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师,我对象邪祟》作者:榆鱼   文案:   问:你有什么秘密瞒着对象吗?   宋以星:   谢邀,本职工作玄学天师,对象却是无神论者   瞒了对象三年,不知如何开口   太难了   翟厌:   谢邀,非人类   对象谈鬼色变:)   —   宋以星和翟厌交往的三年间,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   原因很简单,怕鬼怪上门报复作为普通人的翟厌   他能做的就是在各种节日把对抗鬼怪的法器当做礼物送给翟厌   交往100天,驱邪石,翟厌皱了下眉   交往一周年,祛祟符,翟厌面色僵硬   翟厌生日,开光佛珠,翟厌沉默   翟厌的反应让宋以星忐忑,更不知道如何向对象开口。   直到有一天,一只鬼不慎闯进宋以星和翟厌的家   鬼看见宋以星当场跪了:宋天师,别……别抓我   看见翟厌时吓得魂魄骤散:鬼……鬼王,别吃我。   忽然掉马的二人一愣,互相对视   宋以星:鬼王?   翟厌:天师?   就离谱。   【本文剧情内容皆为虚构,相信科学,请勿迷信】   【本文玄学内容,作者有大量魔改】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以星,翟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师+邪祟,就贼离谱   立意:不以貌取人不以身份定善恶   作品简评:   宋以星的本职工作是玄学天师,但对象翟厌却是一位无神论者,甚至非常反感鬼神之说。宋以星一边为与翟厌三观不合而头疼一边担心翟厌的安全不断送去符箓法器,搞出许多啼笑皆非的糗事。直到有一天,宋以星发现翟厌原来是鬼怪……本文基调诙谐有趣,文笔简洁流畅,主角之间的互动张弛有度,情节别具一格,值得一阅。 第1章   “小宋啊,还没回去呢?”   来接班的王大爷端着水杯进休息室时,看见屋里还坐着一个人,“等翟医生来接你?”   宋以星揉着肩膀,扬声应道:“他今天是夜诊。”   王大爷‘哦’了一声,“那你?”   宋以星站起身:“陪他上夜班。”   王大爷笑了起来:“翟医生还要你陪?也是,最近医院‘闹鬼’嘛。”   宋以星给了王大爷一张符箓,王大爷看了眼,稀奇道:“哟,你还信这些呢。”   宋以星不置可否,只说:“图个安慰。”   王大爷把符箓收好:“那谢谢你了,快去找翟医生吧。”   宋以星‘嗯’了一声,目光往王大爷的肩膀一放,就在王大爷收下符箓时,浮在他肩上的幽蓝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我走了。”宋以星撤走了视线。   王大爷挥挥手:“去吧。”   宋以星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王大爷说:“可别给翟厌说我给了你符箓,他不信这些,到时候又要说我迷信了。”   王大爷笑道:“知道了。”   王大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宋以星和翟厌关系的同事,没错是同事,宋以星就职于澄海市高新区第七人民医院保安科,前一周刚刚入职,还是靠着男朋友翟厌的关系走了一遭后门。   翟厌是医院的门诊医生,宋以星没有正当工作前经常来医院给翟厌带宵夜,一来二去就和常值夜班的王大爷混熟了。所以宋以星在今天上班时发现医院不对劲后特意留在了现在,给了王大爷的一张镇鬼符箓,这是宋以星亲自行炁书写的符箓,一般妖魔鬼怪不敢近身。   从医院保安室出来,宋以星轻车熟路地往医院诊疗室走。   到了诊疗室科室,宋以星快速往翟厌所在的诊室去。区级医院并不大,高新区又是澄海市的郊区,夜晚的病人并不多,再加上医院最近闹鬼的传闻,更没有病人了。   一路上宋以星听着护士们的怪谈,一个月前有人在医院撞了鬼。医院有怪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发展到现在人心惶惶的主要原因是,当天很多人都目睹了——一个人被一团火囫囵掩盖,他们起初以为是人身上着了火,要帮忙去扑灭身上的火时,这团火忽然消失了,人也不见了,只有地上一团黑色的灰烬。   一个人讲鬼故事信的人很少,但更多人讲了同样的鬼故事分量就不一样了,毕竟三人成虎。   医院还特意开了会,不允许医护人员散播恐怖气氛,被发现是要受处分的。但闹鬼传言还是传开了,不单单是‘火人’,还有厕所出现的黑雾,手术台下凝聚成狰狞脸孔的鲜血,以及出现在墙面、地板上背着镰刀的人形阴影。   小护士们越说越害怕,胆子小的直接哭了出来:“我不想上夜班的,可是没人跟我换,护士长也不准我假,呜呜呜。”   呜咽在宋以星拐进翟厌的诊疗室后戛然而止,宋以星抬眸,翟厌在处理文书。   “翟厌。”宋以星喊了一声。   翟厌笔尖一顿,好看的眉目微掀起,目光循声而来:“下班不回家?”   宋以星走进去,拉开凳子坐上去:“这不是等你下班吗?”   翟厌看了眼时间道:“我明天早上9点下班。”   宋以星:“正好明天咱们俩都休息,我来陪你上夜班,开心吗?”   翟厌盯着他,盯了很久后才说:“医院闹鬼知道吗?”   宋以星顿了下,赶紧摆出一副恐惧的模样:“听……听说了。”   翟厌也不安慰他,只是赶人:“回去睡觉。”   “你……你别提,你不提我就不害怕了。”   宋以星低下头,心里在打鼓,也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诊疗室安安静静,宋以星越发没底,他又加了一句:“外面已经黑了,我已经不敢回家了,上班时间,你总不能送我回家吧,万一我路上撞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以星感觉到头顶落了一只大手,随后是翟厌冰冰冷冷的声音:“撞不上。”   宋以星心说,好你个翟厌,非要把话说死是吧。不过随即一想,这么笃定自己不能撞鬼也只有翟厌说得出口了。   翟厌是无神论者,这让宋以星非常苦恼,以至于大名鼎鼎的玄学天师只敢向翟厌谎称自己是无业游民,完全不敢透露自己的职业。   其实最开始宋以星也没想瞒着翟厌的,宋以星还记得恋爱建立的第一天,他开开心心地送了翟厌一个护身符,这可是别人花七位数也求不来的宋以星亲书护身符,但翟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不过翟厌并没有在明面上拂了宋以星的好意,只是翟厌收下了护身符后,宋以星从来没有见他佩戴过。   之后宋以星作死地在交往百天纪念日送了一块驱邪灵石,在交往一周年时送了一个祛祟符,在翟厌生日时送了一个开光佛珠。   眼睁睁地看着翟厌皱眉再面色僵硬最后沉默。   宋以星饶是再反应迟钝,也明白了翟厌不喜欢甚至是反感这些东西。   之后交往的两年里,宋以星没再送翟厌这些东西,也不敢在翟厌面前提什么鬼啊神啊,有时候不小心提及连忙就要把话题岔过去,这就让翟厌误以为宋以星谈鬼色变,极其恐惧妖魔鬼怪。   宋以星真不知道怕鬼的人该露出什么表情,他回忆着以往单主的神色,尽力和他们摆出一样的情绪。   “万一呢?”宋以星说:“你别说了,反正我要和你待在一起,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宋以星今晚必须要留在医院,从他入职起他就发现了医院的不对劲,这几天这种不对劲越来越强烈,在宋以星视野中,医院透着黑灰色的阴森鬼气,他估摸着躲在暗处的那玩意儿要出来害人了。   翟厌还在医院上班,他怎么能走?反正他决定好了,不管翟厌说什么,怎么赶人他都要赖着不走。   宋以星性格像水,柔和温润,但有些时候倔得很,就像奔腾的水流不可能回流。   翟厌拗不过宋以星只得随他去了,“你身体不好不要熬夜。”翟厌把衣架上的外套取下来披在宋以星身上:“去后边睡觉。”   诊疗室有一面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小床,区医院夜间急诊病人不多,翟厌可以在无人就诊时稍微休息一下。   宋以星点着头应下,但没有立即去休息而是从兜里摸了摸,随后摸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得递过去:“给你的礼物。”   翟厌顿了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没有给宋以星准备礼物。   宋以星道:“交往第1123天纪念日。”   翟厌:“……”   翟厌接过盒子,但是没有立即打开。   宋以星催促:“不打开看看吗?”   翟厌不用打开看都知道宋以星准备了什么。宋以星名校毕业,马克思主义和哲学学了等于白学,封建迷信他打头阵,想也知道必定又是什么开了光可以辟邪的圣器。   但宋以星让他打开,翟厌还是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条琥珀吊坠。   宋以星注意着翟厌的表情,忐忑地问:“喜欢吗?”   翟厌:“喜欢。”   琥珀里是一张纸叠的星星。   但是纸是什么纸,被叠成星星就当他看不出来么?   符箓。   不过翟厌还是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想到自己以前收到过的来自宋以星的礼物,这还是第一次,宋以星用这么迂回的办法送了一张镇鬼符箓。   宋以星没从翟厌脸色中看出什么,顿时松了口气,轻松道:“我给你戴上。”   翟厌:“好。”   给翟厌戴好后宋以星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他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一天之中最阴间的时候,他打了个呵欠:“那我去睡了,你如果困了也记得休息。”   翟厌:“好。”   宋以星绕过屏风蹬了鞋子躺在床上,老实说,上了一天班后的宋以星满是疲惫,这比他收复一只厉鬼还累。   不过宋以星没有一丝抱怨,他不敢给翟厌说自己的职业,自然也不敢说自己银行卡还躺着靠抓鬼赚来的八位数,以至于翟厌为了养他拒绝了医院的科室调动,只因为夜诊每晚有补助。   虽然保安科工资一个月两千五,不过也能补贴一点家用,不让翟厌这么累了。   想着想着,宋以星阖上了眼。   屏风外,翟厌听到宋以星缓和的呼吸,他站起身来隔间检查宋以星有没有盖好被子,帮着宋以星掖了掖被子。   垂眸看向宋以星的睡颜,指腹摸上他的眼睛,在一路往下,鼻子嘴唇。   最后停在宋以星脖颈,纤长白皙的脖颈间有一颗红痣。   翟厌手指停顿在这里,他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他弯腰轻吻这颗红痣。   “别怕,没有鬼敢伤你。”   宋以星睡着了,翟厌离开诊疗室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而去。脚步在昏暗的走廊间响起,他抬起手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那颗琥珀吊坠。   吊坠挨着的地方已经被灼烧得绯红一片,他指腹挨上去的时候,走廊里发出‘刺啦’的声响。   “啊。”翟厌收回手,甩了甩。   他鲜少有被符咒伤到的情况,看样子画镇鬼符咒的人还是个高人,也不知道收了宋以星多少钱。   但他收下了宋以星的爱意,他知道,宋以星是听了医院的闹鬼传言在担心自己。   “1123天快乐。”翟厌重新握上吊坠,用了七八成力把琥珀里的符咒摧毁,直到琥珀开始变得冰凉,他才松开手。   摊开的手掌已经烧黑一片,可见画符人道行。   厕所门是关着的,翟厌却轻松地穿墙而过,他径直来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洗去手上燃烧后的灰烬。   “许愿……”   他和宋以星会在每个特殊的日子许下下一阶段的美好愿望,1123天纪恋日也一样。   翟厌说:“许愿你离讨厌的天师远一点。”   不是每一只鬼都能抗下这么厉害的符箓,他几千年的修为被这些符箓损了好几分。 第2章   厕所在医院走廊的最深处,白天里都需要灯光照明,到了夜晚灯光再想给予清晰的视野就显得吃力,而此时灯光明明暗暗地闪烁着,时不时发出电流的‘滋滋’声响,视野能见度很低。   翟厌洗着手,水池里原本裹着灰烬的水流逐渐变得黏稠,翟厌却像没看见,就这鲜红的血液搓洗自己的双手。   血很腥,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忍不住作呕了,翟厌觉得自己大抵是做了三年医生,以至于看见鲜血已经无动于衷了。   “好香——”   “好香——”   光线明明灭灭间,一道缥缈的虚影在缓慢地靠近翟厌。每一瞬灯亮,它停在原地,而每一瞬的灯灭,它便往前挪动。   然后它停在了翟厌身后,贪婪地嗅着翟厌身上散发出的香气,那是翟厌沾到的宋以星的气味。   翟厌按下水龙头却关不住哗哗而流的鲜血。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受到惊吓的活人吃起来味道更鲜美,几乎每个低劣的鬼都会用上这种手段。   翟厌自己没有试过,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食物都是活人供奉献祭的,后来他只吃那些烦不胜烦、妄图挑衅他的捉鬼天师。   身后把路走窄的鬼离翟厌越来越近,翟厌身形仍旧很轻松。如果这只作死的鬼能看见翟厌的正面,此时就能发现,翟厌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连他身份都辨认不出的小鬼,竟也敢觊觎宋以星。   眉宇间骤然间挑上一抹戾气。   宋以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人’,是鬼最喜欢的食物。   总有不长眼的小鬼嗅到宋以星气味,像瘾君子看到毒/品般凑上来。这就造成了宋以星很怕鬼。   翟厌表情越发阴森,都怨这些小鬼害得他没法和宋以星坦诚。   他仍在搓洗双手,宋以星方才给他的符箓功效很强,他几次要愈合手心被符箓烧出的痕迹,但新生的嫩肉在触及伤痕边缘就再次被伤痕燃烧,化成一簇黑色的烟雾。   水龙头里的阴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翟厌滋生新的肌肤。   “啊。”翟厌一声喟叹。   终于。   翟厌静静凝着手掌心,伤口愈合如初。确保新的肌肤与掌心肌肤融合后,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反手揪出了藏在身后的小鬼。   小鬼甚至来不及惨叫,顷刻间被翟厌捏得粉碎,小鬼扛着的镰刀和主人一样,来不及掉在地上,还在半空中时就碎成了齑粉,无风而散。   世间又少了一只觊觎宋以星的鬼。   这让翟厌舒展了拧起的眉。   翟厌取出一方手帕,慢慢擦拭着手上沾染到了零星污秽。   很早前翟厌就知道这只鬼的存在了,只是当时翟厌并不想管,他没兴趣破坏底层小鬼的生态圈。   一周前宋以星在医院入职,宋以星在医院停留的时间太长留下的香甜气味让这只鬼产生了吃人的想法。   “我都舍不得吃,轮得到你。”翟厌轻嗤。   翟厌并不着急回去,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鬼,但此时非常有耐心地等待污秽的味道彻底散去。   因为是‘阴人’的关系,大概率宋以星小时候经常被阴物纠缠,所以宋以星的身体并不好。翟厌收拾完小鬼,难免会沾染到污秽和阴气,污秽和阴气会让他的宋以星更虚弱。   为了和宋以星在一起,翟厌浑身的阴戾煞气收敛得一分不剩,这也是小鬼无法感知他存在的主要原因。   等污秽阴气散去后,翟厌这才回到诊疗室。   还没到诊疗室,翟厌便嗅到了诊疗室里多出来的人气。   来病人了。   翟厌表情沉了沉,他听见了宋以星的声音,这说明宋以星被吵醒了,这让翟厌有些不快。   宋以星确实是醒了,但并不是被病人吵醒的,是被他手机闹钟给吵醒的。   午夜0点,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很多鬼会选择在这个点现身。   宋以星正是打算在这个点解决这只鬼,活腻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   他从窄床上跳下来,唤了几声翟厌。   回答他的是一个瑟缩的声音。   “医生。”   宋以星猜是有病人了,赶紧穿好鞋子绕过屏风。   病人是一个男生,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见到宋以星醒了之后松了口气。   宋以星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医生。”   男生没想到等了半响的人不是医生,表情有点僵硬。   宋以星说:“等了很久吗?医生应该去厕所了,我去厕所帮你看看。”   男生没吭声了,局促地站在一旁。   宋以星说是找人却没有动作,他多看了男生几眼。   额头平圆,眼大而眉毛秀长,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命,却也是典型的福相,一生平安顺遂。   可宋以星发现病人双目无神,眼底乌青,鼻翼扇动。相术口诀有一句是‘邪正看眼鼻’,这就和福相相悖了。   有问题。   宋以星想了想道:“喝水吗?我给你接一杯水。”   男生反应有些迟缓,宋以星又重复问了一遍,男生这才摇着头:“谢谢,我不渴。”   宋以星还要说什么,诊疗室的门被翟厌推开。宋以星抬头看向翟厌,示意翟厌有病人,翟厌一颔首,“嗯。”   有病人的话,宋以星应该是回避的,他以前都是这样,不过这一次他没有。   装着打了几个呵欠,宋以星又绕回屏风后,坐在窄床上。心想如果翟厌让他回避,他就耍无赖。   这么想着,宋以星听着屏风外的动静。   一阵窸窣,宋以星估计是翟厌坐到位置上,屏风外,白大褂衬得翟厌原本不佳的脸色更加深沉,音色也沉得滴水:“哪里不舒服?”   男生嗫嚅着,半响过去没吭个声。   宋以星悄悄看向地面,屏风下,男生的脚是完全落地的,这就排除了被鬼上身的可能。   宋以星皱了下眉,正要捏个诀去看问题所在,耳畔响起了男生颤颤巍巍的声音:“医生……我……我好像怀孕了。”   宋以星了然,病人男生的肚子应该就是不对劲的点。   不等宋以星进一步查看问题,翟厌的声音响了起来。   翟厌:“你在逗我?”   宋以星:“……”   确实,毕竟翟厌是无神论者。   宋以星被屏风阻挡的视线外,翟厌抬眸看病人,男生忽感一阵喘不过气的压迫力,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真……真的。”男生说:“我今天买了验孕棒,两……两道杠。”   说着男生就要哭出来了:“医生我是不是撞鬼了啊。”   翟厌凝着男生的肚子,他看见了在肚子里藏着的鬼婴。听到男生提到‘鬼’字,翟厌目光骤然间冷了许多。   男生哭诉道:“我每天早上干呕恶心,还总是想吃酸的。酸儿辣女,医生,我是不是会生个儿子。”   翟厌:“我建议你出门左转。”   男生:“啊?”   翟厌:“那里有精神病院,你去看看脑子。”   男生:“……”   偷听的宋以星情不自禁地同情起这个男生了,转念一想,如果有一天他告诉翟厌,他的本职工作是玄学天师,怕是翟厌也会让他去精神病院看看脑子。   这就是无神论者吗,宋以星爱了爱了。   男生在翟厌这里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宋以星这才钻出来,他想追上去瞧个究竟,语速飞快地对翟厌道:“我去趟厕所。”   “小星。”翟厌唤住他。   宋以星回头看他,翟厌说:“男人不会怀孕。”   宋以星:“……这个我知道。”   翟厌:“世界上没有鬼。”   宋以星:“……”   他想说,你话题也跳跃地太快了吧。   翟厌:“需要我陪你上厕所吗?”   宋以星毅然决然:“男人,上厕所,不需要人陪。”   宋以星拉开门,男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想了想掉头飞快地往厕所走,先处理医院这只鬼。   宋以星的目标是门诊大楼一楼的厕所,他之前发现这里的污秽气最浓烈。   到了厕所,宋以星推开门。   厕所的声控灯应声而亮,黯淡的光线撒了下来。   虽然味道难闻,但一派平静。   宋以星食指在双眼上一抹,尔后睁眼。   厕所还是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宋以星没有看见一星半点的阴气和污秽之气。   他表情微沉。   厕所,尤其是医院这种阴煞之地的厕所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污秽之气。   宋以星中指与食指相并,在虚空中写了一字‘黎’,等他写完最后一笔,‘黎’字宛若有了实体,金光一闪,‘黎’字骤然暴涨又恢复原先大小,宋以星把‘黎’往前一推:“敕召五雷赫赫,万邪显形。急急如律令!”   金光之中,出现了两道阴影。   一道阴影非常清晰,看得出来肩扛镰刀,另一道阴影缥缈扭曲,甚至难以看出是什么形状,它仅在空气中存在了一瞬间,尔后飘散开来。   万邪显形咒在一定时间内,能让一个地方出现过的阴物显形。阴物的煞气越弱,显形的阴影越扎实明显。阴煞气越重,显形的阴影就越扭曲模糊,但不至于让阴影散开。   这种情况不是宋以星第一次遇见,上一次万邪显形咒的阴影散开还是在五年前,厌邺山鬼王冲破封印不知去向。   宋以星作为正一派代表人物自然有责任追踪厌邺山鬼王去向,他一道万邪显形咒画下来,呈现出的影子就是如此,仅存在了两秒,让道家所有人面面相觑。   厌邺山鬼王存世千年,连宋以星的万邪显形咒都难以捕捉其踪影,由此可见这鬼王罪孽深重,积攒了多少阴煞之气。   宋以星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徒手抓了一把散开的黑雾,鬼怪害人越多黑雾就越腥臭,煞气越重抓起来的质感也越粗糙。宋以星手中这把黑雾几乎要搓出磨砂的质感来。   嘴里道:“抱阳道观。”   手里的黑雾刹那间有目的地钻出门外,朝着抱阳道观而去,把厌邺山鬼王现世的消息带了过去。 第3章   送走疑是厌邺山鬼王现身的消息后,宋以星挥了一下袖子把厕所的阴影全部打散了,尔后吹了口气把身上沾染到的阴气煞气尽数吹落。   宋以星自己不惧这些,但不想翟厌沾到阴气,虽然影响不大但总归不是好事。   收拾妥当,宋以星才没事人一样回去诊疗室。   医院过道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亮着幽绿诡异的颜色,宋以星多看了两眼灯,心说医院现在的紧张气氛,灯光组有很大的问题。   一楼门诊安安静静,护士台两个值夜班的护士抱作一团,拿着ipad在看节目。很显然,搞笑的综艺节目并不能缓解小姑娘的焦虑,特别是听到宋以星的脚步声时,小脸惨白。   宋以星怕吓到她们,远远就向她们打招呼,表示他是活人。   护士也认识宋以星,其中一个小护士朝宋以星招招手:“小星。”   她们不知道宋以星和翟厌的真正关系,以为宋以星是翟医生的弟弟,便跟着翟厌这么称呼宋以星。   宋以星走过去,小护士偷偷摸摸给宋以星拿了一道符:“给你。”   宋以星瞧了眼,符箓上敕令都是印刷上去的,换而言之这道符除了给人心理安慰外,再没有其他作用了。   不过宋以星还是收下了:“谢谢。”   “不客气,我买了很多。”小护士给宋以星介绍符箓的用法:“这符很灵的,不过你要贴身放着,你记着把它放内裤里。”   宋以星笑了下,“知道了。”   小护士又问:“翟医生需要吗?”想到翟厌冷冰冰的模样,小护士吐了吐舌头:“他好像不信这个,我不是很敢问他。”   说完,小护士又递给宋以星一张符:“要不,你想个办法偷偷塞到翟医生内裤里。”   宋以星:“!”   他感激地看了小护士一眼,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翟厌穿平角内裤,但是他可以在内裤上缝个小口袋,把符箓放在其中,这样翟厌就不得不随身携带他的符箓了。   再给符箓加一道防水咒,洗内裤时也不会毁坏符箓。   宋以星暗骂自己蠢,心想下次就这么干。   和小护士又闲聊了两句,宋以星走的时候把小护士给翟厌的那道符还了回去,符上有他悄悄加注的敕令,虽然效果不如他用朱砂亲书的符箓好,但也比现在有用。   推开诊疗室的门,差点和要出门的翟厌撞个满怀。   宋以星瞧着翟厌:“你要去哪?”   “找你。”翟厌顿了顿道:“你去了很久。”   宋以星随口道:“肚子不舒服。”   翟厌微微拧了下眉,死死盯着他的右手:“手怎么了?”   “啊?”宋以星摊开右手,一手的红色,乍看之下很像鲜血。是符箓的劣质印刷染了他一手的红色墨迹。   翟厌举着他的手左右检查。   宋以星其实很享受翟厌对自己的关心,享受完了,抱着翟厌亲了一口:“手没伤,不知道从哪里沾到的痕迹。”   翟厌依旧锁着眉,宋以星还想宽慰,手无意碰到了翟厌脖子上的琥珀吊坠。   他赫然一愣。   符箓失效了。   符箓不会无缘无故失效,尤其是作为正一派代表的宋以星亲自画的符。   宋以星从入门起,所画的符就没有无效的。   一般来说,符箓失效大体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替携符之人挡了灾。   但宋以星的符箓,不可能只挡一次灾就失效。   “我没在的时候有谁来过?”宋以星急急地问。   翟厌:“没有人。”   见宋以星着急,翟厌问:“怎么?”   宋以星没有即刻回答翟厌,目光在诊疗室里扫过一圈,没有看见阴气。   他的脸色却募地沉了下来,方才来就诊的怀孕病人他也没从其身上发现阴气,但病人浑身都透着古怪,而且翟厌只跟病人接触过,镇鬼符箓失效八成跟病人有关系。   宋以星脸色不好,翟厌伸手揉了揉他的肚子:“还不舒服吗?”   宋以星被翟厌冰冷的手冻得一激灵,随即也冷静下来了:“没有了。”   翟厌看着他。   宋以星道:“只是在想事情。”   翟厌:“想什么?”   宋以星:“明天去哪儿给你买内裤。”   翟厌:“……”   “开玩笑的。”宋以星说:“其实我在想,男人生孩子的话从哪里出来。”   翟厌:“……”   病人就诊会有就诊信息,宋以星想套翟厌的话,这样他追踪病人会更快一些:“翟厌,你的病人生的儿子是叫他爸爸还是妈妈呢?”   “他生的儿子会跟他姓吗?”宋以星问到重点:“姓什么呢?”   有一瞬间,翟厌想让宋以星出门左转精神病院。   翟厌没说话,收拾好病历本后就让宋以星睡觉。   宋以星仍不死心地问:“你的病人看样子年龄挺小的,是未婚先孕吗?你电脑里有他的病历吧,你看看他是几几年生的,今年成年了吗?”   “……”翟厌满脸透露着抗拒,他没有回答宋以星这个问题,一把将宋以星横抱起来,下令:“睡觉。”   宋以星套话套了个寂寞,知道再问下去翟厌要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了,于是也不和翟厌闹了,安安静静地躺在窄床上。   不过等翟厌一回到办公桌前他就拿出了手机。   在通讯录翻翻找找,找到了‘10086’这个备注,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最近不太平?   过了一会儿,10086的电话拨了过来。宋以星赶紧挂断,小心翼翼地朝屏风外边觑了眼,没有听到翟厌的动静后然后发消息——打字说,不方便接电话。   很快的,短信就过来了。   【10086】:宋道长是发现了什么吗?   宋以星躲在被窝里回消息:   【宋以星】:先说你这边的情况。   很快地,几份资料传了过来。   宋以星把手机光线调至最暗,要是翟厌知道他没睡觉躲在被窝玩手机要收拾他。   做贼般打开资料,资料页脚写着——灵异行动处A区。   五年前厌邺山鬼王冲破封印,道教各派合力追其踪迹,用社会语言就是成立了一个临时的专项小组,但时间一天天流逝,厌邺山鬼王踪迹没有发现,倒是在追踪的沿途解决了不少阴物。   又因近些年阴物作祟频发,专项小组便留了下来,由官方接手更名为灵异行动处,专门处理灵异事件。   作为正一派的大人物,灵异行动处遇到棘手的事件有时会请宋以星去解决。   宋以星浏览着这些资料,A区管辖宋以星所在的省以及左右两个邻省,宋以星看到的资料也是三个省在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件。   他翻了好一会儿,目光陡然停留在了某处。   找到了。   【案件编号:12】   【案件等级:B(暂定)】   [202X年,1月1日]   [被害人:朱海]   [性别:男]   [住址:澄海市]   [死状:皮肤完整剥落,腹部溃烂]   [生前状态:精神崩溃,一度怀疑自己怀孕]   [202X年,1月15日]   [被害人:曾敏]   [性别:女]   [住址:澄海市]   [死状:皮肤完整剥落,腹部溃烂,子宫受损程度最高]   [生前状态:有怀孕迹象,验孕棒呈阳性,医院判断怀孕,但B超未拍到胎儿]   [202X年,2月12日]   [被害人:张痕]   [性别:男]   [住址:澄海市]   [死状:皮肤完整剥落,腹部溃烂]   [生前状态:自称怀孕,不断画人像]   [……]   [现场勘查结果:   1.发现大量人像画   2.死者怨气难以消散   3:死者间无直接接触]   [案件初步推测:   1:死者被鬼婴附身   2:一定时间后,鬼婴会剖腹而出]   这些资料看下来,宋以星不由得锁了眉。他帮着灵异行动处解决了很多案件,所以对他们的流程规则还算清楚。   案件的等级一共有五个,A、B、C、D还有S,‘S’是特别重大的灵异案件,其余四个等级由A-D依次递减,评级主要依据是案件的受害人数、犯案阴物的强弱等。   让宋以星皱眉的就是资料上这个暂定‘B’。灵异行动处对案件的评级很谨慎,每个评级的灵异案件都会有不同等级的人去处理,若是低估了灵异案件的等级,派出去处理的人就会陷入险境,而若是高估了灵异案件,则也是资源浪费的一种表现。   所以这个‘暂定’就显得草率。   宋以星问了一嘴原因,‘10086’发来的文字仿佛都充斥着哭腔:宋道长,不是我们不定级,是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鬼婴的真身。   宋以星缓缓打了一个‘?’   宋以星的大徒弟现在就效力于灵异行动处,虽然宋以星只是偶尔指点自己这个大徒弟,但毕竟是宋以星的徒弟,在灵异行动处处理的都是A级的灵异案件,也算是灵异行动处的顶梁柱。   资料中,记录的死者已经高达十七人,从今年一月初到现在四月已经有三月有余,竟然连一只鬼婴的真身都找不到。   他倒不敢骂这些公职人员是饭桶,只用了一个问号表达了自己的嘲意。   但是很快的,宋以星想到了什么撤回了这个问号。   他的符箓不也只替翟厌挡了一次灾么,看来这只鬼婴有点东西。   宋以星想了想,发消息问:死者间无直接接触是什么意思?   ‘10086’回复:死者之间并不是互相认识,但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有过间接接触。死者朱海和死者曾敏同一所大学,他们曾在校内擦肩而过。死者曾敏曾去过死者张痕就职的医院,死者曾敏挂的号就诊医生就是张痕。   ‘10086’:我们尚不清楚这只鬼婴选择受害人的特点,但仅仅一个擦身而过就能成为鬼婴下一个目标,这也是我们初步定级为‘B’的原因。   宋以星默然,他现在几乎肯定翟厌今晚的病人就是下一个受害者,按照‘10086’所说的话,翟厌和病人已经有过了接触。虽然他的符箓帮着翟厌挡了一劫,但不好说鬼婴会不会再找上门。   宋以星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鬼婴的话,也确实挺想要翟厌这个爹,毕竟翟厌帅,帅得让人合不拢腿的那种。   他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屏风,按问卜时间起局卜了一记奇门,问病人姓名。   因为没有生辰八字,宋以星算了好一会儿才算到了病人姓名——林叶。   宋以星把名字交给了‘10086’:林叶,今晚来第七医院就诊过的病人。你现在就派人去找他,找到人了立即告诉我。   ‘10086’:那敢情好!   ‘10086’:万分感谢宋道长解囊相助。   宋以星没再回复,他翻了身盯着屏风看,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翟厌!”   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翟厌清清冷冷的声音:“我在。”顿了一刻,翟厌质问他:“还没睡?又在偷玩手机?”   宋以星盯着屏风看了好一会儿,继而又将视线投向地板。诊疗室的地板有许多污渍,没有宋以星想要看见的。   他顿了一下:“翟厌,你的……影子呢?” 第4章   林叶抱着胳膊小步在医院行走着,离门诊大楼越远林叶越觉得寒冷,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眼身后伫立着的大楼,忽然有一种想回到诊疗室的冲动。   不过这股冲动很快地就被林叶压了下来,回想起来,诊疗室的那名医生让林叶觉得很可怕,虽然他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让人迷醉。   说到香气,林叶思维又跳跃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个在诊疗室窄床上睡着的男人身上的味道比医生的气味还好闻。   想到这味道,林叶再也挪不动脚,可惧于医生散发的冷气,干脆蹲下身来,拿着树枝在地上戳着。他细细一琢磨,觉得大概率医生身上的气味也是这个人留下的。   好香啊,好想啃一口,这个人的血肉一定很好吃。   思绪戛然而止。   林叶猛地僵住,他惊骇地看着门诊大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吃人想法。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经过医院时会被这股儿香气勾引进去,然后挂了号说了一些很容易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神经病的话。   四月倒春寒,林叶浑身颤抖着。   他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肚子里,此时正在拍打他肚子这一圈的皮肤。   林叶丢开手中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这一眼吓得林叶浑身的血液登时冷却——他的肚子上由里向外有两个凸出来的五指印。   指印不大,不过婴儿手掌大小。   但足够把林叶吓到昏厥。   沙沙沙——   沙沙沙——   林叶觉得医院变得鬼气森森起来,周遭笼着一层黑蒙蒙的雾。明明风在咆哮却吹不开挡在眼前的黑雾,树枝被吹得吱呀作响,树影却稳扎稳打地刻在地面上,没有一丝晃动。   他连忙爬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无论怎么跑林叶都像是在原地打转,终于风声停止了,取代的是尖锐的嬉笑声:妈妈——妈妈——妈妈你去哪儿——   林叶要尿裤子了,立即进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林叶小心翼翼地搜寻嬉笑声的来源,然后一低头,心脏骤停。   他的左腿被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抱着,林叶靠着他最后那点儿理智努力辨认,抱着他腿的这个东西的轮廓像一个婴儿,不过没有皮肤。在林叶看这个东西时,这个东西若有所感地抬头,血红的眼睛与林叶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林叶很想昏过去,但他仿佛被一股力控制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血淋淋的鬼东西。   鬼东西松开了他的腿,四肢并用往前方爬去,林叶被力量控制着只能硬着头皮被迫跟上。   拨开黑雾,林叶发现地上躺了一个人。   鬼东西就伏在这个人身边,张着黑洞洞的嘴呜咽。   呜咽声中夹着零星的词汇:画——画,画……   林叶看见地上这个人时,猛地吸了口凉气。   林叶不知道地上这个东西还能不能叫人,虽然穿着衣服,能非常清楚地认出这是一个男人,但男人没有五官,脸上只有皮肤,像是服装店劣质的人形模具。   “画——”   大概是林叶愣神的时间太久,鬼婴募地叫起来,口腔里长出了尖锐可怖的尖牙,像鲨鱼齿。   林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画……画?”   “画。”   林叶想哭:“画什么?”   鬼婴只重复着‘画’。   它血红的眼瞪着林叶,嘴巴越长越大,是一副如果林叶再耽误下去,就要把他脑袋咬下来的架势。   林叶看见了地上的树枝,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拾起树枝。手臂颤抖地不成样子,他抬臂把树枝凑在这个无脸人脑袋上。   鬼婴安静了下来。   林叶暂时松了口气。   他应该是猜对了,鬼婴是让他给这个无脸男画五官,除此之外,林叶再猜不到鬼婴让他画什么。   树枝小心地触及无脸男的肌肤,枝丫碰到的地方,仿若墨笔在面庞上落下了痕迹。   林叶给无脸男画了眉毛,然后是眼睛,再是鼻子和嘴巴。   画好了。   林叶想告诉鬼婴,可他动了动喉咙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不仅如此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是戴了眼罩。   林叶立刻去扒拉自己的眼睛,却摸到一手光滑的触感。   他的眼睛没见了,哦不对,他的鼻子嘴巴还有眉毛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林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躺在地上的无脸男的衣服好熟悉,不就是他出门时觉得冷,特意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外套吗。   躺在地上的无脸男就是他自己,那他是谁啊……   同一时刻。   宋以星迅速地绕过屏风,“翟厌!”   视野中哪还有翟厌的身影,头顶上的灯光闪烁,明暗交替间,宋以星若有所感地往门后看了一眼。   一个血淋淋的小东西——鬼婴。   本来着急的宋以星见到鬼婴反而不急了,他回头看了眼窄床。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一米八二的身量在窄床上蜷成一团着实有些可怜。   通过着装,宋以星判断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不过没有五官,面庞上只有白皙的皮肤。   “画——画——”   鬼婴朝着他开口,露出口腔里的尖牙,又或许是闻到了宋以星身上的香气,占据半个脑袋的大口里流出了恶臭的口水:“好香——”   宋以星看着这只鬼婴陷入了沉默。   原本他以为鬼婴会把翟厌当成下一个目标,没想到是他自己。   说实话,宋以星觉得稀奇。   大概是以前他身上那层道袍让这些阴物不敢随意靠近,如今暂时褪下后倒成了这些阴物的目标。   宋以星很不想承认,他的威风大多来自道袍。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宋以星身体其实不好,虽然个子高实际没有几两肉,看起来清瘦,再加上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很容易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印象,更别说这些阴物了。   宋以星看着这只鬼婴。   孩子,路走窄了啊。   不过宋以星并没有立即敕令一道五雷斩鬼符,灵异行动处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鬼婴的真身,这就说明他眼前这只鬼婴多半是分/身。   要想找到鬼婴的真身,还得和它的分/身再周旋,而且宋以星还要看看这只鬼婴到底要做什么。   “画什么?”宋以星问。   鬼婴呜咽着:“画——画——”   宋以星皱眉:“好好说话,听不懂。”   鬼婴:“……”   宋以星转头指了指窄床上没有五官的自己,思忖片刻后问道:“给他画五官?”   鬼婴还没遇过这么平静和自己交流的人,不太适应地点了点头。   宋以星‘哦’了一声,随手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走回到窄床边。   伸手往‘无脸自己’肌肤上一探,大致便明白了让灵异行动处暂时评级为‘B’的灵异案件的来龙去脉。   这只鬼是鬼婴不错,不过鬼婴只是一种名词,就像‘千年女鬼’‘红衣厉鬼’一样,给阴物一个简单的定位。   而这只鬼婴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是——画皮鬼婴。   宋以星遇到的画皮鬼不少,它们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喜欢在人皮上作画,然后顶着人皮作恶。   这只画皮鬼婴也是如此,从它血淋淋的外观便可知道,它对人皮有着非常深的执念。   大概是画功不行,所以逼着受害人给它画皮。等受害人画完了皮,它的真身就会现身来剥皮。   宋以星也用不着掐指算,但凡有眼睛就清楚自己被拉进了鬼婴制造的幻梦之中。   “画——画——”   画皮鬼婴催促着,阴臭也扑鼻而来。   宋以星:“别急,我在酝酿。”   鬼婴:“……”   宋以星几次抬笔又放下,最后无奈地看着鬼婴:“有草稿纸吗?要不我先打个草稿?”   鬼婴被气到泣血,血液从它溃烂的眼中流出来。   鬼婴四肢并用爬上了窄床,伏在‘无脸宋以星’边上,血盆大口大张,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   宋以星立即识时务者为俊杰,“行行行,我这就画。”   当然画是不可能画的,若画了五官便是亲手将自己的五官人皮赠给了鬼婴。他手起笔落,落下潦草的几笔。   宋以星:“看看还满意吗?”   鬼婴凑过去看,看见宋以星落下的东西气的浑身散发出黑雾,尔后不等宋以星再说什么猛地朝宋以星扑过去。   宋以星往后一退轻松躲过鬼婴的一口。   食指与中指并拢置于唇畔:“收!”   刚刚落下的潦草几笔金光骤现,笔迹编制成一张金色的锁妖网。鬼婴这才发现自己踢到了铁板,凄厉地叫着要逃,但电光火石间,锁妖网已经囫囵将鬼婴整个兜了起来。   鬼尖锐的惨叫让诊疗室猛地抖动起来,这是鬼婴为宋以星制的幻梦,它想要逃走,必须得让宋以星恢复神智才行。   但宋以星不打算给鬼婴这个机会,徒手在空中书了两道符咒,笔落的那刻,符咒化成实物,金光一闪无视周遭扭转的空气,直直地飞到鬼婴脸上,以一个‘×’形状将鬼婴的血盆大口封住。   已经捏成麻花的诊疗室停止了崩坏,宋以星唇畔荡出轻蔑的笑:“记住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说完手指在鬼婴额头上点了一下,鬼婴连害十七人,阴煞气浓烈汹涌,宋以星目光陡然一凉,质问:“你的真/身……”   话没说完,原本停止扭曲的诊疗室场景开始剧烈颤抖,这一次比原先的崩塌来的更猛烈,鬼婴开始凄厉惨叫,他方才画的符再度失效。   从崩塌的裂缝之中,一股更为强大的煞气蛮横地破空而来,宋以星目光又凉了几分,他没想到这只画皮鬼婴还有同伴。   顷刻间,煞气占据了整个幻境,宋以星侧身躲避,在躲避时他也没忘记捏决,此时盘亘的两道煞气不是一个重量级,宋以星身处幻境之中实力大幅度削弱,两相权衡下,他决定先杀了画皮鬼婴的分/身。   然,他的决还没捏好,只见后来的煞气缠绕着画皮鬼婴,尔后猛地缩紧。画皮鬼婴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泣血的眼眶死死盯着宋以星,血盆大口翕动,无声做着口型:“天师……救……救命……”   宋以星:“……”   宋以星能怎么办,只能睁着眼睛欣赏一场鬼打鬼。   不多时,鬼婴被煞气勒成粉末。   不等宋以星做好迎战准备,幻境轰然崩塌,下一秒,宋以星就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是翟厌冷到滴水的俊脸,“有没有事?”   翟厌问他,音色发紧。   “没事。”宋以星下意识答了话,忽而意识不到不对劲,翟厌的这问题就好像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翟厌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一下解释:“……你说梦话了。”   宋以星立即紧张起来,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在梦呓时有没有暴露自己的那不被翟厌喜欢的职业。   “我……”宋以星心里打鼓:“说什么了?”   翟厌思索片刻道:“孩子,路走窄了。”   “……”宋以星小心翼翼地问:“还有别的吗?”   翟厌不答反问:“梦见了什么?”   宋以星心思都在怎么搪塞上,没注意翟厌蜷了蜷手指,连地板上的影子都无风摇曳了下。   宋以星咳了一下:“我梦见,我怀了你的孩子。”   “……”翟厌冷峻的面容上有一道裂缝,他从宋以星的梦呓里发现了不对,幻梦只能有织梦者和做梦者的存在,他只能用煞气把宋以星从幻梦中拉出来,并不知幻梦全貌。   知道宋以星怕鬼,翟厌怜惜看着他。   宋以星心里噗噗跳,有意无意躲避翟厌的眼神。他低下头,应了那句‘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充’:“孩子长得随你。”   翟厌:“……”   他的煞气触及到了鬼婴,自然知道鬼婴的面貌,想到那坨嘴巴占据三分之二的血淋淋的鬼婴,翟厌沉默了。   放你吗的屁。   哦,脏话是跟着宋以星学的。 第5章   看着翟厌逐渐冷下去的面容,宋以星不敢再贫了,说实话,他要是能生崽,他和翟厌的崽铁定是最靓的崽。   不过宋以星也不敢再继续‘噩梦’的话题,他搪塞道:“我困了,我要接着睡了。”   翟厌“嗯”了声:“睡吧。”   宋以星重新躺在狭小的窄床上,他听见被翟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翟厌继续去理他的病历本了。   宋以星不敢再睡了,化为齑粉的只是鬼婴的分/身,他想着鬼婴不长眼地找上了他,万一再在找上翟厌呢。而且那道后来的煞气总让宋以星觉得不大对劲。   能悄然进入其他阴物制造的幻梦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整个碾碎。   宋以星不用与煞气交手便知其强大——厌邺山鬼王。   比起画皮鬼婴,厌邺山鬼王显得更棘手,一千个鬼婴同时作乱凡尘的棘手程度都比不上一个厌邺山鬼王。   宋以星拇指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快速扫过一圈,心下微微安心了些,他带去抱阳道观的消息已经带到了。   想来师父师叔们定有诸多详细想要询问自己,再加之他也许久未回道观,宋以星决定明天得回道观里一趟。   这么想着,宋以星看向屏风,这一次屏风投了翟厌的身影,他说:“翟厌,小俞约我们明天去踏青。”   小俞就是宋以星的大徒弟,经常被宋以星拿来当挡箭牌。当然,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翟厌比较宅,不喜欢白天出门。   他也是为了演得像一点。   果然翟厌说:“明天医院要开会。”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宋以星心说奈斯,明面上还在装:“周六也要开会?”   翟厌顿了一下:“嗯。”   宋以星:“你就是不想陪我去玩。”   翟厌僵硬地说:“……没有。”   “算了算了。”宋以星翻了个身:“我自己去玩就是,反正每一次都这样,我都习惯了。”   过了很久,翟厌说:“抱歉。”   宋以星心里募地一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赶紧要说‘没关系,你去忙就好’,翟厌却先他一步说:“小星,明天真的有事情。”顿了一下又说:“至于具体内容我以后会告诉你,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可以出去玩的机会很多。”   宋以星顺着翟厌递来的台阶下了,他也没多想,点着脑袋:“嗯嗯,知道了。”   “乖。”翟厌为数不多的,柔和的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宋以星给大徒弟俞子明发了消息,让他来医院接自己,正好师徒俩一齐回道观里给祖师爷上柱香。   俞子明来的时候,翟厌还差半个小时才下班。   俞子明带来了油条豆浆,这都是宋以星吩咐的,怕翟厌饿了。   “翟厌,我和小星就先走了。”俞子明和翟厌打招呼。   宋以星跑去厕所洗漱了,诊疗室此时就俞子明和翟厌两个人,这让俞子明感觉亚历山大。   他师父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正一派的代表人物,是道教的传奇人物,是他心中无法亵渎的高岭之花。而翟厌这个无神论者却得到了他师父的心,可见翟厌也是个了不起的。   而且俞子明总觉得翟厌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有宋以星在跟前还好一些,这么单独相处,俞子明觉得自己就是在跟一块冰山交流。   翟厌‘嗯’了声,问:“去哪儿踏青?”   俞子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就是和冰山对话会产生的症状:“就……就周边。”   翟厌抬头看他。   俞子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听得翟厌说:“多久回来。”   “今晚就回来。”俞子明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大概吧。”   “嗯。”翟厌说。   俞子明以为翟厌这声‘嗯’是结束语了,正要松口气,又听翟厌硬邦邦地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好像翟厌并不习惯这么直观地流露出对宋以星的关心,所以这句话显得有些怪异。   俞子明赶紧应下:“放心吧。”   终于,宋以星洗漱完回来了。   和翟厌说了几句后,宋以星便和俞子明离开了诊疗室。   一离开诊疗室,俞子明恭恭敬敬地朝宋以星鞠了三次躬,宋以星睨他一眼:“怎么?”   俞子明说:“对师父不敬了。”   和翟厌相谈时,俞子明称呼宋以星是‘小星’,也没有称呼翟厌为‘师娘’。   虽然宋以星向俞子明说过特殊时候特殊处理,但耐不住俞子明心里惶恐,宋以星索性随俞子明去了。   抱阳道观离澄海市有一百二十公里,高速只有不到七十公里路,其余的路程就是国道、乡道以及山间小路交接,驱车过去需要将近三个小时。   车上,宋以星把画皮鬼婴的事向俞子明说了:“鬼婴分/身藏在人腹中,会在人意识混沌之际筑建幻境,于幻境中逼迫生人画皮。人若是画了皮便才算是与鬼婴签了契约,鬼婴真身大抵会在这时现身剥皮。”   “所以受害者会画画像,原是把五官赠给了鬼婴想要找回来,受害者腹部溃烂有怀孕征兆倒也说得通了。”俞子明可惜十七条人命,过了片刻又崇拜道:“不愧是师父,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发现了蹊跷。”   宋以星道:“你若是被鬼婴盯上也能发现,若不能,别叫其他人知道我是你师父,丢不起这人。”   俞子明嘿嘿一笑:“师父说的是。”转而面色严肃了起来:“师父,徒儿也遇过几次画皮鬼,画皮鬼本身相貌丑陋,于是剥人皮、画皮,为的是扮做美人勾引男子,或吸食男子阳气或食用男子心肺。可这只画皮鬼婴倒是奇怪,它剥走了人皮,却并未吸食/精/气也未吞食他们五脏。”   宋以星皱起了眉,训道:“你是人,它是鬼,百年后你自然知道阴物是怎样的想法,何必在当活人时揣摩阴物的想法?若是这只画皮鬼婴杀人是为救人,你难道要为它开脱,虽说它杀了十七人,且手法残忍,但它是一只好鬼?你叫那十七人如何瞑目?”   其实俞子明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和宋以星再讨论一下案情。不过俞子明没有解释,他知道宋以星一向是秉着‘阴物就该老实待在阴曹地府等轮回’的想法,贪恋人世的阴物就算没有害人之心也不可取,阴阳本该相隔。   俞子明道:“师父教训的是。”   宋以星吩咐道:“得快些找到林叶。”   俞子明道:“已经派了人去找林叶了。”   宋以星没再说话,后半夜他没睡,现在有些打瞌睡。睡前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也不知道翟厌的会开完没。   想着,宋以星给翟厌发了一条消息,没内容,就是一个句号。   过了一会儿,翟厌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翟厌】:到了?   【宋以星】:快了。   【翟厌】:发工资了。   【宋以星】:嗯?   【翟厌】:出去玩,随便花。   【翟厌】:不用省。   宋以星低低笑了下,回了一句‘知道了’。   翟厌没再回他消息,宋以星把手机收了起来。   因为不敢给翟厌说自己的职业,所以翟厌一直以为宋以星是无业游民。翟厌努力赚钱养家,宋以星也不敢乱花钱,每个月数着翟厌的工资过日子,有时候看上什么玩意儿都不舍得买。   大概是觉得宋以星过于拮据了,翟厌每个月工资一到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宋以星去买买买,后来干脆把工资卡都交给了宋以星。   一旁俞子明看见宋以星的笑容,心里很是羡慕。其实宋以星很少笑,他是硬塞给宋以星的徒弟,宋以星之前挺嫌弃自己,更难得见宋以星对自己笑。   俞子明回忆着,上一次师父对我笑是什么时候呢,哦,好像是五年前他加入灵异行动处给师父长了脸。   俞子明:……   怪不得师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做人不能攀比,有时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这边俞子明想着一定要努力让师父再爱我一次时,宋以星开口问他了:“行动处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   俞子明说:“目前是两万一个月。”   宋以星沉默了一下:“目前?”   俞子明很兴奋地说:“师父我升职了,下个月薪水也会涨,领导透露过,应该每个月加上补助能有三万。”   然后默默在心底说,师父夸我夸我夸我。   宋以星阑珊:“哦。”   俞子明:“……”   俞子明黯然伤神,一个月三万比起师父还是不够看。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SUV停在了抱阳道观外。   师徒二人下车往抱阳道观里走。   政/府每年会拨一笔专款用以修葺道观。   抱阳道观大殿九间,殿内供奉主神元始天尊、其余偏殿便是三清另外之二神,以及六御、财神、吕祖、王重阳等,虽然距离城市一百多公里交通也不便,但香火旺盛。   两人穿过参拜的人群,裹挟着一身香火气息从外院到道士居住的内院。   其间不少道士向宋以星问好。   宋以星偶尔回上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等他走到内院最里的那间屋子,在门外站了站:“师父。”   俞子明也恭恭敬敬地唤:“师祖。”   “进。”   屋内响起浑厚稳重的声音。   宋以星推门而入,他师父陆仟就像知道宋以星和俞子明会来,备好了六炷香,三炷香是宋以星的,三炷香是俞子明的。   屋内墙壁正中央,一张老祖天师之像。   宋以星正要接香,陆仟却收回了香,“若无诚意便别上香。”   俞子明立即紧张道:“师祖,我怎……”   话还没说话,宋以星拦住了他,然后拿出手机问陆仟:“码呢?”   陆仟扯了一把衣袖,宽大的袍子里亮出一个收款码。   宋以星波澜不惊地扫了。   剩下个俞子明:“……”   -   翟厌是直接从诊疗室消失的,一个眨眼,他便来到澄海市某处河边。河水已经断流,散发着泥土的腥臭。   翟厌连眼皮也没掀,手径直伸入泥沙之中,黑气在他手臂周遭缠绕,他轻轻一拽,将躲在河床下的百年水鬼揪了起来。   水鬼叫苦不迭,这条河在百年前是护城河,连着澄海市的地下河,因为四通八达,所以有很多寻物找人的鬼都会来求水鬼帮助,水鬼也因此在鬼界名声大噪,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厌邺山鬼王亲自到此,果然应了那句,鬼怕出名猪怕壮!   被翟厌拎在手里的水鬼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反抗。   翟厌丢开水鬼,又丢了一块跳动的肉块,肉块砸到水鬼头上,水鬼脑袋重重地在泥土上摔出一个坑。   翟厌看了眼腕表:“找到这块肉的真身。”   水鬼用它长长的鼻子嗅了嗅肉块,又听到翟厌说:“我只给你十分钟。”   水鬼立即去做了,粘稠的河水随着水鬼的行动不时泛起波涛。   翟厌拿出手机,打开了倒计时。   厌邺山鬼王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十分钟之内水鬼没办成他的事,他连这条河一块掀了。   而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短信进来。   翟厌看了眼。   【您的借记卡账户2992,于4月3日支取(快捷支付)人民币6000.00元,交易后余额3.48】   他沉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能让厌邺山鬼王开心的事不多,他男朋友花他钱就是一件。   反正等着水鬼找画皮鬼婴,翟厌点开了消费详情,想知道他的男朋友买了什么。   [消费-财付通-澄海市抱阳道观]   翟厌:“……” 第6章   宋以星扫了码后把付款页给陆仟看,动作熟练得让一旁的俞子明目瞪口呆。   宋以星却是处变不惊的,其实他入这行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陆仟爱财。   宋以星父母都信道教,宋以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降生,宋父宋母对极阴体质之人的遭遇略有耳闻,忙不迭地请了陆仟来家里做法,以保宋以星平安顺遂。   陆仟确确实实是有真材实料,也是确确实实爱财。   那些收费项目不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还好宋以星家里有钱。   宋以星知道自己的极阴体质容易招灵异物,自打出生镇邪符箓就常伴他身。六岁以前,陆仟每年都会来家里一次,每来一次送一道平安符,再带着一身铜臭味满载而归。   不过六岁后宋以星就是自己给自己画符箓了,主要是家道中落,负担不起了。   他当时画的符箓虽没陆仟的符有灵,但也发挥了作用。   陆仟觉着宋以星有偃骨,虽然身子骨虚摸骨相摸不出来,但不能否认宋以星非常有天赋,这也才收了宋以星为徒。   宋以星想着,成了陆仟的徒弟陆仟总不可能再收他钱了,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太多了。   不过这一次陆仟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凑过来检查宋以星的付款页面,宋以星递到他眼皮底下的付款页面他瞧也不瞧。   宋以星正觉稀罕,只听一道死板的机械音在屋内响起:商户‘抱阳道观’收款6000元。   宋以星登时一愣,僵硬地看着陆仟:“什么时候……开通了……商户。”   陆仟正催促俞子明付款呢,闻言随意道:“得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宋以星立即去查自己的消费记录,果然在消费详情里看见了‘抱阳道观’四个大字。   商户名称是‘抱阳道观’,简简单单四个字足够说明了宋以星都干了些什么,他把某位无神论者一个月的工资捐了出去。   宋以星确实是故意用的翟厌账户上的钱,他的想法也很简单,算是替翟厌捐香火钱,然后他自己这份香火钱他自己出。   但他万万没想到陆仟开通了商户。   最关键的是,他多按了一个零!   他只想捐600的!   这边陆仟收到俞子明捐了两万香火钱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宋以星的问题,“走公账省事。”   抱阳道观还是一个小破道观时,香火钱都是由陆仟支配。不过那时候道观里的道士少,没人会置喙香火钱的流向。但现在抱阳道观人流量日渐大了起来,捐香火钱的富豪也听闻了抱阳道观的‘灵’变得多起来。   陆仟免得闲话,干脆用这个办法公开展示香火钱的最终去向,道观的修葺也好、道观的运营也好、道士的衣食住行补贴也好、又或者向社会的捐助也好,这样都有了一个透明的收支。   宋以星还真是没话说。   陆仟看着宋以星的表情,心下了然,长长‘嘁’了一声:“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喝到徒弟媳妇敬的茶。”   宋以星更是没话说了。   其实他刚跟翟厌恋爱那会儿陆仟还是挺替他开心,道教并没有佛教限制那么多,男女之事成家立业在道教中很常见。陆仟还一改抠门还给徒弟媳妇准备了大红包,后来一听宋以星对象是个男的,捏着红包脸黑了个透,憋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我就纳闷,哪有女孩叫这个名!   后来陆仟还是想通了,把捏得皱巴巴的红包交给宋以星,但宋以星不敢收。陆仟以为是自己的红包包少了,忍着痛增加了红包的厚度。宋以星这下只好把翟厌是无神论者向陆仟说了,陆仟‘哼’了声甩着袖子带着他的红包走了。   当然,人的信仰各有不同,且现在崇尚科学反对迷信,陆仟也不能说宋以星对象的不是。   把香点燃后交给宋以星和俞子明,二人接过香,虔诚地转身先是朝天地拜了三拜,尔后拜老祖天师。   拜完后,宋以星上前一步要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忽而感到手掌上的灼烧之痛,香断了。   断掉的香正好落在宋以星手背上,一个带着点点灰烬的红点跃然皮肤之上。   宋以星没说话,只是收拾了断香,陆仟和俞子明也处变不惊地看着。   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宋以星每回以翟厌之名拜老祖天师,他手中的香都会断。   起初宋以星不明老祖天师之意请老祖天师明示,可那三个外圆内方的铜钱始终叠在一起,不显卦象。   但宋以星以个人之名上香便是顺顺当当,宋以星只能猜是翟厌不信大道,祖师爷自然也不认他代翟厌上的香。   不过宋以星还是会替翟厌上香,这是他的诚心。   收拾完了断香,宋以星又上了香,和以往一样,他的香便好好的了,陆仟在一旁道:“祖师爷,您老和小辈计较个什么劲,好歹人也花了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宋以星看着陆仟,一言难尽道:“师父您老少说两句,兴许祖师爷就不跟翟厌计较了。”   陆仟:“你懂什么。”   这一茬暂且是搁下了,陆仟道:“他们几个老东西在等着你。”   宋以星说:“我以为您光顾着收钱忘了正事呢。”   说完三人离开了这间屋子,到了后院的偏厅。偏厅里坐着三位胡须全白的老者,比起陆仟,这三位格外有仙风道骨之姿。   这是宋以星的三位师叔,宋以星和俞子明问过好后,陆仟从宽大的衣袖里掏了掏,然后朝空中一撒。   一团黑气蹿上半空之中,正是宋以星在医院厕所抓到的有粗粝质感的煞气。   俞子明看到这团煞气,顿时惊讶,他从未见过这么浓烈的煞气,且这一团仅是宋以星捕捉的虚影,还不是实体。   陆仟和三位师叔脸色凝重起来,宋以星把煞气的由来说了,继而道:“弟子道行浅,不敢妄下定论,还请师父和诸位师叔瞧瞧,这是否属于厌邺山鬼王。”   俞子明大气不敢出一个。   “净明乃净明道修炼之宗,全真者乃全真道修炼之旨①。”大师叔张口道:“道有三宝,可达净明全真,一者道也,二者经也,三者师也②,却总有妄行捷径之人。小星星啊,你可知道‘无名’。”   宋以星知道大师叔一开口必定长篇大论,遂十分不留情面道:“自然知道,大师叔,您就说是或不是就好,实在不行点头或摇头也行。”   大师叔:“……”   大师叔看向俞子明:“小明明,你可知道?”   俞子明知道一点,但不全,他看着宋以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   “那就是不知了。”大师叔捋着花白胡子,道:“‘无名’本不叫‘无名’,被道家除名后因无名,而叫‘无名’。”   “无名就是妄行捷径之人,为得真功修了鬼道!自然是世间所不容的。”大师叔说着:“无名被逐出教派后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因少了束缚而无法无天。鬼道中,厉鬼最为凶悍。他为了驭最凶的厉鬼,将一家数口残忍杀害,却独留一子眼睁睁看着父母手足死于自己眼前。”   宋以星知道这下没法打断大师叔了,便寻座坐下端起茶几上的茶喝。   俞子明没听过这个内容,忙问:“然后呢?”   大师叔道:“无名用尽世间最恶毒的手段折磨该子,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仇人近在咫尺却因实力悬殊而报仇无门。无名便是用这办法一步步一日日催化该子的仇恨,终在该子成年前夕将该子杀于剑下。无名摄其魂,炼为鬼隶,可怜其子何其无辜,死了也不得自由,由无名操控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永世不得超生。而偏生厉鬼又是无名亲手所炼,惧怕无名之人只知厉鬼是无名座下,认为人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哪还顾得上厉鬼的冤枉。这厉鬼日渐怨恨,殊不知这正是无名乐于见得之事,厉鬼越强大于他来说也是实力的增长。”   “何为煞气?”大师叔叹息一声继续道:“千言万语道不尽,但可汇成一词——‘邪气’。”   说完,指着偏厅里四处乱窜的煞气道:“瞧瞧它可邪乎?”   俞子明点了点头,邪!   随着这团黑气的窜动,地板上落下了黯淡的血迹,整个偏厅里充斥着一股儿血腥之味。   得了俞子明答案后,大师叔继续问道:“故事可邪乎?”   俞子明又是重重地一点头。   故事可是真邪!   俞子明全程听得心里发凉,他光是听大师叔这么一说便能想象故事里这个孩子的绝望和恨,亦能想象地出无名的邪,要不,怎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想到大师叔讲故事的初衷,俞子明忽然悟了,仇视着偏厅的煞气道:“这便是厌邺山鬼王,无名!”   “对也不对。”   大师叔纠正道:“这煞气确实属于厌邺山鬼王不假,可并非属于无名。”   俞子明愣了下,煞气不属于无名还能是谁……   宋以星放下茶盏,盯着空中的煞气道:“厌邺山鬼王便是故事中的孩子。” 第7章   “卧——”俞子明一声国粹差点脱口而出,宋以星咳了一下,让俞子明收住了。   在师父师祖跟前国骂,那可是大不敬。   偏厅几人盯着半空中蹿动的煞气,正一派善画符,而正一派中又属宋以星的符最是上乘,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千百种符咒之中,宋以星的万邪显形咒算是他的成名符。   一符下去,万鬼难逃其踪。   陆仟想到五年前,厌邺山鬼王冲破封印出逃的消息传来时,他对奔赴相告的小道士道,不慌,有得我衣钵的徒弟在,他厌邺山鬼王逃不远。   然后顺带把宋以星一起带上,被当众打了脸。   五年前宋以星并未抓到厌邺山鬼王一丝痕迹,五年后按理来说厌邺山鬼王修为该日渐精进才对,怎会留下自己的影踪而且还让宋以星捕捉到了。   陆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宋以星道:“就不能是我的修为日渐精进吗?”   “你哪里来的脸?”陆仟语气十分柠檬:“沉迷恋爱,浑身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不等宋以星反驳,陆仟连珠炮似地说:   “你家翟厌能和你双修吗?”   “我有生之年能喝到徒弟媳妇茶吗?”   “瞧瞧你现在容光焕发的晦气模样!”   宋以星:“……”   俞子明赶紧替师父挽尊,把话题岔过去:“大师祖,您说煞气便是邪气,可无名比那孩子邪乎多了,那孩子只是逼不得已,且已经报了仇,怎会成为……成为厌邺山鬼王?”   俞子明也是听说,无名被自己亲手炼的小鬼反噬,想来就是厌邺山鬼王亲刃了仇人。   最后他补了一句:“无人超度他吗?”   大师叔叹了一气:“该子怨念缠身化作厉鬼,早也没了人性。他将无名剥皮抽筋,饮其血食其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无名炼为鬼隶。后又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煞气太重无人能度。”   宋以星看着俞子明的意思还想再问具体,他率先打算,面向其他师叔,问道:“二位师叔怎么看?”   二师叔和三师叔持保留意见,但有一点所有师叔都认可,二师叔道:“无论是不是厌邺山鬼王,这煞气也不容小觑。听小星的意思,这阴物靠着吸食同类壮大自身,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要早些解决的好。”   这也是宋以星把俞子明叫回道观的原因之二,一是为了蹭车,二是因为俞子明在灵异行动处工作,找鬼杀鬼比他们这些专业的人更专业。   正事处理完了,宋以星和俞子明就要回去了。   回程的车上,宋以星一直抱着手机思考自己是主动交代还是剑走偏锋地去把翟厌手机里的消费记录偷偷删掉。   刚到澄海市地界,俞子明接了一通电话,结束电话后看着正咬手指发愁的宋以星:“师父,林叶找到了。”   宋以星放下手机:“去看看。”   俞子明直接把宋以星带到了灵异行动处,灵异行动处外观就是寻常的街道办,宋以星从正门一进来,身上立即盈满了视线,这些视线里充满了狂热的激动。   被宋以星备注成‘10086’的领导王铮更是亲自来迎接:“宋道长。”   林叶关在一个贴满符箓的房间里,整个房间不需要灯光,这些层层叠叠的符箓透着的金光便能让人轻易视物。   王铮打开了房间的门,宋以星目光落在符箓上,皱了皱眉。   这些符箓并非宋以星所画,不过宋以星还是能看出这些符箓的功效——镇凶煞犯户符咒,凡一切凶煞若然有犯住宅,书此符镇之可以无患。①   灵异行动处自然有办法不让阴物靠近,一般来说阴物也不会自讨没趣来灵异行动处一夜游。   像这样贴满符咒不让阴物靠近并不常见,除非……   “晚了一步。”王铮遗憾道:“已经和画皮鬼婴签了契约。”   阴物害人大抵有两种手段,一是吸食活人阳气,被害者精神萎靡但不致命,但若长时间让阴物吸走阳气,体质虚弱者也会有性命之虞。二是直接害人,但阴物害人都有一个特定的条件,譬如凶宅的厉鬼,它害人的条件可以是闯入凶宅的活人。   像画皮鬼婴的害人条件,便是替其画皮。   灵异行动处将这种情况称为‘契约’,完成了阴物的害人条件,便是达成了契约,阴物便是会想尽一切手段取走活人性命。   所以此时也才用了这么多镇凶煞犯户符,为的就是驱赶来索命的画皮鬼婴。   林叶跪坐在金光符咒之下,灵异行动处给他提供了纸笔,他一直在画人像,因为把自己的‘五官’赠给了画皮鬼婴,求生的意志让他不断作画想要找回自己的‘五官’,天真的以为这样就不会死了。   “师父。”俞子明瞧了瞧林叶,随后看着宋以星:“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俞子明倒是很相信宋以星,王铮亦然,道:“还请宋道长作法。”   宋以星没动,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纸张若有所思,只听王铮赶紧补充道:“宋道长您放心,您该获得的酬劳必然不会少。”   宋以星抬步上前,半蹲在林叶跟前,拾起地上的纸张一边看一边吐槽道:“日记本、茶杯、购物卡、奖状,这次灵异行动处又打算颁个什么给我?”   王铮想了想:“锦旗您看行吗?”   宋以星:“……”   王铮赧然:“这不是担心铜钱气有辱宋道长嘛!”   宋以星:“诶,说到点子上了,我倒不是喜欢钱,就是喜欢被钱侮辱的感觉。”   王铮:“……”   宋以星没和王铮贫了,招手唤来俞子明,把手里的纸张一股脑儿地塞进俞子明怀里。   俞子明便一张一张画像看起来,王铮也抡长脖子去看,总觉宋以星把画像塞给他们必定是想指定什么。   可惜王铮脖子都酸痛了还是没瞧出个什么端倪,俞子明深思了一会儿道:“请师父明示。”   宋以星道:“没找到垃圾桶。”   俞子明和王铮双双陷入沉默。   宋以星没管沉默的二人,伸手在林叶额头上点了一下,随着他这一下,林叶的额头宛若水波荡漾,紧接着宋以星双指并拢,一个旋转从水波里抽出一道灰色的宛若游蛇般的阴气。   阴气缠绕着宋以星的手指,想顺势而上时反而被一簇金光淹没,只能在他指间来回辗转。   辗转了两个来回后,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唰’地一声凭空蒸发了般消失在满是符箓的房间。   王铮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想要问又怕惊扰到宋以星,俞子明见状小声解释道:“万邪显形咒。”   王铮没见过世面般两眼一亮。   又见半空中一只金蝶振翅,撒下一串耀眼的辉芒。   俞子明道:“万物寻踪咒。”   王铮满脸‘哎哟好吊哦’。   宋以星站起身来:“俞子明。”   俞子明这回领悟的很快:“是。”   说完推开门,等金蝶先一步出去,他紧随其后。   没了俞子明解说,王铮想了想走到宋以星面前:“宋道长,怎么样了,他能活下来吗?”   “看俞子明的速度。”宋以星道:“如果俞子明赶在画皮鬼婴分/身破腹而出之前找到真身并且解决真身,他就会没事。”   王铮愣了下:“难道不是真身现身来收走人皮吗?”   宋以星其实也有些疑惑,他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画皮鬼婴分/身和活人达成契约后,真身来剥皮完成契约。可他刚刚触摸到的分/身很弱,分/身确实没有真身强,可也不会弱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除非是真身受到了重创。   宋以星皱着眉,他不知道画皮鬼婴真身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若是真/身真被重伤,这类拥有真、分/身的阴物会让分/身疯狂地吸食活人阳气,以达到疗伤自愈的目的。   不过俞子明是自己的徒弟,而且有金蝶带路,宋以星对俞子明还是很有信心的。   天已经快黑了,宋以星不打算在灵异行动处等俞子明回来,他给翟厌打了个电话想问问翟厌的事情处理好没有。   翟厌没有接电话。   倒是俞子明给宋以星打了个电话,他这边出现了点意外。   俞子明没有在电话里具体说意外是什么,但言外之音是想请宋以星亲自过去瞧瞧。   宋以星反正也没事干,就和王铮到了俞子明给的地点。   是澄海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灵异行动处的车停在路边,王铮的车刚靠边停下,车门就被俞子明打开了,俞子明坐到后排,脸色有些不对劲。   宋以星问:“什么情况?”   俞子明道:“我们跟着师父的金蝶到了这里后发现了不对劲。”俞子明指着五十米外的一家酒吧道:“这家酒吧很奇怪,我们的人进去走了一趟发现……”   王铮着急地问:“发现了什么?”   俞子明:“发现酒吧里所有的服务生都是人皮傀儡,画皮鬼婴的真身就藏在人皮傀儡之中,它很狡猾,不会在某张人皮内待上超过二十分钟。”   宋以星大概明白俞子明说的意外是什么了,他的视线里,俞子明说的这家酒吧散发着浓浓黑气,但是客流量却很大,这就给灵异行动处的行动造成了非常大的困难。   虽然灵异行动处隐秘性很高不能被外人所知,但这种困难显然不到俞子明要请宋以星出手的地步。   宋以星道:“直说。”   俞子明咳了一下:“那个……师父……我在蹲守时看见了……”他注意着宋以星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后道:“师娘。”   宋以星不太相信。   俞子明连忙:“师父,我特意查证了,没……没看错。”   宋以星面色还算镇定:“成年人了,出入娱乐场所很正常,可能是医院聚餐后的活动。”   俞子明:“emmm,师娘身边还有一个……一个……很清秀的……小男孩。”   宋以星微笑:“我相信他。”   然后拿出手机给翟厌打电话,翟厌没接。   又打,仍旧没接。   车厢里的气氛跌入了谷底,宋以星保持着得当的笑容,对俞子明道:“把你的刀给我。” 第8章   翟厌沉默地坐在卡座之中,如果有人朝着他投来目光,目光再仔细一些会发现酒吧里迷幻的灯光难以倒映在他脸上,他融在阴影里又更像是阴影由他而生。   变幻成人形的水鬼抱着酒瓶往喉咙里灌,水鬼溺水时才十八岁,此时也维持着生前的人形,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   水鬼无法离水太久,只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补充水分。一瓶勇闯天涯灌进喉中后,水鬼舒服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偷觑了翟厌一眼。   它确确实实按照翟厌的要求去做了,可这只画皮鬼婴实在狡猾,分/身数不胜数,光是寻气味根本难以捕捉,这还是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画皮鬼婴的栖息地。   然后水鬼顶着灭顶的压力把厌邺山鬼王带到了这里。   水鬼看了看脚下已经融化的人皮,心有余悸。   不亏是人皮傀儡,没长脑子,竟然敢捧着pos机让翟厌付酒钱,这不是找死了呢嘛!   哪像它,七窍玲珑左右逢源,知道性命被别人拿捏时该摆出什么姿态。