巧笑倩然。   白霑的容貌堪称俊美,一双浓黑剑眉下,淡蓝色的瞳孔仿佛是封冻千年的玄冰,虽然他一直在笑, 但是眼底却只是一片寒意。   他的白发逶迤及地, 身披一件龙绡长袍,看上去华贵雍容。   见到凤灵枢出现,白霑轻佻地拍了拍左右两名美人的细腰, 将自己面前的黄金筹码分作两堆, 自己则从美人中间穿过,走到凤灵枢面前。   “灵枢公主,久违了。”白霑微微一笑, 手中玉骨折扇轻轻合拢, 对着灵枢行了一礼。   凤灵枢盯着白霑片刻,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来:“我母后请你上去坐一坐。”   青璃在八楼的大殿内等着白霑。   灵霄挨着她坐在旁边, 而檀渊又化为原形攀在灵霄的手臂上, 看上去就像一支平平无奇的银色手镯。   白霑在看到灵霄的瞬间,表情微微怔楞了一瞬, 但是随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模样。   “玉清元帅,有礼了。”白霑对着灵霄微微颔首示意。   尽管他常居于圣界之中, 却依旧对这位年少成名的元帅颇有耳闻。   最重要的是,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和天界帝君的初恋一模一样的脸, 这也是三界中有些仙龄的仙人皆知的事实。   正是因为这一点,三界中的人基本上都会对灵霄客气忍让,毕竟在玄玑帝君表态之前,谁也把不准他对这个玉清元帅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那些经历过千年之前的叛乱之战的仙者们却大抵都心中有数,玄玑帝君对凤族的小皇子的感情绝对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这位位高权重的元帅不过是那位小皇子的代替品而已。   白霑自信,只等他把自己的杀手锏拿出来,这位目前看上去还风光无限的元帅立刻就会被玄玑帝君打入冷宫。   毕竟,替身哪儿有真人好?   灵霄感受到了白霑遮掩的恶意,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白长老请坐。”   自从修为突破玄仙之境后,他对于所有人的情绪和善恶都有了一个清晰的感知。   白霑不过是灵仙境界的修为,自然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不知道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白长老对自己的恶意从何而来,但是灵霄已经自觉把他划入不可信任的范围来。   白霑微笑着坐在青璃对面的空座位上,轻轻摇着手中折扇:“不知灵霄元帅来幻界,有何贵干?”   灵霄见他有意无意地开始探听自己的行踪和目的,原不打算理他,不过手腕上的银龙忽然锁紧了他的左腕。   灵霄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本座被帝君罚去看守神兽园,这个消息想来白长老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白霑笑着点点头:“能者多劳,元帅有平定三界之能,自然也能将神兽园里的神兽照看得好。”   听着这明褒暗贬的嘲讽,灵霄轻轻勾起唇角:“前些时日,天雷骤降,劈坏了神兽园的结界,如今我正各界到处跑去将那些神兽寻回来呢。若是白长老见到了,可要记得派人传话给我。”   “自然自然,”确定了灵霄如今在天界已经不受玄玑帝君重视,白霑眼底的笑意真了几分,他又转头看向青璃,“许久不见,王后陛下还是......”   青璃懒洋洋地弹了下手指,一杯微凉的茶水就自动出现在白霑面前。   “我已经与凤族族长没有关系了,”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白霑,“白长老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从圣界下来,到底是为了何事,不妨直说。”   白霑从善如流地改口:“抱歉抱歉,是我失礼了,还请青璃殿下见谅。想必方才,灵枢公主已经把消息告诉您了?”   青璃扫了他一眼:“你是说你们找到了我们家小九的转世的消息?”   白霑点点头,面上依旧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只是在心里,他却不免暗暗纳罕。   根据他们的线报,青璃王后应该是最为疼爱凤灵霄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断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为什么不把人送回来?”青璃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霑。   白霑含蓄地笑了笑:“说来话长,我们族内的一位后辈在妖仙界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有个妖仙的奴隶长得很像您的孩子小九,便立刻将此事上报。我们族长借着轮回镜确认了那孩子的身份,这才立刻命我前来,把消息告知您。”   “只是那孩子此前被人偷袭受伤,如今还在昏迷之中,根本无法醒来。若非我们族长以圣物白莲将他护着,只怕这孩子......也快保不住了。”白霑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凤灵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坐在旁边的灵霄却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一声。   那白莲早就被檀渊拿到手,用来护着他前世的一缕残魂,怎么可能还在白虎族里?   话说,白霑作为白虎族的族长,想来也不至于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灵霄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龙,用传音秘法询问:“你老实说,那圣品白莲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檀渊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很简单,打败他们守护白莲的人,然后拿走白莲。”   灵霄默然。   “这株白莲是圣虎族的一名前辈以自己的元魂为祭,将它驯化留在了圣虎族。”檀渊见灵霄沉默,淡淡解释道,“当然,它若是执意不肯离开,我也强求不来。我只是答应他,日后若是圣虎族犯在我手里,我会饶恕他们一次。”   为了庇佑圣虎族,也为了给他们的后裔留下一条后路,白莲便与檀渊达成了协议。以它庇护灵霄的残魂,换得檀渊对圣虎族的手下留情。   檀渊从灵霄的衣袖中探头,望向坐在对面的白霑,淡淡道:“机会已经给过一次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珍惜。”   灵霄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想到白莲里那个死了以后都还要为自己的族裔不断操心的前辈,也忍不住对他起了怜悯之心。   要是他知道自己殚精竭虑地为后裔谋划出路,而自家的后裔却在不断地作死,想必他死也不会瞑目吧。   “所以呢?”青璃挑眉,见白霑还不肯说明来意,语气也变得更加淡漠了。   白霑确认,青璃的态度绝对有问题。   但是,她不可能会知道真相,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她对自己孩子的消息都这么漠不关心?   “既然殿下对此不甚在意,那看来是我们想错了,还以为殿下是关爱孩子的母亲。打扰了,告辞。”白霑起身,就要离开。   凤灵枢闻言,立刻站起身拦住他,同时有些着急地看着青璃:“母后,这可是弟弟的消息啊!我们找了千年都没有找到弟弟,现在好容易有了他的消息......”   青璃淡淡地看着凤灵枢:“孩子,你仔细想想,我们凤族人,若是以凤凰真炎燃尽了元魂,哪儿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这白霑不过是拿个谎话来诓我们罢了。你关心则乱,但也不能自乱阵脚。”   白霑闻言,却又笑着坐了回去:“原来殿下是担心我们骗你,这个你自然放心。等九殿下醒了以后,我们自然会请他与您会面,再商议其他。”   灵霄眨眨眼,这白虎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自信了?   他不懂,但也察觉出其中的猫腻。   白虎族带着‘小九’的消息登门幻界,绝对是有所求。但是他们却又提出要在青璃确认了对方身份以后再议,可见他们对于那个‘小九’的身份十分自信。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自认为找到了真的小九,并且也通过其他的手段确认了‘小九’的身份。   第二,他们动了手脚,并确信,就算是青璃去了,也未必能辨出真假来。   “那就等我与那‘小九’见一面再说吧。”青璃干脆将计就计。   她的表情有些动摇,像是已经被说动了,眼神也变得真切了些,“你们这么好心,又是帮我把小九赎回来,又是用圣莲护着他的命魂,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算是谢过了你对我家小九的救命之恩罢。”   灵霄看着青璃的表情细微的变化,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家娘亲的演技点个赞。   三界之中,能在演技上胜过他母亲的可不多。   “诶,不急。”白霑见青璃终于表态了,笑着用手里的玉扇挡住了青璃递上来的茶杯。“我们白虎族费了这么大力气,难道殿下就没有任何表示么?”   青璃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在刚刚我就已经问过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白虎族的心机太深,就连说话也不知道开门见山地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吧,你想用小九来换什么?”   白霑实在是不喜欢青璃这种简单直白的对话方式,但是却也对她的坚持无可奈何。   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千年前的平叛之战,我们三大族损失惨重,而圣龙族却坐享其成......”   “说重点。”青璃打断他。   “我们想恢复天界五帝的制度,你知道的,就像十万年前一样,四大家族各出一位天帝,再选举一位中天帝君统御三界。”白霑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出来,“我们三大族沉寂得太久了,当初的四大圣族,只有圣龙一族一直传承着天帝之位......”   “有点儿意思了。”青璃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倚在软榻上,“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白霑用淡蓝色的眼瞳盯着青璃,“只要在站队的时候,选择我们就行了。”   “你们?”青璃轻轻挑眉。   “没错,我们,白虎族、玄武族,当然,现在还有你们凤族。”白霑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玉扇,自信满满道,“所以,我们需要您回到圣界,以王后之尊掌控圣界,以便于在关键时候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样听上去,似乎也不难。”青璃微微一笑。   白霑的目光划过面前两人,落在旁边的凤灵枢身上,补充道:“为了让我们的合作更加稳固,我希望,我们白虎族能够和灵枢公主联姻。”   “啪嗒。”凤灵枢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里的水晶酒樽。 第七十二章 新生   在白霑的要求下, 灵霄这个外人不得不离开。   “你说,白虎族在这个关头提出要恢复五方天帝的制度,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灵霄坐在幻梦堂一楼的大殿上, 看着下面醉生梦死的人群,低声询问檀渊。   檀渊懒洋洋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还记得在人界的时候, 墨姮在临死之前说的那两个字吗?”   灵霄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当初在人界,被放逐的天人族公主墨姮为了回到婆娑界,不惜把自己的一双女儿作为自己的容器, 试图夺舍她们的躯体。   但是她所使用的阵法被人刻意篡改, 在临死之前,她说出了两个字......   圣虎!   她想说的莫不是圣虎族?   灵霄猛地睁开双眼,看着檀渊:“那时候, 墨姮已经死了, 但是还有人在暗中驱动那个阵法。若非是我拼尽全力以红莲护体,只怕藏在下面的天魔引煞阵就要被打开。”   檀渊轻轻地用尾巴点了点灵霄的手腕:“或许,在墨姮背后的人就是虎族。”   灵霄眉头紧蹙:“如果说, 这一切都是白虎族在布局, 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圣虎族提前几百年与墨姮联系上,如果没有他们的意外出现, 墨姮就会顺利地将无忧和卿莲两人吸收, 转而化为魔修,回到婆娑界, 统御婆娑界。   “是不是也是为了拉拢婆娑界,与他们达成一致战线?”灵霄拧眉询问。   檀渊夸赞道:“倒还不笨。”   灵霄垮起脸:“你夸奖别人的时候能换个台词吗?”   听到这句话, 根本没有丝毫被夸奖的感觉好吗?   “可惜他们想要拉拢婆娑界的目的被我们打断了, ”灵霄又沉吟起来, “所以他们把目标转向了凤族,当然,或许还不止凤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感觉他们的图谋或许不止是为了恢复五方天帝的制度。”   檀渊轻笑了一声,用龙尾缠绕在灵霄的手腕上:“或许吧,不过这些不必你来操心,我会处理好的。小九,你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腕上的檀渊:“处处都有人找茬,开心个屁啊?你说你的龙品怎么这样差?逮谁谁都跟你不对付。”   檀渊:“......”   看来,重生魔界的经历对小九还是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至少在小九重生之前,他只会乖巧软萌地听自己的话。   不过,这样的灵霄却也比前世更多了几分活力和生气。   “仔细想想,从伊逻国开始,我总感觉有一种冥冥之中,有人在暗中操纵。”灵霄表情凝重,从旁边的使者手中的托盘里挑捡了一块小点心,看了看后塞进嘴里,“所以,我们必须得去一趟白虎族,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吃完点心,他咂摸咂摸嘴:“味道倒还行,就是少了点儿。”   话音刚落,一个莹白如雪的竹实落在他掌心。   灵霄惊喜地啃了一口,果然是幻界特有的竹实。   “哪儿来的?”灵霄咔咔开始啃果子。   “慢点儿吃,还有。”檀渊平静地告诉他,“这幻梦堂附近有一片竹海,我把已经成熟的竹实都摘了。”   那片竹林里,摘下来的竹实起码也有千百个,足够灵霄可劲儿地造一段时间了。   灵霄挑眉看了檀渊一眼:“我感觉母后会把你列入禁入幻界名单的。”   檀渊的修为已经半步圣人之境,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把附近的竹实全部摘下来。   不过他可能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不会的,”檀渊自信地看着灵霄,“丈母娘还让我多摘些,说你最喜欢熟透了的竹实,口感甜软绵密,不太脆口但是格外多汁。”   灵霄:“......”   丈母娘什么的说法,从檀渊口中说出来,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但还挺高兴的。   经过漫长的商议之后,青璃暂时和白霑达成了一致意见。   凤灵枢随白霑前往圣界,确认‘小九’的真假。等确认以后,再着手谈双方的合作事宜。   站在两界的通道处,白霑一手拎着一头白虎崽子的后颈皮。   白辞奚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同时愤怒地用自己胖乎乎的小爪子试图去攻击拎着自己的白霑。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人。”白辞奚恶狠狠地发出奶声奶气的警告,“你竟然想跟我抢女人,你胆大包天!”   小虎崽口中的‘女人’凤灵枢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少族长,”白霑淡淡地告诉他,“族长正在族地等你回去,跟他好好地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会带着四灵环离开圣界。当然,在我们回去之前,你都可以好好地去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你的行为。”   刚才还活泼的白虎忽然浑身一僵,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门。   不过,当他用湛蓝的眼睛看了凤灵枢一眼后,又梗着脖子继续嘴硬:“我已经快成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理由。”   白霑微微一笑:“那最好了,想来,族长把你关禁闭应该也不需要任何理由。这一次禁闭,没有五百年你恐怕出不来了。”   “不可能!父王才不会把我关那么久!”白辞奚有些心虚地反驳道。   白霑慢吞吞地把他塞入袖中乾坤:“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族长的。”   “白霑你这个阴险小人,你卑鄙无耻,灵枢,灵枢,你别信这个坏男人,男狐狸精,他只是长得比我好看一点点,你不要被他骗了啊.....”白辞奚的声音逐渐湮灭在白霑的衣袖中。   白霑把白辞奚收回去后,对着凤灵枢微微一笑:“多谢公主将少族长和四灵环归还给我们。少族长少年心性,让公主见笑了。”   凤灵枢淡淡地看着他:“虽是少年心性,但话却未必不真。”   “灵枢公主对我的偏见和误会还是那么深。”白霑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本将心向明月......”   “白长老若是有心的话,那心里只怕把六界八荒的美人都装在里面吧。”凤灵枢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灵霄站在旁边,默默地低头,轻轻用手指挠了挠檀渊的脖子,传音道:“我总觉得,白霑和我姐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的样子。”   檀渊微微颔首:“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事?”灵霄立刻追问道。   “你得答应我,你听到了以后,不能太激动。”檀渊沿着灵霄的手臂游到了他的肩头。   灵霄立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放心。”   檀渊顿了顿,贴在他耳边道:“凤灵枢的腹中,有一团新生的灵气。”   新生的灵气?   灵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又怎么了?”   还不许他姐吸收了灵气消化不良吗?   等一等?   檀渊说的是阿姐的腹中?腹中有一团新生的灵气?   灵霄像是木头一样僵在原地。   一阴一阳谓之道,又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是谁干的?”灵霄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这句话。   檀渊轻轻地用尾巴点了点白霑腰间的方向,示意灵霄看过去。   灵霄侧头瞟了一眼,隔空看清了对方腰间锦囊里的东西,蓦然瞪大了眼睛。   那厮腰间缀着的锦囊里头,装的不正是一根金红色的凤凰羽毛么?   要知道,在凤族之中,互赠凤羽便有私定终身的含义。   当初他自己在圣界换下来的羽毛一根不落地被檀渊收集起来,根据灵霄的揣测,攒到现在基本上也能攒出一件霞帔来了。   “你猜,白霑不过是灵仙修为,如何能在你姐姐不同意的情况下得到她的凤羽?”檀渊隐晦地提点。   刚想发作的灵霄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是啊,姐姐的实力那么强,即使是在圣界也难逢敌手,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灵仙修为的家伙?   除非是她心甘情愿的。   “可是,为什么啊!”灵霄痛心疾首地打量着白霑。   这家伙除了个子高点儿,长得俊点儿,还有哪里好?   阿姐是瞎了吗竟然看上他!   白霑突然被灵霄用又恨又怒的眼神盯住,表情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位天界的玉清元帅是犯了什么病。   “他应该还不知道灵枢公主怀孕的事。”檀渊见灵霄怒得有些控制不住,立刻低声提醒,“如果是灵枢公主有意隐瞒,你最好还是尊重她的选择。”   灵霄咬紧后槽牙,苦大仇深地看着白霑半天,终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不管怎么说,他早晚要把这家伙收拾一顿。   白霑看了看凤灵枢,又看了看厚着脸皮跟在两人身后的灵霄:“他跟来做什么?”   灵霄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本君如今是神兽园的御兽使,园中神兽逃走,我怀疑有的家伙跑去了圣界,同去调查调查,有何不可?”   反正幻界的穷奇兽跟青璃签了契约,一千年都不能离开,所以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白霑这群人正在谋划要如何联手对付檀渊,又极有可能是阿姐腹中幼崽的父亲,他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无论如何也是要跟过去探一探消息的。   白霑扭过头看着凤灵枢。   凤灵枢耸耸肩,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转头,一抬手便召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开天斧。   这把长斧虽然也叫做开天斧,但实际上与盘古巫神用来开天辟地的那把巨斧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这把开天斧虽然不是神器,却是一把极品仙器,品质与灵霄手中的凤翎剑也相差无几了。   只见他单手握紧重斧,朝着众人面前重重地一挥。   一道虚幻的空间裂缝出现在众人面前。   灵霄跟在两人身后一同穿过空间裂缝。 第七十三章 内斗   天界之下, 人界之上,尚有上三界。   上三界为婆娑界、幻界和圣界,其中婆娑界的天人族被檀渊流放人界, 永不许回婆娑界。   幻界的灵气急速凋敝,沦为各界中的堕落之都, 里面大多都是选择自我放逐的修士和妖精鬼怪灵兽。   唯独圣界,尚保留着上三界之首的尊崇地位。   圣界的仙灵之气比天界更加纯粹,只是面积不比天界辽阔。四大圣族皆居于其中,抚育后嗣、守护圣界, 倒是比十万年之前少了战火硝烟的气氛。   原本各自为战、互不相容的四大圣族在经过十几万年的融合, 如今也能和平相处一界。   又因为圣族的血脉太过强悍,与其他各族交合都难以孕育后嗣,以至于四族之间的联姻竟也由水火不容变成了水乳交融。   也只有四族之间或者各族内部结合, 才能让他们纯粹的血脉传承下去。   故而, 白霑提出和凤族的长公主联姻,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除了他所追求的女人实力逆天了一点,脾气暴躁了一点, 武力值爆表了一点......   其他似乎都很平常。   圣界的风景, 比天界更为美丽旖旎。   天穹之上瑞光呈祥,脚下大地烟涛浩渺。   但见左边奇峰耸翠, 奇葩异草, 色彩纷呈;右边幽谷绵延,鹤起鱼沉, 生机无限。   间或一只巨大的凤凰锵锵鸣过天际,又有巨大游龙与云海烟浪间翻腾, 高逾百丈的巨树密林间, 虎啸不绝, 淼淼无涯的北冥之海里,玄龟沉静如山......   圣界之间无季节之分,前面分明寒梅吐香,后面却是桃李争艳,崖边老树渐黄,池中菡萏正红。   几人刚一落地,就被这幅生机勃勃的巨大画卷吸引住了。   他们都是自幼便在这个世界里孕育、生长,但无论看多少次,这样的景色他们都看不倦。   作为最纯净的圣族血脉的继承者,四大族几乎都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活习性。   凤族居于南方的梧桐林中,龙族居于东方的归墟玄境,白虎居于西方的建木林中,而玄武族则居于北方的冥海。   白霑拎着白辞奚,带着凤灵枢和灵霄两人往白虎族地的建木林赶去。   三人腾云驾雾地往西方飞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就见到前面两方人马正在打架。   只见无数霞光瑞气铺满天空,巨大的水柱和滔天的火焰狠狠撞击在一起,一头脸上带伤的巨大白虎悬浮在半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万千雷电环绕在白虎周身,浮云祥瑞缠绕在他四爪之下,看上去格外威武不凡。   只见他一爪麾下,万千雷电降落,轰击得对面的白虎族人连连后退。   雷光穿透护体结界落在他们身上,让那群人多势众的白虎族人巨大的身躯,被电光炸裂出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   人数虽少但体型巨大的白虎一击得逞,立刻带领着自己身后的三头巨兽乘胜追击,继续召唤出威力无穷的雷电攻击。   与此同时,出手攻击的白虎猛地扑上前去,一爪落下,竟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头猛虎的身躯差点儿撕裂成两半。被击中的白虎浑身血肉飞溅,巨大的身躯横飞出去,摔落在地面上时,就连周围的云雾都被他的身躯打散了。   那头凶狠白虎倏而化为一个身高九尺的高大男人,浑身肌肉虬结,英气逼人到近乎邪佞的面孔上赫然有一道尚在淌血的伤口,从他的眉骨一直划到眼角。   鲜血缓缓淌过男人的眼睛,染红了他的右眼,激起男人眼底的一片狠戾煞气。   男人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口,他一招手,一柄亮晃晃且雷电缠绕的银枪瞬间出现在他掌心。   落地受伤的白虎也在一片白光中化为一名人形男子。   他的身量不及前者高大,此刻受了重伤,更是弱不堪言。   “白霁岚,你敢杀同族?”另外一名白虎族男人上前,愤怒又警惕地看着手握银枪的男人。   被称为白霁岚的男人冷笑一声:“要么,我们来赌一把?”   那人不敢拿身边同伴的性命来赌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只能咬牙警告道:“你出手伤了同族,已经铸成大错。如果你知错不改,只怕族长也留不得你了!”   白霁岚听了这话,眼底顿时泛起更加疯狂的神色。   他仰天长笑了片刻,掌中银枪突然电光暴涨,眼底杀机无限:“你倒是提醒我了,这里正好没有别人。如果,我把你们都杀了,谁还能去告状,嗯?”   只见原本晴朗的黛蓝色天空突然乌云密闭,电闪雷鸣,一道恢弘的雷电贯穿整个天地间,带着无穷无尽的浩然之力落下。   在那群人多但是实力弱的白虎族人眼中,那道足以将他们毁灭一万次的雷电落得很慢,却预示着他们的死亡降临。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贸然来挑衅白霁岚这家伙,他竟然真的敢对他们下杀手!   疯了!   这家伙绝对疯了!   突然,一片鲜红色的玄光忽然由远及近,落在弱势一方的白虎族人头顶,将那群人牢牢护住。   白霁岚眼底的戾气微微一顿,在看清了出手的人以后,死死地咬紧了后槽牙。   继而,他面无表情地撤回了自己全力发出的攻击。   陡然撤回已经发出的雷霆,让他相当于承受了一次自己的全力攻击,一口鲜血蓦然喷出,却又被他紧紧地咬着牙关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见那群白虎族人的危机已经解除,凤灵枢这才撤回了自己随手洒下的结界。   在场的人中,除了蹲在旁边看戏的灵霄,也只有她的实力能与白霁岚相当,可以挡住他这全力的一击。   白霁岚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微微抬手拦住身后的三人,撩起眼皮看了凤灵枢一眼后,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白霑身上。   他忍受着内伤的剧痛,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淡漠地嘲讽道:“有本事了,知道躲在女人的身后。”   白霑对着白霁岚温和一笑,对白霁岚的嘲讽充耳不闻:“兄长,这几个人如何得罪你了,竟让你不惜对自己的同族痛下杀手?你说出来,我定对他们严惩不贷。”   白霁岚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那群软弱不堪的同族,轻蔑地一笑:“废物就是废物,就算是成群结队也只是废物。你也不必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规矩,有本事就正面来挑战我。”   白霑笑了笑:“兄长您说笑了,您乃是白虎族第一猛士,修为甚至在族长之上,我不过一介小小的灵仙修为,如何与您这大罗金仙巅峰的修为抗衡?”   白霁岚傲然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   “既然兄长不再追究,那我就让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先离开了。”白霑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从容,“如今灵枢公主来我族商议联姻之事,这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耽误不得。”   白霑话音未落,在场的几人就明显地感觉到白霁岚的眼神变了。   灵霄相信,这个男人的眼神要是能杀人,白霑一定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白霁岚猛地回头看着凤灵枢,语气冷漠地问:“你要与这个废物联姻?”   凤灵枢抬眸扫了白霁岚英俊到邪气的脸庞一眼,忽而冷笑一声:“联姻若是对凤族有益,为何不可?”   白霑眨眨眼,笑嘻嘻地看着白霁岚:“兄长,您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我和灵枢公主联姻,您一定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白霁岚深深地看了凤灵枢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招呼自己身后的三人一同离开。   灵霄站在后面,面色复杂地看着在场气氛诡谲的几人。   他下意识地开始咬自己的指甲盖儿:“檀渊。”   “嗯?”檀渊轻声应道。   灵霄表情困扰地倒吸了口气:“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白霁岚和阿姐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那么简答。”   