水鬼感叹一声,然后又喝了一瓶没花钱的酒。   翟厌听着身侧水鬼‘吨吨吨’喝酒的声音,目光一抬,吓得水鬼差点喷出来。   翟厌并没有看水鬼,他在看吧台调酒的人皮傀儡。吧台围绕了一圈的活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酒杯里其实鲜红的血液,还沉浸在酒精浸透的夜晚里。   人很多,这让翟厌觉得烦。   他不喜欢活人,当然除了宋以星之外。   他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掀翻酒吧去找躲在阴暗深处的画皮鬼婴,但转念一想把这个念头否定了。   水鬼告诉他,酒吧里有灵异行动处的人,如若他直接出手会引来灵异行动处的注意,免不得他会被这群讨厌的人盯上。他家宋以星怕鬼,一只画皮鬼婴而已,不值得让自己暴露身份。   水鬼正‘吨吨’喝着酒,忽然感觉一股儿杀气,水鬼一抬头就看见灵异行动处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他们暂时被吧台的人皮傀儡吸引了注意。   水鬼赶紧往翟厌身边坐了坐,如果可以它甚至想完全躲进翟厌制造出的阴影里,这样灵异行动处的人就不会发现它。   翟厌看它一眼,水鬼吓得一哆嗦,腿一软跌坐在翟厌身上,水鬼觉得自己很可能要没了。   但它还想挣扎一下,遂,道:“鬼……鬼王,灵异行动处的人进来了。”这些年它作为鬼界万事通,还是认识一些人的,“灵异行动处的王牌成员几乎都在这了,来人一共12。”   翟厌对此不感兴趣,别说12,就是120,1200他都不会放在心上,正要问水鬼画皮鬼婴到底会不会出现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备注是‘宝贝’,这是宋以星拿着他手机自己设置的,而且宋以星的电话打过来时,来电还会出现宋以星的照片。   翟厌正要接起,来电就断了,这时翟厌才发现自己漏接了宋以星好几个电话。   他微微皱了下眉,宋以星很懂事,通常不会给他夺命连环call,不知道宋以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而他却因为解决了几只人皮傀儡而错过了宋以星的电话。   翟厌立即给宋以星回拨了过去,他把手机放置耳畔,‘嘟嘟嘟’的接通声几乎被酒吧震天的电音覆盖。翟厌抬眸找到酒吧的音响放置处,只一眼,音响陷入故障,酒吧的音乐戛然而止。   这下可以好好接宋以星的电话了。   ‘嘟嘟’声并没有响太久,很快地听筒出现了宋以星的声音。   “翟厌。”宋以星问他:“在哪呢?医院的会议结束了吗?”   听着宋以星的声音,翟厌的不耐烦褪得一干二净。他把自己的声音放轻,虽然放轻后的音色也显冷意,不过这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在医院。”翟厌说:“你回来了吗?”   “嗯嗯,刚到家。”宋以星有些闷闷不乐道:“你还在开会啊!什么会开了一整天!”   “专家讲座。”翟厌柔声道:“马上结束了,我很快回家。”   “专家讲座啊,怪不得你那边这么吵。”宋以星全是为他考虑,语气里裹着担忧:“不过你偷偷接电话好吗?”   翟厌顿了下。   宋以星又在电话那头问:“哪里来的专家,讲座的内容是什么?”   “肿瘤专家。”翟厌想了想:“内容你不懂。”   宋以星:“肿瘤专家?”   翟厌:“嗯。”   宋以星:“内容我不懂?”   翟厌:“怎么了?”   宋以星:“不怎么,就是好奇你说的那位肿瘤专家是不是很年轻,模样长得还挺好。哦,这位肿瘤专家的讲座是不是采取的一对一亲密式授课,不然他离你这么近做什么,是我不懂的学术交流吗?”   翟厌:“……”   宋以星站在翟厌身后,面无表情地注意着翟厌,以及很翟厌靠的很近的男生,“翟厌,回个头。”   目光和翟厌隔空相望,宋以星冷冷一笑,把手中的酒杯举起来:“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不跟我碰一杯?”   翟厌:“……”   宋以星咬牙:“那我过来见见肿瘤专家!”   啪叽。   宋以星挂了电话,俞子明和王铮也不敢拦,宋以星沉着脸对他们二人道:“酒吧里还有别的东西,自己小心,我现在没空管你们。”   俞子明和王铮僵硬着点了点头。   宋以星大步流星往翟厌身处的卡座而去,途中音响故障解除,炸天的动感音乐再次响起引得酒吧顾客一阵欢呼。   宋以星朝音响那里看了一眼,萦绕在音响的煞气没了踪影。   他搓了把脸,让自己换上了一副虚伪笑容。翟厌在看他,不过宋以星完全不理会,径直将目光投向这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   水鬼还没反应过来,领口就被翟厌揪着丢到了一边,摔得两眼冒金星,体内储存的液体都要吐出来了。   “教授贵姓?”宋以星笑眯眯地看着它。   水鬼满脸迷茫地看着宋以星,直到翟厌咳了一下。水鬼不亏是存在了百年,惯是看得懂脸色,虽然它还没搞清楚状况,闻言只道:“免贵姓孙。”   “孙教授你好。”宋以星把酒杯往前抡了抡:“听翟厌说您是肿瘤疾病方面的专家,刚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孙教授。”   水鬼:“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略有造诣而已,你尽管问就是了,不用客气。”   宋以星道:“咱们医院的讲座为什么会选择在酒吧?”   水鬼:“……那不是什么,为了放松。”   宋以星瞥了翟厌一眼:“放松?”   翟厌:“……”   宋以星:“啊,如果是这样我想我就明白了。”   水鬼:“明白……明白什么?”   宋以星:“孙教授靠翟厌这么近的原因了。”他越过翟厌,凑到水鬼耳畔,低声道:“但凡有点眼色,就该滚了。是翟厌味道太香了,才让你这只水鬼舍不得放手?”   水鬼:“!!!”   它确认自己还在翟厌的阴影下,怎么会被宋以星发现身份!   宋以星悄声道:“看在你没有害过人的份上,再加上我现在没空解决你,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三秒内消失。三、二、……”   水鬼好怂好怂,不等宋以星数完,二话不说开溜。   等溜到没人注意的阴暗角落,水鬼化成一滩水,从地缝里流了进去,它头也不回地跑,终于跑到一个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才停止了逃亡。   宋以星看着翟厌:“你的肿瘤专家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翟厌把宋以星拉到身侧,酒吧里这么多人皮傀儡,还藏着一只画皮鬼婴,他要护着宋以星不被酒吧里的阴气伤到。   翟厌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但他和宋以星的相处里偶尔也会有小矛盾,每次他亲一亲宋以星就好了。   翟厌抱着宋以星,想轻吻他的唇。   宋以星偏过头,拒绝了这个吻 ,冷酷道:“解释。”   翟厌不擅长撒谎,但是总不能告诉宋以星自己是来解决画皮鬼婴的,于是只能沉默。   见翟厌不吭声,宋以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推开翟厌,余光瞥到了桌上的酒瓶:“哟,喝得挺多啊,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   翟厌:“没有。”   宋以星故意去刺翟厌:“有没有你心里最清楚,毕竟我现在已经24岁了,已经不是18岁的少年郎了,你嫌我老了,嫌我烦了也很正常。”   翟厌皱起了眉:“不嫌弃。”   宋以星看着翟厌:“不嫌弃?所以你真觉得我老了。”   翟厌:“我没有。”   宋以星:“你有!所以你不接我电话,你骗我在医院开会,其实你在和别人喝酒,你在和别人厮混!”   宋以星把自己给说委屈了,“咱们在一起三年了,你从来没提过带我去你家!我的家人朋友都知道你,但我在你的家人朋友面前查无此人!这就算了,三年啊,翟厌,咱们每晚睡在一起,你他妈都没碰过我!”   “……”翟厌:“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宋以星也是气狠了:“有累死的牛,他妈的有耕坏的田吗?” 第9章   宋以星说出口后其实就后悔了,搞得自己好像很饥渴一样。他也不好意思去看翟厌的脸色,为了缓解尴尬,宋以星生气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翟厌起身要去追,宋以星甩下一句:“你就在这待着,让我一个人静静!”   大概是宋以星的语气很凶,翟厌止住步伐,目光却一直钉在宋以星的身上。   眼睁睁地看着宋以星左拐右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垂了垂眉,有些落寞。   宋以星并没有离开酒吧,他找到俞子明的和王铮,向俞子明要一道净身符箓。   俞子明出任务呢,身上都是捉拿画皮鬼婴的驱鬼符箓,赶紧跑到车上翻翻找找好半天,才从犄角旮旯找出一张很久以前的净身符箓。   “师父。”俞子明喘着气把符箓递给宋以星,“您和师娘……”   “我们很好。”宋以星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道:“他着了道。”   ‘着了道’就是被鬼蛊惑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翟厌会和别的男人出入酒吧还一起喝酒了。   不过俞子明并不是担心翟厌,毕竟有宋以星在。只是有一点不解,俞子明想了想道:“师父,净身符箓是我书的。”   宋以星:“嗯。”   俞子明发现宋以星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直言道:“师父为什么不直接诵‘净身神咒’呢?”   净身神咒乃道教八大神咒之一,凭宋以星的道行诵净身神咒远比用俞子明书的净身符箓有效。   宋以星脸一沉:“不想和他说话!”   俞子明:“……”   王铮:“……”   不是说你们很好吗?!   宋以星拿过俞子明手里捏着的矿泉水,这是刚刚俞子明去取符箓时按宋以星的要求,在酒吧外的自动售货机里购买的。   王铮又递过去一只干净的杯子,宋以星便把矿泉水倒进杯子里。   他们三人在酒吧舞池的背后,是一个半封闭的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宋以星两指夹着符箓,轻轻甩了一下,符箓自燃,尔后被宋以星丢进水杯里。   他拿手指搅动,问道:“画皮鬼婴还没找到?”   俞子明顿时羞愧,好歹也是灵异行动处的顶梁柱,王铮挽尊道:“宋道长,酒吧里的人皮傀儡共计21个,画皮鬼婴在人皮傀儡间来回穿梭,再加上人多眼杂想动手确实棘手。”   俞子明赶紧道:“师父,我们已经在酒吧布了结界保证画皮鬼婴逃不出去。”   宋以星‘嗯’了声,他知道为什么俞子明效率这么差。他这个大徒弟和自己不一样,酒吧里的人皮傀儡都是画皮鬼婴从受害者身上剥下来的皮,俞子明想要妥善处理这些人皮,效率自然提不上去。   要是换做宋以星,早将人皮傀儡解决了,少了藏身之所,画皮鬼婴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以星没直接说俞子明心软是坏事,只道:“别忘了还有个活人等你救命,顾此失彼到最后鱼和熊掌都兼顾不上。”   俞子明低头受教。   宋以星搅匀了杯中符水,看了俞子明一眼:“别因小失大。”   “师父,我……知道了。”俞子明道:“我这就改变计划,先解决这21个人皮傀儡。”   宋以星‘嗯’了声:“去吧。”   等俞子明和王铮走开,宋以星凝着手中的酒杯,想到翟厌竟然和别人来酒吧,还骗自己在听讲座,他狠狠地对酒杯念了一遍净身神咒。   净身神咒能使人身部诸神归位,身体洁净,以感召神灵①,一遍不够宋以星又念了第二遍、第三遍、第N遍。   晦气。   宋以星消失了小半个小时,不过他回去的时候发现翟厌还站在原地。宋以星不得不承认,他男朋友是真的好看,要想描述出翟厌的皮相,宋以星觉得所有带着‘漂亮’的褒义词加在一起都不够完完全全描绘出来翟厌的好看。   他就站在那,变幻的灯光无法淹没他的五官,就连喧闹的人群也模糊成斑驳的背景,只有翟厌一人兀自散发着叫人难以忽略的光芒。   宋以星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心里想着,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把工资卡上交给自己的。   且他白天还把翟厌辛苦上班一个月的工资一次性花了个干净,想来翟厌的生活压力挺大,他又凭什么不允许翟厌出去喝个酒放松一下呢。   这么想着,宋以星扬起了笑容,加快步伐朝着翟厌走过去。   就像宋以星看翟厌一样,翟厌看宋以星也犹如看一道光,尤其是宋以星手里的那只酒杯格外耀眼,散发着让阴物不敢靠近的金光,亮的有些刺目。   两秒钟后,宋以星来到翟厌跟前,笑眯眯地说:“翟厌,只要你完成一件事,我就不生你气了。”   不等翟厌眉宇动容,甚至不等翟厌松上一口气,宋以星把酒杯往翟厌跟前一递:“喝干它。”   翟厌:“……”   宋以星:“是不是很简单。”他又把就被近距离地朝翟厌递了递,催促道:“快喝!”   翟厌皱了下眉,没有去接他的水杯。   宋以星顿了下,笑容有些凝固:“翟厌?”   宋以星不知道翟厌和水鬼同处了多久,能化人形公然出现在人类眼前的阴物,阴煞气都是浓重的。他这杯化了净身符箓的水,再加之他诵的净身神咒能将翟厌沾染到的阴煞气洗涤得干干净净。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杯水是宋以星递给翟厌的台阶!!!只要翟厌喝了,他们就和好了,情人之间的矛盾也就消除了,他也就不生气了。   他这一声让翟厌的眉头又皱了几分,“你方才去了哪里?”   宋以星:“你别转移话题,你就说喝不喝吧。”   翟厌看了眼酒杯,仍旧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开玩笑,像水鬼百年的修为这杯水下去也得魂飞魄散,翟厌千年修为虽不至于被净身神咒打得魂飞魄散,但也不好过。   他自己倒不怕净身符咒,就怕饮下这杯水后无法自如地控制体内煞气。宋以星至阴体质本就体虚,这会被他的煞气所伤。   翟厌沉了脸:“谁给你的?”   翟厌知道,一直以来,宋以星身边就有个道教高人。给宋以星符箓,给宋以星法器,翟厌原本觉得无伤大雅,因为这些东西可以护着宋以星。   但此时这杯混了净身符箓的酒杯不得不让翟厌多想,他觉得这个藏在宋以星身边的高人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份,就像法海给许仙支招让白娘子饮下雄黄酒一样,是为了让宋以星知晓他的身份然后离开自己。   一想到宋以星会离开自己,翟厌揪紧了心,尔后起了杀心。   宋以星不知仅仅片刻,翟厌脑子里七七八八滚过这么多思绪。他看着翟厌骤变的表情知道事态并没有按照自己预想那样发展,甚至朝着负面方向奔腾前进。   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翟厌这么生气,但宋以星自然不会往自己脑袋上扣罪名。   “唔。”宋以星眼神闪躲:“一个……一个陌生人。”   翟厌凝着他:“模样。”   宋以星:“呃……长得挺好看。”   翟厌:“在哪?”   听着翟厌硬邦邦冷冰冰的语气,宋以星瞎掰道:“好像往……往厕所去了。”说着,还随手胡乱指了一下方位。   “你在这等我,哪里也不准去。”翟厌兜头扔下一句,他绕过宋以星顺着所指的方向而去,走了两步又回来。   “翟……”宋以星名字还没唤完全,翟厌拿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翟厌:“和好了。”   宋以星还在琢磨翟厌这是怎么了,不等他琢磨出个什么名堂,翟厌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什么时候翟厌把喝干净的酒杯还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站在原地的宋以星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不过这是宋以星第一次见翟厌发火,他又不是很想再火上浇油给翟厌找不痛快。   过了好一会儿,宋以星突然猛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有煞气。   不等宋以星拔腿朝煞气而去,俞子明匆匆地来寻他。   俞子明还没到宋以星跟前就唤:“师父!”   作为宋以星的大徒弟,自然也感应到了强大的煞气。他早上才和这煞气打过交道——厌邺山鬼王。   “师父!”俞子明几步奔至宋以星面前,又带去了一个坏消息:“五分钟前,我瞧见师娘往煞气出现的方向去了。”   宋以星心一紧:“在哪!”   他没有带罗盘,除了他所在的位置还有空气流动外,其余的空间肉眼能见的煞气几乎挤满了整个酒吧,他无法辨认煞气之源。   俞子明本就是来捉画皮鬼婴的,自然带了法器:“煞气太强,罗盘所显的方向并不……明确。”   宋以星急急道:“东西给我。”   俞子明赶紧把携带的法器一股脑儿的交给宋以星,王铮在疏散人群,宋以星把道袍往身上一披,手里一捏决,罗盘即刻指向煞气源头。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源头而去,心里想着,我管你哪座破山鬼王,你要是敢伤了翟厌,我跟你没完。   冲到厕所,宋以星就见障气弥漫。   障气伤人,便是他也需要捏决护体,更别说凡胎肉/体的翟厌。宋以星又惊又急,张嘴就破口大骂,音色也因焦急失了真:“破鬼王,给我滚出来!我今天若是放过你,我给你磕三记响头!”   宋以星凶狠道:“区区鬼王只敢缩头乌龟般躲在暗处吗?”   话音刚落,一道煞气猛地朝着他而来,宋以星早有准备轻巧避开,他的金光护体咒是浓稠障气唯一的光亮,光芒将他的面容都模糊掩盖。   一道阴沉夹着怒意的声音自半空中纠缠的黑色煞气中而来,音色缥缈:“就是你?”   “对,就是我。”宋以星听着厌邺山鬼王的意思是认识自己,他叫嚣道:“既然知道我姓名,赶紧自我了结,省的我动手徒增痛苦。”   “好是猖狂。”煞气冷嗤:“你谁?” 第10章   宋以星的名气确实大,道教之中就算是刚入行几天的小道士也知道宋以星的姓名,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几乎每个师父的角色都会对自己的徒弟说:“宋道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一柄桃木剑,收服了业障深重的红衣厉鬼,你呢!你呢!连个诀都他妈捏不出来!”   在各路妖魔鬼怪之中,宋以星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有听了他大名就闻风丧胆的,也有恨不得扑上去和他同归于尽的,虽然最后的结局都是被宋以星给收拾了。   不过阴物们并不知道宋以星本名,只知道号——星陈。被道教中人尊称一声,星陈道人。   更不知星陈道人早在三年前改了尊号,由星陈道人变为星陈山人。   山人在道教一般指隐士高人或与世无争的高人①,通俗来讲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个人得废不少劲的高人,宋以星确实是这样,他大隐隐于市,谈恋爱去了。   此时宋以星紧盯眼前这团自我纠缠的煞气,雄赳赳气昂昂道:“听好了,你爷爷道号无尘!”   无尘是陆仟的道号,宋以星其实很清楚,厌邺山鬼王罪孽深重,修为千年,他一人想要消灭这阴物实在够呛,他只是拖着时间,好让俞子明去厕所去救人。   又怕真让这鬼王惦记上自己,来寻自己麻烦的时候牵连翟厌。   这团煞气声音冷到变形,音色中弥漫的杀意就和它此时的形态一般涨大:“是么,我以为你叫法海。”   因为常被男朋友阴阳怪气,潜移默化后,它开始对其他人阴阳怪气。   宋以星闹不清煞气忽然cue法海是为什么,但随即瞳孔之中一道凌厉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面门而来。   狗东西,宋以星暗骂一句,心说这狗东西不讲武德,妈的,分散他注意力。   闪避是来不及了,他只能速速捏决,笼在自己身上的金光也在刹那暴增,若此时换了其他阴物,这次攻势必定会因为修为不足而被金光护体咒回弹。   不过这团煞气千年修为,又处在怒极当中,攻势凶猛几乎不掩杀机,是想一招直取宋以星狗命的架势。   然,变故就在下一刻。   俞子明从厕所钻出来,一抬头见到即将碰撞在一起的黑、金之气,猛地朝着宋以星喊了句‘小心’,尔后猛地朝宋以星冲过来,是想替他挡招。   攻势就是在这个时刻化成了齑粉,宋以星一把推开俞子明,喝到:“敕召五雷赫赫,万邪显形。急急如律令!”   煞气虽然能出现在人眼之中,但毕竟只是一团凝成气块的虚空,宋以星无法伤其根本,只有先用一道万邪显形咒让煞气化为实体后,再想法子击杀。   毕竟是宋以星的成名符咒,之前抓不到厌邺山鬼王的气息就算了,现在厌邺山鬼王近在咫尺,万邪显形咒一雪前耻地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去,在触及到煞气时变成一张密实的金网囫囵将其整个兜住。   只见煞气几番拉扯逐渐出现人形的轮廓。   宋以星中指与食指相并,在虚空中迅速画了一道五雷斩鬼符:“敕召五雷降妖伏魔、镇邪压煞,万邪伏诛。急急如律令!”   五雷斩鬼符劈在被金网束缚的煞气之上,‘呲’得一声,煞气消散,金网也随之化成粉末,在半空之中留下一串金色光辉。   视野中,浓黑的煞气逐渐褪去,视野变得开阔透亮。俞子明还是第一次见宋以星用了这么强劲的符咒,内心大受震撼,又惊又喜:“师父,厌邺山鬼王是……”   “跑了。”宋以星着急地问:“翟厌呢!”   但是宋以星注意到俞子明是一个人从厕所出来,身侧并没有翟厌的身影。   俞子明赶紧道:“我在厕所并没有找到师娘。”   宋以星惶急道:“那他去哪了!”   俞子明按下入耳式对讲机,向灵异行动处的同事询问了一番,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们……都没看见师娘。”   “操!”宋以星心里毛焦火燎的,也忘记了一直以来在同行前塑造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温和形象。   “您别着急,您冷静。”俞子明说:“我让他们去找人了。”   “冷静不了!”宋以星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节上快速翻飞,用小六壬测翟厌凶吉。   俞子明吓了一跳,连忙去拦。   就像医者不自医,道士也不给自己看命,就算算了也不准。更不能算身边人,若是算出结果是将有一劫,道士不是已经将凡尘俗世皆已放下的仙人,做不到置之不理。   道教讲究因果造化,正所谓有因必有果,成果必有因。天道昭昭,因果循环。②   若是真的干涉了天命,便是泄露天机逆天而行,要遭三缺五弊。   何为三缺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缺财,缺命,缺权。③   俞子明自然不能让宋以星做糊涂事。   宋以星其实在俞子明阻拦前已经卜了一记小六壬,卦象不显。   他放弃了卜卦,要去厕所找人,虽然俞子明说厕所里并没有翟厌的身影。宋以星还是推开一间间厕所隔板,每个空空如也的隔间就让他脸色沉上一分,推开最后一间时,看着依旧空空的隔间,宋以星眼眶微红。   “翟厌,你在哪啊!”宋以星急得跺脚,俞子明亦步亦趋,想要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忽然耳麦里传来王铮清晰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人了,诶诶诶——”   “师父,找到了。”   俞子明话还没说完,厕所门被猛地破开。   宋以星一转头,看到一脸焦急的翟厌。他目光在翟厌身上上下一扫,翟厌没受伤,人还好好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扑到翟厌身上,翟厌舒展了眉:“我不是让你……”   然后他感觉到脖子上的湿意,翟厌顿时慌了:“小星。”   俞子明很自觉地退了出去,走起前替小情侣贴心地关上了厕所的门,仍觉得不够,放了一个‘清扫中,暂停使用’的告示牌。   宋以星把眼泪花全蹭翟厌肩膀上了,翟厌很宠他也没让他受过委屈,所以在一起三年,宋以星从来没有在翟厌面前哭过。   这是头一次,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   翟厌手忙脚乱,着急又慌张。   宋以星抽泣着:“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   翟厌心疼道:“别怕,我在。”   经翟厌柔声哄了好一阵,又真实地触碰到了翟厌,宋以星终于哭够了。他没再抱着翟厌,两人面对面站着,宋以星问:“你去哪了!”   翟厌是想解决掉那个法海的。   他把煞气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宋以星虽然挺爱作妖,但也听他的话,翟厌不觉得宋以星会乱跑,这才去找法海的麻烦。   只是让翟厌始料未及的是,宋以星的好朋友俞子明竟然和法海认识,看着关系还挺好,竟然愿意帮法海挡致命一击。   翟厌患有‘除宋以星之外’的情感冷漠症,他不在意俞子明的性命,但是电光火石间想到宋以星大概会为俞子明的死而难过,而且按照人情世故,死了人是要送帛金的,他银行卡上只剩3.48,总不能让宋以星只送三块四毛八吧,别人会笑话宋以星的。   所以翟厌因为穷而停止痛下杀手。   然后该死的法海的万邪显形咒和五雷斩鬼符接连落下,让他不得不暂时撤退。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被宋以星知道的。   “我……我去找那个人了。”后半句翟厌撒了谎:“很多人因为乱喝陌生人的水,被迷晕卖到大山里。”   宋以星:“……”   宋以星哭笑不得。   翟厌看见宋以星笑了,终于松了口气,他皱眉问宋以星:“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来吗?你去……”   然后翟厌发现了宋以星身上披着一个刺眼的东西——道袍。   宋以星:“……”   “呃,那个……”宋以星抠着手指:“就……cosplay,角色扮演,你懂吗?”   翟厌:“cosplay?角色扮演?”   宋以星觉得自己撒的谎蹩脚极了,明明翟厌是无神论者,他还偏偏cos翟厌最反感的职业。   不过话都说出来,宋以星也不好收回去了,他说:“道袍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宋以星道:“我只是借来穿穿。”他想了一个借穿道袍的理由:“翟厌,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翟厌抿着唇道:“你先说说看。”   宋以星心一横,道:“我好像看见鬼了,我很害怕,所以才借来穿穿。”   宋以星注意着翟厌的反应,犹豫着说:“那个鬼黑乎乎的一团。”   翟厌心一紧。   黑乎乎的一团,那应该说的就是他了。   阴物虽然都有阴煞气,但其他阴物的阴煞气是散开的,只有他,千年鬼王才能把阴煞气化成实体。   宋以星没发现翟厌有反感的表情,继续道:“像什么东西煮糊了一样,看着好恶心。”   翟厌:“……”   发现翟厌表情不对,宋以星赶紧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哈哈哈,哪有鬼是这副模样,就算是鬼,也是很垃圾的鬼啦。”   翟厌陷入长久的沉默。   随着翟厌沉默下来,宋以星心底越发不安,他感觉自己越说越不对,索性道:“翟厌,我穿没穿这身道袍都不影响我爱你,我格局小恋爱脑,反正你最重要。”   他也不指望翟厌能听懂他这句话所蕴藏的含义,只需要翟厌能明白,这句话里每个字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翟厌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宋以星已经记下了厌邺山鬼王的仇。毕竟这厌邺山鬼王方才真真切切地让宋以星感到了害怕,他一回想这个滋味,心里就揪得慌。   该死的厌邺山鬼王,他一定要把它给除掉!   翟厌终于舒展了眉宇,抬手揉了一把宋以星的脑袋:“你是我的唯一。”   唯一温柔以待的人,唯一挚爱,唯一贪恋一起到老的人。   当然,一起到老的前提是把妄想从中作梗的法海,哦不,是无尘给除掉!   两个人诉完情衷,脉脉相视。   厌邺山鬼王,你给我等着!   法海,等着 第11章   “他们……”   王铮气喘吁吁跑到俞子明跟前,俞子明赶紧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厕所。   王铮霎时明白了,也由衷松了口气,随后压着嗓子悄声说:“那你在这杵着干什么?听墙角?”   俞子明:“王队,我没有。”   他只是充当一下门神,免得有别人打扰师父和师娘。   王铮看明白了,皱着眉道:“这时候酒吧哪还有人。”   罗盘因厌邺山鬼王煞气出现乱象时,灵异行动处的人就疏散了人群。王铮把俞子明拉着离开厕所范围,紧张兮兮地问道:“画皮鬼婴解决了吗?”   俞子明摇了摇头,王铮五官顿时皱成一团,双手痛苦地抱着脑袋:“惨了惨了。我原本以为只存在资料里的厌邺山鬼王现了身,灵异行动处有信息泄露的可能,最后他妈的,画皮鬼婴还没跑了,连根毛都没抓着?”   灵异行动处部门特殊不能被外界所知晓,每个新入职员工都需要签订保密协议,入职手册上第一页就有十六个大字:时时谨记保密之重,刻刻警惕泄密之危。   因为厌邺山鬼王的现身,王铮不得不疏散人群,但是事出紧急,灵异行动处这次的保密工作并没有做好,要是上头责怪下来,王铮是得停职的。   俞子明闻言着急地摇了摇手:“不不不,画皮鬼婴已经被解决了。”说完往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死气沉沉的黑气。   王铮眼睛亮了亮:“画皮鬼婴?”   “嗯。”   “你不是说它跑了?”   俞子明想了想道:“王队,画皮鬼婴并不是我们解决的。”   王铮松口气:“宋道长解决的?那没关系,反正只要解决了,我检讨书的内容就不会那么难看了。”   “不是。”俞子明摇头。   “你别告诉我……”王铮感觉不太妙:“是厌邺山鬼王……”   俞子明这下点头了。   王铮惊讶:“所以厌邺山鬼王出现是为了帮咱们解决画皮鬼婴?”   俞子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厌邺山鬼王可能是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什么?”   “看不下去咱们抓鬼的进度。”   “……”王铮沉默了一瞬:“你别说话了。”   俞子明:“抱歉。”   王铮抽了一根烟,随后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拿出手机拨通了上级的电话,把今晚他们看来都很迷幻的事汇报了上去。   俞子明熟练地往后退了几步,可还是听到了听筒里暴躁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吃的!!!’   王铮把手机拿远了点,等听筒平静了一点后才重新放在耳畔:“是是是。”   电话那头又说什么,王铮苦哈哈的表情收敛不少,继而郑重道:“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王铮把手机塞进兜里,抬眸看了眼过道尽头的厕所,然后看向俞子明,无比郑重道:“小俞啊,你进灵异行动处多少年了?”   俞子明被王铮搞得很紧张:“灵异行动处成立我就在了,这是第五个年头了……王队,上面怎么说?”   “特殊情况上面很理解我们,毕竟酒吧没有伤亡不是。而且这些年来,咱们A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是咱们小俞……”王铮伸手拍了拍俞子明的肩膀。   “上面真……这么说?”俞子明虽然木讷迟钝,这时候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王队……你有什么直说吧。”   “哦。”王铮收回手:“也没什么,就是上面给了咱们A区一个新任务,我准备把新任务交给你。”   俞子明问:“新任务?”   王铮:“嗯。区区S级任务,你是咱们区的顶梁柱,交给你,我放心。”   “S级?”   “啊。”王铮说:“抓捕厌邺山鬼王。”   俞子明:“……”   “开玩笑的。”王铮说:“其实是找厌邺山鬼王藏身之所,如果可以的话,顺带抓捕。”   俞子明:“王队,没区别啊,不管是寻找厌邺山鬼王的藏身之所还是抓捕厌邺山鬼王,我们都办不到。”   “别一副司马脸啊。”王铮赶紧说:“我知道这个任务是难了点,这样,这不是宋道长还在吗?你想个办法让宋道长帮帮忙。”   俞子明:“……”   他正要说什么,身后响起了两道脚步。   宋以星和翟厌迎面走了过来,王铮朝着俞子明疯狂地挤眉弄眼,让他想办法游说宋以星加入任务。   俞子明被王铮这么一催,心里也着急,看见宋以星张口道:“师……”   宋以星:“咳咳咳。”   他把手里的道袍还给俞子明:“我们先回去了。”   俞子明:“等等!”   尔后鼓起勇气对宋以星道:“小星,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这话一出引得宋以星皱了皱眉,暗说俞子明木头脑袋。他知道俞子明的‘有事’都是和阴物相关,毕竟他也清楚俞子明打心底是敬畏自己的,商量的事不可能是逛街或者看场电影。   但,这不能等翟厌没在场的时候再商量吗!   宋以星在心底连连摇头,没注意到身侧的翟厌目光陡然凉了几分。他只得装糊涂:“什么事啊?着急吗?要是不急就改天说吧,这会儿天都黑了,再晚一点就打不到车回家了。”   王铮赶紧说:“我有车,我可以……”   宋以星看着他,王铮识趣的闭嘴了。   俞子明张了张嘴:“急。”   宋以星:“……”   宋以星没办法,偏头对翟厌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翟厌喉结微动,半响却没有回应。   宋以星要去俞子明跟前时,手腕猛地被翟厌攥住,宋以星看着他:“怎么了?”   在宋以星询问的目光之中,翟厌显得有些紧张,拽着他的力道也很大。   “小星。”翟厌终是开了口:“我不讲理。”   宋以星:“哈?”   翟厌捏着他的手腕不肯放手,目光炙热:“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所以先向你道歉。”   宋以星:“哈?”   宋以星完全听不懂翟厌在说什么,但翟厌内心早已煎熬起来。在翟厌看来,俞子明和法海相识,大概率也从法海的口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翟厌猜测,俞子明现在就是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宋以星。   翟厌没有想过阻止,因为宋以星有知情权。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没有翟厌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残忍,这是翟厌自认为为宋以星做的最后一件事。   当然,他并不是要黯然退场,正如翟厌对宋以星说的那样,他不讲理,也很霸道自私,他不想和宋以星分开,那么就算宋以星想要分开也不可以。   鬼王强制の爱.avi已经在翟厌脑海里上演了,他要把妄想离开自己的宋以星放在他身边,把煞气化成固若金汤的枷锁,锁住宋以星纤细的手腕脚腕,然后把这三年没尝到的肉一口气吃掉!   别问,问就是翟厌气极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或许这个时候的宋以星已经厌恶他了,怕鬼的宋以星浑身赤/裸地缩成一团无声地哭泣,身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翟厌光是想象这个场景心底就怜惜地不得了,甚至有点石更。   但没办法,厌邺山鬼王最是心狠手辣,他就算失去爱人的心也要和爱人永远在一起。   他绝不容忍宋以星离自己远去。   绝不!!!   “翟厌。”宋以星茫然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   翟厌松开了他,满脸落寞,再张口连音色都有些哑:“去吧。”   宋以星古怪地将翟厌看了又看,最后道:“我去去就来,你别乱跑啊,别让我找不到人。”   翟厌:“嗯。”   宋以星:“你保证。”   翟厌:“向你保证。”   宋以星还是不放心翟厌,用手捏了捏翟厌,用这个动作宽慰翟厌显露出来的紧张和不安。   在一起三年,宋以星还没见过翟厌这样。   一旁的俞子明和王铮没想到这个时候都能被塞一嘴狗粮,很是尴尬,搞得他们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个动作暂时安抚了翟厌,宋以星这才走到俞子明身边,用眼神示意俞子明再走远一点说事。   师徒俩离开酒吧,外边人群喧闹星野灿烂。   宋以星也没数落俞子明了,只皱着眉问:“什么事这么急?”   俞子明道:“师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宋以星:“说说看。”   俞子明就把新任务的事向宋以星说了,宋以星抿了抿唇:“就这个事?”   俞子明满脸羞愧:“以我们的实力很难完成这个任务,所以王队托我问问您的意思。”   宋以星本来就有干掉厌邺山鬼王的打算,就算俞子明不找他,他其实也会帮着灵异行动处寻找厌邺山鬼王,毕竟这么强大的阴物在世间游荡,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他也没责怪俞子明,道教找了厌邺山鬼王这么多年,就连陆仟经常的远游实际也是在追踪厌邺山鬼王,但收获至今为止为零。俞子明接到这个任务确实是在能力之外了,想来他要是不答应,俞子明和王铮今晚是睡不着觉的。   “行。”宋以星答应下来:“你们先回去商讨计划,我想想翟厌这边怎么瞒。”   寻找厌邺山鬼王不可能只在澄海市打转,说不定是要满世界跑的。   “谢谢师父。”俞子明涨红了脸:“师父,我以后一定刻苦练功,争取早日独当一面,事事不再麻烦师父。”   “你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宋以星还记挂着翟厌:“去忙你的吧。”   “哦,好。”   “诶,等等。”宋以星唤住刚要转身的俞子明:“有事微信找我,翟厌不会翻我手机。”   俞子明点点头:“知道了。”   和俞子明谈完,宋以星步履生风折回酒吧去找翟厌,翟厌还在之前的位置,不过酒吧此时已经空无一人,音乐和灯光都在厌邺山鬼王出现那刻戛然而止。   宋以星琢磨着自己去这么久肯定是要给翟厌一个交代的,只是折回去找翟厌的路程太短,他还没想好怎么撒谎。   看见翟厌,宋以星挺心虚,便站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绞着手:“那个,俞子明刚刚找我……”   话没说完,翟厌大步流星向他走来,尔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宋以星拉扯到最近的卡座里。   不等宋以星反应,整个人就被翟厌压倒在沙发里。继而衣服被撕扯,铺天盖地的吻随着落了下来。   “翟厌!”宋以星被吻到差点窒息,他不得不推了推翟厌。   毫无章法的吻戛然而止,翟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眼里聚集风暴,声音冷酷又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你怕了。”   “怕倒不是很怕。”宋以星喘着气,耳根泛红:“只是没想到咱们第一次,玩的这么刺激。”   翟厌:“……”   宋以星满脸通黄:“你,你轻点啊。” 第12章   后来的几天,宋以星一想到自己在令人血脉贲张的气氛里向翟厌科普X知识,他后悔地想原地厥过去。   他要求戴套是害怕怀孕那意思吗?那不是第一次会痛吗,套上不是有那什么……缓和的东西吗?   翟厌竟听得叹了口气,宋以星瞧着他好像还有一丝后怕和庆幸。   打工人的休假总是一晃而过,当然本来也就两天的休息时间。   这天,宋以星正上班呢,俞子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灵异行动处部拟定好了初步的追踪厌邺山鬼王的计划。   “师父。”俞子明在电话那头道:“厌邺山鬼王行踪诡秘,我们打算先去一遭厌邺山。”   厌邺山自然是厌邺山鬼王的巢穴,常年障气弥漫。像宋以星和陆仟这样的道行想要深入也得费一番功夫。   厌邺山鬼王冲破封印后,道家人不是没想过去厌邺山蹲着来个守株待兔,只是那障气太强,纵然有金光咒护体也待不了几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厌邺山鬼王真回了老巢,厌邺山辽阔,想要在障气下搜捕厌邺山鬼王,怕是鬼影子还没见着,人就先被障气呛死了。   俞子明道:“所以……所以……”   电话应该是被王铮抢了过去,王铮比俞子明脸皮厚,接上了俞子明支支吾吾没说出的来。   “所以,这不是想请宋道长出山嘛!”   宋以星道:“你的意思让我跟着你们去碰运气?”   王铮连忙道:“宋道长您放心,耽误您的时间处里会给您补贴!”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宋以星为难道:“一来我这边上着班呢……”   厌邺山在隔壁省,一去一回就算是去打个卡也需要三天,要是真想找点线索,那所需要的时间就无法估量了。   当然,这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翟厌。   宋以星道:“请假的事我可以想办法,但翟厌这边怎么应付过去?”   王铮赶紧支招:“宋道长,您可以说去旅行啊,难道尊夫人不允许你去旅行吗?”   “倒也不是。”宋以星想着,他不是把翟厌的工资都花光了吗,在这个时间又提说去旅行,他怕翟厌觉得自己不懂事。   王铮想了想道:“您可以说陪俞子明见网友,您作陪嘛,花销肯定要算在俞子明头上。”   宋以星:“……”   宋以星正要数落王铮不靠谱,传达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王大爷拎了一包茶叶来:“小宋啊,喏。上好的西湖龙井。”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宋以星道:“就这样,挂了。你们等我消息。”   说完挂了电话,看向王大爷。   宋以星喜欢喝茶,西湖龙井还裹在茶叶袋纸里呢,他就闻到了清香:“好茶。”   “那是。”王大爷大方地说:“送你。”   宋以星挂了电话,看着王大爷:“送我?”   茶是王大爷特意给他的,听王大爷的意思是,他那天收了宋以星的符箓后觉得睡得很好,不仅如此,一直以来肩膀酸痛的毛病也减轻了不少。   王大爷非常感激宋以星,还特意问他这个符是从哪个道观请来的。   宋以星报了‘抱阳道观’的大名,王大爷一听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即又遗憾道:“我听说抱阳道观的星陈道人可神了,可惜我上回去观里上香时听说星陈道人归隐了。现在星陈道人不叫星陈道人了,得叫星陈山人了。”   宋以星笑了笑,他把西湖龙井推了回去:“王大爷,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帮我个忙。”   王大爷立即道:“说来听听,我要是能帮到铁定帮你。”   宋以星:“帮我顶几天班。”   王大爷:“就这事?几天?”   宋以星保守估计:“一周。”   王大爷捂了捂自己的肝,宋以星又道:“想要星陈山人的符箓是吧,我明儿就给你整一堆来。”   王大爷‘嘁’了声:“少来,你能帮我整一张来,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好。”宋以星道:“你自己说的只要一张啊,可别后悔。”   王大爷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一码归一码,茶你带回去,你的班我替你上!”   “谢了。”   “星陈山人的符箓记得给我整来啊。”   “没问题。”   宋以星的工作其实不累,就是给外来车辆登个记,再放个行。帮着医院里的护士医生收一下快递和外卖,其他就没什么了。   和王大爷闲聊没一会儿,宋以星就要下班了,他没着急走,转而去给茶杯里沏了热水。   王大爷问道:“今天又要陪翟医生上夜班?”   宋以星喝着茶,随意应着:“看情况吧。”   宋以星下班的时间是18点30分,翟厌上班的时间是20点。宋以星硬生生等到19点30分,终于在暮色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宋以星赶紧推开传达室的窗户远远地朝翟厌喊:“翟医生,来上班啦。”   继而见翟厌循声朝着自己看过来,表情无奈又宠溺。   宋以星耐心等着翟厌经过窗前,不等他开口呢,翟厌先是‘嗯’一声,尔后看着他:“饭在锅里,早点回家。”   王大爷没眼看,低头去看报纸了。   “知道了。”宋以星看了眼时间,“想借用翟医生五分钟。”   宋以星对第七医院比翟厌还熟悉,拉着翟厌到了角落,宋以星其实到现在也没想一个好理由,和翟厌在一起后,他还没有和翟厌分别超过三天。   他这边支支吾吾,翟厌倒是先开口了:“小星,我有事要告诉你。”   “嗯?”宋以星看着翟厌:“什么?”   翟厌似乎在措词,过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明天我会出差。”   宋以星顿了下:“出差?”他赶紧问:“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翟厌一直注意着宋以星的神情:“一早就走,去一周。”   末了补上一句:“不要不开心。”   在翟厌眼中,宋以星很黏自己,他出差这么久宋以星可能会不高兴。但没办法,出差一趟每天都有补贴,他已经因为没钱而留下了俞子明这个祸患,不能再因为没钱委屈再宋以星。   宋以星‘哦’了一声,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不会不开心,你去吧。”   翟厌仔细凝视着他,想辨别宋以星这句话的真假。   宋以星偏过脑袋,要是换了其他时候知道翟厌要出这么久的差,宋以星肯定是有小失落的,不过他自己身上也扛着事,哪有什么失落。   不过宋以星不敢表现出来,低着脑袋说:“行李收拾好了吗?”   翟厌:“没有。”   他想着,如果宋以星反应太大就不去了。   宋以星又是一声‘哦’,随后道:“五分钟到了,快去上班吧翟医生,我回家给你收拾行李,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说完还推了推翟厌,翟厌拿不准宋以星的情绪:“也可以不去。”   宋以星赫然抬头:“去!必须去!”   翟厌:“……”   宋以星朝他挥挥手:“你还要交接班呢,快去吧,别让其他医生等急了。”   翟厌踌躇着,宋以星扬起笑:“真不生气。”   见了宋以星的笑,翟厌松了口气:“你呢?”   “什么?”   “没有事告诉我吗?”   “额,没有。”宋以星说:“上一天班了,想你了,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翟厌被宋以星哄得放下心来,临去上班前道:“我不在,你一个人在家别乱跑,要是怕黑,给我打电话。”   宋以星:“知道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翟厌,宋以星大步流星地离开医院,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商场。   到了商场又直奔内衣店,一口气买了七条内裤,然后又去买了针线,继而回家。   翟厌不在家里,宋以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他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开始请神誓师,内炼取气,存神布气,召将入讳、结煞,最后行炁书写符箓。   宋以星一口气书了数十张符箓,尔后拿起针线盒,把这些镇鬼镇煞符缝进了给翟厌新买的内裤里,一条内裤里至少缝了两张符。   星陈山人威名远扬,就怕被躲在黑暗里的阴物记恨,让亲近的人遭了报复。   这些符箓加起来的威力是厌邺山鬼王也不容小觑的程度。   缝好之后,宋以星仍觉不够,继而又念了几遍金光咒,最后才把内裤好好收进行李箱里。   另外一边,翟厌总觉得不安。   天师能通过卜卦预测将来凶吉,阴物则是天生有凶吉感应,尤其像翟厌这种千年厉鬼对未来的危险更是敏锐。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就诊的就诊病人吓得面色苍白,“医……医生,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翟厌回过神,脸色却依旧凝重。   就诊病人吓哭了:“您,您直说吧,我承受得住。”   翟厌正要说病因,手机响了起来,是宋以星的。   很显然,翟厌并没有所谓的医德,他还记得宋以星要来医院给自己送行李,因为不想宋以星久等,他站起身:“另寻高明。”   就诊病人:“呜呜呜呜。”   离开诊疗室还没出门诊大楼,翟厌远远就看到了宋以星,以及宋以星手边金光大闪的行李箱。   宋以星朝他挥手,因为怕耽误他的工作,把行李箱放下就走了,也来不及说上几句话。   但是翟厌的不安却安定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找到了祸端的缘故。   翟厌手放上拉杆,立即‘唰’地一声,惊得王大爷从传达室支出一个脑袋来看:“谁在玩火!翟医生?”   翟厌没理会王大爷,拖着行李箱回到诊疗室。   哭哭啼啼的病人已经走了,翟厌这会儿也没别的病人,把诊疗室的门一锁,煞气自他周身而出,有目的地向行李箱而去。   这些煞气一触即行李箱就迸射出燃烧后的焦味,但因为源源不断,最终还是成功靠近了行李箱,并把行李箱打开了。   行李箱打开后,翟厌朝里看了一眼,尔后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好多符箓,哦不,好多内裤。   翟厌忽然觉得某个部位隐隐作痛,而这时手机‘叮’了一声,收到宋以星发的短信:   【内裤一天一换哦。】 第13章   宋以星给翟厌送了行李,转身就上了俞子明的车。   车里加上宋以星一共五人,俞子明和王铮自然在,剩下的两人也是灵异行动处的人,在宋以星一上车后就自我介绍,女生脸红红的:“宋道长,我叫慢慢。”   另一个男生道:“宋道长,叫我小天就好。”   宋以星‘嗯’了声:“你们好。”   等慢慢和小天自我介绍后,王铮就递来一只眼罩:“宋道长,您可以先睡一会儿。”   澄海市没有机场,坐飞机的话要到邻市,而且厌邺山所在的北山市也没有机场,且厌邺山距离北山市得有30多公里。换句话说之后的路程很长,这车里的人谁都可以不休息好,但宋以星不行。   宋以星也不客气,抓着眼罩就戴好了,往座椅上一躺:“我再确认一遍,翟厌的车票是早上九点,从澄海市东站到芳石市西站。”   灵异行动处和各部门都有联系,就像前天封锁酒吧一样,是JC局过来的人。自然能想办法去查翟厌的车票信息。   王铮拍着胸脯保证:“宋道长,您放一万颗心。”   宋以星这才闭着眼睛睡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邻市的机场,并且顺利登机。   又是两个小时的飞行旅途,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南山市机场。   知道宋以星一行人要来,机场接到通知早早地为他们准备好了车,这回换小天开车,往北山市厌邺山而去。   离开南山市地界快到北山市地界时,王铮忽然问了一句:“几点了?”   俞子明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   王铮就‘嘶’了声。   宋以星虽然睡得断断续续,但也睡够了。他摘下眼罩,偏头看了看窗外。   虽然四月寒冷,但毕竟已经入了春,不是昼短夜长的冬季了。但窗外这个时候还是黑沉沉的,见不到一点日光。   慢慢道:“是因为厌邺山鬼王原因吗?”   俞子明道:“是障气。”   厌邺山的障气越来越厚重,已经逐渐蔓延开来。   王铮道:“三年前我来过一次北山市,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说完,脸皱成一团,遮天蔽日的障气再次证明了他们的任务有多难。   不过王铮心情还是挺愉快,毕竟请来了宋以星不是。   说着,王铮掏了一个平板出来,递到宋以星眼皮底下,宋以星瞥了眼,屏幕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   宋以星打了个呵欠道:“怎么,要考我?”   “宋道长见多识广,我哪敢在宋道长面前班门弄斧。”王铮‘嘿嘿’笑了一声道:“无名当初杀害厌邺山鬼王的宝剑,长约八十厘米,重六斤十二两,这也是后来厌邺山鬼王使用的武器,厌邺山鬼王要杀的人,头上就会悬于此剑,每日落一寸,直至贯穿头颅。”   和阴物打交道,他们自然知道阴物在害人前喜欢先吓人,这样享用起来才更美味。   只不过别的阴物大多是以捉弄的方式吓得活人大小便失禁心脏骤停,而厌邺山鬼王更像是打上印记,让即将死于非命的活人惶惶不可终日。   折磨人心还是厌邺山鬼王专业,王铮讲到这里不由得抬了抬头,看见车顶而没看见宝剑后才松了口气,不过仍有余悸:“宝剑内锁着厌邺山鬼王三魂七魄,能帮我们找到厌邺山鬼王,而且只要我们找到宝剑再想法子毁了它,现在由煞气所化的厌邺山鬼王必然是跟着宝剑一块消亡。”   说着倒是挺简单。   宋以星本不想打击王铮,但奈何王铮思维已经发散到如何毁灭宝剑上,他不得不说一句,让王铮面对现实:“你觉得厌邺山鬼王不得时时刻刻把剑带在身边?”   王铮瞬间焉搭搭的了,不过他不敢控诉宋以星,只委屈道:“我只是假设一下嘛。”   俞子明这时候道:“师父,厌邺山障气越来越浓,会不会厌邺山鬼王就是把剑藏在了它的巢穴里。”   宋以星认真想了想,尔后无情道:“你这个脑子都能想到,厌邺山鬼王除非是傻了才会把宝剑藏在这里。”   俞子明:“……”   “宋道长说的有道理。”王铮又出了声,正打算借这个时候吹一波彩虹屁,就看见宋以星比了一个‘嘘’。   车内全体噤声。   宋以星给翟厌拨去电话:“翟厌。”   “怎么醒这么早?”宋以星告诉过翟厌,他今天上晚班。   宋以星道:“问问你上车没。”   他没有听到车站惯有的嘈杂,问道,“你在车站吗?”   翟厌语气有点烦躁,宋以星也听得出来翟厌在克制着:“临时改了地点,现在去机场。”   宋以星知道翟厌不喜欢坐飞机,以前也追问过原因,不过翟厌也没给出什么解释。   宋以星安抚了一会儿,替翟厌顺了顺毛。   翟厌道:“枕头下我放了东西,看见了吗?”   “……”宋以星愣了下:“你什么……时候放的。”   “昨天你上班的时间。”翟厌问:“喜欢吗?”   宋以星:“……喜欢。”   翟厌很满意:“如果一个人睡觉害怕了,可以抱着它。”   宋以星心底一暖,暖流之中夹着歉意。不仅仅是因为瞒着翟厌来了厌邺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宋以星觉得自己太不够意思了,和翟厌在一起三年来他数不清自己撒了多少谎,也始终不能和翟厌坦诚相见。   他安慰自己这都是暂时的,他不会一直欺骗翟厌,迟早有一天他会告诉翟厌自己的职业。   虽然这个想法,已经是第87364遍在他脑海中响起。   “快到了。”   越野车在泥泞的路面碾出深深的痕迹,小天转过头来说道。   俞子明赶紧拿出背包里准备好的符箓,分发给众人。   宋以星接过看了眼,虽然宋以星不说但俞子明还是明白了他师父眼底的含义:“师父,我以后一定好好修行,争取书出与您一样厉害的符箓。”   王铮立马凑过来,紧张地问:“宋道长,符箓有问题吗?”   宋以星:“将就吧。”   没一会儿,车停在了厌邺山山脚。   宋以星从车窗向外看了眼,头顶一片漆黑,隐约还夹着血气。   其他人正要下车,宋以星皱着眉:“我先去看看。”   说完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众人赶紧趴在车窗上去看宋以星,只见宋以星上前走了几步,尔后停下来抬头看着四周的树木。   宋以星出去时手里捏着俞子明给他的符箓,回来时只剩一手的灰烬。   “师父。”符箓燃烧成这样,要么是画符人道行不够,要么是面对的阴物太强。   俞子明满脸愧疚,他没想到自己书的符箓这么不顶事。   宋以星回到车内,把车门关上了,面对车里四张好奇紧张的面孔,想了想道:“比我想的麻烦。”   “宋道长……”慢慢小声嗫嚅:“外边是有什么东西吗?”   宋以星:“很多。”   “是……什么?”小天紧张地捏着方向盘。   宋以星伸手在小天眼睛前一滑,小天一看车窗外,猛地一声:“卧槽。”   然后进入悔不当初的状态,后悔自己屁话多。   “俞子明。”   宋以星唤了声,俞子明赶紧把牛眼泪涂抹在眼盖上,宋以星天生阴阳眼,且能收放自如,其他人不一样,得需要外力的帮助。   涂完牛眼泪后,俞子明睁眼往车窗外一看,猝不及防和一双倒立的眼睛对上了。   俞子明:“……”   见俞子明脸色骤然一变,车里剩下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王铮和慢慢直接屏住了呼吸。   “是,什么东西?”慢慢问。   等俞子明调整了心跳,再认真一看,车外的景色更加黯淡,山脚边每一棵树的枝干上都倒挂着已经风干的尸体,只剩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   刚刚只是猝不及防才让俞子明心跳骤停一瞬,这一眼就好了起来。   俞子明正襟危坐,仔仔细细把这些尸体瞧了一遍:“师父,瞧着好像是阳气被吸食殆尽。”   宋以星‘嗯’了声。   被吸干阳气?”捕捉到关键词后,王铮恐惧的神色逐渐融化:“所以是干尸?”   干尸不是僵尸,没有起尸的危险隐患,只是外观不是那么容易叫人接受而已。   人之生长壮老,皆由阳气为之主,阳强则寿,阳衰则夭①,人若是被吸干了阳气就只剩一张萎缩的皮囊,皮囊上会保持着死前狰狞的表情。   慢慢是女生,她是灵异行动处的文职,表情仍旧惊恐,但还是哆哆嗦嗦把内网关于‘干尸’的延伸资料简单地提了提:“一般……一般来说,吸食阳气的多为艳鬼,比起鲜血血肉,阳气才是艳鬼们的最爱。”   艳鬼也是一种统称,专指爱搞黄色的阴物。   艳鬼的棘手程度要看它吸食多少阳气,而厌邺山山脚下的干尸成百上千,可见这只鬼实力。   宋以星拇指扣在食指指腹上轻轻摩挲,这是他思考时会有的小动作。人食色性也,艳鬼确实是比较麻烦的一种阴物,不过让宋以星沉下心思考的原因不单单是这一点,最主要的是,这只艳鬼把它的猎物挂在了这里,要知道这里可是厌邺山,厌邺山鬼王的地盘。   艳鬼是厌邺山鬼王的部下?   也不对,宋以星听说过厌邺山鬼王,其性子暴戾恣睢,向来我行我素,在它眼底没有同类和天师之分,有时候天师的名号还没有厌邺山鬼王的名号来的闻风丧胆,几乎不存在想不通会去投奔厌邺山鬼王的阴物。   而且厌邺山鬼王地盘意识超前,它所在的五公里范围外绝对不会允许有第二只阴物的存在。   “今日先不进山。”宋以星没想出个能说服自己的缘由,一个厌邺山鬼王本就难以解决,现在又多出个艳鬼,怎么看进山也需要从长计议。   宋以星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是连连点头。   王铮开口:“宋道长,我们先去附近的镇上找个地方歇脚。”   宋以星:“嗯。”   为了安全起见,他收回了借给小天的阴阳眼,以让小天好好开车。   找落脚点的路上,俞子明问了一嘴:“师父,您是在担心什么吗?”作为宋以星的徒弟,还是了解宋以星的小动作的。   宋以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的考虑说了说。   俞子明沉思,王铮却道:“宋道长,这些干尸有没有可能是艳鬼给厌邺山鬼王的供奉。”   宋以星思忖一下:“厌邺山鬼王这种程度的鬼,阳气对它无用了。”   王铮:“也是。”   慢慢这时开口:“啊,我想起来了。”   所有人看向她,慢慢开口道:“宋道长,我曾经在灵异周刊上看到一篇推论,是有关厌邺山鬼王的。”   宋以星:“你说。”   “作者是灵异行动处总部的专家,很有名。”慢慢这么一句增加了将要说出口的言论的可信度。   她道:“研究发现,锁着厌邺山鬼王的那柄宝剑上有刻痕,刻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所以灵异行动处把宝剑叫为‘双子剑’。”   这是宋以星没有听过的内容,他道:“两个小人?无名所刻?”   “不不不。”慢慢道:“其实灵异行动处有一支专项调查厌邺山鬼王的小组,宝剑的图案就是专项小组获得的不多的宝贵成果,他们发现,宝剑上的‘小人’是三年前才有的,无名早就魂飞魄散,只能是厌邺山鬼王亲自刻上去的。”   “在双子剑上刻画,不就是在灵魂上刻画吗?”慢慢道:“所以这篇推论的主题是厌邺山鬼王恋爱了。”   宋以星:“……”   慢慢越说越上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八卦:“宋道长,您说,这只艳鬼是不是就是厌邺山鬼王的对象,所以才会允许艳鬼把猎物悬挂于此。”   宋以星想了想:“有可能。”   慢慢的恐惧心情在说话间缓解了不少:“灵魂刻画、为对象改变自己的规矩、现在还同居上了,撇开其他因素,有点好磕。”   王铮瞪了慢慢一眼:“啥都磕,这么多条人命,这是你能磕的?”   慢慢:“王队,我……我错了。”   王铮:“回去一万字检讨。”   慢慢:“……是。”   训完慢慢,王铮变脸似笑着问宋以星:“宋道长,需不需要和当地灵异行动处交流一下,把艳鬼的存在汇报上去。”   “不用了。”宋以星道。   要是当地灵异行动处的人知道他来了,必定是要排着队想见见星陈山人。   宋以星只想早点解决这事,然后回家陪翟厌。   王铮:“那这只艳鬼……”   宋以星:“没事,反正要棒打鸳鸯了。” 第14章   厌邺山属于深山老林,周边最近的城镇也相距20公里。王铮拿着手机,本来是打算在网上预约酒店的,但这个镇太小了,网上搜不到酒店信息,甚至其他信息也很模糊。   酒店信息都没有,可想可知住宿条件。   王铮大抵是觉得怠慢了宋以星,干巴巴地笑着:“宋道长,要不去市里?”   北山市也就30公里。   “不用。”宋以星倒不是个挑剔的人,之前跟着陆仟历练的时候再恶劣的环境都睡过,而且他打算棒打鸳鸯。   当地灵异行动处不知道艳鬼的存在,想必艳鬼并没有出现在市里,各地灵异行动处是互通的,且都是A区,除机密任务外,其他信息只需要点击一下鼠标就可以浏览。   所以宋以星猜测艳鬼应该在厌邺山周遭的乡镇流窜。   想到这里,宋以星开口道:“查查周边乡镇的近三年的失踪人口,哪个镇失踪人口最多,就去哪个镇。”   王铮连忙应了,给慢慢使了个眼色。   慢慢看了宋以星一眼,宋以星对她微微一笑,慢慢红着脸赶紧去查了,看来宋以星相信了她的话,所以才会查三年内的失踪人数。   很快地,慢慢查到了:“稻乡镇,近三年失踪人口132人。”   宋以星:“那就稻乡镇。”   稻乡镇就是查不到酒店信息,距离厌邺山最近的镇。   山路并不好走,一个小时后才到目的地。稻乡镇主街只有一条,公共建筑都在这条街上,开车要不了十分钟就把这条主街走完了。   整条街只有一家招待所,他们没得选,所以选择就很快。   小天:“就这家吧。”   王铮:“还用你说。”   招待所没有停车场,俞子明先是下车问了问,之后折回来指着对面的卫生院道:“只能把车停那里。”   反正他们不赶时间,就干脆坐在车上等小天停完车后再一起来招待所。   稻乡镇的车很少,卫生院没有‘不对外停车’的规则,小天把车开进去甚至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了泊车区。   宋以星职业病地看了眼卫生院传达室,大爷坐在门口敲着二郎腿抽烟,比宋以星上班的时候还闲。   但很快地就有人过来对大爷道:“像什么话,指导的专家马上到了,赶紧熄了。”   大爷使劲啜了两大口,这才不情不愿把烟摁在地上,又拿脚踩了两下:“这下行了吧?麻烦。”   宋以星看着看着,车已经停好了。   王铮注意到宋以星的视线,忙凑过来低声问:“宋道长,这人有问题?”   宋以星道:“嗯。”   王铮盯着门房大爷瞧,一般来说瞧一个人有没有问题先盯脚,脚若是踮着便是被鬼上身了,其次是印堂,若是发黑大概率是被阴物缠上了。   门房大爷一没垫脚印堂也没有发黑,王铮怕烦着宋以星,就去找俞子明问。   俞子明也瞧见了门房大爷,他原本也没瞧个究竟出来,但宋以星发了话,便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即悟了:“态度。”   王铮‘嘿’了一声,“怎么说?”   俞子明小声道:“门口这两个人明显是上司和下属关系,这大爷却这种态度。”   王铮等了一会儿:“没了?”   俞子明又道:“长时间和阴物纠缠才会印堂发黑,刚开始撞上阴物,除身体阴冷外,还有其他特征,比如性格变得尖锐脾气变得暴躁,那是大脑发出的求救信号。”   再看门房大爷拾起地上的烟蒂,扔进垃圾桶里后暴躁地踢了一脚垃圾桶,转过身来发现了朝着自己看过来的几个人,大声道:“看个锤子。”   慢慢和小天默默记下这个新知识。   王铮拍了拍俞子明的肩膀:“等我升职了,我这个位置让给你。”   俞子明立刻出现惶恐的表情。   “走吧。”   宋以星撤走眼。   五个人穿过街道到了这家招待所,招待所的内观和外观差不多,处处透露着破旧。   “老板,五间房。”王铮走到前台,其他人在他身后等候,宋以星在这个空档和俞子明打量着招待所内部环境。   “先登记。”前台的女人没有看王铮一眼,眼睛一直在电脑上,正在看综艺,时不时发出像咳嗽的笑声。   “哦。”王铮抓起前台的笔,看了眼放置在前台上的登记表:“可以只登记一个人的信息吗?”   登记表要填的项目太多,而且从登记表泛黄褶皱的纸张以及内容看得出来,招待所的客人不多。   王铮不是很想碰这个登记表,上面还有一块陈年油污,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女人道:“哦,你去隔壁问问JC同不同意只登记一个人的。”   王铮:“……”   王铮没办法,他招手唤来小天,让小天收集五个人的身份信息,记录在了登记表里。   “老板,登记好了。”小天说。   女人这才转过头看着他们,小天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女人理了理头发,盖住右脸上的烫伤疤痕,随后不以为然道:“五间房,一共400。”   算下来房价是80/晚。   小天就要付钱,女人忽然道:“外地人?”   这一句,让宋以星停止了打量,抬眸朝女人看过来。   小天不知道要不要答,求助地回头,宋以星扬声道:“是。”   女人:“那就600。”   宋以星:“……”   小天:“……”   “坐地起价?”王铮‘嘿’了一句:“专坑外地人?”   女人答得十分坦荡:“是啊。”   王铮:“……”   看出王铮的愤怒,女人坐下了,继续去看综艺:“爱住不住,不住拉倒。”   慢慢走上前:“凭什么外地人就要贵一点?”   女人瞥了眼慢慢,“不住就别站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烦人。”   慢慢开始和女人理论。   小天和王铮退出来,小天悄悄问宋以星:“宋道长,这个老板有没有问题?”   宋以星:“暂时看不出来。”   王铮道:“不是脾气暴躁嘛,这老板挺暴躁啊。”   宋以星:“没有参照。”他怀疑地看了眼王铮:“你这还想升职?”   王铮:“唔。”   宋以星没打击王铮了,给俞子明递了个眼神,俞子明领悟了一会儿,便上前拦住和女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慢慢,“我们住。”   说着掏出六百块钱给她。   女人却不接,“现在1000了。”   “……”俞子明又加了四张红钞。   女人一边验钞票,一边道:“房间在二楼,房门钥匙就在锁孔里,你们自己选。”   这生意做得倒是简单。   五个人便往楼上走,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得出来招待所的隔音并不怎么样。   女人:“最外边的三间不要动,已经有人订了。”   二楼的环境比一楼还要陈旧,墙角边是掉下来的墙漆,露出斑驳的墙面,靠里的那边墙体上甚至长出了青苔,天花板上是颜色灰白的霉。   房间并不多,过道两边的房间加起来只有9间。   光线也不好,慢慢没注意,绊了下,手碰到了墙体,恶心地直反胃:“就这种条件,要不是……倒给我钱我都不住。”   “那你别住啊。”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见隔音比想象的还要差劲。   宋以星抬头,直直望到过道尽头。   他走过去,选择了最靠里的房间。房间锁孔上插着钥匙,宋以星轻轻拧了一把,就把门打开了。   比起过道的环境,房间内倒是好了许多,虽然逼仄,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但表面上还是很干净。   宋以星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房间:“俞子明,你住这。”   一般来说走廊尽头的房间入住率较低,人气会较弱,阳气不足,容易招聚阴灵①。   这家招待所看起来就是客流量很少的样子,根本冲不散阴气。   俞子明点点头,按照宋以星的安排打开了对面的房间。另外三个人也选好了自己的房间,慢慢胆子小,房间就靠着宋以星旁边,这样更有安全感。   选完房间后,俞子明从包里又拿了些符箓出来发给他们,宋以星并不需要,其他人拿着符箓就贴在房间的墙壁上。   王铮还记挂着任务,想了想对宋以星道:“宋道……”   宋以星摇了摇头,隔音太差了,“出去说。”   正好他们还没有吃午饭。   镇上的餐馆也很少,他们也没挑,随便找了一家中餐馆坐下了。   本来王铮打算要个包厢的,但是餐馆没有。索性吃饭的人就只有他们五个,也不存在人多眼杂。   点完菜后,王铮迫不及待地问宋以星:“宋道长,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宋以星道:“俞子明,你和小天守着卫生院的门房大爷,最好是想办法去他家里看看。”   俞子明和小天点头应下。   宋以星又道:“王铮你和慢慢去镇上逛逛,打听一下镇上有没有离奇的事。”   慢慢点着头:“宋道长,那您呢?”   王铮赶紧瞪了慢慢一样:“你这小姑娘怎么还管上宋道长了。”   慢慢委屈地看着宋以星。   “没关系。”宋以星道:“我吃完饭会回去招待所,看看能不能撞上艳鬼。”   众人一听登时又紧张起来。   小天:“一般来说,不是晚上才会……难道艳鬼已经强劲到能在青天白日下行走了?”   宋以星指了指外边的天,障气遮天,外边阴沉沉的,白天和晚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王铮十分佩服道:“宋道长不亏是宋道长,脏活累活自己干。”   宋以星:“这也没办法。”   这时上菜了,众人噤声不语。   饭间,俞子明愧疚地对宋以星低声道:“师父,我一定……”   宋以星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也低声回:“跟道行无关,谁叫我是我们当中最好看的。”   俞子明:“……”   宋以星这个理由狠狠地说服了他。   俞子明:“师父,您一定小心。”   宋以星不以为然道:“不用担心我,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想了想,宋以星觉得这句话不对,改口道:“我只对翟厌硬得起来。”   俞子明觉得他心目中如高岭之花的师父人设碎了。   宋以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俞子明碗里,俞子明眼睛又亮了起来,心中重新燃起对宋以星的滤镜:“师父!”   宋以星道:“你跟小天注意点,如果有危险别正面刚,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成。”   俞子明:“没问题。”   与此同时,一辆北山市车牌的车停在了越野车旁边。   卫生院的领导快步上前:“各位教授辛苦了,幸会幸会。”   翟厌睨了眼眼前身伸来的手,跟着翟厌一起来稻乡镇指导的张医生替翟厌握了握手。   翟厌往后退一步,冷眼瞧着人类的社交。   他很烦,坐飞机太烦了,离日光太近,烤得他浑身不舒服。好在这里离他老巢不远,遮天的障气往他身体里灌,疗愈他被符箓烫伤的手。   当然,活人是看不见这一幕的。   翟厌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血肉慢慢愈合。然后想起了他家宋以星,也不知道宋以星到底上哪里搞来这么多符箓。   他拿出手机给宋以星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吃午饭。   宋以星回得很快。   【宋以星】:正在吃,你呢。   翟厌舒展了眉眼,表情也松动了不少,打字回复:   【翟厌】:刚到。   【宋以星】:饿了吧?快去吃饭,多吃点。   【翟厌】:好。   【宋以星】:很想你。   这句话让翟厌冷峻严肃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周遭散发的‘生人勿进’的气息也跟着柔和。   【翟厌】:也想你。   聊完这几句,卫生院的领导询问道:“三位教授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   张医生道:“先去放行李吧。”   领导:“瞧我这脑子,招待所就在对面,我带三位教授去。”   翟厌便跟着人群穿过街来到这家招待所,跟着他一起从澄海市来的两名医生看着招待所的环境,脸色不太好。   但没办法,医疗部要搞‘支教’,稻乡镇太远没人去,医院就打发他们来了。   翟厌没有讲究,于他而言,一天230的补贴更重要。他要‘支教’一周,那就是1610块,这样宋以星就可以不用花呗了。   “翟医生。”张医生招了招手:“要登记,到你了。”   翟厌走过去前台,拿起笔正要写下自己的信息,目光忽然顿住。   他在登记表上看见了一个异常熟悉的人名——宋以星。翟厌立即循着‘宋以星’的姓名看向后面跟着身份证号。   翟厌:“……”   是宋以星的没错,鬼王唯一背的下来的身份证号码出现在了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伸手指了指宋以星的名字,看着女人:“他在哪间?”   女人:“谁知道呢,房间是随便选的。”   翟厌还要问什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宝贝’。   翟厌接起,宋以星的声音顺着听筒传了过来:“翟厌,吃上饭了吗?”   翟厌:“……还没。”   宋以星:“还没吃饭?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翟厌:“在想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相同的身份证号码。”   宋以星忍俊不禁:“翟厌,我有没有说过,有时候你一本正经讲的笑话特别好笑。”   “没有讲笑话。”翟厌说:“认真地问你。”   “好好好。”宋以星说:“身份证号怎么可能一样,你是傻子吗?”   翟厌低头又看了看宋以星的身份证号码,良久:“呵。” 第15章   宋以星往招待所走,他听着翟厌的语气有点不对,担忧道:“你是不是累着了。”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催促翟厌,于是道:“你先去忙吧,哦对了,我待会儿要和俞子明出去玩,可能接不到你的电话,不过你要是想我了,可以给我发短信,我看见了立马回你。”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俞子明也在。”   宋以星道:“他现在不在,一会儿来接我。”   翟厌还要说什么,宋以星催他挂电话了:“快去忙,别让领导觉得你开小差。”   说完宋以星就挂电话了,把手机放回兜里,宋以星抬头看了看天。这一眼发现障气似乎稀松了一些,但因为量大,整座城镇看起来还是阴沉沉的。   稻乡镇的人口也不多,这一条主街上唯一热闹点的只有菜市,镇边周围的村民会背着新鲜的蔬菜来这里叫卖,用劳动成果换了钱却也不着急离开。   宋以星注意到了一个村民,看着他踏入了一家餐馆里。之后宋以星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的老板娘还在看综艺,宋以星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老板娘,吃饭没?”   女人抬头看过来,一句‘关你屁事’已经到了喉间,但被宋以星的笑颜硬生生地折服,僵硬道:“还……还没。”   宋以星笑道:“综艺好看,别忘记吃饭哦。”   女人点了点头。   宋以星点到即止,朝着二楼走去。   他经过前三间房的时候侧目看了眼,黄色油漆窄门上的钥匙被取下来了,想来是预订房间的人已经住进来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走了视线,尔后径直回到过道最里的房间。将钥匙插/入锁孔,拧了下,开门。   房间只有一扇贴着报纸的窗户,报纸把好不容易从障气里透出的日光毫不留情地阻挡在外。   他没着急关门,而是借着过道上的黯淡的光线,找到房间里灯具的开关,还是老式拉绳开关。   ‘哐当’一声,房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宋以星却闭上了眼。一息之后再睁开,视野的颜色变成了暗青色。   宋以星这才转身去关门,黄漆木门门板上有色块,那是血液留下后的污秽气。   不过宋以星也没有惊讶,动作不慌不忙将门掩上了。   然后他走了几步,想要打开窗户。窗户也是老式的铁窗,两扇窗户对合处有一个眼,再用一个钉子插/入眼中。   宋以星拉了几下没有拉开,用以固定窗扇的铁钉子生了锈,锈迹和窗户底生长在了一起。   知道隔音不好,宋以星就没有硬来。   继而他脱鞋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   其实宋以星也不确定艳鬼在不在稻乡镇里,不过就算没有艳鬼,镇上也有别的阴物,厌邺山鬼王的障气能帮助阴物们藏身,对它们的修为也有帮助。   虽然厌邺山鬼王恶名远扬,但阴物中不乏有投机取巧,想要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   宋以星倒是想知道一个稻乡镇里有多少阴物,如果阴物越多那便可以从侧面证明,厌邺山鬼王大概率不在它的老巢,不然这些阴物是不敢犯太岁的。   他躺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腰,舟车劳顿让他有些疲惫。   打了一个呵欠后,宋以星不再乱想,艳鬼在不在或者来不来都无所谓,来了,他就棒打鸳鸯,不来他就好好睡一觉。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以星很快地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而一声‘吱吖’。   宋以星掩上的门被轻轻推开,外边的人站在离门板几步远的位置上朝里看,然后看见了床尾的鞋子。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仔细打量这双鞋子。   N牌运动鞋,700块钱,百货商场打折的时候买的。他也有一双,不过鞋码要大一点。   门外的人心下了然,哦,他要找的人就住这间。   随后伸手把门缝推得更大了些。   房间内,宋以星呼吸平缓,屋内的灯他已经关掉了,但因为过道天花板上挂着几盏小灯,所以他稍稍掀开眼皮就能看见门口出现了人影,只是逆着光,宋以星看不清面容,加上他开了阴阳眼,在暗青色的阴阳基调下,他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早在门板第一次被推开缝隙时,宋以星就醒了。他没有动作,只是注意着门口的身影,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宋以星并不害怕,他凝着这团身影,心中却有些疑虑。   等身影来到自己床前站定,宋以星立即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反复品着这道身影:身影高大,没有女性的窈窕更没有前凸后翘。   宋以星并没有感觉到让人不舒服的阴煞气,可他不觉得正站在床边凝视自己的是人,毕竟稻乡镇没有他认识的人,而且同行的四人都被他分配了活,就算他们干完活回来,他们也不可能做出在床前死死盯着自己的诡异之举。   宋以星觉得这身影大概率就是艳鬼了,厌邺山山脚这么多风干的尸体足以证明艳鬼的修为不比其他阴物。   修为越是高的阴物越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若不用符箓或者法器单是阴阳眼难以发现它们的踪迹。   确定了身影的身份后,宋以星开始骂爹了。   心说,这艳鬼竟然看穿了他俊朗皮囊下的gay心,化身成男人来勾/引他,太不要脸了。   忽然,脸颊上一凉。   身影伸出手在抚摸他的脸!   宋以星畏寒,忍着没打个寒颤。他等着艳鬼出手,但等了好一会儿,艳鬼始终用手轻抚他脸颊。   宋以星耐心告罄,然后睁开眼。房间里没有光线,他看着身影隐约的轮廓,“你不摸摸别的地方吗?”   影子顿了一刻,刚要说什么,宋以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要勾/引我吗?小骚/货。”   影子:“……”   “来吧。”   宋以星忽然用力把影子掀到床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坐在影子身上,手摸上了身影。   他没乱摸,只是摩挲着去解影子的衣扣。   捉贼须捉赃,捉奸须捉双。捉鬼也是这个道理,况且宋以星还想着从艳鬼口里套出厌邺山鬼王的踪影。   影子很安静,也很顺从。   宋以星扒衣服的时候,还主动帮忙解开了一颗他一直没解开的扣子。   衣服随意丢在床边,宋以星又去脱艳鬼外套下的衣服。   心里却嘀咕,勾/引男人还要穿这么多,随即一想毕竟艳鬼对象是厌邺山鬼王,就算要吸阳气也不敢来真的,谁敢给厌邺山鬼王戴绿色原谅帽啊。   宋以星呼了一口气,宽慰自己耐心点。   但提起的这点耐心很快地就没了,宋以星没忍住:“你……还穿秋裤啊?”   “嗯。”轻轻的一声,不辨音色也不辨喜怒。   宋以星烦死了,想直接解决这只艳鬼,但忍了:“你自己脱。”   这话说出口后,气氛有片刻的凝固,但很快地就在‘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音中消融。   宋以星听着这声音,更是烦躁,妈的厌邺山鬼王,要不是要套出你的信息,老子用得着跟一只艳鬼演这么多戏。   “有没有点职业操守?”他一烦,就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心说老子直接解决了你,你他妈要是厌邺山鬼王的真爱,老子哪儿都不去,你那对象会找上门来报复我。就算不找来,也算帮你鉴别了渣男,让每只阴物都知道厌邺山鬼王是个骗鬼感情的垃圾玩意儿。   这么想着,宋以星就要捏决,影子却说话了:“职业操守?所以你跑来这里是为了……嫖/娼?”   宋以星愣了下,心说这艳鬼声音挺熟悉的啊,听着怎么这么像翟厌的。   但随即又否定了,艳鬼都能看穿他是个gay,能模仿出翟厌的声音,甚至能变成翟厌的模样也不足为奇。   他很清楚,他的翟厌现在在出差呢。   不过因为‘艳鬼’和翟厌的声音一个调,宋以星的耐心又满了。   “你不是吗?”宋以星掐了一把身下的人,道:“穿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勾/引我吗?”   身下的人体温很凉,宋以星凑到他耳畔道:“我开始了哦。”   “好啊。”‘翟厌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一双手环上他的腰。   宋以星不太爽除翟厌以外的人触碰自己,赶紧拿掉了腰上的手,皱眉道:“你干嘛?”   ‘翟厌的声音’道:“招!待!客!人!”   声音很冷,隐隐还裹了愠怒。   宋以星道:“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难不成你还想我和和气气?”   宋以星一时没答,刚才的声音太像翟厌生气了,实在是学的太像了,像到让宋以星一度怀疑自己身下压着的就是翟厌。   等等,宋以星忽然一个激灵。   他记得好像翟厌说换了个地方,所以动车改成飞机。   他一个翻身从影子身上跳下来,手机就在桌子上,他夜间视力不算很差,把阴阳眼收了之后,桌子的轮廓就出现在了他眼底。   打开手机,宋以星给翟厌拨过去一个电话。   两秒后。   ‘翟厌,接电话啦。’   宋以星给翟厌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从房间响起。   宋以星:“……”   日。   窄床这边,翟厌拾起地上的衣服,掏出里面的手机接起。   于是听筒里,耳畔边同时响起了翟厌的声音。   “不继续让我招待你吗?”   翟厌说:“宋以星。” 第16章   ‘咔嚓’。   房间里的灯被拉起,光线在一瞬间涌入视线。宋以星闭上眼去适应光亮,之后就没敢睁开了,主要没眼看。   只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继而像人偶一般被放在床边。   头顶是翟厌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不冷吗?”   宋以星赤脚踩在地上,现在才觉得冷。   然后两只脚上都被翟厌套上了袜子,宋以星心里一动,心说自己太不是人了。   想到上次在酒吧遇到翟厌,他都气炸了。现在角色对换,宋以星也挺理解翟厌。   不知道这个人被自己气成什么样子。   翟厌问了这句话后就没有再说话,宋以星也不敢搭话,只能悄悄掀开一条眼皮缝想去瞅翟厌。   这一眼,猝不及防和翟厌对上。   宋以星:“……”   好半天,宋以星艰难开口:“你……一直瞧着我干什么?”   翟厌:“等解释。”   宋以星赶紧道:“你得相信我。”   “我相信。”翟厌道,“小星,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宋以星垂下脑袋,心说你哪怕跟我吵吵呢,他也不至于愧疚感这么浓。想着在一起三年,自己就骗了翟厌三年,现在因为一个小事衍生出来原则问题,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瞒下去。   “翟厌。”宋以星慌乱道:“其实我是天……”   “翟医生——”   “翟医生——”   过道传来敲门声和呼喊声,把宋以星脑子一热准备坦白的话叫停。他看见翟厌不爽地皱了眉,忙把散落的衣服塞进翟厌怀里。   “是张医生吧?”宋以星听出了外边的音色,估摸着翟厌是在耽误工作的情况下来找自己的,赶紧道:“快把衣服穿上,免得别人误会。”   翟厌凝着宋以星:“误会?”   “不是啦。”宋以星好脾气地解释道:“你想想,要是让张医生误会你耽误工作是来和我那什么的,传出去就不好了。”   说着还帮翟厌穿衣服,翟厌不让宋以星碰自己:“我自己来。”   宋以星敛了敛眸,道:“……哦。”   往后退了几步,宋以星委屈地看着他。   翟厌很快被宋以星的目光打败,无奈道:“我身上凉,而且……”   剩下半句没说了,宋以星倒是噎了一下,红着脸偏过头:“哦,那什么,那你赶紧。”   虽然这是宋以星很想发生的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宋以星听着耳畔穿衣服的声音,没忍住偷看了一眼,翟厌正在穿秋裤。因为翟厌身上总是冷冰冰的,所以宋以星非逼着他穿,哪怕现在步入四月,已经不是寒冬季节,宋以星也要翟厌穿上。   同居三年,宋以星不是没瞧过翟厌的身体,但每一次还是看得宋以星面红耳赤,喉中发干。   忽然,宋以星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内裤?”   翟厌顿了一下,“下班就过来了,没来得及换。”   宋以星‘哦’了声,这家招待所污秽气重,而且稻乡镇透着古怪,他必须得让翟厌带着自己的符箓。   “行李箱在房间吗?”宋以星问:“我去给你拿来。”   说着跳下床就要开门去给翟厌找内裤,“你住哪间?张医生敲的那间房是你的房间吗?”   “不用。”翟厌唤住他,“已经穿好了。”   宋以星想了想道:“换一条内裤而已,不会花太多时间。”   手已经搭在门把上了,正要拉开时,翟厌道:“不想穿。”   宋以星动作顿了下,偏头看着翟厌。   翟厌喉结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来到宋以星跟前,伸手打开了门:“我还有事,你……等我回来再找你,别乱跑。”   房间的门打开了,翟厌从宋以星身边走了出去。   敲着翟厌房间门的张医生看见了翟厌,“欸,翟医生,你换房间了?”   “嗯。”翟厌没解释什么。   宋以星看着翟厌和张医生谈着工作离开了二楼,狭小的木制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脚步声就没了,剩下走道昏暗的光线,还有一个不知所措的人。   宋以星沉默着关上了门。   尔后拿出手机百度‘男朋友不穿我买的内裤是什么意思?’   什么答案都有:   [买小了?]   [可能是颜色难以接受。]   [怕小三吃醋。]   宋以星把这些答案一一否决了,他知道翟厌的尺寸,内裤是合适的,颜色也是最普通的黑色,怕小三吃醋就更不可能了,他知道翟厌的为人。   烦躁地把手机丢开,宋以星一头闷进被子里,窄窄的床上还有属于翟厌的味道。   宋以星其实心里门清,他知道,翟厌生气了。   是真的生气的那种。   这都是什么事啊!   要是翟厌一早知道他的身份,他何必现在搞得像做贼,直接大大方方地向翟厌解释就好了。   宋以星抱着被子,认真地想了想。   或许,他该向翟厌坦白了。   整个下午,宋以星如坐针毡。稻乡镇太危险了,他不放心翟厌在这逗留,又怕自己唐突了翟厌,影响翟厌的工作。   左右为难,让宋以星烦不胜烦。   一直到傍晚,房间门被重重地锤响。   宋以星以为是翟厌回来了,忙去开门,打开门发现是俞子明。俞子明脸色苍白:“师父,不好了。”   -----   俞子明和小天跟着门房大爷拐过几个巷道,最后在一栋平房前停下。平房由一圈围墙包围,围墙上用大红油漆刷着宣传语:‘为小家,为大家,搞好卫生人人夸’。①   两个人躲在一颗粗壮的柳树后,围墙无限靠近平房,要是翻进去指定被发现。两个便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在不惊扰门房大爷的情况下,看清围墙内的情况。   俞子明道:“你在这守着,我绕着围墙看一圈。”   小天点头:“明白。”   俞子明便绕着围墙走了一圈,等他绕回来发现小天脸色不太对劲,他忙几步上前:“发生什么了?”   小天指了指围墙。   俞子明转头一看,围墙高约两米,视野受阻的厉害,俞子明一米九的大个也要仰着头。   这么一望,看见一个盘着头发的后脑勺。   ‘后脑勺’并没有发现他们,拉开平房的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屋内就传来‘咿咿呀呀’的痛苦又欢快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   声音只持续了五分钟,尔后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结束了。   小天痛苦地捂住耳朵,对俞子明道:“俞队,这墙起码两米吧。”   俞子明沉默了。   两米的围墙,他还能看见冒出来的后脑勺,那这个女人有多高?   不等俞子明做下一步决定,又听围墙内一声‘吱吖’,那个两米高的女人从平房内走出来。   这下俞子明看见了女人的面貌,挽在脑后的头发散披下来了,宽宽的额头上有一簇裁剪规则的刘海,眼珠子在眼眶内乱窜,忽而定格在了俞子明和小天的身上,血红的嘴列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口腔里是一根分叉的舌头。   小天:“我靠,这也干得下去。还他妈持续了五分钟!是个真男人!”   俞子明:“……”   俞子明当即捏决,小天也从兜里掏出八卦镜,对着女人脑袋一照。八卦镜中,女人浑身发青,虽然维持着人形,但某些部位却怪异地生长着,小天呕了一声:“去他妈的艳鬼,回去我就提交申请让总部给艳鬼换个称呼。”   继而闭了闭眼,不忍再看下去。   俞子明已经快速念了符咒,手中金光一闪,符箓直直地贴在了女人的脑门上。   女人惨叫一声,顿时气急败坏。它趴到围墙边上,伸出双臂想去捞围墙外的两个人。   俞子明掏出铜钱剑,去砍女人的手臂。   女人的手臂宛若游蛇,一直在躲避俞子明的攻势,但俞子明师承宋以星,自然也不是块废料,还是用铜钱剑砍断了女人一条手臂。   这下彻底激怒了女人,嵌在围墙上的铁门‘咚’地一声被撞开,看样子是想从围墙里出来。   俞子明看了眼铜钱剑,剑上挨上女人的地方已经焦黑一片,冒着犹如高温烤制后的烟雾。   俞子明攘了小天一把:“去找师父。”   半响没听到小天的动静,俞子明把铜钱剑剩余完好的铜钱拆下来,朝着即将出来的艳鬼打去。   尔后转头去看小天,小天浑身僵硬,脸上却出现了诡异的潮/红。   俞子明皱着眉,飞快念了一遍净身神咒,继而道:“小天清醒点!”   小天欲哭无泪:“俞队,我很清醒,但……但我就是走不动道。”   俞子明道:“这是艳鬼的幻术,你得心无杂念。”   小天:“我确确实实一点欲/望都没有,但我的身体……出了点意外。”   俞子明看向小天某个部位,小天大惊:“俞队!别!没了它我宁愿去死。”说话间,艳鬼已经从铜钱的桎梏中挣扎出来,正四肢并用地朝着二人爬过来,虽说是爬,但那速度比狗跑得都快。   俞子明想拉着小天往后退,但中了幻术的小天却犹如千斤重,俞子明指甲都翻了过去,也没能拖动小天一丝一毫。   电光火石间,艳鬼已经来到了小天身边,猛地将小天扑倒在地,抬头看俞子明的时候,表情有一点疑惑,像是不明白俞子明为什么没有中自己的幻术。   小天这下实在受不了了,艳鬼的舌头在他脸上舔舐:“俞队,给我一剑。”   俞子明只得往后退,“你坚持,我去找师父!”   小天赶紧默念净身神咒。   俞子明飞快地去找宋以星,一口气也不敢歇,生怕晚了一步,小天就被艳鬼吸食了阳气。   此时,宋以星瞧着俞子明的模样就知道他们遇到了麻烦:“带路。”   稻乡镇不大,招待所到平房也就几步路。   宋以星到了平房时,看见了地上留的一道拖拽的印记,继而屋里响起小天杀猪般的声音:“你不要过来呀。”   “帅哥,你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围墙的这道门已经锁上了,俞子明要翻墙进去被宋以星拦住了,“这里交给我,你去找王铮和慢慢。”   俞子明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开了。   宋以星纵身一跃,轻巧地翻过了围墙。   平房面积不大,有一扇亮着光的窗子,窗户上显着两道纠缠的人影。   宋以星一脚踹开了门。   平房内陈设很简单,诡异的地方是里面有好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餍足的男人。   宋以星一眼扫过,视线定在左手边的床铺上。小天嘴上叫得凄厉,手上动作却没停,倒真得像艳鬼说的‘身体很诚实。’   艳鬼回头瞅了眼闯入的宋以星,发现是男人后,咧开嘴道:“帅哥,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招待你。”   宋以星:“不用了,我对女人没兴趣。”   艳鬼愣了下,随即又道:“喜欢男人?那你得去那边找乐子。”   宋以星问:“哪?”   “外地人?”艳鬼想了想道:“那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带你去。”   说着继续对小天上下其手。   宋以星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艳鬼的头发,将它从小天身上撕扯下来,再狠狠地丢在地上。   艳鬼:“扰人**,猪狗——”   ‘不如’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柄铜钱剑抵在了它喉前。   串联的铜钱震动轰鸣,迫不及待地想要诛灭这只阴物。   宋以星道:“幻术解了。”   艳鬼眼珠子定在铜钱剑上,知道这把铜钱剑的威力和方才的铜钱剑不是一个等级,光是看一眼,就觉得眼珠子就要被金光给弄瞎了。   “解……解不了。”艳鬼吞了口唾沫,话音一落,铜钱剑又靠前一分,艳鬼凄厉惨叫,挨着铜钱剑的皮肤化成腥臭的脓水。   “天……天师……”艳鬼猜到了宋以星的身份,欲哭无泪道:“真解不了,你们的名字已经登记了,契约已定,就必须得供上阳气,直至阳气被吸食殆尽。”   “登记?”宋以星脸色沉了沉。   “是……”艳鬼道:“你们去过招待所了吧,当你们把名字登记上去后,就……就算签了契约。”   阴物害人有特定条件,例如画皮鬼婴的契约就是在人皮上画上五官,这也叫签契约。   除非阴物被诛灭,否则契约不会消失。   宋以星不再跟它废话,铜钱剑往前一送,将要刺破艳鬼喉咙时,艳鬼凄厉求饶:“天师,您杀我没用。我就一打工仔,杀了我契约也解除不了。您留我一命,我带您去找我老板,契约就是我老板设下的,我哪有能耐设下连您都看不出来的契约呢。”   “老板是谁?”   “厌……厌邺山鬼王。” 第17章   艳鬼说完就始终注意着宋以星的表情,想着如果宋以星露怯它就再借借老板的名号作威作福。   很遗憾的,宋以星眼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沉着的脸有些不好看。细看之下,是一种叫担忧的神色。   宋以星挪开了铜钱剑,看了眼小天,小天被他这么一看,拿着被子伤心地捂住了脸:“宋道长,我脏了。”   宋以星皱了下眉,艳鬼赶紧反驳道:“瞎说,还没开始呢!”   宋以星上前,往小天脖子上一探。   艳鬼哆哆嗦嗦道:“天师,我真没开始呢。”   小天:“你是不是摸我来着!呜呜呜。”   “行了。”宋以星道:“你没事,起来。”   小天并没有阳气被吸走的迹象,大概也和他疯狂默念净身神咒有关。小天坐起来,委屈地穿衣服。   宋以星又看了看其他床上躺着的人,这些男人就没有小天这么走运了,他们无一例外地痉挛着,脸色灰败而脸颊凹陷,却是一副餍足的爽快模样。   艳鬼这下不敢吭声了,又怕宋以星一剑把自己捅穿,小声道:“天师,他们……他们还活着,我没有害人。”   “我问你了吗?”宋以星惦记着翟厌,但又不得不问个清楚,语气已经非常差了。   艳鬼赶紧噤声,不敢再多发一言。   宋以星把这些男人一一看过后,知道了些大概情况。这些男人确实被吸走了阳气,只是艳鬼并没有一口气吸食干净,而是给他们留着一口气吊着他们的性命。   小天穿戴好了,看了一眼后也悟出了个大概:“养猪呢。”   阳气为生长之气,道家也有补阳之说,阳气不足可以后天弥补,最简单的补阳方式就是让日光晒后背。   显然现在的阴物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聪明了许多,知道循环利用。   宋以星撤走视线,看向艳鬼:“说说。”   宋以星问:“那边是哪?”   艳鬼道:“比稻乡镇更香艳的欢乐场,像天师您这样的小众取向,那边可以满足您,招待所的窗户另一边就是入口。”   艳鬼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说话了,不等宋以星发问,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全抖了出来:“天师,这稻乡镇没有女人。”   小天:“胡说,招待所的老板娘……”   艳鬼不屑道:“她啊,不过是嘴巴甜点知道讨老板欢心,这才得了一个闲职,不然就她这副模样,会得到老板的倚重?”   小天被艳鬼带偏了:“很明显,她更好看点。”   艳鬼:“放屁。”   知道小天中幻术,身体有情绪横冲直闯,下身得不到释放,需要靠嘴释放,宋以星忍了他的话多,但艳鬼就忍不了了,“少他妈废话。”   艳鬼惊了下,没想到看起来温润的宋以星竟然爆粗口。   但不敢有什么表示,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稻乡镇所有女的都跟我一样,要采阳气。”   “都是鬼?”小天一惊。   “差不多吧。”艳鬼追忆道:“我们生前都是稻乡镇的女人,死后也没鬼差来带我们走。后来老板就来了,让我们采阳气。当然,阳气我们是不能占为己有的,必须交给老板,这样老板才会赏我们点血肉吃。”   小天惊呼:“这……现实版聂小倩。”   艳鬼愣了下,没有说话。   小天又问:“稻乡镇的男人都没有发现吗?”   艳鬼:“发现了又怎么样,男人脱了裤子哪管身下是人是鬼,老婆死了又怎么样,更年轻貌美的女人一出现,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小天忍不住道:“你跟年轻貌美也不沾边啊。”   艳鬼:“你等着。”   说着艳鬼抖了抖,尖爪去撕自己的那层皮,片刻后人皮就撕下来了,只剩一团青色缥缈的阴气。   艳鬼从平房里找了一支笔,在人皮上画了画,然后笼了上去。   这下再不是血盆大口,大眼乱窜的鬼脸,取之是小家碧玉般的面孔,这下连知道人皮底下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天都说不出一个‘丑’字。   艳鬼道:“我们人手一张人皮,工作前还要画皮,后来我发现,对于男人来说‘关了灯都一样’,我就懒得画皮了。”   小天:“……”   宋以星又问:“人皮哪来的?”   “老板发的。”艳鬼想了想,觉得宋以星应该不是想问这个,于是道:“听说是老板养的专门拨皮的鬼婴,若我们的人皮磨损了得太厉害了,就去老板娘那儿报备一声,那鬼婴就去剥皮,剥完再给我们新的人皮。不过最近没法换新的人皮了,好像是剥皮的鬼婴被灵异行动处的人给发现了。”   宋以星拇指摩挲食指指腹,又问:“你们老板是谁?”   艳鬼道:“厌邺山鬼王啊,天师,这个问题您好像问过了。”   宋以星道:“名字。”   艳鬼柳眉一皱,小声道:“天师,这我就真不知道了。我们也是替人做事,小命也捏在人手里呢,哪敢去问老板的姓名。”   宋以星这么一番话问下来,对稻乡镇的情况已经了然。整个稻乡镇就是一个大型的‘阳气厂房’,女人是厂里的工人,男人就是厂里的原料。   它们允许签了契约的男人继续活人的生活,只是按时来收集他们的阳气而已。   “外地人呢。”宋以星问:“怎么处理?”   艳鬼被宋以星骤降的语气吓了一跳,好半天回过神来,捂着心口道:“外地人又不会长留在稻乡镇,自然是……”瞧着宋以星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艳鬼嗫嚅道:“自然是一口气将阳气吸食干净,要么就是被带去那边。”   “操。”   宋以星踢了艳鬼一脚,艳鬼如泣如诉:“外地人也不是我负责的。”   所以干嘛这么对待它。   宋以星一把拉过小天就要回招待所,艳鬼立即扑过去,抱住宋以星的脚踝,啜泣道:“天师……我什么都告诉您了,老板必定不会再容我,您看在我坦白从宽的份上把我带上吧。”   手中握着的铜钱剑轰鸣,艳鬼被宋以星身上的金光烫得变形,但就算如此也不愿撒手:“我知道哪只艳鬼负责采外地人的阳气,天师,您带上我,我还有利用价值,求您,求您尽情利用我!”   艳鬼喊得正凄厉呢,宋以星蹲身下来,“说!”   “就……就是招待所老板娘。”艳鬼磕磕巴巴道:“不过它血肉吃的多,也吸了不少阳气,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但!我知道它的弱点!您带上我。”   ------   翟厌开了一下午的会,看着这群被摄取阳气的人,他不免担心宋以星。不过他在宋以星房间留下了记号,料这群蝼蚁不敢靠近。   他也走了一下午的神,猜测宋以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里距离他老巢只有20公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而且俞子明也在这里……   翟厌赫然站起,不大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翟医生?”卫生院院长出声询问。   翟厌置若未闻,径直从会议室走了出去。   于是目光都落在翟厌座位旁边的张医生身上,张医生尴尬地笑了下:“可能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啊。”院长想了想说:“张医生晚上没事的话,要不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跟我们去玩玩。”   “不去了。”张医生不觉得这个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玩的。   院长可惜道:“真不去?去放松一下也好。”   张医生想了想道:“我待会儿问问翟医生的意思吧。”   翟厌从卫生院出来,穿过街道到了招待所。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一直坐在前台的老板娘不知去处,只是上了年头的电脑里仍旧在播放综艺,电脑右下角显示着——播放次数,已播放124454遍。   翟厌没空管这只艳鬼,他只想找到宋以星,然后带着宋以星离开这里,不让俞子明把自己的秘密捅到宋以星面前。   三两步走到招待所二楼,翟厌一把推开宋以星的房间门。   “小星……”   房间内空空荡荡,他要找的人又没见了踪影。翟厌脸色霎时沉得滴水,拿出手机要给宋以星打电话,拨了几次,通话没有拨出去。   信号那栏显示着‘无服务’。   “先生。”   一道清甜的声音响起来,老板娘依靠在墙壁上,她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裙子,手抚摸过自己白皙的长腿,又撂着头发,卖弄着风情:“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翟厌看了老板娘一眼,她脸上的烫伤疤痕消失了,取之是精致的妆容。   “这屋里的人去哪了?”翟厌问。   老板娘朝他送了一记秋波:“这房间里的帅哥啊,他不在吗?”老板娘对宋以星有印象,她非常喜欢宋以星的笑容,但眼前的翟厌也不错,冷得也有一种味道。   “不在更好呢。”老板娘笑意盈盈道:“不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说着扭着腰肢走上前去,整个人搭在翟厌身上:“先生,您的身材可真好。”   翟厌一手掐住了老板娘的脖子,煞气已经收不住了。老板娘被这煞气吓了一跳,尔后充盈的人皮瞬间耷拉下来就像戳破气的皮球,“您……您是谁?”   咚。   翟厌把人皮按在门板上,门板上有一条刻痕,老板娘看见这刻痕就要晕过去了,“老……老板?”   可惜翟厌不让她晕。   “他!在!哪!”   “不……不知道。”老板娘声音都变了形,整张人皮抖若筛糠:“或许是被带去了那边。” 第18章   “天师,叫我小艳就好。”   舌头分叉的艳鬼跟着宋以星和小天来到了招待所,宋以星没理它,小天看它一路上话说个不停,没忍住道:“知道了,别再说了。没看见宋道长脸色很差吗?”   小艳偷觑了宋以星一眼,发现了宋以星想杀人的表情后,心里猛地开始打鼓。心说,我把知道的都一一交代了,天师是讲信用的,应该不会捅死我吧。   天已经彻底沉下来了,宋以星踏进招待所就感受到了浓烈的煞气。前台的老板娘不知去向,宋以星喉中一紧,转身对小天道:“你去卫生院看看翟厌在不在。”   小天连忙点头,知道行业大佬宋以星谈恋爱了,他们这些小虾米都好奇地看过翟厌的照片,自然是认识翟厌的。   宋以星吩咐完了,飞身踏上木制阶梯,三两步就到了招待所二楼。一到二楼,猝不及防被弥漫的障气呛了一下。   小艳追上来,想要跟着宋以星,但被障气中夹杂的煞气弹开,摔在地上时惨叫一声,方才画好的人皮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融,最后只剩一团丑陋狰狞的青光色形状。   宋以星发现自己的房间门是打开的,门板上有一张人皮几乎是严密合缝地黏在上面,以至于人皮顶端的刻痕尤为突兀。   像是剑痕,不过又有特殊之处,痕迹发黑缭绕着化不开的煞气。   宋以星见过这刻痕,来自厌邺山鬼王的标记。阴物有相中的猎物后会打上自己的标记,免得其他阴物觊觎。道教典籍中也收录着厌邺山鬼王的标记图样,不过这并不是宋以星第一次亲眼所见,五年前厌邺山鬼王冲破封印后,曾狂妄地留下了许多标记,至今抱阳道观的顶梁柱上就有一道这样的刻痕。   目光久久停留在刻痕之上,刻痕上留下的煞气并未朝房间里钻,而是霸道地停留在门板上,就像神荼和郁垒二位门神,驱邪避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①   宋以星脑海中闪过一道荒谬的想法,不过想法还没有成型,就被他强压下去了。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那是和他生活了三年的人,他不可能看不出异样。而且他和厌邺山鬼王交过手,厌邺山鬼王那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翟厌不会这么对他。   “天……天师……”   小艳幽怨恐慌的声音终于穿透障气,让宋以星赫然回神。   “救救我。”小艳难以在煞气之中存活,整个身形已经缥缈起来,它动弹不得,再这么耗着就只剩下烟消云散的结局。   宋以星收走了视线,伸手拨开障气,连带着也把煞气拨散。小艳这才好了点,宋以星没管它,推开门抬脚走进房间。   离开时幽暗不见光线的房间此时有了光源,宋以星第一眼就看见了洞开的窗户,生锈的铁钉化成齑粉散落了一地,被宋以星推门带起的气流吹到了角落地缝里,再也不见。   窗户那边不是招待所外边的那条车流稀少的马路,而是另一个世界——鬼蜮。   在新华字典中,鬼蜮的解释是:指害人的鬼和怪物,后比喻阴险的人。②   网络上也有一句话: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还高兴。③   当某个地方阴物聚集,便会滋生鬼蜮。鬼蜮对阴物和对内心丑恶的活人开放,算是半个鬼界。   宋以星之所以名声鹊起,就是一个人覆了一个鬼蜮,把躲在鬼蜮中的红衣厉鬼给揪了出来。   小天这时候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宋道长,翟……翟医生没在卫生院。”   小艳抱着残破不堪的人皮也追了过来:“天师,这就是那边的入口。”说着把人皮递了过去:“像您这样伟光正的人物,鬼蜮会识破您的身份将您拒之门外。当然,凭您的实力想进鬼蜮,鬼蜮它也拦不住,只是我那老板……”想了想,小艳换了个称呼:“我那个前老板挺难搞,要是让他发现了您,就难办了。咱们这边就您和我,他那边千军万马,车轮战就能……”   话没说完,人皮被宋以星拿了过去。手中的人皮破损得不成样子,他只说了‘得罪’,就把人皮叠纸一样叠成一个小块,尔后放进衣服兜里。   不过宋以星也没有立即去鬼蜮,而是把铜钱剑塞进小天手里。   然后沉声吩咐小天:“如果翟厌没在鬼蜮,要是见了他,你和俞子明也不用帮我瞒着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别瞎跑,铜钱剑在,其他阴物伤不了你们。”   小天知道翟厌是无神论者,也知道宋以星为了瞒翟厌做了多少,甚至王铮三天两头还招呼他们,如果在大街上遇到宋以星,别他妈瞎问好。   不等小天露出惊疑纳闷的神色,宋以星抓着小艳,长腿踩在窗台上,一个借力就翻了过去。   青光有一瞬的暴涨,不过很快地就平息了。   宋以星落地后,抬头看去。   面前是数条泥泞小路,周遭树影婆娑,头顶的天是浓稠的黑,没有一丝光线,全靠路边间隔的鬼火照明,四处静谧地叫人心慌,偶有几声凄厉的风声调节沉闷。   每个鬼蜮并不相同,就像每个城市的建筑和道路不同一样。在城市里走错路可以掉头回来,在鬼蜮走错路就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直走到力气耗竭。   宋以星撒开小艳,“带路,别耍花招。”   小艳立即澄清:“天师,我已经弃暗投明了。”   宋以星冷嗤一声,小艳委委屈屈地道:“您放心,我会用我的行动证明我一心向道的决心。”   “少废话。”宋以星没有一点儿耐心:“带路。”   小艳这才委委屈屈往前走,宋以星便跟在它身后踏上了小路。   这些泥泞小路是人间通往鬼蜮的桥接,宋以星走过的路慢慢化成了虚影,融入在了墨一般的夜色里。   他始终和小艳保持着距离,这个距离是宋以星控制的安全距离,如果小艳搞鬼,他能在一息之间秒杀。   带路的小艳一直委屈地叹气,宋以星听了一会儿,道:“你信不信,脑袋给你拔了。”   小艳:“……”   其实说白了,宋以星就是不相信阴物。天师和邪祟是天敌,他手中魂飞魄散的阴物不计其数,也有更多的阴物想要他的脑袋,把信任交给阴物,是最愚蠢的行为。   宋以星揉了下胸口,那里堵得慌。   翟厌,你最好是个人!   没多久就到了真正的鬼蜮,一个类似通天塔的建筑横亘在宋以星眼前。宋以星看着眼前的建筑皱了下眉,这方建筑和封印厌邺山鬼王的通天塔外观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小艳的老板真的是厌邺山鬼王的话,看得出来,厌邺山鬼王把通天塔设作欢乐场,此举是有多藐视道家。   所以才隐藏在他身边,耍他么?   这个念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宋以星在心底骂了声:宋以星你是不是人,人翟厌每个月工资全交给你,你现在怀疑他是阴物?   烦躁地把念头挥散,宋以星跟着小艳走近通天塔。   通天塔门前有执勤的两只阴物,许是鬼蜮在稻乡镇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稻乡镇的男人会来这里寻欢作乐,两只阴物披着人皮,维持着美艳女子的人形。   “哟。长舌妇来了啊。”一个阴物睨了眼小艳。“稀客稀客。”   小艳骂道:“去你妈的长舌妇,你全家才是长舌妇。”   另一个阴物翻着白眼道:“我们舌头可没你这么长。”   小艳:“对对对,把你那对快掉下来的眼珠子收着,别他妈吓着我的客人。”   两只阴物听到‘客人’,这才朝两米高的小艳身后看去。   看见一个温润俊雅的青年,青年看上去和和气气,身上的气息让两只阴物觉得非常舒服。   它们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一下,其中一个阴物想上前,被小艳拦住了。   小艳瞪着它们:“看你妈呢?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小艳的气势显然没有宋以星吓人,阴物理也不理小艳,朝着宋以星笑:“哪来的小帅哥,以前从来没见过呢?”   宋以星道:“外地来的。”   “外地人?”阴物古怪地看了小艳一眼:“我没记错的话,外地人不归你这个长舌妇负责。”   说着去拉宋以星的手:“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带你去玩吧?”   小艳赶紧打掉阴物的手:“放开,怎么生前死后都这么不要脸呢?这是我的客人。”   “宋以星。”宋以星扬起无害的笑容:“就让长舌妇姐姐带我去吧,不耽误两位姐姐的工作。”   “哎哟。”阴物捂着心口:“瞧你说的话,陪你找乐子,姐姐开心的很喃。姐姐把话撂这了,无论你找什么乐子,姐姐都陪着你。”   “好呀。”宋以星笑意不减:“那就麻烦姐姐帮我找男人了,我颜控,姐姐一定要找漂亮的男人让我玩。”   阴物愣了下:“喜欢男人?”   宋以星:“嗯嗯。”   两只阴物顿时兴趣全无,也知道小艳为什么会带宋以星来这了。不过宋以星给它们的感觉很好,虽然对宋以星没了兴致,但还是扬着笑容,给了宋以星一块牌子。   宋以星捏着牌子,小艳暗中松了口气,催促道:“我们进去吧。”   不过宋以星并没有动作,而是看着两只阴物道:“两位姐姐,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阴物好笑道:“打听……人?”   宋以星点头:“在我之前,还有没有人进来。”顿了一刻,宋以星道:“男人,26岁,一米八八,性格很冷,长得比我还好看。”   阴物笑眯眯道:“姐姐是看出来了,你哪是来找乐子的,你是来抓奸的吧。”   宋以星不置可否:“姐姐见过?”   阴物道:“不仅见过呢,姐姐还知道他的名字呢。姐姐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让姐姐亲一口,再让姐姐吸一口阳气。”   宋以星笑容淡了些:“如果姐姐愿意告诉我,我保证不让两位姐姐失望。”   阴物:“你要找的人是叫翟厌是不?”   宋以星笑容已经彻底散开了,“他一个人来的?”   阴物:“是啊,急急忙忙的,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要不是查到契约上有他的姓名,姐姐我啊就有麻烦咯。”   另一只阴物道:“姐姐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该报答姐姐们了吧?”   宋以星看着它们:“好!啊!” 第19章   新入两张人皮,宋以星还是将它们叠好放进兜里,继而拉上拉链避免它们掉出来。   小艳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天……天师,息怒……”   宋以星看了小艳一眼,像是在回答它更像是在告诫自己:“没生气。”   小艳看不明白,以为自己的诚心感动了宋以星,凑上来道:“天师,能给我详说一下吗?您太快了,我没能看清,你是怎么在一眨眼的时间就把着两个傻逼给收拾……”   宋以星:“你要试试?”   小艳:“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想知道了呢。”   宋以星看着手中的牌子,这是阴物刚刚塞给他的。摸着牌子的质感,以及它的颜色,宋以星猜测这是用人的大腿骨制成的骨牌。   骨牌的背面用繁体字刻着他的姓名。   “骨牌?”宋以星冷嗤着换了一个称呼:“恶牌。”   灵异行动处成立之初给阴物分了等级,阴物等级不同吃的东西也不同。最次等的污秽鬼,以肮脏污秽为食,之后就是普通的小鬼,吃人血肉。再往上便是吸食阳气的艳鬼,像厌邺山鬼王这样级别的阴物,最喜欢吃的是‘恶’。   恶即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活人滋生的‘恶’不仅能饱腹对修为也有助益。   见宋以星凝视骨牌,小艳小声道:“天师,您手上这枚骨牌可千万别给毁了,您还得靠着骨牌去换初始金,换了初始金也得把骨牌保管好,要是没了骨牌,您会被赶出通天塔。”   宋以星不置可否,将骨牌捏了捏,仰头望了望通天塔后抬步走了进去。   一入通天塔,视野最先出现的是类似赌场筹码兑换点的设施,又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艳鬼坐在其中,微笑着拿过排队者的骨牌。   宋以星抬眸看去,眉头皱了一下,排队的人很多,其中有他认识的张医生。   小艳悄悄在宋以星耳畔道:“天师,排队的人中有您认识的人吗?”   知道宋以星必然不会搭理自己,小艳卑微道:“您的动作不能太大了,老板看着呢。”   说着,非常小心且偷偷摸摸地朝上指了指。   宋以星进来通天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通天塔内类似土楼建筑,从下往上看,能看见每一层的靠墙的走廊,嬉笑作乐声从头顶传下。宋以星数了一数,共十八层,在通天塔顶端中央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朝下看着,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晃动,观察着通天塔里每个人。   宋以星这一眼猝不及防就和‘眼睛’对上了,对视间宋以星摆出惊恐的表情,还瑟缩着往后退了一下。   小艳赶紧拉住他。   眼睛似乎习惯了‘外地人’的惊恐,看见小艳强制地把宋以星带到兑换队伍,这才慢悠悠地转移了视线。   “幸亏我已经死了,吓死我了。”小艳拍着胸脯,以此安慰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天师,虽然老板听不见,可它眼睛可贼了,您还是注意点吧,毕竟您还有我这个拖油瓶不是。”   ‘眼睛’没再注意自己,宋以星恢复了面色,目光向前落在了张医生身上。   张医生紧张地把骨牌交给了艳鬼,周围的人在安慰他,艳鬼也扬着笑容:“稍等。”   大概是美人的笑颜如花,张医生僵硬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   不多时,艳鬼把骨牌还给了张医生,弯腰从柜台底下拎了一袋钱。“你的初始金是二十万,可以现在清点,离柜不认哦。”   张医生是想清点钱的,可是旁边的院长拍着张医生的肩膀道:“张教授,其实不用清点的,你放心吧,不可能出错的。”   说着,院长也把自己的骨牌递了过去。   艳鬼验了下骨牌,又拎了一袋钱给院长:“八十万。”   院长愣了下:“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怎么才八十万?”   艳鬼道:“不会有错的。”   “怎么可能。”院长道:“我昨天就八十万了。”   艳鬼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下一位。”   之后的人挤开院长,迫不及待地把骨牌交给了艳鬼。   宋以星就在队伍最末看着,不一会儿就轮到他了。宋以星上前时,张医生已经不见踪影。   把骨牌交上去,艳鬼拿着一个放大镜对准骨牌看起来。其他人基本是一手交骨牌一手拿钱,而轮到宋以星却像是出了意外。   艳鬼放下骨牌,仔仔细细瞧了瞧宋以星,再看到他身边的小艳:“哟,长舌妇去哪里搞来的客人。”   小艳:“……你别废话,给钱就是。”   艳鬼把骨牌还给宋以星,用饱含深意的目光将宋以星从头到脚扫过一边:“帅哥,没看出来呢。”   说着从柜台下拎了好几袋钱交给宋以星:“三百万。”   然后招呼小艳:“还不帮你的客人提一提。”   小艳一手拎一袋钱,剩下一袋则是宋以星自己拎着。   小艳:“这边。”   宋以星拎着钱跟上小艳,小艳带着他走到电梯处。宋以星开口问:“‘恶’越多,初始金就越多?”   小艳点了点头:“您身上带着三张人皮,它们顶着人皮干了不少坏事,所以您的初始金就是三百万。您可以拿着三百万在这里尽情消费,骨牌兑换每日每人只有一次,钱用完了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宋以星:“抢或偷?”   “不愧是天师。”小艳先吹了一波彩虹屁,随后道:“办法很多,不限于抢和偷,这里的人更喜欢直接占为己有,毕竟这些钱可以带出去。而且干的坏事越多,下一次进来可以兑换的钱就越多。”   小艳的说辞已经很委婉了,直接占为己有,其实就是把人杀掉。人死了,钱就没了主人,不是直接占为己有那还能是什么?   “所以……”电梯在这时‘叮’了一声,在电梯门打开之际,小艳飞快地说:“所以天师,您要小心的不仅是我老板,我的同类,还有人。”   宋以星看着很温和,温和到连兑换钱币的艳鬼都吃了一惊,它没有想到宋以星可以兑换这么多钱。   宋以星钱多,又生得这么一副和善的皮相,是那些‘刷骨牌’的人最喜欢下手的目标。   说话间,电梯开启。   轿厢中没有其他人,小艳先一步走进去后宋以星才进去了电梯。   电梯和人类社会中的电梯外观相同,但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电梯按钮的区别。   人类社会中的电梯按钮是代表楼层的阿拉伯数字,这里的电梯按钮却是标着价格。   10万,20万,40万,80万,160万,320万……以‘乘以2’的方式价格递增。   小艳也不敢乱按电梯按钮,只说:“天师,您手上的钱只能让您选择五层及五层以下,如果您想再往高层去,必须达到上一层最低的金额线。”   宋以星:“区别在哪?”   小艳想了想道:“食物更好吃,泄/欲对象更好看,赌博金额设置权限更高,还有……”   宋以星伸手按下了10万。   宋以星没和小艳多说什么,心里其实已经揪了起来。   他知道人非圣贤,心不可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人有七情六欲是常理之中,就算有‘恶牌’故意引导,但他的翟厌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所以……   所以10万就够了,好吗,翟厌。   叮——   电梯带着宋以星到达了通天塔一层。   电梯门缓缓开启,宋以星的心随着大开的电梯门而骤然提到嗓子眼,让他不得不紧紧捏了下手里装着钱的袋子。   翟厌,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在一层,让我找到你,带你离开这里。   电梯门完全开启了,喧闹的人声瞬间拔高。   宋以星手指微微颤了下,继而一个深呼吸才离开了电梯。   眼前光怪陆离,人和阴物混在一起,不用开启阴阳眼也能看到‘恶’化成的灰黑之气,弥漫在整层楼里,并缓缓地往上方飘去,浸入‘眼睛’内。   小艳很熟悉一层,它问宋以星:“天师,您要去哪个区?”   这里阴物众多,宋以星不敢乱念净身神咒,只得没着没落地按下自己的心情,又一个深呼吸后,宋以星问:“有哪些区?”   “那就很多了。”小艳道:“有为饕客准备的美食区,有为嫖/客准备的**区,有为赌客准备的赌博区……”   小艳一口气把区域介绍完,然后又重复问:“天师,您去哪个区?”   宋以星勉强开口:“赌博区。”   翟厌对食物不感兴趣,只要能饱腹,就是白馒头他也吃得高兴。翟厌也不是重欲的人,如果是,宋以星早就脱离了处/男之身。其他区就更不可能了,翟厌平时按时上下班,其他娱乐一概不沾,活得很‘另类’。   唯一的就是,翟厌偶尔会玩骰子和宋以星赌做家务。   翟厌老是输,但总是乐此不疲要宋以星陪他摇骰子,其实宋以星也知道,翟厌就是不舍得他做家务,但又没钱请家政保姆,所以才用上这种办法。   小艳‘哦’了一声,“赌博区在这边。”   宋以星跟上,没走几步,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买大。” 第20章   宋以星循声而望,是俞子明。   人与阴物满满围起来的赌桌上,俞子明喊完这句话后,王铮掏了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把空空如也的装钱的袋子揉作一团紧紧地捏在手里。   这是俞子明和王铮两个人加起来所有的钱了,只剩三千。   一个阴物负责四张赌桌,四张赌桌并在一起,充当荷官的阴物就在四张赌桌围绕起来的空隙处。   荷官也是艳鬼,正如小艳说的那样,稻乡镇没有女人,视野中的女性都是披着人皮的艳鬼。   荷官开完其他桌,转过身来揭晓俞子明这张赌桌的结果。   骨制骰钟被高高举起来,荷官笑起来:“点数总和7,小。”   之后派彩。   俞子明和王铮的表情霎时沉了下来,因为押注太少,或者像他们这样输光所有初始金的人太多了,并没有人和阴物关注他们,甚至有人扒开他们的位置,丢下一句‘没钱滚蛋’。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不敢离开鬼蜮,等他们转过身来时,就看见人群后一脸晦暗的宋以星。   “师父。”看见宋以星,俞子明的表情终于好了一些,不过在注意到宋以星手中的钱袋后愣了下。   王铮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宋以星看了眼‘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眼睛’闭上了。随后他递了个眼神,让俞子明和王铮跟上来。   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宋以星道:“怎么回事?”   王铮立即道:“宋……道长,您不是让我和慢慢去找镇上的怪事吗?”   王铮和慢慢就去找了,他们发现天色一沉,当地人手里捏着一块牌子不约而同地往镇上最偏僻的地方去。   “抱歉,我忘了说。”小艳脖子一缩道:“入口不止一个。”   王铮虽然好奇宋以星和阴物混在一起,但忍住没问为什么,而是继续道:“我和慢慢就跟了上去,之后就来到了这里,我们发现是鬼蜮的时候,想离开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当地人来到了通天塔。”   “哪知道……”王铮道:“我们到了门前,慢慢就被门口的阴物给拦了下来,听着阴物的意思是要把慢慢带去十八层。”   “好了。”宋以星道:“我知道了。”   想必王铮为了救慢慢,就进了通天塔,王铮的道行远不及宋以星,没有被通天塔识破身份,只是他的‘恶’只够王铮领到十万初始金,在第一层逗留。   俞子明则是寻找这两人的时候也来到了这里,和王铮一样,他也只领到了十万的初始金。   赌,是他们唯一的可以通过不伤害其他人的方式增加初始金的办法,只是两个倒霉鬼就没赢过,两人一共二十万,全输了。   “在第一层待了多久?”宋以星问:“最好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王铮道:“这里没有时间,我……不知道,估计有两、三个小时了。”   “不止。”俞子明开口道:“有五个小时了。”   宋以星心里一紧,声线也随之颤了一下:“看到……翟厌了吗?”   俞子明和王铮顿时一愣,俞子明惊讶道:“师娘他?”   宋以星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嗯’,问:“他在一层吗?”   王铮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宋以星把手里的钱袋交给俞子明:“你们去其他楼层找翟厌,我去找慢慢。”   说完掉头就走,一直走到电梯口,宋以星按下上行按钮。   俞子明和王铮以及小艳都追了过来,宋以星没说话,给他们留出了电梯的站位。   俞子明想劝宋以星别担心翟厌,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寄望身边的王铮。   电梯里没别人,王铮道:“宋道长,我一定找到翟医生。”   俞子明也赶紧附和:“师父,我一定会找到师娘的。”   “好。”宋以星道。   宋以星初始金三百万,分了一百万给俞子明和王铮,剩下的两百万也能让他继续去第五层。   宋以星先是按了代表‘18’层的价格,出乎意料的,按钮亮起了灯。   小艳赶紧解释道:“电梯确实可以带您上去,只是您无法离开电梯。”   宋以星不置可否,又按亮了第二层和第三层,等俞子明和王铮离开电梯,他也没有取消第‘18’层。   电梯载着他一路攀至‘18’层,伴随着‘叮’得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宋以星朝外看了一眼,他本身只是打算先看看,没想到这一眼让他皱起了眉。   电梯外边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他伸手空气探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限制自己行动的桎梏。   于是顺顺当当地走出了电梯,小艳扒拉着电梯门,不是很愿意从电梯里出来,只能朝着宋以星的背影弱弱道:“天……天师,老板在18层。”   宋以星置若罔闻,也不在乎小艳到底有没有跟上来,而是踏上了黑气缭绕的地板,顺着路一直走了下去。   他就去过一层,不过也发现了‘18’层的不一样。‘18’层的人很少,多是等级不低的阴物,此时它们魂飞魄散的魂飞魄散,被肢解的被肢解,踩在脚底发出‘啪叽’的声音。   宋以星走了没几步,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一次,让宋以星加快的步伐,甚至是用上了跑的姿态。   绕过拐角处,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半蹲着问蜷缩在角落的女人:“宋以星呢?他在哪!”   女人正是宋以星要寻找的慢慢。   慢慢看着翟厌:“我,我不知道宋道……宋以星在哪。”   亏得她这个关头还记得帮宋以星隐瞒身份。   “翟厌!”   宋以星高声一喝。   翟厌身体一僵,猛地朝宋以星看过来。这瞬间宋以星清楚地看见了翟厌满脸的担忧,他脸颊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也不知道伤哪了,伤的重不重。更不知道,翟厌怎么会跑到‘18’层的,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唯有一点,翟厌之所以在这里,是在找他宋以星。   心里的怅然陡然消失,宋以星之前盘踞在心里的杂念在看到翟厌时早就烟也消云也散了。   “你去……”   “你去哪里了!”不等宋以星开口,翟厌倒是先训斥上了,他大步朝着宋以星走来:“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话音落下,宋以星就被拉扯到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翟厌的怀抱一直是冰冷的,这一次的温热大抵是因为他身上的血。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害怕?”   “我带你走。”   向来话少的翟厌第一次让宋以星插不进嘴,他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翟厌一一检查自己的身体。   确认宋以星没有受伤后,翟厌才舒展了因为担忧而紧皱的眉。   宋以星仰着脑袋看翟厌,刚要说没事,星眸一眯,目光一凛。   视野之中,一架白骨出现在了翟厌的身后。白骨有三米之高,头颅顶在了天花板上,因为巨大,行动迟缓地朝着他们而来。   慢慢吓得一声尖叫。   翟厌刚舒展的眉又重新皱了起来,脸色甚至比之前还要冷。   看出翟厌有转身的意思,宋以星眼疾手快伸出手捧住翟厌的面庞,不让翟厌往后看。   “翟厌。”宋以星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难以纾解的失落:“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身体很差,风一吹就倒。”   “其实我挺想把我的娇弱形象一直维持下去的。”宋以星吸了一口气,凑身上前在翟厌的唇畔吻了吻:“翟厌对不起。”   翟厌明显感觉到了身后的阴气,可宋以星固执地捧住他的脸,他害怕自己用劲会折断宋以星的手腕,只得急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宋以星放开了翟厌,翟厌立即去抓他。可宋以星速度快地让他竟然抓了一个空。   就这么一瞬,宋以星已经闪到了翟厌身后,翟厌心里陡然一沉,“小星,危险!回……”   ‘来’字咔在了喉中。   砰——   宋以星一个回旋踢,三米高的巨大白骨架被他这一踹,踹得站立不住,直直往后倒去,撞在了支撑通天塔的承重墙上。   整个通天塔都随之震了震。   翟厌:“……”   瞳孔地震。   宋以星纵身一跃,这一蹦似乎飞到了半空中,不给白骨架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他紧接着又补了一脚。   又是震耳欲聋的巨大撞击声,白骨架被宋以星踹飞出去,是真的飞出去,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掀起地面腾起的黑雾,砸得地面一瞬间出现数道裂缝。   白骨架沉重地落地,宋以星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却不是落在地面上,而是径直落在白骨架的肋骨之上。   一拳‘咚’地打在白骨架上,白骨架‘嗷呜’了一声。   宋以星:“你他妈想偷袭我男人?”   宋以星:“谁他妈给你的胆。”   翟厌:“……”   慢慢:“……”   之后就是犹如奏乐般的‘咚咚当当’声,骇得下面的楼层伸出无数脑袋仰头来看‘18’层。   大概只有三分钟,或许连三分钟都没有,宋以星拳拳暴击,白骨架从一开始就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宋以星打得零件七零八落。整个挨揍过程只发出了一声呜咽,之后就没了动静,再然后化成了齑粉。   白骨架活活被宋以星揍死了。   终于,翟厌开口,音色发紧:“小星。”   宋以星闻声停止了暴行,不过没有立即转身。他背对着翟厌站了起来,虽然在寻找翟厌的过程中已经想好了要把秘密全盘拖出,但现在,他还是不敢去看翟厌的表情。   是震惊,是陌生,不管是什么,宋以星都挺不能接受。   他再也不是翟厌的小娇妻了。   “你先别说话。”宋以星鼻头一酸,抹了把眼睛又狠狠搓了把脸:“让我缓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缓的,事情都这样了总要面对。   宋以星呼出一口浊气,缓缓转身将翟厌看着。   刚要说话,远处传来小艳的声音:“天师,宋天师,你没事吧。”   宋以星没顾得上回应,因为他看见翟厌的脸色骤然间惊变,眼底晦暗一片。   “翟……翟厌?”宋以星没想到翟厌的反应这么大,视线紧紧绞着他,翟厌也看着自己。   他看见翟厌启唇,带着不可置信和荒唐:“天师?”   宋以星下意识就要解释,这时小艳已经寻了过来,因为跑得急猝不及防撞到了翟厌,翟厌身形纹丝不动,小艳跪了。   小艳真跪了。   那是出自灵魂的恐惧,让小艳青灰色的身形缥缈:“老……老板……”   “老板?”   宋以星盯着翟厌。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震惊、可笑、五雷轰顶,这些负面情绪糅杂成一团砸向宋以星的脑袋。   宋以星只听得自己带着比翟厌更荒唐的语气问:“老板?”   “翟厌。”宋以星问:“你是厌邺山鬼王吗?” 第21章   宋以星直勾勾地看着翟厌, 眼圈在对视中泛起了红。空气紧绷成了筛子,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过滤,只剩下心底的祷告被放大放大再放大:翟厌, 拜托拜托, 拜托给我你的否认。   纵然过往时的不对劲在这个时候已经全都浮出了水面, 以前没注意到细节都在此刻放大, 比如一直冰凉的体温,不愿意白天出门的习惯, 总是消失不见的符箓……想到这里,宋以星心里又惊了惊,还好翟厌没穿他准备的内裤。   随即,宋以星泄了气, 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想着翟厌。   他委屈地看着翟厌。   所以翟厌, 我只要你一句否认,这些细节我都可以不去深想细究。   视线之中, 翟厌喉结微动,应该是看见了宋以星眼眶红了个彻底, 所以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 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压住了。   翟厌停下所有的动作,只是视线仍旧绞着他。   宋以星垂在身侧的手无所适从地抓了抓裤腿:“翟厌, 你是人, 对吧?”   听不到翟厌的回复, 他大喝道:“你是人还是鬼!你说啊!”   翟厌默了默, 尔后道:“是鬼。”   宋以星呼吸一窒:“……”   纵然宋以星已经猜到了翟厌没这么简单,但是这个答案真正被公布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 他还是很难以接受,气势一下就偃旗息鼓了,宋以星咬着嘴唇道:“翟厌,我去你妈的,你骗我!”   “你明明知道……知道我……”   说到这里,宋以星的底气全都没了,怕鬼是他装出来的,就像翟厌装成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藏了三年一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宋以星质问道:“看我被你玩弄是不是很爽!”   翟厌没说话,宋以星看见翟厌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刚刚拳拳暴击白骨架时,自己右手上的肌肤也破了,因为铆足了力气,此时他的手又红又肿,溢出来的血滴在了地上,像一滴落入沸腾油锅的冷水,溅起一声‘刺啦’声响,让地面始终萦绕的黑气避之若浼。   翟厌皱起了眉,伸手要去查看宋以星的伤势。   宋以星躲开了,“别碰我。”   翟厌看着他,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宋以星也紧紧盯翟厌,发现翟厌那双深藏在眉骨阴影中的双眼色彩非常单薄,单薄到眼里不剩什么情绪。   宋以星有点窒息,憋了半响,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杰作’?”   翟厌不答反问:“你认为是我做的吗?”   宋以星顿了一下,烦躁道:“你就说‘是’或者‘不是’,有这么难吗?堂堂厌邺山鬼王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我说是的话……”翟厌说:“小星,你要对我出手吗?”   “……”宋以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两个人的秘密被戏剧性的揭开,他所有的想法都停在‘翟厌是鬼王?’‘翟厌他妈的竟然是鬼王’‘操,翟厌这狗日的竟然是鬼王’上面。   他还没想到身份对立代表的更深远的层面。   譬如此时,厌邺山鬼王现身,身为星陈山人的宋以星就该二话不说拔剑。宋以星绝望地想,原来他是双标狗,面对其他阴物重拳出击,面对翟厌,他强硬不起来。   他擅长千百种符咒,此时没有一道愿意对翟厌施放。   “翟厌。”宋以星紧了紧拳,手上的伤口明明清晰地提醒他恢复理智,之后的言论却还是带了浓烈的个人感情,“你放这些人走,这一次我不伤你,下一次……”   “不放。”翟厌道。   宋以星:“……”   不等宋以星再憋屈地想个不对翟厌出手的理由,只见煞气自翟厌周身滚滚而出。   宋以星惊了一下,忙拉扯了慢慢一把,让慢慢远离煞气。   小艳也惊叫着往宋以星身后躲。   “翟厌!”站稳后的宋以星目眦欲裂:“你到底要做什么!”   但翟厌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他整个身形已经化成了煞气,并猛地朝宋以星而来。   “我日。”宋以星难以置信:“你他妈要杀我?”   “翟厌,你他妈要杀我?”   宋以星赶紧捏决,金光在浓黑的煞气中闪了起来,金光护体咒把他和慢慢笼罩起来以此抵御翟厌的攻势。   纵然宋以星的心已经碎成了渣,但他手指蜷了蜷,终究没舍得朝着翟厌落下任何一道驱邪镇煞符咒。   翟厌却不死心,煞气撞在散发金色光忙的保护罩上,有用尽全身力气也要打破这金光护体咒的架势。   宋以星无法,只得将血抹在罩上,他胸有偃骨,是钦定的将来列仙班的人,他的血有助益的作用。   “龙居我左,白虎侍我右,朱雀护……①”   御七煞来犯符咒还没念完,煞气收敛了,在离宋以星几步之遥外恢复成了翟厌的人身。   翟厌眼底被金光照亮,深藏眼底的落寞再也无处遁形,只是宋以星并没有看见。   翟厌张了张嘴道:“就这么不想和我走吗?”   宋以星这句倒是听见了,怒道:“翟厌,你让我成了整个道教,不,全天下的笑话!”   此话一出,翟厌浑身的煞气尽都收敛,眉眼也随之低垂了下来:“笑话?你是这么想我的?”   宋以星心募地一痛,他刚要说什么,只听耳侧巨大的一声撞击,他慌忙撤了金光护体咒。   眼前哪还有翟厌,只剩被撞出窟漏的通天塔,顶端的‘眼睛’也不知所踪。   宋以星捏紧了拳,死死看着塔端的窟漏。   慢慢和小艳面面相觑,尤其是慢慢,知道惊天秘密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宋以星。   过了许久,慢慢才瑟缩地开口:“宋道长?”   “先离开这。”宋以星撤走了目光,目光却无处安放。   “宋道长,您别……”慢慢张了张嘴,剩下的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别生气?还是别难过?   换位思考,是个人都会生气和难过。   宋以星又搓了把脸,“小艳。”   “诶!我在。”小艳赶紧走到宋以星身旁:“天师,您尽管吩咐。”   宋以星现在心里很乱,也顾不得阴物可不可信了,或许可信吧,从招待所到鬼蜮,小艳并没有背叛,相反地还一直提供可靠线索,最为关键的是,如果没有小艳,他或许还会被翟厌一直骗下去。   “做的很好。”宋以星道:“下次闭嘴。”   小艳:“……”   “带她去找俞子明和王铮。”宋以星又道。   小艳道:“好的没问题。”   慢慢开口:“宋道长,您不和我……”   宋以星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慢慢不再吭声了,由小艳领着去找俞子明和王铮了。   18层没有人,也没有任何阴物。宋以星这才吸了吸鼻子,掩着面带着哭腔骂道:“去你妈的翟厌,老子被你骗了三年,到最后都没睡过一次,让你清清白白地跑了。”   鬼蜮黑不见底的天空中,一团煞气不断挤压着‘眼睛’,‘眼睛’被挤得变形充血,眼神非常狰狞。   翟厌冷道:“竟然还没死透吗。”   ‘眼睛’却弯了弯,是在嘲笑。   “藏好了。”翟厌音色不带一丝感情:“无名。”   砰——   ‘眼睛’被挤爆,悄无声息地溅出腥臭的污血。   鬼蜮的天色却并没有因为‘眼睛’的消失而变亮一分,翟厌也没有离开,主要是舍不得。   翟厌设想过,如果宋以星发现了他的身份自己该怎么办,答案他早在心中写好了。   关起来,锁起来,上演鬼王囚/禁/爱。   翟厌停在了半空之中,他恢复了人形,摊开双手。手心里是被金光护体咒烫出的狰狞伤痕,耳畔是宋以星的叫骂。   他的宋以星不仅不愿意跟他走,甚至把他当做笑话。   翟厌沉默了很久。   沉默着看着宋以星离开鬼蜮,直至宋以星的身影彻底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他才缓缓隐去了身形。   -   稻乡镇的障气驱散了不少,宋以星终于闻见了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在房间等候的小天急忙迎上去帮忙扶着众人从窗户的那边跳进来。   “我就不扶你了。”小天对小艳道。   “为什么?”小艳感觉直接受到了差别对待:“就因为我是鬼吗?”   小天一言难尽道:“那倒没有,我对其他鬼也很客气,这不是跟你关系微妙吗?”   除宋以星外,其余四个灵异行动处的人在其他的案子里多多少少也和阴物合作过,俞子明知道宋以星对阴物的态度,忙拉了小天一把,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随即看着宋以星急急地问道:“师父,您没事吧?师娘他……”   宋以星此时的脸色很差,再加上手上的伤让俞子明和王铮不免担心。慢慢倒是什么都没说,慌慌忙忙跑去自己的房间,回来时带了些医药品过来。   慢慢熟练地给宋以星手上的伤口消毒包扎,刺激性的消毒水牵动了疼痛感,宋以星疼得缩了下手。   慢慢道:“宋道长抱歉。”   宋以星本来是打算不吭声的,看着比自己眉头皱得还深的俞子明和王铮,这才开口:“有话就说。”   王铮赶紧问:“宋道长,您在18层遇到厌邺山鬼王了吗?这鬼蜮是不是厌邺山鬼王的藏身之所!”   慢慢闻言垂了下眉,不敢去看宋以星。   宋以星脸色很难看,道:“不仅看见他了。”   俞子明一惊:“师娘也在18层?!”   宋以星脸色更难看了:“他没事。”   俞子明和王铮都觉得玄乎,一个普通人待在鬼蜮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没事。俞子明甚至觉得是宋以星担心则乱说起了胡话,“师父,我再去一趟鬼蜮。”   说着就要翻窗户,想再去一趟鬼蜮把翟厌带出来。   “俞子明。”宋以星唤住他,“不用了。”   “师父,可……”俞子明不免担忧道:“留师娘在鬼蜮,难道不危险吗?”   “他?”宋以星嗤了声:“好着呢。”   除了知情的慢慢,另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宋以星和翟厌这对模范夫夫怎么了?   王铮冒着胆儿道:“宋道长,这个时候,您就别和翟医生计较了。”   “王队,您别说了。”慢慢疯狂地给王铮递眼神。   这下其他人更是迷茫,他们都知道宋以星和翟厌两个人的感情好,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宋以星把翟厌丢在鬼蜮。   “也没什么。”宋以星说:“翟厌就是厌邺山鬼王而已。”   俞子明:“……”   王铮:“……”   小天:“……”   “王铮。”宋以星故作轻松道:“去给我提交一个案件免回避的申请,我既然答应了你要捉拿厌邺山鬼王,甭管他是谁甭管他藏在天涯海角,我都会给你抓来,再亲手诛灭他。”   王铮:“宋道长,这……”   宋以星:“你觉得我会感情用事?”   王铮:“宋道长,倒不是这个,主要是……”   宋以星:“怎么?你还能在道家找到一个比我更厉害的人?”   王铮咬了咬牙:“宋道长,案件免回避当然可以,我也相信您一定能捉弄厌邺山鬼王,您的资历和实力我们都知道,正一派中确实找不出第二人与您平分秋色,就是……”   “就是、就是……”王铮心一横道:“您别哭啊。”   宋以星:“……”   托翟厌的福,星陈山人丢了次人。   宋以星在招待所房间里独坐了许久,逼着自己接受翟厌是厌邺山鬼王的事实。   想到自己被翟厌骗了三年,宋以星心里又酸又涩。   记忆里,翟厌是从来不会对自己撒谎的,却没想到翟厌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谎言。   房间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王铮和俞子明他们给宋以星了一个安静的空间。宋以星默默流着眼泪,时不时去拂,手背浸了泪珠牵扯着伤口生疼。   “妈的。怎么这么没出息。”宋以星又揩拭一把泪:“这眼泪怎么就他妈流不完。”   眼泪止不住,宋以星干脆不管了。   他拿出手机,看着和翟厌昔日的聊天记录,宋以星委屈和难过更上心头,真的傻逼,交往三年没发现翟厌不是人。   他怒发一条朋友圈:【我是傻逼!!!】   发完朋友圈,宋以星就后悔了。以前和翟厌不是没有小矛盾和摩擦,他有时候装怪,就爱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圈,这样翟厌看见了就来哄他,反正他朋友圈也没几个人,也不怕没形象。   现在搞得好像他很想要翟厌哄似的,而且,宋以星悲伤地想,怕是翟厌再也不会哄他了。   正要删除,房间门被敲响了,俞子明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是我。”   宋以星放下手机,顶着肿肿的眼开了门,门外俞子明一脸踌躇地看着他:“师父,您好些了吗?”   宋以星吸了吸鼻子,鼻音浓浓的:“别说是来安慰我的,我不需要安慰,我没事,我很好。”   “……”俞子明道:“师父,我不是来安慰您的,我是有事要告诉您。”   宋以星看着他,俞子明又道:“是关于师娘……哦不,翟厌的。”   宋以星顿了下:“进来吧。”   关上门后,宋以星迫不及待地想让俞子明赶紧讲,但又不想表现地太明显,只坐在床边僵硬道:“他又做了什么?”   俞子明把一叠资料拿给了宋以星,道:“知道师娘……知道翟厌是厌邺山鬼王后,王队就让慢慢查了翟厌。”   宋以星翻着资料,资料上是‘翟厌’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包含户籍信息、学籍信息等等。   俞子明道:“翟厌的资料并非一开始就有,而是三年前去补的。慢慢联系了补办资料信息的人员,发现他们都对翟厌没有印象,尤其是学籍信息,翟厌所在的医学院根本就查无此人。我们细查之下才发现翟厌的很多资料都是不合规补办的。我们怀疑,翟厌是对信息员使用了幻术。现在这些信息都进行了销毁删除,不过因为身份信息过于齐全,确实很难发现他的身份,师父您被蒙在鼓中并不是您的问题。”   宋以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心里闷得很。他很难不去想翟厌这么大费周章地登记资料,费力地获得人类身份,是不是为了和他宋以星在一起。还是说,为了方便麻痹他。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现在‘翟厌’的身份信息被注销,让宋以星觉得自己三年的恋爱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俞子明道:“师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宋以星按下自己没着没落的思绪道:“去把小艳找来。”   俞子明去做了,没一会儿就带着小艳找了回来。   小艳不知道宋以星要做什么,很是踌躇。   宋以星看它一眼,问道:“生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小艳很是认真地回想了一番,继而遗憾地摇了摇头:“天师,我只记得我是稻乡镇的人,其他的都不怎么记得了。”   宋以星没什么表情,成为阴物后对生前的事都不会太记得,它们记得的只有不甘遗憾和仇恨,所以大多数留在人间的阴物只晓得作恶,毕竟驱使它们的情绪都是负面的。   问完之后,宋以星伸手在小艳额头上点了一下,指下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水波纹,宋以星看了眼俞子明,道:“跟来。”   话音落下,房间的角落出现仿若另一个时空的色彩,它染色的速度极快,很快地就让陈旧的招待所房间面貌全非,但色彩并没有停止运作,而是向着更远更深的地方蔓延而去。   是一个黄昏,太阳在渐行渐远。   宋以星收回手,先是看了看障气之间的光晕,尔后又看了看脚下。他踩在一堆枯枝烂叶上,地面是刚建成的水泥路,空气中有许多虚幻斑驳的光点。面对面站着的小艳正缓慢地生长肌肤。   “师父。”   远处,俞子明唤了一声,然后朝着宋以星跑了过来。   宋以星见到小艳已经长成了‘人’,敕令道:“去。”   小艳睁开了眼,此时她不再是暗青色的鬼脸,取之是生前的面容,算不上美艳,却也标致。   周遭的光点也有了实体,是小艳生前的记忆里稻乡镇的人。   当所有光晕褪去,场景就变得鲜活起来。   小艳目光中有了焦距,径直穿过了宋以星和俞子明朝前而去。   宋以星抬脚跟着小艳,偏头对俞子明道:“你注意一下,看能不能知悉今天的时间。”   俞子明点了点头:“师父,您‘共情’的是小艳生命最后一天吗?”   宋以星:“嗯。”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天,稻乡镇仅仅是一个跟不上时代飞速发展的落后小镇。   周围的人事物按照生活轨迹平静地运作,小艳也加入其中,只是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会在这个黄昏里被压缩到极限,将来她的白骨深埋腐烂的土层,灵魂被人驱使,再不见天空。   想到始作俑者,宋以星心里就憋得慌。   俞子明没发现宋以星的不对,还在一个劲地从场景里找出时间的蛛丝马迹。   两个人跟着小艳穿过稻乡镇主街道,小艳停在一个街角买馒头。   小艳选馒头呢,卖馒头的男人说:“都一样,你别拿手摸,弄脏了别人还怎么买?”   小艳道:“放屁,我碰都没碰你家馒头,少给我泼脏水。”   