檀渊沉默片刻:“事实上,在你被我孵出来之前,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哪种意义上的不错?”灵霄艰难追问。   “就是你理解上的不错。”檀渊道。   灵霄看了看转身化为一道白色流光消失的白霁岚:“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和白霑是兄弟关系?”   “嗯。”檀渊淡淡应道。   灵霄越发困惑地咬着自己的指甲盖儿:“那阿姐到底喜欢的是谁?”   檀渊不紧不慢地甩着自己的尾巴:“这就要问她自己了。还有,别啃你的指甲了,容易被凤灵枢看出来。”   凤灵霄从小就有一个小习惯,一旦开始紧张或不安,就要啃自己的指甲盖。   灵霄缓缓地将指甲放下,看着凤灵枢的表情却更加为难了。   “你们白虎族,看起来似乎内部问题也不小。”凤灵枢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白霑,“他们为何要与白霁岚动手?”   白霑轻笑一声:“这是我们白虎族内部的事宜,不足为外人道矣。公主殿下这么关心我兄长,不会是还忘不了他吧?”   凤灵枢目光冷厉地看了白霑一眼:“继续带路。”   白霑笑着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躬身一引:“这边请。”   “七长老。”方才那群被白霁岚狠狠教训了一顿的白虎族人垂头丧气地站在路边。   白霑回头看着他们:“嗯?”   “我们不该贸然去找白霁岚的麻烦。”其中一人低声认错道。   白霑微微挑眉:“所以说是你们主动挑事儿的?”   那群人沉默不语。   “把白辰带去疗伤罢。”白霑淡淡地挥了挥手,“其余的事,等你们想清楚了再说。”   那群白虎族人也不敢反驳,没有受伤的搀扶着受伤的,缓缓地驾云而去。 第七十四章 心机   白虎族的族地, 外人禁入。   他们把‘小九’安置在族地外的一栋木屋中,外头安排了十余个灵仙修为的族人看守。   见到白霑领着两人走过来,他们安静地退下, 顺便将白霑手里的白辞奚带走。   凤灵枢见状,微微抬眸看着白霑:“你在白虎族的地位, 似乎与从前不同。”   从前在白虎族中,最尊贵的除了族长之外,便是白霁岚。   白霁岚不仅是白虎族的第一强者,也是年轻一辈中第一个抵达玄仙之境的。   就连凤灵枢堪称恐怖的修炼速度, 也比不上他。   若非有檀渊后来居上, 以千年时光突破玄仙之境,想来白霁岚一定会是四大部落中最为风光无限的后辈。   白霁岚和白霑两人是亲兄弟,也是现任族长的侄子。他们的父母都在千年前的混战中去世, 此后在白虎族中, 他们两相互扶持着也过了这千年。   与白霑靠着关系才能混得一个长老尊位不同,白霁岚的实力有目共睹,甚至有不少呼声要选他为下一任的族长。   不过很快, 白霁岚自己主动站出来表示, 他对族长之位没有任何兴趣,任何人再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与他为敌, 也是与整个白虎族为敌。   纵然如此,在崇尚暴力美学的白虎族中, 实力才是所有人认同一个人的标准。   就算白霁岚在白虎族内没有任何职务和尊位,甚至连个像样的封号都没有, 但他身后依旧汇聚了大批的信徒和族人追随。   但是这一次, 她发现, 白霁岚身后的追随者几乎消失,而那些曾经誓死跟随他的人,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而那些原本对于白霑不屑一顾的白虎族人,却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恭谨。   凤灵枢很想知道,在她离开圣界的这些年,白虎族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霑闻言,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凤灵枢:“你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些人会与我兄长为敌,对吧?灵枢公主,你对我兄长的关注总是那么及时。我们是相差了几个时辰的兄弟,但你好像永远都看不见我。”   凤灵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霑,无论是你,还是你兄长,都与我无关,你明白吗?”   白霑挑眉,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锦囊:“你确定吗?”   凤灵枢的目光在看到那只锦囊的时候,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开。   白霑连忙跑过去,抬手将她拦住。   凤灵枢厌恶地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声音却极度冰冷:“滚。”   白霑苦笑一声:“我不过调侃一句罢了,你别生气,我也不提那事了。你先去看看小九吧。”   凤灵枢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冷眼旁观的灵霄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那件事?哪件事?   莫不是和阿姐腹中的孩子有关?否则阿姐怎么会一听到这件事就暴跳如雷?   “行吧,你留下,我把白虎族内部的秘事告诉你。”白霑又退了一步,看上去他是绝对不愿意让凤灵枢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凤灵枢冷冷地回头看着白霑:“不必了,带我去看小九。”   白霑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斜倚在树下的灵霄:“那他......”   “他愿意去看就去。”凤灵枢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霄也急忙跟了上去。   这可是世界上另外一个‘他’,他也很好奇,白虎族能找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来冒充他。   走进木屋,里头还有个穿着简单白色长裙的女孩子在。   那女孩的长相在美女如云的幻界中,就连清秀都够不上,只能算是普通。   唯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略带愁色的红色眼睛,澄净得像是无垢的红水晶。而在她白色的披肩长发间,赫然立着一对白色的兔耳。   “阿茶,你先下去吧。”白霑对着兔耳少女吩咐道。   那少女终日呆在群虎环绕的木屋里,本就过得心惊胆战。眼下骤然见到一男一女两位美得她几乎要窒息的仙人,白嫩的小手一哆嗦,竟就这样直挺挺地仰头倒下去了。   灵霄看得发愣:“啊这......”   白霑笑眯眯地俯身,攥着少女的兔耳将她拎起来。   下一秒,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砰的一声化为一只柔软温驯的白兔。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白兔从窗户口扔出去,然后有条不紊地关上了木屋的窗户。   灵霄:“......”   他就知道这厮,最爱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斯文人模样,但是骨子里还是白虎族人粗鄙的做派。   “阿茶与小九的转世都是妖仙界的奴隶,当我准备救走小九的时候,小九提出要我把阿茶一起带走,否则他不肯跟我走。我便顺手把她也救出来了。”白霑说得云淡风轻,“小九昏迷的这些时日,阿茶倒是把他照顾的不错。”   看了看门外,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胆子小了点儿。”   凤灵枢没有理会他,脚步加快,径直走到了床边,撩开淡青色的纱幔。   灵霄也跟着走过去,探头看向床上的人。   “呃......”   灵霄沉默了。   凤灵枢也跟着沉默不语。   床上躺着的是一名狼妖少年,一朵硕大无朋的白莲铺在他身下,源源不断的灵气化为灵液涌入他体内。   灵霄扯扯嘴角,虎族不知从哪儿弄来这朵白莲,乍一眼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少年凌乱的灰色短发里无精打采地支棱着两只狼耳,双眼紧闭着,果然如白霑所言,依旧陷入昏迷中未醒。   只是少年这张脸算得上俊朗英气,却和灵霄本尊的容貌沾不上半点儿关系。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灵霄缓缓地抬头看向白霑,深吸了口气问:“请问,你确定你是在看到这张脸以后,就确认他是凤灵霄的转世吗?”   凤灵枢也用想要杀人的眼神看着白霑。   如果这厮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介意就在这里大开杀戒。   白霑扬起下颌看着灵霄:“玉清元帅莫非以为,转世之后还能长得和前世一模一样?纵然您长相与前世的小九相似,但你永远也变不成他。而小九转世后,虽然与前世长得不同,但却拥有着相同的元魂。”   说着,他看向凤灵枢,语气缓慢:“我想,凤族和玄玑帝君在意的,应该不是一个虚假的壳子,而是内在的那个灵魂吧。我在凤小九小的时候还抱过他,自然能将他的元魂认出来。”   灵霄面无表情地摩挲了一把脸。   要不是他的灵魂就装在自己本来的壳子里,说不准他还真的就被白霑忽悠瘸了。   他怎么记得在小的时候,他和檀渊两人只是联手跟白霑打过架呢?   虽然白霑比他们年长一千多岁,但是实力却格外不济,基本上就是被他们俩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   白霑这厮以前在白虎族就不受人待见,在以武力为尊的白虎族里,他偏偏喜欢摆弄阴谋诡计,耍一些小聪明,这让其他白虎族对他很看不上眼。   不过碍于白霁岚在族中的地位,其他人都给他几分薄面而已。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凤灵枢又低头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狼族少年。   不过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与自家弟弟毫无关系。   “三日之内,他必会醒过来。”白霑自信满满道,“你们只需在这里等三天,孰真孰假,自见分晓。”   凤灵枢缓缓点头:“我就等你这三天。”   反正为了小九,她已经寻了上千年,也不差这几天。   见凤灵枢就要跨出房间,白霑忽然开口:“兄长之所以被族人厌弃,是因为他暗杀族长,并且被人当场发现。”   凤灵枢的脚步瞬间停下。   灵霄默默地也竖起两只耳朵。   能够亲耳听到虎族秘闻的机会可不多啊,特别还是这种劲爆的秘密。   “为什么?”凤灵枢轻声开口。   “他想当族长。”白霑又道。   凤灵枢猛地回头,看着站在床边的白霑,语调平静无波:“他不是那种人。”   白霑缓缓地勾起嘴角:“你怎么知道兄长是哪种人?”   凤灵枢看着他:“我知道,你也知道。”   两人对视片刻,白霑笑了:“或许吧,不过他被人抓了个现行。族长被他重伤,昏迷不醒。这是所有族人都见到的。”   “此事,与你有何关系?”凤灵枢淡漠地反问。   白霑腼腆一笑:“说来巧合,在现场发现并阻止的人,正是我。”   灵霄:“......这要和他没关系,说出去谁信啊?”   凤灵枢盯着白霑看了半天,转身离开了房间。   白霑拔腿要追,却被灵霄横跨一步拦住去路。   “别追了,她不喜欢你。”灵霄微微扬起下颌,斜睨着白霑。   白霑挑眉打量着灵霄:“这话同样回敬给你,等真正的凤灵霄回来了,你且看看天界之上,玄玑帝君身边还有没有你的存身之所。”   灵霄:“拭目以待吧。”   玄玑帝君如今就缠在他胳膊上,甩都甩不掉。   他怕什么?   灵霄是在山涧的瀑布下找到凤灵枢的。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灵酒,正半倚在巨石之上,高举手中的酒壶。   清澈的灵酒划过寒冷的空气,淌入她的唇中。酒液染湿了她的眉眼和鲜艳的红裙。   灵霄在旁边蹲着看了半天,低头询问檀渊:“虽然人界的孕妇不宜饮酒,但是凤族女子怀孕的时候能不能喝酒,我还真不知道。我要不要去劝一劝?”   虽然他现在都不知道阿姐承认的那个男人是谁,但是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却是他货真价实的侄子啊!   檀渊淡淡地看着远处在月下独酌的红衣女子:“不必。”   有的悲伤,不是他们局外人可以抚平的。   何况,该来的人,似乎早已经到了。 第七十五章 识海   灵霄并不想离开, 他甚至还拔长了脖子,躲在后面想要看看檀渊说的暔弅人究竟是谁。   然而下一秒,檀渊却立刻化为人形本体, 抬手挥出一片清光,挡住了迎面袭来的一杆银色长.枪。   银枪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势落在清光上, 炸出大片的金色玄光。只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轰然巨响,众人头顶上方的苍穹之上,万里重云竟然被这股冲击的力量撕裂成无数细碎絮云。   两名玄仙级强者的交锋,在一瞬间就能确定胜负。   银枪的光芒黯然了不少, 而檀渊却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银枪被瞬间弹飞, 旋转着倒飞回白霁岚的手中。   他抬手接住自己的法器,面色阴鸷地看着站在灵霄面前的檀渊:“是圣龙族的小鬼啊。”   白霁岚心中清楚,虽然他比檀渊早些步入玄仙之境, 但是若论动手的实力, 只怕檀渊还在他之上,双方大概是六.四开。   但是在刚才交手的过程中,他完全感受不到檀渊的实力深浅, 只一照面, 他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如今檀渊的修为,已经不是他可以望其项背的了。   檀渊淡淡地看着他:“有事?”   灵霄紧挨着檀渊站在他身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还是觉得自家男人好帅怎么办?   白霁岚简直要被檀渊云淡风轻的语调气笑了:“你虽是统御三界的帝君,但这里是白虎族的族地, 你不经通报就贸然进入,白虎族可以把你的入侵视为挑战吗?”   檀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作为白虎族的叛族者, 你现在是以虎族代表的身份在跟我问话么?”   他话音刚落, 白霁岚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刺杀族长被人抓了现行,只是族长受了重伤陷入昏迷,而且在昏迷之前还留下一句话,不许族人伤他。   故而,白霁岚如今在白虎族地处于一种格外尴尬的境地。   他已经不被同族们承认,但没有族长的发话,他也不能算作是罪人。不能贸然离开白虎族地,但是留下来却又处处遭受排挤。   檀渊的问话,简直扎心。   见白霁岚身边的气息变得恐怖冷漠,凤灵枢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酒壶直直地对着他的后脑勺扔过去。   白霁岚听见身后传来凌厉的风声,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酒壶奔自己面门而来。   然而,在注意到酒壶是凤灵枢扔过来的以后,他分明能躲开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只听得‘啪嗒’的一声,还残留不少灵酒的酒壶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他额头。   一股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额头滑过脸庞,滴滴嗒嗒地沿着他刚毅的下颌滴落。   就连站在旁边的灵霄见了,也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要知道白霁岚可是玄仙之体,经受了寂灭雷劫锻体。别说是凡兵凡铁奈何不得他,就算是品阶上乘的仙器灵器,对着他狂砍个三天三夜,他的身体若是多出半分伤痕,那就算他输。   玄仙已经是万仙膜拜的对象,乃是仙人之仙,再进一步,可就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圣人之境了。   刨除凤灵枢和凤灵霄两人是因为误入天魔界,因祸得福捡了两颗天地珍果消受,有幸步入玄仙之列。这十万年来,阅遍三千小世界和三大界之间,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踏入玄仙行列的,也就只有白霁岚和檀渊两人而已。   凤灵枢直接用自己手中的酒壶把白霁岚的脑袋开了瓢,可见她到底在手上用了几分力道。   “阿姐什么时候和白霁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了?”灵霄站在后面,茫然地看着脸上浮现两团绯红的凤灵枢。   檀渊微微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凤灵枢:“那可不是仇恨。”   白霁岚不知道檀渊的实力,但是凤灵枢却不会不知道。   她出手打断了两人的交锋,其实更多的却是为了白霁岚。她心中比谁都清楚,白霁岚不是檀渊的对手。   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凤灵枢步伐有些踉跄,但是却依旧坚定不移地走到白霁岚面前。   “他们是我带来的。”凤灵枢停在白霁岚面前,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挑衅,“阁下想要算账的话,冲我来吧。”   白霁岚皱着眉头,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诶,檀渊,你把我放下来,你干嘛?”灵霄正看得蹙眉不已,冷不防竟然被檀渊搂住肩膀,强行带走。   白霁岚充耳不闻地继续盯着凤灵枢。   凤灵枢眼神迷离地看着白霁岚额头上的血迹,冷笑着扯扯嘴角:“怎么,不敢动手了么?”   下一秒,白霁岚掌心银枪电光大盛。   与此同时,凤灵枢也几乎是在同时召出自己的凤羽剑。   “他们打起来了,快把我放下来。”灵霄被檀渊抗在肩头,一抬头就看到远处的天空被银色和红色交错的光芒笼罩,立刻着急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白霁岚那厮万一欺负我姐怎么办?我得回去给阿姐掠阵。”   檀渊见灵霄扭动得厉害了,干脆一巴掌拍在对方的腰部以下,示意他保持安静。   灵霄瞬间像是被剪短了丝线的木偶,震惊又僵硬地停止了所有挣扎的动作。   片刻后,灵霄脸色爆红:“檀渊你他么把我放下来,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来打一架!”   檀渊果然把他放在地上,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低沉而轻柔:“别闹。”   灵霄被檀渊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乖乖地让檀渊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   “去哪儿?”走了半天,灵霄才想起来问。   檀渊看着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小木屋,缓缓地开口:“你不是想知道你姐和白家兄弟是什么关系吗?”   灵霄点点头。   他的确很想知道。   木屋外头,依旧还是那几个灵仙修为的虎族在原地守着。   檀渊和灵霄两人潜在附近的一颗巨树之上,遮天蔽日的树冠顺利地将他们二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坐上来。”檀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灵霄道。   灵霄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可不会干那种不要脸的事儿。   檀渊不动声色地回答道:“白霑把四灵环那件圣器留在房间里了,只有圣人才能以神识突破四灵环的桎梏。你的神识是无法突破四灵环的结界的,只能用我的神念带着你的神识去查探那木屋里的情况。”   灵霄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默默地低下头:“好吧。”   他还以为檀渊想占他便宜了。   被他这样一解释,灵霄居然觉得有些无趣。   白霑那种狡猾的家伙留在木屋里能做什么?   想来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灵霄把心一横,故作镇定地坐上了檀渊的大腿。   下一秒,他却突然被对方单手捧住脸颊,然后檀渊的俊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覆上前,温软的薄唇压住了他的嘴角。   “呜呜~”灵霄被吓了一跳,然而看着微微垂下眼睑专注地望着他的檀渊,他却舍不得把对方推开。   他反正,永远都没有办法抗拒这个人的亲近。   毕竟,当他从凤凰蛋壳里钻出来的那一瞬间,见到的第一个生灵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彼时,檀渊还是未成年的龙族少年,修为尚浅,就连额头上的龙角都还不能隐去。   以至于在灵霄的幼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檀渊的头上有那么漂亮一对近乎透明的银色龙角,而他脑门上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小九这么喜欢我的龙角。”檀渊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灵霄的脑海中响起。   这时,他才突然惊觉,檀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侵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识海是仙人的元魂所在,也是最致命的要害。   若非是信任到足以性命相托的地步,寻常仙人断不会让别人贸然入侵自己的识海之中。   “乖,下次变出来给你玩。”察觉到怀里的灵霄有些抗拒,檀渊立刻安抚怀里炸毛的小凤凰。   “谁要玩啊。”灵霄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口是心非道。   要知道,龙角对于龙族而言,除了有炫耀威风的作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求偶。   只有龙族族人自己承认的配偶,才能触碰他们的龙角。   不过灵霄还小的时候,经常喜欢化为毛茸茸的一团凤凰幼崽本体,把自己挂在檀渊的龙角上,傲然巡视着圣界,总有一种狐假虎威的微妙快乐。   “不公平,你都能读取我的想法,我却看不到你的想法。”灵霄不乐意了。   亏本的买卖他才不干呢。   檀渊一边继续纠缠着灵霄的唇舌,一边用神识在他的识海中解释:“我的修为在你之上,若是贸然对你放开我的识海,恐会损伤你的元神。小九,现在还不是时候。”   灵霄愤愤地哼了一声。   虽然他觉得檀渊的话总有些诡辩的成分,但是他对这些事情又不甚了解,完全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一缕属于檀渊的神识找到了灵霄的元神,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将他的元神全部覆盖。   一种水乳交融的极致愉悦瞬间遍布灵霄的整个识海,让他舒服得头皮发麻,手指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檀渊的衣袖,整具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声细碎的呜咽从灵霄的喉咙涌出,又被檀渊搅碎。   原来,与心悦之人的元神交缠,竟是这样舒服的事情。   “现在还不是时候......”檀渊看着被自己完全包裹的小九的元魂,小东西的元魂漂亮地让人不忍心欺负,却让他忍得极为辛苦。   仙人之间还有一种结合的方式,就是元神交合。   只不过,眼下不合时宜。   檀渊的元神包裹着灵霄的神识,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四灵环的结界,侵入木屋内部。 第七十六章 事后   木屋里头, 原本昏迷不醒的狼族少年此刻竟盘膝坐在床上。   那兔妖少女也跟着跪坐在旁边的软榻上。   两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跟着白霑不停地转悠,眼神里既有害怕又有紧张。   白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俊美阴柔的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丝毫不复之前的雍容温和。   “大人,”狼族少年用暗绿色的瞳孔望着白霑, 声音清朗干净,却带着挥之不去的不安,“若是他们看穿了我的身份怎么办?”   方才进门来的那两个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强了,比他在圣界见过的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强横。   这种弱者面对强者的畏惧, 让躺在床上的他, 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爬起来跪地求饶了。   他不过是妖仙界的一个小妖而已,实力只在妖丹期,就算是在妖仙界都难以自保, 被迫成为几大妖主的奴隶。   而白霑乃是圣界之人, 实力尚在灵仙之尊,对于妖仙界而言,几乎是实力天花板的存在。   故而当白霑出手救了他和阿茶两人以后, 他们几乎是感恩戴德地跟着白霑走了。   直到来了圣界, 他们才意识到,原本在他们眼中强大如同神祇的白霑在圣界, 也不过是平庸的存在而已。   然而白霑却要他们去伪装一个几乎是圣界的禁忌的男人。   天界帝君、凤族皇子......   这样的人物在他们的世界里, 那是同古老的神话传说一样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白霑却要他来伪装成凤族有史以来最强的那位殿下......   他十分确定, 他和白霑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疯了,但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但是他和阿茶的小命还掌控在白霑手里, 即使白霑要他去死, 他也只能乖乖服从。   “放心, 我有办法会让他们都认定,你,就是凤小九的。”白霑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淡淡道。   狼族少年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心?   他忐忑地看着白霑:“大人,您若已经筹划妥当,不如说来给我们听听。到时候我们也好配合您的计划,您觉得如何?”   白霑终于撩起眼皮,正视了狼族少年一眼:“我觉得,不如何。”   狼族少年被他眼底的冷漠阴鸷震慑住了,狼狈地低下头,错开了白霑的视线。   虽然这个男人的实力在圣界不怎么出众,但是他的手腕和心机却绝对是一等一的。   “你和阿茶就在这里好好地呆着,等把凤族的凤灵枢骗过去,让她心甘情愿地准备与我成婚之后,我会亲自送你们回妖仙界的。”白霑留下这句话后,长腿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房间里,只有四灵环散发出的幽绿光芒若隐若现。   “清枫,怎么办?”阿茶神色忧虑地垂着一对漂亮的白色大耳朵。   清枫望着窗外翠色的世界,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了。   只是他清楚,现在已经深陷其中,就算是后悔想抽身,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别怕,”清枫抬手捏了捏阿茶的兔耳朵,“我会保护你的。”   就算他注定死路一条,但是他也一定要保护阿茶不被伤害。   阿茶哀哀戚戚地把头埋在清枫的膝盖上,红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神里装满了愁色。   少男少女就这样相互依偎在一起,像是两头被遗弃的幼兽,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到来。   檀渊护着灵霄的神识退出了木屋。   檀渊的元神刚松开一条缝隙,灵霄的神念立刻撤回识海之中,同时他的本体也睁开眼睛,将还意犹未尽的檀渊推开,擦了擦已经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啊哈,你说是谁发明出来用这种方式来抽离神念的?”灵霄舔了舔嘴唇,干笑着打破沉寂的氛围,“倒是别致。”   檀渊的目光缓缓地从灵霄微微红肿的唇上挪开,淡淡一笑:“我刚刚发明的。”   以元神护着他人的神识原本就不必唇齿相依,只需要双方有肌肤接触便可。不过在刚才的实践过程中,檀渊觉得这样也不错,便没有提醒灵霄。   灵霄闻言,有些恼羞成怒:“你又耍我!”   檀渊看着怀里炸毛的凤凰,微微挑眉:“别说你刚才不爽。”   啊这......   灵霄摩挲着嘴唇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矫情且口是心非的人,相反,灵霄向来善于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和喜好,否则在人界历劫的时候,他也不会主动爬上太子檀渊的床上了。   认真说起来,刚才的感觉,的确不赖。   但是,这也不是他戏弄自己的理由!   灵霄回过神来,正打算和檀渊掰扯清楚,却听到后者告诉他:“我能确定,当初在人界引诱设计墨姮的人,就是白霑。”   当然,在墨姮死后,试图继续开启阵法的人,也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灵霄的注意力果然被檀渊顺利转移。   檀渊微微一笑:“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灵霄看着檀渊俊美无俦的脸,用手背一抹嘴唇,吧唧一口落在对方的脸上。   这种事,完全是熟能生巧。   他最开始跟檀渊亲昵的时候还很不习惯,但是在恢复了自己前世的记忆后,灵霄对于跟檀渊的亲密接触就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   “还记得墨姮死后,有人试图继续打开人界和魔界之间的通道吗?”檀渊心满意足地揉了揉灵霄的发顶。   小九对感情的坦诚和不加掩饰,是他向来都很欣赏的一点。   灵霄轻轻地点点头。   若非他和檀渊两人都在现场,他以红莲护法,檀渊以帝君之力破阵,只怕人界早就是魔界鬼蜮了。   “其实,那人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打开两界通道,而是为了确定你和我是否在场。”檀渊微微眯起暗金色的眸子,扫了一眼遥远的天边。   除非他们二人在场,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魔界的通道开启的。   灵霄听得一愣,对方不惜差点儿被阵法反噬,只是为了确认他们二人的行踪?   他眼神困惑地看着檀渊。   唔,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不喜欢动脑子去思考。