男人‘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就是你手太白了,跟我的馒头一样白。”   小艳停止了选馒头的动作,叉腰骂道:“好他妈不要脸。”   男人道:“夸你呢,你生什么气?”   小艳又骂了几句:“真晦气,不买了,我去找你家女人说说这事,看你家女人管不管!”   男人顿时急了,招手唤小艳回来:“诶诶诶,别别别。跟你开玩笑的,你咋还真生气了,早知道你这么不禁逗,我就不跟你开玩笑了。”   小艳不理他,作势要去敲男人背后的家门。男人赶紧拉过小艳,低声下气赔罪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你不是要买馒头吗?你看中的都带走,我家里是母老虎,要是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小艳挑了两个馒头,但还是丢了一块钱过去:“晦气。”   男人脸色不好看,但憋着没有再说什么。   小艳提着馒头走了,俞子明正要跟上,却见宋以星没有动作,又折回去:“师父?”   宋以星下巴一抬,示意俞子明看前方。   小艳买馒头的地方,一只鬼婴盯着小艳的背影,继而勾起诡异的笑。   俞子明惊了一下:“这不是……”   宋以星点头:“是人皮鬼婴。”   小艳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又去了好些地方,直到天色渐晚,她回家时和人皮鬼婴撞上了。   在小艳惨叫时,人皮鬼婴从她的口腔而入,钻进她的腹中。不多时,小艳的腹部就隆了起来。   尖叫划破天际,小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肚皮上出现了两个凸起的手掌印,手掌印不断鼓起鼓起再鼓起。   啪叽。   肚子就这么被撑破了,鬼婴分开血淋淋的肌肤和血肉,从小艳腹中钻了出来。   小艳这时还没断气,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鬼婴转过头,朝着自己勾出一个弧度极大的诡异笑容,“妈……妈……”   小艳死了。   宋以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这是小艳的记忆也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他阻拦也没用。   俞子明看起来则没有宋以星这么平静,愤愤道:“太残忍了!”   宋以星没答话,他在等一个人来。   在小艳断气后的第二个小时,一团煞气在空中拉扯纠缠,最后形成一道人影。   在看清人影面容时,俞子明表情顿时不好了,小心翼翼地觑着宋以星:“师……师父。”   宋以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哪怕人影是翟厌。   翟厌无声地站在小艳尸体边,目光落在一颗杨柳树后,“出来。”   杨柳树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画皮鬼婴啃噬血肉的声音。   “出来。”翟厌道:“别让我重复第三次。”   俞子明想要上前,宋以星也没有拦着。他看见俞子明走上前盯着翟厌看,看着看着就生气地挥了一拳。   拳头一晃而过,并没有挨着翟厌,俞子明打的是空气,就像一拳挥在棉花上,越发的生气:“翟厌,你太过分了!这是人命!你还配当医生吗!”   宋以星抿着唇,眼底有一片的晦暗。   目光之中,翟厌把躲在杨柳树后的小艳的魂魄提拎了出来。   小艳刚做鬼,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迫于翟厌带来的压力,瑟缩在地不敢抬头。   “鬼差不收你。”翟厌道:“我收你。”   这里半径百米内被翟厌的煞气阻隔,黑白无常没能发现小艳的魂魄。   小艳不敢答话,翟厌道:“同意就点个头,不同意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小艳哪敢不点头,忙不迭地点着头。   翟厌伸手放在小艳脑袋上,黑色的煞气很快将暗青色的小艳包裹住,他道:“还算听话,跟着艳鬼学几天吧。”   说完又踢了人皮鬼婴一脚:“还吃呢。”   人皮鬼婴呜咽一声,不舍地离开尸体,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翟厌也要走,煞气在消失前,留下了一句:“哦,我是厌邺山鬼王。”   俞子明气道:“翟厌太可恶了!”   宋以星蜷了蜷手指,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是噤了声。   稻乡镇的颜色逐渐洗去变成黑白,宋以星挥了挥手,黑白景象如破碎的镜子砸下来,露出招待所房间原本破旧的色调。   共情一结束,小艳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天师?瞅见什么了?我是怎么死的?”   宋以星看了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启唇:“三天后,我会做法事超度你。”   小艳愣了下:“我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可以……还可以再投胎为人吗?”   宋以星僵硬地看向俞子明:“让王铮他们过来。”   说完才对小艳道:“你去准备一下,若稻乡镇也有想被超度的阴物,三天后就这个时间在这里找我。”   “天师,您真是好人!”小艳吹了一波彩虹屁欢天喜地地走了。   等小艳走后,俞子明脸色差得出奇,大概率是顾虑着宋以星,这才硬憋着没有开口。   宋以星也只能装看不见,只催着俞子明去找人。   不一会儿,灵异行动处的几个人挤在了宋以星的房间。   宋以星把看到的小艳的记忆告诉了王铮,继而问王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王铮也没瞒着宋以星,道:“宋道长,稻乡镇的情况我已经汇报了,上面的意思呢,是调遣当地的行动处来帮忙处理鬼蜮。”   虽然通天塔破了,但稻乡镇的鬼蜮的滋生人心也占了一半‘功劳’,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毁去的。   而且稻乡镇的阴物太多,要想把阴物一网打尽,他们这几个人人手远远不够。   “当地灵异行动处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一个小时候就能到达稻乡镇。”王铮看了看手表:“总处也派遣了专项小组来,应该明后天能到,不过他们是……是来……”   宋以星喉咙一哽道:“厌邺山鬼王坏事做尽,该杀!”   王铮心里有些不好受,劝道:“宋道长,上面通过了您的不回避申请,但如果您实在是不方便出手,可以随时选择回避。”   “再说。”宋以星掩下心里的难过,道:“我出去一趟。”   其他人相互对视一眼,小天道:“宋道长,您不会要去厌邺山吧。”   “不是。”宋以星其实只是打算出去走走,他心里还是挺难受,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刚刚与小艳共了情,宋以星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发泄,他得崩溃了。   俞子明提议道:“师父,我陪您去。”   宋以星道:“不用。”   俞子明还想说什么,慢慢挤了个眼神。女生对情绪比男生敏感一些,她看得出来其实宋以星很不好过。   “小天。”宋以星道:“车钥匙。”   小天看了看王铮,得到王铮默许后才把车钥匙交给了宋以星。   俞子明仍旧不放心,道:“……师父,我给您开车。”   宋以星:“我有驾照。”   王铮不动声色地拉了俞子明一把,暗骂了一声木头脑袋。随后笑呵呵地对宋以星道:“宋道长,您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宋以星:“嗯。”   天亮后宋以星去卫生院开车,几个人就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他。瞧见这几个人脸色,宋以星脑袋从驾驶位探出来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越野车驶离稻乡镇,车漫无目的地行驶间,宋以星手机不停地响着。他一直没看,等开累了,把车熄了火时宋以星赫然发现,他竟然把车开到了厌邺山山脚。   想要掉头回去呢,宋以星终是没舍得。   他这才拿着手机看了看。   临出发前,宋以星让慢慢整理了‘厌邺山鬼王恶行’,所以这会儿他手机上是一个将近一个G的文档。   宋以星看清楚文档的内存,破口大骂道:“翟厌我去你妈的。”   烦躁地打开文档,宋以星手机差点死机。   他随意瞥了几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人家养的牛都要偷,你真他妈不害臊。”   “抢三岁孩子的糖葫芦,你是没童年……”   骂到这里,宋以星噤声了。   车厢里寂静无声,车外的气流仿佛也凝固起来。   宋以星刚入行时,大师叔也对他说过:“妄行捷径的无名,为驭最凶的厉鬼,将一家数口残忍杀害,却独留一子眼睁睁看着父母手足死于自己眼前……”   宋以星顿时心里堵得慌。   他没出息地心疼起来,继而忽然想到有一次和翟厌的闲聊。   他让翟厌买车。   翟厌说自己不会开车。   宋以星就说,你怎么连开车都不会呢?   翟厌为了给自己挽尊,说了一句,我会骑马。   道家记录厌邺山鬼王的典籍里有一段:‘厌母三月夜间点灯刺绣,置换一匹马驹赠厌,厌喜爱有加。后无名将厌母绑于马蹄,策马,让马驹拖拽致死。’   宋以星眼睛一下就红了。   正难受呢,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宋以星泪眼朦胧中看见来电——师父。   是陆仟拨来的电话,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徒弟媳妇就是大名鼎鼎的厌邺山鬼王,来问个究竟的。   宋以星努力平复心情,可发现是无用功后就放弃了。   接起陆仟的电话,宋以星焉搭搭的:“师父。”   陆仟:“我都知道了。”   宋以星:“嗯。”   陆仟:“操,幸亏我的红包还没送出去。”   “……”宋以星:“不,不是,这个时候了,红包是重点吗?”   陆仟顿了一下:“你想听我安慰你吗?”   宋以星:“别了,承受不住。”   “我也这么想的,本来我也不擅长安慰人。”陆仟道:“我打电话没别的事,就是确定一下。”   宋以星道:“不用确定了,我亲眼所见,翟厌就是厌邺山鬼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尔后陆仟才开口:“我要确定的不是这个。”   宋以星也跟着沉默。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陆仟道:“你执意留在稻乡镇,不愿意退出行动处的案子,到底是为了抓翟厌,还是为了给翟厌一个清白。”   宋以星盯着自己的拇指,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道:“逻辑说不通,画皮鬼婴如果是翟厌豢养的,他不会在幻境捏碎鬼婴分/身,更不会在酒吧收拾鬼婴再把鬼婴留给行动处。而且,他没必要给我打电话,查证登记表上我的姓名是否真实存在。还有,我在小艳的共情中发现……”   “行了行了。”陆仟打断道:“你不愿意相信,能找到一堆理由。就算稻乡镇的事不是翟厌所为,他以前的做的那些事你也要给他找补?就比如咱们道观的顶梁柱,那刻痕是他留下的吧,你又要找什么理由为他开脱?”   宋以星想了想:“他可能是想学画画。”   “……”陆仟说:“666。”   宋以星没吭声了,他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荒唐。   陆仟道:“行了,我就是确定一下,既然你自己已经有打算了,那就这么着吧,只是作为你的师父,我有责任和义务劝你一句,这条路不好走,也走不通。”   宋以星听出了陆仟话里的含义,低落道:“我知道,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嘛。”   陆仟:“知道就好。”   宋以星:“我也没别的想法,稻乡镇蹊跷,我得找真凶,不是因为翟厌。”   陆仟:“你说种花人不骗种花人。”   “……”宋以星想挂电话了:“不跟你说了。”   陆仟急急忙忙道:“还有一件事,厌邺山鬼王一个小时前在北山市现身了。”   宋以星心一紧:“他做什么了!”   “没杀人也没放火。”陆仟道:“听说是明赊实抢了一部手机和一个充电宝。”   宋以星:“……”   陆仟:“最新款,要8000多。你给补上?”   宋以星:“好……我转你一万,你帮忙补给他们。”   在宋以星给陆仟转账时,天空快速略过一团煞气。   煞气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最后落在了厌邺山某座山头。   翟厌撕开手机盒的包装膜,然后从兜里摸出自己原本的手机。在挤压‘眼睛’时,他没注意把自己的手机弄坏了,手机整个变了形,屏幕碎成了渣。   不过还好,电话卡没有受损,可以换在另一个手机上。   翟厌把电话卡装进新手机里,继而开机。   然后看见初始界面的手机屏幕,脸色沉了下来。   屏保不是宋以星。   他打开相册,相册里空空如也,可翟厌不知道iCloud账号密码,这是宋以星给他弄的,所以他以前手机里存下的宋以星照片并没有同步过来。   翟厌有一瞬想捏爆手机的冲动,不过很快地压制下来了,他就这么一个手机,万一宋以星给他打电话呢。   这么想着,翟厌直勾勾地盯着手机,仿佛下一秒宋以星的电话就会拨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翟厌并没有接到宋以星的电话,他眉宇皱了起来,心底发了疯地思念起宋以星来。   宋以星一天平均有三四个电话,现在一天快过去了,翟厌一个也没接到。   他很想给宋以星打一个过去,可是按下了宋以星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翟厌,你让我成了整个道教,不,全天下的笑话!’   耳畔响起了宋以星的声音,翟厌垂下了眸子。   厌邺山鬼王担心男朋友3.48的帛金被笑话而放弃杀人,也不会舍得让男朋友因为自己成为笑话,哪怕他有多么多么想宋以星。   可思念的滋味并不好受,翟厌甚至没有一张宋以星的照片。   他想去宋以星朋友圈找一找,然后看见了宋以星五个小时前发的最新动态。   【我是傻逼!!!】   习惯使然,翟厌下意识就要打电话哄哄宋以星,不过最后还是按下了冲动。   他抿着唇,又舍不得真的放任宋以星生闷气。   思来想去,翟厌点了一个赞。 第22章   宋以星给陆仟转完账, 无意瞥见了一个代表新提醒的小红点。他随手点进去,看清提醒内容推送的熟悉的头像时,心里颤了一下。   跟着一起颤抖的还有手指, 是翟厌的头像, 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点进去后, 宋以星手指头不颤了, 心也不跳了。   【我是傻逼!!!】   【翟厌】:赞。   宋以星:“……”   mmp。   对,他就是傻逼!不仅傻逼还眼瞎心瞎, 所以在一起的三年间,明明有这么多诡异的迹象,他却眼盲心也盲地看不见。   现在秘密被戳破了,还敢反过头来嘲讽他傻逼!   宋以星怒删朋友圈!心说我为什么忽略了这些端倪, 不就是因为相信你吗!我满脑子想的是和你过好日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和你一起走下去。因为对你百分百信任(酒吧那次例外), 所以从来!压根!就没有想过你是不是人!   宋以星又气又委屈:“翟厌,你太过分了!”   把朋友圈删掉后, 提醒也被清空了。   看着空荡荡的消息提醒,宋以星沉默着把手机丢到副驾, 想眼不见为净。   手上虽然丢开了, 宋以星目光却没从手机上移开过。   他脑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赞会不会就是翟厌的示好?人再怎么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点赞这种朋友圈吧。   思及此,宋以星心情隐隐跳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 按照流程, 翟厌会在10分钟之内给自己打电话, 然后问他发生了什么, 问朋友圈的含义是什么。   他抠着手指头,开始紧张起来。   等啊等,宋以星打了喷嚏, 没等到翟厌的电话。他赶紧翻了一遍黑名单,看自己是不是在生气的时候脑子一热把翟厌拉进黑名单里了。   但是没有。   宋以星又瞅了眼时间,翟厌点赞朋友圈已经是十分钟以前了。   算了,宋以星心想,他们现在有矛盾,所以把时间延长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延长,就延长了两个小时。   宋以星是一个极其没有耐心的人,他坐在车上一边想着要不再等等,一边又懊恼自己的退步。   要是换在以前,翟厌绝不可能让他等这么久!   变了。   宋以星愤懑地想,好你个翟厌,就算过不下去了,但不也还没正式提分手吗?妈的变这么快!   不,或许在彼此真实身份被摆在明面上时,一切就都变了!   砰——   宋以星跳下车大力关上车门,以此宣泄自己的愤怒。   稻乡镇的障气在通天塔破时就稀薄起来,但厌邺山的障气还是浓稠地难以化开。   气流甚至无法涌动一丝一毫。   宋以星出来的着急,没有穿外套,就只有个内搭的T恤。裸/露的胳膊触及到障气,障气和翟厌体温一样,冰冰凉凉的。   他打了个寒颤,继而忽然联想到翟厌对自己出手。一共两次,一次是在酒吧,那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还有就是昨夜在通天塔内,翟厌不顾一切要破他的金光护体咒。   这证明什么。   宋以星忽然大骇,这不就证明,这段感情只有他一个人在原地踏步。而另一个人在身份暴露后以极快的速度回归了自我,徒留他这个恋爱脑还在为感情伤神。   包括那个赞,这真不是翟厌在笑话他吗!   宋以星愤愤地把手机揣兜里,抬头看了眼在障气中隐隐而现的厌邺山。山脚那些歪脖树上吊着的尸体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他收回目光,食指与中指并作一起:“敕召五雷赫赫,万邪显形。急急如律令!”   在虚空中快速画下一道万邪显形咒,金光陡然划破煞气,朝着天空而去,将两个小时前曾在此出现过的阴物踪迹捕捉。   宋以星抓了一把煞气捏了捏,质感粗糙硌手,但很快地就消失不见,是狗男人翟厌的煞气不错。   看来翟厌在厌邺山出现过,宋以星脸色沉沉,当即书了一道鬼路洞开符咒。   绕在厌邺山的障气扭转成一个漩涡,慢慢地向两边分散,留出一道看似没有障碍的上山路。   宋以星大步走了上去,打算找到翟厌说个清楚。   虽然障气遇他即散,但山路崎岖悠长,宋以星强是强,身体也是真的不好。他走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就这么走走停停,又三四个小时后,宋以星一匹山都没有翻过去,还搁在半山腰。   他又累又渴,四肢都在发颤。顺着山路看了眼,宋以星两眼发黑,山路仿佛没有尽头,歪七扭八地向前无限蔓延。   “妈的……”宋以星忍不住爆粗口:“走不动了。”   其实他和翟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都这样了,说得再清楚点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就像他对陆仟说的那样,自古正邪不两立,天师和鬼王组CP,说出去笑掉大牙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主要是——大逆不道。   他格局是小,也清楚得知道自己是恋爱脑,却也明白自己肩上担子和责任不可能卸下来。   但是说分手,宋以星舍不得,也意难平。   看了看脚下的路,宋以星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虽然嘴上骂着翟厌,宋以星心里门清,他想翟厌了。还有就是,他很心疼翟厌,他想见见翟厌,哪怕远远的一眼也成。   “别人请我出山,都是奔驰宝马的接送我。”宋以星哼哧哼哧地爬着山,还找了根稍微结实的木棍杵着借力,“你倒好,还要我甩着两条腿自己爬上去。”   宋以星边走边埋怨,“知道我身体不好,还他妈把巢穴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   想到翟厌成为厌邺山鬼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宋以星‘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多厉害,预见一千年以后的能力都没有吗!我他妈没事的时候也会掷茭杯问一问我自个儿的姻缘,你就不知道算一算吗!”   埋怨间,他终于攀到了山顶。   山顶温度更低,障气更浓。不过宋以星出了一身的汗,也不觉得冷。他拨散了障气,举目眺望厌邺群山。   他此时生不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但撇开不爽等因素再看厌邺山,也无法否认厌邺山的巍峨壮阔。   从他这个角度去看,千峰万仞,危峰兀立。再加上障气弥漫,怪不得有多少天师进了就出不来。   他所在的这座山也是怪石嶙峋,寥廓峻拔。从高山的棱角便见杀气,和占山为王的厌邺山鬼王一个模样。   “选的什么地儿!”   宋以星违心地冷嘲热讽,他歇息够了也不磨蹭了。揪起山路边的一片绿叶,食指在树叶上画了几笔。   画完就将树叶丢开,树叶也没掉地上,而是打了个旋自个儿在空中飘浮起来。   叶面上的金光闪烁,宋以星紧紧盯着,就怕金光被扑灭。   好在金光顽强地刻在叶面上,他的引路符咒生效了。   宋以星松了口气。   这些年不乏有进入厌邺山找翟厌的天师,厌邺山陡峭又辽阔,再加上障气弥漫,就连引路符咒也会被障气屏蔽,想要找到翟厌的身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宋以星爬到山顶,想着碰碰运气。如果翟厌从此经过在林叶灌木间留下了气味,他用带着翟厌气味的介质书引路符咒,比一张黄纸更有效。   “带路。”   宋以星发号施令,树叶抖了抖身子,便朝着前方而去。   他跟着树叶下了山,又翻了一座山。爬得宋以星在心底把翟厌骂了好几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以星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了的时候,树叶忽然燃烧了起来,继而变成一堆灰烬落在宋以星脚边。   “辛苦。”宋以星蹲身下来拂走灰烬,再起身时面容严肃了起来。   他能感觉得到鬼路洞开符咒已经很难拨散障气分出道路了,且这片山的草木荒芜,石缝间连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难存活。   宋以星估计翟厌的巢穴就在这附近。   他闭上眼再睁开后,视野中的色调变得灰暗发青。原本颜色暗沉的土石在他视线里变浅,像云雾般缭绕的阴煞气颜色却变得深沉。   宋以星就顺着颜色最浓重的地方去,没走一会儿,他就看见了建在崖边的庙宇。   宋以星收了阴阳眼,从外观来看庙宇能看到岁月积淀的痕迹。他也不奇怪,厌邺山鬼王在很多年前确实是有人供奉的,所以翟厌才会让道家这么棘手,供奉之力比‘恶’更加助益修为。   庙宇修筑得和常规庙宇不太相同,主要也是因为供奉之主非神是鬼。宋以星走近了才发现,庙宇比他第一眼看上去大得多。   甚至比抱阳道观供奉元始天尊的主殿还要大,只是多年没有修缮,处处透着破败,庙宇上砖瓦日晒风吹上千年早不复原本颜色。   看得宋以星有些心酸。   他心说,该!   千年前的古迹没有现代建筑的痕迹,窗牖是绢糊住的,不过早就随着时间升华成一缕空气了。宋以星站在窗户前,不用拿手指捅开窗户纸,就能透过雕花的空隙看见里面的景象。   虽然视线不算特别明亮,但宋以星发现翟厌不在其中。   他有点失望,却也没着急离开。   来都来了,看看翟厌的住处也不亏。   大概是自信没有人能找到这里,翟厌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宋以星一推门,门就打开了。   他没注意手上的力气,门在推开时‘哐当’一声朝着屋内倒去,掀起一地尘埃。   门被他弄坏了。   宋以星:“……”   宋以星心虚地说:“不能怪我。”   不过还是绕过地上的门板,没有直接踩上去。   书了一道照明的符咒,宋以星这才好奇地投去打量的目光。   入门是一张沉香木桌,木桌上铺了一张花纹繁复的桌布,宋以星走近了一瞧,看见桌布上压出的压印,桌脚是掀倒的炉鼎。   而沉香木桌后的壁上挂着一张鬼画像,青面獠牙,身形缥缈。   反正宋以星看不出本体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不难猜这鬼像就是翟厌。   “本体长这个样子吗?”宋以星把炉鼎重新放回桌上,盯着鬼画像看了很久,最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鬼画像的脸。   嗤啦一声——   鬼画像不慎被捅破,破掉的地方恰好是翟厌的眼珠子。   宋以星:“……”   他赶紧想要把翟厌粘好,至少把眼珠子给翟厌弄回去。他担心损坏画像会对翟厌造成影响,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鬼画像摘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把折到背面的纸张叠回原样。   然后看着鬼画像长叹一口气。   人鬼殊途不是空穴来风,人属阳,鬼属阴,如正负两极互相排斥①。现在宋以星看来,可能还有生殖隔离。   毕竟鬼画像连翟厌的下半身都没有,要不三年来他们怎么会一次都没做过呢。   宋以星又幽又怨:“翟厌,你不行啊。”   话音落地,暗处犄角旮旯里似有若无的煞气动了动。 第23章   宋以星说完这句话惊觉自己怨妇附体, 连忙默了一遍净身神咒。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 队仗纷纭。朱雀玄武, 侍卫我真。①”   宋以星念边念着, 边要把翟厌的鬼画像挂回原处,心里也在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念诵镇夫妻不睦符咒。   还没有想明白,忽然瞅到了壁上的刻痕, 宋以星动作停了下来。原本挂着鬼画像的地方有一堆杂乱的线条,线条上还留有淡淡的煞气。宋以星伸手一摸,发现刻痕还挺新,且煞气也还能摸到实体。   他赶紧把鬼画像挂好,绕到墙壁之后, 借着照明符咒放眼一瞅。   他刚刚看到的潦草刻痕是从墙壁另一面刻过来的反面,此时他眼中所见, 仿佛是用指甲刮出的痕迹,但并不是毫无章法。   宋以星静静瞅着, 发现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刮痕组成了一个人像。人像是谁, 宋以星不敢轻易确定, 他觉得像一个极具嘲讽的表情包。   心说看来翟厌心情挺好啊, 还挺会阴阳怪气。   哪像他,偷偷流了好几场眼泪。   目光往下一滑, 宋以星看到表情包旁边的字体, 他是认识翟厌的字迹的。墙壁上留下的三个字,他只看一眼就能确定是出自翟厌之手。   ——宋以星。   宋以星:“……”   “尼玛……”宋以星一言难尽道:“你全家才是表情包。”   “画得丑就不要画画!”宋以星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到了那个赞。于是把铜钱剑拿了出来,两剑劈下去, 在表情包上,哦不,他的人像画上打了一个大写的叉,又把自己的名字给抹了,附上一个字——滚。   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宋以星把铜钱剑放进锦囊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庙宇,至于坏掉的门和捅破的鬼画像,宋以星不想管了,反正他也管不了。   宋以星走后,煞气从屋内角落慢慢溢出,最后在中央形成一道罡风,吹得鬼画像拍在壁上‘哐哐’作响。   片刻后,风止,罡风变成了人形。   翟厌看着被宋以星毁掉的人像,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翟厌才伸手摸了摸那个‘×’,心里很是难过,眉头紧皱不曾松动。   这是厌邺山鬼王太思念男朋友才按照记忆里的模样一笔一画刻下来的。   目光又落在那个‘滚’字上,翟厌眉头皱得更深,表情也是化不开的阴郁,随后手指按在‘滚’字上边,写下一个‘不’字。   刻完字,翟厌又化成了煞气穿过墙壁,循着宋以星留下的足迹,保持着不被宋以星发现的距离,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他并不知道宋以星来了,是宋以星到了这座山才发现的。现在宋以星要下山,他肯定是要跟着的,因为山路并不好走,万一摔了。   “妈的,翟厌!大骗子!”前面,宋以星愤愤不平的声音穿透障气而来。   翟厌听见宋以星的声音,不明白宋以星为什么要骂自己。   谁骗谁?   到底谁骗谁?   他开口:“小骗子!”   只是声音很轻,并没有传进宋以星的耳中。   “我把你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宋以星声音可委屈了,委屈到翟厌想到了自己的巢穴,门也被宋以星弄坏了,自己的画像也被这人戳破了,他因思念而留下的画作也被宋以星打上大大的叉。   他觉得自己也委屈,无情法海竟是他男朋友!   翟厌轻轻回答宋以星:“我把你当宝,你把我当草。”   宋以星怨气横生:“翟厌,你不行!你不是男人!”   翟厌:“……”   翟厌忍不住了,抬高了音量:“宋以星,你再说一遍?”   他看见宋以星顿住脚,身形也僵了一瞬,继而猛地回头。   二人彼此间有一定的距离,宋以星虽然天赋异禀,胸有偃骨,但目前还是肉/体凡胎。就算天生阴阳眼也不能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障气里一眼窥见翟厌的身形。   宋以星打手印,要捏万邪显形咒:“敕召五雷赫赫,万邪显形。急急如……唔——”   唇被猛地封住。   宋以星瞪大眼睛,看着周遭的障气四散开来,疾速而来煞气在路途中就幻成了人形。   是翟厌!   “你干嘛!”一吻结束,宋以星瞪着还飞在半空中的翟厌。这个接吻姿势,宋以星此生还没见过,脸刷地就红了。嗯,有点刺激。   不对。   不是接吻姿势刺激,是他妈天师和鬼王接吻带来的刺激,就他妈像偷情一样。   宋以星推了翟厌一把,但手紧紧抓着他的肩,怕这只鬼跑了。   翟厌就让宋以星这么拽着自己,也不反抗,只是静静盯着他,良久启唇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不是不愿意跟他走吗,又跑来厌邺山做什么?   宋以星从刺激感里找到了自己天师的身份,这个认知不由得让他紧了紧拳头。   “还能做什么!”宋以星说:“当然是来解决你。”   翟厌眸中一黯。   宋以星瞬间后悔,但转念想到翟厌对自己的两次出手,他可没有对翟厌这样,哪怕刚知道翟厌身份时,他再生气和恼怒都没舍得对翟厌出手。甚至还打算继续参与灵异行动处的案件,想要给翟厌一个清白。   他仰头对上翟厌的目光:“还不跑?”   “小星。”翟厌伸手按住宋以星的唇,并不断摩挲着:“这里是我的地盘。”   宋以星:“所以呢!”   翟厌:“你的道号是……无尘?”   宋以星心里一紧张:“你要做什么?”   自己的师父自己了解,宋以星打包票,陆仟是绝对不敌翟厌的。之前他在酒吧谎报道号,是因为小觑了翟厌的实力。这几次交手下来,并且刚刚被翟厌偷袭足以证明,翟厌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他再不敢祸水东引。   翟厌呢喃:“无尘……”   宋以星道:“翟厌,你听好了,无尘是我师父。那天在酒吧与你交手的是我,不是我师父,我的道号星陈,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但他面对的是道家最大的隐患毒瘤,宋以星再不敢保证翟厌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他想了想恶狠狠地威胁:“如果你伤及无辜,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翟厌将宋以星看了又看,半响后重复道:“星陈。”   宋以星警惕地看着他。   “星陈山人。”很显然的,翟厌听过星陈山人的名号,面容上出现了一丝丝意外,似乎是没想到让众多阴物闻风丧胆的星陈山人竟然就是宋以星。   翟厌被宋以星防备的目光刺了一下,眼底里凝了冰霜,好半响后才开口道:“我只冲你来。”   宋以星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心底笼上了淡淡的忧伤。   彼此说开了,以前的情面也就破了。   “好啊。”宋以星难过却佯装无所谓道:“尽管冲我来。”   翟厌冷笑一声,形体化成一团煞气,在刹那之间将宋以星紧紧地包裹在其中。   宋以星只感觉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被煞气带至空中。   他反应不及,大怒:“翟厌,你不讲武德!”   煞气将他越缠越紧,他整个人被卷入这团宛若庞大风暴的煞气之中。   他挣扎了几下,全是无用功。   按理说,这个时候宋以星该放弃0伤害的物理攻击,但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宋以星暗骂自己真是个恋爱脑,都他妈这个时候还犹犹豫豫。正当他要默符咒以挣开翟厌制造的桎梏时,只感觉身上骤然一凉,紧接着是衣服被撕成碎片的声音。   衣料的碎片从天纷纷而落,宋以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体,又看了看裹着自己的黑紫煞气。讲道理,这还是星陈山人从业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撕他衣服的阴物。   吸气吐气,忍了再忍,反复数次,宋以星实在是憋不住了:“翟厌。”   翟厌没理他。   宋以星又重复:“翟厌!”   宋以星:“翟厌,翟厌,翟厌,鬼王?理理我。”   翟厌终于:“在。”   宋以星沉默了一下:“我石更了。”   翟厌:“……”   宋以星十分好奇且向往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翟厌冷酷:“猜猜。”   宋以星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我猜你要报复我。”   翟厌:“是。”   宋以星口干舌燥道:“所谓报复的方式是,凌/辱我?”   翟厌音色沉甸甸的:“嗯!”   “是够残忍。”宋以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尔后道:“……堂堂星陈山人被厌邺山鬼王这样那样,传出去怎么见人,必然是无地自容。”   翟厌的动作凝固了一下,似乎被宋以星唤回了一些理智。   宋以星隐隐兴奋起来:“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科普一下道家。道家流派众多,我属于正一派。正一派嘛,规矩不多,能吃肉能喝酒,能娶妻能生子,对道士贞洁要求并不是那么高,换句话说,是不是童子身还真不重要。”   翟厌:“……所以呢?”   宋以星:“所以我OK啊,但是你呢?厌邺山鬼王被星陈山人睡了,要是传出去了,你的脸往哪儿搁。”   翟厌不屑:“谁敢质疑取笑我?”   “那就是你也无所谓了?”宋以星点点头,含着一抹娇羞道:“那来吧。”   翟厌:“……”   一时不知道是谁凌/辱谁。   宋以星忽然想到了什么,担忧道:“对了,我看了你的鬼画像,你行不行。”   翟厌咬牙:“宋以星!”   “错了,错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男鬼也一样!宋以星能屈能伸,**似地戳了戳煞气,“但你至少得把人身幻化出来吧,你这一团气,要怎么凌/辱我?”   他触摸着煞气,感觉到了煞气有一瞬的凝固。   “快变回来。”宋以星催促道:“快凌/辱我。”   说话间,煞气形成了翟厌的人身,宋以星眼疾手快勾住翟厌的脖颈,借力凑上前发气般狠狠地在翟厌的嘴皮上咬了一下。   没见血,倒是啃了一嘴的煞气。   宋以星解了气,在翟厌耳畔吹了一口气,轻轻道:“分/手/炮,来吧,把咱们的遗憾都补全了,也不枉恋爱三年。”   语毕,宋以星感觉托着自己不让自己掉下来的手臂紧了不少,勒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翟厌?”宋以星见翟厌没动作,出声询问。   翟厌硬邦邦道:“不做了。”   “不做了?”宋以星难以忽略心底的失望,翟厌每回都这样!   他喝道: “你说不做就不做,凭什么?我不管,你堂堂厌邺山鬼王,说出口的话必须办到,现在,立刻,马上,凌!辱!我!” 第24章   宋以星这句话说完, 像是点了炸/弹的引线似得。他本来被煞气裹得暖暖和和的,此时只感觉脚下一空,被翟厌丢在了枯草堆里。   不过宋以星也没感觉到疼, 他没空去想翟厌做了什么措施, 脑袋又被砸了件衣服。   宋以星:“……”   他一把扯开衣服, 怒目对着翟厌,还没等他开口呢。翟厌眸里森森鸷气,凌厉的视线紧紧钉在他身上:“分手炮?没有休书没有分手炮!”   宋以星顿了下, 心说什么玩意儿,打个分手炮还要修书。   他不禁在脑子里重复,打炮还要写这玩意儿,这他妈不就是打申请吗?分手炮申请书?   他只是想圆三年恋爱的遗憾,翟厌要给他搞这一出。   宋以星也是气笑了:“好啊, 你要几封!我写给你!”   写几封就能有几炮吗?那老子能写到你磨成针!老子修一百封书!   早就冒着火星的引线终于引爆这颗埋藏在气氛之中的炸/弹,两个人瞬间僵持住了, 谁都没有退步的意思。   一个不想分手,所以不打分手炮。   一个想挨炮, 但是不想写申请书。   正因为千年的文化差异, 导致一个对牛弹琴, 一个自我发散思维。   但最终, 一人一鬼都退了步。   宋以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和锦囊,之后站起身, 把翟厌脱给自己的外套往自己光溜溜的上身一裹, 只是面容沉了不少,他也不在意,反正这些年装出来的温和假象已经被撕破了。   背对着翟厌,宋以星扬声道:“修书就修书, 那你别他妈乱跑,免得到时候我找不到你的鬼影!东西交不到你手上!”   翟厌眼神沉得滴水,那颗炸/弹似乎是在他眼底悄无声息地炸开,掀起惊天巨浪,神情也古怪得无以复加,面上的自嘲几乎掩饰不住。   但宋以星后脑勺没长眼睛,并没有看见翟厌的表情。他抬脚就朝着前面走去,这会儿也不管腿软和路难走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然后躲车里美男落泪。   翟厌凝视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宋以星脚底下的山路,憋着一肚子气挥了一下手,煞气争前恐后地铺在了路面上。   宋以星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到了他停车的山脚。宋以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的后方不再是崎岖山路,进山的入口处障气汹涌澎湃。   “就这么想赶我走……”宋以星鼻头一酸,眼泪啪啪地就掉下来。他拿着袖子一把抹了眼泪,愤恨地去开车:“写!我他妈写一百封给你。”   “妈的。”   宋以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一眼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出来了快十个小时,因为障气遮天,再加上心理堵得慌,他没发觉此时已经傍晚了。   手机有不少未接电话,几乎都是俞子明打来的。   宋以星赶紧给俞子明回了一个过去。   “师父。”俞子明的声音很紧张:“您在哪?您没事吧?”   “没事。”宋以星把不要钱的眼泪憋了回去,吸了几口气后道:“抱歉,没注意时间,我现在就回来,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俞子明道:“我们在鬼蜮发现了一个线索。”   越野车在障气中疾速,车身后的煞气始终与之保持着一个不被发现的距离。   半个小时后宋以星回到了稻乡镇,做贼一般的煞气也悄无声息地跟到此地。   招待所来了许多人,是当地灵异行动处的人,都是知道宋以星大名的,见了宋以星就问好。   王铮在招待所等着他,一齐等着宋以星的还有俞子明,以及当地灵异行动处的小领导,蔡林。   蔡林见了宋以星,商业客套地笑了一下:“宋道长。”   蔡林和王铮一样,隶属灵异行动处A区。宋以星和蔡林有过几照面,闻言颔首算是回应。   王铮道:“宋道长,这边请。”   说着,他们等候的三个人加上宋以星就往招待所二楼去。宋以星经过楼道边的房间时,朝里看了眼。   房门没有关,张医生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在宋以星投目光进来时,正好抬头。   “啊啊啊啊……”   宋以星没说话,目光往张医生脸上一扫。两颊微凹,印堂发黑,吊着乌青色眼袋,神情恍惚,典型受惊之相。   “宋道长,这是外地过来出差的医生,昨晚被带去了鬼蜮。”王铮道:“医生救死扶伤身上有功德,和鬼蜮犯冲。我们从鬼蜮把他带出来后,发现他神智目前不太清楚。”   “我知道,先让张医生缓一缓。”宋以星继续往前走,又路过一间房间,房门仍旧是打开的。不过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行李箱。   王铮聪明地没有解释了,宋以星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   之后就到了王铮的房间,王铮先一步推开门:“宋道长,请。”   蔡林和俞子明就站在门旁,等宋以星进门后才跟着走进去。最后一个进房间的俞子明把门锁上了,结手印以空气为介质布下了一个小型结界。   宋以星在看到自己给翟厌准备的行李箱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进了房间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俞子明在电话里说的线索。   一颗残破的眼珠子。   安安静静地待在镇邪的法器里。   宋以星要上手,一旁蔡林想要制止,但憋住了,只道:“宋道长,这是在鬼蜮通天塔外找到的。”   宋以星端详这枚眼珠,王铮急切道:“宋道长,您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鬼蜮里的人都带出来了吗?”宋以星反问。   “都带出来了。”蔡林道。   “配合吗?”   “基本没人配合。”蔡林如实道:“所以我们取得了相关部门的帮助,对他们进行羁押。”停顿一下,“宋道长,这和这枚‘眼珠’有什么关系吗?”   宋以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一思忖。   他亲自去过鬼蜮,是见过通天塔顶的‘眼睛’的。小艳也说过,‘眼睛’属于老板,会监视它们。   通天塔的存在就是为了食用人之恶,‘眼睛’的存在是维持塔内秩序。   翟厌离开通天塔时带走了‘眼睛’,现在这只‘眼睛’受损严重奄奄一息,还被随意丢弃,以至于让灵异行动处的人发现。   宋以星气呼呼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又找到一条翟厌不是‘老板’的证据。   “没什么关系。”宋以星开口:“浪子回头都难呢,别说向阴物供给阳气和‘恶’的他们,自己不愿意别人没法强求。”   蔡林叹了一口气,尔后问:“那这枚眼珠是厌邺山鬼王的所有物?我们已经派了后勤去查资料了,目前还没有查询到有意义的资料。”   “大概率不是。”宋以星没忍住道。   “那这是……”   “暂时不清楚。”宋以星把眼珠子丢进法器中,俞子明赶紧给他递来一张能擦去阴煞污秽气的手帕。   宋以星一边擦手一边道:“我稍后问问无尘散人。”   陆仟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识甚多。   房间其他人没再作声,王铮便向宋以星汇报现在的情况:稻乡镇已经整个封锁了,灵异行动处也派了人去了周边城镇查看,稻乡镇的阴物多本地人,加上小艳的鼓动,都对两天后的超度很期待。   比起人来,阴物的配合度非常高,但就这么放置阴物,蔡林不免还是有些担心,而且阴物聚集会让鬼蜮更不好解决。   宋以星思考了一下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它们集中赶在一个屋子里,我书几道符箓贴在门上。”   王铮两眼放光,感觉像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那感情好啊!宋道长劳苦功高,辛苦了!”   蔡林也放下心来,灵异行动处也不缺符箓,只是阴物这么多,寻常符箓效果就差了,要是出自宋以星之手的符箓那就不一样了。   蔡林终于会心一笑道:“宋道长辛苦,我和王队还有事情处理,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宋以星‘嗯’了声。   王铮和蔡林就离开了房间,俞子明没有立刻跟着出去,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宋以星睨他一眼:“怎么了?”   俞子明憋了憋:“……没事。”   宋以星不喜欢追问,既然俞子明不说也就没问,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宋以星怕俞子明来一句,‘师父,您的衣服怎么和出去时候不一样了’。   等俞子明也走后,宋以星离开房间去把那个留在招待所的行李箱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翻了翻行李箱的东西,发现自己给翟厌准备的内裤到处都是类似明火烧出来的洞。   宋以星一阵后怕,随即领悟到了什么:“怪不得每次给你的符箓都这么快失效,跟我在一起还真是辛苦你了。”   把内裤一股脑儿地塞回行李箱,宋以星拿着手机对着眼珠子拍一张照片发给陆仟。   然后去净手准备行炁画符。   “太上有令,命我施行。扫荡狐鬼,镇压凶星。一切邪祟不准横行,如敢干违,风火雷霆。①”宋以星一边念咒一边拿沾了朱砂的笔在黄纸正中写下‘口’字,随后从向左右两剔写下‘干’字,又在旁三曲向下一瞥,笔墨畅通,书毕为度时咒语刚好念完。   免得其他人忧心,宋以星连书了十道符箓,然后就不写了。他拿着符箓交给了王铮。因为手上还有一百封申请书要写,宋以星没多说转身回去了。   王铮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几张单价上百万的符箓,怕迟则生变,立即去阴物临时收容点。   离开招待所一百米外,天空本来稀薄的障气聚集。   离开招待所两百米外,障气中夹了煞气。   离开招待所一千米,煞气和障气彻底阻碍了视线。   王铮停下脚步,他警惕地看着周遭。   很安静,安静得让王铮瞬间发觉自己遭了鬼打墙。   王铮虽然实力不咋滴,但也不怕,毕竟手里有宋以星的符箓不是。于是掏出一张来,对着眼前气流组成的墙体喝道:“鬼鬼祟祟,出来!”   煞气似滚滚浓雾在半空中扭转,继而真按照王铮所愿现了身。   王铮看清来人后:“……”   “翟医生啊!”王铮能屈能伸:“好……好久不见。”   翟厌抬步走近王铮,吓得王铮连连后退,高举符箓:“你……你别过来,我手上可是宋道长亲书的符……”   话没说完,王铮手上一空。   翟厌抢走了他手上的符箓,空气里立即充斥着焦味,翟厌的手几乎被这些符箓烫得变形,他眉头都没蹙一下把这张符箓叠好,然后伸手:“剩下的九张呢?”   王铮吞了口唾沫。   翟厌:“给我。”   王铮:“这……不太好吧。”   翟厌一把掐住王铮的脖子,把人举起来,伸手摸进王铮兜里,抢走了剩下了九张符。   继而把王铮丢在地上,他也不着急走,冷冷盯着摔了个屁股墩的王铮,“再让他给别的鬼画符,杀了你。” 第25章   灵异行动处这会儿正忙着, 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宋以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就去招待所前台找纸笔。   他翻东西的动静挺大,主要是心里还憋着气。   直到宋以星在前台桌面上看见点点不起眼的烧灼印记, 之前登记过他们姓名的登记表被收走了, 就露出这个痕迹, 还被灵异行动处特别标注了出来。   看印记的新旧程度,很容易判断出这是契约被毁后留下的。   宋以星拿手摸了摸印记,不禁想, 在通天塔时,翟厌破墙而出带走‘眼睛’,是否就为了毁契约,因为他的名字在契约里。   宋以星自恋地想,翟厌还是在乎他的。   这么想着, 宋以星也不是那么气了,心想这三年都是翟厌顺着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他也顺翟厌一次意, 就按着翟厌的要求好好写申请。   翻找纸笔的动作轻了不少, 宋以星也顺利地找到了空白的纸张。他拿着笔想要试一试笔能不能出墨, 就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油笔出墨不是很顺畅, 宋以星正准备再找找看有没有另外笔,装在兜里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   宋以星接通电话前看了眼来电, 是陆仟。   “师父。”宋以星的语气比上一次接陆仟电话时好了许多, 但没有维持到一分钟就破了功。   “我马上回来。”   纸笔都不要了,宋以星挂了电话立即给俞子明打了过去,“我现在要立刻回澄海市,给我准备车。”   然后转身上楼回房间, 边走边说:“眼珠我要带走,你给王铮和蔡林打声招呼。”   宋以星行李都没有收拾,去到王铮房间,把法器里的眼珠子装在锦囊之中转身就急匆匆下了楼。   俞子明的动作很快,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安排了车在招待所门外等着宋以星。   开车的是灵异行动处的一个小调查员,替宋以星打开了车门。宋以星还在和俞子明通话,迅速坐在其中。   宋以星语速飞快:“机票订好了吗?”   俞子明也赶忙道:“师父,蔡队为您申请了专机,上面已经通过,您直接登机就好。飞机会直接降落在澄海市的军/用机场,您之后要去抱阳道观的专车也已经在澄海军/用机场外待着您了。”   宋以星:“好。”   挂了电话宋以星心就揪了起来,脑海里回响起陆仟的声音:“小星,这颗眼珠子很可能属于无名。”   “一旦确定眼珠子属于无名,就足以证明无名尚存于世。我手边刚好有一项佐证,你回来看看能不能用万邪显形咒捕捉到无名的气息。”   无名!   载着宋以星的轿车很快地离开了稻乡镇,他走后,招待所涌现一团煞气,在招待所还人进人出的情况下,卷走了宋以星扔下的纸笔。   纸上有几个字:我宋以星想要分手火。   ‘炮’字只写了一个偏旁,被煞气形态的翟厌直接忽略了,此时他的眼底只剩‘分手’两个字。   宋以星真的要分手,真的写了休书!   轰隆——   天空陡然落下一道惊雷,厌邺山鬼王真的生气了。   -   离开北山市,天空终于露出来原本的面貌。   飞机刚降落,宋以星就急不可待地站起身。当舱门打开,宋以星第一个冲了出去。   按照俞子明安排的那样,他畅通无阻地到了抱阳道观。但到了天色已经很晚了,空中挂着几抹疏星,月却不见踪迹。   抱阳道观这个点没有了香客,在抱阳道观挂单的道士们都歇下了。宋以星踩着地面青砖三两步蹬上台阶,飞快且沉默地往抱阳道观后院去。整个道观静悄悄的,唯有衣料划过气流的窸窣声和没着没落的脚步声。   偏厅里,三位师叔也还没睡和陆仟一起等着宋以星。   “师父,三位师叔好。”事情着急,宋以星的问安比平时潦草不少。不过四人也没人在意,招手让宋以星去看他们准备好的东西。   “你刚去北山市的那天,就有人把这个东西送过来了。”陆仟因为表情慎重,面色发灰。   宋以星一看,神色越发凝重。   摆在眼皮子底下的是一件龙袍,上面还有未清理的土质。   宋以星闭了闭眼再睁开,在阴阳眼下并没有发现龙袍上的阴煞气,别说阴煞气就连污秽气都没有。   污秽气顾名思义,污秽所产生的气息,是世间最为常见的气息之一。像家里没清扫到的角落,常年未洁的厕所都会产生污秽气。如果一个地方的污秽气聚集太多就会吸引污秽鬼来吃。   除此之外,人坏事做得多了也会有污秽气缠身。   宋以星收起阴阳眼,也没置评。四位前辈在此,不可能不知道龙袍上不存在阴煞气和污秽气。   于是宋以星皱着眉问道:“这东西不送去博物馆,怎么反而送到了这里?”   陆仟也不着急解释,反正宋以星就在这也不急于这一刻,他慢慢给宋以星捋来历:“澄海市要修一条通省会城市的快速通道,这个项目你还记不记得?”   宋以星摁着自己胡乱的思绪,尽量冷静地说:“项目成立的时候让我去看了地势风水,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他当时还想了很多办法瞒着翟厌。   大师叔道:“我也记得你回道观时跟我们聊起过,这条快速通道要打通几个隧道,但你否决了,所以这条快速通道绕山而铺。”   宋以星回想道:“是,那几匹山气脉随山川而行,山脉绵远,山脉分脊合脊有轮有晕,灵气聚集。山脉起伏逶迤潜藏剥换,是龙脉九势中的‘隐龙’。①”   澄海市周边藏着龙脉,肯定是不能挖山修路的。   但快速通道的终点是澄海市的西方,道路也不能一路向西,所以两相权衡下,在‘隐龙’的龙尾上想了点办法,路是压着龙尾过去的。   动工前,宋以星和陆仟都被请去开坛作了场法事,与‘隐龙’交流,让其理解一下。本身龙脉存在就是福泽一方水土,掘山造路也是为了这方水土上生活的人民。   想到这里,宋以星忽然悟出了点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件龙袍。   “对。”大师叔证实了宋以星的猜想:“其实澄海市没有龙脉,之所以有龙脉形态全因为山中埋了这件龙袍。”   宋以星沉默。   陆仟开口道:“这是他们从山里挖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暂时交给我们,你再看看这件龙袍。”   宋以星看着龙袍,两眼后发现了端倪。   龙袍表面上金丝银线绣着腾飞又彼此交织的九龙。   一般来说,龙袍上只有八龙,剩余一龙纹在内襟。因为‘九’这个数字是至阳,龙也是至阳,九龙至尊至阳,连皇帝都要避讳。但这件龙袍明目张胆地绣制九龙就显得古怪,自然就交到了抱阳道观来。   二师叔道:“我和你师父还有几位师叔琢磨了两天,未得其解。但是当你把眼珠子发给你师父的时候,我们就有了个猜想。”   宋以星声音发紧:“无名?”   小师叔道:“没错。一千年前无名自命不凡心比天高,曾口出狂言要做皇帝。这两天我翻遍了所有典籍,也找到了记载。”   说着小师叔把典籍拿出来交给宋以星。   页面正好是记载的那一页,宋以星一边看着,小师叔在他耳边一直说着:“无名杀了翟厌后……”   宋以星听到这里,心里陡然一疼,他捂了捂心口,默道:阿厌……   “无名杀了翟厌后把道家搅得鸡犬不宁,在道家自顾不暇时,他曾有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这段时间他是给皇帝当方士练长生不老丹去了。”小师叔道:“自古以来,长生不老这一说害了多少人,始皇派徐福去东海仙境寻不老神药,武帝被栾大欺瞒多年,太宗死于长生不老药,嘉靖皇帝采阴补阳,摧残无数宫女……话说远了,无名哄骗当代皇帝吃了他练了长生不老丹是要成仙的,并和皇帝达成协议,若皇帝成了仙,皇位便交到他手里。”   “为了让皇帝相信自己的能力,无名放出翟厌在皇宫作乱,又假装亲自降服。皇帝亲眼所见,对无名所有疑虑就都打消了。无名用了三个月时间练了丹,在喂皇帝吃下丹药那天,他就穿着这件九龙龙袍。不过……”   小师叔看了看宋以星,有点说不下去后面的话,于是陆仟补充道:“不过让翟厌给毁了计划,翟厌也挺狠,把无名筋骨活生生扒出,又将奄奄一息的无名投入炼丹炉里焚烧,书里记着有呢,无名的惨叫响彻整个宫廷,相关的文字描述还挺多,我觉着作者大概也夹带了私人感情,觉得翟厌做的好,解气!”   宋以星无奈笑了下,知道真正夹带私货的是陆仟,陆仟这是在宽慰他。   陆仟确定宋以星还算平静后继续道:“无名死后翟厌也没放过他,硬生生把无名的三魂七魄撕碎,囚在法器里。等无名三魂七魄聚拢,就再撕裂,反复的次数没有千次也有百次。只是翟厌的性情大变,也做了些杀生的事。他留在世间到底是个隐患,加上他自个儿不愿意被超度,道家各派整顿好后联手将他封印在了通天塔内,没办法,没有找到那把剑,翟厌就是不死不灭之身。”   “翟厌被封印后,无人知晓翟厌把法器藏在了哪里。问他,他只说连着无名的三魂七魄一起毁了。其中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岔子,我也相信以翟厌对无名的恨意不可能让无名重组三魂七魄再离开法器。”   “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陆仟开口问。   “有。”宋以星点头:“就算是翟厌遇到法器也会不适,但这颗眼珠子没有,它很平静。”   “这就是关窍!”大师叔道:“因为无名的三魂七魄在法器中重组了,所以一切法器对无名来说都是滋养的温床,加上无名熟通道术,如果他真的尚存于世,我们对它无可奈何,能诛灭无名的只有翟厌。”   陆仟咳了一下,把自己的红包掏了出去:“现在给翟厌也还来得及吧?要是嫌红包小,我再让你三位师叔出点,别看他们三个平时哭穷,我知道他们肯定有积蓄。”   “……”宋以星警惕地看着陆仟:“你要对翟厌做什么!”   “瞧你那护犊子的丑陋面貌!”陆仟痛心疾首,尔后道:“必然不让无名留存于世!虽然翟厌绝不会放过无名,但难保他找无名藏身之所会把世间搅个天翻地覆,我们得想个办法,让翟厌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温和地杀死无名。”   宋以星:“办法是什么?”   三个师叔撇过头,陆仟又咳了两下:“你去给翟厌说说,我觉着翟厌大概率会听你的话。”   宋以星回想把自己五分钟内赶出厌邺山的翟厌,不自信道:“……要是不听呢?”   陆仟:“不至于,我觉得他肯定听你的话,我一百个相信你们是真爱,不信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宋以星听得心里也挺开心,他拿出手机给翟厌打了一个电话。偏厅里,所有人都看着宋以星的手机屏幕。   嘟——嘟——嘟,宋以星指了指手机,通了。   就拿手指屏幕的这瞬间,通话被接听。   陆仟赶紧做着口型:免提,免提!   宋以星手忙脚乱地开了免提,“翟厌,是我。”   “知道。”扬声器里的声音冷冰冰的。   宋以星还没有这么被围观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匆忙道:“你在干什么?”   “发朋友圈。”依旧沉甸甸的。   “你从来不发朋友的,这次要发什么朋友圈?”宋以星正想要切到微信去看翟厌的朋友圈,就听得翟厌冷冷吐字。   “毁灭世界。”   宋以星:“……”   陆仟:“……”   三位师叔:“……” 第26章   “你说什么?”宋以星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看陆仟和三位师叔,从他们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没有听错, 他确确实实是听见了翟厌说, 毁!灭!世!界!   通话另一边的翟厌并没有重复, 稍稍迟疑了一下语气又冷下来了:“132,加上俞子明和王铮134。”   “什么?”宋以星迷茫:“什么132,什么134。”   “人。”翟厌言简意赅:“在我手里。”   宋以星:“……”   好半天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把他们抓了?”   “是。”冷酷。   “不, 不是。”宋以星闹不明白:“翟厌,为什么啊?”   “来换!”   “用什么换……诶,喂喂喂?翟厌!”宋以星音量募地加大,可惜翟厌已经提前挂了电话,这还是翟厌第一次撂了宋以星的电话。   宋以星:“……”   偏厅里陷入蜜汁沉默。   他再打过去, 通话就嘟嘟嘟了良久却始终无人接起。宋以星偏不信这个邪,又一连打了好几个, 耳畔始终只有‘嘟嘟嘟’而不再有翟厌的声音。   好半天宋以星才反应过来:   翟厌撂他电话?   翟厌不接他电话?   操!   电话打不通,宋以星赶紧去看翟厌的朋友圈。果然, 他朋友圈最新一条好友动态就带着翟厌的头像——一颗星星。   宋以星慌忙点进详情, 果不其然看见了翟厌说的这条毁灭世界的朋友圈。   【翟厌】:毁灭世界。   [门卫王大爷]:整挺好。   [护士小姐姐A]:原来翟医生是个幽默的人呢。   [护士小姐姐B]:怀疑是小星拿着翟医生的手机发的, 小星好皮。   [护士小姐姐C]:被盗号了吗???   [刘主任]:小翟啊, 工作不顺利吗?   [张医生老婆]:翟医生,你和老张在一起吗?这两天我给他打电话怎么打不通呢?   宋以星:“…………”   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无语过。   偏厅里的气氛很诡异, 陆仟一脸的想不通:“宋以星, 你做了什么?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宋以星是喜忧都会报告的性格,之前在电话里没有提到翟厌的立场,陆仟理所当然地认为宋以星稳住了翟厌。   宋以星也很茫然:“我什么都没做啊。”   陆仟思考说:“你是不是对他出手了,把他激怒了?”   宋以星很冤枉, 随口道:“他对我出手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对他出手。”   此话一出,偏厅再次沉默了下来。   良久,陆仟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翟厌对你出手了?”   宋以星顿了下,立即道:“可能是他生气我瞒了他三年。”说完后,陆仟和三位师叔都把宋以星看着,脸上的表情复杂且一言难尽。   宋以星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泄了气。   他自己都没办法确定翟厌的立场,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翟厌是无害的,更别说他们都听见了翟厌毁灭世界的言论。   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是从厌邺山鬼王口中而出,杀伤力十足,道家中人不敢不放在心上。   连一向对宋以星和蔼的三位师叔都板起脸,大师叔道:“小星星,你有没有受伤?”   宋以星:“没有。”   陆仟:“是没有,还是不敢说。”   宋以星:“真没有。”   小师叔:“你那手?”   宋以星:“这不关翟厌的事。”   发觉其他四人面色愈来愈沉,宋以星赶紧转移话题:“我先看看龙袍和眼珠跟无名有没有关系。”   众人也不说话。   宋以星拿出眼珠,置于龙袍的旁边,继而闭眼专注着默了一道万邪显形咒。金光在偏厅一闪,符咒形成一道巨大的网链,张开巨口般狠咬了一口空气。   几乎在这瞬间,网链充盈且剧烈地抖动起来。   宋以星骤然睁眼,朝着网链看去。   阴阳眼下,网链中终于捕捉到了一团暗青之气。宋以星伸手抓了一把,阴气很快就在他指尖落下暗红色血迹,甚至浓稠到顺着他的手指滑入掌心,腥臭立即在鼻尖炸开。   这下连宋以星的脸色都沉了。   “是无名。”宋以星沉沉开口。   天底下再没有哪个阴物单是阴气就沾了血,就连宋以星逐渐摸习惯的厌邺山鬼王的煞气都见不到血。   宋以星奋力挥了下手,只听‘轰’得一声。   网链把这团阴气瞬间锁紧,阴气顷刻爆开,整个偏厅都溅了血点,满室血腥臭。   “小星。”大师叔开口道:“这只是无名的阴气。”   宋以星:“知道。”   阴气并不会损伤本体,只不过是他一想到无名做过的事,尤其是曾残忍地对待翟厌,他就是控制不住用了杀招。   “你就护着他吧!出息!”陆仟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宋以星,转而拿出手机去向行动处确定情况去了。   宋以星紧张地摩挲手指,等陆仟打完电话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陆仟皱着眉:“厌邺山鬼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真被抓了,134个人,不多一个不少一个,其中还有未来继承你衣钵的大徒弟。”   宋以星:“……我再给翟厌打一个电话。”   陆仟:“怎么?非要听到翟厌的答案才肯相信现实吗?毁灭世界还要发朋友圈昭告世界,不知道从哪个人身上学来的,妈的,好的不学尽捡坏的学!”   “……”宋以星有被内涵到,现在他里外不是人,气得暗骂了翟厌一声狗脾气。   陆仟道:“他刚刚说用什么东西换?”   宋以星:“没说。”   陆仟气道:“想办法问问,要是他提的条件能接受就让他赶紧把人放了。”   宋以星怕翟厌不接电话,这次电话打过去前先发了一条短信:   【宋以星】:翟厌,咱们好好谈谈。   再打过去,翟厌就接了。   宋以星打开了免提,开门见山道:“翟厌,你想要什么。”   翟厌:“你不知道吗?”   宋以星心说我知道个屁啊,他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懂翟厌的心思,离开稻乡镇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一走就闹了这么大的事,不是说好了等着他送分手炮申请书吗!   宋以星盲猜:“钱?”   翟厌沉默。   “是不是钱?”宋以星道:“给个信儿!”   翟厌:“我说是的话,你打算怎么给我?微信支付宝,银行转账,还是亲自烧给我。”   “……”宋以星:“那就不是钱的事儿,那你想要什么?”   翟厌:“你,宋以星。”   宋以星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毕竟他都千里送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偷觑了一下陆仟和三位师叔。这四个人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陆仟甚至把‘就这也值得大动干戈’写在了脸上。   宋以星一呛,愕然道:“你不会好好跟我说吗?!”   发一条微信,他不就屁颠屁颠地去了吗!   翟厌:“好好说你不听。”   “……”宋以星想说放屁,只是陆仟和三位师叔还听着呢,他清了清嗓子道:“那……那什么我得考虑一下,会尽快给你答复。你别伤害他们!”   啪叽,通话被翟厌切断了。   宋以星看着其他人:“换……换吗?”   陆仟一言难尽:“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厌邺山鬼王性情难以捉摸。”大师叔道:“你这一趟是福是祸尚不清楚,小星星,你过来,大师叔给你算一卦。”   说着大师叔拿出一甲壳,又燃了蓍草,将蓍草烤制甲壳。蓍草算卦,被蓍草烤过后的甲壳会出现纹路,便是以甲壳纹路一窥事物发展变化的兆头。   宋以星不需要大师叔解卦,自己看甲壳纹路就知道答案。   纹路预示的四象之数全是下下卦。   屯卦,艰难险阻   否卦,闭塞不通之象   噬嗑,喉中有物之象,夫妻怨怒之意   未济,阴阳失调之象   看着前两卦宋以星还算理解,厌邺山封闭,他去了必然是闭塞不通。但后面两卦让宋以星陷入沉默,好一个喉中有物,夫妻怨怒,阴阳失调。   宋以星怒道:“……他不会想日死我吧!”   四象对应的六十四卦全是凶卦,大师叔惊了一下,赶紧道:“这事要从长计议,小星星,你去给祖师爷上柱香求祖师爷显灵去晦佑你安危!”   宋以星‘嗯’了声,他回道观就着急问无名,以往都是一入道观先给祖师爷上香的。   离开偏厅,宋以星到了后院中供奉老祖天师像最里的屋子,推门而入。   抽出三根香,宋以星燃了后朝着祖师爷拜了三拜:“祖师爷在上,后辈宋以星特来……请罪。”   香入炉,宋以星移开蒲团,双膝跪在地面上。   再抬头,看着香燃烧速度抿了抿唇。香燃得缓慢,这是祖师爷不肯接受的意思,只是给了宋以星一个颜面,没有断香。   “后辈盲无所见,有眼无珠,竟然连人鬼都没有辨明清楚,这是一罪。”宋以星吸了一口气,轻吐浊气后继续道:“您老再三示下提醒后辈,后辈未能有所察这是二罪。一响贪欢,忘了肩上的责任这是三罪,三罪在身不敢求您庇佑。”   火点闪了闪,有向下燃烧的迹象了,不过速度仍旧很慢,似乎是在等待宋以星说第四罪。   宋以星跪地笔直:“入了道门却想用身上这点道行护着阴物,这是第四罪,祖师爷,我认罪,也愿意将功补过。只是第四罪,让我和他一起担着吧,逆天而行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咔嚓——   一根香从中折断,从香炉里掉出来,火点在落地那刻熄灭了。   “给您添堵了。”宋以星看着地面的断香:“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我也知道大逆不道,但再怎么也好过三年,我想尽我所能度化他,他所犯过的罪孽我愿意替他承担。”   咔嚓,又是一根断香从香炉掉出来。   宋以星注视着老祖天师之像,道:“我知道我让您和师父师叔们失望了,请您收回偃骨,仙谱上除去我的姓名。”   第三支香没有再折断,只是火点仍旧没有燃烧的趋势。   他就这么跪着,一直跪着,跪得笔直。 第27章   天微亮时, 陆仟在门外喊他:“宋以星,行了,别跪了。昨晚祖师爷托梦给我了, 让我叫你滚, 祖师爷不想看见你。”   宋以星抬了抬眼眸, 昨晚的火点在香的哪个位置,此时还在原位。双手撑在地上,宋以星磕了三个响头。   陆仟听到了动静, 推开了门。   宋以星正好磕完头,额角红红的。陆仟皱了下眉:“跟谁学的,你这不是耍无赖嘛。”   “跟你。”宋以星伸了伸手:“搭把手,腿麻了。”   不仅腿麻了。   两眼也发黑呢,从北山市急匆匆过来, 饭也没吃,就这么跪了一整宿。   陆仟把宋以星拉起来, 宋以星借力站起,转身跨出门槛。陆仟嫌弃地撑着他, 扭头看了眼老祖天师像和地上的两支断香以及炉中一直不肯燃烧的香。   默道:“您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未来什么路在等他, 该怎么走那都是命定,您老这么泄露天机, 偏爱得过分了啊。”   香燃烧起来了。   升起的袅袅烟雾透着一种‘关你屁事’的质感。   “先吃点东西。”   洗漱后, 陆仟把一碗白米粥放在宋以星面前,大师叔也在,递了一碟开胃的泡菜,宋以星拿起勺子吃起来。   边吃边问:“二位商量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答不答应我去换人质。”   大师叔担忧道:“我后来又卜了几卦, 卦卦皆凶!我反复思索得出的四卦,难以解其深意。”   宋以星回想甲壳卦象差点被呛到,陆仟没好气道:“需要你解?人心里门清!没看见脸都要笑烂了。”   “……”宋以星摸摸脸,他明明已经很克制了!   陆仟拉开凳子在宋以星身边坐下:“我想了很久,你要是想上赶着倒贴,我也不拦你,且无名的事还需要你引导翟厌,也不单无名这一件事,套用佛家的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翟厌不是没有救,就看你怎么教了。”   宋以星‘嗯’了一声,这也是他心中的想法。   陆仟又道:“不过翟厌就为了换个你闹得人心惶惶,难免有人对你有怨言。这倒是小事,重点是咱们抱阳道观千年的清誉不能因你毁于一旦。”   宋以星不敢置言,稍稍思忖一下道:“师父,你想到什么办法就直说,铺垫得越多我越害怕。”   “那我就直说了。”陆仟道:“得让别人觉得你是为天下苍生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清白。”   宋以星:“……”   陆仟:“你得表现出屈辱、不情愿但无可奈何又大义凛然。”   宋以星:“……”   陆仟:“你试试。”   “翟厌骗我欺我……”宋以星道:“到了现在竟然还要如此折辱我!欺人太甚!”   陆仟:“不对,你眼中得有七分抗拒两分凉薄一分心死。”   宋以星绝望道:“我脏了。”   陆仟还要说什么,大师叔道:“让他安生吃饭,一会儿人就该到了。”   宋以星问道:“谁要来?”   大师叔:“行动处,还有澄海市境内颇有声望的同行们。”   宋以星感觉到了压力。   陆仟:“他们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你自个儿排练排练。”   说着就和大师叔离开了。   碗里的白粥还剩一大半,宋以星囫囵吃饱,放下筷子,去抱阳道观的古井里打了一桶水,洗了一把透心凉心不怎么飞扬的冷水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洗完了脸,就有小道士来寻宋以星:“宋道长,馆主请你去一趟。”   “好。”   宋以星匆匆去了接待外宾的正厅,正厅里早就人满为患了。不仅仅是行动处的人,还有其他流派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陆仟看了宋以星一眼,宋以星知道自己闹了场大笑话,不能再给抱阳道观丢人,把昔日里温和又不容亵渎的高岭之花人设拿了出来。   端端地站在一方,不失礼数地向众人打了招呼。   宋以星在业内颇具威望,有时候其他道观解决不了的麻烦去请宋以星帮忙,宋以星也都尽力帮了,尤其是行动处,他几乎没有要报酬。所以此时在场的人无人去笑话宋以星,只恨厌邺山鬼王可恶,竟敢蒙蔽星陈山人!   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意味。   澄海市灵异行动处最高职位的领导人朱辰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向宋以星问了好。   问好之后,朱辰便把最新情况和进展讲了一遍。   宋以星前脚离开稻乡镇,厌邺山鬼王后脚就现了身。宋以星不在场,留在稻乡镇的人再多十倍都不是厌邺山鬼王的对手,所以厌邺山鬼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都掳走。   好在有人及时发出了求救信号才让行动处知悉了这一情况。   朱辰道:“当地行动处立即派出了增援,可我们的人难以穿透障气,无法……”   宋以星道:“厌邺山鬼王狡猾奸诈,不怪你们。”   朱辰为难道:“我们得到陆道长的消息便冒昧而来了,还请宋道长勿怪。”   宋以星不知道陆仟对其他人说了什么,但猜也猜得到,遂道:“我一命换134条性命也值了。”   众人大惊,朱辰连忙道:“宋道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一众道士也道:“这怎么行!宋道长若遂了厌邺山鬼王的意,于道门是灭顶的损失!”   “各位莫劝!”宋以星演道:“他想要我的命,我给他就是了!我这就去找根绳子回房吊死,麻烦诸位在我死后,把我的尸首交给他厌邺山鬼王!告诉他,我死得极其痛苦,以解他心头之恨!”   正厅闹哄哄的一片,陆仟终于开了口:“星陈,你随我出来。”   大师叔留下镇场:“诸位稍安勿躁。”   宋以星抬脚跟上了陆仟,走到偏厅外面的木棉树下,陆仟才梗着脖子说:“你演得什么玩意儿。”   宋以星委屈:“我已经拿出毕生所学了!”   陆仟:“你是去送屁股,不是去送命!”   宋以星:“……”   陆仟看了宋以星两眼,随后道:“他们也同意你去换134人回来,在他们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他们也不想你以身涉险。他们的意思呢,是会安排人手埋伏在交易的地点,先让你把人质换出来,之后再随机应变,但凡翟厌对你动手,他们就动手,反之则按兵不动。”   宋以星沉默,顿了顿道:“我觉得我愧对他们。”   陆仟:“知道就成!”   陆仟道:“若出意外,你得保证他们的安全,把他们安全放在第一位,哪怕对翟厌出手。”   宋以星道:“必然。”   “还没有色令智昏嘛。”陆仟松了口气道:“那就先这样,你收拾收拾准备动身。”   宋以星愣了愣:“这么快?”   陆仟不以为然道:“不然你以为他们来道观干什么。”   宋以星:“……懂了,是来接我的。”   陆仟还是挺了解宋以星,再次嘱咐道:“记着!去交换的路上你别表现得太兴奋,装得委屈无奈一点,让这些人觉得天下都愧对你。你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苍生,让我们抱阳道观长长脸!”   “……”宋以星道:“当初老馆主把馆主之位传给您还真没看错人。”   陆仟道:“少来!”   说完陆仟转身去了正厅里,宋以星站在木棉树外就听到陆仟的声音:“我和星陈商榷好了。星陈的意思是大局为重,区区清白而已,他愿意为了大局牺牲。”   宋以星:“……”   有时候宋以星真的佩服陆仟,能把鬼话说得这么高大上。抱阳道观如今一跃成为澄海市最大的道观,陆仟功不可没。   从正厅里投来的眼神,让宋以星觉得自己能立马吐出一堆舍利子,坐地羽化成仙。   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于是正厅里:   “宋道长大义!”   “宋道长乃我等表率!”   “……”宋以星:“……尽我所能罢了。”   