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交给檀渊去处理好了。   “当初雷劫落下,引发我的雷劫提前的人应该知道了我本人不在天界,所以要想办法去寻找我的踪迹。”檀渊懒洋洋地躺在身后的树干上,“而天劫出现的时候,唯一在场的人就是你。跟着你,找到我,便是他们的打算。”   灵霄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天劫,眉头微微皱起。   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能找到当初设计这一切的真凶。   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一直留在檀渊身边,这让他心中总是悬着,无法落到实处。   “在人界破阵之时,我利用阵法的反噬之力反伤了主持阵法的人。”檀渊淡淡道,“很不巧,白霑身上就带着被引魔阵反伤的内伤。”   尽管白霑掩饰得很好,但是他身上被魔气所伤的气息却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檀渊的感知。   “竟然是他。”灵霄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道,“还等什么,他一定和当初设计你的人有联系。快去把他抓来,严刑拷问或者威逼利诱,一定要找出他身后的人。”   檀渊看着毫无知觉地跨坐在自己腰上的青年,无奈地坐起身,把人拉过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白霑这人,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坚硬。若用硬手段对付他,未必能让他开口。”   灵霄皱眉:“那要怎么办?”   檀渊轻笑起来:“这事,还需灵枢公主帮忙。”   灵霄立刻抓紧了檀渊的衣袖:“走,去找我阿姐。”   檀渊抬手,反抓住灵霄的手腕:“现在过去,不合时宜。”   灵霄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檀渊抬头看了看天色。   “再过几个时辰吧,你先陪我休息一会儿。”檀渊顺手把灵霄扯入怀里。   “你累了么?”灵霄趴在檀渊结实的胸膛上,不解地看着他。   檀渊随手摘了片树叶叼在嘴里。   他倒不累,只怕累的另有其人。   其实仔细想想,当个像白霁岚那样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莽夫,在某些时候也不是件坏事。   当绚丽华美的晚霞铺满大半个天空的时候,檀渊终于带着灵霄沿着白虎族密林外的幽静小道,找到了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在梳妆的凤灵枢。   只见出水芙蕖般艳丽威仪的凤灵枢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块巨石上,雍容华丽的长袍裙摆铺陈覆盖在巨石之上。   无数的灵花仙草环绕在她身边,羽翼丰美的灵禽栖息在附近的树枝密林间,像是忠臣的卫士在守护着她们的君王。   她那头及地长的三千青丝竟然在空中无风自动,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巧手同时编织,很快便绾出个优雅的凤尾髻。霞光闪闪的凤冠宝簪越发衬托得她姿仪不凡,恍若神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凤灵枢的眼皮微微撩起,漫不经心地看着走过来的两人。   “没有打扰公主阁下吧?”檀渊微笑着问道。   凤灵枢轻哼一声,随手折下一朵粉白色的灵花,对着水面插入自己发鬓间:“你们来得不早不晚。”   饶是灵霄后知后觉到了迟钝的地步,看着此刻潋滟妖娆的阿姐,怎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刚才白霑明明就在木屋那边,根本没有时间作案。   所以答案出来了,罪魁祸首就是白霁岚那厮!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想杀人的眼神根本掩藏不住。   注意到灵霄杀气腾腾的眼神,檀渊抬手圈住灵霄的肩。   这种事情,旁观者还是保持沉默最好。 第七十七章 说破   “将计就计?”凤灵枢挑眉, 看着灵霄和檀渊两人。   灵霄立刻点点头:“我们已经确定了,那个狼族的少年绝对不是你弟弟,白霑想要利用他骗取你们的信任, 达成和凤族联姻的目的。”   凤灵枢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话?”   灵霄顿了顿:“我没有要骗你的理由啊。”   凤灵枢轻笑了一声,嘲讽的视线掠过檀渊:“理由?现成的理由就在眼前, 还需要找吗?”   灵霄挠挠后脑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凤灵枢微微勾起嘴角:“圣龙族继承了祖龙血脉的,如今也就檀渊一人。当初龙族与凤族定下的婚约没有被废除,而我弟弟无法履行婚约,这婚契, 自然就是我和檀渊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 灵霄立刻把檀渊往自己身后推,警惕地看着凤灵枢:“你别是对檀渊还有什么想法吧?你刚才和......”   要是阿姐真的喜欢上了檀渊,他也绝对不会让步的。   看到灵霄这警惕的表情, 凤灵枢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是很快, 她便调整了状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各族之间的联姻,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帝后这个位置, 必定会是我们凤族的。不过大婚之后, 我和玄玑帝君也不必囿于婚约,自可各自寻欢去......”   说到这里, 她放缓了语速, 别有深意地打量着灵霄:“即使是你们俩要在一起,我也不会介意的, 放心。”   灵霄捂着心脏,简直要被自家姐姐这几句话气得心梗了。   “我才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他气得脸色通红, “我还没死呢, 你居然想对檀渊出手?”   “嗯?”凤灵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小九不在了,我代替小九履行两族的婚约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劝说我对白霑将计就计,举行婚典,不就是为了扫除我这个障碍吗?”   凤灵枢见灵霄露出愤怒的表情,又微笑起来:“比起白虎族未来族长夫人的头衔,显然,天后的头衔分量要更重一些,你们说是吧?”   灵霄憋得快内伤了。   他头也不回地扯了扯檀渊的衣袖,气得都快哭了:“你快说说她!”   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   明明不喜欢檀渊,还非要想做这个天后的位置,还说什么婚典之后各玩各的......   檀渊见灵霄气得脸色都快变成本体凤凰的颜色,俊美无俦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别戏弄他了,”檀渊看了凤灵枢一眼,轻轻地揉了揉灵霄的发顶,“这孩子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你再把人气出好歹来。”   灵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脑子本来就......”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回头,一个头槌砸向檀渊:“你说谁脑子不好使啊?”   檀渊轻松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温和地把扑上来的灵霄接住:“你姐应该是已经看出了你的身份了。”   灵霄闻言,表情一僵,缓缓地回头看向凤灵枢。   凤灵枢摆弄着纤长的手指,好整以暇地看着灵霄。   灵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你知道我是......”   “我不知道啊,”凤灵枢微微一笑,顺手折了一枝笔直的树枝,不紧不慢地把树枝上的叶子捋下来,“我能知道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么?”   灵霄看着凤灵枢熟练地挥了挥手里的树枝,像是在测试手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阿姐,阿姐你听我解释......”   凤灵枢歪着头,笑得格外温和无害:“不着急,阿姐后面有的是时间听你解释,现在的话,先来算一算咱们之间的帐。”   灵霄干笑着步步后退:“阿姐你冷静一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账好算的?”   “千年之前,你为了一个男人竟敢以真元自焚元魂,这是其一,重生之后,不回凤族来也就罢了,竟然又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这是其二。分明已经恢复了前世记忆,却还要瞒着我,这是其三......”   凤灵枢越数落火气越大,见灵霄转身就要御剑逃走,冷笑一声直接扑上去,手中韧性十足的树枝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檀渊,救命啊!”   几乎是一瞬间,灵霄就窜出去百丈远。   凤灵枢虽然从他破壳开始,就一直对他宠溺有加。但是在有些时候,她对他却比父王母后都要来的严厉。   灵霄对于凤灵枢的感情,九分敬爱中也掺杂着一分畏惧。   毕竟,他家这位阿姐严肃起来的时候,就连父王母后都要让她几分哩。   挨凤灵枢揍虽然不是头一回,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檀渊默默地站在旁边,开始认真观赏旁边那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似乎能从这黑色的石头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别人的家务事,他最好还是别插手。   一刻钟之后,灵霄顶着被阿姐薅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回到石头旁边。   凤灵枢出了口气,心情舒畅地在旁边的树干上坐下,一双精致赤.裸的玉足在空中微微晃着。   “小九,你如今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吗?”凤灵枢微笑着挑眉,无论什么时候,都十分热衷于挑拨自家小弟和玄玑帝君之间的关系。   灵霄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生疼的腮帮子,含糊其辞道:“嗯嗯,看清楚了。”   檀渊干咳一声,对着灵霄招了招手。   灵霄刚刚准备习惯性地靠过去,挂在树上的凤灵枢就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灵霄立刻像是被人钉在原地,片刻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凤灵枢身边。   “这才乖嘛。”凤灵枢笑眯眯地揉了揉灵霄的乱发,摘下他头上凌乱的发冠,随手掏出一柄玉梳来给他束发。   灵霄乖乖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一样,等着凤灵枢来给他整冠。   在凤族中,同伴之间相互梳理头发或者羽毛,是一种极为亲近的活动。只有在自己完全放松和信任的人面前,凤族人才能做到毫无芥蒂地让对方为自己束发。   “阿姐,你是怎么确认我的身份的呢?”灵霄有些好奇地追问。   他的身份,截至目前也只有他和檀渊两个人知道。   檀渊不会主动告诉阿姐,他自己更没有跟凤灵枢提过这一点。   谁知他话音未落,凤灵枢手上的动作却无意识地一紧,差点儿扯掉他一撮头发。   “嘶~”灵霄倒吸了口凉气。   凤灵枢回过神来,连连道歉:“抱歉,我下手重了些.....”   灵霄揉了揉头皮,还好他现在已经是玄仙之境,阿姐手上力气大的时候他顶多疼一疼,不至于被薅掉头皮。   檀渊看了凤灵枢一眼,淡淡道:“想来,应该是和白霁岚有关系吧。”   凤灵枢手中握着灵霄黑亮顺滑的长发,闻言抬眸扫了檀渊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帝君果然聪明。”   灵霄含泪感受着姐姐的爱,泪眼汪汪地看着檀渊:“你还是闭嘴吧。”   白霁岚这个名字完全就是他姐姐心里的一个禁忌,檀渊才说了一下这个名字,他的头发差点儿又要离他而去了。   凤灵枢熟练地将玉冠给灵霄戴在头上,转头看着檀渊:“的确是他提醒我的。”   檀渊看着人质在手的凤灵枢,面无表情地保持了沉默。   凤灵枢为灵霄整好冠后,亲昵地捏了捏灵霄的脸:“果然还是我们家小九模样好,三界五行之中再没有比你长得更好看的啦~”   灵霄默默地看了一眼他家驰名双标的阿姐。   在不知道他就是小九之前,阿姐可是清清楚楚地说过,他虽然长着一张酷似小九的脸,但是只得其形而全无其神,更无她家小九傲然九天的高贵气质,充其量就是一个看上去高度仿真的赝品而已。   凤灵枢笑眯眯地看着灵霄:“白霁岚提醒我,虽然龙族性淫,不算什么好东西,到底檀渊与其他龙族不大一样,勉强算得上忠贞吧。”   被表扬‘忠贞’的檀渊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所以,当一个人长得像小九、来历不清楚且还得到玄玑帝君特别青睐,他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家的小九。”凤灵枢笑了笑。   再加上她方才有意地试探了一下,不经吓的灵霄直接就自爆了。   初见灵霄时,她也是陷入了偏见,片面地认为灵霄就是檀渊找来的替身。   但是她却忽略了一点,檀渊乃天界帝君,三界至尊,他如果还念着小九,完全没有必要再找一个替身留在身边。   檀渊并不是那种愿意退而求其次的人。   也是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细细回忆起自己和灵霄这段时间的接触,却越想越觉得灵霄应该就是小九。   只是被自家小弟和檀渊联手欺骗的感觉并不怎么样,所以她方才故意拿龙凤两族的婚约说事,就是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吓唬吓唬,看他还敢再骗自己。   “小九,你现在还能变回凤族本体吗?”凤灵枢担心地看着灵霄。   灵霄想了想:“我试试吧。”   之前或许不能,但是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又在机缘巧合下服用了天心果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到化为凤族原型。   下一秒,灵霄在一片柔和的红光之中化为一只巨大美丽的凤凰。   他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有柔和流畅的红光在流转,浑身的羽毛美得像是用纯金一片片打造出来,又被镀上了一层绚丽的红光,美得让人屏息。   “太大了,能变小一点吗?”凤灵枢抬头看着张开羽翼就遮天蔽日的巨大凤鸟,温和地询问。   灵霄从善如流地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红色绒毛团,睁着水灵灵的金色大眼睛望着凤灵枢。   “好了,现在轮到你给阿姐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们要联手骗我了。”凤灵枢开心地把自家弟弟捧到掌心,来回亲捏搓揉。   久违的手感真让人爱不释手。   檀渊盯着灵霄变成的红毛球看了半天,骨节分明的手指背在身后轻轻搓捻了一下。   他也开始怀念把小绒球抱在怀里的感觉了。 第七十八章 回去   凤灵枢漫不经心地揉着怀里的凤灵霄, 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阿姐,你想到了吗?你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灵霄见凤灵枢沉默不语,不停地在她掌心里蹦跶, 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凤灵枢闻言,轻笑了笑:“我虽然很想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是抱歉了小九,我身边没有你们说的可疑的人。”   灵霄趴在凤灵枢掌心里,无精打采道:“看来是那个人隐藏得太深了,就连阿姐你都没有发现。”   凤灵枢简直要被自家弟弟气笑了:“你怎么不怀疑是玄玑帝君的情报有误呢?”   灵霄十分自信地看着自家阿姐:“檀渊的信息不会出问题的, 所以, 一定是阿姐你没有发现那个细作的存在。”   凤灵枢:“......”   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养的不是弟弟而是妹妹,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都拐过去了。   “灵枢公主,恕我冒昧地问一句, 小九说他在人界历劫之后回到天界, 曾见到你与一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你能否告知我,那人是谁?”檀渊淡淡地开口追问。   凤灵枢微微一怔, 片刻后苦笑一声:“我也是被人骗了, 将那人当做是帝君你,提前去天界与你商议两族婚契的事。若不是你们今日说来, 我竟不知那人并非帝君本人。”   檀渊闻言, 俊美无俦的脸上平静无波,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此人行事缜密, 不露痕迹。不过本君相信,再如何缜密的计谋, 都会有被揭穿的那天。”   凤灵枢微微一笑:“帝君圣明, 任何宵小之辈在您面前, 自然无所遁形。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帝君身边尚有贼人蛰伏,小九跟在你身边只怕也不安全。不如就让他留在凤族......”   灵霄猛地蹦跶了一下,着急地用嫩黄的小喙轻啄凤灵枢的手指:“阿姐,檀渊他越是危险的时候,我越要在他身边保护他才行。这个时候,他离不开我的。”   凤灵枢:“......”   她面无表情地把灵霄塞回檀渊掌心:“这两天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灵霄还没回过神呢,就感觉自己从阿姐柔软温暖的掌心被转移到檀渊宽大微凉的手掌中。   “阿姐......”灵霄茫然地看着凤灵枢。   凤灵枢又回头看了一眼凤灵霄,看来这蠢家伙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   “我们说的那个将计就计、引出白霑真实目的的计划......”灵霄话音未落,就被凤灵枢冷漠打断。   “滚!”女子的声音清越如佩环交击,却夹杂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   檀渊难得地对着凤灵枢笑了笑,捧着掌心里的宝贝就御风离开了。   灵霄稳稳当当地趴在檀渊的掌心里,有些嫌弃地撇撇嘴:“你的手比起我阿姐的手硬了许多,也不够暖和。”   檀渊抽空瞟了一眼掌心里挑三拣四的某人,淡淡道:“不如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灵霄立刻讨好的用自己毛茸茸的小翅膀扒拉着檀渊的手指:“我错了。你现在把我送回去,只怕阿姐会再揍我一顿呢。”   檀渊轻笑:“既然知道会惹恼灵枢公主,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   灵霄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小的凤爪蜷缩在蓬松柔软的胖肚子下,无意识地挠了挠檀渊的掌心:“阿姐她刚才在说谎。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檀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凤灵枢在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明显迟疑了。   凤灵枢向来是一个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她和灵霄一样,都喜欢用实力来解决问题,说谎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很陌生也很为难的事情。   她方才说她也是被人欺骗,她并不认识那个伪装成檀渊的人,这些都是谎话,就连灵霄都看出来了。   凤灵枢不惜说谎也要保护那个人,可见那个人她不但认识,而且还与对方关系匪浅。   “会不会是白霁岚?”灵霄忽然问道。   不等檀渊回答,他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那家伙只有蛮力没有脑子,话说三界之中好儿郎千千万万,阿姐为什么会看上那个莽夫啊?”   檀渊顺手将毛绒小凤凰搁在自己肩头:“三界之中的确不乏天纵奇才的仙君灵族,但能打得过你阿姐,还有勇气追求她的,可就这一个了。”   灵霄诡异地沉默了。   虽然他很想反驳檀渊的话,但是对方说的却句句是实话。   要是阿姐的性格脾气但凡温顺那么千分之一,凭借她的姿容和实力,前来凤族求婚的人也会把凤族的门槛踏平的。   凤族的门槛......   灵霄忽然扑扇着翅膀,对着檀渊的耳朵喊:“趁这个机会,带我回去看看父王。”   沉默了片刻后,灵霄又十分纠结地抓紧了檀渊的衣服:“父王娶侧妃,伤了母后的心,我都不想回去看他的。”   但是,那人始终是他父王,他虽然在感情上背叛了母后,但是却从未亏待过灵霄半分。   凤族族长昏迷数百年,族中事务都由凤灵枢一人执掌。而今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父王。   前世,父王虽然是一位严父,但是对他却也无微不至地关心着。要他彻底不管父王的死活,他也做不到。   从某种角度来说,父王昏迷不醒却也不是件坏事,至少他们父子相见的时候,不会尴尬得相对无言。   檀渊的速度微微停顿了片刻。   凤族族长不是灵霄的亲生父亲,这件事灵霄尚不知道。   但是凤族族长却一定知道。   根据青璃界主所言,她当初是受丹荑所托,照料那颗金色的凤凰蛋。   这颗凤凰蛋与寻常凤族的后裔颜色格外不同,但是青璃依旧坚持带着这颗凤凰卵出嫁,并且将它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小心照料。   凤族族长凤晖是知道的,不过他同样将这颗金色的凤凰卵视为自己的亲身孩子,从不叫灵霄受半点儿委屈。   想到凤晖如今还因为侧妃暗害中毒而陷入沉眠,檀渊微微地眯上眸子。   那个白虎族的女子已经被凤灵枢就地正法,元魂也被盛怒的她亲手打散。   如今,便是想要细细地追查一番,却也无从查起了。   思忖间,前头一大片巍峨入云的奇峰异林已经映入眼帘。   檀渊和灵霄两人刚刚靠近凤族的领域,就听见无数凤鸣声此起彼伏,铿锵如玉碎,清越动听。   凤族的人即使是在警告来者的时候,嗓音都是那样悠扬悦耳。   不过,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友善了。   就在檀渊停下的下一秒,几乎布满半个天穹的万道金光从远处射来,毫无顾忌地在檀渊身前炸裂。   一缕淡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紫气化为无形的烟雾护在灵霄和檀渊身前,那足以碎裂大地的攻击却无法撼动两人分毫。   就连檀渊身后的银白色长发,都没有被爆炸的气浪影响无风自动的速度。   “什么人,胆敢擅闯凤族族地!”几吸之间,一名头戴金翅盔的俊美少年手握一对沉甸甸的大锤赶到。   少年眉目凌厉,浓黑的眉宇间还映着一点朱砂红。   然而,当爆炸激起的云岚浓雾消散之后,原地却空无一人。   “将军,人不见了。”其余的金甲凤族侍卫立刻对那少年将军禀告道。   “快给我搜,里里外外都要查一遍,不许放一个蚊虫进去,否则,等长公主回来,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少年将军厉声命令。   周围的飞凤军立刻应声四散,开始寻找消失不见的不速之客。   灵霄趴在檀渊的肩头,歪着头打量着逐渐远去的少年将军,颇为感叹地摇摇头:“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一点红还是个化形都不会的小不点儿呢,现在却成为了飞凤军下面的将军了。”   一点红本名凤寒衣,是凤族中一只浑身雪白但是头顶有一点金红色的小凤凰。   他的母亲是一只变异的冰鸾,而父亲则是火凤。只是他母亲的修为更加强大,故而他更多的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特征。   灵霄记得,凤寒衣从小就爱粘着阿姐,很多时候还因为阿姐宠爱他而跟他争风吃醋。   不想千年之后,当初那个脸上总挂着两泡眼泪的爱哭鬼如今却也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往前,再左转......”灵霄趴在檀渊肩头,压低嗓音体贴地为他指路。   听着他嘀嘀咕咕了大半天,檀渊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这条路我走了千八百回,不必你来指路!”   认真算起来,或许檀渊来凤族王城的次数比灵霄自己都多。   灵霄眨巴眨巴眼睛:“我这不是为了烘托一下氛围吗?”   檀渊默了一瞬,抬手用两根手指将灵霄拎到面前:“你在紧张?”   灵霄哈哈干笑两声:“你在讲什么笑话?我堂堂九天玉清元帅,凤族皇子......”   在檀渊安静的目光中,灵霄的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他垂头丧气地趴下来:“没错,我是很紧张。”   千年岁月,物是人非。   母后坚决地离开了父王身边,父王如今沉眠不醒,凤族的大局都靠着阿姐撑着......   灵霄是一个很不喜欢改变的人。   他不喜欢一恢复记忆,迎接他的就是四分五裂的家庭,还有阿姐肚子里多出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家伙......   大家都在变化,而唯独他,却还活在千年之前的记忆里,却又要被迫承受失去的这一千年中所有人的变化。   这种改变,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被抛弃的感觉。   “不用怕。”檀渊一眼就看出灵霄在担心什么,轻轻地用指腹揉了揉灵霄的凤翎,“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灵霄愣了片刻,忽然把脑袋扎进檀渊的掌心,埋怨道:“你说你忽然整得这么煽情干什么?”   害得他都没心思继续悲伤了。 第七十九章 委屈   凤族的皇城, 是建立在一颗巨大无比的梧桐树上的。   这是世界上出现的第一颗梧桐,伴随着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的诞生而出现。   不过它原本不是生在圣界,而是在幻界之中。   只是后来的四大族在龙汉初劫中损失惨重, 被迫与后天圣人达成一致,四大圣族搬至圣界, 而后天圣人们居于神界。   凤族在从幻界搬至圣界之时,便把这梧桐树一同搬来了圣界。   檀渊熟门熟路地绕过了凤巢外的重重守卫,顺利地潜入了主巢之中。   凤族向来喜好亲近自然,故而宫殿的造型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巢穴。没有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华美建筑, 皆是由天然生长的树木藤蔓自动编织形成。   铺在地上的是一种天然的暖石, 通红的颜色和暖和的温度都十分受凤族人的喜好和青睐。   只是对于檀渊这样的龙族而言,过于温暖的环境却并不舒服。   他拐过最后一道墙,穿过一道鲜花缠绕的圆形拱门, 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凤族族长的寝殿里。   门口两名美丽的凤族侍女安静地守在门口, 她们二人的修为都在金仙之上。   然而对于刚才有两人侵入她们主人寝殿的事情,她们却一无所知。   凤族族长的寝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巢穴, 布局竟和幻界中幻梦堂最高一层里, 青璃的房间布局一模一样。   灵霄进入房间以后就立刻恢复了人形。   檀渊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将手背在身后, 跟在灵霄身后步入房间里。   “咦, 父王不在。”灵霄怀着复杂的心情探头,却惊讶地发现床上和凤巢里都没有他父王的身影。   檀渊闻言, 两步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 床上空无一人, 凤巢里也是空荡荡的, 连根凤羽都看不见。   灵霄的表情茫然了一瞬:“不是说父王已经身中剧毒,卧床不起了吗?”   “不这么说,怎么能蒙得过去外头的人呢?”忽然,一个清朗悦耳的男人身影从两人身后传来。   灵霄和檀渊两人转身,就看到一名高大俊朗的华服男子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壶酒,笑眯眯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人。   “父王!”灵霄惊喜了一瞬,刚刚跑过去两步,却又忽然钉在原地,脸上笑容消失,再不肯上前半步。   凤晖一手拎着一壶灵酒,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走进来。   他轻轻地一挥手,一张白玉桌面就出现在两人身边:“小九你终于回来了。过来让父王看一看。”   灵霄拽住了檀渊的衣袖,微怒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凤晖。   “小九见到父王,好像不高兴?是谁惹得你不高兴的?”凤晖放下手中的酒壶,笑眯眯地在木椅上坐下,视线从灵霄的身上落到了檀渊脸上,语气瞬间淡了许多,“帝君陛下,请坐吧。”   灵霄忍了忍,没忍住,十分埋怨地看着自己父王,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父王,你竟然背叛了母后娶别的女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凤晖闻言,俊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你去过幻界了么?”   灵霄是真的有些伤心了,他倔强地看着凤晖:“我不但去了幻界,我还见到了母后。”   “你见到了阿璃,她就没跟你说清楚么?”凤晖看了灵霄一眼,随后又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宠溺,“罢了,她一直想回幻界自由地玩耍,在这里呆着,的确是让她被禁锢了。”   灵霄:“......”   虽然他的脑子不怎么好用,但还是能从父王的语气里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喏,你最爱的寒玉竹实。”凤晖一抬手,便有一碟玉莹剔透的竹实出现在灵霄面前。   灵霄看得一愣,啊这......   这种寒玉竹实只有幻界才有,更何况之前檀渊又厚着脸皮把林子里的竹实摘了个干净,父王这是从哪里搞来的?   凤晖淡笑着道:“你母后命人送来的。她说你们往圣界来了,你这小子必然还是要回来看我的,所以就先给你预备下了。”   灵霄又是一阵茫然:“可是,阿姐和母后都说......”   不是说父王母后早就已经恩断义绝了吗?   凤晖随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灵霄和檀渊各自斟了杯酒,这才嗅了嗅面前的灵酒,陶醉地叹了口气:“我很早的时候就想和自己的儿子这样喝酒了,可惜你那时候一直未成年......”   “父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凤晖的话。   檀渊安静地坐在旁边,暗金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凤晖一口干了酒樽里的酒,这才惬意地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犹豫地看着灵霄:“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灵霄面无表情地抢过凤晖手里的酒壶:“就从一开始说起,一定要说清楚了你和母后之间的问题,否则......”   他威胁意味明显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他的父王喜爱饮酒,珍藏的美酒几乎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凤晖无奈地看着灵霄手里的‘酒质’,抬起双手示意:“行了行了,那就从千年前那场三界之乱说起吧。”   灵霄皱眉,这怎么又和千年之前的战乱扯上干系了?   凤晖不动声色地看了檀渊一眼,直接将他面前那杯酒也拿走。   只是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对着那薄如蝉翼的杯壁轻轻地弹了一指,里头淡绿色的酒液立刻就从杯中荡出,在三人的面前化为一道薄薄的水幕。   凤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原本透明乌无色的水幕中突然出现了几道活灵活现的人影化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结界。   那是......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   那是他以自己的元魂和凤凰真炎幻化出来的凤焰结界,也是这道结界护住了圣界最后一道防御,保住了檀渊和其他圣族后裔的生命,为援军的回援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紧接着,画面一转,原本受了魔修重创的檀渊已经治愈。他的父母在这场混乱的厮杀中双双归寂。   唯一拥有纯正圣龙血脉的檀渊当之无愧地应该成为三界之主,天界帝君。   然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白虎族的族长。   他们以魔族大军虽然被击退,但是仍然有大批魔修滞留三界,再加上檀渊尚且年幼、不能担当三界重任为借口,提出要恢复五方天帝制。   紧接着,向来与世无争的玄武族也表示赞同白虎族的提议。   只有凤族一直没有表态。   按照两族的想法,檀渊可以继续做中天帝君,但是东南西北四方天地则需要四大圣族再派一人担任,协助中天帝君治理三界。   而四大族落本就后嗣凋敝,特别是圣龙一族,除了檀渊这个完美继承了先祖血脉的,其余的圣龙族人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人,而且人人都存在着各种缺陷。   由于圣龙族人越来越少,相反的是白虎族的人却越来越多,故而近几千年来,他们一直都被白虎族的人压制着。   在仙界之中,越是修为强横,便越是难以传承后嗣。   圣龙族的单体力量可以说是四族之中最强大的,所以孕育后裔更是比其他三族艰难了些。   再加上龙族动辄几年到几十年不等的交合期与发情期,很少有其他圣族愿意与他们交合然后孕育子嗣。   在这种情况下,白虎族提出五方天帝制的目的,就有些昭然若揭了。   虽然知道檀渊已经完美地化解了危机,但是在水幕中看到成年不久的檀渊就要去面对那些老奸巨猾、心怀叵测的对手时,灵霄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没有他陪在身边,檀渊要独自面对这世界上所有人的险恶,那时候的他该多孤寂啊?   檀渊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灵霄握紧,对方还不容拒绝地将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心疼。   看着坐在对面的凤晖面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檀渊好心情地举起他和灵霄交叉紧握的手,十分礼貌地笑了笑。   凤晖:“......”   他扭过头,假装没看到檀渊挑衅的一幕。   只是他捏着酒杯的力气,莫名地大了两分。   水幕中的场景很快又有了变化。   年轻的天帝带着天界残余部队开始追击魔界余孽。   他虽然才成年不久,但是却爆发出惊人的天赋和实力。未成年前,他不过是一品金仙的修为,但是在成年到上位的短短十年间,他却已经成为了一品大罗金仙,修为进步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比起他万年难得一见的天赋而言,更让人畏惧的是他那堪比冷血阎罗的手段和深沉到暗不见光的心计。   在他的一手策划和安排下,残余三界的魔修余孽竟然在短短十年之间,被他清理得一个不剩。   至此,檀渊才轻描淡写地带着随自己南征北战十余年的天界大军前往虎族,告知虎族族长,魔界余孽已被肃清,他这个天界帝君有能力解决一切问题。   白虎族的族长竟然被一个才五百多岁的少年的气势所压制,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同意暂时搁置五方天帝制。   但那也只是暂时搁置而已。   白虎族人还没有安分几百年,便又开始跃跃欲试,暗地里拉拢其他部族,想要再议天界帝君制度。   看到这里,灵霄不解:“可这和您与母后分居有什么关系?”   凤晖叹了口气:“白虎族的族长也曾来游说过我,虽然被我拒绝了。只是这老小子心眼儿不少,他见说不动我,就打算架空了我,再从下头挑一个凤族的年轻人上位,好为他所控制。如今,圣界中人心浮动,下头那些年轻的族人未曾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却都想着争权夺利,那老东西微微扔下一点儿鱼饵,这群小王八蛋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凤晖摆摆手:“我是懒得掺和这些事了,正好遇上白虎族送来美人。于是为父便与你母后约定,我们二人假意为这个女子争执,正好让你母后避回幻界,我也正好假装中毒,再随你母后去幻界逍遥度日。”   说到这里,凤晖轻轻地磨了磨牙,语气低沉:“谁知你母后回了幻界,便是天高任鸟飞,居然不管我了。没有她的同意,我根本无法进入幻界,便只能在这里等着她!”   灵霄听着父王的话,在原地怔楞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是么?只是母后竟没把这些说给我知道。”   害得他一直认为父王背叛了母后,辗转反侧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虎族的野心一日不除,阿璃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一日在外头逍遥。”凤晖瞪着檀渊和灵霄,语气严肃,“你们既然来了,想必也是为了解决白虎族的问题。赶紧地处理了,我好去把你母后抓......请回来。”   天知道他如今背负着负心汉之名在凤巢里闷了几百年,而他媳妇儿却在幻界玩得风生水起......   这回把她抓回来,不让她在家里孵蛋百年他就不姓凤! 第八十章 招魂   鉴于凤族族长急迫地想要解决问题, 把在外面放飞自我的媳妇儿带回家,故而对于檀渊和灵霄提出的将计就计与白虎族联姻的计划十分支持。   白霑原本以为,要说服凤灵枢答应与他成亲十分困难, 但是意外的是,凤灵枢答应得比他想象中更加爽快。   “你确定不去看看你弟弟吗?”白霑若有所思地看着凤灵枢。   凤灵枢不耐烦地看着白霑:“你的目的不就是要与凤族联姻么?我现在答应了你的要求, 怎么你反而磨磨唧唧的?”   白霑微微一笑:“你肯与我联姻,我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不过会让你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我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介意告诉我吗?”   凤灵枢想起父亲派灵霄传来的消息,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不耐烦了:“介意。”   她辛辛苦苦替父亲扛着凤族大事扛了几百年, 结果小九跑来告诉他, 父母吵架是假的,父亲中毒也是假的。   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吗?   为了自己玩的开心,居然辛辛苦苦地欺骗她这么多年。   要不是考虑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完全不介意回去把父王的皇城给拆了, 再满足父王的愿望,让他真的在病床上躺个几百年。   白霑见了,忽然勾起唇角:“是同我兄长有关么?”   凤灵枢面无表情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白霑。   白霑见凤灵枢不说话, 以为被自己猜中了。   他轻叹了口气:“我说, 就算兄长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你的心,你心中应该还是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吧?”   凤灵枢冷冷地看着他:“我很好奇, 是单单你们兄弟俩有这种自以为是的毛病, 还是你们白虎族的人都有这种毛病?”   白霑笑了笑:“罢了,你既然不愿说, 我也不追问。不过你若是想倾诉的话,我随时欢迎。你若是追着兄长累了, 随时回头, 我都会在原地等你的。”   凤灵枢看着这个她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的年轻人, 片刻后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你不喜欢我。就连你一力想要促成的婚姻,也不是你自愿的。”   白霑微微一怔,回头看着凤灵枢,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灵枢公主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所以才会这样说。如果我能把心脏剖出来,你一定会看见我的真心的。”   凤灵枢抬手,轻轻地在白霑心脏的位置按了按,语气轻柔:“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你放心。”   “罢了,”白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往木屋走进去,“既然咱们之间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我自然不能让公主殿下吃亏。不验一验小九的真假,想来公主殿下也不会放心地与我举行订婚仪式吧?”   凤灵枢半信半疑地跟在白霑身后进入木屋。   她十分确认,灵霄就是小九,小九就是灵霄。   然而,看到白霑这么自信的模样,她反而开始好奇了。   白霑还能从哪里给他搞来一个真正的小九呢?   见白霑这样坚持,凤灵枢反而来了兴趣。   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房间里,阿茶正在用干净的湿毛巾为清枫擦拭手指。   见到白霑和凤灵枢两人走进来,她下意识的站起来,默默地把自己往墙角缩。   “阿茶,你出去。”白霑的目光往旁边一瞟。   胆小的阿茶被他的目光一吓,双眼发直,又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白霑无语扶额,真是只胆小的兔子。   他俯身,拎着小兔妖的耳朵将她从窗户扔出去,顺手关上窗户。   就在窗户被关上的瞬间,放在房间中的四灵环突然释放出一道暗色的玄光,将整栋木屋都笼罩在里面。   察觉到有些不对头的凤灵枢警惕地看着白霑。   白霑对着她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只正方形的冰盒。   那盒子乃是用万年玄冰雕刻而成,里头看上去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算是隔着盒子,她也能够感受到盒子里那东西蕴含着无穷无尽的造化之力。   白霑微微抬手,把盒子递到凤灵枢面前,让她仔细地看清楚。   但是凤灵枢看了半天,依旧没有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凤灵枢直接询问道。   白霑轻笑一声:“虚无之火。”   “虚无之火?”凤灵枢的眼睛蓦然瞪大。   天下万火之源,能够焚烧一切也能够创造一切的虚无之火?   可是这东西不是应该在魔界镇压着那群魔族么?白霑手上为什么会有虚无之火?   更重要的是,她家小九就是通过虚无之火重生的。   白霑突然掏出虚无之火,一时间倒是让凤灵枢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没错。”白霑似乎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接下来,你就可以见到你家小九了。”   只听他话音一落,那装着虚无之火的玄冰盒子就被他抬手抛到了半空中。   玄冰盒子的六面都雕刻着精美繁复的咒文,随着咒文中不断地闪烁流淌着阵阵金光,一股无穷无尽的滔天热浪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若非有四灵环的结界庇护,这个小房间瞬间都会被滔天的热浪焚为灰烬。   终于,凤灵枢的目光捕捉到了一缕趋近于透明的火焰在瞬间钻入了清枫的眉心。   下一秒,躺在床上的清枫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口中发出类似野兽一般无意识的嘶吼,双手也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木板,手腕上青筋暴起,力道之大,竟然让他硬生生地将三寸厚的紫檀神木抓穿了几个指洞。   比精金玄铁还硬三分的紫檀神木在他手下,却比蛋壳更加脆弱。   “他这是怎么了?”凤灵枢蹙眉询问。   白霑双手结印,口中念叨着玄奥古怪的上古咒文,根本没有闲暇回答凤灵枢的提问。   终于,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白霑睁开了眼。   但是下一秒,他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凤灵枢看得越发不明白,白霑这样装神弄鬼地摆弄一通,难道就指望着能瞒天过海吗?   紧接着,躺在床上的少年清枫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带着片刻的迷茫,在看到头顶上暗青色的纱帐时,更加茫然了。   他试图用胳膊支撑着身体站起身来,却发现除了眼皮,他几乎完全不能操纵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就像是石头雕刻的,无比沉重,他哪怕是想要抬一抬小手指都做不到。   “小九,你醒了?”白霑凑上去,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睁开眼的狼族少年。   “你怎么会在这儿?嘶,头好痛......”灵霄皱起眉头,在看到白霑以后艰难地开口询问。   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和檀渊故地重游,正走到当年他孵化出来的清风平原呢,就突然两眼一黑,感觉到一股无穷的力量将他吸入黑洞之中。   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里的一切。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白霑身后的凤灵枢时,表情更加愕然:“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灵枢原本根本不屑于白霑的装模作样,然而在听到这熟悉的口吻时,她实在是有些被惊讶到了。   就连她,也差点儿被白霑招徕的这个少年骗过去。   凤灵枢在心中冷笑一声,看来白霑为了骗她,还真的下了不少苦功。招徕的这个少年更是把凤灵霄的语气神态都模仿了个十足。   然而,赝品就是赝品。   凤灵枢淡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狼耳少年:“你是我的弟弟小九?”   灵霄本想点点头,但是现在的他除了说话和眨眼,什么也做不了,便只能用力地眨眨眼:“是啊,阿姐,你失忆了吗?怎么连我都记不住了?”   “既然你是小九”凤灵枢淡淡道,“我来问你,小九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   灵霄眨眨眼:“檀渊做的烤龙鱼。”   凤灵枢:“唔......”   虽然三界皆知灵霄爱吃寒玉竹实,但是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嘴早就被檀渊养叼了。   为了满足灵霄的口腹之欲,檀渊辛辛苦苦在三界找了许多濒临灭绝的龙鱼,又苦练厨艺,终于能够做出让灵霄爱不释口的龙鱼。   这件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有那么几个。   凤灵枢决定换个问题:“那么,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灵霄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阿姐你有最喜欢吃的东西吗?凡是能入口的你就没有不喜欢吃的吧?”   凤族的年轻一代,就属灵霄和凤灵枢两人口味奇特。   一个是荤素不忌,啥都能吃,一个虽然是凤族,但却格外爱好吃鱼,一张嘴比猫还挑剔。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略一打听便能知道。”凤灵枢还是不相信眼前的少年是小九,“我在问你,我们曾遇到了一位前辈赠与灵果,那位前辈叫什么?”   这是她前几日才和真正的小九经历过的,除了她、檀渊和真正的凤灵霄,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丹荑姑姑。”灵霄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凤灵枢,“阿姐你到底怎么了,问我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凤灵枢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这个少年......居然真特么是她家的小九。   但是,小九究竟是怎么变成眼前这个狼族少年的?   她面无表情地幻化出一面玄镜对准躺在床上的灵霄:“我更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灵霄看着玄镜中那张陌生的面孔,两眼一瞪,瞬间又昏过去了。   “小九他究竟怎么了?”凤灵枢一只手就拎起了白霑的衣领。   白霑被她拖拽地踉跄了几步,顺手将钻出少年体内的虚无之火收入冰盒:“我的修为不够,只能将他召来一盏茶的时间。你若还想见他,之后我会再施法召他前来的。”   凤灵枢美丽的凤眸死死地盯着白霑,良久,才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能将小九召唤到这个少年体内。” 第八十一章 天君   灵霄还没睁开眼睛, 就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压力,就要被压碎了。   他立刻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截线型优美的下颌。   再将视线往上挪, 檀渊那张俊美得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脸就在他眼前。   “你醒了!”檀渊的精神高度紧张,在察觉到灵霄的呼吸有所改变时, 就死死地盯着怀里的人,像是恒怕眼前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灵霄顿了顿,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疼!”   檀渊神情紧张:“哪里疼?”   灵霄活动了一下胳膊,发现他若是不用力, 根本无法挣脱檀渊的禁锢。   “你抱得疼。”灵霄倒吸了口凉气。   檀渊回过神来, 立刻放松了力道,却依旧将人紧紧地圈在怀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灵霄直挺挺地倒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心底有多么恐惧。   是的, 三界之主, 天界帝君也会害怕。   他怕灵霄会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已经没有耐性再去等另一个千年。   虽然檀渊的俊脸上冷得像是玄冰,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灵霄却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人的惧意。   “没事, 我没事儿。”他费力地挣脱一只胳膊,轻轻地拍打着檀渊的后辈, 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檀渊冷静回来后二话没说, 径直咬破自己的食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血红色的符篆。   “别抗拒我。”见灵霄有些怔楞, 檀渊的语气变得格外温柔。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时,一道金色玄光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落下, 在接触到灵霄的眉心处时却又化为丝丝缕缕的金色雾岚, 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地融入他体内。   灵霄朝着自己的眉心摸了一把, 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看着檀渊已经止血的手指头,皱起眉头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你干什么?”   檀渊轻描淡写道:“结魂契。”   灵霄老脸一红,眼神略有些慌乱:“......怎么这么突然?都还没有举行婚典,也没有拜过天地......”   他结结巴巴地哼唧着,心里却格外开心。   魂契,乃是天界结为道侣的一道程序。   天界成亲,除了要祭拜天地之外,最要紧的便是结契。   常见的道侣结契的种类有现世契、三生契和魂契。   只是,很少有天界的夫妻肯与对方结下魂契。   毕竟,无论在人界还是天庭,佳偶变怨侣的事情都不会少。而一旦结下魂契,则代表着他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分开。   就算到了最后,彼此两看两生厌,却也只能与彼此相守世世代代。   至少在月老的姻缘簿上,从始至终肯结下魂契的,只有一双人。   而檀渊和灵霄,是第二对。   就在魂契锁定的同时,远在天界的月老赫然发现,自己的姻缘簿上魂契那一页突然多出了两个名字。   这么多年,他可是头一遭见到有人竟然这么自信,敢与道侣结下魂契。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勇气。   抱着好奇的念头,他打开了姻缘簿看了两眼。   下一秒,他啪地阖上了手中的姻缘簿,哆嗦着端起桌面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定是他喝多了老眼昏花所以看错了,一定是这样。   “结下魂契后,无论你的元魂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檀渊低头,轻轻地吻了吻灵霄眼角的朱砂痣,“你刚才去哪里了?”   一说到这个,灵霄瞬间打散了所有旖旎的心思,他蹭地从檀渊的怀里钻出来,站在地上来回踱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刚附体到了那个狼族少年身上了,而且还看到了阿姐和白霑。”   檀渊闻言,微微眯上眼睛往西方的位置看了一眼,片刻后轻声道:“混沌之火。”   “混沌之火?”灵霄不解地看着檀渊。   檀渊缓缓地点了点头:“你从混沌之火中重生,既然它能赐予你生命,自然也能召唤你的元魂。”   灵霄的眉头皱紧:“但是,白霑是怎么知道的?”   他从混沌之火中重生的事情,除了最亲近的人,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檀渊微微眯上眼睛,又温柔地揉了揉灵霄的脸:“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好好休息。有了我的魂契守护,修为在我之下的人都无法召去你的元魂。”   灵霄还想说什么,但是却觉得脑中一阵眩晕袭来。   他不得不顺着檀渊的力道躺下,还来不及开口,整个人几乎就是在瞬间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檀渊温柔如春水的目光缓缓地描摹着灵霄的眉眼,片刻后站起身,走出房间。   房间外,凤晖正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双手抱在怀里,不动声色地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檀渊。   “现在去杀了白霑,可不是个好选择。”凤晖淡淡地看着檀渊。   檀渊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我不会杀他,他的命留着有用。”   凤晖往后退一步,让出了路。   有了檀渊这句话,白霑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不过......   凤晖锐利的视线掠过房间里睡得香甜的灵霄。   也只是暂时而已。   不过,檀渊保证不下手,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出手。   白霑的脖子被一只纤白有力的手紧紧地掐住,缓缓地将他整个人举到半空。   “咳咳~”他艰难地咳嗽了两声,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呼吸越发困难,双脚在空中乱踢,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凤灵枢的手,试图让她松开手。但是挣扎了半天,他却连凤灵枢的一根小拇指都无法撼动。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是他永远也无法逾越的沟渠。   见白霑的脑袋已经憋成了通红的颜色,一缕暗红色的鲜血悄无声息地沿着他嘴角溢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凤灵枢白皙胜雪的手背上。   凤灵枢终于缓缓地松开手。   白霑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却踉跄几步后摔在了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咳嗽了起来,动静大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现在,告诉我,是谁告诉你可以用混沌之火把小九的元魂召唤来的。”凤灵枢淡漠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白霑。   白霑捂着喉咙艰难地站起来,他狠狠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见到鲜红的血迹后,他轻笑了一声,俊脸上的笑容懒散:“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凤灵枢微微眯上眼眸,警告地看着他。   白霑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须臾之后,他才喘息着看向凤灵枢,眼神别有深意:“那人是谁,灵枢公主难道猜不到吗?”   凤灵枢眼神微冷,手中凤羽剑抵在白霑的脖颈一侧:“谁?”   白霑勾了勾嘴角:“正是那位赠与你另一半盘古珏的人啊。”   凤灵枢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   白霑笑眯眯地用衣袖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乖巧地做出一个闭嘴的动作。   “滚。”片刻后,凤灵枢冷冷道。   白霑耸耸肩,收起四灵环后,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木屋。   “等一等,这个清枫......”凤灵枢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狼族少年身上。   白霑背对着她停在了门口,头也不回地望着远处天边的白云:“也是他找来的,你知道,他要从妖仙界找一个灵魂和凤灵霄契合的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凤灵枢的眼神暗沉下来。   她走到床边,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原本就昏迷不醒的清枫立刻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确认四周都已无人,凤灵枢才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珏。   玉珏呈阴阳鱼中的半鱼形,上面篆刻着无少有人能够看懂的上古圣文。   如果檀渊和灵霄在场,他们一定能认得出,这枚玉珏和当初檀渊在人界赠与灵霄的玉珏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两枚玉珏合在一起,就能组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形。   凤灵枢双手合十,将玉珏置于掌心,默念法诀。   下一秒,一道虚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骗了我。”凤灵枢微微眯上眼,不掩杀气地看着半空中的虚影。   “此话怎讲?”对面男子的声音十分无辜。   “你说小九已经归寂,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他能够从混沌之火中复活。”