朱辰跑了过来:“宋道长,车和飞机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宋以星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那就出发吧。”   -   宋以星坐在去军/用机场的房车里,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房车里不止他一人,朱辰给他配了好几个助理。   其中一个小助理小心翼翼地对宋以星说:“宋道长,您现在有空吗?”   宋以星摆正脑袋:“嗯,怎么?”   小助理捏着手里的照相机,颇为难以启齿地说:“是这样的,为了稳住厌邺山鬼王,我们想拍一张您的照片发给他,这也是厌邺山鬼王的要求。”   “……”宋以星:“拍……拍吧。”   小助理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脸红红的:“您方便换身衣服拍照吗?”   宋以星迷茫:“什么衣服?”   小助理:“喜服。”   宋以星:“……”   宋以星按照陆仟的要求,艰难启唇:“这也是翟……是厌邺山鬼王的要求?”   “是朱处长的建议。”小助理道:“朱处长的意思是,穿着喜服的您说不定能勾起厌邺山鬼王的兽/欲,温柔乡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您的生命危险。”   毕竟他们也无法确定翟厌到底是要宋以星的人还是命。   宋以星:“……替我谢谢你们朱处长。”   小助理听出宋以星的抗拒,赶紧道:“您不穿也没关系的。”   宋以星沉默了一会儿:“你拿来我看看。”   “好勒。”小助理赶紧去做,喜服早就准备好了,不多时就展现在了宋以星的眼前。   小助理道:“厌邺山鬼王毕竟是千年前的人,这件喜服符合一千年以前的主流文化。”   “文化我可以理解,你领导的建议我可以理解。”宋以星看着眼前的喜服,满脸写着拒绝:“凤袍霞帔也确实漂亮,但女装,达咩!” 第28章   宋以星说完这句话就撤走了眼, 再没朝着喜服投去一分目光。恰好陆仟的消息发了过来,就低着头去看消息。   【陆仟】:无名的事先别透露,免得引起恐慌。   宋以星回了一个‘好’, 又问了问事关无名的打算, 期间目光一直往喜服上瞟。   瞅见小助理垂头丧气地把喜服收起来,宋以星放下手机,“算了, 拿过来吧。”   小助理眼一亮, 巴巴地把喜服捧了过去,“宋道长, 我替行动处的同事谢谢您的大恩!”   “……”宋以星实在是愧不敢当,生硬道:“我先试试,但是不一定穿!”   小助理点点头:“嗯嗯。”   虽然着急把宋以星送到北山市,车辆在道路上疾速奔腾, 但底盘是稳的。房车空间面积大, 大概早就考虑到要让宋以星换衣服,所以特意留出了一方更衣间。   宋以星拉好帷幔,帷幔圈出来的个人私/密空间里还贴心地放了一面穿衣镜。   三下五除二把原本的衣服脱下来,宋以星拿着凤袍霞帔犯了难,他不会穿啊。   从嫁衣的颜色, 宋以星还是能分出来手中这套是汉代至隋唐时期的主流嫁衣, 主色调以玄黑色为主纁红色为辅。   他拿着襦裙陷入沉思,半响开口:“这个怎么穿?”   小助理:“哪个?”   宋以星:“这片布。”   “……”小助理道:“绑在腰上。”   “哦。”宋以星又问:“里面不穿个什么吗?我怎么记得古人好像都穿着白色的内衣。”   小助理道:“朱处长建议您不穿。”   宋以星:“……”   这哪是建议!根本就没给他准备好吗!   宋以星准备把自己原本的裤子穿在里面, 小助理却在帷幔外面小声地催促:“宋道长, 您好了吗?”   宋以星最怕人催,把半腰襦裙往身上一裹,胡乱系了个绳解。对襟就简单了, 他套上在身上,竟觉得好他妈合身。   再看镜子里的人,宋以星抿了抿唇。   是他自己看了都想狠狠欺负的程度。   “宋道长?”   “好了!”   宋以星一掀帷幔,外面几个助理呆在了原地。宋以星见此不由愣了下,赶紧整理衣襟:“哪里穿错了?”   “没没没。”小助理忙低下头:“没有穿错。”   宋以星还是挺不习惯,衣服虽然合身但总觉得哪里别扭,自个儿思索半天才模糊地找了一个理由,他觉得自己的发型不是很搭配。   宋以星是蓄发的,只是始终保持着合适的长度。   他人在道观时,就是典型的道士脑袋,发髻里插一根八卦簪。没在道观了,就把八卦簪摘下来,学着潮流boy在脑袋后边扎个很多人都不理解也看不懂的丸子头。   但丸子头和这套喜服不搭啊!   小助理:“宋道长,可以拍照了吗?”   “可以。”宋以星想了想:“只拍头。”   因为宋以星之前已经说过了,小助理再可惜也只能乖乖地给宋以星照了张大头像。   然后把拍好的照片拿给宋以星看。   宋以星看了眼:“……能开美颜吗?”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颇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惨感。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觉得有些沧桑。   但还是很好看!   助理:“我这就去找附带美颜功能的照相机!”   宋以星看了看车窗外的景象,估计马上就到机场了。他就也不为难助理了,道:“就这样吧。”   小助理如蒙大赦,赶紧把拍好的照片发给了朱辰。随后才好奇地问宋以星:“宋道长,您这一身很好看,为什么不拍了呢?”   宋以星指着自己的头发直言道:“不伦不类。”   小助理想了想觉得也是,既然要按照厌邺山鬼王熟知的文化来,就得来全套。   小助理赶紧说:“我向朱处长汇报,让最好的造型师来。”   “……”宋以星:“倒也不必,我就这点头发,别折腾了。”   另一个助理道:“宋道长,需要发套吗?”   “不需要。”宋以星冷漠脸,不过他既然已经决定穿上这身衣服了,也不想让发型成为瑕疵,想了想道:“有盖头吗?”   助理委婉道:“宋道长,盖头是南宋时期才兴起的。”   “没事。”宋以星道:“厌邺山鬼王没文化。”   毕竟学历都是靠非/法/手/段得来的。   见宋以星这么说,助理就这么做了。   房车在机场停稳,送宋以星去北山市的专机也备好了,两侧站了许多送行的人,无一例外地,他们满脸的敬佩和不忍。   宋以星简直没脸看,寥寥回应了他们的问安之后提着裙边就钻进了飞机。   上了飞机,万里高空搜不到手机信号。   宋以星默了几遍‘罪过罪过’,然后找人要了纸笔。   马上就要见翟厌了,他答应翟厌的那啥玩意儿的申请书还没动笔。   得到了纸笔后,宋以星执笔豪迈地在纸上写下六个字——分手炮申请书。   又写:申请人——宋以星。   格式写完后,宋以星奋笔疾书地把脑中的想法变成笔下的汉字,文字内容之桃色香艳,之伤风败俗,之有辱斯文!   宋以星写完一封,一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加上之前信誓旦旦地要写一百封,飞行时间两个半小时,他一刻也没停。   洋洋洒洒卸下来手也不觉得酸,毕竟学画符时,要比现在苦得多。   飞机抵达目的地。   宋以星数了数,好家伙,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写二十封,而且里面内容完全不一样,刺激程度一封赛过一封。   把这些申请书收好,宋以星下了飞机。   这边机场等宋以星的人也很多,和朱辰同职务的邓起迎接了他。   去厌邺山的路上,邓起和宋以星聊起自己的布局。   邓起:“宋道长,总部已经调了最强的人力埋伏在周边。我们用上了最好的法器和符箓,以您的安危为首要,如果厌邺山鬼王有异动,我们会不计一切代价保证您的安全!”   宋以星心说,再没比自己更浪费社会资源的了。   邓起说的越多,宋以星就越没脸。到最后,他决定以后给行动处多送一点符箓。   车终于停在了厌邺山山脚,邓起压低声音道:“宋道长,如果有危险,挥袖为示。”   宋以星‘嗯’了一声道:“你们顾好自己和那134人,我能自保。”   邓起肃然起敬:“宋道长这时候还惦记我们……”   宋以星没脸再听后面的话,赶紧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现在几点了?”宋以星问旁边的邓起。   邓起道:“还有13分钟到17点。”   宋以星看了看厌邺山,和之前一样,瘴气弥漫,他们仰头一望,连山的轮廓都看不清。   “和厌邺山鬼王约好时间了吗?”宋以星又问。   “我们单方面约定是17点。”邓起回答。   “我知道了。”   宋以星试着往前去,但这些障气却像一度透明的墙般阻挡了他的前进。他默了一道鬼路洞开符咒,也无法将障气分散开来。   看来真的要等到17点了。   这时另一辆车也停在了山脚,邓起和车上的人交流了一会儿,然后捧着盖头过来了。   “宋道长,这是您要的东西。”邓起道:“您自己来还是我来?”   宋以星拿过盖头:“我自己来。”   然后把盖头往脑袋上一搭,视野就被罩住了。   宋以星低头看了看脚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个时候宋以星不由得也忐忑起来。   宋以星归咎于近乡情怯。   他捏着袖子里的申请书,心里在打鼓。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宋以星想找个地方坐着休息时,忽然狂风怒号,吹得他险些站不稳。   在盖头飞扬间,宋以星一把按着盖头,低头看见脚边的障气滚滚,立即道:“障气伤人,你们走远些。”   没人回他,宋以星掀了盖头一角,回头一看。   邓起已经站到了他几百米开外,见宋以星回头看自己,远远地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宋以星:“……”   宋以星正要把盖头弄好,手腕被一把捉住。   于是刺骨的寒让宋以星不禁打了个寒噤。   “翟厌?”宋以星视线也不算明朗,依稀只见修长笔直的长腿。   但长腿的主人并没有应声,作为阴物,也没有呼吸声。   这就让宋以星摸不准翟厌的态度,他想了想,示好道:“我来了,你要的东西,我也写好了。”   说着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封,小心翼翼地往翟厌跟前递了递。   翟厌没接。   他只用他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盯着宋以星的手。   宋以星:“你……看看?要是满意的话,就把他们放了,他们是无辜的。”   翟厌恨不得把宋以星给揉碎!   眼前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看见身穿嫁衣的宋以星时,停止运转一千年的心脏似乎都有了复苏的迹象。   但美好总是易碎的!还他妈是宋以星亲手打碎的。   翟厌狠狠地攥着宋以星,眼珠炽热通红。   必须得宋以星颜色瞧瞧!   对,必须得让宋以星明白,天底下没有哪个新娘还没过门就要休夫的!   煞气暴涨,障气清场。   翟厌带着他迫不及待要休夫的新娘冲上黑气沉沉的上空。   砰——   只剩一扇门的庙宇如今连最后一扇门都没了,厌邺山鬼王狠狠地将他的新娘丢在刚从出租房搬来的床上。   煞气化作又粗又沉重的枷锁就将新娘双手牢固在床头,余光瞥见新娘纤细的手腕被枷锁磨出绯红的印记,又默不作声地松了点力。   但他不可能放走宋以星。   翟厌沉着脸掀开宋以星的盖头,看着熟悉的面庞,心里一软。   “翟厌?”新娘说:“玩这么暴力?”   翟厌道:“我要让你知道怕。”   新娘沉思了一下:“你要是想杀我,我确实挺怕。”   翟厌喉结滚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安抚新娘。   新娘先一步道:“要是想要我的人,那我就不怕。”   “……”翟厌愣了下,目光落在新娘手里紧紧攥着的休书上,哪怕新娘已经被自己紧紧的禁锢,但仍旧没忘这封休书。   抢过,撕了个粉碎。骗子!   纸屑漫天飞扬,新娘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翟厌解了气,虽然心里被狠狠地刺痛了。但无所谓,翟厌早就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会失去宋以星的心,他就把人囚禁在身边!   新娘不知道想到什么,硬勾出一个笑容:“算了,撕了就撕了。我这还有十九封。”   翟厌:“……”   新娘:“在我袖子里,我动不了,你自己取一下?”   “宋以星!”翟厌真的生气了,再也不顾其他,欺身压了上去。 第29章   “翟厌。”宋以星道:“衣服挺好看, 你别给我弄坏啊。”   翟厌一点都不想理他,直到宋以星拿手攘了攘他,他才一把抓住宋以星的手腕, 冷酷道:“这是你自找的!”   “好好好, 我自找的。”宋以星道:“早知道你这么配合,我费什么力写那玩意儿。”   申请书掉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宋以星其实心里早有预料, 毕竟蓍草卦象都在那儿摆着呢。   艰难险阻,闭塞不通。喉中有物, 夫妻怨怒,再加一个阴阳失调。   正想着呢,宋以星忽然一个激灵,抱着翟厌的脑袋害怕道:“翟厌……喉中有物换我来!嘶, 你啃得啥玩意儿!”   事实证明, 无论对宋以星来说,还是对翟厌来说,噬嗑卦,喉中有物之象,夫妻怨怒之意都称得上凶卦。   大师叔道法有进益啊, 这是宋以星最后的想法。   一千年了, 庙宇从来没有这么吵闹过,翟厌板着宋以星的脑袋, 把人放进自己的怀抱里。又觉得自己身上太凉了, 把人往前攘了攘。   宋以星皱了下眉,声音含糊却写满了不爽:“等我睡会儿,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干。”   翟厌:“……”   低头注视着宋以星, 伸手拨了拨他汗湿的发丝,最后摸了摸宋以星脖颈间的那点红痣。   摸够了后,指尖溢出煞气,煞气带走了汗意和秽物,翟厌把被子盖在了宋以星身上,随后起身。   屋内尚在半空中流转的煞气回到他身上,幻成一件外衣,松松垮垮地搭在翟厌身上。   他起身的时候,赤足踩了个什么东西。   翟厌往地下一瞟,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瞬间阴沉。是从宋以星衣服里掉出来的十九封休书,随着破碎的衣服散落地到处都是,但它们却完好无损,像根刺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翟厌的肌肤里。   拾起地上的休书,他面无表情地撕了,只留下一封。   既然是宋以星写的,翟厌还是想看看。他想知道宋以星的内心真实想法,也想一探宋以星想要离开自己的决心。   庙宇里没有空调,翟厌燃起了一簇供给温暖的火焰,这才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庙宇里。   庙宇建在危峰之巅,翟厌立于悬崖边,打开了这封休书。   【分手炮申请书】   【申请人:宋以星】   翟厌:“……”   目光继续往下扫去,看着那些下流字眼,翟厌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宋以星的脑子出了什么差池。   转念想到自己这么粗暴地对待宋以星,翟厌募地有些心慌。   黑影旋风般来到屋内,吹得周遭乱石滚动。   看着还被牢牢锁在床头的宋以星,翟厌停下了脚步,把禁锢的煞气收了。伸手揉了揉宋以星微红的手腕,一时恨上自己的冲动。   宋以星还睡着,翟厌把人的手放进被窝里。   继而看着满地纸屑,翟厌抿了抿唇。   当事人表示就后悔,非常后悔。   之前撕休书有多畅快,现在就有多后悔。之前撕休书有多霸气,现在捡纸屑就有多卑微狼狈。   好不容易捡起所有纸屑,翟厌一抬头对上了宋以星的目光。   翟厌:“……”   宋以星揉了下惺忪的眼,皱着眉不可置信道:“你全给我撕了?”   翟厌抿着唇。   “呵。”宋以星动了动,浑身跟散架似的,气道:“撕吧撕吧,反正做也做了,这些申请也就没意义了。”   只可惜了他的文采,毕竟这些申请书每一个字都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就好比一腔心血都付之东流,亦如才华被埋没。   想到这里,宋以星越发觉得不爽,“还给我,你不要我自己粘起来收藏,没事的时候我自己还能看着乐。”   翟厌:“不还。”   “???”宋以星道:“做人不能太霸道。”   翟厌:“我不是人。”   宋以星:“……那你这话我没法接。”   翟厌手指微蜷:“怕了?”   宋以星愣了下,这还是他们马甲被小艳无情扯掉后首次谈及这个问题。宋以星觉得现在的氛围挺好,他不想破坏,于是下意识偏过头去回避这个问题。   下一秒下巴被翟厌钳制,逼得宋以星不得不正视翟厌,虽然下巴不太舒服,但看着翟厌凌厉的五官,宋以星心里的那条小鹿狠狠地撞了一下,接连想到昨晚上荷尔蒙爆表的翟厌,宋以星有些羞涩地别过眼。   “……”翟厌冷道:“怕也没用。”   “跑也没用。”翟厌把宋以星的侧目当做默认,他低声给宋以星一个危险的警告。   宋以星没发现危险正在悄然逼近,揉着酸痛的四肢道:“我倒是想跑,我这副样子怕是床都下不了。”   宋以星自认为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打情骂俏,要的不过是翟厌七分吴侬软语两分轻言细语再加一分缱绻的安慰。   但他得到了一条比自己小腿还粗的铁链。   是真的铁链,农村拴狗的铁链子都没这么粗!   ‘啪’的一声,镣铐扣住宋以星的一只脚踝,另一端看不见尽头,因此也不知道翟厌给他的活动范围到底有多大。   宋以星:“……”   “翟厌。”宋以星他动了动脚,几乎难以挣脱。随后就放弃了挣扎,一言难尽地说:“你……”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被翟厌摁在床上。   宋以星有点慌:“你干嘛?”   “干你。”   “???”宋以星微怔:“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下流?你是被……我附体了么?”   翟厌没理他。   “翟厌,真没法再来一次了。”宋以星绝望道:“我好累,身上也好痛。”   这句话倒是让翟厌停下了动作,可翟厌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宋以星。   沉默了良久,翟厌把一堆纸屑撒在床上:“粘起来。”   “……”宋以星看着床铺上的纸屑,其中一个碎片上就有‘干我’两个字,宋以星呛了下:“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宋以星抓了一把纸屑:“还有这不是你让我写的吗?写了你又要撕,撕了你又要我粘起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翟厌盯着他:“粘不好,不许吃饭。”   宋以星:“??????”   翟厌转身走了,宋以星急急忙忙去追:“你就这么对待我?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他腿软,连人带被子地栽倒在了地上。   翟厌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响动转身看着他。   宋以星看着翟厌没有要扶自己的意思,气了:“好!好!好!好的很啊!你给我记住!不就是粘起来嘛,我粘!”他梗着脖子:“我粘!”   宋以星撒了一会儿气发现翟厌还在看他,他怒目相向:“后悔了?晚了,诶,我他妈就是要粘给你看。我不仅要粘给你看,我他妈还要念给你听!”   “……”翟厌默了默,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一封分手炮申请书,喉结深深地滚了一滚。一千多年的岁月,这还是他头一次尝到天上掉馅饼的滋味。   哑声道:“好。”   “……”宋以星一窒:“滚滚滚。”   翟厌真走了,宋以星不可置信地看着翟厌冷漠的背影。   “翟厌!”   门口寂静无声,连风吹的声音都没有。   宋以星想追出去瞧瞧看翟厌是不是真走了,拖着发软打颤的双腿走了几步,他才发现翟厌给他的活动范围不够长。   宋以星:“……”   他想找个角落蹲起来,然后用胳膊抱住自己瘦小的身体,用时间的流逝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渣男!!!   翟厌变了,对他不好了。   宋以星想,只有他自己爱自己了。所以粘个屁,他先睡一觉再说。   看着满是纸屑的床铺,宋以星烦躁地抓起一把纸屑扔在地上,自个儿躺下去。   虽然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又被翟厌折腾地够呛,宋以星还是强撑着打架的眼皮,去找自己根本不知道掉在哪里的手机。   翻开枕头,宋以星没看见手机倒是看见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星形玩偶。他顿了下,这张床是宋以星和翟厌租房里的床,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之前翟厌出差前放在他枕头下的东西,说是害怕了就可以拿出来。   宋以星抱着玩偶,又去找手机,最后在床边夹缝里找到了苟延残喘的手机。   解锁手机一看,里面塞满了消息,几乎都是来确定他安危的。   他靠坐在床头,一边捏着玩偶一边回复。消息回完了,他给邓起发了条消息询问翟厌有没有把人放回去。   【邓起】:宋道长,134人皆已平安归来。   【宋以星】:那就好,稻乡镇呢?找到没?   【邓起】:稻乡镇的幻术也已经解除了,关押的众多阴物也妥善安排了,目前我们的重点是处理稻乡镇的鬼蜮。   处理阴物聚集的鬼蜮不难,处理人心之恶滋生孕育的鬼蜮难。   稻乡镇的鬼蜮想要彻底拔除,还是得从稻乡镇的男人们身上下手。他们的恶已经彻底被阴物勾起放大,这些人不能放出去,放出去会危害社会,更不能死,死了就是妥妥的恶鬼。   宋以星用酸涩的手指头敲字,让邓起去找心理医生或者知心姐姐给这些人做心理疏导,一句话还没有输入完毕,邓起的消息发了过来:   【邓起】:请宋道长千万保证自己的安危,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救您!   急得宋以星赶紧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我挺好,别来!”   发完又觉得不妥,怕邓起觉得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宋以星虚伪道:“厌邺山危险重重,易守难攻,你们帮不到我什么不说,别激怒了厌邺山鬼王,放心,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既然宋以星都这么说了,邓起也只好应下。   只是发来的‘珍重’两字,让宋以星无比唏嘘。   宋以星没再回消息了,他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北山市和澄海市两头跑,几乎没有休息。还在祖师爷之像前跪了一整宿,现如今只觉得浑身都要废了。   “妈的。”宋以星愤愤地捏了下手里的玩偶:“技术真烂!”   鬼王不行!鬼王不行!鬼王不行! 第30章   宋以星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感受到四周充斥着的煞气, 他一个激灵坐起。   愣了会儿神,宋以星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在翟厌的地盘,于是戒备心和警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动了动,身上的酸痛和膝盖的胀痛让他睡醒后的第一句免费送给了翟厌。   “白眼狼!”   可不是白眼狼嘛, 他睡醒后竟然没看到翟厌守候在床边的身影。宋以星默了一道祈身体安健符咒, 感觉好些了后这才下床。   脚踝上的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砸到地上,发出‘哐’的声响。   宋以星吐槽道:“不知道还以为你栓了条龙呢。”   需要这么粗的铁链锁着。   吐槽完之后, 宋以星摸了摸肚子。   他饿了。   继而想到翟厌说的‘不粘好申请书就不给饭吃’的言论, 宋以星偏要看看翟厌有没有给自己准备餐点。   屋里是什么都没有, 他裹着被子走到了活动范围的尽头, 随后支着脑袋往没了门的庙宇外望, 想看门外有没有吃的。   有。   透着穷酸的野果子。   宋以星抡着手臂去勾野果子, 勾了几次没勾到。他不免陷入沉思, 好歹也是存款有八位数的星陈山人,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里这么狼狈啊。   正这么想着, 野果子朝着他滚了滚。   宋以星:“……”   别以为他没开阴阳眼就看不到驱动野果子的煞气。   “翟厌。”宋以星道:“你就让我吃这个?”   没有回应。   “行。”宋以星抬高音量,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懂。我这就去粘申请书, 你等着啊!”   宋以星抓着果子走了回去, 果子上还有水渍,看起来是清洗过的。他咬了一口,不算意外地尝到了甘甜的果肉。   翟厌一向会为他准备最好的东西, 宋以星也只是这么嚷嚷, 他也没真的想翟厌给自己准备大鱼大肉, 毕竟厌邺山就这样,鸟不拉屎,而且庙宇他也看过了, 并没有可以做饭的地方。   啃着果子,宋以星看到一地的纸屑。   反正没事干,那就粘吧。   他裹了裹被子,盘腿坐在地上。随意捡起几片纸,貌似找到属于同一张的纸屑,拇指和食指捏着纸边摩挲着,不多时这两片纸屑就粘和在了一起。   二十封纸屑想要复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以星就只找同一张,两个小时后,他成功地粘和了一张。   宋以星顿时来了兴趣,人坐到门口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翟厌,我开始了啊!你听着。”   再次一清嗓音,宋以星抖了抖纸张道:“分手炮申请书,申请人宋以星。”   “翟·厌邺山鬼王·厌,你好!我是宋以星,不知不觉距离上次见你已经过去不到24个小时了,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我本人一米八二,肤白貌美,器大活好。在一起的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但唯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和你上床!”   读到这里,宋以星抬眸看了眼门外,不动声色地将动静尽收眼底。手掌握拳,拳眼抵在唇畔咳了一下,继续朗声道:“在一起的三年,我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你总是不愿意和我盖同一张被子,你说是怕自己的身体体温让我感到寒冷,殊不知我听了这话心才最寒冷,因为我、一、直、以、为、你、阳、痿!”   “所以三年间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我都是默默地给你买韭菜买生蚝,也从来没提说过让我上你的要求。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你重铸雄风,也无比期待与你翻云覆雨!但是我没有想到,体温什么的都是借口,你不是阳痿,你就不是人。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希望能够圆了咱俩的一个遗憾,找个时间把分手炮打了!”   “咱们三年的恋爱走到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要不你挑个姿势……卧槽,翟厌,你他妈的是不是玩不起?”   宋以星瞪着骤现在眼前的翟厌,翟厌抢走了他身上的被子。他现在在单方面地对翟厌坦诚相见。   “你干嘛!”   宋以星被翟厌逼到角落,后脑勺要撞到挂着鬼画像的墙壁时,翟厌伸手替他挡着了。   “继续读。”   “……”宋以星还是头一遭被壁咚,心里跳个不停,只虚张声势道:“你让继续就继续,我多没面子?”   话音一落,宋以星整个人被翟厌旋了一把,脸对着墙壁,屁股对着人。   “……”宋以星慌张道:“我告诉你,你别乱来啊!”   “不是你让我挑姿势?”翟厌说:“就这个。”   “混账东西!”宋以星破口大骂:“申请书是你亲自撕的,里面所有的内容早就统统作废了!不算数了!”   “你亲自粘好了。”   “放屁。”宋以星屈辱道:“你不给我饭吃,我不得乖乖听你话?翟厌,我告诉你啊!做人做鬼都别太过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呢,不要逼我把你收了。”   说完这句,宋以星感觉到翟厌身形僵硬了一瞬。   尔后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要诛杀我?”   宋以星顿时后悔不迭,他这人就是这样,脑子一热说话就不过脑子。尤其是对着翟厌,怪只怪以前的翟厌太惯着自己了。   但话都放出去了,覆水难收,宋以星只得干巴巴道:“你别乱来,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小星。”翟厌轻轻唤了声。   宋以星鼻子一酸,忽然觉得这个称呼过于久违了,连带着翟厌的软声细语都变得久违謦欬。   下一秒,翟厌道:“还不明白吗?”   宋以星:“什么?”   翟厌:“你的身份。”   宋以星:“……”   宋以星想说我什么身份啊,你倒是说说啊,是你厌邺山鬼王豢养的金丝雀吗?   他忍了忍没忍住:“那你就给金丝雀吃几个野果子,你这个金主很好哦。”   翟厌纠正:“俘虏。”   “……我没话说了。”宋以星沉默了一瞬,道:“我现在还有机会选择继续读下去吗?拜托了,屁股真疼。”   翟厌松开了他,怕宋以星冷了,用煞气在他身边绕了圈。   宋以星拿着申请书,吸气吐气:“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姿势,通过我这几年阅览教育书籍所得,向你……向你……”   翟厌皱了下眉,似乎是不满意宋以星的卡顿。   宋以星不想看他,拿着申请书挡住自己的脸道:“通过我这几年阅览教育书籍所得,向你推荐翻云覆雨108式,首先是大热门姿势,学名为……为……”   宋以星读不下去了,把申请书一把塞进翟厌的怀里:“自己看吧,看完给我找身衣服来,就算是战俘也得有套像样的衣服吧。”   说着拾起地上的被子,屈辱地往自己身上一裹,也不管翟厌回床上继续睡觉去了。拼了两个小时的申请书,耗费了宋以星太多精力。   等宋以星一觉再睡醒,发现翟厌把租房里的衣柜也搬过来了。   宋以星一言难尽地拿出手机,问房东房子卖不卖,按照翟厌这种方式,怕是可能没几天整套房子都会被搬来厌邺山。   衣柜里的衣服就多了,宋以星翻翻找找,但是在穿的时候犯了难。   他不知道裤子类服饰要怎么穿过铁链妥帖地到自己腿上去,宋以星伸手摆弄了一下铁链,又绷着脚背试着从镣铐里钻出来。   但始终无法。   宋以星耐心没了,他捏了一诀,真火朝着铁链一路烧去。铁链本就是煞气所幻化,遇真火是能避则避,也就是煞气出自翟厌的手,不然宋以星亮出真火,脚上的桎梏就该识趣地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铁链终于被宋以星烧化了。宋以星正穿内裤呢,一道煞气挟着雷霆之势汹涌而来,来时甚至带来了庙宇外边的沙石。   宋以星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翟厌摁住,电光火石间,新的枷锁重新把他拷住了,这次不止是一个脚踝,他四肢都被桎梏,连一点活动的范围都没有。   这个奇怪的姿势让宋以星忘了自己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只是呆呆地看着居高临下且一脸阴沉的翟厌。   “宋、以、星!”翟厌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他的名字,阴沉的目光狠狠地瞪着他。   宋以星这才反应过来,知道翟厌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穿裤子呢!”   见翟厌始终沉着脸,宋以星道:“总不能让我只穿上面不穿下面。”   翟厌目光依旧阴鸷:“为什么不能。”   “……”宋以星道:“你见哪家战俘这种打扮吗?真没逃跑,不骗你。”   翟厌这才好了些,但仍旧没有要放开他的迹象。   宋以星想了想说:“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帮我穿。”   沉默。   良久。   翟厌拾起地面上的衣物,曲膝在宋以星跟前蹲下,解开了他脚踝的锁链,先是揉了揉他勒红的印记,尔后沙哑道:“抬脚。”   宋以星抬起脚,等着翟厌帮自己穿裤子。   翟厌穿着很认真,宋以星看得也很认真。许是翟厌专注给自己穿裤子,对宋以星的桎梏就松懈了下来,以至于宋以星的双手不慎从手铐中脱了出来。   宋以星愣了下,见翟厌并没有发现这一茬,不动声色地赶紧又把自个儿的双手给套进去了,怕桎梏再次脱落惹翟厌生气,宋以星干脆抓着锁链。   听着铁链砰砰响,翟厌看了他一眼。   宋以星正准备说‘不关我的事,是手铐的圈太大’时,翟厌起身走到衣柜便,翻翻找找,找了条秋裤出来。   “这里冷,多穿点。”翟厌硬邦邦道。   “哟!不容易啊!”宋以星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记得我怕冷呢。”   翟厌抓着宋以星的脚丫子,无情地把他锁上了。虽然知道宋以星有能耐,但这条链子主要用途就是一旦宋以星有逃脱的预兆,他能够在第一时间获知。   宋以星看破他了,“你让我写的我写了,让我粘我也粘了,让我读我也读了,咱俩得有点信任吧。”   目光里,翟厌身形有一瞬的凝固。   估摸着翟厌在纠结,宋以星乘胜追击道:“真不是哄骗你创造逃跑机会,是真不方便,要是我想上厕所怎么办?你栓我的这条破链子只够我在屋里转悠,我总不能尿屋里。”   他瞧着翟厌露出思考的表情,就没再说话了,等着翟厌自己想通。   其实在认识翟厌以前,宋以星就在学藐姑射山的神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上不上厕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主要的是宋以星想知道翟厌在做什么。   他虽然才被囚禁两天,但翟厌并不是时时刻刻在身边,可厌邺山只有这么一个阴庙,容身之所就一个,翟厌把地方给自己了,那他人去哪里了?   所以宋以星想要在厌邺山多转转,也算是多了解翟厌一点。   终于让宋以星等到翟厌开口了:“先把剩下的休书粘起来再说。”   “那你一开始就别撕啊。”宋以星崩溃:“你知道粘起来有多难吗?”   宋以星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觉得翟厌上句话有语病。   他在道观里时,陆仟会经常让自己修书给谁谁谁,但‘修书’是动词,明显不符合语境。   耳畔忽然响起前几日翟厌的声音:‘没有修书没有分手炮。’   他当时太生气了,没注意到这句话也和现在一样有相同的词汇运用错误。   宋以星看着翟厌,心说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休书吧!   这个念头一闪过,宋以星就立即确认了。   肯定是休书,在翟厌看来,要分开就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是规矩。   怪不得翟厌突然要毁灭世界,要把人抓走。   想到自己‘休书’的内容,宋以星哭笑不得,要是放在千年前他这种放浪形骸的人怕是要浸猪笼的!   暗骂自己聋子,宋以星心说原来没文化的是他自己,是他不懂古人的规矩。   “好好好。”宋以星一改态度道:“我粘,但是我提前声明,粘休书不是因为我想要自由活动,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翟厌眉眼松动了些,宋以星道:“那你不给我一个奖励?”   翟厌思忖一会儿,道:“要什么?”   宋以星道:“亲亲、抱抱、举高高!”   甜言蜜语终于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宋以星心满意足。   翟厌没有留下来陪他,走的时候却是没有再锁着宋以星了。   宋以星睡也睡够了,身体也恢复了不少,他把地上的纸屑拾起来又放在了一边,继而拿出手机给陆仟发消息。   【宋以星】:无名有线索了吗?   【陆仟】:不确定。   【宋以星】:?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陆仟这个‘不确定’让宋以星有点慌,赶紧给陆仟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接通后,宋以星问:“什么进展?”   “你还能打电话?”陆仟颇有些意外。   “我为什么不能打电话?”宋以星茫然了一瞬,随后赶紧解释:“其实吧,这就是一场误会。翟厌把事情闹这么大,我负主要责任。”   “你当然要负主要责任。”陆仟懒得问原因,只说:“我把你捕捉到的无名气息交给了朱辰,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也不等宋以星追问,陆仟继续道:“他们顺着‘龙脉’查了查发现了一件怪事。”   宋以星心一紧,呼吸都拉长了,“你说。”   陆仟把查到的所得完完整整地向宋以星说了:“修这条快速通道的好几个工人见过翟厌。”   宋以星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他觉得此翟厌非彼翟厌,就像在小艳的共情里一眼,他也见到了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名号的翟厌。   他并不觉得这是翟厌,虽然还没有证据。   就连那颗眼珠子都不能直接证明,鬼蜮的老板不是翟厌而是无名。   “嗯。”宋以星应了声道:“然后呢?”   陆仟道:“他们并不是直接见到翟厌,而是在梦里……”   宋以星等着陆仟继续说下去,陆仟也没有保留,道:“他在梦里给了每个人警告:不许修路,否则后果自负。”   宋以星沉默了一瞬,尔后道:“人还活着吗?”   很少会有人把梦当真,就算当了真又能怎么样?公路建设不会因为工人的梦而耽误。   “目前还没出意外。”陆仟道:“凡是做过梦的人都被带去行动处保护起来了。”   宋以星这才松了口气,听见陆仟问自己:“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还行。”宋以星含糊盖过,继而道:“师父,给我送几样东西过来,越快越好。”   厌邺山障气难破,不过有宋以星的气息和接应,当天晚上宋以星就收到了陆仟用千里传音咒送来的东西。   难为两只传音金蝶了,拖着包裹日行千里还要穿透厚重的障气,成功抵达时,翅膀都断了。   “辛苦。”宋以星拍了拍两只金蝶,随后才接过自己要的东西。   两个小时后,宋以星施施然走到门边,扯着嗓子喊起来:“翟厌!翟厌!翟厌!”   门外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鬼王?”宋以星又喊:“鬼王?再不来我就出去找你了!”   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   宋以星试着跨过门槛,用脚尖点了下地,纵然是如此,翟厌也没有出现。   他一顿,不再试探而是整个人离开的阴庙,当他双脚皆着地,视野陡然天旋地转,原本的危峰大变模样。   周遭黑沉沉的,放眼望去只有一座类似莫高窟的高山横亘在前,山壁凿出的石窟层层叠叠,个个丈高几十米。每个石窟嵌着群魔乱舞的狰狞鬼像,众多石鬼像全都朝着宋以星的方向看过来。   宋以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是鬼蜮。   他用阴阳眼去看石像,并没有看见暗青色的阴气,所见只是遮天蔽月的煞气。   纵然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宋以星还是‘操’了一声。   鬼蜮形成要阴物聚集,但翟厌一鬼成一蜮。   “宋以星。”   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   宋以星一回头,看见远处的翟厌。   翟厌紧紧盯着他,眉宇间全是失望和不满,“要逃去哪?”   宋以星收起震撼,赶紧朝着翟厌而去:“我没有要逃,我是来找你的。”   翟厌盯着他,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叫你好久你也没理我。”宋以星解释道:“怕你出什么事,这才想着出来找找你。刚一离开阴庙,就到这里了,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闻言翟厌面容松动了一些,但仍旧没有舒展眉宇。   宋以星看出他的不信任,开口道:“不是让我粘休书吗?那几十封休书都混在一起了,我不打算粘了,所以写了这个。”   把手中的东西递到翟厌的眼皮子底下,宋以星道:“打开看看?”   这又是一封信函,不过材质和颜色大不一样,看起来是新写的休书。   翟厌面容一点点沉淀。   宋以星全当看不见,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快嘛!”   翟厌最吃宋以星这套,纵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还是拆了照着做了,触及其中文字,喉结一滚,身形在刹那僵持住了。   宋以星很满意翟厌的反应,笑起来:“休个屁的书啊,没有休书,只有婚书。”   这是他找陆仟要的红纸墨书。   “婚书。”宋以星记得自己写的内容,他干脆念出来,掷地有声道:“宋以星谨立婚书一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①   宋以星谨立。】 第31章   “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宋以星挑了挑眉, 见翟厌始终没有回应,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就两句话看这么久?我是没写对吗?”   见翟厌不回应,宋以星要去抢婚书:“真没写对?”   翟厌抬高拿着婚书的手臂,另一手抓着宋以星的手腕, 警惕道:“就算这样, 也不会放你走。”   宋以星:“婚书都在你手上了,你还不放心我?我甚至开始怀疑,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 其实就是在暗示让我滚蛋。”   翟厌立即皱眉:“没有。”   宋以星道:“问你话呢, 满不满意!”   翟厌顿了顿:“满意。”   宋以星嘟囔:“什么啊, 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情愿。”翟厌捏着婚书, 紧张道:“和好了吗?”   “和好了。”宋以星道:“翟厌, 不过丑话说到前头, 咱们人鬼殊途, 祖师爷要是知道我给你写了婚书怕是气得立刻显灵劈死我。所以结婚, 哦不对, 是拜堂成亲, 所以拜堂成亲得等到我死了。”   翟厌看着他。   宋以星觉得翟厌目光里有深意, 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你不会现在就想把我杀了吧!”   “……”翟厌认真道:“祖师爷没在了是不是就可以拜堂……”   宋以星赶紧捂住他这张嘴, 惊恐道:“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吗?!”   翟厌没吭声了。   “别乱说话了!”宋以星瞪他一眼:“同意就点头,我就放开你。”   翟厌其实不觉得自己在乱说话, 但发现宋以星好像生气了, 这才不轻不重地点了下脑袋。   宋以星当然看得出翟厌的心思, 阴物不会遵循任何社会秩序,杀人对于阴物来说没有任何负罪感,同等之下, 所以翟厌才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让祖师爷消失的言辞。   就像改变一个成年人三观一样,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宋以星挺忧心,心说大师叔有艰难险阻的屯卦之意大概就是指这个。   不安地看了翟厌一眼,他试探着问了一句:“知道错哪了吗?”   翟厌想了想道:“乱说话。”   宋以星问:“乱说什么了?”   翟厌道:“不知道。”   得!   宋以星就知道。   他思忖了一下,问道:“翟厌,你为什么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医治人员是行善积德的职业,身上那都是有功德的。落在阴物眼中,那就是冒着金光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镇邪驱煞的符箓只是吓退阴物,而功德却能让阴物消散。   宋以星刚问完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讶异道:“医院闹鬼的传闻,始作俑者不会就是你吧?”   传闻中,众人目睹了一个人被大火罩在其中,但火光之后不见尸骨,只见一堆燃烧后的灰烬。   看在宋以星给了自己婚书的份上,翟厌‘嗯’了声。   宋以星算着时间回忆道:“可,我那个时候好像没给你任何符箓。”   “是来院里指导的肿瘤专家。”翟厌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这次是真的肿瘤专家,他和我握了手。”   这位专家从业近四十年,救了无数人,自然功德无量,翟厌这才会被功德焚烧。   身形还没复原,后来又被宋以星一道符伤了手。   “哦。”宋以星言归正传道:“问你呢,为什么选择医生这个职业?是不是打心眼里还是想成为一只好鬼。”   翟厌看着他,道:“只能做这个。”   宋以星:“嗯?”   翟厌答得十分坦然:“鬼差不敢从我手里抢人。”   宋以星没忍住:“……别人夸你医术好的时候,送你‘妙手回春’锦旗的时候,你不觉得羞愧吗?”   翟厌补充道:“医生有夜班,我不喜欢白天。”   阴物确实不喜阳。   宋以星好奇道:“那你怎么不去火葬场当夜间值班员,不是更适合你吗?”   翟厌答:“没有补贴。”   宋以星:“……”   翟厌看他一眼:“你怕鬼,这个职业不在选择范围。”   宋以星一呛,得,又是他的原因。   翟厌却不依不饶:“怕吗?”   马甲早被小艳给掀了,宋以星也没什么可瞒了:“怕鬼还被鬼给上了,我不得找根绳子吊死!”   翟厌道:“所以怕吗?”   “怕啊。”宋以星嫌弃道:“你技术太差了。”   翟厌:“……”   二话不说扛起宋以星。   宋以星一惊:“你干什么?”   翟厌理所当然道:“练技术。”   就在这鬼蜮里,宋以星无力扶着墙,两股颤颤。最后还是翟厌给抱回阴庙里的,宋以星怕他走一直没敢睡过去,拉着翟厌的衣襟道:“我们都说开了,你还不陪我睡觉吗?”   翟厌便挨着宋以星躺下。   宋以星睡眼朦胧间,看翟厌一直凝着自己,打了个哈欠问道:“不上夜班的时候也是这么看我睡觉吗?”   阴物并没有睡眠,宋以星也是累得很了才会问这个问题。   翟厌道:“是。”   宋以星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宋以星睡的第一个安稳觉。但有人并没有放过他,宋以星很明显地察觉到有梦灵钻入了自己的身体。   一鬼成一蜮的翟厌还躺在身边看着自己,在这个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能让梦灵得逞的人不多。   宋以星一个激灵睁开眼。   脚下白雾缭绕,梦境的空间一望无垠,宋以星垂着眸等某位大佬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还未见其人,宋以星无奈道:“祖师爷,您老来都来了,求您赏脸与后辈相见。”   “你还有脸见吾?”   威严又肃穆之音。   宋以星干笑一声,道:“凡事都瞒不过您。”   祖师爷又不说话了,宋以星在腹中先过了一遍请罪的言辞,正要说。   祖师爷:“不想听。”   宋以星:“……”   “婚书都给他了,总不能再要回来。”宋以星耍无赖道:“我要是再要回来,难保不会激怒他,于天下苍生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骗骗自己就行。”祖师爷道:“骗吾?呵!”   “我怎么敢骗您啊!”宋以星冤枉道:“婚书确实是发自我内心不假,但也确实起了这个作用。”   祖师爷冷笑一声:“可不!”   “区区妖魔鬼怪,敢大放厥词要吾消失!”   宋以星:“……”   他不敢说话。   “是否所有阻挡你与它恩恩爱爱的事物都是它眼中钉肉中刺,都将会被它踏平?”祖师爷语气重了不少,毫不给宋以星脸面地申饬道:“吾瞧你不是糊涂,你是离经叛道!助纣为虐!”   “整个道门都知晓人鬼殊途,你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整个道门已与你为敌,将来你是否也要屠整个道门。”   这话太重了。   宋以星跪下来,“不敢。”   “吾瞧你可没什么不敢的。”祖师爷气道:“今日敢与妖魔鬼怪立白头之约,又怎知你明日不敢带着妖魔鬼怪杀上道门。”   宋以星垂着头乖乖听训。   不敢辩解一句。   “为了这么个鬼东西弃仙骨。”祖师爷满是失望道:“何所图?”   宋以星没吭声。   祖师爷疑惑道:“那个鬼东西到底是哪点将你迷得神魂颠倒?”   “说话!”   宋以星道:“长得好看。”   祖师爷:“……”   祖师爷一言难尽道:“除此以外?”   宋以星道:“除不开。”   “……”祖师爷怒道:“色令智昏!”   梦境安静,一老一小皆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祖师爷复又开口道:“真没其他了?就单单一张皮相,就叫你舍仙骨弃仙籍?你就这么肤浅?”   宋以星:“……啊,是。”   又是难言的沉默,祖师爷忽然声音高涨:“你给吾想!认真想,好好想他厌邺山鬼王的优点!吾不信,他没有一处闪光!”   宋以星想了想道:“长得高?”   “吾今日能劈死你!想内在!胆敢再提皮囊,你就从道门滚出去!”   宋以星依言冥思苦想,好一阵后开口道:“一个月6000块钱全给我。”   祖师爷等了一会儿:“无了?”   宋以星道:“对我好。”   祖师爷:“说下去。”   宋以星便道:“他无辜,我既可怜他又心疼他。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他同床共枕三年,是千年的缘分。又有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虽然没有证,性别相同,除此之外也与夫妻没差了。”   “虽说他隐瞒身份三年,但我也向他隐瞒了我的身份。我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人,于阴物来说是美味佳肴,吃完肉饮我血对修为大有助益,可他未曾伤害我一分一毫。又怕阴气浸体,损我身体,三年间未行一次房事。若非他不是真的钟情于我,我想不出其他解释。既然如此,我怎么舍得不将他拉出泥沼?”   “身为道门中人我必然不敢忘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可我是先为人再为天师,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他是世人眼中的魔头,却是我的心上人,叫我与他反目成仇刀刃相见,我办不到。”   宋以星深吸一口气道:“祖师爷,您不妨屈尊亲自问问翟厌,成为如今人人喊打喊杀的厌邺山鬼王可是他翟厌情愿?”   祖师爷:“……”   宋以星着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出来,让祖师爷半响不知如何去接,憋了半响才道:“你莫不是早就为他准备了说辞,就等着吾问你!”   宋以星不敢欺瞒祖师爷,忍着笑道:“是。”   “我要是直说保证惹您生气,未免您生气,我可谓是煞费苦心!”   “好一个煞费苦心!”祖师爷‘哼’了一声:“你确实是煞费苦心殚精竭虑!只不过不是为了吾!”   “吾不可能问一个鬼的情愿,掉价!但吾可以问你!”   宋以星立即严肃道:“您请。”   “在你心中……”祖师爷道:“他重要还是吾重要?”   宋以星:“……”   您老跟鬼比什么! 第32章   大概是觉得跟一只阴物相提并论掉价, 祖师爷又‘哼’一声道:“说了这么多,夸了这么多,没有半点用处。世上苦命之人多之又多,命理天数早就注定, 道门之人并非人人对其喊打喊杀, 也不乏怜其命运想要超度他的人,可他却存在至今, 你可知为何?”   宋以星道:“怨恨太深难以度化。”   祖师爷不置可否, 只道:“艰难险阻, 吾早已向你泄露了天机,既然你要一意孤行,吾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过问凡尘俗世。”   宋以星磕头:“后辈及翟厌谢您老体谅。”   祖师爷怒道:“吾是无可奈何,可不是体谅!”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后辈,祖师爷顿了顿还是没舍得直接打击宋以星, 只委婉道:“若三月后, 你能将他煞气化去三分, 吾再考虑体谅!”   不等宋以星再说什么, 缭绕白雾散去。   宋以星一直维持着跪姿,直到醒过来。   一摸床边, 空空如也。   宋以星坐起来,喊了几声翟厌。   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宋以星穿好衣服要出去找鬼。正碰到翟厌从门外进来, 手里拎着豆浆油条。   翟厌还不知道宋以星吸风饮露就能饱腹, 这两天他怕宋以星跑了, 根本不敢走开一步, 所以只给宋以星找了些野果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 翟厌手里有宋以星的婚书。   所以翟厌估摸着宋以星快醒了, 去给他弄早饭了。   宋以星一一接过,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翟厌道:“有话就说。”   宋以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翟厌看着他。   宋以星道:“付钱了吗?”   翟厌:“……”   宋以星见翟厌偏开脑袋就知道了答案,惊讶道:“我这三年用了你这么多钱吗?竟然是连豆浆油条都买不起了?”   翟厌其实对钱早没了概念,厌邺山鬼王要什么不是抢,谁敢不给?就算真有不给的,谁能阻拦?   装成人的时候倒是一个劲挣钱,主要也是为了不想苦了宋以星,毕竟他一直以为宋以星身边有个骗钱卖符箓的法海。   宋以星拿出手机,给翟厌转了两百块钱,道:“去把钱给人家补上。”   翟厌不是很乐意。   宋以星道:“那我就不吃了。”   翟厌没办法:“吃了就补。”   “不许骗我。”宋以星这才吃起来,吃到一半又道:“怎么还不收款?”   翟厌虽然对钱没概念,但也知道豆浆油条200块钱过于贵了点,僵持着道:“三块五就够了。”   “两百块钱给你的奖励。”宋以星引/诱道:“你现在还能出去上班吗?不从我身上挣奖励,你哪里来的钱养我。”   翟厌有些一言难尽,“小星。”   “什么?”   “我一千岁,不是三岁。”   宋以星失笑:“你还知道你一千岁了啊,你一千岁的人了你抢人家豆浆油条,你身上连三块五都没有吗?”   翟厌:“……”   他还真没有,他就三块四毛八。   还差两分钱。   “还真没有?”宋以星也不笑话他了,讲道理,翟厌一个月工资6000,有时候还有补贴,年底还有奖金,一年怎么也得有十万。如今三块五都拿不出来,怪谁?怪他宋以星。   不,怪陆仟。   一根香卖他6000。   “没事,我有。”宋以星安慰道:“我存私房钱了。”   翟厌想了想问:“多少?”   “唔……”宋以星道:“也就四千来万吧。”   翟厌:“……”   这世界上能让厌邺山鬼王开心的事又少了一件。   翟厌收了宋以星的钱,心底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忽然发现好像收宋以星的钱也挺开心。   宋以星道:“快去吧,回来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等翟厌去补钱的时候,宋以星捏着油条发愣。   祖师爷的要求他不敢不做,况且他本来也是想着要度化翟厌的,只是祖师爷给他定了一个指标而已。   三月内化去翟厌三分煞气,所以宋以星要知道翟厌到底积了多少阴煞之气。阴物生前所恨所怨就是死后的煞,阴物生前的罪孽就是死后的阴。   无名的阴气能化血,翟厌的煞气能摸到实体。   阴物聚集会滋生鬼蜮,是因为阴气聚集到了一定程度。而翟厌能够一鬼成一蜮可见煞气之汹涌猛烈,恨与怨有多强烈。   想要化煞三分,宋以星就必须要丈量翟厌的恨与怨,恨与怨如何丈量,那就只能亲眼瞧瞧翟厌的生前记忆。   说实话,宋以星不敢。   还有就是,他怕让翟厌回想起那些遭遇。   不多时翟厌就回来了。   “给了。”翟厌说。他二话不说上前扫码,又什么都不要,早点店铺的老板还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发现宋以星在发呆,翟厌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星。”   宋以星盯了翟厌好半天,随后才紧张地问:“翟厌,你愿意让我共情吗?”   “怎么说?”翟厌明显不了解这些称谓。   “就这样……”说话间,宋以星迟疑着伸手用食指在翟厌额头上点了一下。这瞬间,宋以星看见了广袤星野。但宋以星很快就撤回了手,又问翟厌:“可以吗?”   翟厌顿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不是不愿意让宋以星一窥生前记忆,只是那样的记忆……   “不给看也没关系。”宋以星知道不能急一时,换做是自己,他也不愿意让翟厌看到自己的遭遇,因为事情已定,亲眼目睹也只是徒增悲恸。   翟厌犹豫了一会儿,道:“十分钟。”   “嗯?”   “只看十分钟。”   宋以星:“好!”   翟厌拿出手机记下时间,宋以星指腹重新贴在翟厌额上,额头冰凉的皮肤如水波纹般轻轻荡开。周遭的景色在慢慢被广袤星野替代,没过多久鬼蜮彻底翻天覆地。   宋以星收了手,看见眼前的翟厌倒退成十一、二岁时的模样,穿着褂子,头上还有小儿髻,正在策马奔腾。   于暮色四合间,从原野策马回到了边陲小镇。   宋以星站在道路正中,小翟厌和马驹从他身体穿了过去,撞得宋以星身形缥缈又聚合,宋以星转身把人看着。   只见小翟厌‘吁’了一声,唤停马驹后甚至来不及拴马,就飞快地朝着一间悬山顶两面坡的房屋跑去,推门而入急急唤道:“娘亲,父亲!”   宋以星看了眼典籍里记载着翟厌喜爱有加的马驹,他对马不熟悉,但是看马驹的体态和颜色直觉这是一匹好马。   这匹被小翟厌扔在门外的马驹发出一声嘶鸣,马蹄在地上来回踩着,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   马蹄击着青石板地,发出的声响声声都透着诡异。   能不难受吗?宋以星目光冷淡地看着驮在马背上的人,无名。   畜生能通灵,这个时候的无名已经修了鬼道,半人半鬼。   不一会儿,小翟厌就带着爹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诉说着自己在外边捡了一个快死的人。   他爹他娘见到人赶紧上前,把不省人事的无名搀进屋里。   小翟厌亦步亦趋,还搭了把手:“唤他也不答应。”   宋以星也跟着进屋,看着小翟厌的父母将无名放在床榻上,小翟厌的父亲摸着无名的脉搏,面色疑惑。   过了一会儿,父亲道:“幺儿,你去把咱家里的半截人参取来。”   小翟厌立即去做了。   宋以星本来是要跟着小翟厌的,却听见屋内的交流。   娘亲道:“还有救吗?”   “不晓得。”父亲道:“这种脉象闻所未闻。”   娘亲道:“救不活,人参不就白费了。”   “从小教幺儿医者仁心。”父亲道:“总不能见死不救,试试吧。”   宋以星愣了下,继而破口大骂:“无名,我操/你祖宗!”   典籍里记载的并不详细,只有寥寥几笔,所有人都以为无名相中翟厌一家是偶然,没想到竟然是一场恩将仇报!更让宋以星没有想到的是,翟厌会医。   ‘为什么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只会这个。’   翟厌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宋以星心口堵得慌,双指并拢速速捏了一诀,场景飞速流逝,跳转到重伤后的无名苏醒的那个夜晚。小翟厌把滚烫药放在桌子上,正要例行给无名把脉,见一直睡着的人醒了忙问:“你醒了?”   “你救了我?”无名看着小翟厌。   小翟厌如实道:“我只是将你带回来,是我爹救了你,我爹是大夫。”   无名不言,目光将小翟厌上下一扫。   “汤药在桌上,趁热喝,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小翟厌想了想又道:“你好些了吗?”   无名看着他,不说话。   小翟厌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转身要寻爹娘。无名一直盯着小翟厌,眼底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起身跟了上去。   “爹娘。”小翟厌敲着父母的房门,“那人醒了。”   吱吖——   房门刚裂开一个缝隙,屋里的人还没出来,屋外的人也还没进去,无名抢先一步,一把提起小翟厌跨进屋内。   “啊啊啊啊!”   只不过两息间,惊叫声就透了出来。   宋以星一惊,赶紧要进去。   手腕却被无形的大手抓住,这一瞬间,所有场景在飞速褪色,直到变成原样。   翟厌看着他:“十分钟到了。”   其实还没到,但翟厌不想让宋以星继续看下去了。   宋以星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密的汗。   “翟厌。”宋以星一把拥住翟厌:“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声音哽咽了。   “他已经被我杀了。”翟厌安慰。   “我要把他挫骨扬灰!我要他魂飞魄散!”宋以星气得浑身发抖:“我要他永世不能超生!” 第33章   宋以星知道自己肯定情绪暴走, 所以在共情前就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宋以星也清楚,他筑起的心理防线是豆腐渣工程,只是没想到还没亲眼见到最残忍的那一幕就溃不成军了。   翟厌不会哄人, 嘴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道:“下次不看了。”   好在宋以星懂翟厌的用意,狠狠地搓了把脸道:“翟厌, 给我三十分钟调整心态, 不, 二十分钟。”   他现在只想冲到无名面前,把方才说的话全都付诸行动。   只是无名难找,法器对他又造不成实质伤害,他要是失了智冲去无名跟前,就是去给无名送经验送温暖的。   上一秒还想要化翟厌的煞, 此时宋以星只想给翟厌递刀。   温和地杀掉无名?   温和个屁!   他甚至觉得翟厌把无名的灵魂撕碎粘和再撕碎都他妈轻了, 换做是他, 他要无名碾成齑粉, 丢到猪栏里去。   翟厌不放心地看着宋以星,宋以星吐出一口浊气道:“十分钟就好。”   翟厌这才答应:“好。”   阴庙内兵兵乓乓, 伴随着宋以星的国骂。   翟厌在外边守了一会儿,觉得宋以星应该会渴。   想了想隐去了身形, 再回来时, 手里多了一杯温热的奶茶。   翟厌也不着急进去, 取出手机认真地等到十分钟后, 才抬脚跨进去。   翟厌把奶茶送上去:“给过钱了。”   宋以星本来闷胀难受的心情因为一通发泄好了些, 再听了翟厌这话终于是暂时压下来了。   接过, 宋以星把吸管插入, 猛喝了一大口。   嗯,又好了些。   平复心情后,宋以星正想给翟厌分享奶茶,忽然看到翟厌身上缥缈的金光,金光中还有符纸焚烧的细小碎片。   他顿了下:“你遇到道士了?”   翟厌:“没有。”   揪下翟厌身上沾到的东西,宋以星摊手给翟厌看,手里是还没燃烧完全的黄表纸,上面写着一个人名,但不是翟厌的,宋以星也不知道是谁。   翟厌解释道:“鬼节。”   宋以星顿了一顿,立刻掐着手指推算了一下,果不其然,中元节!   中元节是道教的名称,民间称为七月半,在阴物眼中就是鬼节,生人会在这天祭祖祀亡魂,这一天鬼门洞开,阴物也会远远与亲人相见,把亲人准备的祭拜之物带走。   之前的中元节,宋以星为了维持自己的怕鬼人设都是和翟厌在家刷剧,也不知道少了翟厌多少供奉。   看出宋以星的歉意,翟厌安慰道:“没有人祭拜我。”   宋以星心里一软:“我给你烧!”   -   再回到城市,让宋以星无比唏嘘。   北山市不比澄海市小,车水马龙间也没人发现凭空出现的二人。   宋以星想的是,从厌邺山下来再到北山市来至少要花两、三个小时,到了就差不多是鬼门开的时间,但翟厌直接就把他带来了,飞机都没翟厌快。   因为厌邺山的关系,北山市常年障气弥漫,好在这会儿刚到傍晚,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夜市,街上的行人还挺多。   随着时代发展中元节远不比以前有威慑力,但夜市上还是有几家摊贩摆着黄表纸、冥币和香烛。   “走,看看去。”   宋以星拉着翟厌走到一家摊贩前,购买的顾客并不多,很快就轮到宋以星了。   “黄表纸两叠,香烛……”宋以星捏了捏香烛,指腹上裹了一层香蜡。他偏头小声问翟厌:“你吃得惯这种劣质香烛吗?”   翟厌:“没吃过。”顿了顿:“都没吃过。”   宋以星皱了皱眉,想说你之前不是有人供奉吗?怎么连香烛都没吃过。   “一根。”宋以星道。   摊贩老板把宋以星要的东西拿过,又问:“还要别的吗?”   宋以星正要说不要了,翟厌伸手指了下冥币。   宋以星一看,好家伙,翟厌要的冥币数额还是最大的。   忍不住笑了下,趁着老板去装袋的时候,对翟厌道:“做了一千年的鬼了,不知道这个没用吗?动辄千亿,下面不得通货膨胀?”   翟厌收回手,他就没去过阴曹地府,三魂七魄锁在双子剑里,就算他想去,地府也收不了。   宋以星也想到了这点,暗说自己嘴快。   “给你烧。”宋以星道:“烧他妈个几千亿给你,你直接置办房产,买别墅买庄园,再请几个保姆伺候你。再去买保时捷法拉利,每天换着开!”   翟厌:“好。”   正要把东西给宋以星的老板:“……”   两个人长得挺好看,脑子怎么有点问题?   宋以星大气地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在这时,人群喧嚣中的一声引起了宋以星的注意。   “算命,算命!二十一次。”   宋以星朝声源投去目光。   心说,中元节算命,还挺应景。   随着宋以星投去视线,翟厌看了看他,也跟着投去了目光。   夜市人流量不低,宋以星还没从人群中准确地找到目标,就听得算命那个人又吆喝:“贫道乃抱阳道观星陈山人,算不准不要钱。”   宋以星:“……”   翟厌:“……”   老板也稀奇道:“星陈山人都来了,怕不是要大闹中元节,现在鬼也不好过,哎。”   宋以星:“……”   胡说八道,再没有哪个道士像他这样了好吗!   气得宋以星又买了好几叠黄表纸,准备烧给除翟厌外其他的孤魂野鬼。   购买之后,宋以星拉着翟厌气冲冲地穿过人群去找这个冒名顶替的算命瞎子,翟厌一手给宋以星抓着,一手提着他的黄表纸。   都是他的,不给其他鬼!   穿过人群,二人在不远处看着,这算命的摊贩围着的人还挺多。   有人好奇地问:“有多准?”   算命大师又‘自报家门’一遍道:“前世今生都能算!今天是中元节,要是肯再下点本,贫道也不是不能请鬼来与生人相见!”   围着的人大抵觉得中元节提鬼神实在是瘆得慌,走开了不少人。   宋以星和翟厌又往前挤了挤。   算一次命只要二十,二十块钱确实不多,光临的小情侣便坐在了算命贩前准备的小板凳上,女生道:“星陈大师,能算姻缘吗?”   这人幽幽看女生一眼,道:“若贫道没有算错,旁边这位就是姑娘的对象吧。”   宋以星:“……”   日。他。妈。   砸他招牌!   翟厌没忍住勾了勾唇,宋以星瞪着他:“再笑!无名扮作你做尽恶事,你也笑?!”   说完,宋以星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翟厌抓着他的手腕,没让他真的落下去,只道:“我去收拾他。”   宋以星忙拉住翟厌:“……还不至于让鬼王出手。”   想了想,宋以星道:“走,砸场子去。”   拽着翟厌,二人站到小情侣身后。   算命大师睨了宋以星和翟厌一眼:“算命?”   宋以星:“嗯嗯。”   大师道:“稍等一会儿,容贫道先为前排的顾客批命。”   宋以星:“请。”   大师给了女生一张纸:“把你们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女生想了想道:“只有出生年月可以吗?出生的时间我不知道。”   大师道:“行吧,影响不大。”   女生呼呼写了,还把对象的一并写了交给大师。大师掐指推算:“戊寅年 、甲子月、癸丑日,天干十神正官伤官日主。”   女生紧张地听着,虽然听不懂。男生则点了一支烟,有些不耐烦。   翟厌也听不懂,问宋以星:“什么意思?”   翟厌音量不大不小,宋以星看翟厌难得有好奇,便解答道:“日柱命理。”   女生也看了翟厌一眼,似乎没想到自己要问的问题被一个陌生人抢先了。但看翟厌和宋以星的面容,不由得愣了愣,好养眼的两个人!   大师咳了一声,成功得到注意力后道:“姑娘你是癸水命,这个癸水命的人啊,逞强顽固、有耐力。热情大方,聪颖机灵,但心地狭窄,容易小气。2”   女生眼睛亮了一下,大师说准了。   她家境不算好,所以平时很拮据。   翟厌皱了下眉,又问宋以星:“对不对?”   宋以星:“一半一半吧。”   大师看了二人一眼,对宋以星的‘一半一半’颇有微词,“我说你们两个要是不算命就别来围着了。”   宋以星道:“算啊,我们俩都要算,这不排着队嘛。”   大师道:“那就安静等候!”   翟厌看着大师,宋以星拉拉他,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   大师继续去推男生的生辰八字,“丁丑年、乙巳月、癸丑日,此命日元较弱,喜金水帮扶日元,忌木火土来克泄。正好姑娘是葵水命,你二人天生绝配!”   女生一听大喜:“我们会一直好下去吗?”   大师道:“总的来说,问题不大。但……”   女生登时紧张:“会出什么意外?”   “顺风顺水命天底下能有几个?”大师道:“你二人婚姻确实能成,但也不算太顺利,路上会有坎坷,但命数难测变化莫测,如若行差踏错很难保证这个坎坷会不会影响你二人命数。”   女生被大师说的更紧张了,忙问道:“是什么坎坷?”   大师:“天机不可泄露……”   在女生垂头丧气时,大师咳了咳道:“看你愿不愿意为一窥天机付出代价了。”   女生点头:“您说。”   大师:“得加钱。”   “噗嗤。”旁边的男生笑出声,“这就一骗子,亏你还信。什么星陈山人,我还张道人呢!你们女人就是蠢,这都信!”   女生拉了拉男生:“星陈山人很有名的,你别不信这个。”   大师也吹胡子瞪眼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男生冷笑:“我还真不信,除非你让这个星陈山人把明天的彩票号码算出来,我不仅信,我还给他磕头!”   “别说了。”女生赶紧给了钱,想拉着男生走开。   “眉毛浓密双眼浑圆,早年时期运势不错,事业有成渴望成家立业。”忽而一道声音开口。   情侣循声而望,宋以星看着男生继续道:“天中饱满,也说明早年确实努力,嗯,早婚之像。”   女生愣了下,男生不由得也是一顿。   “嘴角有痣,能轻易吸引异性。鼻头发光,重欲。眼瘦嘴歪,心术不正漠视感情。”宋以星笑道:“小兄弟,你媳妇知道你在外面彩旗飘飘吗?”   男生:“……”   男生:“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恼羞成怒就要动手,宋以星不急不忙地往后退了一步,嘴上也没停:“近看之下,眉眼发青印堂发黑,据我神机妙算一窥天机,你敢把这拳头打在我脸上,你就会被一只很厉害的鬼的盯上。”   宋以星是真的戳中了男生的点,听了这话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什么……什么鬼,我才不信。”   宋以星幽幽道:“千年老色鬼。”   “小心一点。”   翟厌:“……” 第34章   男生一时还真被宋以星唬住, 宋以星则看向女生,道:“小姑娘,顺着你的感觉继续查下去就成。”   女生讶异了一瞬, 捏了捏衣角:“谢谢您。”   “不是吧, 这你也信?”男生叫了起来, 继而想到什么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早就怀疑我了!”   女生面色非常尴尬,想指责男生倒打一耙但又不想继续纠缠,再次向宋以星道谢后转身立马跑开了。   男生想追又不敢追,盯着宋以星, 大概是对宋以星的话特别在意, 又怯宋以星的不明身份,干巴巴道:“你说的鬼什么的……”   宋以星道:“看你表现。”说着扭过头看翟厌:“对吧。”   翟厌:“对。”   男生还想说什么,宋以星却是不打算和这个社会垃圾多交流了,目光落向了想要跑路的大师身上。   “星陈大师。”宋以星好奇地开口:“说好的算命,你要去哪呀?”   大师身形一僵,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脚底抹油就要跑。   “翟厌!”宋以星赶紧喊了一声。   翟厌指尖溢出的煞气将大师拖回来死死地摁在了原位, 完事后不由得挑了挑眉, 心里颇为开心。   啊,宋以星让他帮忙了!   大师脸色一白, 盯着宋以星道:“你们……想干什么?!”   宋以星冷酷道:“算命!”   “我……不会啊。”大师脸色难看极了,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像是在看什么怪物:“我就半路出家的二愣子, 哪敢在两位道长面前班门弄斧。”   听到‘两位道长’时, 翟厌又挑了下眉。   宋以星没注意到翟厌的小动作,拉开小凳子,在大师面前坐下:“算!不会也得算!”   大师没办法,苦着一张脸道:“二位道长要算什么?”   宋以星仰头问翟厌:“算什么?”   翟厌:“姻缘。”   “……”宋以星:“那就姻缘吧。”   生辰八字定格了人的命数, 道门中人都知道生辰八字的重要性,不会轻易把生辰八字给别人,要是遇到歹人不是把脖子伸过去让人砍吗?   大师也不敢要宋以星和翟厌的生成八字,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签筒,又将数根竹签放入筒中。   宋以星看了一眼:“观音灵签?”   观音灵签是佛前占卦的一种求签签种,并非道家的卜卦问签。   “我在原明寺扫过两天地,离开的时候就顺手带出来了。”大师颇为羞赧道:“比起道,佛要稍微懂一些。”   “招摇撞骗,少给我佛抹黑。”宋以星面容沉了下来,虽然道、佛是两个教派,但两教也有交流。宋以星也受过佛教人的恩惠,他跟翟厌在一起后,有一次去佛教交流文化,住持就拦了他,送了一颗开光佛珠。   宋以星当时没解其意,把这颗佛珠给了翟厌,然后他有好几天没见到翟厌。   “是是是。”大师忙不迭的应下,把签筒向前递了递:“道长,请。”   宋以星随意挑了一根,第十签。   签语:石芷无价宝和珍,只管他乡外界寻;宛如持灯理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①   “好签啊!”大师一拍大腿:“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须无别意,眼前是真!②”   翟厌闻言,拉开宋以星旁边的小凳子,跟着坐了下来。   宋以星没吭声。   第十签最多算个中平签,并没有这人说得这么好。不过他看着翟厌的模样,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也干脆没有说破。   “这位道长,您也来一根?”   大师又捧着签筒对着翟厌。   翟厌看了眼宋以星,宋以星本来是不让他抽的,看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跃跃欲试的模样,想了想道:“想试的话就试试吧。”   万一被接纳了呢?   翟厌这才伸手,只是手刚碰到签整个签筒就炸开了,吓得大师往后弹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夜市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车的香气,那一点灼烧的焦味就被掩盖住了。   “没事。”宋以星安慰道:“回去我给你算。”   翟厌的面容这才缓和了些,“好。”   宋以星看着大师,也没什么兴趣再捉弄他了,只道:“别再让我看到你顶着他人的名号招摇撞骗。”   继而对翟厌道:“走吧。”   大师听了宋以星这句话略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惊讶:“道长,您认识星陈山人?”   不然怎么知道他是顶着别人的名号。   宋以星‘哼’了一声道:“星陈山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瞧你也不像。”   翟厌:“……”   大师:“……”   宋以星带着翟厌要走,大师抱着自己的包裹瑟瑟发抖,直到他二人走远了才抡长脖子朝消失的方位看了看。   经了这一茬,宋以星再算时间,发现鬼门将要开了。   北山市境内大大小小的道观和寺庙数不胜数,虽然城市已经不许燃烧明火,但还是念于中元节设置了好几处专门祭拜的地方。   宋以星找了一个离市中心比较远的地方,但人还是不少。放眼望去,人挤人,鬼挤鬼。   “诶,鬼老三,你瞧瞧,这是我孙女!我死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一个鬼老头比了比,青面上的嘴笑起来:“哎哟,现在都这么大了!”   “我儿子考上大学了!”鬼老三也兴冲冲的,可不知道想到什么,面容又沉了下来,五官各种意义上地皱到了一堆,丧道:“可苦了孩子他妈了!我去世得早,都是孩子他妈一把尿一把屎地拉扯大,怕继父对孩子不好也不愿意改嫁。”   “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又有鬼劝道:“看看家里人烧了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是,别说这些伤心的,一年到头才见一次,好好珍惜!”   这些都是死了就乖乖跟着鬼差去地府报道的鬼,每只鬼都会在阎王殿三审定谳,清算生前做过的坏事,当然也会记录生前做过的好事。   像宰了一只鸡就是坏,帮着扶了一把老奶奶就是好,大大小小一件不差都会进行审核。   好坏相抵,就能去孟婆那儿报道,一饮孟婆汤入轮回。要是好事做得多,是有可能成仙的,最不济投胎时也会选择一户好人家,新的一生命数就定了。要是坏事比好事少,便要等着孽抵消了才能去投胎。   除此之外,还有生前大凶大恶之人,进十八层地狱,之后投入畜生道。所以很多在人间做过恶的人死后都想逃脱鬼差的追捕,这也是人间逗留的阴物多为厉鬼的原因。   宋以星简单地向翟厌科普,不过只讲了好与坏,隐下了后面的十八层地狱。   翟厌安静地听着,宋以星瞧他表情就知道这只鬼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这会儿人多,宋以星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就和翟厌在人群后等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宋以星就给翟厌讲地府里的异闻:“千年前鬼差领了一个奇人到阎王那儿报道,这个奇人浑身冒着金光,差点晃瞎了阎王的眼。三审定谳一看,诶,这位奇人一生行善,那可是要位列仙班的。”   为了调动翟厌的兴趣,宋以星拉了拉他,道:“你猜猜他成仙了没。”   翟厌 :“没有。”   宋以星微顿:“你怎么知道?”   翟厌睨他一眼:“成仙了就不是异闻。”   “确实没有成仙。”宋以星道:“不过不是其他因素,而是这位奇人自己要求的,他要入轮回。既然人都这么要求了,总不能违背人愿非逼着人成仙对吧,但总觉得可惜,所以在奇人胸中放了一根偃骨,等着奇人第二世归来方便相认。”   “翟厌好巧哦。”宋以星用胳膊肘撞撞翟厌,八卦道:“我胸也有偃骨,你说这个奇人不会是我吧?”   翟厌目光一下就深邃起来,宋以星笑了笑:“你还真觉得是我?世界上胸有偃骨的人海了去了,诶,那有个位置,我去了,你记得隐身形别把人吓着了。”   宋以星忽然瞅到一家人离开,赶紧挤了过去。占了位置后,他才招手让翟厌过来,尔后拿了一张百元币出来,把钱币在黄表纸上按压着。   翟厌走到他身边,说:“这是什么意思?”   宋以星道:“这才是下面通用货币。”   黄表纸很多,宋以星印了很久才印完,继而跑到一旁去燃香烛,又借着香烛的火苗,把黄表纸点燃了。   生人眼中,燃烧的黄表纸火势蹿起,烟雾往着空中去。阴物眼中却大大不同,那些燃烧过的黄表纸围绕在翟厌身边,翟厌伸手,它们就落到了他手中。   竟然成了金元宝,金元宝足足有两三个拳头大小,金光灿灿。   一度让翟厌成为场内最耀眼的鬼。   正如宋以星说的那样,写着数额的冥币并没有用处,别说活人不知道,就连厌邺山鬼王也是刚刚才知道。   所以这里的鬼得到的金元宝都是小小的一粒,哪里见过这么大这么闪的金元宝。   于是纷纷投去羡慕的眼神。   翟厌没露煞,又因为常年待在地府,在场的鬼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首富是只厉鬼,更不知道这就是让阎王头疼的厌邺山鬼王。   有鬼跑来打招呼:“兄弟,赶紧收起来!你这么露财可不好,待会儿这里的人走了,人气低了,那些孤魂野鬼就会来抢!”   旁边的宋以星一听笑了下。   鬼奇怪地看了宋以星一眼,扭过头对其他鬼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听到了我的话。”   宋以星当然装听不见,把燃烧的香烛插好,双手合十虔诚地祭拜道:“媳妇,在天之灵要记得保佑我,保佑我顺顺利利,婚姻美满,性/生/活和谐。”   “天哪!天哪!”鬼惊讶地叫起来道:“快来看啊,大家快过来看啊!这个人二婚了,还要死了的媳妇保佑他婚姻美满,性/生/活和谐!呸,好不要脸一男的。有哪个傻鬼会保佑你!” 第35章   周遭的鬼都涌过来, 这只鬼忍不住对宋以星指指点点:“就是这个人!他太过分了!竟然还让死了的媳妇保佑他呢?我们里面有他媳妇吗?”   “不知道啊,谁是他媳妇?”   翟厌觉得吵,而且脸很沉, 他听到有鬼说宋以星不、要、脸!煞气将要溢出时, 宋以星朝着他看了过来。   翟厌:“……”   虽然只有一眼, 翟厌还是发现了宋以星眼里的警告。   他想了想,收起了煞气,道:“是我。”   “你是他媳妇?”   “男的?”   “你的金元宝是他给的?”   众鬼还在你一言我一句。   宋以星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宋以星心里也挺紧张,他没想到自己跟翟厌逗乐呢会引起这些鬼的激愤, 可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不是。   但翟厌不一定懂。   宋以星在心底已经默了咒,就差一笔完成,如果翟厌动手,他能保证保这些懵懂好鬼不被翟厌捏碎。   现在看来, 鬼王挺听话。   “是。”   “对。”   翟厌沉着脸一一答着。   “你真的要保佑他吗?”又有鬼问。   其实鬼哪有保佑人的能力,那都是入了地府后想办法攒阴德换取阳间亲人的万事如意。   阴德可不好攒, 得给地府打工好些年,可不是要省着用!   “保佑。”   翟厌当然要保佑宋以星,虽然他一点阴德都没有。   宋以星难得看翟厌融入其他圈子, 之前装作人的时候也是漠然的, 医院的聚餐从来不参与, 对人也冷冰冰的,不少小护士都怕他。   他忽然生出一种孤僻孩子终于愿意与人沟通了的老父亲的心酸感,虽然这孤僻孩子浑身透着不情愿就是了。   看了看翟厌,宋以星继续去摆弄黄表纸和香烛了, 但期间不时往翟厌身上瞟。   “为什么啊!他那么过分, 哪值得你用阴德保佑他!”   翟厌把自己的金元宝朝前递了递:“他给的。”   众鬼一呛。   给钱就保佑, 好像也没毛病。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宋以星想乐, 被翟厌盯了一眼,他赶紧把扬起的唇畔放下来,鬼王要不高兴了。   宋以星见好就收,对香烛道:“媳妇,我走了,来年再来看你。”   说着就完外边去,翟厌跟着他也过来了。   众鬼自讨了个没趣,这会儿天色很晚了,祭拜的人变得零星,它们得抓紧赶在人气消失前把中元节得到的东西搬回去,也就没再围着翟厌了。   翟厌盯着宋以星的背影道:“宋以星!”   宋以星转身把他看着:“哟,真生气了啊!堂堂厌邺山鬼王这么小气?格局小了。”   翟厌:“……”   其实翟厌也不是生气,就是很不爽别人说宋以星!而且,他还不能动手,一肚子火没地方发。   宋以星特意退回来到翟厌身边,安抚道:“它们又不知道实情,讲道理,如果我来找你保佑我和别的人那什么,你能顶着原谅帽保佑我?”   翟厌坦然道:“你做梦。”   “这不就是了。”宋以星忽然好奇道:“诶,翟厌,如果我和别人那什么,你会怎么做?”   翟厌正要答,宋以星抢答:“毁灭世界嘛,我知道。”   翟厌皱了下眉:“不是。”   宋以星:“嗯?”   翟厌笃定道:“你不会。”   这个答案让宋以星有些意外:“这么相信我?为什么?”   翟厌伸手摸了摸宋以星脖子上的红痣,音色有些哑,透着怜爱:“因为它。”   宋以星愣了下,他知道自己脖子上有颗红痣,那痣比芝麻还小,从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   “这颗痣怎么了?”宋以星忙问。   翟厌张嘴正要答——   “卧槽,它们来了!”   “快跑!快跑!”   宋以星看着众鬼蜂拥地冲出来,没有一丝人气的青面上带着惊恐的情绪。   方才对宋以星指指点点的鬼看见了翟厌,边跑边说:“兄弟,快跑!它们来了!”   话音一落,它鬼影已经没见了。   宋以星看着翟厌:“鬼王,你跑吗?”   翟厌没动作,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翟厌也不会跑。   当然,翟厌也不是全没动作,他把宋以星往身后一攘,抬眸看向了鬼群逆流方向。   宋以星微怔,看着翟厌的背影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该死,鬼王有点an!   宋以星认真地想了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被这么护过,陆仟刚收他当徒弟那会儿是直接把他丢在阴物里的。感谢陆仟的别样历练,星陈山人从此以后就没被当成弱势者。   他小心翼翼地贴在翟厌身上,凑到翟厌耳畔一边吹气一边道:“我好怕,鬼王保护我!”   翟厌扭头看他一眼。   宋以星:“你这是什么眼神?”   “硬了。”翟厌:“想干你。”   “……”宋以星:“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翟厌想了想:“那就待会儿。”   宋以星:“……你能尊重一下你的对手吗?它们叫了你好久了。”   翟厌:“好。”   在他们面前,围着一圈阴物。和逃跑的鬼不一样,现在把一个鬼王,一个天师团团围住的这几只鬼带着阴煞气,面目狰狞丑陋。   “此路是我开,此树——”   砰——   没有鬼看见它们的老大是怎么烟消云散的,在场唯一的人也只是虚晃一眼,没能看得太清。   “你……你……你……”剩下的鬼不安地吞唾沫,但它们早就没有唾液,随着干巴巴的吞咽,血盆大口颤抖了起来:“这煞气!卧槽!是厌邺山鬼王——快跑——”   抢夺的金元宝以及其他东西掉落在了地上,打劫的阴物们感受到了翟厌强大的煞气,转身就要跑。   只是一步还没有跑开,身形鬼影就散在了空气里,伴随着祭拜场所里的烟雾缓缓升空。   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或许对翟厌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战斗,这就是降维打击现场。   翟厌转过身把宋以星看着:“可以了。”   宋以星抿着唇,谈判道::“昨晚才做过。”   翟厌言辞锋利,不容置疑:“我是千年老色鬼。”   宋以星:“……”   翟厌还要说什么,目光陡然一凛,抬眸看向宋以星身后。   在宋以星身后,众四散而逃的鬼们偷偷地再向这边看,见到翟厌秒杀恶鬼,又惊又喜,可翟厌现在的目光又把它们给唬住了,于是纷纷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去找回自己被抢走的东西。   “那个……”方才提醒翟厌逃跑的鬼试探着道:“我能把我的画捡回来吗?那是我妻子烧给我的,不是什么名人名画,是我五岁的女儿乱画的,不……不值钱。”   翟厌盯着它,鬼不是很想放弃,又道:“我走的早,连女儿出生都没见到,孩子也没见过爸爸,这是她凭想象画的一家三口,求您了。”   宋以星本来是要安抚翟厌这些鬼没有恶意时,翟厌撤开了眼。   这只鬼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飘过来。   翟厌并不是被这番话打动,而是鬼王根本没有兴趣和其他阴物交流,鬼王现在只想带着他的天师离开这里做一些羞羞的事。   拿到画的鬼感激涕零地开口:“谢谢您,谢谢您。”   翟厌不在意也没理会,宋以星却伸手在翟厌身上抓了一下,继而摊开手,有一点金光。   宋以星怎么会不认得这光,是功德!   行善积德,人能攒,阴物亦然。人身上的功德能让妖魔鬼怪不敢轻易靠近,阴物的功德作用可就大了,能保阳间亲人顺遂,也能化煞。   宋以星激动道:“翟厌,翟厌,是功德!”   翟厌看了眼这点微弱的金光,又看看一脸开心的宋以星,以为宋以星是因为功德开心,便道:“小星,你有很多。”   虽然宋以星用道法掩住了,但翟厌还是能看见。   宋以星道:“这是你的!你!的!”   翟厌略一思忖:“我有功德,你会很开心吗?”   “废话!”宋以星道:“我当然开心,我他妈激动地要蹦上天了!”   鬼王懂了!   鬼王想要对象开心!   鬼王也学聪明了,到底是在隐藏在人类社会三年的鬼王,知道人在高兴的时候凡事都好商量,虽然对象是天师,但也不例外,他诱导道:“我有很多功德的话,可以做很多次吗?”   宋以星道:“做做做,一个功德做一次!翻云覆雨108式全他妈来一遍!”   翟厌满意了。   继而看向一众连阴气都无法控制自如的鬼们,开恩般道:“来领。”   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疯了般向这边冲过来捡起地上的属于自己的金元宝以及阳间亲人们烧来的东西,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怕宋以星沾到其他阴气,翟厌带着宋以星往后退了退。   “一、二、三……六、七……十七……”宋以星看见一点功德,两点功德,三点功德,好他妈多功德!   “二、四、六、八、十……”翟厌也在心中默数,他看见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十七次……   再加上宋以星手里的一次,一共十八次!   这些功德漂浮在半空之中,微弱的光亮彼此照应闪烁,仿佛是黑茫茫的夜色里的萤火虫,成为中元节的夜晚之中的一抹绝色。   翟厌看看开怀的宋以星,又看看这些功德。   厌邺山鬼王第一次觉得功德不是扎眼刺目遭人恨的,不过这样的想法仅维持了片刻。   这些功德交织糅合,原本十八点,最后汇成了一个功德,就像九颗小龙珠经过类似‘九九归一’这种猛如虎的操作后,汇成了一颗大的龙珠。   翟厌:“??????????????!!” 第36章   回去厌邺山后, 翟厌沉着脸看宋以星盘腿坐在床上捣鼓那颗龙珠,哦不,是功德呢。   翟厌提醒:“小星。”   没人应。   翟厌又道:“小星。”   宋以星依旧没理他。   翟厌:“宋以星!”   宋以星这才‘诶’了声, 茫然地看着翟厌:“怎么了?”   翟厌问:“玩够了吗?”   宋以星辩驳道:“我哪是在玩。”   他是发现功德难以与翟厌融合, 在查明情况呢。   瞧着翟厌的脸色,宋以星知道他在想什么,嘲道:“啧啧啧, 某只鬼不高兴十八次变一次,在无能狂怒呢?”   翟厌:“……”   被戳中痛处。   “我又不是不履行承诺, 你等我做一下心理准备。”宋以星取出锦囊, 拉开锦囊袋, 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道:“先去洗澡洗香香么么哒。”   翟厌觉得宋以星在敷衍自己,但他没证据!   宋以星的锦囊其实只有手掌大小,不过里面塞了宋以星的‘袖内乾坤符咒’,所以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铜钱剑,桃木剑,墨斗,八卦镜, 八卦簪,符箓,黑狗血, 七粒米,茭杯,罗盘等等。   宋以星唤住正要去洗澡的翟厌,使坏道:“鬼王, 中元节快乐。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在我这堆宝贝里随便挑一个吧。”   翟厌:“……”   宋以星看着翟厌的表情,不由得笑起来,转而又皱起眉:“还好掉马了,不然哪天你被我搞没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没的。”   翟厌张嘴要说什么,宋以星找到了一个玻璃瓶,“还好我没丢。”   玻璃瓶是行动处特制的,用来装阴物的阴煞气。   宋以星拨开瓶盖,把翟厌的功德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继而摇晃了一下,金光在瓶身里闪烁,像是萤火虫。   “翟厌,好看吗?”   翟厌睨了一眼:“不好看。”想了想又补充道:“手漂亮。”   看在翟厌后半句的份上,宋以星不跟他计较。   正要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回锦囊,翟厌伸手指了指床铺上的三枚铜钱:“要这个。”   宋以星打了一下翟厌的手:“别靠这么近,小心伤着。”   星陈山人的法器哪样不是顶好的。   不过宋以星还是拾起三枚铜钱放在掌心之中,纳罕道:“为什么相中它了?”   翟厌:“钱。”   “……”宋以星失望地看着翟厌:“你还真是接地气哈。”   “可惜了。”手指拂过三枚铜钱,铜钱安分听话地在掌心整齐排列,宋以星道:“这不是钱,这是六爻,俗称金钱卦。”   翟厌想起了宋以星的另一个承诺,道:“要算。”   闻言,宋以星微顿。   人死后命数就结束了,卜卦难以有结果。在观音灵签签筒爆开后,他只是安慰翟厌才这么说的。   翟厌难得对什么东西起兴趣,宋以星不想拂了他的意。   想了想道:“行,我给你算。”   心说,祖师爷,不求您老人家显灵,但求您别搞我啊。后辈谈个恋爱也不容易,我心里您最重要,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三枚铜钱起卦,宋以星手指再次一拂铜钱,三枚铜钱皆为正面:“正面为阳……”又拂一次铜钱,这次铜钱皆为背面:“背面为阴。”   翟厌安静看着,觉得他媳妇的手可真好看,玩铜钱的手势在翻飞间竟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卦起!”宋以星看着翟厌问道:“鬼王问什么?问姻缘吗?”   翟厌想了想道:“问前世。”   宋以星愣了下。   翟厌出声解释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宋以星手指按在三枚铜钱上,在翟厌解释间,指头来回敲在铜钱币上,发出点点轻微的脆响。   按着规矩,算卦者不算己也不算身边人,若泄露天机逆天而行,要遭三缺五弊。   翟厌早就跳出了六道轮回,就没有泄露天机一说。   但宋以星没想到翟厌要问的竟然是自己,他在想,这么算不算坏规矩。不过片刻,宋以星就有答案了,前世就前世吧,前世的命数与今生的命数又不相同,自然也不会有泄露天机的风险。   而且这卦是翟厌问的,祖师爷不一定肯给面子。   “再具体点。”宋以星停下了敲铜钱币的动作,他看着翟厌,估计是自己给翟厌将的地府异闻让他当了真。   翟厌认真道:“我要知道你前世是甜还是苦。”   宋以星颔首:“那我算了啊。”   翟厌:“好。”   宋以星又重复一遍:“正为阳,背为阴。”   确定阴阳后,手中盘核桃般打乱三枚铜钱币的顺序,尔后放置在床铺上。   三枚铜钱皆为背面,三阴。   阴在道家并不是什么正面内容,连翟厌都知道,他脸色沉了沉。   宋以星宽慰道:“要摇六次,别急。”   第二次,宋以星又得三阴,第三次,再得三阴。   第四、五次,还是三阴。   宋以星已经觉得是祖师爷不想搭理自己了,所以第六次摇下来,他已经在想怎么给翟厌胡编乱造了。   就骗翟厌说自己上辈子是个女孩子,六爻全部是动爻卦,只能说明一生未嫁,专门来这一世等翟厌的。   直到第六次宋以星落下金钱卦。   二阴一阳,他得了一个阳爻。   宋以星沉默。   祖师爷没捣乱。   翟厌看到第六爻三枚铜钱终于出了一个正面,脸色才好了些,问宋以星道:“什么意思。”   宋以星克制着自己没有把脸拉下来,他上辈子过得挺辛苦,人生最后才算好过点。   得出的卦是,孤与独,缺财又缺命。   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如雨打萍。   宋以星:“……”   好惨。   翟厌还等着他的答案:“是好是坏?”   宋以星还不确定要不要把实情告诉翟厌,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好坏又怎么样?”   翟厌急道:“所以不好吗?”   “……那倒也不是。”宋以星道:“你先说说看,过的好怎么样,过得不好又怎么样?”   翟厌瞧着宋以星平静的模样,好半天才开口道:“过得好,开心。过不好心疼。”   宋以星‘噗嗤’一笑:“说了等于白说,那都上辈子的事了,好坏都已经注定且早就被时间洪流冲得远远的了。鬼王要是心疼我,就让我的屁股好好休息两天。”   翟厌沉默。   宋以星:“你这是什么表情?”   翟厌:“不想心疼了。”   宋以星:“这就是鬼王の爱吗?爱了爱了。”   说着,宋以星把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回锦囊,又看了看装着功德的玻璃瓶,最后才宝贝似地把玻璃瓶放回锦囊里。   他打了一个哈欠,继而拍了拍床铺:“鬼王,睡觉了。”   翟厌看宋以星困了,只能接受今晚是个素瞌睡的事实。   夜里。   宋以星翻了个身,背对着翟厌睁开眼。   他对睡前的卦有些耿耿于怀。   穷困潦倒倒是其次,主要是卦象应了翟厌的问题让宋以星困惑不解。   祖师爷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宋以星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是个会花大把时间纠结于一个问题的人,想不通就准备睡。   在这时,腰上搭上一只冰冷的手。   冻得宋以星一哆嗦,知道翟厌是发现自己还没睡着,他也不翻身,干脆抓住翟厌的手,“手真的好凉。”   翟厌马上想撤手,宋以星却抓着不放。   其实宋以星挺喜欢抓着翟厌的手睡觉。   以前家里有空调,宋以星还能忍受,但这个破阴庙连个门都没有,他就有些受不了。   他还觉得,之所以他和翟厌的性/生/活不和谐,就是翟厌身体太凉的缘故,要是有台空调,那就好办了。   “翟厌。”这么想着,宋以星开口:“咱们买台空调吧。”   翟厌猜到宋以星是冷了,在阴庙里燃了火。   尔后问:“好些了吗?”   “……”宋以星:“好是好些了,但你不觉得很吵吗?”   燃烧的‘噼里啪啦’是真的很影响睡眠。   翟厌想了想:“空调多少钱。”   宋以星无情道:“反正不止三块四毛八。”   “……”翟厌唤:“小星。”   宋以星:“在。”   翟厌:“借点钱。”   宋以星忍着笑:“借多少啊?利息怎么算啊?”   翟厌:“都可以。”   宋以星:“那你怎么还?”   翟厌认真地想了想:“可以继续去上班。”   宋以星简直要同情起这个鬼王来了,不过翟厌这句话说到宋以星心坎里了,他不可能一辈子和翟厌在厌邺山待下去,他在祖师爷面前发过誓,得担肩上的责任,闲云野鹤的生活确实安逸,但不适合他,他手机没电好久了,找个充电的地儿都找不到。   这么想着,宋以星拍了拍翟厌的手道:“我借你五百万。”   翟厌茫然,真心实意地问:“什么空调要五百万。”   能和他一样有业火吗?   “傻鬼。”宋以星道:“咱们去买套婚房。”   ‘婚房’两字让翟厌手指微蜷,几乎没有犹豫:“买。”   宋以星来了兴致,像很多畅享未来的小夫妻一般想象着婚房的模样:“面积大一点,三室一厅吧。主卧咱俩住,次卧给客人住,我爸妈来了也可以住。再弄间书房,你没事就去书房学学我硬盘里存的小视频。”   “不不不,得四室才够。”宋以星改口道:“还得再隔一间卧室出来,专门放法器符箓。”   宋以星越想越兴奋:“买个地段好一点的,最好带车库,等你把驾照考了,咱俩再买辆车。”   翟厌眉眼弯了弯,他感受到了宋以星的情绪:“好。”   想要宋以星再开心一点,翟厌吻了吻宋以星的耳朵:“我去办。”   宋以星:“你去?”   翟厌:“嗯。”   宋以星:“靠谱吗?”   翟厌:“靠谱。” 第37章   第二天, 宋以星醒来时就没见翟厌了。   只有翟厌给他准备的早餐。   在厌邺山的这几天,宋以星习惯了鬼王的来无影去无踪,洗漱后就去吃翟厌给他买的早饭。   直到宋以星悠哉悠哉吃完, 也不见翟厌回来。   宋以星这才想起昨晚上翟厌说过的话, 翟厌说,把买婚房的事交给他去办。   宋以星是觉得翟厌不靠谱的,倒不是不相信翟厌, 就……鬼王去看婚房,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不过宋以星还是让翟厌去了, 毕竟这只鬼几天前还大放厥词要毁灭世界呢,得让鬼王知道世界还是美好的。   吃过早饭后,宋以星给翟厌留了一张纸条:下山转转,最迟0点前回,你要是回来了就乖乖等我等我回家。   写好了纸条, 宋以星把纸条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随后才去衣柜翻衣服。   宋以星的衣服其实不多,跟翟厌在一起后因为拮据没怎么买过衣服,一个衣柜,他用一半,翟厌用一半。   但宋以星今天想穿的一件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着是不是放在翟厌用的这半边衣柜里了, 于是拉开翟厌的这边。   翟厌的衣服比宋以星的还少, 但占满了整个空间。   宋以星正要翻, 手碰到了一层类似薄若蝉翼的膜。他顿了顿, 是结界。   不过这层结界并没有排斥宋以星, 就像是知道宋以星可能会触碰到, 没有设置任何的反噬。   所以宋以星用阴阳眼一看, 就看到了藏在结界里的东西。   各种符箓法器,不过都被损毁了就是。   “竟然都留着。”宋以星简单看了看,发现自打恋爱起,他送翟厌的符箓和法器都在这了。   一回想每次送东西时翟厌的表情,宋以星还以为这只鬼全给扔了呢。   把翟厌的小宝藏重新放好,宋以星继续找自己的衣服。没一会儿,他就找到了目标,应该是洗完衣服后给放错了,放在了翟厌使用的这边柜子里。   宋以星换好了衣服就离开了阴庙。   和翟厌和好后,翟厌也没用鬼蜮困着他了,宋以星用了一道鬼路洞开符咒,没走一会儿就顺利地从山上下去了。   厌邺山下已经有车在等着他了,宋以星下山前给俞子明传了音,说了自己要下山的消息,也提前向俞子明打了招呼,他下山的消息俞子明一个人知道就行。   “师父!”俞子明眼圈红红地,从障气里看到宋以星的身形后,就立即冲了过去:“辛苦您了,都是我不争气,如果我再努力点,绝不会让师父受这种苦!”   宋以星感觉自己好久没听俞子明这番话了,以前听的耳朵落茧子,现在竟然觉得挺亲切。   上车,坐在副驾。   宋以星认真道:“别自责,我不苦。”   俞子明:“师父,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   宋以星:“真不苦,你看我都长胖。”   俞子明:“您是压力肥,我懂。”   宋以星:“行吧。”   接宋以星的车往北山市市内开去,宋以星把手机在车内充上电,随后问道:“稻乡镇处理得怎么样了?”   俞子明道:“已经差不多了。”   宋以星道:“艳鬼呢?”   他这次下山就是来履行承诺超度艳鬼的。   俞子明转了把反向盘,车终于从山路开上了沥青公路,车身也平稳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您的情况,邓处和蔡队以及王队请了师祖超度它们,就昨天的事。”   中元节确实是一个开坛的好日子。   “人还在北山市吗?”宋以星问。   “师祖还在。”俞子明想了想又道:“师祖还不打算回澄海,好像是有什么事要留在北山市。”   “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来接我?”   “您不是说只让我一个人知道您下山吗?”   “……”宋以星看了俞子明一眼:“笨死你算了。”   说着宋以星赶紧把没电的手机开机,给陆仟打了个电话。   “师父。”电话接通后,宋以星道:“我下山了,你在哪?”   “好,我这就和俞子明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后,宋以星把陆仟提供的地址报给了俞子明,是一个小区。   两个小时后,宋以星和俞子明到了北山市花园岭小区。   花园岭小区在北山市市中心,到达目的地后,宋以星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静。   虽然也有人来人往,但每个人面上都染了灰败之气。   宋以星打开车窗朝里望了眼,肉眼之下没看到阴气,他用阴阳眼也没发觉阴气,只有角落里的污秽之气。   当车一停下,宋以星就和俞子明急匆匆地往陆仟所在的住宅里。   小区里搭了一个灵堂,宋以星这才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他这一眼直击灵堂正中央里的遗像。   是一个男人,看照片大概刚三十岁出头。   俞子明也跟着宋以星脚步停下,顺着宋以星的目光看去,面色僵了僵。遗像也在看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俞子明感觉遗像里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师父。”   “别在这里说。”宋以星撤开眼,带着俞子明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百多米,宋以星才开口问俞子明:“看见什么了?”   俞子明道:“在笑。”   宋以星‘嗯’了声,道:“像鬼。”   俞子明听到这里,不由地面色沉重起来。   像鬼也是行动处定义的鬼的一种,在行动处的资料里,像鬼被分为a级阴物,比艳鬼还要棘手一个程度。   艳鬼是吸食阳气,像鬼则是会扮做人的模样与人生活在一起。它杀人的条件有两个,其一:当你发现了它不对劲的端倪,并试图挑破,它就会杀人。其二:当它扮演的这个人因为各种意外死后,会挑选新的扮演目标。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被像鬼挑中的人就会被像鬼杀掉,然后由像鬼代为生活。   行动处定义的阴物越高阶,行动处的资料就很少。   比如像鬼,行动处没有清楚完整的资料去说明阴物与人之间的契约是什么。   而且阴物的等级越高,立下的契约就越是神不知鬼不觉。鬼婴的契约是画五官,而他们谁也没想到在稻乡镇的契约就是那个登记表。   包括星陈山人宋以星。   一旦立下契约,鬼会一直缠上你直至死亡完成契约。契约难以发现,不过宋以星有能耐,鬼上门就揍,但其他人就不好过了。   花园岭小区虽然静,但入住率却不低,寻常人要是跟像鬼立了契约就麻烦了。   俞子明不安地问宋以星:“师父,这事需要上报给行动处吗?”   宋以星想了想道:“先看看师父怎么说。”   北山市不是没有道观,净明道传少阳派的道观就在北山市境内,而且北山市也设有行动处,陆仟现在在顺着龙袍查无名,他不会因为别的灵异案件在北山市耽误时间。   除非像鬼和无名有关联!   于此同时,北山市某个房产中介迎来了一位帅得一塌糊涂的客人。   翟厌走进房产中介,几个销售立即站起:“您好。”   翟厌面容沉沉的,他已经跑了好多楼盘。那里的售房销售告诉他,今天买,三年后交房。   鬼王耐心有限,不想等三年。   就算买房送洗衣机,他也不可以。   他只想买能立即住进去的那种房子。   “您好,请坐。”销售请翟厌坐下,递来一杯倒着温水的一次性纸杯:“先生是租房还是买房?”   翟厌道:“买。”   销售在圆桌旁边坐下,道:“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您的诉求。”   翟厌想了想道:“地段好、四室一厅或两厅、带车库,已经装修好了的房子,可以立即住进去。”   “我大概知道了,我给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销售把翟厌的述求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搬来一个笔记本电脑,按着翟厌的要求先粗略地筛选了一遍。   继而把电脑屏幕对着翟厌,屏幕里是房源筛选结果。   销售道:“三环内带车库的房源不多,郊区会更多一些,因为您有地段的要求,所以我就把郊区的房源筛掉了,剩下的这些您可以一个一个慢慢看,如果有满意的,我可以带您去看房。”   翟厌看向屏幕:   [幸福梅林小区,四室二厅,158㎡,简装带子母车位,总价:560万]   翟厌:“下一个。”   销售调出下一个房源:   [金杨秀丽小区,四室二厅,跃层,160㎡,精装带车位,总价:600万]   翟厌:“下一个。”   第三个房源:   翟厌直接看价钱,“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销售:“先生,您方便说一下您的预算吗?”   翟厌:“不超过五百万零一百七十七点四毛八。”   “……”大概是从没有见过预算这么精确的客人,销售想了想:“北山市的地铁和机场设施最多明年就能竣工,房价这方面确实是比以往几年高了不少,先生这个预算的话我只能向您推荐稍微靠北边的房子。”   “您知道的,北边离厌邺山比较近,所以房价一直涨不上去,如果您想再转手,也并不是那么好卖。”主要是翟厌太帅了,销售忍不住提醒道。   “……”翟厌:“为什么离厌邺山近不好卖?”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先生是外地人吗?”   翟厌:“本地人。”   他老本地人了,整个北山市没有比他更本地的人了。   销售讶异道:“先生没有听过传闻吗?。”   翟厌:“什么?”   销售:“厌邺山有脏东西。”   翟厌:“……” 第38章   宋以星和俞子明走进单元楼, 俞子明伸手按亮了电梯。   师徒两个人都没说话,宋以星则在打量单元楼里的环境,和刚到花园岭小区一样, 阴阳眼下没瞧见什么阴煞气,有且只有污秽气。   像鬼很享受扮演活人的滋味, 几乎没有阴煞气。   “师父,有发现什么吗?”   进入电梯后, 轿厢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小区大门口走到这里, 俞子明憋了一路, 现在终于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宋以星按了‘9’层的电梯键,拇指摩挲着触碰到案件的食指指腹,视野里手指上沾到了污秽气。   “暂时没有。”拂掉污秽气, 宋以星收回手:“先看看你师祖那边有什么线索,你要是不放心见过他之后就去灵堂守着, 不过要小心,别让遗像看见你。”   俞子明点头:“好!”   说话间电梯把两个人送到了9层。   “901……”宋以星按照门派号找过去, 发现901是这层楼的最北边,此时房门大开着,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大师, 我真的发现他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先是一道情绪激动的女声, 之后才是陆仟的声音:“夫人节哀。”   “大师是不相信我的话吗?”女声更加激动起来:“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很奇怪, 我们一家人吃芒果都会过敏, 但是有一天他竟然——”   陆仟打断道:“夫人, 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家并没有问题!”   听到这里,宋以星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师父。”   俞子明也跟着喊了一声:“师祖。”   屋里,陆仟坐在沙发上,女主人站在陆仟跟前,表情非常地激动,也因为陆仟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而有些委屈无力。   她是真的发现了丈夫的奇怪,因为奇怪的点都是一些小细节,所以女主人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们一家三口吃芒果都会过敏,但是有一天丈夫下班回来后却买了芒果回来。   起初女主人以为丈夫是要送人,却不想丈夫把体贴地将芒果削皮,把芒果切成块在晚餐后端了上来。   还有!   女儿的家长会都是爸爸去开的,但那天爸爸忘记了女儿的家长会。   去年过年也有很多不对劲,女主人早在年中就和丈夫商量好了,今年家庭收入不景气,女儿也快上小学了,他们给双方父母的钱从原本的两千暂时改为一千。   但丈夫还是给了两千。   这样不对劲的细节还有很多,虽然丈夫在相处中表现得还是很爱她,很爱这个三口之家。可女主人总是有哪里不对劲,有了孩子后,她和丈夫的房事一个月也就三、四次,但这样的三、四次从来都是女儿睡着后,他们兴起了才会做。   可这段时间,丈夫总是每周六晚上的九点就会抱着她求欢,不管女儿睡没睡着,不管她有没有兴致,不管她明天还有没有工作。   而每一次,欢好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半个小时,不会多一分钟也不会少一秒钟。   这些林林总总的细节加在一起,让女主人毛骨悚然。   她觉得丈夫换了个人。   这些事,女主人没给别人说过,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荒诞,眼前的丈夫眉眼都是自己所熟识的样子,能换成谁呢?   直到丈夫去世的消息突然传了过来,女主人才知道丈夫是肝癌晚期。吊唁的亲朋好友安慰着女主人,说丈夫是个好男人,隐瞒着这么严重的病情也是为了这个家。   女主人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就像冰冻住了。   肝癌晚期的病人吗?   女主人回想丈夫死前的一天,小区电梯维修,丈夫扛了一袋米和一桶饮用水从一楼走楼梯爬到了九楼。   这是……肝癌晚期的病人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女主人申请了尸检,得到了‘多脏器损伤衰竭’的结论。   女主人要疯了。   她去报案,和JC絮絮叨叨胡言乱语了很多很多,再之后这位天师就来到了她的家里。   陆仟宽慰了一下女主人,然后道:“这是我的徒弟,可以让他进来吗?”   女主人看了眼宋以星,宋以星冲她笑了笑,女主人眉眼里全是疲惫,音色也恹恹的,轻声道:“不用客气,请进。”   宋以星和俞子明这才走进来。   陆仟开口对宋以星道:“你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说完又像女主人解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女主人眼睛这才微微亮了些,寄希望于宋以星身上。   宋以星从锦囊取出了罗盘,手指在罗盘上拈了下,把运作的机窍给关了,随后才拿着罗盘在家里转了一圈。   房子挺大,花园岭小区在几年前也算是市中心的房子,只是北山市这些年重点发展在南边,所以才撼动了它的地理位置。   宋以星一圈走下来,罗盘没有变动。他看着女主人,学着陆仟的称呼道:“夫人,没有任何问题。”   女主人脸色不大好看,她怀疑家里的这几个人都是半桶水响叮当。   宋以星收起了罗盘,又拿出了几张符箓出来给女主人:“如果觉得不放心可以将这些符箓贴在家里。”   女主人对这些人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本来是不收这个符箓的,但看见符箓上明艳的朱砂又改变了想法,接过,“谢谢,请问多少钱?”   宋以星道:“送你的。”   女主人赶紧道:“这多不好意思,您还是收钱吧。”   宋以星回头看着俞子明,问:“我的符现在市价多少?”   俞子明道:“一张两百万。”   女主人:“……”   她手里有两张!花园岭房价一直涨不上去,她把这套房子卖了都支付不起。   宋以星道:“没关系,我不收你钱。”   女主人这才尴尬地又道了几遍‘谢谢’。   宋以星开口:“一定要放在身上,一张就够了。”   剩下的一张是宋以星给女主人孩子的,他刚刚拿着罗盘在房子里转悠的时候看见了小女孩的卧室。   女主人:“谢谢您。”   陆仟站起身来:“那就不打扰了。”   女主人见他们要走,心底有些慌,但又没有留人的理由。而且她手机一直在响,丈夫还在灵堂摆着呢,妻子却不见了人。   “行吧,三位大师慢走。”   “留步。”陆仟走出门外,想了想又转过身子看着局促不安的女主人,道:“夫人,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必向外人倾述。”   女主人点了点头。   祖师徒三人从901室走出来,彼此默契地都没有开口。直到进电梯,宋以星才道:“像鬼。”   陆仟颔首:“是啊。”   像鬼的杀人条件摆在那儿呢,想要问具体就是害了女主人,所以陆仟和宋以星这才一个劲地强调房子没问题。   其实问题多得很,污秽气要将这套房子盛满了。   出了单元楼,陆仟看了俞子明一眼:“我跟你师父有话要说,你自己找个地儿玩去,干什么玩意儿一直跟着我们。”   “……” 俞子明:“……师祖,我们是一起从楼上下来的。”   宋以星对陆仟道:“你凶他干什么。”   陆仟:“心里烦。”   宋以星看了俞子明一眼:“不是要去守灵堂吗,还不快去。”   俞子明委委屈屈地‘哦’了声,“那我去了。”   等俞子明走开了,宋以星问:“像鬼和无名有什么关系?”   陆仟:“怨恨化厉鬼,凶恶化恶鬼,人死后化鬼都跟生前有关系,你说生前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化成像鬼?”   宋以星默了默。   陆仟道:“像人一样正常生活却又有鬼的能力,这不是无名一直想要的吗?像鬼就是无名修鬼道时炼制出来的失败品。”   灵堂。   像鬼注意着经过的行人,享受着挑选下一个目标的乐趣。   去超市抢折扣优惠的大妈,超市好挤,不喜欢。   树荫下下棋的大爷,象棋伤脑筋,不喜欢。   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不想上学,不想写作业,不喜欢。   灵堂里聊着八卦的亲戚们,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不喜欢。   直到看见两个路过且匆忙投来一眼的男人,像鬼咧嘴笑了下。   那个清瘦的男人它喜欢,它还没享受过帅哥的生活,尤其是在这个看脸的世界。   那个男人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吧,每天的乐趣应该就是拆情书。   情书里面都有什么内容呢?   像鬼越想越心动,它迫不及待地等着天黑,然后从遗像里钻出去杀了那个男人,继而成为他,拥抱第二天升起的朝阳。   虽然北山市整日被障气笼罩,朝阳很难穿透迷雾,但没关系,有这么一张脸,谁还稀罕朝阳。   像鬼数着时间,眼睛一直看着宋以星离开消失的方向,还能再看上一眼吗?看看未来的自己。   遐想连篇时——   “翟先生,请跟我往这边来。”   像鬼本来丝毫不感兴趣的,连多余的目光都未投去一分,但耐不住这句话里的主体人物非要出现在它的视野里。   像鬼立刻惊住了,它难以相信竟然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它刚刚挑中的目标也很好看,但现在出现在视野里的男人五官没有一丝瑕疵,真的是天然的吗?这张脸就像是幻化的一般,怎么好看就怎么变化。   “好。”   这个人说话了,嗓音也很好听,像冷泉击石像融在万里冰封的雪山之巅的一片雪花。   像鬼狠狠地被惊艳了一把!   像鬼决定了!   就他了,就这个人了!   “这里的房价还是几年前的房价没有大的变动,比较符合您的预算。”销售介绍着:“你的预算能在这个小区买一套朝向很好的房子,甚至还有剩余。房主是连车库一起出售的,您还能再买辆车。” 第39章   销售没想到会遇到灵堂, 他估摸着这单生意要黄了,买房不就是图个生活安稳吗?半路遇到灵堂,这不就是晦气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尊重死者, 但销售还是忍不住腹诽:倒霉啊倒霉啊。   于是销售试着讲了讲这个小区的优势:“这里地段很好,至少在未来三年内它都算是市中心。”   其实不是了, 北山市的重心已经往南边迁移了。   销售道:“周边商圈离得很近,开车只需要十分钟。”   走路将近一个小时。   销售:“设施非常非常成熟!再没哪个小区周围的设施有花园岭齐全了!”   北山市火葬场就在附近, 尤其是凶肆行业,棺材店、纸扎铺数不胜数, 殡葬行业一条龙服务。   见翟厌表情没怎么变化, 销售道:“出城快速通道也建在这边,周末没事了还能去厌邺山走走看看,放松一下心情。”   翟厌其实已经很满意了, 就在销售说预算还能多余到买辆车的时候。只是他一向是不把表情摆在明面上,以至于销售摸不准他的态度。   销售想了想道:“如果您在房价上还有考虑, 我也可以帮您向房东再压压价。”   闻言,翟厌狠狠地心动了。   放眼看去, 没阴气没煞气,只有点污秽之气。但无伤大雅,厌邺山鬼王搬进这个小区, 三十公里范围内没有其他阴物敢作祟。   “好。”翟厌开口。   销售早就做好了被翟厌拒绝的心理准备, 方才说的那番话只是最后的挣扎, 没想到竟然收获到了意外之喜。   他赶紧拿出手机, “您稍等, 我和房东沟通一下。”   翟厌:“嗯。”   销售不想离灵堂太近,他总觉得好像有视线在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看得他浑身发毛。   他也不敢问翟厌有没有这种感觉, 问了,他的绩效就没了。   销售走远了些,翟厌就打量着小区里的绿化,小区的绿化率很高,其实北山市的总体绿化都不错,毕竟挨着厌邺山,再没点绿化净化空气就抗不过去了。   不远处还有秋千,翟厌想象了一下,他推着宋以星荡秋千的情景,心里无比动容,买!他想买!   当然,买房子是大事,翟厌也知道不能自己一个人决定,于是拿出手机——他特意在房产中介充满电之后才跟着销售来到这里看房子的。   拍了拍小区的环境,发给了宋以星。   发完之后翟厌就等着宋以星回信。   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回音,翟厌这才想起来,宋以星的手机没电了。   看来买房子的事更加紧迫了。   正要把手机揣回兜里,手机响了一声。   【宝贝】:真去看房了啊?!   【翟厌】:是。   【翟厌】:照片看见了吗?   【宝贝】:我看看。   【翟厌】:有秋千。   【宝贝】:看见了看见了,绿化挺好,环境也不错,价钱怎么样?   【翟厌】:还在谈。   【宝贝】:辛苦鬼王大人~   【翟厌】:不辛苦。   翟厌要问宋以星手机怎么有电了的时候,销售带着一脸歉意和心惊走了过来:“翟先生,就是……那个……就是……”   翟厌没耐心听销售在这‘这个那个’的,道:“直说。”   销售:“房东死了。”   翟厌:“……”   销售看了眼灵堂,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在那儿躺着的就是房子的男主人。”   翟厌这才朝灵堂投去自己的第一眼,这一眼和遗像对上了,遗像咧了咧嘴。   销售道:“接电话的是房子的女主人,她让我们先等一等。如果翟先生您愿意等的话,女房东说房子的单价可以再少三千。”   翟厌拿出手机,点出计算器。   “多少平?”翟厌问。   “加上公摊面积将近160㎡。”   翟厌干脆按下‘160’,又问:“房价原本是多少?”   销售道:“我们挂出的房源页面上是每平方米两万五。”   翟厌算了下,原本要四百万的房子现在只要三百五十二万。   “等。”翟厌放下手机。   销售瞧瞧瞥了翟厌一眼,心说这是个奇人啊,胆子也太大了吧。死过人的房子,那不就是凶宅吗?   销售实在没办法再昧着良心了,劝道:“翟先生,我手里还有别的房源,您也可以去看看。”   翟厌:“多少钱?”   销售想了想:“在您的预算之内吧,就是……买了房子之后可能剩余不会太多。”   翟厌:“那就这个。”   “……”销售:“我能冒昧地问问您,您买房是什么用途呢?”   翟厌骄傲:“婚房。”   销售:“……”   销售一眼难尽地看了看翟厌,心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开一扇窗,同理,上帝开了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   眼前这位大抵是点满了颜值属性,所以别的方面就显得有些……嗯,不足。   三百多万的房子如果成交,房产中介可以从业主方拿1%的佣金,还能从客户方拿2%的佣金,再到销售手中那也是一笔很不错的提成了。   可做人总不能因为钱而沦丧道德吧。   销售苦着脸纠结,过了好一会儿咬牙道:“能让我和您妻子聊一聊吗?”   妻子应该脑子会正常点吧?   翟厌看着他,“聊什么?”   销售:“房子。”   翟厌在犹豫,其实打心眼里翟厌不喜欢别人和宋以星接触,可买房子是大事,他也没买过房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流程中的一环,犹豫了很久,翟厌才拨通了宋以星的手机。   花园岭小区背面。   陆仟道:“这只像鬼要抓活的。”   宋以星道:“我去。”   陆仟看了宋以星一眼:“像鬼晚上才会行动,你要是不回去,你包庇的那只鬼不发个朋友圈?”   “什么朋友圈?”宋以星莫名:“你在说什么?”   陆仟嘲道:“毁灭世界。”   宋以星:“……这梗该过去了。”   “我让你教翟厌的事,你教得怎么样了?”陆仟问。   宋以星脸色沉了沉。   在看翟厌生前记忆以前,他赞同陆仟,可看过翟厌的记忆之后,他怎么也没办法劝翟厌温和地杀死无名了。   真说不出口,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宋以星把看到的翟厌记忆告诉了陆仟:“不是偶然,是恩将仇报。师父,你想想,无名是翟厌捡回去的,引来灭门之祸,翟厌该有多自责?”   陆仟‘哎’了一声:“我也不是让你劝翟厌放下,这事总要解决吧。”   “是要解决。”宋以星从锦囊里拿出装着功德的玻璃瓶:“这是翟厌的功德,祖师爷让我在三个月内化去翟厌三分煞气,可功德又没办法和翟厌融合。”   陆仟拿着玻璃瓶看了看:“祖师爷应该另有深意。”   “这我知道。”宋以星拿回玻璃瓶:“不是让你帮忙揣测揣测祖师爷的用意吗?”   “瞧你这宝贝模样,我看看还不行啊?我会把你家翟厌的功德偷了不成?”陆仟非常不爽,道:“我又不是祖师爷,你自己问他老人家去。”   把功德放回锦囊里,宋以星重新收好后才道:“师父,我是这么揣测他老人家的用意的,你听听啊。”   陆仟:“说。”   宋以星:“化煞是试探翟厌愿不愿意为我改变。”   陆仟:“你还没傻嘛。”   宋以星道:“哪用三个月试探,我昨天提了一嘴买房,今天一早翟厌就去看房了。”   陆仟:“……”   宋以星:“是不是很可爱?”   强调道:“厌、邺、山、鬼、王去买房,东南西北四个鬼王,另外三个能去买房?”   陆仟道:“真的假的,买了房子别请我啊,没钱送乔迁礼。”   “稀罕你那点钱。”宋以星拿出手机道:“刚刚翟厌给我发照片了,你看看,他挑的房环境还不错。”   说着调出翟厌发过来的几张照片,递给陆仟看。   陆仟翻了翻。   “可以啊。”陆仟道:“就是我怎么觉得环境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宋以星:“诶,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两个人挤一块看着手机照片,有一张照片是小区的大门,宋以星用两指放大照片,一直放到最大。   旁边的陆仟读出来:“花、园、岭?这小区名字也挺耳熟。”   宋以星:“诶,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对视一眼。   陆仟:“……你刚刚和俞子明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大门口旁边的秋千?”   宋以星:“实不相瞒,我看见了。”   宋以星:“……”   陆仟:“……”   正当宋以星不知道说什么时,电话响了起来,是翟厌的来电。   陆仟:“你问问看,是不是北山市花园岭小区。”   宋以星接起电话,陆仟走到一边去看风水了。   翟厌:“有人要和你讲电话。”   宋以星:“谁啊?”   翟厌:“中介。”   然后听筒里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翟夫人你好你好。”   宋以星:“你好。”   大概没想到是一道男声,销售有片刻的凝滞,随后才道:“你好,我是翟先生的房产顾问,我姓刘,叫我小刘就好。”   “好。”宋以星问:“有什么事吗?”   小刘:“是这样的,翟先生看中了一套房,房东前段时间在家中过世。”   宋以星:“……”   小刘委婉道:“房价确实是比正常房子便宜很多。”   宋以星听出小刘的暗示了,“……是花园岭小区,32栋三单元9楼901室吗?”   小刘惊讶:“您怎么知道!”   宋以星:“……”   -“靠谱吗?”   -“靠谱。”   昨晚上的话还历历在耳,宋以星就知道!他就知道!   靠谱个屁啊!   宋以星无力地说:“让他接电话吧。”   小刘:“好的好的。”   换人后,宋以星道:“翟厌,你买了个凶宅你知道吗?”   翟厌:“知道。”   宋以星:“嗯?知道还买?”   翟厌想了想:“它敢作祟吗?”   有理有据。   顿了顿,翟厌道:“便宜。”   宋以星:……   这才是关键吧? 第40章   “不喜欢吗?”翟厌还是记得问问宋以星的意见。   宋以星去901室看过, 除开污秽气,其实装修也还不错,虽然上了年头, 但是重新装修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他对翟厌要求的,地段好、四室两厅带车位,这套房子都满足了。   只是一般人对于凶宅确实有忌讳,就算凶宅再便宜也会有所犹豫。但对于翟厌来说, 不存在的好吧。   宋以星其实也无所谓,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合, 自己下山办事就会和翟厌遇到。   而且要是买了这套房子,说不定能有其他的关于无名的线索。   “我还行。”宋以星问:“你去看房子了吗?”   “还没有。”翟厌:“在等房东。”   宋以星:“在小区门口吗?”   翟厌:“嗯。”   宋以星:“过来找我。”   翟厌:“?”   宋以星笑了笑:“我也在这个小区, 就在32栋下面, 是不是很巧?”   挂了电话后,陆仟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小区里的房子比周边的建筑高出一大截,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既不聚气也不聚财。背后又有快速通道,背部受冲靠山被撼,生活鸡犬不宁,运途坎坷。坐向不一,气场纷杂, 拼杀如兽斗场, 纷争不断之场所。①”   走过来, 陆仟一言难尽地总结道:“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鬼王挑的房子。”   “便宜。”宋以星道。   陆仟:“那就没关系了, 选得好!”   “师父。”宋以星想了想唤道:“刚刚的话别当着他面说,一会儿鬼王该伤心了。”   陆仟抿着宋以星这句话,好半天反应过来:“卧槽!我要见我徒弟媳妇了?!”   宋以星:“红包准备好了没?”   陆仟赶紧翻兜兜:“我从澄海过来的时候带上了, 就怕会遇到他。但是现在不知道我有没有带在身上。”   翻了翻,陆仟没找着。   “没事。”宋以星道:“你下次给他就成,先去把俞子明找着,别让俞子明这个榆木脑袋去碰石头,他那脑袋再硬硬不过翟厌。”   陆仟这才想到这茬,赶紧要去,走了几步又回来:“那你呢?”   宋以星幽幽道:“看房!”   陆仟:“……真有你的。”   陆仟匆匆去找俞子明了,宋以星就在楼下等翟厌。不一会儿就看见翟厌和他的房产顾问过来了。   “翟厌。”宋以星唤了一声,然后朝着这两个人走过去。   “翟夫……夫人,你好。”小刘喊得有些别扭拗口。   “你好。”宋以星倒不介意,抬眸瞧了瞧翟厌。   小刘道:“女房东还在处理丧事,我再联系一下,看她能不能腾出时间。”   宋以星看了看时间,道:“没关系,我们等。”   说完又问翟厌:“等吗?”   翟厌:“等。”   宋以星和翟厌愿意等,小刘不愿意啊,他觉得这个地方太渗人了,吹来的风都是阴嗖嗖的,而且今天的顾客给他的感觉也不太正常。   小刘还是联系了女房东,结束通话后,小刘道:“女房东来了。”   不多时,女主人就过来了。   小刘走上去和女主人说话,女主人先是看见翟厌,随后才看见宋以星,看见宋以星的时候愣了愣:“大师?”   宋以星:“是我。”   翟厌则皱了皱眉,宋以星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女主人没想到意愿购买房子的竟然是送自己符箓的大师,这也从侧面论证她的房子真的没问题。   长久以来的担心终于松了口气,“请跟我来。”   等女主人和小刘先一步走进单元楼层里时,宋以星才皱着眉沉沉地朝女主人的背影投去视线。   女主人的身上透着黑气,宋以星看见她身上落下了一个印记,是阴物们标记猎物时都会落下的鬼印,表示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食物了,让其他阴物们识趣点赶紧滚开。   看来女主人还是没忍住向其他人述说了丈夫的不对劲,说不定交流的地点就在灵堂里。   女主人确实是这样做了。   她把这段时间的每一处不对劲都说了,父母听了说她是神经太紧张了,而像鬼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完,心里更开怀了。   这他妈是什么好日子?挑中了心仪的目标,还有丰盛的晚餐。   它是先享用过女人再去找目标,还是先找目标再去享用晚餐呢?   像鬼陷入甜蜜的纠结里。   宋以星走了几步要跟上去,回头发现翟厌没跟来。   “在想什么?”宋以星问。   “没什么。”翟厌虽然这么说着,但皱起眉并没有舒展下来。   宋以星知道这只鬼爱皱眉,尤其是在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不过翟厌说没什么,他也没有追问。   猜也猜得到,鬼印的作用就是让其他鬼滚蛋,约等于就是让翟厌滚蛋,鬼王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翟先生?”   看宋以星和翟厌迟迟没跟上来,小刘掉头回来叫他们。   宋以星催促翟厌:“走吧。”   翟厌:“好。”   三人一鬼进入了电梯,女主人按了‘9’楼。这栋楼一共有24层,9楼楼层居中刚好合适,按着惯例小刘应该先吹一波的,但看着女主人一身黑裙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彰显自己的业务能力。   叮——   电梯停在了九楼。   女主人道:“这边请。”   虽然宋以星已经来过一次了。   到了901室,女主人指纹解锁打开了门,翟厌对这个门格外注意。   打开门后,女主人也只是站在玄关处,想到丈夫这段时间的怪异之举,女主人是一点儿也不想进去,只道:“不用客气,随便看。”   小刘也不想进去,他干脆就站在门外边,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身位,留出一道可以让宋以星和翟厌进入的空隙。   宋以星看了眼翟厌:“走吧。”   翟厌却拉住宋以星,屋子里的污秽气太多了,宋以星极阴体质待在里面不好,他道:“我自己去。”   宋以星反正已经看过了房子,干脆停住脚:“行,你去。”   翟厌便进去看房子了,宋以星看了眼哆哆嗦嗦的小刘道:“刘先生,你可以在楼下等我们。”   小刘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等小刘走后,宋以星才对女主人道:“夫人,我给你的符箓还在身上吗?”   女主人道:“还在的。”   宋以星:“能拿出来看看吗?”   “可以可以。”女主人赶紧打开链条包,取出里面的符箓。正要拿给宋以星看的时候,整个人顿住了。   明明宋以星给她符箓的时候,符纸上的朱砂是明艳的,但现在颜色昏沉,就连符箓也短了一截,截断的面像是被燃烧过的痕迹。   “这!”女主人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惊恐地看了眼房子:“真的有问题,大师,房子真的有问题!”   就算看房的人还在房子里面观摩,女主人也忍不住叫出来。   “房子本身没有问题。”宋以星道:“不过你丈夫确实有问题。”   女主人惊讶地捂住嘴:“什么……问题……他是……是……”   宋以星看着她,没吭声算是默认。   女主人已经被像鬼盯上了,他就没必要再瞒着了,况且他还得靠着女主人把像鬼揪出来。   女主人腿一软,还是宋以星眼疾手快搀了一把,才没让女主人跌坐下来。   宋以星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烫。   宋以星抬头去看,翟厌目光精准地盯着他扶着女主人的手。   宋以星:“……”   现在解释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不解释好像又更不对劲。   女主人没注意到周遭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一股儿醋味,脑子里把和丈夫相处的画面过了一遍。   她每天晚上和丈夫,哦不,和鬼睡在一张床上……   她还和鬼做了那档子事。   “坐着说吧。”宋以星道:“你还能走去沙发吗?”   女主人处在惊骇之中,艰难地撑着墙好歹是走到了沙发上坐着。   “大师,您直说吧。”女主人努力维持着镇定,虽然不见成效就是了:“我能承受得住。”   宋以星飞速把像鬼的害人条件说了,又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和陆仟为什么致力于说这个房子没问题。   “果然,我之前的感觉没错!”女主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天一黑,它就会……就会找上我?”   宋以星以为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便道:“对。”   哪知道女主人愣了愣,几乎是飞扑着拉住宋以星的衣服:“大师,救救我。我还不能死,我女儿才四岁,她不能失去了爸爸又失去妈妈,她还这么小。”   翟厌见宋以星没有挣脱的意思,气得他从原地一秒蹿到了宋以星跟前,皱着眉紧盯着宋以星。   女主人惊骇地看着翟厌:“他……”   宋以星看了翟厌一眼,道:“他跑得很快。”   女主人磕磕巴巴道:“再快……也没残影吧。”   宋以星道:“是你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劳累,看花了眼。”   女主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翟厌。   因为被像鬼标记了,她神经紧绷之下竟然看见了翟厌周身腾起的煞气。   女主人:“这也是我看错了吗?”   宋以星处变不惊:“是的。”   女主人收了心思继续抓着宋以星道:“大师,求您一定要救我!”   宋以星道:“放心。”   说着拿了两道符箓出来:“不出意外像鬼今晚会找你,这道符你随身放着,它会护你性命。”顿了顿,又介绍第二道符的作用:“如果可以,你把这道符贴在像鬼身上。”   女主人刚要去接符,却见符箓升了空,她抓了一个空。   宋以星立马掐了一把翟厌的大腿,一把将符箓抓过,没让翟厌抢走。   女主人揉了揉眼:“大师,我……”   宋以星把符箓交到女主人手上又瞪了翟厌一眼。   翟厌脸色彻底不好了,他又醋又委屈。   宋以星收回目光正要安抚女主人,翟厌开了口:“我救你。”   宋以星愣了愣,非常意外翟厌会说出这句话。   女主人看着翟厌,又看看宋以星:“大师,这位是?”   宋以星道:“是我爱人。”   翟厌脸色终于缓和了。   继而冷冰冰地开口道:“两个条件。”   宋以星和女主人同时看向翟厌。   女主人道:“大师,您说。”   宋以星也瞧着翟厌,心说这只鬼挺会狮子大张口,一上来就要两个条件。他也好奇翟厌会提出什么条件,于是目光一直落在翟厌的身上。   翟厌道:“符给我。”   宋以星:“……”果然就不该有期待。   女主人犹豫了:“可……”   转念一想,能这么从容应该也是位厉害的人物,于是又道:“第二个条件呢?”   翟厌道:“救你,房价能再少点吗?”   宋以星:“……”   女主人:“……” 第41章   宋以星想到了在单元楼时翟厌的那一次皱眉, 心说这只鬼不会在看到鬼印的那刻就有这种打算了吧。   细细一想,他觉得翟厌很有可能。   毕竟不是人,干不出人事。   宋以星安慰自己, 翟厌第二个条件好歹是商量的语气,没有那么强硬。说明翟厌还是有一颗想当人的心。   女主人没想到翟厌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是这个,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家里的这两位客人原来是真的来买房子的。   于是道:“大师, 您救了我, 这房子无偿转给您我都可以, 别说压价了。只是……”   女主人哆嗦起来:“花园岭真的有问题,住进来的住户到现在没有一家是完完整整的, 现在在花园岭住着的都是租户, 知道内情的房主谁还敢住在这。”   说着又看了这房子一眼:“我起初也不相信这个,可……大师, 你们也看见了。”   宋以星听到这里就没再吭声了, 他回想到了陆仟说的话: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既不聚气也不聚财。背部受冲靠山被撼,生活鸡犬不宁,运途坎坷。坐向不一,气场纷杂, 拼杀如兽斗场, 纷争不断之场所。①’   像鬼确实能够破坏风水, 但陆仟说的这些是一开始就奠定的, 不存在后期被破坏和修改。   一般来说, 建楼会特意请人看风水,能把房子修成这样,那个风水大师指定和开发商有着深仇大恨, 不,得到血海深仇的程度。   女主人的态度很坚决:“所以这套房子我不能卖给你们。”   翟厌:“……”   女主人觑了眼翟厌:“我之前是真不知道房子有问题,刚刚在灵堂里和其他人聊了聊,这才惊觉房子有问题。这房子我不打算卖了,我不能害了其他人。”   继而联想到什么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符箓:“大师,抱歉我不能完成您第二个条件。”   说着看向宋以星:“您能把符箓留给我吗?我可以买!多少钱都可以!”   宋以星看了看翟厌凝固的面容,忍着笑意道:“符箓还是还给我吧,就算没有完不成这两个条件,这位翟大师也能救你。”   说完抬了抬音量:“对吧,翟大师?”   翟厌:“……对。”   宋以星:“把你不情不愿的表情收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不想有功德吗?”   翟厌沉默。   宋以星没忍住:“你这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要再明显!”   翟厌在尽力掩饰自己对功德的嫌弃了,可一想到那颗九九归一的龙珠,他就没办法收起不愉快。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功德,无论功德属于别人亦或者属于自己。   “两位大师,稍等片刻。”女主人想到了什么赶紧跑到卧室,她开门的时候心里紧了紧,这间卧室有太多毛骨悚然的回忆。   好在客厅里还有交流声,女主人壮了壮胆,给自己打气道:不怕,人已经死了,就算是鬼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亏心我不怕你鬼上门!就算你相中了我,我也不怕,我手里有大师的符箓,而且人也在客厅里,我!不!怕!   这么想着,女主人推开卧室的门。   但再怎么加油打气,她还是被自己的幻想吓出一身冷汗,就怕窗帘后面藏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   几乎是闭着眼,女主人靠着肌肉记忆来到床头,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钱。   虽然现在已经流行第三方支付,但一个家庭还是会备着点现金。女主人点了点,不多不少有三万块钱。   她找到了几个红包,把三万块钱装了进去。   “大师。”   女主人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宋以星身边,把红包递过去:“我知道钱少,但请你们务必收下!”   宋以星推了推,他收钱是有讲究的,除非是专门请他上门,不然是不会收钱的,更何况这只像鬼是他本来就要处理的,算不上专门救女主人一命,收钱的话就不地道了。   女主人却非要宋以星收下:“这钱一定要收,收了我心里才会踏实。”   推诿间无法避免有接触,宋以星怕翟厌这个醋精又开始作妖,再来女主人实在盛情难却,宋以星只得收了钱。   钱一收,这件事就变了些意味,从拔刀相助变成了拿钱办事,拿钱办事就得有拿钱办事的态度。   宋以星瞧着翟厌,想着怎么把这种思想灌输给翟厌。   思忖半响,宋以星站起身,走到翟厌跟前,引/诱道:“翟厌,除了功德,你就不想有其他奖励吗?”   翟厌眉宇间有了一丝动容,喉结轻微滚了滚:“你屁股不痛了吗?”   音量不大不小,女主人也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你脑子里只有这个东西吗?!”宋以星崩溃,哑声道:“……别的奖励。”   翟厌:“是什么?”   宋以星道:“200块。”   翟厌沉默不语,目光久久盯着宋以星手里的红包,一言难尽道:“里面不止200。”   宋以星有些意外:“这你都知道?”   翟厌:“……”   翟厌觉得自己受到了智商侮辱,这种侮辱在彼此身份挑明后就一直如影随形,宋以星把他当傻子了。   他一千岁,不是三岁。   宋以星想了想,把红包全给了翟厌:“都是你的。”   翟厌想要数钱,宋以星一把按住他,这种当着别人面点钱实在是不怎么雅观,咬牙道:“事办成了再数!”   翟厌:“好。”   宋以星不放心地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女主人也期待地看过来。   翟厌双眸一红,片刻后恢复如常:“好了。”   然后开始数钱。   “好了?”宋以星立即去瞧女主人,尔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女主人头上悬了一把剑——双子剑。   当这把剑出现时,女主人身上的鬼印立刻四散开来,最后消失不见。厌邺山鬼王看中的猎物,管你有没有标记,解决阴物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比它更厉害的阴物。   女主人被头上出现的一把剑吓得脸色苍白:“大师……这……这是……”   宋以星看着剑,剑端离女主人的头颅不远也不近,悬悬地挂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阴物会更喜欢受到惊吓后的食物,那日从澄海市到北山市的路上,王铮也提起过厌邺山鬼王捉弄活人的方法:厌邺山鬼王要杀的人头上就会悬于此剑,每日落一寸,直至贯穿头颅。让即将死于非命的活人惶惶不可终日。   宋以星:“翟厌你跟我出来一趟。”   “听见没?!”   说着宋以星走出房子,推开了楼道的门,也没有回头瞅翟厌有没有跟上来。   翟厌跟上了。   宋以星反手把楼道门关上,又捏了一诀将自己和翟厌隔绝,免得声音传出去被女主人或者是其他人听见。   尔后看着随后跟出来的翟厌道:“我听说凡是头颅上悬上此剑的人,结果都是难逃一死。”   翟厌想了想,他确实没有失手过:“是。”   宋以星道:“你那把剑……”   翟厌道:“剑可以收回来。”   宋以星:“……”   沉默。   良久,宋以星摸了摸鼻子:“哦。”   翟厌死死盯着宋以星的眸子,宋以星赶紧撤开眼,只听翟厌的声音:“你凶我。”   宋以星底气不足:“……我……没有。”   翟厌没有移开半寸目光,宋以星能感受地到来自厌邺山鬼王带着探究的注视。他伸手,手指轻轻地在翟厌肩膀上戳了戳,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有凶你啦,我只是着急了点啦。我亲爱的鬼王大人,你想想,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帮人家除鬼印,鬼印除了吗?除了,但是又多了厌邺山鬼王的鬼印。送走了像鬼,招惹了一个更厉害的鬼,这事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到时候就没人敢请我办事了,咱们还怎么买房子?”   翟厌看了看宋以星,拿出了手机。   宋以星眼见撒娇失败,警惕道:“你干嘛?”   翟厌:“发朋友圈。”   “……”宋以星又好气又好笑道:“又要毁灭世界?”   翟厌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埋头捣鼓手机。   宋以星自知理亏,示好道:“翟厌,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大声说话。”   翟厌依旧没理会。   “鬼王大人。”宋以星拉了拉翟厌的袖子,继续撒娇道:“理理我嘛!”   翟厌这才往他脸上重新投去视线。   宋以星:“发什么内容啦?给我看看呗。”   翟厌硬邦邦道:“自己看。”   宋以星这才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点开朋友圈,刷新了几次都没有发现了翟厌的朋友圈。   “发什么了?”宋以星着急道:“我没刷新出来。”   翟厌也不吭声。   宋以星手一摊:“把你手机给我。”   翟厌倒是没有保留地把手机交给了他。   宋以星翻了翻内容,翟厌的朋友圈里也只有前段时间发的‘毁灭世界’,并没有新的内容。   “到底发什么了?”   宋以星正问呢,忽然被翟厌拽进了怀抱里。   “翟厌?”   宋以星下巴磕在了翟厌肩膀上,有点小疼。   耳畔是翟厌的声音:“小星,我什么都没发。”   “嗯?”宋以星疑惑道:“那你给我说发朋友圈了。”   翟厌道:“是想发的,后来又不想了。”   “为什么?”   “没人信。”   宋以星愣了愣:“你想发什么?”   翟厌道:“喜欢宋以星。”   宋以星心里漏了一拍:“‘喜欢宋以星’为什么就没人信了?我信啊!”   翟厌:“还没说完。”   “……”宋以星道:“那你说完。”   耳畔翟厌的声音低低浅浅:“喜欢宋以星,所以要成为一只好鬼。” 第42章   宋以星嘴角都他妈要翘上天了, 他想捏个什么符咒和祖师爷交流一下,转念想了想还是不敢造次,但别人宋以星就敢了。   “翟厌。”宋以星道:“朋友圈没法发, 但有个地方可以发。”   翟厌松开了他,认真地问:“哪里?”   “等着。”   宋以星把翟厌的手机还给他,然后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不一会儿, 翟厌就感觉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   【相亲相爱道家人】   翟厌:……   【星陈】:所有人, 欢迎新人加入。   【俞子明】:欢迎欢迎。   【俞子明】:师父,是小师弟吗?   【无尘】:???   【大师叔】:小星星又收徒了?   【二徒弟】:师父!呜呜呜,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大师叔】:好久没看见小二二了,小二二学业可还顺利?   【二徒弟】:大师祖,我马上毕业了!现在在搞毕业论文,搞完了之后再答个辩就可以跟着师父去降妖除魔,我必定把厌邺山鬼王抓来。   翟厌:“……”   【无尘】:星陈, 你拉了谁进来?   【无尘】:不是看房去了吗?哪里有空又搞了个徒弟?   【星陈】:是翟厌。   【无尘】:……   【大师叔】:……   【二师叔】:……   【小师叔】:……   【俞子明】:……   【二徒弟】:是师娘吗!   宋以星这才抬头看了眼翟厌,催促道:“翟厌,快快快, 快把你那句话发到群聊里。”   翟厌:“哦。”   【翟厌】:喜欢宋以星,所以要成为一只好鬼。   【二徒弟】:?????   【星陈】:撒花撒花~   群里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   【无尘】:翟厌,咳!我是宋以星师父。   【无尘】:[红包]   【无尘】:其他人不许抢!   看着想点红包, 但是又因为陆仟这句话而停下动作的翟厌, 宋以星低低笑了声,“收了吧,师父给你的。”   翟厌收了。   宋以星好奇道:“给你发了多少?”   翟厌:“888。”   “……”宋以星心说陆仟也太抠了, 这不是不给他面子吗!想了想道:“三年前师父就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下次当面给你。”   翟厌道:“要说谢谢吗?”   宋以星:“说一声吧。”   他当陆仟徒弟这么多年了, 还从来没有从陆仟手里占点便宜。心说陆仟为了天下苍生确实是付出了所有。   这边翟厌还在打字回复‘谢谢’,宋以星道:“翟厌,咱们说到做到。”   翟厌从手机里抬头:“嗯。”   这一茬暂时是过去了,等翟厌和陆仟道过谢后,两个人又回到了901的房间里,女主人时不时看着头顶上的宝剑,时不时看着门口。   当宋以星和翟厌的身影一出现,女主人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   宋以星小声对翟厌道:“瞧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了,赶紧把剑取下来。”   翟厌心念一动,宝剑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宋以星其实想问翟厌,剑上的小人呢?之前行动处说剑上刻着两个小人,但他并没有看见。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宋以星对女主人叮嘱道:“夫人,像鬼的端倪一定要藏好了。”   女主人赶紧点头,经历了这么一遭,她一定讳莫如深。   宋以星不担心她,相比于女主人宋以星更担心她的女儿,毕竟女儿也和父亲有接触。   于是把自己的顾虑向女主人说了,女主人无力地笑了笑,道:“大师,我女儿才五岁,应该发现不了。”   宋以星便没再劝了。   