凤灵枢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讨论她晚餐吃的什么。   但是对面的人却知道,她的情绪显然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我没有告诉你吗?”对面的人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随后笑眯眯地看着凤灵枢,“那一定是我不小心忘记了。”   凤灵枢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道:“青岚!”   虚影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界尊贵无比、同时也是灵霄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青岚天君。   “公主休怒。”青岚漫不经心地看着凤灵枢,“此事尚有补救的余地,反正到目前为止,你的好弟弟和我的好兄长都还不知道我们做的事情,不是么?”   凤灵枢忽然冷笑一声:“你把如何操纵小九元魂的方法教给白霑,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岚表情无辜地看着凤灵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能确认这个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是我又很想尝试一下,所以就让白霑来试试了。毕竟你也清楚,小九就是我兄长心尖尖上的人,要是惹怒了兄长,我可不能确保他不会迁怒于我。”   “所以,你就找了白霑来做替死鬼。”凤灵枢发现,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了,不过有一点她能够确定,“你骗我与你一同埋下陷阱,应该不止是为了对付玄玑帝君吧?”   无论是在檀渊的贴身之物上留下引雷诀,引发檀渊的天雷提前被触发,还是后来在建木上动手脚,让檀渊无法顺利回到天界,都有她和青岚的手笔。   虽然不知道青岚为什么会处处为难玄玑帝君,但是凤灵枢的目的很明确,她要为自家小九报仇。   如果凤灵霄已经去世,玄玑帝君凭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一个长得和小九一模一样的替身,并给那个男人起了个和小九一样的名字?   在三百年前,以杀成仙的灵霄被接入天界的时候,凤灵枢原本已经沉寂的仇恨又被点燃了。   她可以忍受小九为了檀渊归寂,但是她无法坐视檀渊轻而易举地背叛了小九的做法。   她更忍不了自家小九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檀渊却还能找一个长得相似的替身留在身边,继续与那个假的替身亲密无间。   所以在青岚的邀请下,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提出的合作要求,打算与青岚联手,让这位三界之主变得一无所有。   但是,当发现所有的合作都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后,凤灵枢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去天界亲手宰了青岚。 第八十二章 回忆   虚影中, 青岚的笑容格外诡谲。   他的眼睛笑得像是弯弯的月亮,眼神更是澄澈得像山泉:“看得出来,你对灵霄仙君还真是上心呢。唔, 不对,应该叫他凤灵霄, 对么?”   凤灵枢微微眯上眼眸:“他是我弟弟。”   任何胆敢伤害她家人的行为,她都不能原谅。   “建木虽然被限制了,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去天界的。”凤灵枢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在那之前, 都是你逃命的好时机。”   青岚叹了口气, 神色怜悯:“真是令人感动的姐弟情深啊,不过,你就这么确定, 灵霄是你亲生的弟弟吗?”   凤灵枢的表情微微一怔, 她清楚青岚的不怀好意,也清楚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能会带来某些她并不想知道的隐秘。   但是, 她还是本能地反问了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   “寻常凤族人的凤凰卵最多一百年就能孵化出来, 凤灵霄却在凤凰蛋里至少呆了三百年。凤族人燃尽自己的真元之后必然归寂,回归天地自然。然而凤灵霄死后却存在着残魂, 还能通过混沌之火重生,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么?”青岚轻声问。   凤灵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虽然凤灵霄的确与你长得相似,但事实证明, 他不是你的兄弟,甚至不是凤族族长夫妇的亲生孩子。”青岚微微勾起嘴角, 十分愉悦地欣赏着凤灵枢微微变化的表情。   凤灵枢微微咬紧了后槽牙。   这个问题,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是几乎是在出现这种想法苗头的时候,她就立刻掐断了自己的猜想。   “我很好奇,知道凤灵霄不是你的亲生弟弟,你会作何反应?灵枢公主。”青岚像是很认真在观察凤灵枢的反应。   凤灵枢轻轻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他还喊我一声阿姐,他就永远是我弟弟。青岚,你这种人是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感情的。”   青岚天君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凤灵枢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么冷静且犀利,能够一眼就看穿本质。   他轻哼了一声:“那么,我就拭目以待。”   见他准备切断联系,凤灵枢忽然叫住了他:“青岚。”   青岚举到一半的手微微一顿,略显不耐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白霑用你教的办法成功地召唤了小九的元魂。”凤灵枢歪着头微微一笑,刹那间空气中仿佛有无数莲华绽落。   就连青岚,也在这一瞬被凤灵枢的美貌所震慑。   “那又如何?”回过神来的青岚淡淡地问。   “倒也不如何,”凤灵枢笑得格外温和,“我只是想提醒你一点,玄玑帝君一直都陪在小九身边。而起,我如果没看错,白霑用以招魂的方式不寻常,倒像是古巫族才会使用的手段。”   凤灵枢故意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才淡笑道:“当然了,我不知道玄玑帝君会不会为了这件事去找白霑,更不确定白霑会不会把幕后主使告诉帝君陛下。所以,还望青岚天君多保重。”   青岚的脸色倒是格外平常,他谦逊有礼地对着凤灵枢点点头:“多谢灵枢公主提点,近些时日又有一批新的仙人飞升天界,我公务还多,恕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就匆忙切断了联系。   就在他和凤灵枢断开联系的瞬间,青岚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   倒不是因为檀渊知道了这件事,反正现在是他的人马掌控着建木这个关键核心,只要建木还为他掌控,檀渊等人就没有办法回到天界。   他在意的是,凤灵枢说的那句话。   只要凤灵霄还肯喊她一句姐姐,她就永远视他为弟弟。   真是......黏黏糊糊的感情。   令人厌恶!   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边的一座白玉狮子雕像。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软弱又无用的情绪罢了。   尽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但青岚还是无法将凤灵枢那句话抛出脑海。   他是上一任天帝背德出轨的产物,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无法像自己的兄长那样光芒万丈。   他的母亲虽然是妖仙界的女王腾蛇,但又怎么能够与圣龙族血脉纯正的龙女天后相提并论?   千年前,妖仙界为了不让天后降罪,直接将他们的女王废除,并封印囚禁在妖仙界的弱水河之下。   若无天界帝君敕令,她将永生永世被镇压囚禁。   不得不说,妖仙界的求生欲可以说是非常旺盛了。   然而,天界的天后却根本没有把妖仙界女王放在眼里。   她和天帝的结合,是必然趋势,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两条血脉纯正的圣龙族后裔,她们的婚事并不自由。   对于所有人而言,诞下纯正的圣龙族裔,延续圣龙血脉,才是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天后虽然高居帝后之位,却十分闲散。在孕育了檀渊太子之后,更是撒手不管天帝的那些风流韵事。   哪怕天帝和天界天女仙娥的桃色绯闻都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也不过一笑置之。   对于一个不爱的人,对方的所有活动都无法对她产生半分影响。   自然,妖仙界主动废除女王向她献媚的举动也没能讨好帝后。   虽然天帝排除万难将青岚接到身边将养,却也并不怎么上心。花心的天界帝君拥有的女人,不止妖仙界女王一人。   直至后来,天界失守,帝后陨落,刚刚成年的太子登基为帝。   那时候的青岚虽然年幼,却也记得自家兄长对待他的态度,倒是比天后对他温和不少。至少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会轻轻地拍一拍他的脸颊,塞给他一个红彤彤的灵果。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那果子是灵霄不爱吃的东西。   但是,就是这样一点凤灵霄根本不喜欢的馈赠,在他心里却是难得的温暖。   他到如今都清晰地记得那颗果子的大小、色泽,但是却一直不知道它的味道。   因为他舍不得吃掉那颗灵果,而他不知道,这种果实若是摘下来十二个时辰内不吃掉的话,就会化为一股灵气消失。   后来,他曾多次见到那种灵果,却从来没有尝一口。   有些东西,留在记忆里的味道或许会更加鲜美。   天后对待青岚的态度其实不算差,不会故意为难他,甚至檀渊有的,青岚都有。唯独一点,她对青岚基本上处于无视的态度。   然而,青岚却格外憎恶这种漠然,痛恨这种无视。   很多次,他在修习法术上取得了进步,开开心心地去告诉天后时,后者只会淡淡地询问他冷不冷饿不饿,缺不缺东西,便让仙娥将他打发走了。   他那时候是多么想得到天后的认同啊,他希望天后待他和待兄长一样,抱一抱他,夸一夸他,然后再亲自指点他要如何修炼才能进步得快。   直到他从旁人耳中,听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知道了帝君和天后以及他母亲之间的感情纠葛。   他不是天后的孩子,他的亲身母亲是插足的第三者,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背负着原罪,他出生之后,就欠着别人。   从那以后,青岚再也不奢求天界的人会对自己和对兄长一样,也不会奢求亲情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他也不再认真修习法术了,哪怕是兄长严肃地催促他,青岚也只会以各种想要偷懒的借口蒙混过关。   所以,他的修为在三界是出了名的烂。   旁观的人也只会说,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妖仙的儿子不中用。哪怕他体内流淌着一半的圣龙血脉,却依旧是个废材,完全比不上他的兄长。   兄长,檀渊......   青岚咬紧了后槽牙。   如今的妖仙界女王是他母后的妹妹,然而对于妖仙而言,亲缘也是一种十分奢求的东西。   得知自己的母亲被封印在弱水之下,青岚曾偷偷去妖仙界求过她,希望她能想办法把自己的母后释放出来,毕竟就连天后都没有降罪他母亲。   释放一个无罪之人,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妖仙界女王却十分坚定地拒绝了青岚的请求。   毕竟,曾经的妖仙界女王实力强悍,十分得人心,即使是被镇压在弱水之下,妖仙界依旧有不少她的旧部妄图将旧女王迎回妖仙界。   权力的滋味就像是鸩毒,一旦尝过了便再也无法放手。   现任妖仙界女王要在权力和姐姐之间二选一,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姐姐。   青岚在认识到这一点以后,便再也没有去求过她。   求人不如求己,有的时候,自己动手,效率反而更高些。   “殿下,您怎么了?”殿外,一名梳着飞仙髻的仙娥匆匆走进来,在见到青岚的脸色惨白之后,立刻关切地问道。   青岚瞬间收敛了眼底的寒意,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少女:“修炼的时候一不小心捏碎了个雕像,要劳烦你清理干净啦。”   少女见地上一片狼藉,边收拾边好笑地打趣他:“殿下日后要练功,还是去静室吧。这房间里多少好东西架得住您这样不小心呢?这尊玉雕我记得还是灵霄仙君赠与您的吧?好在您二位关系好,摔了也无妨......”   青岚天君虽然贵为玄玑帝君的亲弟弟,但是待她们这些低等的仙吏却从来都是温和有礼,故而在这位平易近人的天君面前,她们姊妹们也没有那么拘束。   青岚耐心听完侍女絮絮叨叨的话,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掌律仙君那边还等我去议事呢。”   不等少女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第八十三章 待嫁   “订婚大典就在今天?”灵霄猛地从床上蹦起, 抓着檀渊的衣袖追问,“我到底睡了多久?”   檀渊温和地看着灵霄,低头把玩着他的手指:“三天。”   灵霄撇下檀渊匆匆地往外面跑。   “小九, 你要去做什么?”檀渊眼疾手快地将人拦腰抱住,直接揉进怀里。   灵霄发现, 似乎自从上一次他被白霑莫名其妙地招魂离体之后,檀渊就越发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就算是将计就计,也太过仓促了吧?”灵霄挠挠后脑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檀渊轻笑一声:“等你做好准备, 只怕白虎族的族长就撑不过去了。”   “啊?”灵霄一愣。   檀渊勾起嘴角:“白羲壑据说被白霁岚重伤, 他想在临死前看着白霑成亲,并且继承白虎族族长之位。”   “之前不是还说情况有所好转吗?”灵霄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白羲壑的伤势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   檀渊微微眯上眼睛, 顺手帮灵霄整了整衣襟, 漫不经心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你说也怪,”灵霄乖乖地站在原地, 让檀渊帮他整理衣衫, “白虎族的上一任王死了之后,不把王位传给他这两个孩子, 反而传给了他弟弟。他弟弟如今临死, 也不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孩子,又还给了他兄长的孩子。”   檀渊淡淡道:“或许是因为白辞奚还年幼吧。”   还没满五百岁的幼年灵族, 又没有檀渊这样逆天的天赋,即使是强行把他扶持上位, 在面对白霁岚和白霑这两个一个武力强悍一个智多近妖的堂兄, 完全还是一张白纸的白辞奚根本就没有半点儿胜算。   如果虎族族长不是个蠢货的话, 自然会盘算到这一点。   “阿姐呢?”灵霄不想再考虑白虎族内部的事情,毕竟每一圣族之内都有一笔算不清的烂账,他们凤族也不例外。   “在外头呢。”檀渊指了指门外。   虽然和白霑的婚礼不过是个计划,但是依旧需要装模作样地筹备一番。   看着外头热闹地聚在一起的凤族人,灵霄欢喜地跑出去,一头扎进人堆里。   他喜欢凑热闹,更喜欢和自己久违的族人们亲近。   相比较而言,凤族反而是四大圣族中最团结的一支了。   王城之外,霞彩漫天。   无数大大小小的凤凰身披霞光朝着主巢聚拢。   高高低低的凤鸣清婉柔和,像是所有的凤族人在共谱一曲欢乐的喜乐。   凤灵枢就穿着大红色的霞帔,一头鸦色长发梳拢在发顶,用金色的宝塔形状凤冠压在发间,层层叠叠的金丝螺云发往罩住她浓密的长发,越发显得凤灵枢高贵优雅。   周围有几名凤族少女正在为她一件一件地插上更多的发簪,那些五光十色的饰品非但不能掩映她的美貌,反而越发衬托得凤灵枢艳色夺目。   凤族中,能与她在姿容上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她弟弟凤灵霄了。   可惜凤灵霄从来不是个在意自己长相的人,他甚至时常被自己出色的外貌所困扰。   比如眼下,当他一步一步走到阿姐身边的时候,族中人便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用惊诧或震惊的眼神盯着他。   灵霄在心中摇摇头,微微侧头对身边的檀渊道:“看吧,又是一群为我的美貌倾倒的人。”   檀渊忍着嘴角的笑意,轻声提醒道:“小九,你可能忘了,在他们眼中,真正的凤小九已经死了。”   灵霄脚步一顿,对哦,他差点儿忘了这茬。   那么为什么族人们还会用这种眼神盯着他......   沉默了片刻后,他从路人的口中听到了答案。   “那位便是传说中的玄玑帝君么?果然如传说中那么俊美,三界之中只怕再难挑出比他好看的人了。”   “他身边那仙君是谁?容貌怎么与大长公主有些相似?”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娈宠罢了,你以为他当真长得这样么?他这模样分明是借用了我们小九殿下的容貌。”   “啊?就是在千年之前的叛乱中以一己之力护着圣界的小九殿下吗?”   “对啊,这个男人叫灵霄仙君,是天界的天兵元帅。不过我们都知道,他不过是我们家小九殿下的替身罢了。”   “咦,前辈为何这样说?”   “你尚年幼,不知道千年前的事。那位玄玑帝君原本与我们部落的小九殿下是一对,两人的感情甚笃,婚约都已经定下了,只等他们两人成年便可举行婚典。只是后来小九殿下归寂......几百年后,这个男人飞升天界,因着他长了一张与小九殿下一模一样的脸,便格外得帝君宠爱......”   “哦”,听故事的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也就是说,玄玑帝君只是将这位仙君当做小九殿下的替身么?”   “嘘,玄玑帝君是何等人,怎容得你们在这里嚼舌头?”旁边的人立刻喝住两人。   其余的人也都安静下来。   然而,檀渊和灵霄两人还是把这些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   灵霄默默地揉了揉眉心,是不是全三界都认为他是檀渊招徕的替身?   “把手给我。”檀渊注意到了灵霄的郁闷,将手递到他面前。   灵霄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手塞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握住了檀渊的手,宣誓主权一般大大方方地走在人群中。   他们二人所到之处,附近的人立刻往后退,他们周围瞬间就空出来一大片空地。   灵霄:“......”   总觉得族人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红颜祸水,让他有些莫名心虚。   主巢前,凤晖懒洋洋地斜倚在王座上。   “凤族族长。”檀渊淡淡地对着凤晖点点头。   凤晖象征性地起身,对着檀渊行了一礼。   毕竟按照地位来说,天界帝君尚且在四大族长之上。   檀渊微微颔首,干脆拉着灵霄在旁边的侧椅上坐下来。   盛装打扮的凤灵枢就坐在他们对面,神色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反正如今三界之中已经把他视为贪恋美色的昏君,他倒也不妨干脆坐实这个名头。   灵霄盯着周围人复杂的眼神,笑眯眯地盘膝坐在侧椅上,享受着作为一个祸国妖妃肆意妄为的权利。   “父王,还要等多久啊?”才坐了一会儿,灵霄就有些坐不住了,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凤晖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了自己的侧脸,刚才还严肃俊朗的脸上也挤出了和灵霄一模一样的苦哈哈的表情:“按照规矩,得等到晚上虎族人过来迎亲。”   “怎么这么久啊?”灵霄苦大仇深地皱起眉头,试图与凤晖商量,“能不能提前把阿姐送过去啊?”   凤晖偷偷地摇了摇头:“我也想快些解决了虎族的这档子破事,我好去幻界把你母后接回来。不过你阿姐的脾气你也知道......”   听见两人嘀嘀咕咕的对话,凤灵枢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金樽,淡淡地咳嗽了一声。   方才还交头接耳的两人立刻恢复了端正笔直的坐姿,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茶杯。   坐在旁边的檀渊好笑地摇了摇头,顺手从面前装满美食的桌子上捡了几样灵霄爱吃的,仔仔细细地处理好了再给他递过去。   见灵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檀渊的服侍,凤晖和凤灵枢两人无奈地交换了个眼神。   从一千多年前便是如此,檀渊总是把他们家小九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他们甚至感觉檀渊不像是在照顾自己对象,而是在照顾一个傻儿子。   以至于凤灵霄即便是长大了,还是习惯性儾酚地把龙族他和檀渊的巢穴当做家,反而把凤族当做客栈一样,有空的时候在带着檀渊过来玩一玩。   “小九,你们的婚典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凤灵枢喝了一口灵茶后,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灵霄愣了片刻,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檀渊。   檀渊不紧不慢地用手绢擦拭手上的果汁,同时抬眸扫了对面对他虎视眈眈的两人:“这次回天界就举行。”   凤晖闻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舍不得他家小九,这小家伙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呢,一转眼却已经历经两世。   纵然凤晖再如何舍不得,却也没有继续把人留在凤族的道理。   凤灵枢倒是轻轻地点点头:“此事,宜早不宜晚,迟则生变。你们两人既然都有此心,我看最好还是早些把婚典办了。”   “这个倒是没什么,”灵霄大大咧咧地啃着手中灵桃,“反正我们已经订了魂契了......”   话音未落,他自知失言,有些心虚地闭上嘴。   “已经定了魂契?”凤灵枢和凤晖两人俱是一愣。   饶是凤晖爱青璃爱得族长都不想当了,却依旧只与青璃定下了三生契。   立下魂契......   凤灵枢和凤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都释然地笑了笑。   檀渊对小九的决心他们一直都看在眼里的,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再操心了。   “你说回去就举办婚典,是真的吗?”灵霄弱弱地扯了扯檀渊的衣袖。   檀渊勾起嘴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灵霄咬着下唇摇摇头。   只是虽然天界之中也不乏男男仙侣结合,但是天界帝君要娶一位男天后,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   难道檀渊在人界开了先河娶了男后,还打算在天界再来一次?   檀渊摩挲着灵霄的手背,轻笑不语。   在处理完了圣界的事以后,他和小九的婚典自然也该提上议程了。   毕竟,龙族的发情期没有伴侣在身边,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第八十四章 禁制   黄昏时分, 红云遍布。   亿万道霞光像是太阳落下前最后的狂欢,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金红色一片。   灵霄已经被凤晖、凤灵枢和檀渊联手投喂得饱得不能再饱了,他怀疑自己胃里的食物已经顶到喉咙, 只要打个嗝就能吐出来一堆灵气。   看着父王剔了刺递上来的烤鱼,灵霄觉得自己闻到味道就有点隐隐作呕了。   他有些痛苦地抓着檀渊的衣袖:“白霑怎么还不来?”   表现得竟然比凤灵枢这个新娘还迫切。   檀渊微微一笑, 自然地借过凤晖递上来的烤鱼推到旁边:“快了。”   灵霄暗地里松了口气。   虽然这些食物入腹,最后都会化为灵气增长提升他的修为,但是一时之间无法炼化这么多灵气,还是让他倍感压力。   要知道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 他吞下的食物数量已经相当于只鲲鹏大小, 也就是与他凤凰本体相当的食物。   就算在凤族之中,这样的食量也属于是非常惊人的。   “我觉得他再不来,我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灵霄看着自己鼔得溜圆的肚子, 艰难地叹了口气,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虽然我不喜欢这家伙,但是我现在倒是盼着他早些来。”   檀渊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 当着老丈人和大姨子的面, 明目张胆地将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放到灵霄的肚子上。   灵霄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忽然感觉到一股温和又隐含霸道的力量不容拒绝地侵入他的腹部, 沿着他的灵脉缓缓运转, 几乎是在瞬息就将他体内淤积的灵气化为灵力。   灵霄顿感舒畅,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俊美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舒畅的神情。   坐在主位上的凤晖不忍直视地挪开了视线,同时也了解了为什么当他粘着自己媳妇儿的适合我, 周围的人会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   因为实在是……太肉麻了。   凤晖早就看出, 如今小九的实力修为只怕不在他之下。   拥有玄仙修为的人还会怕吃撑吗?   就算是灵霄现场吞一头鲲鹏, 只怕也不过分分钟就能把对方消化了。   灵霄分明就是借机像檀渊撒娇,偏偏檀渊从小到大就爱纵着他,无论灵霄作什么妖都有檀渊给他捧场,也纵得灵霄越发任性。   凤晖默默地挪开视线,算了,眼不见为净。   谁让他家小九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檀渊呢?   或许这就是孽缘吧。   檀渊笑眯眯地帮着灵霄揉肚子,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果然,当初他在不死火山下捡回来那颗暗金色的凤凰蛋是正确的选择。   还好没有嫌弃它挡路,一脚给踢飞了。   “小九。”懒洋洋斜倚在座椅上的凤灵枢一边用纤细葱白的手指剥着类似红荔枝的灵果壳,一边不经意地开口喊他。   “阿姐?”灵霄回头看着凤灵枢。   凤灵枢微微撩起眼皮看着他:“待会儿出门的时候,你背着阿姐出去。”   灵霄微微一愣:“阿姐,这不过是个计策,不用这般严肃……”   虽然天界也有女子出门要兄弟背着离家的习俗,但这只是为了告诉新娘的未来夫婿,新娘有兄弟撑腰,不许轻易欺负她。   眼下凤灵枢出门,只是做戏罢了,何必搞得这么认真?   看出了风灵霄眼底的不解,凤灵枢轻笑一声:“这次之后我,也不知阿姐还有没有机会再嫁人。你就当是成全阿姐的一个心愿吧。”   灵霄还没回答,旁边的凤晖就傲然抬起头:“你是我凤晖的长女,凤族嫡长公主,下一任凤族族长,谁敢轻视你?若非是这天下顶尖的人物,又怎么配得上你?”   凤灵枢看了看自己的父王,片刻后静静道:“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会原谅你之前的欺骗。以后的族务你还是自己处理吧,尊敬的……父王。”   凤晖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凤灵枢:“小枢,难道你就忍心父王与你母后分离两界么?”   凤灵枢淡淡的看着他:“父王,你又不是小九,早已过了撒娇就能得到别人原谅的年纪,而且这里也没有能够忍受你撒娇的人。几万岁的人了,该学着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了。”   凤晖:“……”   这俩大号已经不中用了,他要赶紧去找媳妇儿练小号去。   就在太阳要消失在天穹的最后一刻钟,一道类似小豹子的影子突兀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直挺挺地往凤灵枢的怀里扎去。   灵霄眼疾手快地站起身,就要把这不明物体拦住。   不过比他更快的是坐在后面的凤灵枢。   凤灵枢一脚把灵霄踢回檀渊怀里,同时稳稳地用左手抓住了那不明物,轻松地拎在半空中晃了晃。   灵霄拍了拍衣摆下的灰烬,抬头看了一眼被凤灵枢抓在掌心里的袭击者。   “唔......”他看着被凤灵枢拎在手里晃了晃的白虎幼崽,摩挲着下颌评价道,“有点儿眼熟。”   “白虎族的少族长白辞奚。”檀渊轻声提醒。   灵霄恍然:“哦,是那个小家伙啊?”   闻言,被凤灵枢揪住后颈皮的白虎幼崽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灵霄:“你才是小家伙,你全家都是小家伙!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   灵霄:“呃,这个......”   他的全家有两位都在这里,其中一位看上去好像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凤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自投罗网的白虎族幼崽,差点儿笑出了声:“你有勇气能独自闯到我凤族来,倒是勇气可嘉。”   就算他们两族要联姻,可是两族的关系依旧称不上友好。   凤灵枢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白色虎仔在落地前瞬间化为一名俊朗挺拔的少年人。   白辞奚没有搭理凤晖,只是一把抓住了凤灵枢的衣袖:“灵枢,你怎么会答应要和白霑那个家伙结婚?我说过我长大以后会娶你的。”   正在饮茶的凤晖闻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凤灵枢不紧不慢地推开他的手,轻轻皱起眉头:“小奚,今天是我们两族联姻的大喜日子,就算你是虎族少族长,来凤族撒野也是要挨揍的。”   白辞奚坚持不懈地试图劝说凤灵枢:“白霑就是个大骗子,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他把霁岚堂兄关在了大牢里。”   凤灵枢的表情依旧镇定:“我知道,我让他这么干的。”   白霁岚的修为太强,而且对她执念太深,如果知道她要‘嫁’给白霑,必然是会出来闹一场的。   那次白霁岚来找她,她干脆将计就计,顺从白霁岚春风一度。趁着对方精神松懈之际出手偷袭,直接将人放倒,然后交给白霑,让他把白霁岚关起来,直到订婚大典结束。   白辞奚愣了大半天,才茫然地看着凤灵枢,讷讷问道:“可是,为什么呀?”   “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也管不了。”凤灵枢回到待嫁的座位上坐下,皱眉打量着他,“你要是来喝杯喜酒......算了你还未成年,喝杯灵茶就回去吧。”   “灵枢,你能不能不要嫁给白霑?我知道你喜欢白霁岚,如果你不愿意等我长大,那么你嫁给白霁岚也好过嫁给白霑。”白辞奚有些委屈地看着凤灵枢。   “小子,你为什么坚持不要我阿姐......灵枢公主嫁给白霑?”灵霄察觉有些不对,开口询问道。   白辞奚正要说话,却又像是忌惮着什么,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   檀渊看出端倪,微微抬起手掌手指一弯,便有一道属于天界之主的浩然之气将白辞奚整个包裹住,又细细地进入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事无巨细地检查了个清楚。   片刻后,檀渊收回手:“白霑在你识海之中烙下了禁忌,不让你说出事实真相?”   白辞奚立刻疯狂点头。   檀渊淡淡道:“不过是一道小小的五行雷禁,本君已经将它取消了,你若知道什么隐情,直接说出来。”   白辞奚试了试,往日里他若一旦生出了想要将真相说出来的想法,脑中的禁制就会压制住他,再继续的话,就会有五行雷咒直接将他抹杀。   倒是刚才的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抽离了他的身体,整个虎都变得轻松起来。   白辞奚试探性地开口:“事实上,伤了我父亲的人不是霁岚堂兄,而是白霑。”   他竟然真的可以把事实说出来!   白辞奚愣了一瞬,随后立刻抓住了凤灵枢的手,急切地告诉她:“当初是我亲眼看到的,暗算重伤我父亲的不是霁岚堂兄,而是白霑,就是他......”   “你说什么?”凤灵枢猛地怔在原地,凤眸死死地看着白辞奚。   “我说......”   白辞奚的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巨大的金锣声打断。   太阳已落,正是迎亲吉时。   就在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被黑暗吞没的瞬间,满天星辰闪烁在暗色穹顶,化为深邃幽暗的浩瀚银河。   众人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袭白衣的白霑笑吟吟地从铺着金色鲛绡的地毯走进来。   “少族长,你想说什么呀?”白霑轻笑望着白辞奚,神态怡然自若。   白辞奚见到他却再也不怕,鼓起勇气大声道:“你就是伤了我父......”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   凤灵枢拍了拍手站起身,递了个眼神过去。   她身边英武不凡的女侍立刻上前,将被她们公主拍昏的白虎族少族长抱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渣作者去体检,结果不大好,目前不确定良性还是恶性的一个肿瘤,可能会需要手术治疗,接下来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所以本文在近几天会不定时更新。因为写故事是作者兴趣所在,保证不会长时间断更。   多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感谢!   最后,提醒大家一定要按时体检,少熬夜,保重身体! 第八十五章 野心   凤族嫁女, 三界瞩目。   漫天星辰在黑暗中坠落,匍匐在凤灵枢脚下,为这位天之娇女铺出一条辉煌璀璨的道路。   虎族早已备好盛宴, 数万族人齐聚一堂,等待着三界第一美女的花嫁从星辰之路走过来。   无数的花木精灵从泥土中、云层中和空气里钻出来, 用他们的法术让花瓣雨缓缓降落,让绚丽的霞光组成一道道拱形的门廊,用各种各样的馨香环绕在新人身边。   受邀而来的,除了凤族, 还有久居深海的玄武一族。   他们来的人不算多, 却也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至少能出席这场订婚宴,就证明了他们目前选择了白虎族。   四大族中,凤族的人数最多, 足有五万, 其次便是玄武族,人数在三万左右,再次才是白虎族, 人数堪堪不过八千。   但是, 都比只剩下几百族人的圣龙族多。   在场的圣龙族只有檀渊一人,还是不请自来的。   灵霄和檀渊两人站在人群中, 看着和白霑并肩走来的凤灵枢, 神情凝重。   “阿姐她,不开心。”灵霄敏锐地捕捉到了凤灵枢的情绪。   檀渊淡淡地告诉他:“因为站在她身边的人, 不是她期待的那个。”   他们都知道凤灵枢期待的是谁。   回头看着灵霄有几分黯淡的神情,檀渊轻轻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不喜欢的话, 我可以让这场订婚大典结束。”   灵霄凝望着脚踏星光走来的凤灵枢, 片刻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阿姐的选择, 也是他们共同的决定。   他是为了檀渊,而阿姐是为了白霁岚。   檀渊微微眯上眼眸,眼神深邃地看着陪在凤灵枢身边向他走过来的白霑。   白霑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的瞬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对着檀渊恭谨地颔首行礼后,便携着凤灵枢走到了虎族云台之前。   云台是一大片空旷的场地,长年被白云雾岚环绕,四角的天柱之上雕刻着各种神兽浮雕,祥瑞芝草,当中一座硕大无朋的黄金宝座安放在正中。   虎族族长如今正虚弱地靠坐在宝座之上,左右各立着一名侍者,面容冷峻地守在族长身边。   族长的模样看上去既憔悴又灰败,再看不出当年的风华绝代。   乍然见到传说中已经重伤濒死的虎族族长时,现场所有人都出现了些微的骚动。   毕竟,今日既是两族联姻的日子,也是白虎族权力更迭的日子。   白虎族的老族长受伤太重,他已经无法压制住手下年轻人妄图夺权的欲望,他只是一个日暮西山的老家伙罢了。   失去了利爪和獠牙的领袖,怎么还能高坐在权力的宝座之上?   他当初从自己兄长的手里接过权柄,如今又要把他归还给兄长的儿子。   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玄武族人也表现出了期待的神色。   他们收到了白虎族的邀请,或者说,他们被白霑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所蛊惑,来这里查看队友的实力。   他们要确信,他们与白虎族的联合不是某个对权力格外热衷的疯子一时兴起的念头,他们要亲眼见证白霑的成功上位,才能对这个年轻而狡猾的掌权者放心。   “你的气息不稳,是在紧张马上就要与我订婚了吗?”白霑偕凤灵枢一步一步走进大殿,同时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询问道。   凤灵枢也懒得装了,淡漠地看着白霑:“还没喝酒你就开始上头了?”   白霑微微一笑:“哪怕是骗骗我呢?”   凤灵枢侧头瞟了他一眼:“你很喜欢自己骗自己?”   白霑颔首微笑:“没错。因为得不到的东西很多,所以我喜欢对自己撒谎,这样会让我好过一些。”   “你这辈子,撒过最大的谎是什么?”眼看即将走到红毯尽头,凤灵枢忽然开口问。   白霑笑眯眯地抬手牵住了凤灵枢的掌心:“你真的想听么?”   凤灵枢不动声色地挣了挣,不过对方的力气很大,她并没能挣脱他的手。   白霑笑了笑,没再追问,而是抬头地看着端坐在前头一动不动的虎族族长:“尊敬的伯父,请您为我见证......”   话音未落,整个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灵霄皱眉,眼神不善地看向远处,抬步就要往外头走。   檀渊一把捞着灵霄的腰将他扯回来。   灵霄顿了顿,回头看着檀渊:“来的是白霁岚。”   如果他不去阻拦的话,在场的人再没有谁能将他拦下。   一旦让他闯入,这场订婚大典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他们的计划也将全部落空。   “我知道。”檀渊干脆把人拥入怀里,牢牢地将人禁锢在自己身边,望着不远处白虎族族长的眼神冰冷漠然。   灵霄忽然觉得檀渊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檀渊。   “你......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檀渊的胸口,硬邦邦的肌肉隐藏在丝滑的龙绡衣料之下,触感不坏。   “没什么,只是看戏罢了。”檀渊的目光在望向灵霄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他轻笑着抬手捏住了灵霄的下颌,轻轻地拧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视线转向前方,声音低沉魅惑:“乖小九,认真看戏。”   灵霄总觉得檀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不过对方不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就在两人谈话间,手持银枪身披闪电的男人从天而降,就落在凤灵枢和白霑两人面前。   “呃,这厮过来抢婚的话......”灵霄看了白霁岚一眼,有些担心地扯了扯檀渊的衣袖,“不会弄假成真吧?”   白霁岚不知道他们这是做戏,万一他真的把凤灵枢给抢走了......   “弄假成真不是挺好么?”檀渊微微勾起唇角,“正好促成一对佳偶。”   灵霄半信半疑地看看阿姐的表情,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这不像是要结成佳偶,倒更像是要结成怨偶啊。   “你当真要嫁给他?”白霁岚反手握紧掌心的银枪,深邃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凤灵枢。   “白霁岚,今日是何等盛大的场面,岂容你再来放肆!”   “就是,你这般嚣张地闯进来,是真当白虎族无人了么?”   “别以为白霑是你弟弟,你就可以随意欺负他。他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族长,族长威严怎容侵犯?”   “......”   周围立刻有数十名虎族人挺身而出,祭出法器对着白霁岚怒目而视。   白霁岚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的眼睛一直都只跟着凤灵枢。   凤灵枢对着他微笑起来,轻启朱唇回答了一个字:“对。”   霎时间,天地震动。   九霄之上的雷霆轰然降落,无数宛若银蛇的电光蜿蜒布满大半个苍穹,照亮了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白霁岚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撒谎。”   他清楚凤灵枢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理解为什么凤灵枢要嫁给他弟弟。   “兄长。”白霑微笑着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族人们,一步一步地上前,直至走到了白霁岚的面前,对他面对面地对视,“我知道你喜欢灵枢公主。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对不起。”   周围的白虎族人听不得白霑对一个刺杀族长的凶手道歉,纷纷发出凶狠和宣战的咆哮声。   白霁岚忽而轻蔑地哼了一声,冷漠地盯着白霑道:“她不愿嫁给我也行,但是绝不能嫁给你。”   白霑依旧笑容不减:“为什么?”   “原因你我心知肚明。”白霁岚厌恶地看着白霑,“你想要的,我不会与你争。但是她,不属于你,你配不上。”   白霑的眼底掠过一丝暗光,他轻声问:“如果,我执意要娶她呢?”   “我会杀了你。”白霁岚一字一顿地回答。   “嘶......”灵霄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兄弟阋墙的一幕。   几名在虎族中颇具声望的长老立刻下令,将其余的宾客请到别处。   很快,上千人观礼的云台之上撤离得只剩下白虎族的长老和声望极高的族人百十余人,其中也包括玄武族的那几名观礼使者。   那几名长老又想过来请檀渊和灵霄两人离开时,檀渊暗金色的眼眸突然掠过一缕冷色,那几人便面色呆滞地忽略过两人,径直转身走向其余人。   “啧啧,还真是狠心的兄长呢。”白霑的嘴角轻轻上扬,“看来,今天兄长是一定要阻止我了?”   白霁岚面无表情:“我不会让你们订婚,但是我不会阻止你成为白虎族的新王。”   这是他的让步。   事实上,他白霁岚也从来没有将这个王位放在眼中。   区区一个虎族王位,还不值得他费心筹谋。   白霑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他双手背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迈上九层台阶,走到了白虎族族长身边,轻佻地抬手,将族长头上的王冠摘下,带在自己头顶上。   年轻英俊的青年傲然立于九层台阶之上,俯瞰着下面的人群,神色轻蔑地拍了拍完全不能动弹的族长的脸颊:“白虎族的王座我唾手可得,谁能阻我?”   “白霑,你?”凤灵枢注意到周围的白虎族人,他们见到白霑对族长做出这般冒犯不敬的举动却依旧无动于衷,不觉微微眯上眼眸,警惕地看着白霑。   看来留在现场的,都是白霑的人手。   “不止是白虎族的王座,五方天帝的位置,也必然有我一个。”白霑此刻,再也不屑于掩饰他的野心。 第八十六章 玄武   九霄之上, 寒风烈烈。   云台上所有的人都是白霑的亲信人马。   至少目前看上去,他正掌控着大局。   在这里,他毫无顾忌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着他的野心。   他要一步一步地踩着垫脚石, 爬上最高的尊位。   虎族族长的位置,不过是他的一个小目标罢了。   在这一刻, 他狂妄地把自己缜密筹划的计策告诉了在场所有人。   他嘲笑着族长的轻信,讽刺着白霁岚的好骗,不屑着凤灵枢的计谋。   他就像是巡视着自己领地的优雅王者,从容不迫地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灵枢公主, 我知道你答应与我订婚, 不只是为了你弟弟。不过,我也不介意让你知道你未来夫君的野心。”   白霑缓缓地抬起手掌,一团似雾似岚的白色烟云便化为一只凤凰模样, 乖巧地依偎在他掌心。   他走到凤灵枢身边, 温和地告诉她:“你应该猜到了,出手伤了族长的人不是白霁岚,而是我。你答应嫁给我, 是不是就是为了接近我身边, 找到证据替白霁岚洗清这个罪名。”   白霑话音刚落,白霁岚便猛地抬头,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暗蓝色的眼眸紧紧地跟随着凤灵枢。   凤灵枢淡漠地看着白霑,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慢吞吞地开口:“你就这么自信, 能顺利接人虎族的王位?”   竟然连他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就都这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看来白霑的确自信到自负了。   白霑微笑着勾起唇角, 往人群后面看了两眼:“璟微、璟冥两位仙友何在?”   他话音刚落, 就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人群中钻出, 分别落在云台的东南和西北两个方位。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出手结印,几乎是在须臾之间,一到坚固厚实的结界就从云台升起,将里面的所有人都囚禁在结界之中。   “玄武结界。”灵霄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玄武一族一直以坚不可摧的结界、阵法而闻名三界,他们精通玄门阵法,可以最大限度地掌控天时地利人和,凭借微小的阵法之力以弱博强。   这座结界虽然只有两名金仙修为的玄武族人掌控,但是只凭他们两人结出的困阵,就足以把结界中的众人牢牢地困在这里。   唔,前提是如果檀渊不在这个结界中的话。   灵霄的目光瞟向旁边的檀渊,放心了不少。   眼下,白霑应该还不知道他和檀渊都在这结界之中。   灵霄想着,顺手给檀渊那张俊美的脸上扣了一只青色的狐狸面具,同时也给自己的脸上带了一只鲜花面具。   “面具哪里来的?”檀渊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从母后那里顺的。”灵霄丝毫不心虚地告诉檀渊。   檀渊:“……”   青璃的面具皆是以珍稀的材料炼制而成,可以完美贴合使用者的脸型,同时还能隐藏戴面具者的真实模样,就算是有心人以灵力窥探,依旧无法查看对方的真实模样。   面具是个好面具,但是用在这里……   檀渊无语地看了一眼带着华丽面具的灵霄。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戴面具的情况下,原本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两个人立刻脱颖而出,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你们两人是谁?”白霑的视线飘过前面的人群,落在檀渊和灵霄两人的脸上。   凤灵枢往两人的方向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两位是飞凤军的左右先锋,怎么,不欢迎吗?”   “左右先锋?”白霑提高了音量,微微挑眉看着他们。   檀渊和灵霄两人沉默着往凤灵枢的方向靠过去。   片刻后,白霑似笑非笑地挪开了视线,也不再追究为什么方才清场的时候,没有把这两个人清理出去。   “白霑,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白霁岚握紧银枪,拦在白霑身前,眼神清冷。   白霑冷笑一声:“不晚?早在千年之前,你对咱们的好伯父说这话,或许还有用。如今,只怕是晚了太多了。”   “白霑,多说无益。”玄武族两人中的一人冷声提醒道,“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白霑闻言,轻松地耸耸肩:“你们看,我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玄武族想要上位的心情,可是比我们更加急迫呢。不过两位仙友,我还有些话要说清楚,可否再稍等片刻?”   璟微和璟冥两人面色冷峻,他们无可奈何地交换了个眼神,只能任凭白霑继续废话。   毕竟,要完成计划,最关键的还是白霑。   “你还想劝说我凤族与你们沆瀣一气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凤灵枢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宝塔凤冠,白皙修长的五指微微一用力,便将金色的发冠捏成了粉末。   “这是你的态度?”白霑笑望着凤灵枢,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选择可不算明智。”   “毕竟,如果我们三族再不奋起反抗的话,玄玑帝君可是会慢慢地,一个一个把我们都捏死啊。”他说着,抬头看向了九霄之上的穹顶。   圣界在无限接近天界的地方,但是,它永远不是天界。   “你这话什么意思?”灵霄闻言,扶了扶戴在脸上的面具追问道。   凤灵枢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怔。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白虎族的贪心不足所致,与檀渊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檀渊好整以暇地把玩着灵霄修长漂亮的手指,冷眼看着台上的白霑。   “什么意思?”白霑挑眉看着他,又看了看凤灵枢,随后轻笑了一声,“对,你们两族没有参与此事,或许还不知道。不不不,若认真算起来,你们凤族也脱不了干系呢。”   “白霑,有话直说。”凤灵枢十分不喜欢揣测别人的想法,冷声提醒道。   白霑十分无奈地耸耸肩:“灵枢公主,还有,哥哥,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千年之前的那场动乱,魔族是如何顺利绕道圣界偷袭的么?”   凤灵枢和白霁岚两人对视了一眼,陷入了沉默。   他们自然怀疑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的各界都已经陷入一片混乱。   檀渊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各界,剿灭魔族之后,又在后来登基为帝,各种事情繁复杂乱,根本没有给他们冷静的时间。   等事情逐渐平息、三界逐渐稳定之后,他们想再回头来查找魔修如何潜入圣界的源头,所有的线索却都已经被有心人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就连当初守护建木通道的护卫也在动乱之中死得一个不剩,且均是魂飞魄散。   就算他们想拘魂来问,却也找不到询问的对象。   自那之后,他们便也逐渐熄了要追根溯源的心思。   “玄玑帝君从来没有放弃查找,他一直都很想给他的小情人报仇呢。”白霑轻笑一声,抬眸看着白霁岚:“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放过白虎族和玄武族?”   玄玑帝君小情人.灵霄:“......”   白霁岚英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得好像,千年前的魔族入侵和他们白虎一族有关系一样。   白霑头一偏,看着旁边的凤灵枢,清俊的脸上带着困惑的神色:“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了?”   白霁岚:“......”   凤灵枢的凤眸微阖,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霑:“当初魔族能闯入圣界,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白霑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走到一名肌肉虬结的玄武族人身边:“更正一下,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和玄武一族有关。我们白虎族不过是稍微起了点儿推波助澜的作用,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作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檀渊。   灵霄听得云里雾里,他下意识回头询问檀渊:“白霑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檀渊捏了捏灵霄的手指头,似乎是觉得那手指白嫩得过分可爱,干脆放在唇边轻轻地咬上一口。   感觉到檀渊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自己的手指,灵霄瞬间觉得一股电流顺着指头窜上脊背,他有些紧张地抽回手指,不忘嫌弃地在檀渊的衣袖上擦了擦,红着脸提醒道:“大白天的别犯病。”   檀渊暗金色的眸子掠过灵霄微红的耳垂,微微笑了笑。   经历了魔界浴火重生的灵霄,比前世沉稳多了,很少能够看到他这样害羞失态的表情。   如今看着,当真叫人有些把持不住。   檀渊不满的目光扫过白霑。   这厮的废话的确太多了。   “很简单,当初魔界能够攻入圣界,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因为白虎族和玄武族的相互勾结。”檀渊轻描淡写的声音却宛如九天落雷,炸得人群瞬间开了锅。   凤灵枢猛地回头看着他:“怎么可能?”   白霁岚也下意识地反驳:“绝无可能!”   圣界住着的,都是四大圣族的后裔,而且在那场战乱中,各族都损失不小。玄武族和白虎族断然没有理由引狼入室,来残害自己的族人。   然而,白霑闻言,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这才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看着白霁岚和凤灵枢,感叹地摇摇头:“做人像你们这样天真,其实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都不用背负。不过,灵枢公主,你这位先锋说得却不错,当初的魔族能够顺利攻入圣界,的确是有人与他们沆瀣一气,暗中勾结。”   凤灵枢轻轻地召唤出掌中的凤翎剑。   如果白霑所言属实,那么害得小九身死魂消的凶手,就不仅仅是那群魔族了。   “白霑族长,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人群中,玄武族的长老玄心轻轻顿了顿手中的河山杖,众人脚下的地面顿时为之一震。   玄心长老也是年纪在两万岁以上,他的身份即使是在四大圣族之中,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起码与凤晖和青璃是同一辈的人。   他穿着一袭黑色玄袍,上面用暗金色的金线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一头暗蓝色长发披在身后,容貌英挺,身形高大,看上去无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最主要的是他掌中还拿着河山杖。   这是四大圣族各自的灵器,地位和白虎族的四灵环一般重要。   河山杖可开天辟地,划出一方小世界,也能轻易毁灭一方世界,是极为难得的先天至宝。   他一开口,便代表玄武族强硬地表态,他已经承认了白霑的族长身份。   白霑看到玄心长老站出来,手中还握着河山杖,俊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有玄心长老在,就算是凤灵枢与白霁岚两人联手,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长老还请稍安勿躁,眼下,我要先处理了我们族内事物哩。”   玄心长老微微眯上眼眸打量了白霑片刻,白霑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容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开口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处理家务。”   一盏茶之后,他和玄武族的人会来接手云台。   听了自家长老的话,周围零散的几名玄武族人便也都缓缓地围了上来。   凤灵枢强硬地站出来,冷眼看着白霑,“继续说。”   白霑笑眯眯地看着凤灵枢:“不知道灵枢公主想听什么?是想听玄武族勾结魔族,为他们偷偷开启建木传送通道的辛秘,还是想听白虎族的族长为争权夺利暗害兄长的家丑?”   “白霑,你在说什么?”白霁岚瞠目结舌,惊讶地盯着白霑。   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一直坐在宝座上的白虎族族长的眼神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叫喊声,像是竭力想要说清楚什么,但是最后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嗬嗬’,无人听得见他的话。一缕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更是看呆了在场众人。   谁都想不到,当初风光霁月的虎族族长,如今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然而,被别人怜悯同情的虎族族长依旧像个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尊贵无比的宝座之上。   “二伯,您别激动呀。”注意到老族长的失态,白霑笑眯眯地走过去,骨节分明的手在镶金嵌宝的王座上轻轻地拍了拍,“您当初为了夺取这王座,不惜勾结魔族,趁乱杀了我父母,怎么就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呢?”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霁岚的手一抖,差点儿握不住掌心的银枪。   他看看自己的弟弟,又看看瘫软在王座上的伯父,心绪起伏堪比汹涌的海浪。   “哥哥,你别激动,我很快就会亲手为咱们父王母后报仇的。”白霑笑眯眯地望着表情震惊的白霁岚,手中的折扇抖开,锋锐得足以轻易割开精金的扇刃稳稳地抵在了族长的脖颈上,“他,还有他的崽子,一个都跑不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檀渊......”灵霄紧张地回头,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一起单纯的白虎族煽动其他几族闹事的阴谋,却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还牵扯着千年前的旧案。   “乖一点,好戏就要开始了。”檀渊却气定神闲地拖过一张椅子,自己坐下后,还不客气地把灵霄捞入怀里,“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哦。”   灵霄闻言,沉默了一瞬后突然福至心灵,本能地追问:“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檀渊微微挑眉,透过面具上的孔看着灵霄:“为什么会这么问?”   灵霄顿了顿,小声回答道:“总觉得,你是三界中最厉害的人,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白虎族和玄武族暗地里有什么联系,应该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檀渊低沉地笑了一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嗯。”   嗯?   嗯算是承认了吗?   灵霄困惑地看了一眼檀渊俊美到极致的脸,在接触到后者的眼神瞬间,他就明白,这一切,檀渊应该早就清楚。   所以在面对这样的事态,他也能抱着看戏的心情做一个安静的吃瓜群众。   “哥哥,你明明知道是我出手重伤了族长,却仍没有向别人揭发我,反而肯替我担负罪名,哪怕你有可能会被驱逐出白虎族。”白霑望着白霁岚,温柔地笑了,“为什么?”   白霁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霑等不到他的回答,干脆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对吗?所以,你处处让着我,就像父王母后还在世时那样,你总是让着我。我告诉你我喜欢凤灵枢,而且她也喜欢我,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也肯让着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呀。”   此话才一出口,凤灵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她就像是被迫当着众人褪去了遮掩的羽毛,赤果地任人围观。   “白霑!”白霁岚在瞬间怒了,但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对白霑出手,而是将凤灵枢揽入怀中,霸道地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肩头,替她挡住了在场人探寻或者看戏的眼神。   “哥哥你别生气,其实......”   白霑话音未落,一耳光便将他抽得横飞出去十余丈,撞断了他身后的数根玉柱后才缓缓停下。   灵霄暴跳如雷,若不是檀渊掐着他的腰将他捞回怀里,只怕他早就拧断了白霑的脖子。   白霑艰难地扶着旁边的断柱,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   他的目光闪烁地看了灵霄一眼,片刻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和两颗大牙,随后轻佻地用舌头顶了顶口腔破裂的地方:“嘶~真疼啊。”   灵霄被檀渊牢牢地拉住,只能用无比阴鸷的眼神盯着白霑,一字一顿道:“我以我的灵魂起誓,这只是一个开始,等你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痛不欲生,就会明白现在的你有多幸福。”   “别着急,”白霑切实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威胁,立刻抬起双手以示无辜,“灵枢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没关系,是我哥的。”   此话一出,凤灵枢和白霁岚两人都停住了。   凤灵枢更是怔楞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分明记得,那时的她中了情毒,隐约看到白霑走进自己身边,再然后,便是肢体的交缠和灼热的欢愉......   因为记忆中恍惚的那场结合,她自觉已经无颜再面对白霁岚,所以干脆与白霁岚分手,一刀两断地斩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情愫。   白霁岚也傻了。   他什么时候与凤灵枢在一起过了?   他只曾在梦里得到过一次自己的心上人,那场旖旎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梦境,他酣畅淋漓地拥抱着自己的爱人......   然而梦醒时分,一切便都像是晨雾,见到太阳之后就消散无踪了。   白霑用单纯无害的眼神看着两人:“灵枢公主中毒那次,的确是兄长帮着解毒的。我骗你们说那是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灵霄面无表情地摩拳擦掌:“现在更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了怎么办?”   檀渊温和地安抚着怀里的小情人:“等他交代完了再动手。”   灵霄点点头。   也是,他还没有把玄武族的事情说清楚呢! 第八十七章 算计   凤灵枢的表情似喜似悲, 她原本以为,自己率先背叛了她和白霁岚的感情。哪怕只是因为中毒,她也不愿背负着那段污点继续与白霁岚走下去。   她清楚, 爱情是世界上最纯粹也是最易碎的感情。   仙途漫漫,余生冗长。   她不希望这个污点在岁月的浸染中, 化为无法修补的裂痕,毁坏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与其等着相看两生厌那一日降临,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地断了他们的关系,至少她在白霁岚心中, 还能保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然而, 这一刻,白霑却用戏谑的口吻告诉她,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玩笑。   他只是想试一试他们之间的感情, 是否如他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   这一瞬, 凤灵枢彻底地怒了。   她的双眼泛起腾腾杀意,周身突然冒出一大团红色的火焰将她整个儿笼罩。   凤羽剑出现在她掌心,杀意凛冽的剑身同样覆盖着跳动的火焰。   凤灵枢的身形高挑, 绣满暗纹的金红色的袍服不像嫁衣, 倒更像是浸染了鲜血的征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恍若是刚踏出战场的女战神, 带给在场众人无尽的威压和畏惧。   “能让阿姐生气到这个份上, 白霑倒有点儿本事。”灵霄见凤灵枢已经濒临暴怒边缘,却丝毫不担心。   凤灵枢的修为远在白霑之上, 要修理对方,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霑那微末的修为, 不会给凤灵枢带来任何的威胁。   然而, 就在凤灵枢想要发作的下一秒, 她的手腕却被白霁岚紧紧地抓住了。   于是,凤灵枢冰冷的目光就由白霑转移到了白霁岚身上。   “怎么,你不许我动他?”凤灵枢薄凉地笑了起来,手中的长剑却毫不犹豫地落在了白霁岚的脖颈上,“不要告诉我你与他兄弟情深。你们这些白虎族,应该不至于有亲情这种东西吧?”   白霁岚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悲愤,随后他垂下眼睑,声线压抑而痛苦:“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的爱不够坚定,以至于你在发生了这种事以后,第一反应竟是自己背负这一切。所以,这些事情也该由我来画上一个句号。让我来,不要脏了你的手。”   凤灵枢闻言,原本坚强如钢铁般的气势顿时出现了一丝噱隙,无边的脆弱便争先恐后地从这细微的裂口涌入,瞬间就将这位三界第一女战士淹没。   灵霄沉默地上前,抬手搂住凤灵枢的肩。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看见阿姐的脆弱暴露在自己面前。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就算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哭,阿姐也绝对不会留下一滴眼泪。   她是那样强大,强大到就算是无数男子也只能匍匐在她脚下,亲吻她的袍角。   白霑却对凤灵枢和白霁岚两人的愤怒无动于衷,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甚至像是还隐藏着一缕看戏的笑意。   看着银枪挟裹着雷电朝自己面门扑刺而来,白霑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   他用委屈的眼神看着白霁岚,低声控诉道:“我还以为,兄长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对我出手的人哩。谁知道你为了个女人,竟对着我动枪。”   那语气单纯极了,却也成功地挑断了白霁岚脑中最后一缕理智的弦。   只见亿万闪电从银枪尖爆发,瞬间就化为无数条咆哮的银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轻摇折扇的白霑。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就像是万鼓齐发,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地动云散。   以白霁岚为核心,整座云台之上都已经被电光笼罩,无人能逃脱他的愤怒惩戒。   就连玄武族结成的结界,在雷电的攻击之下也发出了不堪压力的破碎声   白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耳朵,然而隆隆雷声依旧贯穿他的双手,侵入他的耳中,在他的识海里疯狂搅弄,像是要将他的脑浆子和元神一并都从七窍中震出来。   他的修为不过灵仙之品,如何抵挡得住九天玄仙的全力一击?   这些年来,无论他如何放肆,白霁岚总是对他点到即止,从未认真地想过要伤害他分毫。   哪怕是他刻意设下陷阱,引导白霁岚入局,污蔑他重伤了老族长,白霁岚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竟不辩不驳,默认了这桩莫须有的栽赃。   那时候,白霑是放肆的,因为他知道兄长对自己有多重视。   不过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兄长的禁忌和底线又多了一重,那便是凤灵枢。   这个女人,在他兄长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过了他。   想到这里,白霑像是没有看到濒临眼前的危险,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淡笑。   下一秒,一道厚重的土黄色结界拦在白霑面前,当足以摧毁一切的电光落在结界之上时,无数道细小的金色流光在结界中弥散游走,勾勒出龟甲图纹。   这是玄武一族最强的防御结界,堪堪阻拦住了白霁岚的第一道进攻。   “白族长。”玄武族的长老见白霑面对白霁岚的攻击,竟然不避不让,眼底不由得划过一缕恼怒。   开启建木的钥匙还掌握在白霑手中,他若就这样死了,他们筹谋已久的计划必然功亏一篑。   即使是为了玄武族,他也不能就这样叫白霑死在自己的眼前。   于是,尽管万般不情愿,玄心长老还是不得不出手,利用自己手中的河山杖为白霑挡住白霁岚携裹着雷霆之怒的一击。   饶是他修为深厚,又有圣器在手,却也被这股浩然巨力轰得连连倒退数十步才堪堪站稳。   玄心长老不免暗自心惊,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青年。   虽然白霁岚少年成名,但他出生高贵,想来自然少不了周围人的吹捧。   作为四大圣族的长辈,玄心长老虽然听过年轻一辈的强者的名号,却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玄玑帝君,如今也不过是初入九天玄仙的修为,与他们这些早已跨入玄仙之境的长辈相比,便是云泥之别。   他从未想过,自己手持圣器,用了八成功力想要阻拦白霁岚,竟也吃了个暗亏。   就连白霁岚都强悍至此,那个在天界神出鬼没的玄玑帝君,到底又强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听说他的修为数百年未有精进,且几百年来,一直与一个长相与他逝世的相好相似的仙君搅合在一起,为了那人甚至自己下界去渡劫。   如此荒唐行径,也只有那些将爱情看得比性命更贵重的无知小儿才能做得出。   想来,那玄玑帝君的修行也不会比白霁岚强到哪里去就是。   玄心长老的想法瞬息万变,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讳莫如深,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白霑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他笑眯眯地望着玄心长老:“多谢长老出手相助,看得出您的确是我们可靠的盟友。只是还请长老出手有些分寸,莫要伤了我的新娘。”   玄心长老险些要气笑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白霑:“没想到白族长还是个痴情种子,人家视你为蝼蚁秽土,你竟还能眼巴巴地凑上去讨好她?”   白霑深情款款地看了被灵霄搀扶住的凤灵枢一眼:“她到底是我明媒正娶订婚的未婚妻,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哩。”   灵霄忍无可忍地回头看着檀渊:“现在能让我捏爆他的脑袋么?”   檀渊轻轻地揉了揉自家孩子的发顶,笑容隐晦:“还不是时候。”   灵霄的性子急躁桀骜,但是却唯独对檀渊的奉为圭臬。   檀渊要让再忍忍,他即使是胸腔里的怒气都快要炸出来了,却仍旧捏着鼻子忍住了。   凤灵枢眼神一冷,正要动手却忽然觉得腹部一阵胀痛。   这阵痛楚来得猝不及防,几乎是在瞬间就席卷全身,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浑身杀气,捧着肚子蹲下身来。   “阿姐,你怎么样了?”灵霄心中一慌,立刻摘下脸上的面具,蹲在凤灵枢身边关切地询问。   他的真实面孔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灵枢!”白霁岚的反应更加紧张,几乎是握枪都握不住了,单膝跪在地面,将凤灵枢从灵霄的怀里抢过去。   方才还一触即发的战况又缓和了许多。   玄心长老自然也见到了。   他第一眼见到灵霄时,心中也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疑问,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白霑。   “长老,他就是玄玑帝君亲封的玉清元帅灵霄,凤族小九的替身。”白霑见到灵霄,表情却是镇定了许多。   玄心长老缓缓地点头,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但是他方才没有听错的话,灵霄把凤灵枢称为‘阿姐’?   他微微眯上眼睛,细细地打量了灵霄片刻,脸色突然狂变,高声怒骂道:“蠢货,蠢货!他不是替身,他就是真的凤灵霄!”   “怎么会?”白霑抖开折扇,轻轻地在胸前摇了摇,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淡笑,“长老莫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玄心长老却无暇理会白霑,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灵霄身后的玄衣男子。   如果说真正的凤灵霄在这里,那么一直与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几分惧意和紧张。   希望是他猜错了。   然而下一秒,男人摘下脸上华丽精美的面具,那张俊美到足以让日月失色的容颜袒露出来,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那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三界之主,玄玑帝君! 第八十八章 虎殇   玄心长老只慌了一秒就冷静了下来。   早晚, 他们也要面对玄玑帝君的存在。   只不过,这个时间提前了一点儿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河山杖也被他稳稳地握在掌中。   他的年龄是玄玑帝君的十几倍,他拥有无限接近圣人的实力, 他拥有四大圣器之二,没错,白霑手中的四灵环在他看来,也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如今稳稳地占据着优势, 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玄玑帝君。”冷静下来后, 玄心长老甚至能装模作样地对着檀渊鞠躬行礼,只是他的眼底装满了嘲讽的笑意。   然而,檀渊却连多看一眼都奉欠。   他走到凤灵枢身边, 简单地查看了一番后告诉灵霄:“无妨, 灵枢公主怀孕在身,方才只是怒火攻心动了胎气,只需好好休养、不要动怒便无大碍。”   灵霄松了口气, 立刻把凤灵枢掌中的凤羽剑抢了过去, 严肃地看着她:“阿姐,你腹中既有我的侄子, 就不要操心了, 这些需要动手的琐事,交给我来应付便是。”   凤灵枢从来没有这样示弱的情况, 但是如今腹中多了个孩子,就算她想逞强, 腹部传来的阵阵刺痛还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不得不沉默地看着灵霄把自己的凤羽剑带走, 并且叫来两名女官护在她左右。   “灵枢公主, 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在此立下心魔血誓,愿意带领凤族加入我们的大计,待到五方天帝制度恢复之日,南方天帝的位置,必然是你们凤族的。”玄心长老见状,却仍不放弃游说凤族加入他这一方阵营。   白霁岚眼见凤灵枢被安置好,这才缓缓地头回望着白霑和玄心长老一行。   下一秒,无数的电光再次点亮天空。   白霁岚抬手持枪冲向了玄心长老和白霑两人。   白霑自然不敢掠其锋芒,他甚至见机直接踩着一阵微风往后荡出十余里,避开了白霁岚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玄心长老的眼角抽搐了一瞬。   他虽然知道白霑的修为不济,但也没有想到对方认怂认得这么快。   然而,白霁岚的银枪已经劈来,他也无暇理会白霑这不要脸的偷懒行径,举起河山杖迎了上去。   那根原本平平无奇的黑色手杖突然迸发出万丈豪光,随后涌出的强烈威压就连灵霄都有些心惊。   他立刻祭出结界,将凤灵枢稳稳护住,双眼却紧紧地盯着骤然爆发的玄心长老。   只见一银一黄两道玄光轰然撞击在一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股巨大的压力冲飞出去,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大片。   还能稳稳站在原地的,也只有檀渊和灵霄,以及被灵霄全力护在身后的凤灵枢。   随着巨响爆裂,冲天的威压冲散了头顶的万里乌云,露出厚重云层之上的清朗天穹。   被一起冲散的,还有那两名玄武族人共同联手结下的结界。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在冲击之下,竟然像是鸡蛋壳般不堪一击。   反噬之力让两人狂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几十丈后颓然落地,却是已经内脏尽碎,回天乏术了。   白霑饶是躲在玄心长老身后,仍不免被散碎罡风所伤,好歹费尽全力才抵消了前面两人灵力撞击产生的冲击波,随后便机智地又往后退了数十丈。   察觉到这一点的玄心长老几乎要被白霑气死。   就算他实力不济,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在这种时候畏畏缩缩地躲在旁边,像是生怕会有血溅在他身上,这种盟友当真靠得住么?   他对此开始怀疑。   然而,白霁岚并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   下一秒,一头几乎看成顶天立地的巨大白虎咆哮着出现在天穹之上,他的头颅比一座山峰更大,一只虎爪便可覆盖整座云台,锋利的獠牙和尖锐的利爪轻而易举地便扯破了玄心长老仓促中结出的结界。   丝丝缕缕的银色电光在白虎厚实的皮毛下游走,勾勒出一道道玄奥迷人的图纹,越发衬得白虎巨兽威风凛凛。   玄心长老眸色一冷,忽而盘膝坐下,随手抛出掌心河山杖,双手在胸前合十。   只见一道金色光芒从他掌心迸发,催促着河山杖在空中飞速旋转,紧接着化为一道暗黄色光影,稳稳地接住了白虎重重落下的一爪。   虚空之中,陡然出现了一头体积比白虎更为庞大的玄武巨兽。   那是玄心长老化身的本体。   玄武巨兽的背脊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海岛,周围氤氲着暗色的雾岚。一双暗黄色的眼眸投射出两道巨大的光晕,穿透黑色的浓雾。   所有生机盎然的东西在接触到那片雾岚的瞬间,都萎靡枯败,成为一团黑色的死物。   不过须臾之间,浓雾便已经遮天蔽日,而附近白虎族的族地却成为一片死域。   无数白虎族人受惊,慌忙从家中撤离,远远地避开这片诡谲浓雾扩散的范围。   然而,他们的家园,已经在雾岚的笼罩下化为没有任何生命的寂静之地。   “那雾里有毒。” 灵霄见状,眉头紧锁。   玄武族乃是海中圣族,天知道他们几十万年在那深海之下搞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毒物,这东西沾上便亡,只怕不好对付。   然而,檀渊却看得更清楚。   他的脸上突然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来。   “那不是什么毒物,而是魔障。”檀渊淡淡地告诉灵霄。   “魔障?”灵霄怔楞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玄武族怎么会和魔族有牵扯?”   玄武族虽然觊觎统御三界的大权,但最多也就是联合各族暗地里使绊子,逼迫檀渊恢复旧制而已,为什么他会使用魔障?   檀渊眸色暗沉,似笑非笑地盯着玄心长老那双暗黄色的巨瞳,语气轻松:“千年之前到现在,他们的勾结就从未断绝过。”   “你知道?”灵霄猛然回头,看着檀渊。   檀渊抬手揉了揉自家凤凰的脑袋顶,拇指沿着青年俊秀的眉眼一路描摹,直至落在他殷红的唇瓣。   他低头,安静地望着灵霄那双漂亮的凤目:“我承诺过,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现在,你可以亲眼见证。”   这不过,是一场迟到千年的轮回报应罢了。   灵霄怔楞了片刻,猛然醒悟,惊讶地看看檀渊,又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指了指藏在远处的白霑。   如果檀渊从一开始就知道玄武族和魔族有勾结的话,那么白霑筹划的这一切,他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檀渊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摆弄着灵霄的长发,淡淡道:“他的父母是被现任族长所杀,现任族长为了掠过族长之位,配合玄武族勾结魔族,引来天魔界的魔修入侵圣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那群天魔杀了他的兄长夫妇。这一切原本做得隐秘,可惜现场留下了白霑这个活口。”   “只是那时候他与白霁岚两人的实力都还太弱,凶手又已经顺利继位,白霑心机深沉,知道自己不是他伯父的对手,又知道我是绝对不会放弃调查千年前魔修入侵圣界的真相,所以他找上我寻求帮助。”   白霑躲在远处,玩味地看着前面与自家兄长奋力交战的玄心长老,眸色森冷如雪。   千年之前,魔族闯入的圣界肆意屠戮的时候,比现在更加混乱。   而他,亦如现在这般围观。   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亲眼目睹了伯父联合魔族杀死了他父母的场景。   鲜红的血蜿蜒向前,染红了他的赤脚,他却连呼吸都不敢,只能屏息敛目,与地上死不瞑目的父母沉默对视。   复仇,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自幼的聪慧过人让他在犹豫之后,选择将真相隐瞒下来。   白霑清楚,自家兄长的修为虽强,但是性格冲动好战,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挑战族长的地位,故而他放弃了把真相告诉白霁岚的选择,转而寻求更为强大且冷静的合作者。   于是,他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新上任的玄玑帝君。   玄玑帝君的小情人死在那场战乱中,虽然他不说,白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魔族入侵,疑点重重,玄玑帝君必然会在暗中将事实调查清楚。   身居高位、实力强悍,同时还拥有冷静的决策能力,白霑确定,三界之中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   两人之间的合作没有任何悬疑,玄玑帝君在背后觊觎白霑所需要的一切需求,而白霑则作为一枚暗棋,试探出那些潜伏在圣界里的不安分的存在。   一切都很顺利,在玄玑帝君的协助下,他花费千年的时间,终于一点一点地钓出了潜伏在黑暗迷雾中的隐藏黑手。   就是眼前的玄心长老。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族之利,他们不惜引狼入室,让其余三族伤亡惨重。而玄武族深居北方冥海,却是四大圣族中损伤最小的。   白霑微微眯上眼眸,他潜伏千年,终于该清算旧账了。   白霁岚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啸席卷而来,在场那些修为略低微些的玄武族人瞬间便被这巨大的咆哮声震碎本体,砰的一声炸成一团团血雾铺在地上。   玄心长老猛地张开巨口,口中里三层外三层的獠牙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他的身躯庞然却绝不笨重,在白霁岚落下巨爪的瞬间,原本只有十几丈长的脖子猛然延伸至数百丈,像是一条蛟龙般灵活地绕过白虎的巨爪,咬向白虎的后腿。   白霁岚察觉不妙,庞大的身体之外突然笼罩着一层电光闪烁的光罩。只是他仓促外放的结界并不能阻挡玄武锋锐的獠牙,下一秒,玄武的蛇头恶狠狠咬上他的后腿,充满剧毒的毒素拼命地往他体内注入。   下一秒,一道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银光落下,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巨大的蛇头斩落。   玄心长老只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剧痛席卷全身,随后,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湛蓝的苍穹、手执长刀的玄玑帝君和不断旋转的天地.....   巨大的蛇头还在不断地往下落,圣界距离人界不到九万里,他的头颅在掉落的过程中,看到了从天界至人间的各种风景。   然而,就在他看到人间的景致时,一团无比灼热的火焰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包围,伴他一同跌落人间。   远远望去,燃烧的蛇头的亮度竟然盖过了太阳。   在落地之前,玄武圣兽的蛇头就已经被烧得灰烬都不剩了。   凤凰真炎一贯如此,不烧到一切都不存在绝不熄灭。   “要烧掉这家伙还真费劲儿。”灵霄擦了擦嘴角,许久不使用凤凰真炎,他都有些生疏了。   檀渊落在了他身边,抬手扶住了灵霄。   灵霄眨眨眼,就势往檀渊怀里靠:“呼,累死人了。把这家伙处理干净了,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檀渊望了望头顶的方向,不置可否。   他说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现在,还有几个没尝到这因果轮回的报应。   “终于死了啊。”白霑看着重重跌落在云台的玄心长老,慢慢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化为一丈大小的玄武圣兽,“我还以为你这老王八多厉害呢。”   “当心,他是龟蛇同体......”檀渊回头,见白霑靠近玄心长老,立刻沉声提醒。   然而,尽管檀渊提醒得足够及时,白霑的反应却也跟不上。   当他想要阻止的时候,龟壳中的玄龟猛然探出头,朝着他吐出一口黑色的水柱。   那是北冥玄水,轻轻一触就能将人冻结成万年玄冰。   好在白霑手中还有四灵环,他立刻拼尽全力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四灵环中,只见四灵环光芒大盛,堪堪替他挡住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击。   然而,玄心长老真正要杀的却不是白霑,而是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凤灵枢和白霁岚两人。   此刻这两人身边再无别人,凤灵枢因为身怀有孕无法战斗,白霑更是中了他的蛇毒生死不知。   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过是损失了一半的玄蛇修为而已,他玄龟之体还在。   杀了这两个人,让他们为自己的玄蛇之体陪葬,这是玄心长老唯一的想法。   注意到玄龟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向白霁岚和凤灵枢两人时,白霑心中一紧:“老王八,你敢......”   话音未落,玄龟又飞快地吐出两道玄水化为的冰柱刺向凤灵枢和白霁岚两人。   檀渊立刻抬手挥出一道银色玄光打算护住两人,只是方才被炸飞出去的河山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玄心长老的手中,挡住了檀渊的这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白霑抛出手中四灵环替白霁岚挡住了这一击。   下一秒,另一根冰柱穿透他的胸膛,从他的背脊穿透,停在了凤灵枢的面前。   凤灵枢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地盯着浑身浴血的白霑。   青年那张俊秀的脸上也被鲜血染红。   玄心长老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白霑吸引走的瞬间,化为一道黄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衣服了......”白霑歉疚地看着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嫁衣,续续断断地向凤灵枢道歉。   凤灵枢的手微微颤抖着,试图将白霑嘴角的鲜血擦拭干净。   但是白霑的伤势太重了,就算她怎么擦也无济于事,白霑口中甚至吐出了无数血块。   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身体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层。   “为什么?”凤灵枢颤抖着问。   白霑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你、你之前问我,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言是什么......”   凤灵枢似有所感,她闭了闭眼,耐着性子听着白霑的话。   “我说,我不喜欢你......”   话音未落,玄冰已经覆盖住他的五官。   冰层之下,青年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水。   一滴水滴落在他脸上。   紧接着,倾盆大雨落下,遮天蔽日。 第八十九章 终章   一场连绵十日的大雨降临圣界, 浇灭了不少圣族人蠢蠢欲动的异心,却浇灭不了玄玑帝君骤然降临的发情期。   龙族生活的归墟玄境之中,万籁俱寂。   唯独长逾百丈的银色巨龙与金色凤鸟缠绵不休。   巨大的银龙腾空而起, 蜿蜒的龙身紧紧地缠绕住凤凰的羽翼,不允许他展翅逃离。   银龙时不时用自己漂亮的龙角去摩擦凤鸟的翎羽, 暗金色的眼眸一刻不停地盯着被他完全掌控的猎物。   灵霄有气无力地化为人形,扯了扯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裳,语气呜咽:“放开......要断气了。”   檀渊轻笑一声,修长的龙身继续缠绕在对方身上, 漂亮的龙尾一点一点地探入灵霄笔直修长的腿间:“不放。”   他的力量大得令人窒息, 仿佛要在下一秒把怀里的人一点点碾碎,融入自己的骨血,至此合二为一, 再不分离。   灵霄的俊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十个月了......做个人吧求求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四大圣族中就龙族的人口越来越少了。   按照这种做法, 他们的配偶没有死在床上绝对是生命的奇迹。   “我是龙,为什么要做人。”檀渊的声音低沉,落在灵霄的耳中却无异于恶魔低语, “十个月, 连开始都算不上。”   灵霄眼神空洞绝望。   他总算明白了,当初檀渊的发情期降临、龙涎香的味道弥散开来时, 阿姐为什么会用同情又怜悯的眼神目送他离开。   一旦龙族对他们的配偶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热切渴望, 别说是天塌下来,就算是天地再重新合拢也阻挡不了他们极致的冲动和欲望。   檀渊冰冷的龙鳞划过灵霄灼热的肌肤, 冰火交接,每一寸的肌肤相交都足以引起渗入灵魂的颤栗。   灵霄纤细脆弱的脖颈被锋利的龙爪握在掌中, 被迫仰起头, 入眼便是银龙深藏在脖颈下的白色逆鳞。   这是龙族最危险也是最脆弱的部位,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灵霄偏偏不信邪,他张嘴,轻轻地舔舐了一口银龙的逆鳞,然后用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眼底,透着几分戏谑的挑衅。   下一秒,巨大的龙吟声响彻天地。   灵霄甚至从那声龙吟中听出了......略爽的感觉?   终于,巨龙的鳞片隐匿,随之化为人形,变成了俊美的天界帝君。   只是他依旧用双手禁锢着怀里的人,右手牢牢地掌控着青年脆弱白皙的脖颈,左手稳稳地掐住对方纤细得轻轻一折就断的细腰。   檀渊眼底的欲望浓烈得几乎要将人溺毙,毫不遮掩地向爱人坦诚他的渴望。   灵霄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玩过头了。   他心虚地垂下眼睑,但目光在触及对方不着寸缕的身体和蕴含着蓬勃力量的肌肉线条时,又害怕地向上看去:“我错了。”   小凤凰极度真诚地举手认错。   檀渊微微勾起唇角:“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灵霄觉得,无论他做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下一秒,银龙再度出现,紧紧地缠绕着他将他拖入归墟灵境,慢慢品尝着他的‘诚意’去了。   归墟灵境之外,凤灵枢在白霁岚的搀扶下,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几个月来,她天天来这里,归墟灵境却从未打开过。   “走吧,你应该知道的,没有个十年八年,他们是不会出来的。”白霁岚体贴地护着凤灵枢,温和地劝说道。   怀孕的月份越大,凤灵枢的脾气似乎就变得越暴躁。   这几个月来,三界中各族都恨不能绕着凤族走,生怕不小心就点燃了这位随时自爆的姑奶奶。   凤灵枢自然知道龙族的交合期有多漫长。   越是这样,她便越心疼自家小九......   哪怕是找个虎族或者其他什么族的也好,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一头狂妄自大的龙族呢?   “不如先想个办法,把玄心那个老匹夫找出来。”白霁岚见凤灵枢的表情,又小心地劝说道,“他不在玄武族,会不会跑去人界了?”   凤灵枢果然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不会。”凤灵枢不紧不慢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有一个弱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十月前,她和白霁岚的婚典就在一片废墟中完成。   白辞奚站出来揭露了真相,还给了白霁岚一个清白,故而白虎族的王位迎来了又一位强大的主人。   白霁岚和凤灵枢两人联手,以雷霆之势清除了各族中与玄武族态度暧昧之人,总算是暂时还圣界一片清净。   只是玄武族的全体族人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他们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饶是两人发动所有力量,几乎把圣界都翻了个遍,却依旧找不出玄武族人的影子。   “不会。”凤灵枢听了白霁岚的话,立刻摇头否认。   其他各界想要前往人界,必然会经过天界。   如今天界与各界之间的通道都已经被关闭,玄武族的人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天界潜入人界。   而且就玄武族那眼高于顶的习惯来看,人界也不会是他们潜逃的最佳选择。   相较而言,其他灵界或许倒是更有可能。   “我已经通知父王母后,让他们关注幻界、妖仙界、婆娑界等其他各界的动向,绝对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的。”凤灵枢冷静道。   白霁岚点点头,又劝道:“你且好好休息,其余的事交给我来操心。”   凤灵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片刻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   天魔界,皑皑白雪。   簸箕大小的雪花片片砸落,地面上的积雪早已积累过了万丈。   片片鲜红的热血泼洒在白色的雪海之上,还未将积雪融化便已经凝结成冰。   数不清的断肢残臂累积如山,不过才过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被落雪全部覆盖,化为无垠雪海之上一个并不起眼的起伏海浪。   放眼望去,无数座这样的白色山丘遍布各处。   这片洁白无瑕的雪海之下,不知道埋葬多少生命和亡灵。   就算是有任何亡灵的存在,他们也被永恒地封印在这片洁白的雪海。   容色卓绝的女人赤脚站在一座极高的雪峰之上,苍青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逐渐被大雪覆盖的那片赤色。   她的身体高约百丈,却依旧显得那么纤弱美丽。及地的长发在空中无风自动,冷冽的空气和风雪都主动避让开她。   “主上,回去吧。”她身后,丹荑低垂着头柔声道。   妘绾望了片刻,终究是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把玩着掌心的一串金色琉璃珠:“与虎谋皮,死路自寻。”   那成千上万具尸骨,皆是四大灵族之一的玄武族人。   这些人太过天真,他们以为与天魔界的上古魔族里应外合,就能夺得三界大权。   他们从没有与魔族打过交道,那些关于魔族的残忍狡诈、凶狠善变早已变成了传说,他们甚至大胆到与魔族勾结。   若是当初那些为了抵御魔族而陨落的仙君神人知道了,都要被这群不肖子孙气得活过来。   玄心长老在妘绾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卑贱微渺如蝼蚁的存在。他又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得到天魔界那几个上古老魔的另眼相待?   其实,这个结局妘绾早就看在眼中了。   只是那些被利益蒙蔽了眼睛的人,却看不到眼前的危险。   玄心那后辈灰溜溜地带着全族来投奔天魔界,想来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竟会成为这群天魔的眼中补物,全族上下都被上古天魔屠戮殆尽,元丹被剖出,元魂被吞噬......   玄心从未想过,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他对于魔族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   看他们如今的下场,只怕就算是落在檀渊手上,被斩去圣骨扔去轮回,都比投奔魔族好些。   “这样也好,他们不曾与这群魔族为敌,心中便总队他们抱着幻想,以为能凭借他们那点子小聪明利用魔族。”妘绾温和的声音穿透风雪,“如此一来,也算是斩断了他们的幻想,教他们看清了自己一直寄予希望的魔族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   虽然他们付出的代价是灭族之灾。   “小主人和天界帝君联手揭穿了他们的阴谋,打破了他们的布局。”丹荑不紧不慢地跟在妘绾身后,“只怕他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妘绾闻言,轻蔑一笑:“他们心中不甘又能如何?这天魔界有四大圣祖以自己为献祭留下的结界,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外面还有后天圣人盯着,任何一个法力强过玄仙之境的魔族想要离开,都会被那群后天圣人联手剿灭。   他们,也只能在这无尽的雪域中杀几个圣族后辈发泄怒火罢了。   “天魔女,你这话说得太早了。”一个阴柔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落入妘绾耳中。   妘绾的面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抹修长高挑的人影。   人影才一出现,漫天的风雪突然停下来。   那大如车轮的雪花就这样静谧地悬浮在半空之上,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变得死寂一片。   就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那是一名身披白色长袍的男人,他的浑身上下都是笼罩在一片诡秘的苍白之中,就连嘴唇也是雪一样的惨白色。   无数细碎的冰晶环绕在男人周围,折射着头顶的阳光为他筑起一道七彩的光环,让他看上去竟然带着几分神性之美。   “神隐,你来做什么?”妘绾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波澜不兴。   神隐笑眯眯地看着妘绾:“我在吞噬玄心的元魂的时候,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一点儿趣事,所以想来找你求证。”   妘绾傲然扬起头:“本座今日心情不好,你最好滚远些。”   神隐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你倒也不必对本座这般淡漠,毕竟七大天魔之中,本座可是对你最无害的一个。不过,你若是坚持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本座的话,未来的事情可就说不好了。”   丹荑闻言,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妘绾的衣袖,示意她态度再缓和些。   神隐所言不错,天魔界中本有七大天魔,除了天魔女妘绾之外,还有其余六位天魔。   鉴于当初天魔女私自与凤族族长私通,其余几位天魔都一致坚持要严惩天魔女妘绾。   只是妘绾乃是天魔界最强的七位天魔之一,又是在天地开辟之前诞生,在天魔界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恰逢那时天魔界与圣族开战,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天魔界若是要将她处置,无异于自断一臂。   最后,六大天魔联手将妘绾囚禁起来,直至天魔与仙神的混战结束,他们被四大圣族的始祖封印在这个冰冷苍白的世界。   如何处置妘绾的决议一直拖延了几十万年,最后,他们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具体可行的办法。   有的天魔主张释放天魔女,毕竟与她私通的凤族族长已归寂,她也并未作出背叛魔族的行径。有的主张其余六位天魔吞噬了天魔女,增强自身修为......   拖到现在,他们的意见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其中,神隐功不可没。当然,他也不单单是为了救人,更多的,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你想问什么?”妘绾深吸了口气。   “那个叫凤灵霄的小崽子,是你和那家伙的孩子吧?”神隐云淡风轻地吐出这句话。   妘绾原本冷如玄冰的脸色立刻变了颜色,云淡风轻的气势也在瞬间被神隐这句话撕破。   她的拳头瞬间攥紧,周围的气氛也随之一变,凝重的空气已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就说,寻常的凤族怎么可能从虚无之火中重生。”看到妘绾的脸色,神隐就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小凤凰还真是妘绾和元凤的后裔。   妘绾的手指轻轻地划动了一个微小的幅度,突然,一望无际的雪海就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亿万被填埋在积雪之下的怨灵开始蠢蠢欲动,等待着那道召唤的命令。   神隐微微挑眉:“别紧张,我不是你的对手,相反,我是来帮助你的。”   “主人。”丹荑立刻抬手抓住了妘绾的手腕。   她清楚,妘绾能够淡漠地对待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但是她唯一的孩子除外。   那是她兄长归寂之后,妘绾能够拥有的,属于他们之间的最后的回忆。   妘绾眼底聚集的风暴并未散去,她依旧能够感觉到神隐的存在对于她孩子的威胁。   “看来你真的很爱他,所以甚至不惜背负弑魔之名。”神隐的表情却格外轻松,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于是,暴雪继续飘落,呼啸的风声再度响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妘绾美丽的苍青色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向神隐。   神隐无辜地举起双手:“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们的。那孩子身负圣、魔两族血脉,按照常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现在,他不但出生,还顺利地成长。我认为,他日后会成长为天地间第一个圣魔。”   集正邪、善恶于一体,能够掌控所谓的正义世界,却也能够掌控邪魔一方,真正永恒的存在。   “我想做的很简单,我要让他成为天魔界的主宰。”神隐眼神无辜地看着妘绾。   这一回,不止是妘绾,就连丹荑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神隐。   天魔界一直没有主人,那是因为七大天魔实力不分上下,谁都不服谁。   当然,这样的局面正好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局面,让七大天魔处于相互制约的平衡之中。   其余天魔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一千多岁的后辈做这天魔界的主人,神隐的想法简直太荒唐可笑了。   “你怕了。”妘绾紧盯着神隐,片刻后她放松下来,随后却露出了嘲讽的笑意,“神隐,你现在在害怕,对么?让我猜猜你在怕什么,你在害怕伽罗那个疯子。你怕他的计划成功,你怕他的力量日渐壮大,会打破天魔界的平衡,甚至会将你吞噬,因为你的力量与他最互补,但是你的实力却是七大天魔之中最弱的。你急需做点儿什么为你自己弥补一些可怜的安全感......”   神隐勉强微笑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妘绾。那么,认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你的那个孩子是三界之中唯一一个拥有圣魔血脉的人,如果说有人能够拥有超越七大天魔的力量,那么一定会是他。难道你不希望让你的孩子成为天魔界的主宰么?他回来的话,还可以将你从目前这样尴尬的境地救出。”   “不不不,神隐,我了解你,你的计划不会单纯得像是刚刚从蛋壳里孵化的幼崽,你一定还有其他的准备。”妘绾冷笑起来,“你畏惧于伽罗日渐强大的力量,但是你也不甘心屈服与任何人之下。你想利用完了我的孩子,然后就把他像你利用完了的棋子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置身险境,更不会用任何事物来囚禁他的自由。”   “哪怕是让他死?”神隐的语气逐渐失去耐心。   妘绾点破了他心底隐秘的想法,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他自然不会对一个年幼的晚辈俯首帖耳,如果凤灵霄如他所愿除掉了伽罗,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凤灵霄吞噬,夺取他的所有力量。   “当然不会。”妘绾歪着头,眼神无辜地看着对面逐渐暴躁的男人,“可是,你被囚禁在天魔界里,你又能拿他如何呢?就算你把他的存在告诉伽罗他们,他们也拿他没有办法啊。只要他不踏足天魔界,你们就永远没有机会伤害他。”   她也是关心则乱,刚才一听到神隐提到她的孩子,护崽的本能让她紧张不已。   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就算是被所有人知道又如何?他们除了虚张声势,根本拿凤灵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只要他不进入天魔界,是么?”神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起来,“那么,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就在天魔界,而且很快就要死了,你猜他会不会主动进入天魔界呢?”   妘绾微微眯上眼眸,半信半疑地看着神隐:“你怎么可能......”   下一秒,神隐伸出一只修长素白的手,在虚空中轻巧一划,三人面前的虚空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巨大的建木之下,懒洋洋地靠坐着一名清俊秀美的少年。   少年嘴上叼着草根,肩上扛着一柄与他的体积极不相称的巨剑,注意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魔气出现,漫不经心地抬头,对着面前的虚空打了个招呼。   “青岚,你那边情况如何了?”神隐沉声询问道。   青岚天君吐出嘴里的草茎:“一般,天界通往各界的通道都已经被我掌控。”   “他是谁?”妘绾看了一眼树下的青年人,追问神隐道。   神隐轻松地俯视着幻境中的年轻人,告诉妘绾:“他是天界帝君同父异母的弟弟,青岚天君,也是本君在天界埋下的又一颗暗桩。事实证明,他比玄心那个蠢货靠谱多了。”   妘绾低头看向青岚,不轻不重地问:“所以呢?难道他最后的结果会被玄心好么?我猜,你也已经给他预定了一个非常悲惨的下场吧?”   神隐面色得意地看着妘绾:“他听不见你的话的,不必白费力气了。他这样尽心尽力地为我办事,我自然会为他安排好后事。等建木吸收了足够的混沌元气和天地灵气,可以打开天魔界的通道,他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到时候,我会如他所愿,安排他的母亲和他一起上路的。”   这也算是没有违背他对青岚的承诺,不是么?   “玄玑呢?”神隐得意隐秘地笑着,温和询问青岚。   青岚耸耸肩:“在圣界,他的发情期提前了,正与灵霄在圣界颠鸾倒凤呢!”   “啪!”妘绾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珠串。   神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把灵霄的母亲在天魔界这个消息传给他们,如果他们想进入天魔界,你要拼尽全力协助他们。”   青岚慵懒地耸耸肩:“阁下也清楚,龙族发情期太过漫长,要么,一百年以后你再来联系我。你知道的,就算再怎么慢,他们一百年也该完事了。”   神隐的脸色变得和妘绾一样难看。   一百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漫长到几乎没有止境的生命的确不过是一瞬,但重要的是这一百年是放在哪里?   现在,伽罗一直对他虎视眈眈,而且还几次暗中下手,他怎么可能还有耐心要等一百年?   他一定要尽快将灵霄引入天魔界,并且不惜一切办法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圣魔,一个足以与伽罗抗衡的存在。   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如果失败了......   比起他,想来伽罗也会更加愿意吸收一个拥有圣魔血裔的对象。   无论怎么看,这对他而言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要他们现在......”神隐的声音忽然消失,他瞪大双眼,像是见鬼一眼死死地看着青岚身后。   青岚若有所察地回头,下一秒,一道剑光骤降,瞬间就洞穿了他的胸膛,索走了他的性命。   在他缓缓闭上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檀渊和灵霄两人的身影。   檀渊看都没看地上青岚的尸体,直接跨过他的身体,暗金色的眼眸淡漠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他的眼神却像是穿透了万里之距,看到了神隐本人。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当初与玄心内外勾结的魔修,就是你吧?”   神隐沉默了片刻,高傲地答道:“是本尊又如何?”   “所以,害得小九承受了真炎焚体之苦的,也是你。”檀渊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不错。”神隐硬着头皮又应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并不被他放入眼中的后辈却突然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檀渊就这样笑了,他抬手摸了摸灵霄的发顶,抬眸看着另一个世界的神隐:“等着,我很快会去找你。”   话音刚落,他的五指成爪,凌空狠狠地一捏。   神隐只觉得一股浩然巨力扑面而来,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幻出的玄境,甚至还借着玄镜之力朝着他猛扑过来。   神隐立刻抬手阻挡,孰料那股无形之力竟然在瞬息之间将他打飞数百丈之远,而且还有一股透明无色的火焰缠绕上来。   “护体!”神隐在看到那片几近透明的火焰时,面色狂变,立刻召唤出自己的本命冰晶化为盾牌挡住那片火焰。   “居然是混沌之火!”站在旁边看戏的妘绾愣了片刻。   丹荑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偷偷地斜觑了妘绾的脸色一眼,低声提醒道:“灵霄那孩子是从混沌之火中浴火重生的,他和玄玑帝君交合之后......想来玄玑帝君也可以掌控混沌之火。”   妘绾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神隐眼睁睁地看着混沌之火将自己的护体冰晶焚烧殆尽。   这一烧,就烧去了他数千年的修为。   他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恨不能现在就把檀渊亲手掐死。   “啧啧,他虽然是个不到三千岁的后辈,但是修为却不在你之下。”妘绾见神隐眼底怒火升腾,虽然她心中也不怎么高兴,但神隐不高兴她就很高兴,“他说他很快会来找你,恭喜你了。”   神隐傲然冷哼一声,强硬道:“区区一个三界之主,又算得了什么?比他更强的上古仙人圣兽,本座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了。”   妘绾闻言,缓缓地勾起嘴角,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你应该知道,他是真正继承了祖龙血脉的圣龙族裔,而且,他还拿到了祖龙完整的修炼心法。如果他的天赋足够,恐怕这个世界上会再度出现一个力量堪比祖龙的圣龙族裔。”   那套心法,还是她让丹荑赠与檀渊的。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得到祖龙的修炼心法,那老家伙早就与其他三名圣族元祖一同归寂,他的心法......”饶是神隐表情镇定,心中却也骇然不已。   从天地分开之后,魔族与其他灵族之间的斗争就从未停息。   他们七大天魔与四大圣祖都算是第一代的先天之灵,虽然有善恶之分,实力却相差无几。   但是祖龙却是一个例外。   他的力量强悍的过分,鼎盛时期,他一个人就能压制住七大天魔。   若非后来的四大圣族相互争斗,内耗严重,以至于让二代的后天圣人抢夺先机,率先成圣,只怕这个世界还是圣族掌控的天下。   后来,祖龙四人为了解诸界之难,平灭世之劫,甘心献祭自身化为结界,将诸天魔族困于天魔界,又以混沌之火将普通魔族镇压在魔界,为世界换来了数十万年的和平。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宛如梦魇一样的名字呢。   不仅是神隐,其他天魔对祖龙这个名字同样有着难以克服的心理阴影。   “不管你信不信,他手中都有祖龙的修炼心法,而且看上去,双修之后他和灵霄的修为都有极快的提升。”妘绾微笑起来,“否则,他一个两千多岁的后辈,怎么解释他拥有已经超越了你的强大力量?”   她清楚地看到,神隐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后,化为一阵风雪消失在原地了。   丹荑看着落荒而逃的神隐,忍不住轻笑起来:“主上你把他吓得不轻,只怕他这次回玄阴宫后,会把他的老巢再加固一番呢。”   妘绾微微眯上眼眸,望着遥远的天边。   片刻后,她心情愉悦地笑了:“我可不是在吓唬他。”   很快,她应该就可以再见到她的小宝贝南粉了。   ===============================   天界。   建木古树之下。   地面上原本已经‘死’去多时的青岚天居突然动弹了一下。   片刻后,他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胸口,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口中还在不停地抱怨:“兄长,你下次出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轻点儿?”   檀渊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灵霄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檀渊斩杀的青岚‘死而复生’。   “说来话长。”青岚不停地揉着胸口,“简单地说呢,就是天魔界有坏蛋利用我的心魔找到我,引诱我选择跟他们合作,坑我哥。”   不过那些心魔,早就在檀渊的引导下被他克服了。   “为了帮兄长找出那些暗中与魔族勾结的人,我也只能假装被心魔控制,配合魔族演一波。”青岚说着,偷偷吐了吐舌头:“你也不想想,若我真的不怀好意,兄长能让我靠近你方圆十里之内么?”   灵霄:“……”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对了,你们怎么突然回来天界了?”青岚奇怪地看着两人,目光隐晦地往檀渊的下半身瞟去。   根据他的线报,这两个人应该正在玄境里颠鸾倒凤才是。   别是他哥寡人有疾?   正统龙族不持久个十年八年那能叫龙族?   提到这个,灵霄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扭曲。   他们在圣界正融为一体的时候,两人的神识却都感应到了天界出现了魔族的气息,还以为魔族死灰复燃又攻入天界了呢。   灵霄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再......   没等他再退一步,就被一只大手霸道地拢入怀中。   “没什么,我们正准备回去。”檀渊淡淡地看着青岚,“你当着神隐的面‘死’了,我也斩断了他留在你身上的精神印记,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日后行事低调,若想去妖仙界......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青岚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开口,眼前的两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有空中还残留着灵霄绝望的声音:“能不能干点儿正经事?”   “灵霄仙君回来了么?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破军星君惊讶地从远处跑过来。   自从上次建木出了问题,把帝君和灵霄仙君两人传送到不知道哪个地方,破军星君便一直守在这里,期待着某一日两人能手牵手地从传送通道中跨出来。   “没有,是你幻听了。”青岚冷静地摇摇头。   破军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们还没有消息,斗姆元君都要把我骂死了.....诶,青岚天君,你去哪儿?”   青岚远远地对他摇摇手,笑容得意:“我去休个假。”   为了引出魔族给小九报仇,他已经千年没有休假了。   如今既得了自由,他自然是要先修个长假的。   先去哪里呢?   听说人界是太平盛世,那就先去人界游一圈吧!   青岚脚下方向一转,就往南天门的方向走去。   下一秒,破军星君的叫声划破云霄:“建木通道已经修复了,它连通各界的通道也可以开启了!青岚天君,你快回来,陪本君一同去寻找帝君和灵霄仙君的下落......”   青岚还没回过神,竟被一道银色的星辰之力吸回破军身边。   不等青岚开口,破军星君就拖着他一头栽进一道暗红色的传送通道里。   “你有病啊,这条不是灵界通道,这特么是轮回通道!”青岚最后愤怒的叫声也被一阵轻飘飘的微风吹散。   天界,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悠闲。   轮转司里,楚曜仙君正伏案看书,忽见案头的轮转薄又掠过一阵红光。   他好奇地打开轮转簿翻看。   近日也不曾听闻有哪位仙君要下界历劫,怎么轮转簿会有动静?   看到出现在轮转簿上的两个名字,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阖上轮转簿。   下一次若是再有人敢潜入轮转司盗取轮转簿,他一定......一定!   一定辞职不干了,简直太欺负人了!   (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因为手术时间已经定下来了,估计近一个月没时间码字,所以奉上完结篇。鞠躬,谢谢大家的关心和鼓励,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