他自己也没个孩子,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陆仟接去抱阳道观里了,也没跟同龄的孩子有太多的接触。   宋以星就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就很聪明了,为了让父母少花钱自己临摹过陆仟给他的护身符,最关键的是还真的挡下了小鬼。   所以他觉得小孩都是聪明的。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了。”宋以星看了看时间,带着翟厌去吃顿饭天色就差不多黑了。   “两位大师慢走。”女主人送到门口,还想再送一段距离,宋以星道:“留步。”   走进电梯,宋以星要去按‘1’,翟厌拦住他,先一步按了。   宋以星收回手,笑道:“这都要抢着玩,你几岁啊?”   “……”翟厌道:“脏。”   闻言宋以星这才看了看电梯按钮‘1’,肉眼之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花园岭小区老旧了,但到底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富人区,物业保洁这块做的挺好,按钮上擦拭得干干净净。   不过厌邺山鬼王都开口说话了,宋以星还是用阴阳眼瞧了瞧。   按钮‘1’和按钮‘9’都留有污秽气,不过按钮‘1’的污秽气淡一些,故而翟厌才不要宋以星碰。   宋以星看着翟厌,他们俩的身份被小艳揭开后,翟厌就没有刻意隐藏他的狐狸尾巴了。   胸膛平平,没有一点儿呼吸,电梯灯光的照应下,锃亮的地板上也没有他的倒影。   甚至宋以星用阴阳眼去瞧翟厌,也能发现他身上缥缈又不断拉扯的煞气,这些煞气将翟厌团团围住,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   发现宋以星在看自己,翟厌偏头看他。   宋以星道:“你的真身就是那副鬼画像那样吗?”   翟厌想了想道:“不全是。”   宋以星:“误差是什么?”   翟厌:“我有下半身。”   宋以星:“……”   宋以星想到那副青面獠牙的鬼画像忍不住道:“翟厌,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你现在一点呼吸都没有,身体冷冰冰的,影子也没有了,你这样跟不洗头就来见我有什么区别。”   翟厌:“……”   宋以星:“你这是什么表情?”   翟厌:“我洗头了,但你没有。”   宋以星:“……我他妈被你囚禁在那破山上,我去哪儿洗头,再说了,我头发脏吗?”   虽然这几天没洗澡,但宋以星有用清洁符咒,而且翟厌也帮他处理了秽物。   翟厌:“去澡堂吗?”   宋以星:“嗯?”   翟厌指了指电梯上贴着的小广告,宋以星看过去。   【‘洗’逢秀水堂,‘浴’来愈健康】   【秀水堂,健康洗浴首选,你的贴心洗护专家,携友洗浴特享188双人大礼包,双人私密澡堂,给你不一样的享受,天堂很远,秀水堂却很近,来秀水堂让你得道成仙。】   “……”宋以星脸一红,道:“先,先把正事处理了再说!”   翟厌想了想,问道:“这不是正事吗?”   宋以星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纠结要不要干脆也把像鬼交给翟厌,只不过像鬼是无名炼制的失败品,万一身上有无名的气息……   别说让翟厌发觉无名,宋以星甚至不想让翟厌再听到‘无名’两个字了,他想了想道:“你先去澡堂等我,我去买件换洗的衣服。”   翟厌皱了皱眉。   “很快就来找你。”宋以星道:“晚了就没位置了!”   翟厌:“那我去等你。”   宋以星:“好。”   心里忍俊不禁,鬼王挺好骗。   出了电梯,小刘还在单元楼下等着他们,见到二人忙上前:“房子……”   宋以星道:“辛苦你了,我们不打算买这套房子。”   生意没谈成,小刘却是松了口气,道:“我手里还有很多房源,就算预算不超过五百万零一百七十七点四毛八,我也能给二位找一套满意的房子!”   宋以星愣了愣:“为什么是五百万零一百七十七点四毛八?”   小刘看着翟厌:“是翟先生告诉我的。”   宋以星细细一想就知道那有零有整是怎么个意思,不由失笑。   翟厌道:“现在是五百零三万。”   刚进账三万块钱,鬼王以及不稀罕那点零钱了。   小刘改口:“哦好的,预算是五百零三万。”   “没有没有。”宋以星赶紧道:“预算不做限制,地段好一点的就成。”   小刘眼睛亮了亮,懂了,家里财政大权在这位手里。   宋以星找翟厌要了两千块钱,然后给了小刘:“房子的事麻烦你了。”   小刘赶紧欲拒还迎:“这哪成。”   “辛苦费。”宋以星道:“你开车了吗?”   小刘开开心心收下了钱:“开了,您二位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们。”   宋以星道:“麻烦送他去……去秀……秀……”他一时忘了澡堂叫什么名。   翟厌补上:“秀水堂。”   小刘暧昧地看了二人一眼:“好勒,没问题。”   等小刘把鬼王带走,宋以星这才联系陆仟。   陆仟在电话里道:“我们还在灵堂这边,你过来就是。”   宋以星挂了电话便往灵堂那边走,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就看到了陆仟和俞子明。   这两个人坐在健身器材上,宋以星走过去。   陆仟道:“先说好,给翟厌的红包要扣888。”   “把你抠的。”宋以星道:“红包再给翟厌加两万,算我头上。”   说完看向俞子明,“盯得怎么样了?”   俞子明道:“师父,我一直守着,像鬼一直在遗像里躲着,看样子还没有找到下一个……”   话还没说完,灵堂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救命啊,鬼啊!”   “鬼啊啊啊啊!”   在尖叫声中,守灵的人慌忙地跑出来,逃跑的过程中还把火盆给踢翻了,火焰落在水泥地上,燃了不到两秒钟就熄灭了。   三个人互看一眼,同时朝着灵堂跑过去。   尖叫声还在持续,引得周围的人好奇地朝着灵堂这边看。   宋以星扶起一个跌倒的老人,凌厉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遗像上。   遗像空空如也,像鬼没见了。   宋以星心一凛,女主人身上的鬼印已经去掉了,像鬼现在消失只有一个原因——像鬼相中了新目标。 第43章   遗像上的人没见了, 又在灵堂,再加上花园岭小区的古怪异闻,灵堂里的人止不住得发抖。   “俞子明。”宋以星喊了一声。   俞子明人虽然木讷, 但在行动处上了好几年的班,有丰富的处理突发事故的经验,在惊叫声起的那刻就布下了结界。   所以过往路人眼中只看见灵堂闹腾腾的一片却听不见什么声音,就算有好奇的人但都避讳着灵堂没有凑近看。   陆仟手指在遗像上一抹, 并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指腹上蹭到了黑色的污渍。   面容不由得沉了沉。   宋以星把老人扶起来, 正在这时女主人也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宋以星看了女主人一眼, 女主人看清老人的面容,焦急地唤了声‘爸’。   说着便焦急地跑来宋以星身边。   宋以星把老人交给了女主人,女主人手按在老人的心口上,焦急地安抚着:“您别急,别急。”   老人上了年纪亲眼遇到这事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安抚下来的, 女主人准备打‘120’,宋以星开口道:“我先瞧瞧。”   女主人见识过宋以星和他爱人的能耐,全然信任地停下了拨打电话的动作。只见宋以星抓起老人的手, 在其掌心上快速流畅地画了几笔。   笔成,老人呛了一声,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收了回去。   女主人顿时大喜, 看着宋以星像是在看神仙:“谢谢您, 谢谢您。”   “还得再注意。”宋以星提醒。   他只是书了一道安神符咒,如果老人情绪再激动还是得送医院。   女主人闻言赶紧问老人:“爸,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人喘了喘, 哆哆嗦嗦地指了指灵堂里的遗像:“不……不见了。”   作鸟兽散的人群都是发现了这个, 想到女主人下午在灵堂里的闲谈内容, 这才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女主人本来是想安慰年迈的老父亲的,可她回头看了眼灵堂里的遗像,面色也不好看起来,例如‘您眼花了’‘您看错了’的安抚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得寄希望在宋以星身上。   而宋以星只得寄希望在俞子明身上,他不是行动处的人,没有向大众隐瞒鬼神之说的规矩。   俞子明提高音量道:“各位别害怕,遗像消失不是灵异事件,是因为……”他想了想道:“物理现象。”   宋以星不抱希望地撇开脑袋,有点没眼看。   俞子明硬着头皮道:“量子力学!当空气中的分子充分燃烧后就会和冷气流犯冲,哦不,是排斥。相纸的材料是纤维纸基,热空气和冷空气交织形成的气体和纤维纸基犯冲,就会让照片上的人像消失……”   这是俞子明从王铮那儿学来的。   宋以星扶额,他头有点痛。   女主人尴尬地笑了笑。   其他人倒是听得认真,宋以星看俞子明胡编乱造好歹是把场面稳下来了,这才走到陆仟面前,看了眼陆仟指腹上的污渍,学着翟厌的习惯皱了皱眉。   契约签订,不过很奇怪。   契约签订后会留下痕迹,留下的痕迹一半是属于阴物一半是属于人,一般来说,阴物留下的痕迹是阴煞气,人留下的就是血迹,两者会结合。   宋以星盯着陆仟的手指看了很久,也忍了很久。   终于在陆仟看向自己的时候忍不住了,道:“黑色的那个东西,不会是煞气吧。”   “怎么。”陆仟说:“你老公的味道都闻不出来了?”   “……卧槽。”宋以星惊了一下,赶紧抱着陆仟的手指细细看起来:“还真是……真是翟厌啊?”   陆仟:“怎么办吧。”   宋以星安慰道:“没事,翟厌应该打得过像鬼。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小心一点。”   陆仟恨不得给宋以星两脚:“我他妈是担心翟厌吗?”   “我他妈是担心像鬼!!!”   宋以星赶紧捂住陆仟的嘴:“小声点,俞子明好不容易才把局面稳下来,你别拖后腿啊!”   陆仟愤怒地把宋以星的手丢开,但音量确实是降下来了:“像鬼有脑子吗?怎么跟你一样,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宋以星默了默:“这也不能怨像鬼,更不能怨我,翟厌装人是装得挺像。”   “我听你的语气还挺骄傲?要不要给翟厌颁个锦旗啊?”   “那没有。”宋以星笑了笑。   “笑屁啊。”陆仟瞪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关门弟子!   宋以星正色道:“我只是在想锦旗内容写什么。”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年度最像人奖。”   “滚滚滚。”陆仟只觉得心肌梗塞。   宋以星道:“您着什么急啊,像鬼找到翟厌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像鬼害不了人了不是吗?”   陆仟有了点安慰:“这句听着还像句人话。”   宋以星道:“翟厌会有功德吗?”   “功德个屁!”陆仟忍不住又吼起来,其他人朝着他看过来。   宋以星小声提醒:“息怒息怒。”   陆仟音量再度减少:“龙袍和那颗眼珠子到现在没找到线索,想找无名眼目前就只有像鬼这么一个线索,要是翟厌发觉了像鬼身上来自无名的阴气,一个暴起把像鬼碾碎了,你去哪找无名?”   宋以星脸色募地沉下来。   操,忘了这茬了。   “赶紧,赶紧给他打电话!”陆仟急道。   不用陆仟说,宋以星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然而回复却并不乐观,听筒里是电子女音,抱歉且遗憾地通知宋以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   小刘把车停在马路边上,街道便是一个小商圈,秀水堂在一栋建筑的第二层,招牌灯具还亮着灯。   翟厌下了车,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看着小刘。   小刘:“翟先生?”   翟厌:“谢谢。”   小刘笑起来:“不客气不客气。”   翟厌这才关上了车门往秀水堂走,秀水堂的广告词太吸引翟厌了,‘得道成仙’,他不稀罕成仙,但想要得道。   当然,更吸引他的是私密双人汤。   走到秀水堂楼下,翟厌抬了抬眸看着秀水堂的招牌。   天才刚沉下去,街上本来是人来人往,却忽然刮起了大风,凉风嗖嗖,吹到身上仿佛被一盆凉水浸润。   于是行人加快脚步想要回家避风。   像鬼躲在一棵行道树后,贪婪地看着自己的新目标。   瞧着欣长的身姿,瞧着完美的侧颜,简直不要太迷人好不好!   不知道这么完美的人受到惊吓会是什么模样,像鬼不着急立即杀掉新目标,它用阴气聚了风,再吹向翟厌。   果然,翟厌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像鬼愣了愣,它感觉自己被翟厌发现了,但不可能啊,它还没有显形。像鬼还没有开始捉弄新目标,不想这么快就捕杀,于是匿了身形。   翟厌收走了目光,算了,还是占位置要紧。   他抬脚迈步走进秀水堂入口。   入口处是一个楼梯,直接通往二楼,天花板上吊着很多小灯。   当翟厌踩上第一个台阶,他头顶上的灯就灭了。   踩上第二个台阶,头顶第二盏灯也灭了。   要是换做寻常人早就发现了不对劲,要么转身离开要么一口气跑上去。像鬼蹲在外边,想象着该以怎样亮眼的方式出现,如果新目标跑出来,就会和自己撞上。   翟厌踏上了第四个台阶,前面的灯光还亮着,身后的灯却是全灭了。   他面容不变,选择继续往上走。   呲呲呲——   随着他蹬的台阶越高,头顶的电灯泡发出了电流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诡异。   翟厌停下了脚步,余光看着身后的阴影。   像鬼在慢慢靠近。   翟厌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如果皱眉可以算作情绪的话,那么翟厌脸上全是不耐烦。   烦死了,一会儿澡堂该没位置了!   像鬼不知道翟厌所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嘴里的獠牙,尽情展开自己的身体,指甲长若尖刀,在又一盏灯熄灭的刹那猛地朝翟厌扑了过去。   电流声在这瞬间骤然加剧,‘滋滋滋’,整个楼道的灯光顷刻间全灭了。   像鬼一扑,扑了个空,身形却像是被火烤燃似的,焦臭味弥漫整个楼道。   像鬼刚要因为这真实伤害呼痛,脖子被一把掐住,于是喉咙似乎也燃烧起来。   鬼不会因为光线而影响视线,像鬼抬眸对上翟厌。   翟厌也在看它。   像鬼:“……”   两只鬼互相对视。   过了两秒,像鬼露出惊恐的表情:“您……您难道就是传说中,把鬼当下酒菜的厌邺山鬼王吗?”   从翟厌身体溢出的煞气给了像鬼一个准确的答案。   像鬼流下了痛苦的眼泪:“厌……厌邺山鬼王…啊……我日……”   把厌邺山鬼王认作自己的目标,像鬼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自己这一遭它不死都说不过去。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它想死得轻松一点,像鬼求饶道:“是我没长眼,没能认出您,我知道我脏了您的眼,我不敢奢求您能放过我,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翟厌看着它,虽然很烦这只臭虫耽误了自己的事,但没有立即捏碎它。   他赤手从兜里掏出两张符箓,符箓是翟厌从女主人那儿偷来的,他已经帮女主人解决了鬼印,所以就得收走宋以星给她的符箓。   翟厌看着符箓,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选出其中一张,贴在了像鬼额头上。   像鬼:“……………………”   日他妈!   操了!   这他妈什么鬼东西啊。   我日!有他妈个大病啊! 第44章   翟厌其实很不想用符箓的, 不过他还记得宋以星对女主人的交代,有两张符,一张留在身上自保, 一张如果有能耐就贴在像鬼身上。   但翟厌答应过宋以星要成为一只好鬼, 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索性从动手方式改变。   于是一张符箓下去, 像鬼大叫起来。   疼, 疼到扭曲, 这是像鬼唯一能感知到的, 疼到像鬼忽略了强大的煞气, 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翟厌的衣角:“鬼王……求您……给我个痛快。”   翟厌很不喜欢旁人触碰自己,宋以星除外。   无情地拂掉像鬼痉挛地像鸡爪的手。   “翟厌!”   “手下留鬼!!!”   身后响起了两道声音, 翟厌转身去看。   宋以星和陆仟急急地奔赴过来,宋以星一把抓住翟厌的手:“你又碰符箓了?”   翟厌手上也有被符箓灼烧的痕迹, 宋以星看一眼就知道烫伤翟厌的符箓是他的。   “你怎么什么都要……算了……”宋以星急道:“有没有受伤?”   宋以星给女主人的符箓一道是镇煞驱邪符咒,另一道是宋以星成名代表的万邪显形符,如果女主人能把万邪显形符箓贴在像鬼身上, 万邪显形符箓就能捉到无名的气息。   而很显然地,翟厌贴错了符。   要不是符箓被翟厌揣着的这段时间损毁了些, 这张镇煞驱邪符箓就这么贴在像鬼脑门上,像鬼能直接去了。   “没受伤。”翟厌开口。   “屁。”宋以星说:“手都要烧成猪蹄了。”   翟厌:“……”   “宋以星。”   陆仟喊了一声:“像鬼要不行了, 还在那卿卿我我。”   宋以星伸手,他是很了解翟厌了,这只鬼不可能只顺一张符,要顺肯定两张符都不会给女主人留着。   翟厌默了默,没有下一步动作。   过了一会儿,翟厌道:“只剩一张了。”   意思是不给他。   宋以星笑骂道:“行行行, 你就抠吧。”   继而转身去看像鬼,陆仟已经摘下了像鬼额上的符箓,符箓烫得像鬼额头上一大片糊状,溢出黏糊糊的秽物。   “天师……”像鬼身形都缥缈起来,它知道自己快烟消云散了,它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但在这之前它把自己的愤怒宣泄出来,鬼爪子指着翟厌:“它……它,就是它!厌邺山鬼王……它竟然用符!”   宋以星一巴掌拍在像鬼指着翟厌的手上,一边捏决一边道:“别他妈这么指着我男朋友。”   像鬼:“…………”   像鬼铜铃般的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宋以星,尔后又看看翟厌,最后竟气得吐出好大一口污秽气。   “还废话?”陆仟催促道。   宋以星也不多说了,在像鬼即将消亡前一秒,万邪显形咒落了下来。   宋以星:“去!”   金光在一瞬暴涨织成一张大网,将空中像鬼零星的身形兜在其中。然而下一秒,金网却似泄了气的皮球,轻飘飘地落了地——并没有无名气息。   “怎么可能?”陆仟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宋以星脸色也不好看,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他确信万邪显形咒抓到了东西,但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阴气。   陆仟脸色沉了沉:“我问问你小师叔。”   知道像鬼是无名炼制的失败品也是小师叔从典籍上看来的,说着就拿着电话给小师叔拨了过去。   宋以星便盯着金网思索着原因。   翟厌也被这金网裹住,知道但凡被裹住就会显露真身,他想了想道:“它真身就是这样。”   宋以星哭笑不得,也没向翟厌解释,只得把符咒收了起来,随后蹲身去查看地上的痕迹。   就在宋以星蹲下身时,翟厌和陆仟就对上了眼。陆仟正好打完电话,偏头对宋以星道:“你小师叔说再去看看典籍。”   宋以星‘嗯’了声,继续查看地面上的污渍。   剩下陆仟和翟厌大眼瞪小眼。   “……”陆仟放下手机,咳了下以自我介绍来打破和徒弟媳妇初见的尴尬:“咳,我是宋以星的师父。”   翟厌:“我是宋以星男朋友。”   陆仟:“……那个,初次见面得过于匆忙,红包下次一定。”   翟厌:“好。”   陆仟想来一句‘你还真不客气’,转念一想到翟厌的身份还是作罢,客套道:“之前一直听宋以星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怪不得把颜控宋以星吃得死死的。   翟厌:“他提什么了?”   陆仟:“……”   陆仟想到宋以星那些话,有些羞于启齿,最后还是把宋以星的言辞整合了一下,道:“说你人好,长得帅,人又高,挣的钱都给他用!”   翟厌想了想道:“他没有向我提过你。”   陆仟:“……一句都没提过?”   宋以星开口:“翟厌,你好好想想,我是提过的!”   翟厌终于想了起来,改口道:“提过。”   陆仟好奇:“他说什么了?”   翟厌看了宋以星一眼,顿了顿道:“他说,如果我把你杀了,他不会原谅我。”   一直侧耳偷听这一人一鬼尬聊的宋以星猛地一呛:“咳咳咳……”   陆仟:“……”   宋以星生硬地切换话题:“小师叔有消息了吗?”   陆仟:“又不是图书馆,查查系统就能有消息,哪有这么快。”   抱阳道观专门有一间屋子收录典籍,典籍不像现在的书籍,都是东一笔西一笔地记录,且没有目录,想顺利查到像鬼的资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二人一鬼便在路边等着小师叔的消息,虽然其中的这只鬼根本不知道在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更沉了,夜里又起了风。   宋以星搓了搓手臂,刚觉得有些冷的时候,翟厌帮他把风挡了。   “冷吗?”翟厌问他。   陆仟撇了撇嘴,偏过了脑袋不想看这对人鬼夫夫。   “还行。”   宋以星以为翟厌要把外套脱下来给自己,翟厌确实是这么做了,然后指了指秀水堂:“可以去泡澡。”   宋以星小声道:“总不能把师父丢在路边,下次一定。”   翟厌虽然惦记着双人汤,但宋以星都这么说了便作了罢。   陆仟听得心里起火,忍了又忍,最后开口道:“就不能请我去?”   宋以星看他一眼:“我是了解你,你现在有心情去泡汤?”   无名线索断在这里,他连洗鸳鸯浴的兴致都没了,更别说为了降服无名舍得往外掏钱的陆仟。   陆仟‘哼哼’了两声,正要说什么,小师叔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   灵堂。   好在灵堂里的人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年龄很小,俞子明一顿胡编乱造好歹是把场面稳下来了。   女主人感激地看了俞子明一眼,随后走到俞子明身边:“那两位大师急急忙忙离开,是出了什么事吗?”   俞子明是灵异行动处的人,谨记保密协议,没有回答女主人的问题。   女主人想了想又道:“大师,灵堂还有危险吗?这几个孩子还这么小,万一……”   灵堂里出现了一个孩子,女主人的女儿,从幼儿园回来就到灵堂里来了。   父亲去世,按着规矩孩子还是要来灵堂守灵的。   虽然女主人一万个不愿意,但宋以星交代过,不能把丈夫的奇怪告诉别人,也不能让女儿发现父亲的奇怪。   俞子明这才道:“暂时没有。”   像鬼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目标,父亲和丈夫的身份就算被舍弃了。   不过俞子明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女主人松口气,相反的让女主人觉得惶惶不安。   她想了想把跪在软簟上女儿牵起来。   “天也不早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她爸会体谅的。”女主人这样对其他亲戚说。   “爸,我带孩子回家睡觉,您帮我守一会儿。”   老父亲点了点头,夜里凉飕飕的,他也怕孙女感冒。   女主人也不敢带孩子回花园岭的房子,还好她在北山市还有另一套房子,丈夫去世后的这段时间她和女儿都住在那里。   开车也就十多分钟的时间,女主人让女儿坐在后排的儿童安全椅上,顺势也把包丢在了后排,继而自己坐在驾驶位上,在开车前没忍住点燃了一根烟。   她是真的想一去不复返,可没办法,她不能让亲戚一直守在有鬼的灵堂里。   烟啜了两口,女主人心情是松懈了些,脑子也清明了点,随后触电般把烟摁熄了。   女儿有哮喘!   有女儿后,女主人几乎没再抽烟,今日也是实在绷不住了。   赶紧降下车窗扭头看着女儿:“囡囡,你感觉……”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女儿睁着眼睛看着妈妈,没有一丝不舒服的迹象。   女主人松了口气:“没有不舒服就好,对不起,妈妈再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抽烟了。”   女儿乖巧地点点头。   “妈妈,把后座的车窗关起来吧,外面好吵。”女儿开口。   “好的。”女主人道:“妈妈这就把后座的车窗关起来。”   手哆哆嗦嗦地按在车窗控制键上,女主人想了想又扭头看着女儿:“你帮妈妈把包拿过来。”   女儿:“好的。”   女儿伸手去拿包,手将要摸上包包时停下了动作:“妈妈你自己拿吧,我够不到。”   女主人头皮有些发麻,伸手去够后排的包包。   还差一个指头的距离,却怎么也够不到手提包。   女儿道:“妈妈,别紧张,你可以解开安全带。”   女主人血液倒冲,脚趾发凉,赶紧解开安全带,使了一把力终于是把手提包捏在了手里,她这才松了口气。   女儿冲她笑了笑:“妈妈,可是包里的东西已经被我取出来了哦。” 第45章   陆仟接到电话后, 脸色霎时便沉了。   不等宋以星去问,匆匆挂了电话,随后低声道:“像鬼以群为居。”   宋以星没说什么, 只道:“得通知俞子明。”   女主人提过的, 花园岭小区古怪, 再加上那显而易见犯大忌的风水, 怕是整个花园岭小区都是像鬼们的安逸窝。   另一边。   女主人几乎是用了一种绝望又悲愤的目光看向了女儿。   女儿还小, 分得出前面后面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哪还懂什么后座和安全带。   这段时间, 女主人的关注全在丈夫身上, 对女儿的关心就此消彼长地忽略了。女儿一直很听话,只是女主人最骄傲的, 可现在细细回想,女儿有些过于懂事了。   自己来不及去幼儿园接她, 女儿便乖乖地待在幼儿园,不哭也不闹。   女儿半夜醒了也不会哭着闹着找妈妈。   丈夫削好的芒果,女儿吃了几块却没有事。   此时。   女儿歪着脑袋看着女主人, 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妈妈,你发现了是吗?”   女主人记着宋以星的叮嘱, 只要不戳破像鬼的身份就不会踩到像鬼的杀人条件。   “囡囡……冷……冷吗?”女主人全力维持冷静,丈夫和女儿都死在了像鬼手里, 她眼泪夺眶而出。   “不冷,但是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呀?”女儿用天真无邪的声音询问,音色里隐隐透着兴奋:“是在害怕我吗?”   “当然不是。”女主人双手捂住面门:“我只是想到你这么小就没了爸爸……”   “我还有你啊。”女儿安慰。   女主人从指缝里偷觑女儿的表情,女儿表情很平静,但细看之下, 女儿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带着探究。似乎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女主人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端倪,却见女主人用双手挡住了脸,目光里着急又失望。   女主人心里早就乱成了一片,她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慌。如果这个时候触发了像鬼的杀人条件,那么她还怎么报仇!   只是女主人还没来得及完全冷静下来,双手却被女儿一把揭开,她脸上仇恨又恐惧的表情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来。   女儿死死抓着女主人的手腕,力气大到女主人根本无法挣脱。女儿看着女主人,“你、果、然、发、现、了!”   说话时,女儿的笑容一点点放大,嘴角也咧到了耳根,露出口腔里层层叠叠的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   连日的惊吓,再加上眼前的惊悚的画面,女主人再也受不了放声大叫起来。   她用未被桎梏的手抓起手提包去打像鬼:“把我囡囡还给我!”   砰砰砰,连着砸了好几下。   数不清第多少下的时候,女主人就感觉手腕抬不起来了。   车厢里多了一道冰凉凉的声音:“你打错人了。”   女主人放眼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收了她三万块钱红包的大师出现在了这里。   翟厌手臂上挨了好多下,虽然造成的伤害为0,但他还是很不爽。   于是看向这只像鬼。   一巴掌呼了过去。   像鬼:“……”   像鬼脑袋被打得转了几圈,脖子跟拧麻花似的。就是这一巴掌,让这只像鬼发现了自己和面前这位的实力差距。   像鬼惊恐:“你……你是什么……”   翟厌没露煞,宋以星嘱咐过的,不能吓到其他人,所以像鬼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   只是转过头看着女主人:“要杀掉吗?”   收钱办事,甲方为大。   这也是宋以星说的。   像鬼还是女儿的模样,女主人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手心嫩肉之中:“大师,我女儿还有救吗?”   翟厌:“不知道。”   看着女主人满面清泪,翟厌看了看瑟缩成一团的像鬼,略一思忖道:“得问问。”   拿出手机给宋以星打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宋以星的声音传了过来:“翟厌,人救下来了吗?”   翟厌:“救下来了。”   宋以星松了口气。   翟厌问:“女儿还能救吗?”   电话那头的宋以星和陆仟正在往花园岭小区赶,宋以星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说:“你先把别杀这只像鬼,等我过来。”   翟厌:“好。”   挂了电话,宋以星问陆仟:“俞子明那边怎么样了?”   陆仟道:“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估计在忙。”   宋以星忧心忡忡。   终于赶到花园岭,宋以星捏了追踪符咒顺着翟厌留给他作为记号的煞气来到了路面的停车场。   一到这里,就见翟厌拎着像鬼脖子,僵硬地安慰女主人:“男朋友快到了。”   “翟厌!”   宋以星远远喊了声,随后快步走了过来。   翟厌道:“到了。”   女主人闻言立即抬头,看救世主般的目光看着宋以星:“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她,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宋以星没有回答女主人,目光看着翟厌手中的像鬼。   食指与中指并拢,伸手往像鬼额上一探,肌肤化成柔和的水波纹,宋以星像搅水般,将双指探入其中。   女主人紧张地看着宋以星,大气不敢出一个。   宋以星就这么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女主人赶紧问:“大师,我女儿……”   宋以星道:“三魂七魄还在。”   女主人愣了愣,不太明白宋以星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敢再问下去。   宋以星说完后从像鬼身上取下些符箓燃烧后的灰烬,符箓是宋以星最开始给女主人的两张,他把灰烬细细一碾感受着灰烬的质感,随后才放到鼻尖轻嗅。   “没事。”嗅过后,宋以星道:“把像鬼从她身上赶出来就行。”   但眉头却一直紧皱着,面色也有些沉,把像鬼交给翟厌,宋以星走到一边,陆仟还在给俞子明拨电话。   宋以星就在一旁等着,过了会儿,陆仟对电话那边暴躁道:“俞子明!手机不用了就丢了!”   宋以星道:“他这会儿在忙着,你也别凶他,先问问情况。”   陆仟气道:“你这边什么情况?”   宋以星听不见俞子明的回答,但看陆仟的表情就知道并不乐观。耐心等着陆仟把这通电话打完后,宋以星才道:“说说。”   “北山市行动处的人过来了。”陆仟道:“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不过俞子明带着人过来找我们了。”   说完,看了看翟厌:“你要不要让翟厌去车上等。”   宋以星默了默,回头看了看翟厌。   翟厌正看着自己,因救了人,身上有一簇小金光。   又得了一个功德。   宋以星走去把翟厌身上的功德摘下来,哄道:“外面好冷,咱们去车上说。”   女主人忙不迭地打开车门,宋以星把翟厌推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刚坐上车,俞子明就带着人过来,来人有王铮,蔡林,还有小天和慢慢。   “师祖。”俞子明跑了过来。   “陆道长。”其余人也纷纷唤了一声。   陆仟道:“来这么多人,看来很棘手?”   小天苦道:“是棘手,我们根本没办法区分哪些是人哪些是像鬼。”   典籍上对像鬼的记载都只是寥寥几笔,更别说行动处的内部资料了,像鬼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藏在人群里,行动处根本一概不知,它们身上也没有阴气,有且只有污秽之气,但人身上也会有污秽气。   除非它们的身份被揭破,在它们杀人时,符箓有作用外,其余时候也难以用符箓区分。   就比如眼前这只像鬼,它能拿走女主人包里的符箓,只是在女主人戳破它身份后才被符箓灼烧。   陆仟睨了小天一眼:“你脸色这么这么差?”   小天摸了摸自己的寸头:“陆道长,我之前被吸走了阳气,还没调整过来。”随后尴尬道:“王队的意思是,我现在阳气不足身体发虚,所以带着我,看我能不能区分人和像鬼。”   陆仟:“能不能?”   小天:“老实说,不能。”   王铮:“死马当活马医,哪知道马儿不争气。”   蔡林道:“陆道长,我已经派了人把小区封锁起来了,您这边还能有办法吗?”   陆仟看了看不远处的车,道:“有。”   其他人眼睛一亮,纷纷道:“是什么?”   陆仟道:“得请厌邺山鬼王出手。”   其他人:“……”   要不是陆仟的资历摆在面前,王铮差点要说‘您在逗我了’,他五官皱成一团:“陆道长,您这个办法不是比凡胎肉眼区分像鬼更难吗?我们永远铭记宋道长为了苍生的奉献,也势必将宋道长从鬼王手中解救出来!”   陆仟:“……你少说两句,人鬼王就会帮忙了。”   蔡林道:“陆道长,您这个办法恐怕不可行,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穿透障气抵达厌邺山,就算能去厌邺山,我们怎么能请得动鬼王出手?”   俞子明想到什么:“师祖,我今天盯灵堂的时候好像看到……”   陆仟:“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俞子明愣了愣:“他……真的在这里?!”   众人也都怔住了,想到那天被鬼王掳走的经历,不由得害怕起来。   比起像鬼,厌邺山鬼王棘手程度和危险性那可高出千百万倍。   陆仟:“很遗憾,他就在这里。”   车内,宋以星看了看翟厌,低声问:“翟厌,你听见了吗?”   翟厌自然也听见了:“嗯。”   女主人什么也没听见,她抱着身上贴满符箓的女儿,无声哭泣。   宋以星又问:“愿意帮忙吗?”   翟厌抿了抿唇:“愿意。”   宋以星笑起来:“我就知道。”   毕竟要成为好鬼嘛!   翟厌:“还没说完。”   宋以星:“……你说。”   翟厌:“要出场费。”   他是只认钱的好鬼。 第46章   北山市灵异行动处。   今天上班的每一个调查员都发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还发了好些符箓和法器,法器库都要搬空了。   这是北山市灵异行动处创办至今第一次这么大的阵仗,邓起一大早就把众人聚齐在了一起。   行动处今日出勤的总人数共计231人, 231人中不乏有踩点上班的人, 邓起和蔡林先清点了一遍人数。   蔡林:“邓处, 还差30人。”   邓起眉头皱了皱,又看了看时间:“再等十分钟。”   已经打了卡的调查员们登记了领取的物品后, 三五两人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   “好大的动静啊!”   “是要出什么任务吗?”   “难道是要全员深入厌邺山解救宋道长?”   “我觉得不是, 要是去厌邺山不应该发匕首,应该发纸笔。”   “发纸笔?”   “写遗书。”   “……”   又过了十分钟,邓起让蔡林又清点了一遍人数, 蔡林道:“只差五个人了。”   “好。”邓起道:“把这五个人的名字记录下来,扣掉今年的奖金。”   蔡林面露难色:“可, 他们也不算迟到。”   邓起道:“我昨晚就在群里通知了,让他们今天提前半个小时, 还给我踩点!”   蔡林只得颔首:“是!”   之后邓起把大家聚在了一起,清了清嗓子道:“匕首和符箓都发给大家了,大家检查一下装备。”   于是被召集起来的调查员开始检查匕首和符箓。   邓起扬声道:“灵异行动处的宗旨就是解决灵异保护一方人民!只要人民安全,我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众人肃穆起来,灵异行动处很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任务,灵异行动处成立五年来也只寥寥有几次的聚集。   上次是宋道长被厌邺山鬼王抓走, 邓起就是这样把大家召集起来, 让大家自愿参与护送任务。   所以北山市灵异行动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任务越难,上面越不会指派人物参加,都是让大家自愿报名参与。   于是此时, 邓起一句话把行动处的氛围调动了起来。   有人道:“邓处,是什么任务,您直说吧!”   邓起清了清嗓子道:“8点30分,厌邺山鬼王会准时到此,我们会和厌邺山鬼王进行一场谈判。”   行动处有长达两分钟的安静,然后炸起了锅。   “厌邺山鬼王?”   “卧槽,果然是史诗级难度的任务!”   “难道是要瓮中捉鳖?!”   “有纸笔吗?我现在把遗书写了!”   “各位安静!”邓起道:“请听我说!”   “安静!”   邓起一连喊了好几声才维持住场面,“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厌邺山鬼王,但唯一相同的是,我们深知厌邺山鬼王的危险,所以我斥巨资为各位购买了匕首。”   “如果谈判过程中厌邺山鬼王有任何暴起,大家不要慌也不需要害怕!我们只需要拿起手边的匕首,这把匕首削发如泥,非常锋利,匕首长约12厘米……”   这时有人出声询问:“可匕首对厌邺山鬼王有用吗?这不是物理攻击吗?”   邓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物理攻击对厌邺山鬼王确实没有用,但对我们有用,就像最后一颗子弹要留给自己一样,我们不惧对手强大,但死要死的有尊严!”   众人沉默了下来,继而纷纷去工位找纸笔,写下属于他们的第N+1份遗书。   刚到八点,众人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剩下的半个小时简直如坐针毡。   “来了吗?厌邺山鬼王来了吗?”   “行动处到底遇到什么案件,才会请鬼王来谈判?”   “不知道,我遗书还没写完呢,先写遗书。”   与此同时,距离行动处一公里外的阴物收容所。   宋以星又书了一道符咒,两指夹着符箓轻轻甩了一下,符箓便自燃起来,他将燃气的符箓放入盛满水的法器里,继而用手指搅了搅。   “夫人,把这碗水给孩子服下。”宋以星对旁边的女主人道。   女主人“嗯”了一声,然后小心地捧起法器走到浑身贴满符箓的女儿身边,女儿瑟缩在墙角,脑袋抵在墙角夹缝里。   “囡囡……”女主人心疼地唤女儿的小名,可惜女儿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囡囡乖。”女主人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把这碗符水喝下,喝了就会好起来。”   宋以星静静看着,他其实想告诉女主人,现在操控孩子的是像鬼,没必要好言劝着,但转念又觉得这话对于女主人来说过于残忍,便噤声了。   女儿并不配合女主人,当女主人摸上她的头发时,便凄厉地叫起来。   宋以星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过一刻了。   因为想陪着翟厌谈判,这才开了口:“是要我请翟厌来吗?”   女儿听到‘翟厌’两个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想到了昨晚被厌邺山鬼王支配的恐惧,那是被吊起来打啊。自己吃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丝一毫还手的力气。   宋以星把扮成孩子的像鬼的反应看在眼中,“自己喝还是让翟厌给你灌下去,你现在还有机会自己选择,晚了就没机会了。”   翟厌的姓名被第二次提起,像鬼彻底被恐惧占据,抢过女主人手中的符水,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   一碗符水全部灌进腹中,像鬼发出‘咯咯咯’的痛苦呻/吟,它饮下的可是宋以星的符,疼得它满地打滚,附在孩子身体的真身差点都要被扯出来了。   眼泪在女主人的眼眶里打转,看着地上不断抓喉咙痛苦挣扎的女儿,她因为一点忙都帮不上而手足无措。   “大师,她……”女主人只得看向宋以星:“她很痛苦。”   宋以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人。女主人看不见,他却看得见,孩子身上漂浮起了一道暗青色的身影,那是像鬼的真身,和翟厌昨晚用符咒解决的那只像鬼一模一样,看样子是无名批量量产的东西。   虽说是失败品,但害人无数修为大增,真身知道一旦离开孩子的躯体必然难逃一死,拼命地想要回到身体里去。   像鬼在和宋以星的符咒做抗争。   过了一会儿,暗青色的虚影和躯体重叠在了一起,宋以星的第一次驱赶失败了。   宋以星虽然并不意外,但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从像鬼身上便可窥见无名修为一二,不知无名到底害了多少人,才让它的修为强到这些随手做出来的失败品都能与符箓抗衡。   甚至不留自己的阴气。   稻乡镇的鬼蜮,艳鬼们吸食的阳气全部交给了无名,那这些像鬼吃的血肉是不是也会向无名进贡。   宋以星几乎确定,躲在暗处的无名在努力吞噬一切——为了不被自己最满意的杰作捏碎。   连翟厌都不知道它藏在哪里,它真的藏在人间吗?   “呕……”像鬼抠着自己的喉咙,把符水吐了出来。   “大师!”女主人无助地看着宋以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宋以星敛了思绪,又行炁书了一道符箓,将刚才的动作重新来过一遍,不过这次重新盛满的符水是宋以星亲自端到像鬼面前。   准备给像鬼灌进去时,他道:“夫人,你别看。”   女主人也不忍再看,知道宋以星也是为了女儿好,抹着眼泪花背过身去。   宋以星便将整碗符水灌进像鬼口中,像鬼想要干呕出来,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刚买的新衣服,你要是给我弄脏了,我只能给翟厌告状了。”   像鬼惊恐地看着宋以星,然后看着女主人的背影,委屈道:“妈妈……囡囡难受……”   女主人愣了愣,刚要转身,宋以星看准时机一把捂住像鬼的嘴,“喝吧你。”   像鬼:“唔……唔唔。”   被宋以星粗暴地灌下符水,像鬼生长出尖锐的指甲,想要和宋以星同归于尽,但宋以星轻巧避开了,它只得在地板上刮出印记。   “你……你对鬼这么粗暴……厌邺山鬼王知道吗?”像鬼幽怨且恨地注视着宋以星:“你就不怕他嫌弃你吗!”   宋以星微笑:“妻管严,了解一下?”   八点二十五分。   参与这场谈判的行动处的人在门口等着翟厌了。   等候的人有邓起、蔡林,还有北山市行动处的几个行动小组队长。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面对的是资料里危险度最高的阴物,灵异行动处之所以成立也全因为这位。   邓起紧张地额头布满细汗,上头非常重视这次谈判,如果没搞好,他可不是写检讨书这么简单的惩罚,那可是行动处两百条人命,但没办法,他不能把谈判地点设在社会之中,那是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虽然厌邺山就在北山市境内,可邓起就只见过鬼王一面,还是上次护送宋道长前往厌邺山。   他想到上次的见面,煞气滚滚几乎遮天蔽月,鬼王满面怒气,厌邺山山脚的树木草丛都随之枯萎。   蔡林看出邓起的紧张,担忧地唤了唤:“邓处。”   邓起抹了抹额头的汗:“没事,我还能坚持。”   蔡林道:“不是,是澄海行动处王铮王队发来的通知,鬼王恐怕要迟来两分钟。”   邓起却是松了口气,感觉这两分钟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不过怕鬼王鸽了自己,邓起还是问了句:“有说迟到的原因吗?”   蔡林:“有的。”   邓起道:“是什么?”   蔡林:“鬼王在排队给宋道长买早餐。”   蔡林:“据说是排队的人有点多,鬼王没挤进去。”   邓起:“……” 第47章   “……”邓起:“我没记错的话, 澄海行动处有四个人吧。”   蔡林道:“王铮王队,俞子明俞队,还有两个调查员, 是四个人没有错。”   邓起:“他们就不能帮帮忙吗?”   蔡林笑了笑:“谁知道呢。”   澄海市有抱阳道观, 再加上俞子明是抱阳道观里出来的人, 很多棘手的灵异案件可以求助抱阳道观,所以蔡林一直觉得澄海行动处的人都是温室的花朵, 不像北山市行动处是真刀实干。   没经历过磋磨, 脑子转不过弯也很正常。   邓起道:“咱们行动处食堂的饭菜不错,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蔡林正要说什么,目光向远处一眺:“来了。”   宋以星把豆浆喝完了, 空杯子被翟厌拿走。   继而翟厌又递过去了一张纸巾,宋以星接过:“谢谢。”   擦过嘴的纸又被翟厌捏在了手里, “脸色很差。”   因为像鬼的事,宋以星和陆仟熬了一个通宵才把像鬼稳住, 他们俩又试着用万邪显形咒去捕捉无名的身影,可收获甚微。   陆仟上了年纪了,没办法跟着他们来谈判,去酒店睡觉了。   “没事。”宋以星看见一个垃圾桶,指了指道:“那有个垃圾桶。”   翟厌走去垃圾桶,把空杯和垃圾桶扔了进去。   宋以星趁着翟厌去丢垃圾的空档问王铮:“王队,你确定他们相信翟厌?”   王铮打着哈欠, 因为刚刚翟厌在, 他连哈欠都是忍着的, 打完一个哈欠才赶紧道:“宋道长,你放心。咱们澄海行动处也接到任务了,让我们协助北山行动处与鬼……翟厌谈判, 朱处长刚刚也打了电话向我说了这件事,请您放心,他们应该是相信翟厌,不会伤害翟厌的。”   宋以星实诚道:“我不是担心翟厌受伤,我是担心他们。”   就怕北山行动处的人接到的任务和澄海行动处的任务不一样,要是不分时机想要解决翟厌,那可就太蠢了。   只要没有找到双子剑,翟厌就不死不灭,就怕有个万一,这会打消翟厌成为好鬼的积极性。   王铮道:“我懂的!宋道长您放心,花园岭的像鬼很棘手,就连我们都知道严重性,他们不会分不清轻重的。”   宋以星有些一言难尽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在贬低自己。”   王铮‘嗐’了声:“宋道长您有所不知,北山市行动处那可是年年评优,每年他们的成绩在所有行动处里都排前三的。”   宋以星:“那澄海呢?”   王铮骄傲道:“今年较去年上升了一位排名!”   慢慢和小天也很兴奋地说:“对对对,朱处长因此还给我们发了奖金。”   宋以星看向俞子明:“你说。”   俞子明:“倒数……倒数第二了……”   “……”宋以星:“丢人!”   王铮可不赞同,赶紧解释道:“宋道长您想想,咱们成绩不好是不是证明咱们澄海市比起其他城市安全多了,朱处长也说了,成绩都是浮云,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重中之重。”   宋以星毫不留情戳破:“所以成绩从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二,你们朱处长是庆祝澄海市灵异案件增多吗?”   王铮:“……您这么说,我好像是无法反驳。”   小天虚弱笑道:“澄海市不是有抱阳道观坐镇嘛!”   翟厌已经丢了垃圾往回来走了,宋以星没再和这帮心态乐观的几人闲聊,心里却是满腹疑虑,他心说翟厌要的东西对于北山市行动处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北山市的经济比澄海市要好,澄海行动处请他帮忙也会发发锦旗什么的,北山行动处经费远比澄海行动处多得多,他直接把翟厌的要求报上去就行,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请翟厌去谈判。   想了想,在翟厌回来之前宋以星对俞子明嘱咐道:“待会儿机灵点。”   俞子明霎时郑重:“师父,您放心!”   他们说话间,邓起和蔡林走来迎接:“宋道长。”   宋以星‘嗯’了声算是回应,邓起和蔡林又看看翟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翟厌打招呼,最后邓起只道:“北山市人口确实挺多,咱们行动处有食堂,食堂里的饭菜都还不错,24小时供应,都是免费的!”   翟厌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眼邓起。   小天和慢慢则羡慕起来,澄海行动处也有食堂,但都只是饭点提供餐食,味道还不怎么样,也不能说不怎么样,就是吃腻了,因为菜品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   蔡林道:“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们来。”   这句话是对翟厌说的,翟厌看了看宋以星,宋以星递给他一个眼神:我在呢。   会议室不大不小,够参加谈判的人落座。   翟厌在医院上班的时候也开过会,知道自己该坐在什么位置,让翟厌新奇的是,这还是第一次和宋以星开会。   负责主持谈判的是邓起,邓起先是介绍了花园岭的情况,让自己这边的人了解情况,随后才看向翟厌,“请问怎么称呼?”   翟厌:“翟厌。”   记录会议的调查员拿着笔赶紧记录下来,在今天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厌邺山鬼王的姓名,就算今天谈判不成功,只要翟厌没有伤人,于行动处来说得知厌邺山鬼王姓名也是一项重要的收获。   “翟先生。”邓起道:“我们想要了解,你是怎么区分像鬼和人类的?”   翟厌道:“用眼睛。”   邓起:“……哦。”   一个问了个废话,一个回答了个寂寞。   宋以星低头看桌子上的书籍,是北山行动处制得宣传书。   澄海行动处的外观是街道办,而北山行动处更像是一个上市公司,有一栋大楼。   宣传书记录了北山行动处这五年来的破获的重大灵异案件,也记录了北山行动处得到过的重大表彰。   宋以星细细看着,发觉北山行动处确实比澄海行动处要厉害得多,慢慢见宋以星看得认真,悄悄道:“宋道长,你猜北山行动处的基础工资是多少?”   宋以星想了想:“五万以上?”   慢慢羡慕道:“对,俞队一个月工资也才五万,他们这里职别最低的小调查员就能有五万!是我工资的两倍了,实名羡慕了。”   宋以星笑了笑没说话,北山市有净明道传少阳派,不过净明道日渐衰微,不像正一派的队伍越来越宏大,自然没办法顾及当地的行动处。北山市确实案子多,但也危险,相应的工资就会高一些。   他继续看着宣传书,侧耳听翟厌和邓起的谈判。   邓起道:“翟先生当真愿意帮我们攻克难关?”   翟厌:“愿意。”   邓起说了一通感激的话,随后道:“我们很感谢翟先生愿意向我们施以援手,这是我们对翟先生的答谢。”   会议室里的投影幕布上投放了几张ppt。   邓起道:“翟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宋以星好奇地去看幕布,一套房子,一辆代步车,还有若干现金,以及真实有效的身份信息。   说实话,宋以星狠狠羡慕了,他帮澄海行动处这么多次忙,只得到了一堆锦旗。   看了眼王铮,王铮羞愧地撇开脸,不好意思和宋以星对视。   邓起介绍道:“市中心的一套房子,想着你和宋道长住,是三室一厅……”   翟厌:“要四室。”   邓起:“好的,没问题。”   王铮更加羞愧地低下了头。   翟厌:“带车库。”   邓起:“好的!关于房子,还有别的要求吗?需不需要泳池什么的?”   翟厌看向宋以星,宋以星赶紧瞪了他一眼,搞得好像是他在狮子大张口一样!   翟厌收回目光:“没有了。”   宋以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这只鬼来钱这么轻松,还没张口说自己条件呢,那边就已经把东西给齐全了。   也不知道之后的金钱奖励对翟厌还有没有效果。   邓起继续介绍道:“车呢?翟先生有指定的要求吗?”   翟厌:“不会开车。”   邓起:“好的,我们会安排一位司机。”   宋以星:“……”   操啊,他好羡慕。   邓起:“现金是五百万,如果你觉得麻烦,我们可以给支票也可以汇到你的银行卡。”   翟厌只想要房子:“随便。”   邓起介绍最后一个报酬:“之前我们注销了你的身份,这次会为你重新注册一个身份信息。”   翟厌不是很感兴趣,之前办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和宋以星在一起,现在已经没有芥蒂的在一起了,活人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作用。   宋以星倒是好奇了,开口问道:“给他身份信息的意义是什么?”   王铮和俞子明也觉得奇怪,这不符合规定。   邓起笑着解释:“是这样的,给翟先生身份信息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们想邀请翟先生加入北山行动处,成为我们北山行动处的特聘专员。”   宋以星:“……”   王铮:“……”   宋以星哭笑不得,是他想多了,让翟厌加入行动处才是这场谈判的主要目的。想想也是,灵异行动处之所以成立也是为了解决翟厌,要是翟厌愿意加入行动处,不就一举两得了嘛!   蔡林递给翟厌一个合同,邓起微笑道:“翟先生可以看看聘请合同,每月基础薪资是十万元,年底双薪,六险一金齐全,正式编制。”   宋以星简直是狠狠地羡慕了,他在医院的保安工作一个月才2500!   邓起又看向宋以星:“宋道长,如果您愿意,我们也拟了一份聘请您的工作合同。”   宋以星还没反应过来。   忽而,啪——   一声巴掌拍在会议桌上的脆响响起。   王铮倏地站起来:“我不同意!”   他瞪着邓起:“没这个道理!”   邓起道:“王队,请翟先生加入行动处是上面的意思。”   王铮梗着脖子道:“那宋道长呢!宋道长是道家的人,你聘请宋道长是什么意思!”   邓起道:“聘请宋道长是我个人的意思,怎么,就许宋道长帮你们澄海行动处,不允许宋道长帮北山行动处?还是说你们澄海行动处离开了宋道长的帮助,就什么也办不成了?”   宋以星:“……”   原来鄙视链各行各业都有。   王铮:“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澄海行动处?”   小天、慢慢以及俞子明都随着王铮‘唰’地从座位上站起。   邓起看他一眼:“朱辰知道你这么和上级说话吗?”   王铮:“我是以下犯上了,但我们朱处可以吧!”   说着把手机一递,手机正在通话,且是扩音状态,澄海行动处最高职别的领导,朱辰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可去他妈的,把电话拿给邓起听!什么玩意儿就想撬墙角!亏老子还让你们帮着协助谈判,谈TMLGB!”   邓起也怒了,对着手机吼:“朱辰,你会说话吗?”   朱辰:“老子不会说话?老子这些年一直在忍你?你当老子不知道,上个月你还想挖走俞子明,要不是俞子明重感情,澄海行动处不得给你挖垮了?你们北山行动处好了不起,年年得优秀,你把人才都挖你这来了,你们北山行动处才混个全国第三,tui,什么玩意儿。”   邓起:“放屁!你要是不满意你去找部长,你跟我逼逼叨叨什么!”   朱辰:“你就骗骗别人吧,我知道你野心的第一刻就和部长联系了,他的意思是厌邺山鬼王只要加入行动处,不管是哪座城市的行动处都可以,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加入北山行动处了?宋道长是澄海人,厌邺山鬼王要加入也是加入澄海行动处!”   邓起气笑了:“嚯!你还知道是厌邺山鬼王呢,你知道厌邺山在北山市吗?厌邺山鬼王不加入北山市,加入你们澄海行动处,是不是以后还要改名字?澄海鬼王?好,其他不说,你们澄海行动处发得起工资吗?”   朱辰:“操,澄海发不起工资?你侮辱谁呢?老子好好地把宋道长送来北山市,你还霸占着不放了?你信不信老子立马追来北山给你干一架!”   邓起:“你来啊!你来啊!我怕你!”   朱辰:“你老子等着,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服气,老子就不姓朱!王铮!王铮!”   王铮:“朱处,在呢在呢!”   朱辰:“你给老子把人守好了!老子这就过来!要是让那个狗贼得逞了,你就是给澄海丢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塌下来老子给你顶着!”   邓起:“就你有部下是吧?我没点下属?你别忘了你的人现在在谁的地盘!”   朱辰:“人多了不起?王铮,给我揍,我马上带人过来!”   邓起:“要打架?好啊,蔡林,去把今天上班的人都叫来!”   宋以星:“……”   翟厌:“……”   他们在干什么,鬼王不是很明白。 第48章   会议室闹哄哄地一片, 宋以星简直叹为观止。   他瞥了一眼翟厌,发现翟厌也是‘搞不懂,但大为震撼’的模样。   “翟厌。”宋以星小声问翟厌:“你想去吗?”   翟厌:“去哪里?”   宋以星:“……”   懂了, 翟厌压根就没听进去, 怕是上心的只有婚房和车。   宋以星看了眼会议室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个人,不由得同情起来。   邓起拿出手机自己给朱辰打了个电话:“喂!姓朱的,你最好多带点人来,别说我们以多欺少!”   朱辰:“我们澄海行动处一个打你们一百个!”   邓起:“你要装是吧?好,我给你机会!”回头对着蔡林一喝:“人呢!我们的人呢!”   蔡林赶紧要去叫人。   宋以星觉得这个事态发展有点奇怪, 便站起身拦了拦蔡林:“蔡队,没必要, 真没必要。”   他看了眼小天, 小天身体虚弱到被艳鬼吸了阳气, 到现在还没恢复。还他妈一个打一百个呢。   打架的时候能不被拳风带倒就不错了。   蔡林道:“宋道长, 让你看笑话了!但他们都欺负到了我们脸上, 要是算了, 北山行动处的脸真没地方搁。”   王铮红着脸道:“我们欺负你们?不是你们北山行动处挖人挖到了我们头上吗?你们北山行动处敢不敢去论坛看看,怨声载道不是一天两天了。”   蔡林冷冷看着王铮:“我们愿意招揽优秀人才,优秀人才也愿意来北山行动处, 你们留不住人才, 在我们面前耍什么无赖?”   王铮:“嚯!又是我们耍无赖了!你敢不敢让宋道长和鬼王评评理!”   蔡林:“评就评!”   宋以星闻言, 赶紧抓起翟厌手边的合同,装作认真地看起来,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想安静看合同’的置身事外的模样。   于是王铮和蔡林的目光就落在了翟厌身上。   翟厌:“……”   王铮率先道:“北山行动处到处挖人,要是真有他们说的这么简单,至于每次挖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吗?说白了, 行动处就是一家,遇到麻烦了,不就是打声招呼的事,我们还能不帮?还不就是为了成绩,谁不知道成绩好奖金就多。”   “借调期限最多一个月,时间超过一个月就得再申请。而且人家借调过来,和我们的人干一样的活,承担一样的风险,工资却是当地的工资,我们也是为了公平!怎么到你们嘴里就这么龌龊了,还是说你们龌龊人看什么都是龌龊事!”蔡林还嘴。   “鬼王!”   “翟先生!”   二人异口同声:“你评评理!”   翟厌不想评理,他自己就从不讲道理。   只是想到房和车,翟厌还是开了口:“我不知道。”   想了想,他说:“要问小星。”   宋以星:“……”   蔡林:“成绩年年倒数,你们凭什么想我们让人?你们澄海行动处每年连最低奖金标准都达不到,你们拿什么给翟先生发工资!”   王铮瞬间窒息,这话倒是飘进了电话里朱辰的耳朵中:“你们北山行动处发工资是用奖金?总部不给你们拨专款的?你们能申请到的,我们也能!你们申请不到的,我们也能申请!”   “装!”邓起叫嚣着:“继续装!”   宋以星头疼扶额,“好了,别吵了。”   朱辰:“我要是申请到了,你叫我爸爸?”   邓起:“你要是没申请到,你叫我爷爷!”   啪——   宋以星一拍桌子。   整个会议室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宋以星冷道:“翟厌去不去行动处,去哪个行动处再说。当务之急是什么,应该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他在行动处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此话一出,其他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是憋着没有吭声。   “翟厌。”   宋以星唤了声,推门走了出去。   翟厌亦步亦趋。   等翟厌跟出来,会议室门关上时,翟厌向前走了几步,把宋以星手腕抓住:“你生气了。”   顿了一刻,正要说什么。   宋以星赶紧道:“没生气,我那是装的,要不今天走不出这间会议室,他们也收不了场。”   扭曲来说,宋以星此举也算给他们递了台阶,就看这些人要不要顺着台阶下来了。   翟厌注意着宋以星的表情,应该是发现他脸上的轻松不似作伪,随后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宋以星给陆仟打电话:“醒了吗?我过来找你。”   虽然两边行动处没有统一口径,但像鬼还是要尽快处理。   陆仟的酒店也在行动处附近,宋以星到了酒店楼下时,让翟厌去给自己买奶茶,把鬼支开了。   乘坐电梯到了陆仟的酒店房间,陆仟给他留了一道门缝。   宋以星推门进去,陆仟在行炁书符。   听到动静就问:“谈得怎么样了?”   宋以星:“别提了。”   他把行动处发生的事向陆仟简单地说了说。   陆仟画符的动作一顿,偏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宋以星,好半天才道:“他们就这出息?也不嫌丢人。”   宋以星:“翟厌估计也看不明白。”   陆仟盯着宋以星看:“怎么感觉你把人家当弱智呢?”   “怎么可能!”宋以星:“草弱智可是犯法的,我可没有。”   “……你还在上面呢?”陆仟一脸不可思议。   宋以星默了默:“嗯……”   陆仟‘啧啧’两声,随后问:“然后呢?”   宋以星知道陆仟是想问什么,这也是他支开翟厌的原因:“师父,我不好说。”   宋以星平心而论,他看了北山行动处给翟厌的合同,北山行动处给翟厌的薪资是真的很优渥了。他个人而言,其实也挺纠结,要是翟厌加入行动处,功德自然越攒越多,祖师爷提得要求也能达到。但翟厌如果真的加入行动处,宋以星却不是很放心,不管是澄海行动处还是北山行动处,他不敢保证其他人对翟厌是真的放心。   而且慢慢也提过,行动处总部也有一只精锐的小队,专门为翟厌而设。   “稻乡镇的事,不是还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翟厌做的吗?”宋以星忧心忡忡:“怎么可能没有顾虑地和翟厌成为同事。”   虽然行动处有和阴物合作侦破灵异案件的先例。   陆仟道:“别把行动处想的这么没用,稻乡镇不也没找到翟厌的煞气吗?人家不会直接定案。”   一张符箓书写好了,陆仟放置到一旁,又去书第二张:“北山行动处给我看过一份资料。”   宋以星问:“什么资料?”   陆仟:“翟厌做过的缺德事。”   宋以星:“……”   这些资料宋以星也看过,就在和翟厌撕破身份的那一天。   陆仟道:“撇开这些缺德事,上下五百年,翟厌没有伤人的记录。”   宋以星蜷了蜷手指,这个确实是。   只听陆仟讲:“五百年前翟厌被封印在通天塔里,五百年后他从通天塔里出来,离开通天塔的五年来,除了在道家各观里留下了剑印,他没害人。这些行动处都有记录”   宋以星把陆仟看着:“师父,你现在是在帮翟厌说话吗?”   陆仟顿了一下。   宋以星奇怪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怂恿我,让我怂恿翟厌加入行动处。”   陆仟:“……可没有,我就说说。”   宋以星认定陆仟不对劲,想了想又问:“师父,你超度艳鬼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陆仟:“……”   宋以星急切问道:“是发现了吧?到底发现了什么,你别瞒着我。”   他肯定陆仟在超度小艳时看见了什么,不然陆仟怎么会帮着翟厌说话。   陆仟见瞒不过去,把符箓放下了,抬头看着宋以星:“我看见了你。”   宋以星愣了愣:“什么东西?”   超度和共情不一样,共情只能看阴物的生平,而超度看的是阴物死后的记忆。   陆仟道:“无名也变化过你的模样。”   宋以星:“说清楚一点。”   无名能顶着翟厌的脸到处搞事,变成自己的模样也不稀奇。这点陆仟不会不知道,值得陆仟在此时提起,一定还有别的重点。   果然,陆仟目光一下变得非常复杂,吞吐道:“是五岁时候的你。”   宋以星沉着脸。   陆仟把符箓收起来,一边收拾一边道:“无名顶着翟厌的脸搞事,目的不算复杂,一方面它可以让手底下的阴物帮助自己炼化修为,一方面嫁祸翟厌,让我们去找翟厌的麻烦,毕竟只有翟厌才能收拾它。”   “但为什么要化成你的模样?我是这么想的,它可能也知道你跟翟厌的情况,想搞事给你找麻烦。只不过化成五岁时候的你又有什么意义?你看艳鬼们会把翟厌当成它们的‘老板’,却根本认不出你。”   宋以星面色又沉郁了一分。   陆仟:“洗把脸,脸臭死了。”   见宋以星原地不动,陆仟催促:“快去!”   宋以星这才去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脸,清水浇在面上,冰凉让通宵而至于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不少。   宋以星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出盥洗室:“试一试超度像鬼。”   陆仟把收拾好的符箓塞进宋以星怀里,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像鬼情况和艳鬼不一样,它们作恶多端不是被逼无奈,是它们就喜欢作恶,超度它们?损阴德!”   宋以星垂下眸,在思考。   陆仟看他一眼,严肃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打住!像鬼绝对不能超度。”   宋以星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分轻重的人吗?”   陆仟:“你不是吗?”   “……”宋以星无奈道:“我只是在想万邪显形咒失败的原因,像鬼身上不可能没有无名的气息,如非如此,像鬼凭什么抵抗符箓?”   被像鬼缠身的女孩就是这样,连灌两碗符水却仍旧没能把像鬼从身体里赶出去。   陆仟:“这么推论没有错,可结果你又不是没有看见。”   宋以星开口道:“无名很谨慎,像鬼再怎么作恶,它的实力就在那儿,唯一的难点就是难以和生人区分开来,除此之外也没有棘手到让我们焦头烂额的程度,所以师父,你说把所有像鬼加在一起能不能用万邪显形咒抓到无名?”   陆仟笑了下,“不笨嘛。”   他也这么想的。   宋以星催促道:“那你赶紧。”   师徒二人把法器和符箓收拾好,从酒店走下来。   翟厌在酒店大门口等着宋以星,手里是买的奶茶。宋以星赶紧走过去,翟厌却不把奶茶给他。   “等急了?”宋以星道:“小气!”   “不是。”翟厌说:“冷掉了,我重新买。”   一旁的陆仟撇嘴:“让他喝,哪有这么娇气。”   宋以星着急去花园岭,也舍不得再麻烦翟厌,抢过奶茶,把吸管插/入,啜了一大口:“温的,没冷。”   翟厌问:“好喝吗?”   宋以星:“你买的,能不好喝吗?”   陆仟继续撇嘴:“两个大男人谈个恋爱怎么这么腻歪呢。”   宋以星对翟厌挤眉弄眼,道:“理解一下师父。”   翟厌:“好。”   陆仟怒:“我需要你们理解!”   宋以星笑了笑:“走吧。”   花园岭离行动处就有点远了,陆仟心疼车费舍不得打车,宋以星出钱他也不愿意。   “行动处也要过去,有免费车不坐,钱多的用不完吗?”   宋以星确实是用不完,他银行卡里的钱存利息,一年到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不过陆仟这么说,宋以星就随陆仟去了。北山市车多,北山市以北的老城区道路也比较窄,自己打车或者开车难免会遇上堵车,但北山行动处出动的话,在车□□个警笛,社会车辆就会给出勤的行动处让路。   陆仟给邓起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车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邓起脑袋从副驾探出来,这会儿酒店大门也没人,也不是什么星级酒店,门口也没有站岗负责给客人开门的侍应生,于是扯着嗓子大吼:“陆道长,宋道长,翟先生快上车!”   非常急迫,就好像他们晚一点就会遭遇不幸。   把宋以星都搞紧张了。   匆匆上了车后,驾驶位的蔡林立即把车窗车门锁了。   陆仟沉吟道:“出什么事了?”   邓起转过头把后排三个人看着,羞赧道:“这不是怕姓朱的抢人吗。”   宋以星:“……”   陆仟:“……”   没想到朱辰真的来了。   说着邓起问翟厌:“翟先生,你觉得这车怎么样?”   不等翟厌回答,邓起表情跟见鬼了似的,虽然车里确实坐着一只鬼,赶紧催促邓起:“油门油门!姓朱的还真他妈追来了,疯了疯了!赶紧的,把这个傻逼甩开。”   “……”宋以星无言以对。   车子挺宽敞,特别是后排,宽到翟厌怕自身的体温凉到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鉴于这点宋以星觉得这车不怎么样。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了花园岭小区,邓起才松了口气,要处理正事了,邓起知道朱辰不是主次不分的人,他们再想抢人,这事都要放一放。   几人下了车,邓起向他们说花园岭小区的情况,其实不用邓起说,宋以星用眼睛看便能摸清楚花园岭现在的情况。   花园岭小区实行了封闭,行动处的人在几个大门出入口把守,不允许人员出,想要进去的人员也要登记,而且期间还有不少行动处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行动处的人把已经搬离花园岭的业主都带来了。   还有人拿着一个屏蔽器,把花园岭小区的信号给屏蔽了,想要和外界联系必须到行动处设置的临时联系点里排队打电话,且行动处的人还要全程监听通话。   邓起解释这个措施,道:“行动处有隐蔽性,也不能让他们在社会上引起恐慌和舆论。”   宋以星经常和澄海行动处打交道,知道行动处有这个规矩。   只问:“隔离的人呢?”   邓起道:“我们以每栋楼的每单元为一个单位,就等着翟先生甄别了。”说着又打了一个补丁:“当然,是翟先生已经准备好的情况下。”   翟厌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看一眼的事。   于是行动处立刻又搭建了一个临时甄别点,宋以星没有立刻跟着翟厌去,而是和陆仟待在另一处。   陆仟给俞子明打了个电话,让俞子明去请北山市净明道的苏真人,苏真人就是净明道的代表人物,净明道道术侧重于守一修仙度人,斋醮科仪比正一派更专业,修斋行道拔度幽魂也更对口。   小孩体弱,如果再喝符水怕除鬼不成反被反噬。   要是成人就可以一直灌符水,灌到像鬼从身上抽离为止。   这边宋以星和陆仟刚坐下,蔡林就领着一个人来了。   蔡林:“翟先生说这是像鬼。”   领着过来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闻言立即骂骂咧咧:“我是人!是人!他才是鬼!”   蔡林朝着宋以星和陆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北山行动处是真的无奈了,就算请了翟厌甄别,但甄别出来的对象也太像人了,像到北山行动处又开始犹豫要不要相信翟厌。   宋以星也没多说,燃了符箓就丢进盛着水的法器里,用食指搅了两下。中年男人看着和灰烬混在一起的水,惊恐道:“卧槽,不会让我喝吧?这喝下去不得死了?那我他妈就真成鬼了,冤死鬼!!!要害人不是这么个害法!我是知道了,你们就是想我死,横竖都要死,你们直接一枪崩了我,我反正死都不喝这个鬼东西。”   蔡林有些犹豫,也有些无奈。   正巧这时候朱辰王铮到了花园岭,朱辰还来不及向宋以星和陆仟问好,立即道:“这他妈简单啊,王铮来搭把手。”   于是二人把中年男人压制住,朱辰胳膊一顶中年男人的下颚,在中年男人张口的瞬间捏住他的双颊,迫使男人嘴巴张大。   这两个人一看就有非常丰富的动私刑经验,甚至不用宋以星动手,王铮拿过法器,就将法器里的符水往中年男人嘴里灌。   哪怕中年男人再抗拒,王铮能做到一滴不撒,硬生生让中年男人喝完整碗符水。   蔡林看着凶狠的二人,颇为一言难尽。   朱辰捂住中年男人的嘴巴,防止中年男人把符水呕出来,王铮则拉着中年男人的肩膀疯狂地摇晃,把吞服到胃里的符水给摇均匀。   邓起也跑过来看,见此和蔡林面面相觑。   这娴熟的手法,看来不是一次两次做这种事了。   陆仟贴了一张符箓在中年男人的额头上,宋以星便在这空隙里又烧了一张符箓扔进法器之中,准备着若是像鬼没有离体,就接连着灌下去。   新的符箓还没完全混入清水中,中年男人浑身开始发抖了,面部不断地痉挛,嘴角抽搐,音色变得痛苦粗沉:“我……我是不会……不会离开身体的……”   “就你话多!”朱辰闷头给了中年男人一记爆锤,王铮赶紧接过宋以星递来的第二碗符水。和第一次强逼着中年男人喝下符水一样,第二碗符水也被灌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朱辰还点了根烟,看着目瞪口呆的蔡林和邓起,咬着烟道:“见识到我们澄海行动处的厉害了?是,你们北山行动处是比我们有点钱,但你们连信任都没有,光这一点你们就输给我们了。”   说完看向宋以星:“对吧,宋道长。”   “……”宋以星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没忘记抢人,满头黑线道:“干活。”   朱辰:“好勒!”   连喝下三碗符箓的中年男人此时难受到了极点,猛地挣脱王铮和朱辰的双人压制。   朱辰‘操’了一声,伸手就去抓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爪子挥过来,朱辰一时不备,脸上被中年男人尖锐的指甲刮破了相。   守在门口的邓起和蔡林眼疾手快地制住中年男人,陆仟便在这时结印,将已经无法完美覆在人身的像鬼揪了出来,蔡林非常快地拿出玻璃瓶,将像鬼关了进去。   邓起:“完美。”   朱辰大喝:“完美个屁!老子流血了!王铮,你看看,我他妈是不是毁容了。”   王铮正要凑过去看朱辰的伤势,邓起先一步凑了过去:“啧啧啧,这不是号称澄海行动处一枝花的朱处长嘛!可惜了这如花似貌的脸蛋了,不过没关系,男人嘛,没点伤疤哪能称得上真男人!”   朱辰大怒:“你信不信我当着宋道长的面揍你。”   邓起也不遑多让:“你怕是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宋以星叹了一气,算了,翟厌还是别去行动处了,不管是北山行动处还是澄海行动处,都他妈不靠谱。   别把翟厌再给带坏了。   他又不是没钱养鬼王,反正鬼王又不吃又不喝,很好养活。 第49章   另一边的甄别点。   协助翟厌的慢慢的对讲机里传出了声音:“慢慢, 赶紧过来一趟。”   慢慢属于医疗后勤,对讲机发出声音就意味着有人受伤,下意识便问对讲机:“谁受伤了?”   对讲机:“澄海最帅的人嘛。”   翟厌立即起身, 慢慢心也一紧:“宋道长受伤了吗?”   对讲机:……   对讲机那边陷入了沉默, 几声笑音透出来,尔后是朱辰暴跳如雷的声音:“我!我!我!”   翟厌顿住脚。   慢慢看了看翟厌,竟然从鬼王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疑惑。   慢慢尴尬一笑,对讲机又传出声音,有点嘈杂, 分不清谁是谁:   “朱处, 北山行动处也有医疗后勤。”   “滚犊子,老子只相信自己人!”   “对对对,随他去,毕竟澄海最帅的脸, 咱们北山可不敢随意医治, 到时候被赖上了可就说不清。”   翟厌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慢慢尬得脚趾抠出一栋梦幻城堡, 道:“可能他们的意思是,澄海行动处最帅的人。”   翟厌:“哦。”   “……”慢慢:“那我过去瞧瞧……”   翟厌:“好。”   慢慢赶紧离开了甄别点, 翟厌手指按了按手机屏幕, 和宋以星和好之后, 他终于重新获得了宋以星的照片, 新手机的屏保就是宋以星。   他看了看宋以星的照片, 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   婚房马上到手了, 鬼王还要继续努力工作。   北山行动处的小调查员又带了一个人进来甄别点, 翟厌风轻云淡地扫了眼, 道:“鬼。”   小调查员便立即提高了几分警惕, 像鬼被戳破身份后就有了杀伤力。   这只被戳破身份的像鬼静静地看着翟厌,背在身后的双手长出尖锐的指甲,似乎是打算杀掉周围的人,然后逃脱。   翟厌:“等等。”   小调查员正要带着这只像鬼走,闻言便停了下来。   翟厌的煞气将像鬼拉扯到自己跟前,感受到煞气的像鬼这才发觉翟厌的身份,睁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传说中能瞬秒它们主人的厌邺山鬼王。   翟厌也不瞧它,只是将像鬼生长出来的指甲一一拔断。   不能让它伤了宋以星。   像鬼疼得死去活来,怒道:“堂堂厌邺山鬼王竟然为生人效力!说出去不怕被笑掉大牙吗!”   翟厌拔完指甲,煞气将指甲搓成齑粉。   他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像鬼许是越说越气,它觉得自己被背叛了,那种委屈、无奈、濒死前的绝望让像鬼化身成为了怨妇,长出獠牙的嘴里跟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同类!”   翟厌对其他东西没有一点耐心,他想捏碎这只像鬼,但宋以星叮嘱过,不能出手。   翟厌想了想,一句话让像鬼闭嘴了。   一旁的小调查员暗暗思忖,厌邺山鬼王果然名不虚传,实力比其他阴物强出一大截不说,虐心方面也是数一数二,瞧着这只像鬼都没挣扎的**了。   怪不得他们的邓处长会和澄海的朱处长抢人,这要是成为敌人是真的难搞!   这只历经身体和心灵双重打击的像鬼被拖到了宋以星的面前,看着奄奄一息的像鬼,宋以星赶紧去看。   “它怎么了?”宋以星问送来像鬼的小调查员。   小调查员犹豫道:“翟先生拔去了它的指甲,还……”   宋以星:“还什么?”   小调查员:“还打击了它。”   宋以星迷茫:“打击?”   小调查员扣了扣脑袋,老实道:“像鬼怒斥鬼王背叛同类。”   陆仟听着起了兴趣:“然后呢?”   宋以星也问:“然后呢?”   小调查员:“翟先生说‘他们给钱’。”   宋以星&陆仟:“……”   小调查员:“翟先生还特意提到了房车,翟先生说‘市中心、四室二厅、带车位、配车配司机’。”   宋以星哭笑不得,心说看不出来翟厌原来也有倾诉欲,看来确实是对婚房很在意了。   陆仟再次撇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被塞了一嘴狗粮。   这只像鬼已经被翟厌折磨过了,一碗符水就让它显了形,宋以星把像鬼揪出来装进玻璃瓶里。   然后回身看了看他们的所得。   花园岭小区共32栋住宅楼,占地非常辽阔,因修筑年限不算短,五年前就交了房。那时入住率还是挺高,只不过因为近几年的传闻影响了房价的同时也影响了入住率。   能买得起花园岭房子的人经济条件都不差,很多业主也不止这一套房,发现花园岭不对劲后搬走了,空出的房子大多租了出去。   所以翟厌甄别的人数不少,宋以星看过资料,花园岭有8000户人家,再加上租户,人数有近三万。   虽然翟厌一眼一个,但三万多人一一看下来也需要时间。截至目前,翟厌看了六千已经有了七只像鬼了。   这个比例算是高的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只像鬼被揪出来,更不知道有没有离开花园岭的像鬼找上了别人。   朱辰和邓起也没贫了,看着装着像鬼的玻璃瓶,眉头紧锁。   随后朱辰看了眼邓起,咳了一下:“你们北山行动处怎么处理?”   邓起:“给我一根烟。”   朱辰给他发了一支。   邓起咬着烟,道:“能怎么办,找啊!总不能不解决这个隐患。”   朱辰咳了一声,生硬道:“我带了二十多个人来,都是澄海行动处的精英,一个打一百个的那种,你回头去申请借调。”   邓起拍了拍朱辰的肩膀:“好兄弟,我们北山行动处新进一批匕首,你带回去给澄海的兄弟。”   朱辰:“嗐,说这些,记得把人还来就行,我澄海行动处本来就没几个人,别他妈再挖墙脚了,真遭不住了。”   邓起:“再说吧。”   宋以星听着两个处长的交流,看了看玻璃瓶又看向陆仟,陆仟摇了摇头,意思是——还不够。   宋以星便给俞子明打了个电话,问俞子明这边的情况。   俞子明道:“师父,我们去晚了。”   宋以星着急:“苏真人没在观里?”   俞子明道:“不是,苏真人仙逝了。”   宋以星愣了愣,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多久的事?”   俞子明:“半年前。”   宋以星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了。   净明道尊奉东华帝君王玄辅,以守一斋醮修仙度人。因为体质原因他小时候还被陆仟带去找过苏真人,请他斋醮不让阴物靠近。   他是欠苏真人恩情的,于情于理都该去吊唁,然而他却过了半年才知晓这件事。   宋以星:“替我在苏真人灵前道歉。”   俞子明道:“我遇到了苏真人的徒弟。”   宋以星没有升起什么期待,净明道衰微,苏真人只有一个徒弟,也是苏真人的儿子,不过其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在道门不是什么新鲜事,便道:“请他节哀。”   “师父,这点礼节我是懂的。”俞子明道:“苏道长这次跟我一起来了,苏真人留了一句话让苏道长转告于您。”   “好。”宋以星道:“我在花园岭,你带他过来就是。”   挂了电话,宋以星把苏真人仙逝的事给陆仟说了,陆仟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知道这事。   过了好一会儿,陆仟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朱辰和邓起握手言和出去抽烟了,这里也没其他人,陆仟面色凝重道:“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通知我们了,不仅是净明道衰微的关系。”   宋以星追问道:“什么原因?”   陆仟下颌一抬。   宋以星微顿,然后赶紧摸上脖子上的那颗红痣。   其实他身体不好也不全是极阴体制的缘故,主要是他脖子上的那颗红痣,那痣比芝麻还小,从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陆仟眼尖,一眼发现这是诅咒。   诅咒不比断子绝孙、英年早夭凶恶。   请苏真人斋醮也是为破咒,可惜没能成功。   陆仟叹气:“净明道衰微,我就帮着偷偷扶了一把,苏真人要强,估计是惦记着没有帮上你我的忙,觉得无颜,这才没让人通知我们。”   宋以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这颗红痣暂时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除了身体不好外,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没想到却让苏真人惦记了这么久。   师徒俩都没再说话,灌像鬼喝下符水时也是安安静静的。一直到拎出第十二只像鬼时,俞子明带着人到了花园岭。   宋以星一看来人顿了顿,苏道长一看宋以星也愣住了,随即脖子和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中元节这天,宋以星和这位苏道长见过面。   就是打着他名号算卦的大师,宋以星心说,果然是阿斗。   苏薛先是给宋以星道了歉,解释道:“家父仙逝后就把道观留给了我,我又没出息,道观里挂单的道士都走了,道观是家父辛苦守了一辈子的,为了道观的运转,这才出此下策。”   宋以星其实并不介意,只是稍稍替苏真人扼腕罢了。   行动处的人见他们像有事要谈的样子,便把空间留给了在场的道家人。陆仟是苏薛长辈,自然可以训人:“这么大的事,怎么瞒着我们!”   苏薛苦道:“道长当年所求之事,家父一直没能办成,所以这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告诉你们,不然就断绝父子关系,把我逐出家门,我也没办法,还请两位道长理解。”   宋以星与陆仟对视一眼,果然!   怕陆仟再训苏薛,宋以星率先道:“苏真人的临终遗言是?”   “也不是临终遗言。”苏薛道:“是家父给我托了梦,说是若遇见了你,就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宋以星和陆仟急急追问:“是什么?”   苏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我怕梦醒遗忘了内容就记在了纸上。”   然后递给了宋以星。   宋以星接过一看,脸色大变。   陆仟抢过一看,脸色跟着大变。   俞子明带着苏薛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内容,脸色一直不好看。   纸上内容——诅咒乃厌邺山鬼王所留。   宋以星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忽然又多出了许多细节,翟厌最喜欢摸他的红痣,且中元节那天,翟厌又再次摸着他的红痣说,‘因为这个’。   他想去找翟厌问清楚,陆仟伸手拦了拦,没说任何劝阻的话。   宋以星自己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他吸气吐气忍着满肚子狐疑和古怪。   时间流逝,像鬼的数量很快从十二变成了二十七。   宋以星又等了等,小调查员领着被甄别出来的像鬼来的次数明显减少,最后一次,宋以星拦住了小调查员,问道:“还有多少人排队等着甄别?”   小调查员道:“还剩不到一百人。”   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宋以星道:“甄别结束后麻烦知会一声。”   小调查员:“好的。”   十分钟眨眼即逝,最终确定的像鬼数量为二十九。   陆仟掐指推算了一遍,算了一个用万邪显形咒的天时:“今晚七点。”   宋以星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距离七点还有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足够他找翟厌问清楚了。   于是将这些玻璃瓶都放入锦囊之中后,宋以星去甄别点找翟厌了。   翟厌辛苦了一天,北山行动处的所有人正向他表示谢意。宋以星也没打断,就在一边站着。   他到甄别点时,翟厌就发现了他,于是朝着宋以星走了过来,把邓起刚刚给自己的房屋合同给宋以星,是一个文件袋装着的,里面不止房屋合同还有车钥匙,看着车标就知道价值不菲。   宋以星没接。   翟厌看着他,问:“怎么了?”   宋以星也没说话,翟厌伸手要去摸他脑袋,宋以星偏了下脑袋躲过了。   翟厌的手僵在半空中:“小星,我惹你生气了。”   宋以星这才挤出一字:“对。”   翟厌立即回想自己的行为,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宋以星不开心了,但是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翟厌先道歉,尔后打算再询问自己哪里错了。之前每一次吵架都是这样,翟厌虽然不知道自己惹宋以星生气的点,但他都是率先真诚地道歉。   “我哪里……”   “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宋以星扬了扬脖子,把脖子上的红痣露出来。   他确定翟厌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且停留的时间至少有两秒,但翟厌还是点了点头。   宋以星咬牙:“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翟厌皱起了眉,宋以星这句话让他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可转念一想,他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那他还有什么瞒着小星,且被小星发现的事呢。   翟厌想了想:“今天的奶茶是第二杯,前一杯已经凉了。”   宋以星一窒,鼻头一酸,搞得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样,他是坏人一样。他也承认,其实他就是被翟厌惯坏了,他知道翟厌不会害自己的,但一想到翟厌还瞒了自己,心里就不畅快。   他给祖师爷添了堵,弃了仙骨,也给了翟厌婚书,想要好好地和翟厌在一起,那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翟厌要瞒着他。   花园岭的事暂告一段落,北山行动处和澄海行动处在合力收拾狼藉,人来人往间宋以星不好发作,一把拉着翟厌闷着脑袋往前走。   花园岭很大找个四处无人的地方却困难,宋以星越找越烦躁,干脆懒得找了。   “翟厌。”宋以星道:“带我去你的鬼蜮。”   翟厌一鬼成蜮,那里就再没别人了。   翟厌一向是满足宋以星所有要求的,他话音一落,再眨眼就到了鬼蜮之中。   宋以星仰着脑袋,“我脖子上的诅咒怎么回事?”   翟厌皱起了眉,目光沉沉地看着宋以星。   宋以星:“你这是……”   话没说完,他感觉袖中有什么东西被拽走,等他再看翟厌,发现翟厌抢走了他的锦囊。   因为身处鬼蜮,鬼蜮滋生万恶。   锦囊透着浓稠的暗青气,是像鬼们到了温床而集体欢呼庆贺。   砰——   锦囊被翟厌掌心的煞气扯碎,二十九个玻璃瓶齐齐摔在地上。玻璃瓶是特制的防摔材质,此时却摔得四分五裂,像鬼们从玻璃瓶里跑出来,它们互相拥抱又在拥抱中交融。   这些融合在一起的像鬼慢慢地拉扯,最后幻成一个巨大的人影,把鬼蜮本来的面貌都遮盖住,人影阴气翻滚,有腥臭的血珠顺着人影滴落,每一滴落在地上的血珠似腐蚀性极强的硫酸一般,地面会先发出水珠蒸腾的声音,尔后冒气青与黑交织的气体。   宋以星一惊,也没空再顾什么诅咒,连忙要捏万邪显形咒。   翟厌比他更快,骤然飞身掐住了黑影的脖子,更多更浓的煞气将黑影紧紧积压。   “咯——咯——咯——”   半空中发出残喘,音色老态龙钟,像是喉间混了一口浓痰。   是无名!   鬼蜮让像鬼身上属于无名的气息聚拢,翟厌发现了无名。   “你藏在哪里!”   煞气中,翟厌的声音缥缈带怒。   “猜——咳咳——猜猜。”无名说话困难,话里带着欠打的戏谑。   尔后这点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没了,煞气暴涨以雷霆之势将人影重重挤压。   又是一声‘砰’。   人影碎成了粉末,但在这之前,无名嘲道:“猜对了,但,你敢来找我吗?”   宋以星募地有些慌,朝着半空中喊:“翟厌!”   连唤三声,翟厌都没有应答。   回答宋以星的只有坍塌的鬼蜮,地动山摇,他几乎站不稳。但翟厌并没有管他,就像在稻乡镇的鬼蜮中翟厌冲破通天塔一般,此时他也冲破了自己的鬼蜮,周遭的景象像碎掉的镜子,裂出无数裂痕,随后‘哐’地一声彻底散落了下来,露出空间本来的面貌。   宋以星回到了花园岭,他看见那团煞气冲到盈满障气的空中,头也不回,继而煞气完全消失在了障气里再也找不到。   “翟厌!”宋以星扯开嗓子大喊:“操,你去哪!”   他的声音惊动了急匆匆来找他的陆仟等人。   “宋以星。”陆仟急急而来,“怎么回事?”   宋以星气得嗓子一甜,他要被气吐血了!   “翟厌跑了。”他几番开口,才勉强说出这四个字。   “跑了?”陆仟脸色一沉:“为什么?”   “无名,翟厌发现了无名的藏身之所。”宋以星眼睛都充了血,面容里全是担忧和后悔。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拳,妈的!他怎么就忘了鬼蜮能滋生万恶!是饲养阴煞气的温床!   “不行。”宋以星越想越害怕,“我要去找他。”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翟厌,便要捏万邪显形咒。   手刚结印,被陆仟一把拦住。   宋以星:“师父,你放手,我放心不下翟厌,你别拦我,我必须要找到翟厌!”   陆仟一直抓着宋以星不撒手,身后俞子明和苏薛担忧地看着二人。   陆仟道:“你先冷静。”   宋以星:“我冷静不了!”   陆仟:“那你先听完我一句话,你再去找他。”   宋以星深吸一口气:“你说。”   陆仟看了苏薛一眼,苏薛吞咽了两下,紧张害怕地看着宋以星:“宋……宋道长,家父仙逝后托梦了两次,皆让我给你带话。第一次是纸上的内容,第二次是……”   宋以星逼问:“是什么!”   苏薛:“您脖子上的红痣其实是厌邺山鬼王留下的印记,因厌邺山鬼王煞气难化,故而带煞与诅咒相似,但实则……实则不是诅咒。”   宋以星‘哇’地一声吐出血,吓得陆仟和俞子明连忙去扶。   “卧槽!”宋以星目眦欲裂:“你他娘的不早说!”   苏薛没脸看宋以星:“家父托第二次梦时我醉了酒,随手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酒醒后便……便忘了……方才和陆道长交换微信时才……才翻到。”   宋以星用袖口抹去嘴角鲜血,用恨不得杀了苏薛的目光瞪着他:“我……我这个红痣出生时就有了,翟厌他什么时候留的!”   苏薛:“这……家父没说……”   触及到宋以星的目光,苏薛赶紧侧过眼:“我想想,我再认真想想。”   “师父,您还好吗?”俞子明担忧地看着宋以星。   宋以星无力地摆摆手,目光始终放在苏薛身上,等着苏薛给他一个答案。   “行了,你别逼他了。”最终是陆仟开了口,“痣是你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翟厌什么时候留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翟厌五年前才破了封印从通天塔里出来,他在通天塔里关了五百年,多久留下的印记。   五百年前,或许更早。 第50章   宋以星怒火攻心气到血压骤增, 在医院住了两天。   陆仟和俞子明怕他不管不顾去找翟厌,轮流守着,不让他意气用事。   宋以星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早也冷静下来了。   翟厌去找无名了, 想也知道必然有一场鏖战,他要是带着他增高的静脉压和破裂过的现在非常脆弱的血管去找翟厌, 那是拖后腿。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翟厌。   护士按照惯例给宋以星输吊瓶,单人病房里陆仟坐在沙发上,闭眼休息。   病房门‘吱吖’了一声,从外边向内推开了一道门缝。   宋以星抬眸一看, 血压就又要上来了。   苏薛带了午饭来, 他也不敢去看宋以星的表情,瑟瑟缩缩道:“俞……俞道长去机场接人了, 所以午饭……我就……”   陆仟听到了声音,掀开眼皮给宋以星解释道:“你三位师叔过来了。”   因为苏薛还在这里, 宋以星听着没有什么表示,等苏薛放下饭溜走后, 宋以星才急急开口:“小师叔是发现了什么吗?典籍里有记载吗?”   陆仟摇了摇头:“抱阳道观里存放的典籍你小师叔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翻了个遍, 没有找到任何记载。你大师叔和二师叔这两天也去了青阳道观和真我道观, 都没找到记载。今天他们三个来一是来看看你, 二是去净明道观里再找找看。”   宋以星敛下了眼。   陆仟捣鼓着午饭, ‘啧’了声:“苏薛这小子……”   北山市吃辣,苏薛买的病人餐都是辛辣的。   宋以星道:“没这么娇气,血压有点高,又不是脑溢血,正好嘴里没味。”   陆仟把饭盒递给了宋以星,宋以星看他有些欲言又止,就说:“师父, 你要有事就直说,反正一时半会儿我血压也降不下来,要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就让它冲到顶,我他妈脚一蹬正好去找翟厌。”   “……”陆仟想了想为难道:“我打算收苏薛为徒,这不是问你意见嘛!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让你三位师叔收了他也行。主要是苏真人也走了,他到底是苏真人的后,看他这么荒废道业,我是真看不下去。”   宋以星其实想到了陆仟要说这个,陆仟虽然抠门,人还是重感情的。如果苏薛说的都是真的,苏真人两次托梦都为了宋以星的事,这是让苏真人死后都不得安生啊。   陆仟此举没毛病,宋以星对苏薛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看见苏薛血压它自己不受控制。   “我没意见。”不过宋以星想了想还是苏薛冒充自己摆摊的事向陆仟说了,也提到了苏薛去佛家顺了个观音灵签出来。   陆仟登时火冒三丈:“他要不是姓苏,我指定打死他!丢道门的脸!”   宋以星:“姓苏你也能揍,苏真人生前怕是心思都在如何振兴净明道上,对苏薛就疏于管教,打是亲骂是爱,苏真人不会怪你。”   陆仟:“我怎么觉得你在暗戳戳添油加醋。”   宋以星:“是吗,被你发现了。”   陆仟继续和宋以星贫着,想着宋以星嘴皮子还能说心里就还不至于出问题。   宋以星也这么想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没头没尾的思绪,纷杂地压在他脑血管上,要是注意力不移开,他可能真得脑溢血。   和陆仟有一搭没一搭贫着,脑子里的思绪还是不断冒出来,宋以星最终还是没忍住,道:“师父,你说无名到底藏在哪里?”   陆仟道:“我怎么知道。”   宋以星抿唇,无名身影消散前的那句话他是听见的,无名说:   ‘猜对了,但,你敢来找我吗?’   嘲讽又洋洋自得的语气。   宋以星思索着,如果无名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它到底要藏在哪里,翟厌才不敢去找。   不敢……   他咬着这个词汇。   翟厌不敢去的地方。   天上地下又有哪里是翟厌不敢去不能去的。   宋以星摸了摸脖子,他并不经常摸着这里,从小到大自己抚摸红痣的次数还没有翟厌摸得多,但这次摸上去却和之前不一样了,知道这里是翟厌留下的印记后,心境就变了。   怪不得翟厌知道他身体不好,但现在他吐血住院了,翟厌知道吗?   还没来看他,是被无名绊住了,还是压根就没找到无名。   砰——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   俞子明带着三位师叔来到病房里。   宋以星勉强压下思绪唤道:“三位师叔。”   大师叔赶紧走过来:“可怜的小星星!”   小师叔挤开二师叔又挤开大师叔,率先到宋以星的病床前,一把撇开宋以星的脑袋,目光直落在宋以星红痣上。   陆仟‘诶’了一声:“你他妈小心点,别把我徒弟脖子拧断了!”   大师叔在小师叔背后重重地一拍:“没看到小星星还病着,你就不知道轻点吗!”   俞子明和二师叔则担忧地看着宋以星,他们好像听到了‘喀’得一声。   宋以星哭笑不得,昂着脖子道:“小师叔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师叔没答话,从怀里掏出一本典籍,迅速地翻起来,尔后停在了某一页,目光在红痣和书页上交替:“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宋以星:“哪里奇怪。”   说着想去看小师叔手里的典籍,小师叔却抓着他下巴,不让宋以星偏头。   半晌,小师叔才把典籍递到宋以星面前:“瞧瞧,这上面是厌邺山鬼王印记的记载。”   宋以星顾不上脖子的不适,连忙去看典籍。   典籍上有几个图案,记录着翟厌的印记。   有剑痕,这是翟厌看中猎物时留下的,俗称鬼印。   有高悬的双子剑,这是翟厌要杀人却不想享用血肉时留下的。   这两种印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刚进灵异行动处的实习生都知道。   “你再看看这个。”小师叔又掏出了一本书,不过这本书比上了年头的典籍还破旧,书页全是阅览时留下的磨损痕迹。   是道家记载印记的书籍,宋以星也看过,书中记录了很多关于印记的道法。   小师叔连着翻了几页,然后用手在停留这页的最底部,用手画了一个重点圈:“看这个印记,觉不觉得熟悉?”   所有人好奇地凑过来,宋以星低头一看,眉头霎时紧锁。   小师叔画圈的是一个图样,就是一个朱砂红点。图样下有简单的注释,提到这图样叫‘点朱砂印’,点了此印就能让人记住此生执念,后世就算喝过孟婆汤也不会忘,直到执念圆满,‘点朱砂印’才会消失。   小师叔问宋以星:“你记得什么。”   宋以星沉默,过了好半天才道:“应该不是这个,我什么都不记得。”   这个‘点朱砂印’图样太寻常普通了,就像是朱砂狼毫留下的一个小点,要把脖子上的红痣和‘点朱砂印’联系在一起实在牵强,更何况宋以星什么都不记得,而且这是道家的资料。   小师叔却不赞同:“我翻了所有的印记,只有‘点朱砂印’符合,有了‘点朱砂印’翟厌留下的印记才能留存至今,不然早就被六道轮回洗涤了。我倾向于先有‘点朱砂印’再有翟厌印记,两者相融合,所以你脖子上这颗没有图样上的这么明艳。当然,这都是猜想,我和你二师叔看过吉时,三日后卯时可推天命,到时候借着吉时一算前世,就知道你这颗痣是不是‘点朱砂印’了。”   要看前世就是勘破天机,就算是吉时,也会有惩戒。   宋以星虽然好奇,但还是摇头,他不想几位师叔破了规矩。   便道:“实不相瞒,我知道我的前世。”   他替翟厌卜卦时,翟厌就问了他的前世。   六爻,前五爻都是三阴,最后一爻是阳爻。   宋以星不是不会解卦,六爻得出的卦象解开来就是:孤与独,缺财又缺命。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如雨打萍。   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印记的事,但既然卦象显灵,就不可能说一半隐一半,卜卦就是要么不说要么全说。   小师叔道:“就算加上三审定谳,你前世顶多往前推一百年,一百年翟厌还在哪呢?至少从五百年前开始推,一直往前至一千年。若印记是一千年前留下的,说不定也能找点无名的线索。”   大师叔道:“小星星也不必担心我们,我们人多,法还不责众呢,就算天命要降下惩戒,我们几个分摊也没啥大不了的。”   二师叔点头。   “说的有道理。”陆仟道:“你记得把钱付了。”   宋以星:“……”   俞子明想要加入,陆仟嫌弃道:“你什么道行,先把符箓画明白。”   之后三天宋以星还在病床上躺着,这是陆仟的要求。反正宋以星也没地去,不如就住在医院里。   这三天翟厌一点消息都没有,宋以星给他发的微信全都石沉大海。   陆仟怕翟厌搞出什么大动静,不得不向行动处的高层透露了无名的存在,让行动处集中注意,尽量避免伤亡。   全国各地的行动处都高度紧张起来,尤其是北山行动处,宋以星瞅着来探病的邓起,感觉他头发都掉了不少。   三天后,卯时。   设坛作法地就在病房里。   都是道家的人物,地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东西已经备齐了,只等吉时到来。   宋以星提前收拾了一下,把八卦簪插在了丸子头里。   卯时一到,宋以星正襟危坐。   陆仟和三位师叔合伙结印,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燃着香烛带着点寥寥的光晕。   宋以星紧张地看着,他是自家人,比外行人更懂,所以知道四个人进行的并不顺利。   四人额前都有细汗,源源不断的炁飘在半空中,但一直在流转没有结合的意思。   香也燃了一半,预示吉时已过一半,然而室内都没有什么动静。   讲道理,这四人能算得上道门半边天了,一窥天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现在他们四人加在一起连八卦盘都没聚起。   宋以星心一横,暗自捏决。   金光陡然从他指间迸射,陆仟‘操’了一声,自窥天命又是另一种惩戒了!气得他骂人:“宋以星,你急个屁!”   宋以星十指相扣,还分得出心来解释:“没发现吗?有东西在阻止。”   窥天命是个人选择,天道不会阻止,只会下放惩戒。   天道都不管,祖师爷更不可能管了。   四人自然是发现了,而且知道的比宋以星还多一点。确实有东西在阻挠他们,且阻挠他们的东西不是正道,炁把空气扭转成一个漩涡,他们四人视线不算清楚,却还是能看见,阻挠他们的东西来自宋以星的脖颈间的红痣。   红痣透着阴气,阴气极其浓烈,红痣滴下猩红的鲜血。   宋以星感觉到脖子的冰冷,他还结着印便没有去管。但血腥气却冲进了他的鼻尖,让他这段时间朦朦胧胧的猜想,刻意想忽略的事实毫不留情面地摆在了明面上来,逼得宋以星去正视。   他一直不觉得无名藏在人间,那样翟厌不可能找不到无名。   鬼蜮也不可能,鬼蜮对人隐藏但却吸引阴物。   那么无名藏在哪里,才敢言之凿凿地说翟厌不敢去找。   宋以星嗤了声。   原来无名藏在他的印记里。   也不对,如果他脖子的红痣真是‘点朱砂印’,那么无名就是躲在他的执念里。   这么说也解释的通了,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的执念了,因为执念已成了无名的藏身之所,又怎么会让宋以星再记得?   翟厌之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仇人近在咫尺,翟厌只需要化身煞气钻入宋以星体内便可拎出无名,把无名捏成齑粉,那些苦恨也彻底画上句号。   只不过代价是宋以星从世上消亡而已,没有哪个灵魂能承得住翟厌的煞。无名不能,宋以星亦然。   翟厌在血海深仇和宋以星间,选了宋以星。他不是去找无名了,他是躲起来了,怕自己忍不住不慎伤了宋以星。   “无名,我去你大爷的。”   宋以星眼睛绯红,翟厌怕是以为他都记得,所以才没有提过红痣。   他想到了自己和翟厌初见的时候。   他被翟厌的脸狠狠地惊艳了,心说怎么会有人完全踩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呢。   然后宋以星就不要脸地上前搭讪。   他说:“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翟厌:“是。”   宋以星只当是翟厌接受了自己的搭讪方式,完全没想到原来他们就是见过。   “乙丑年己卯月乙丑日己卯时,急急如律令!”宋以星飞快报上自己四柱纯阴的生辰八字,屋内金光乍现,金光攒动终于交织出属于自己的八卦命盘。   四个人立即行炁操作命盘,小师叔一手扭转十天干,一手扭动十二地支,六十个基本单位的金光字节浮在众人眼底。   天干地支每每转动一下,宋以星脑子里就会响起无数道声音:   -“你当真要舍去一身功德,再入轮回?”   -“是。”   天干地支又是一次拨动:   -“你觉得这一生苦吗?”   -“不苦,我还觉得短了些,不能再攒一些功德。”   再一次拨动:   -“你叫什么名字?”   -“翟……”   -“翟什么?”   -“忘了。”   -“我想留个什么印记,我怕我忘了。”   -“好。”   宋以星脑子要炸开了,陆仟扭头对小师叔喝道:“别他妈再拨了!三世了,早他妈推算到一千年了!”   小师叔急急道:“我不知道时间吗?是宋以星在拨。”   大师叔和二师叔齐齐看着宋以星,宋以星一边和阻挠的无名对峙,一边拨动天干地支,他要把忘了的执念找到。   脖子的红痣浸出的鲜血灼烧着他的肌肤,阴气吞噬着屋内金光,宋以星大骂:“无名,我/操/你全家!”   十指扣地死死的,宋以星又喝道:“急急如律令!!!”   眼前的金光似烟花般绽放,扭曲的空间漩涡终于浮起了不知道是几世前的画面。   宋以星看见了自己。   皇宫,宫人们被鬼吓得四处逃窜,他站在柳树下笑:“翟厌,你别吓唬他们了。”   那只鬼沉沉地看着他:“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歪了歪脑袋,笑容一点点散去:“是给我炼丹的那位方士手笔吧,罢了,我待会儿就告诉他,我信他的能力。”   鬼的面上浮出挣扎之色:“丹药会让你死。”   “死便死了。”他说:“反正这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干脆把皇位让给他。”顿了顿,他重新扬起了笑:“翟厌,无人超度你,我度你。此生不能,来生必定信守诺言,来生不能,生生世世总有能度你的时候,你等我啊!”   鬼沉默了许久,目光将他看了看又看:“等你。”   轻轻的一声,很快地被阴风吹散了。   执念找到了。   宋以星没再拨动命盘,金光霎时消散。   他扶着墙,又呕出了一口血。   是精力大量消耗的缘故,也有血压飙升的缘故。   不过还好,还好把执念找回来了。   但鼻头和喉间却是又酸又涩。   祖师爷入梦时说过,道家不是没有人可怜翟厌遭遇想要超度,又问宋以星,翟厌存在至今说明什么。   宋以星回答说,是煞气太强,怨恨无法被度。   原来不是这样,是翟厌在等他呢。   无名的藏身之所终于找到,众人却高兴不起来。   陆仟骂道:“贼,真他妈贼!怪不得老子在艳鬼记忆里看到了你。”   “我早该想到的!”小师叔满脸骇然和后悔:“‘点朱砂印’能留存执念,无名也能躲在其中!小星,你的执念是什么?”   宋以星张了张口,陆仟踢了小师叔一脚:“别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师叔觑了宋以星一眼,虽然看到了宋以星非常难看的脸色,但还是犹豫着道:“总不能让无名一直躲在执念里,总要把无名揪出来。我不问具体就是了,小星,你告诉我,执念历经了几世?”   宋以星道:“不算今生,三世。”   小师叔:“难办!”   历经三世的执念有多强烈,就算他们想办法也进了宋以星的执念里,谁知道无名躲在哪一世哪一天!   二师叔想了想开口:“要找无名,还是要靠翟厌。”   陆仟赶紧说:“找个屁啊,翟厌他自己都知道,宋以星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煞气,抓一个无名,我不能让我徒弟去死。”他说到最后有些哽咽,硬着瞪着眼咬着牙道:“我徒弟那是胸有偃骨的,名字是在仙谱里的,将来可是要成仙的,魂飞魄散了成他妈个屁的仙,连他妈下一世都没了,我不管,你们谁他妈再说让翟厌去执念里找无名,我他妈就翻脸。”   宋以星张口正要说什么。   陆仟瞪着他:“你给老子闭嘴,从小老子就没把你教好,所以你他妈才不知道尊师重道,做什么事全凭脑子一热,眼睛也瞎,找他妈个男朋友找个千年老鬼。你趁早给我打住,我不同意。还有,宋以星,老子提前给你打声招呼,你要是敢让翟厌入你执念,老子就把你逐出师门,老子跟你恩断义绝!”   宋以星苦笑道:“我愿意,千年老鬼也不愿意,这不,我吐血了人都没来医院看我一眼,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陆仟的火稍稍收了些,僵硬着道:“他做的对!是我我也不见你,你死了都不见。”   大师叔皱眉:“老三别说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以星又开口:“师父。”   陆仟:“免提。”   “不是。”宋以星道:“你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祖师爷入我梦吗?”   “记得,然后呢?”陆仟没好气。   宋以星:“祖师爷让我三月内化翟厌三分煞气,这你还记得吗?”   陆仟猛地一顿。   宋以星道:“现在想来,咱们又会错了他老人家的用意。” 第51章   “三月内化煞三分?”小师叔抿着宋以星这句话, 尔后在场的人都顿悟了。   既然是化煞,那必然是将所有煞气都化去为妙,何必只化三分。   大师叔和二师叔对视一眼, 尔后齐齐叹气,大师叔道:“看来祖师爷他老人家又给小星星泄露了天机!”   二师叔道:“他老人家怎么这么偏爱小星, 真是让人羡慕。”   大师叔道:“你胸中又没偃骨。”   二师叔:“入星骨还不是他老人家给的,得了不说了,更羡慕了。”   陆仟也想通了,一下子弹起来, 手指着宋以星,活像抽羊癫疯了:“功德!翟厌的功德呢!”   宋以星赶紧去掏袖内乾坤的锦囊,掏了半天,脸色一变。   众人都是紧跟着宋以星动作的, 看宋以星脸色一变, 都跟着变了脸。   陆仟:“宋以星, 你别告诉我有意外,我现在承受不起任何失望。”   大师叔:“我血压有点高, 小星星,你把你的降压药给我吃点。”   二师叔:“给我也分一点, 我脑子疼。”   小师叔:“小星?”   “……”宋以星:“我把翟厌的功德放在锦囊里, 呃……锦囊被翟厌抢走了。”   说着, 要撑着墙壁站起, 去给师父和三位师叔找降压药。   锦囊被翟厌撕破, 他当时的注意力只在像鬼上,不确定功德是在翟厌身上, 还是丢在了鬼蜮里。   翟厌那么嫌弃功德, 会把功德带上吗?鬼蜮已经崩塌, 功德若是还留在鬼蜮里,那就找不到了。   宋以星觉得分享降压药之前,他自己还得吃个十包,免得血压飙升,先一步离开人世,要找无名,又得等他三审定谳后再投胎转世了。   陆仟说:“你赶紧给翟厌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宋以星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这几天真的没联系他吗?打了几百通了,现在都关机了。”   翟厌是铁了心地不见宋以星,或许就怕宋以星来一句‘翟厌,去抓无名吧’。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心中挚爱,想也知道翟厌的煎熬。   翟厌在逃避,灭门之仇不能不报,心上人也不能湮灭。   宋以星心疼起翟厌来,眼睛又酸又涩,他狠狠地搓了把脸,掌心沾到了唇上的鲜血。   大师叔给他抽了几张纸,担忧道:“小星星,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不用。”宋以星虚虚道:“没这么娇气。”   其实听到无名和翟厌的对话,他隐隐就有了猜想,这将近一周的日子他心口都是沉甸甸的,现在把郁结之气吐出来也算畅快了。   “那怎么办?”陆仟急的在原地踱步:“我去找找行动处,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找到翟厌。”   “找翟厌不会容易。”小师叔开口。   在不知道翟厌身份前,谁也不知道厌邺山鬼王就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且那时候翟厌根本没有刻意要躲,现在是刻意隐去了身形,想找,谈何容易!   “人多力量大嘛。”大师叔道。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二师叔也这么说。   于是陆仟即刻离开病房去行动处。   宋以星把功德无法和翟厌相融的事向三位师叔说了,二师叔称奇道:“功德又没有种族歧视,无法相融但怕是祖师爷还另有深意。”   病房里的人把目光都落在小师叔身上,小师叔读过的书最多,知道的也总是比众人多。   小师叔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开口了。既然祖师爷有意泄露天机,功德为何不能与翟厌相融,等把翟厌找到了带去老祖之像前一问不就得了,我不信临门一脚,祖师爷还会阻拦不成。”   众人觉得小师叔说的对,说来说去说了一堆废话,最后问题又落在了翟厌在哪儿之上了。   宋以星想了想说:“我想去厌邺山。”   和翟厌撕破身份后,他也去厌邺山找过翟厌,他找到了。   大师叔:“你身体……”   宋以星:“吐一次血,住了五天院了,再不好起来都对不起现代医疗了。”   二师叔:“我跟你一起去。”   宋以星道:“我自己去就好,诸位师叔放心,虽然无名躲在我脖子里,但它不敢出来作祟,而且我刚刚也算和它交过手,它不是我对手。”   所以才能在无名全力阻止下,他还是找到自己的执念,在天干地支里一窥前世。   这句话终于是让三位师叔放了心,大师叔道:“小明明就在外边呢,让他送你去厌邺山吧。”   宋以星点点头。   厌邺山。   宋以星从俞子明车上下来,连嘱咐都顾不上给俞子明就让厌邺山上去。他这次徒步蹬厌邺山比上次轻松许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不多时,宋以星就到了阴庙。   阴庙仍旧破破烂烂连扇门都没有。   宋以星抬脚走了进去,他下山时阴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走之前他忘记了关衣柜,柜子门就张开着。   床上的被子也是一团堆在床尾,宋以星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以前都是翟厌叠的,但那天翟厌着急去看婚房,没有等到宋以星起床叠被子。   种种迹象表明,翟厌没有回来过。   也是,他之前在阴庙找到过翟厌一次,哪还能找到第二次。   但宋以星还是不死心捏了万邪显形咒,如他意料,万邪显形咒没有捕捉到任何煞气。   只是掀起的气流让门板上的鬼画像摇曳了下,宋以星伸手摸了摸,想了想干脆摘下来,把鬼画像顺着卷轴裹起来,尔后放进袖内乾坤之中。   他走到床边,把被子叠好。   叠的时候那个星形玩偶从被子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宋以星赶紧捡起来,拍了拍玩偶沾到的灰。   尔后捏着玩偶道:“翟厌,你到底躲去哪里了?”   许是迫切地想知道翟厌去了哪里,宋以星捏玩偶时手上是用了力气的,这么一捏,就捏到了一个深埋其中的硬物。   宋以星顿了一顿,再次去捏玩偶,这次他捏得很仔细,手指捏到的轮廓形状在他心间慢慢变得清晰,最后宋以星放下玩偶,深吸了一口气。   犹如雾散见真容,心间的硬物轮廓完完全全浮现了出来——剑。   宋以星看了看玩偶的针脚线,非常蹩脚,一看就是出自某只不专业的裁缝鬼之手。   他吐出一口浊气,破开针脚线,伸进两根手指在棉花里掏了掏,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着这个东西,宋以星鼻头一下就酸了。   在玩偶里藏着的一把缩小的锈迹斑斑的古剑,此时像装饰品一般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之中。   宋以星静静地看着,他不是第一次见双子剑了,女主人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双子剑并没有刻人,他本来还想问翟厌的……   但此时,手中这把剑刃上清楚刻着两个小人。   他手指颤了颤,各路情绪塞了满腔。   -“宝剑内锁着厌邺山鬼王三魂七魄,能帮我们找到厌邺山鬼王,而且只要我们找到宝剑再想法子毁了它,现在由煞气所化的厌邺山鬼王必然是跟着宝剑一块消亡。”   耳畔响起了王铮的声音。   “一千年来道门一直在找的东西,原来你早就给了我。”宋以星摸了摸小剑上的图案,能感觉得到图案凹面带来的清晰触感,剑刃也是凉凉的,像翟厌的体温。   摸着深刻刀刃的图案,宋以星闭眼再睁眼。   阴阳眼下,剑散发着青色幽光,宋以星看见只有拇指指节大小的魂魄,是被锁在剑内的翟厌的魂魄,只见魂魄围绕着剑又不断地想要逃离,可每一次逃离又被猛地拽回来,那血与命化成的羁绊紧紧将魂魄与剑捆绑。   魂魄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宋以星看见魂魄上也烙着两个小人,伸手摸了摸魂魄:“翟厌,疼不疼啊……”   魂魄似乎没想到自己能被触碰,纳罕地抬头看着宋以星。不知是拥有翟厌的意志还是其他原因,魂魄看清宋以星面容后竟笑了起来,然后伸出双臂抱着宋以星的手指,爱怜地蹭着他。   宋以星让魂魄抱着自己的手指,又伸手用另一根食指轻轻地拍了拍魂魄的小脑袋,细看之下,魂魄并非是现在的翟厌,而是幼年体,穿着青衫,头上还是小儿髻,是宋以星和翟厌共情时看见过的模样。   想来无名恐怕早就摄魂将翟厌放入了剑中。   宋以星心下一沉,想要把无名掐死。   想到无名,宋以星猛地顿住。   无名在他的红痣之中,现在双子剑在他手中,无名会不会也知道?   宋以星不敢拿翟厌开玩笑,忙想把双子剑塞回玩偶里,尔后放进袖内乾坤,再设上一道自己都打不开的结界。   这么想着,宋以星抽回手,魂魄见宋以星要走,赶紧去追,明明只有指节大小,却为了跟着宋以星生生拉扯到两个手掌那么长。   最后又被猛地扯回去,魂魄习惯了无法逃离,抬着头看着宋以星,张了张嘴说着什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可纵然如此,宋以星仍旧感受到了魂魄的怆然不舍。   宋以星偏开头,死死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哭出来。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好歹是把情绪憋回去了。   宋以星这才回正脑袋,伸手又轻轻地拍拍魂魄的脑袋,解释道:“翟厌,我不走,我会把你带上。”   魂魄听了重新笑起来。   宋以星把双子剑小心翼翼地放进玩偶里,尔后再放进袖内乾坤。急急忙忙地往山下去,一边下山一边给俞子明打电话,让俞子明带着陆仟和三位师叔一起到厌邺山山脚等着自己。   宋以星一刻也没停,步履飞快。   玩偶里,魂魄感受到了颠簸,努力找了一个最贴近宋以星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剑刃上。 第52章   打开车门, 宋以星坐了进去。   “师父,三位师叔。”宋以星跑得满头大汗,喘着气道:“翟厌……翟厌……”   陆仟道:“你先缓缓。”   宋以星累得舌头都打了结, 敷衍地调整了两下呼吸,随后赶紧道:“翟厌把双子剑给我了!”   双子剑是行动处给起的名,不过有‘翟厌’‘剑’这两个关键词,四个前辈还是很容易地联想到了宋以星要表达的意思。   车上的人登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要浪漫不要命!”陆仟心情复杂地吐槽了一句, 他和宋以星想到一块去了,忙不迭拉过小师叔的衣领问:“无名会不会知道剑的下落。”   宋以星紧张地看着小师叔。   小师叔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按理说应该不会,‘点朱砂印’存的是执念不是记忆, 我打个比方啊,比如你的执念是升官发财, 那么你只记得你要升官发财,直到你真的升了官发了财, ‘点朱砂印’才会消失。”   宋以星不敢掉以轻心,又问:“小师叔,可以确定吗?”   小师叔沉吟了一会儿,他不敢把话说死:“八成吧。   大师叔道:“最好还是把剑交还给翟厌,剑在翟厌身上才是最安全的。”   宋以星道:“可现在根本找不到翟厌。”   一直沉默的二师叔开了口:“现在不一定了。”   宋以星:“二师叔,你……”   话说一半,宋以星悟了。   双子剑在手, 还怕找不到翟厌吗?   哪怕翟厌已经上了天或者入了地, 都能给他找出来。   但到底要怎么找, 暂时还不知道方法。   小师叔道:“典籍应该有这方面的记载,我现在就回北山市。”   俞子明立刻道:“小师祖,我替您安排。”   好在俞子明脑子虽然木, 但也不算笨。知道六个人坐不下五座车,特意换了七座车。   他先是把宋以星他们送回去了医院,然后就载着小师叔去了机场。   这会儿时间已经快到傍晚,宋以星当日凌晨三点就起了,在卯时耗费了精力后又直接去了厌邺山,爬山再下来,回到医院的时候累地抬胳膊都觉得困难。   陆仟让他休息,便和大师叔和二师叔离开了病房,给宋以星留了一个安静的环境。   宋以星一头栽进床上,眼皮子都要耷拉下来了。   他强撑着犹如灌铅般的眼皮,把双子剑从袖中乾坤取出来。   “翟厌,我没骗你吧。”宋以星用阴阳眼看着小剑上的魂魄。   魂魄从剑刃上站起,看着宋以星,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尔后伸出双臂,想要蹭他。   宋以星伸出手把食指交给了魂魄,指间凉凉的,魂魄已经很努力地展开双臂了,但也不能完全把宋以星的指头完全抱住。   不过魂魄还是很开心了,不断蹭着宋以星,还歪着脑袋对着宋以星笑。   宋以星轻轻动了下手指,魂魄一个没抱稳,跌坐在剑刃上。   先是很紧张地看着宋以星,发现宋以星在逗自己玩时,忙站起身重新把宋以星指头抱住,但这次抱得更紧了,不想宋以星再把自己甩开。   宋以星立即道歉:“抱歉抱歉,我以后不跟你开这中玩笑了。”   感受到指尖的一簇凉意,宋以星看着魂魄看得出神,开口喃喃:“既然这么不舍得,就别着躲着不见我啊……”   北山市的南边。   没人注意到街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人,翟厌站在某高级小区外,抬头看了看小区的大门。   磅礴大气且透着昂贵的气息。   他要往里走,人脸识别的门禁发出‘嘀嘀嘀’的声音,面板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红叉。   表示信息库里并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小区站岗的保安便问:“先生,请问您去哪一户?”   翟厌拿出房产证,读出来:“14栋2单元5楼2号。”   保安登记了访客记录后,扭头看着翟厌,正想问一句‘您是业主的什么人?’时,瞅见了翟厌手中的房产证。   保安:“……是本人吗?”   翟厌:“是。”   保安赶紧放行,翟厌僵硬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朝着小区里走。   这个小区只有花园岭的一半大,但环境更好,每个分岔路口都有指示牌,翟厌很快地找到了14栋。   随后身形溃散化成煞气,从单元楼下瞬间移动到了第五层。   挂着‘14-2-502’门牌的房子前,煞气这才慢慢聚拢。   翟厌拿出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咔嚓’——   门打开了。   翟厌走进去,他没有好奇室内装潢,而是先数了数房间数量,一间、两间、三间、四间……   一厅、两厅。   四室两厅,是宋以星的要求了。   翟厌把他的婚房逛了一圈,哪哪都满意唯独有一点遗憾,宋以星不在。   “没关系。”翟厌站在客厅,吊顶的冷光撒在他身上,但锃亮的地板砖上却没有倒影,显得他格外孤零。   这一声自我安慰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就像隔靴搔痒徒劳无功,甚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按下去的思恋此时疯狂地生长,野火烧不尽不说,就算春风不至也能四处逢生。   翟厌抿着唇,室内也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翟厌把装着功德的玻璃瓶拿了出来,捏在手里。   宋以星平时太闹腾了,静谧的室内环境让翟厌很不习惯。   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有电视机的遥控器。   不想让煞气落在婚房里,翟厌自己走到茶几边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为了让鬼王加入北山行动处,邓起算得上是细心周到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替鬼王办了房产证,房子里家电齐全不说,连宽带都给装好了。   电视机随机播放着节目,诺大的客厅里终于有了点声音。   翟厌也终于舒展了眉宇,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城市点亮了灯火。翟厌偏头看了看落地窗,比起电视节目,万家灯火更让翟厌感兴趣一些。   ------   翌日天刚朦胧。   宋以星睡得迷迷糊糊,病房门被陆仟‘砰’地推开。   吓得宋以星垂死病中惊坐起,赶紧去检查双子剑还在不在袖内乾坤,确定双子剑还在时,他才松口气。   尔后去看陆仟,见陆仟一脸着急便问:“是小师叔找到办法了吗!”   陆仟道:“找是找到了。”   宋以星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陆仟道:“役鬼!”   宋以星顿了下。   道家向上能借神力向下也能役鬼,差神役鬼密不可分。   道士养的小鬼一般是无害的,主要为了方便借小鬼之手打点鬼吏,跟地府打好关系,这样借阴兵才会更容易。   陆仟刚收宋以星为徒弟时也养小鬼,只是后来觉得小鬼麻烦,就把小鬼超度送去投胎了,宋以星当时还伤心了一段时间。   不过役鬼又分两中情况,一是自愿。   有的小鬼愿意跟在道士身边,若将来道士能成仙,小鬼也是鸡犬升天的一员。   役鬼也是为了更好的捉鬼,虽然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事,但也不算坏了规矩,当然前提是管好小鬼。   其二就是强迫。   总有不愿意被驱使的鬼,例如翟厌。   宋以星沉默着。   陆仟道:“我知道……这也不是没办法嘛!再说了,是你役他,翟厌他未必不愿意。”   宋以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噤声。   陆仟说的对,因为役鬼的人是他,就算翟厌本性再不愿供人驱使,但这个人是他宋以星,翟厌就会忤逆本性。   翟厌把双子剑都给他了,还有什么是不愿意的。   陆仟叹口气:“星陈,没办法了。哪怕翟厌不愿意,你就算强迫着也要把法事做了,这样你才能把他召回来,才能化去他的煞,才能把无名从你执念里揪出来,谁他妈知道无名再待下去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翟厌,到时候就真的难办了!”   半晌后,宋以星开口:“我明白了。”   又问:“下一次吉时是什么时候?”   陆仟来的路上已经把吉时推算出来了:“两个小时后。”   宋以星:“我知道了。”   陆仟想了想道:“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你收拾一下。”   宋以星:“好。”   宋以星去洗了个澡,换上了道袍,梳理了丸子头,把八卦簪插/进发中。等他收拾好之后,陆仟已经把法坛给他准备好了。   因为天赋异禀,宋以星能直接和鬼吏沟通,和地府的几个官职人员也混得挺熟,借阴兵只需要打声招呼就行,故此他没养过小鬼,也不需要养小鬼。   陆仟把结定契约的流程给他说了一遍,宋以星听一遍就懂了,道:“我知道了。”   陆仟道:“我在外边等你消息。”   宋以星:“好。”   陆仟走的时候把病房的门带上了,宋以星左手端着黄铜製净水碗,右手持着小柳枝,将柳枝浸入净水碗后再取出,随后挥洒柳枝,柳枝就会把沾到的圣水洒在法坛。   宋以星一点点洒着,直至法坛全都洒遍圣水,才将双子剑取出放在法坛之上。   阴阳眼下,魂魄坐在剑刃上看着宋以星,这次没有要抱抱,只是一直看着他,就好像知道宋以星要做什么。   魂魄确实知道宋以星要做什么,它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虽然上一次的经历实在是糟糕透顶,但这一次做法的人是宋以星,它便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表现得非常配合。   宋以星放下净水碗,做法前问道:“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魂魄点头。   “那你……”宋以星问:“愿意吗?”   魂魄犹豫了一下,随即又点了点脑袋。   宋以星:“我要听真话,你别骗我。”   见宋以星不信,魂魄着急起来,张着嘴说着什么,可它发不出任何声音。急得它几欲想挣脱双子剑的纠缠,但都被拽了回去。   宋以星心里一疼,连忙安抚:“好好好,我信你,你别急。”   魂魄这才安静了。   宋以星拍了拍魂魄的小脑袋,如实道:“我没养过小鬼,也没做过这中法事,可能过程会比较痛苦,要是难熬,你就举手,我会停下。”   闻言魂魄开心地笑起来,痛不痛的它没听进去,也不在意,就算痛死它也不会举手喊停。因为它听见了宋以星说‘没养过小鬼’,那它目前就是宋以星唯一的小鬼。   宋以星看着魂魄,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做法事过程中举手的话,他能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于是开口道:“你先举个手试试。”   魂魄才不举手,它想了想,伸出手给宋以星比了一个大拇指。 第53章   宋以星一下就笑了。   心底的犹豫散去了些, 他取出五面法旗,分别插在法坛的五方位置,东南西北以及正中央。   令旗能敕召万圣赴坛场, 也能驱邪招魂和发阴兵。法旗在手,便是得到了‘昊天上帝’的授权,因此法旗本身也具有神力。①   当宋以星将五方令旗插好,赶紧去看魂魄, 因受五方令旗的影响,魂魄身形有些缥缈,却并不惧神力,目光一直落在宋以星身上。   法事已经开始。   宋以星便不好再说些与法事无关的事。   燃香, 书符,宋以星按照陆仟教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来, 他每每完成一步就会看一眼魂魄,确定它安然后才进行下一步。   魂魄一直安静地坐在剑刃上, 直到最后宋以星割破手指,挤出血珠滴在剑刃,魂魄才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陆仟说过,若是自愿结契,小鬼不会痛苦。   若小鬼不愿结契,才会造成痛苦。   宋以星顿了顿,轻声问:“还要继续吗?现在契约未成, 还有后悔的机会。”   魂魄赶紧摇头, 非常着急地看着宋以星, 怕自己成为不了宋以星的小鬼。   宋以星皱眉看着魂魄,魂魄就差没有把‘我愿意’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他思索着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   想着想着便明白了。   煞气所化的那位怕是不愿意的。   他不见宋以星, 若成鬼役,宋以星若非要相见,他就没办法不见。若是宋以星再说上一句‘去寻无名’,翟厌就必须得进执念!   宋以星垂下眸。   道家讲究阴阳,魂为阳,魄为阴,三魂七魄都各分阴阳,煞气所化的翟厌自然无法和魂魄感应。   但翟厌虽不属于三魂,却是由七魄所生,三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三魂的枝叶,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②   翟厌的想法也能影响魂魄,但无关紧要就是了,这也是为什么找到双子剑就能找到翟厌的原因,翟厌的根本在于魂魄,只要拿捏了魂魄,翟厌便无可奈何。   宋以星狠了狠心,又滴下两滴鲜血,殷红的血珠和剑刃相融,他默念陆仟教给自己的咒语。   好在翟厌的决定权只有一票,魂魄捏着九票,这场仪式做下来魂魄也不算太过痛苦,完事后还很开心地伸出手臂,想要抱宋以星的手指头。   宋以星让魂魄抱着手指头,尔后启唇:“翟厌,速来见我。”   话音落,狂风骤起,吹得窗户玻璃‘哐哐’作响,燃着的香因此熄灭,升入半空的两簇烟雾戛然而止,整个法坛剧烈抖动起来,五方令旗因此折断掉在地上。   宋以星还听见了其他病房的尖叫声,整栋住院楼都断电了——   门外等候的陆仟想要进去查看,大师叔和二师叔把他拦住,大师叔道:“契约定了,人也来了,你等会儿再进去,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让他们先谈谈。”   病房内,宋以星低头逗弄着魂魄,心说好大的动静,看来是真的把翟厌给惹毛了。   眼前黑沉沉的一片,嗯,来了。   下一秒,沉甸甸的声音,一字一句似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宋!以!星!”   “我!听!见!了!这么大声干什么?”宋以星抬头看着翟厌,这一眼看过去,鼻头就酸了,眼睛一下也红了,虽然分别不到一周,却胜过阔别重逢。   不是吗,想见翟厌并不容易,要是没有双子剑,他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人。   “翟厌!我去你大爷的!”宋以星用空出的手抹了一把眼泪:“如果我不和你结契,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见我了!”   见到宋以星的眼泪,翟厌身上的戾气立即消了个干净,窗外的狂风也歇止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翟厌的手足无措。   宋以星气道:“去给我抽张纸巾!”   仪式已成契约已定,翟厌哪能不从。   于是纸巾出现在了宋以星眼皮子底下,宋以星正要去接,翟厌先一步伸手无奈地用纸巾轻轻揩拭了他的眼泪。   等眼泪花擦净后,宋以星道:“我可没让你帮我啊,你这么委屈干什么?”   “没有委屈。”翟厌开口:“我只是生气。”   “……”宋以星:“我还生气呢!我他妈被气吐血了你知道吗?”   翟厌垂下眸:“知道。”   宋以星:“那你都不来看我一眼?”   翟厌沉默下来。   宋以星也知道翟厌不见自己的理由,他只是想着,如果翟厌不把双子剑交给他,他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翟厌了,这么想着他就打心里害怕。   两人沉默着对峙了一会儿,最后宋以星开口:“翟厌,我都知道了,无名在这里。”   说着他要去摸自己脖子上的‘点朱砂印’,但手腕被翟厌一把抓住。   “小星……”翟厌霎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声音也近乎于哀求:“别让我做这个。”   手腕被翟厌勒出红印,宋以星却没有挣脱,只是看着他:“那你想要我让你做什么?”   翟厌:“都可以,除了这个。”   宋以星:“那你抱我一下。”   冰凉的拥抱让宋以星鼻头再次一酸,宋以星下巴放在翟厌肩膀上,道:“翟厌,告诉你个事。”   翟厌:“好。”   宋以星揉了揉鼻子:“我把执念找回来了。”   翟厌伸手想要摸宋以星脖颈间的红痣,手明明都举起来了,却又停在了半空之中,久久没有落下去。   宋以星却离开怀抱,飞快地抓住翟厌的手,将他的手摁在自己的‘点朱砂印’上。   感受到脖颈间冰冷的温度,宋以星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之所以不见我,不就是害怕会伤着我吗?但你没有!”   “万一……”翟厌皱起了眉:“不怕吗?”   宋以星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宋以星指着法坛上的古剑,翟厌默了默。   魂魄本来是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的,见宋以星伸了手,赶紧要去抱手指头,宋以星便给它抱,还轻轻拍了拍魂魄的小脑袋。   宋以星:“翟厌,换我问你。你把剑给我了,就不怕我把剑毁了吗?”   翟厌又沉默下来,他沉默的次数在宋以星的句句质问下显得多了起来。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翟厌只得道:“会反噬。”   他的煞太强了,凡事有利有弊,无名想驭最凶的厉鬼,只得以自己的血肉为养料,让剑中魂魄蚕食。   宋以星道:“我滴了血给它,可是它好像不感兴趣。”   确实是这样,陆仟告诉了宋以星,翟厌煞气太强,得靠以血肉喂养。但宋以星三滴血落下去,魂魄只是心疼地看着他手指的小伤口。   翟厌沉沉地看着自己的魂魄,只见魂魄在疯狂拿脑袋蹭着宋以星的指头,他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魂魄是他自己,更是他的本心,所以翟厌怎么会不知道,魂魄确实是对宋以星的血肉不感兴趣,拜翟厌所赐,它对宋以星的身子感兴趣。   翟厌毫不留情地伸手弹开魂魄。   宋以星愣了下:“你做什么?”   翟厌看着魂魄,道:“烦。”   魂魄摔了个屁股墩,看着翟厌又看看宋以星一脸的茫然。   宋以星赶紧伸出手揉着魂魄,魂魄又开开心心地抓住了宋以星的手指,翟厌更烦了。   宋以星注意到翟厌的表情,伸出另一手替他抚平紧皱的眉:“我有办法能让你又抓到无名又不伤害我。”   翟厌一怔,然后看着宋以星。   宋以星:“我胸有偃骨并不是凡胎肉/体,只要你化去三分煞气,我能承得住你的煞。”   翟厌却没吭声。   宋以星:“听见没啊?”   翟厌:“听见了。”   宋以星:“那你就这个反应?”   翟厌抿着唇道:“……不敢信。”   宋以星心底一软,静静地把翟厌看着。   翟厌话少,词不达意是经常的事,宋以星也误会过他。但此时宋以星能明白翟厌,与其说翟厌是不敢信,倒不如说翟厌是不敢尝试,万一有什么意外呢,万一宋以星承不住呢?   所以最安稳的办法就是不信也不试。   宋以星叹息一声,道:“功德你没扔吧?”   翟厌:“没有扔。”   把双子剑扔了,都不会扔这个。   宋以星松口气:“咱们现在就带着功德去找祖师爷,你见过祖师爷后心里就有答案了。”   翟厌想了想:“好,他在哪?”   宋以星道:“先不着急,你先把双子剑收回去。”   翟厌:“双子剑?”   宋以星:“就是这个你给我的古剑。”怕翟厌误会,宋以星紧接着解释道:“不是拒绝你,只是翟厌,双子剑在我这里不安……”   “好。”   话音一落,古剑消失,蹭着宋以星指头的魂魄也一并消失了。   宋以星愣了愣:“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收得这么快!”   翟厌:“嗯。”   “你‘嗯’什么?”宋以星上下打量着翟厌,尔后试探道:“翟厌……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翟厌沉默不语。   宋以星好笑道:“你怎么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这几日的委屈和郁结终于是散去了,宋以星声音也轻快了起来:“翟厌,在这等着。”   说完走到病房门前,拉开门对等候在外面的陆仟和两位师叔道:“师父,二位师叔,仪式成了。”   陆仟赶紧问:“功德呢!”   宋以星点头:“功德也在他身上。”   陆仟一拍大腿:“行,这就去找祖师爷!”说着要给俞子明打电话,让俞子明安排送他们几个回抱阳道观。   宋以星道:“这次不用麻烦俞子明了,翟厌能送我们回去,比火箭还快。” 第54章   抱阳道观。   陆仟抬头就看见自家的招牌, 不由得‘嚯’了一声道:“这他妈要省多少路费!”   说完这句却又沉默下来,他养的那只小鬼理解人话都难,而有的鬼却能带着他们一跃翻过千里,所以才有想走捷径的无名。   大师叔上前一步, 站在门前与守观门的青龙白虎神交流。每家每户皆可请门神坐镇, 道观自然也有门神, 青龙白虎神便是道观山门的两位守护者,有二神在此,一般阴物不敢靠近。   宋以星便去瞧翟厌, 怕翟厌被二神伤到。   见翟厌并没有不适这才放了心,向他介绍:“我五岁的时候就在抱阳道观了。”   翟厌想了想道:“这是你的家。”   宋以星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陆仟也算得上宋以星老子了。   大师叔和青龙白虎二神交流完毕, 转身对他们道:“走吧。”   宋以星:“这么快?”   青龙白虎二神不似其他神,他们是兽化神,交流起来会比较费劲, 所以宋以星请神时如非必要不会请青龙白虎这二位神。   他本以为会磨一会儿的。   二师叔道:“不稀奇,怕是祖师爷已经和二神沟通过了。”   于是几人入道观,宋以星拉了一把翟厌, 也跟着走进了道观内。   抱阳道观这些年发展那可是太好了, 不仅从一个小破观一跃成为澄海市最大的道观,甚至放眼全国也排上了号。   这会儿道观中香客挺多, 皆是衣冠严整。他们将随身物品放妥后先去净手,洗去污秽后才去请香, 而燃香之前, 还要先点蜡。①   道观中有小道士在蜡烛燃起时便开口道:“斋主虔诚点献,集福迎详!集福迎详!”②。   宋以星在和几位师叔讨论功德,一回头发现翟厌掉出了老远。道观之中禁高声喧哗, 他便掉头回去问:“在看什么?”   翟厌道:“看他们。”   翟厌其实不知什么祖师爷,在他眼中,祖师爷不过是死了很早的人,和他一样。不过祖师爷成了仙,他成了厉鬼。   他对祖师爷提说的化煞并不抱以太多期待,只是宋以星让他来看看,他便认真看。   翟厌看得很认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是宋以星的家。   或许约等于也是他的家。   宋以星重新牵起翟厌,道:“抱阳道观大着呢,先把正事处理了,待会儿我陪你转转。”   翟厌:“好。”   几个人走过回环往复的长廊,宋以星带着翟厌到了道士们起居的后院,后院最里的房间就供着老祖天师之像。   陆仟推开门,宋以星往里一瞧,顿了顿道:“怎么香还掉在地上呢?”   上一回宋以星跪祖师爷,祖师爷断了他两根香,此时地上就是当时的两根香。   陆仟道:“祖师爷不让收拾。”   宋以星想了想,让翟厌在原地站着别乱跑,随后跨进屋内要去拾香。但他手一碰断香,香便往前一溜。   宋以星再碰,再溜。   宋以星便站直身子,看着祖师爷之像道:“祖师爷,您还怄气呢?”   话音落下,画像前香炉的那根香也掉了出来。   宋以星无奈,心里对祖师爷道:“您老可别怄气了,翟厌看着呢,给我一点面子成吗?”   祖师爷没理会。   宋以星又要去拾香,陆仟上前拦了他,道:“还看不出来吗?祖师爷不让我碰,不让你碰,其他人更是碰不得,那他老人家要谁碰?”   宋以星顿了顿,答案呼之欲出——翟厌。   陆仟道:“你给他说。”   宋以星:“好。”   宋以星走到翟厌身边,“翟厌,祖师爷让你捡香,你愿意吗?”   翟厌点头,他没什么不愿意的,这里是宋以星的家,这里的神仙也是宋以星的家人。   翟厌正要去,宋以星拉了拉他的衣角。   等翟厌回头看他时,宋以星小声给他叮嘱规矩:“不可直视祖师爷画像。”   翟厌:“好。”   宋以星松开了他。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翟厌的身上,宋以星更是紧张,紧张到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翟厌一跨进门,房间门就合上了,把外边的目光全都隔绝开来。   他看了看紧闭的门,然后要去捡断香,手指刚触碰到香时,屋内气流陡然涌动起来。   像是数条溪流在空气里流淌,翟厌朝着涌动中心看去,只见空气越流越快,越来越湍急。   众多气流分支有条不紊地汇合,慢慢地冲刷出一个画面:   “祖师爷在上,后辈宋以星特来……请罪。”   气流倒映出的画面中,宋以星将三支香插/入香炉,跪在地上:“三罪在身不敢求您庇佑。”   然后声音和画面都停在了这里。   翟厌想了想,拾起了地上第一根断香。   画面便重新播放起来:   宋以星移开蒲团,跪在地上。画面中,翟厌只看能看见宋以星的背影,那么瘦,却跪得笔直,声音也是坚定不移。   “入了道门却想用身上这点道行护着阴物,这是第四罪,祖师爷,我认罪,也愿意将功补过。只是第四罪,让我和他一起担着吧,逆天而行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喀嚓’,很细微的一声。   翟厌喉结滚了滚,手掌捏成了拳,掌中的断香再一次折断,有一头掉在了地上,落在画面中宋以星跪着的位置。   画面再次停下,翟厌伸手去摸画面中宋以星的背影,手搅动了气流,他摸了个空。   身上有微末的煞气溢出,不同于他生气时遮天蔽月的煞。   翟厌收回手,气流几经波动后恢复了定格着的画面。   他走到第二根断香前,拾起。   “给您添堵了。”   翟厌静静地看着画面,画面之中,宋以星偏了偏脑袋。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我也知道大逆不道,但再怎么也好过三年,我想尽我所能度化他,他所犯过的罪孽我愿意替他承担。”   翟厌垂眸,屋里的煞气浓烈了许多。继而翟厌抬头要去看祖师爷之像,然,一道金光劈来,屋内顿时腾起黑色烟雾。   金光劈在翟厌肩胛上,衣服和身体劈出一条狰狞的伤痕,煞气四溢。   翟厌没有躲,但他偏要抬头,又是一道金光劈来。   翟厌还是没有躲避的意思,这一道金光劈在他脸上,他面上即刻出现一条犹如灼烧的伤痕,他眼也没眨一下,在紧接着的数道金光下,盯上了祖师爷之像,沉沉开口:“不要他承担。”   话落,金光止。   屋里恢复了静谧。   只有外边听到动静的宋以星,没忍住的担忧呼唤:“翟厌?”   翟厌撤回眼,捡起方才从香炉掉落的第三支香。   画面再现:   “我知道我让您和师父师叔们失望了,请您收回偃骨,仙谱上除去我的姓名。”   画面中的宋以星仍旧跪得笔直。   ‘吱吖’一声,紧闭的房间门开了,显露出想敲门又不敢敲门的宋以星。   宋以星朝里看了一眼,屋里的画面已经散开,就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了去无痕。他只看见了被祖师爷揍得伤痕累累的翟厌,翟厌手里还抓着香。   “知道您老人家生气呢,可您打得也太狠了。”宋以星心疼得不得了,祖师爷让翟厌捡香,他就大致猜到祖师爷要做什么。   陆仟也知道,看见翟厌那副可怜模样,他也有些不忍,想了想劝宋以星道:“还活着就成。”   宋以星招手让翟厌从屋内出来:“翟厌。”   翟厌没动,抬眸看着宋以星。   “都知道啦?”宋以星叹气,开口道:“知道我对你好,那你就听话,快出来,别在这膈应祖师爷了,待会儿他老人家又要揍你了。”   “被揍傻了吗?”宋以星无奈地跨进门,把翟厌从屋里带出来,又道:“功德给我。”   翟厌把功德拿出来交给宋以星,宋以星又交给了陆仟。   翟厌在房间捡香的时候,宋以星和陆仟就商量着,让陆仟去请示祖师爷,免得祖师爷看自己一肚子火。   陆仟和二师叔便进屋去请示祖师爷了。   宋以星伸手心疼地摸了摸翟厌的脸:“啧……”   翟厌道:“不疼。”   宋以星道:“疼不疼的不重要,这不是都毁容了嘛!”   “……小星。”翟厌艰难道:“可以愈合。”   宋以星正要说什么,翟厌抓住了他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要替我承担,我做了很多……”   “很多什么?”   “……”   宋以星问:“坏事吗?”   话题霎时沉重起来,压得宋以星有些喘不过气,他把带翟厌带到木棉树下的石桌前坐下。   今天天气不错,晴朗且万里无云。   宋以星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被操控的。”   翟厌有一刻的默然,随后道:“杀了无名后,也做了很多。”   宋以星:“偷鸡摸狗,抢孩子的糖葫芦,以恶除恶,以暴制暴,这些我都知道。当然,我不是给你开脱,圣人训‘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做了就是做了,我只问你,你知道错了吗?”   翟厌:“知道了。”   宋以星瞧着他:“真知道?”   这么一问,把翟厌给问不自信了。   见翟厌沉默下来,宋以星站起身,道:“翟厌,跟我来。”   穿过道观后院,宋以星把翟厌带到了观前一处洗手池前,他手放在水龙头上,道:“手伸来。”   翟厌不知道宋以星让他做什么,但还是伸手。   宋以星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冲在翟厌手上,宋以星念道:“去秽成净,一尘不染,获福无边,礼敬神明!”   周遭也在焚香前净手的香客们听着宋以星话,又多搓了几遍手。   宋以星看着翟厌:“洗好了吗?”   翟厌看了看旁人,旁人洗了第三遍手了,他也洗了三遍,随后道:“好了。”   宋以星拧上水龙头,又带着翟厌去请香。   焚香的人很多,宋以星带着翟厌规规矩矩地排队,不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   翟厌要去点香,宋以星拿了一只蜡烛出来,道:“先燃蜡烛。”   翟厌跟着做了,蜡烛燃起来后,一旁的小道士正要喊,宋以星拍拍小道士的肩膀,道:“我来。”   道观里的小道士都是认识宋以星的,宋以星既然这么说了,就等着宋以星喊福。   宋以星问翟厌:“知道燃香前先点蜡烛是为什么吗?”   翟厌摇头,他连为什么要给神仙上香都不知道。   旁边的香客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虽然知道这个流程,但他们并不知道原因。   “其意为‘银灯影皎光,上映穹苍,辉煌照耀吐银虹!’”宋以星看了眼翟厌,继而正色道:“斋主虔诚来点献,集福迎详!集福迎详!③”   宋以星没着道袍,周遭的人好奇来看,有人问喊福的小道士,‘这人谁啊?’   小道士便骄傲道:“星陈山人是也!”   骄傲完了又怕太多香客找宋以星请符,连忙道:“可莫打扰道长!”   翟厌眉宇稍稍动容,宋以星不动神色地看在眼底,尔后将三支香交给翟厌。   待点燃三支香后,宋以星道:“清净道德香,上献虚皇,遥瞻法驾降祥光,祝愿信士翟厌,身体健康!身体健康!④”喊完这句话后,宋以星停顿了一下,在心中默念:清净道德香,上献虚皇,遥瞻法驾降祥光,愿信士翟厌懂善知恶。   发香之后,宋以星给翟厌讲规矩:“左手上香,先插一支香于炉中,再插其左,三插其右。三支香相距一寸,这是寸心不能出错,每支香横平竖直,切忌歪斜。⑤”   翟厌:“嗯。”   宋以星:“去吧。”   翟厌上前去插香,宋以星盯着他背影看。香客见他空闲,就凑过来问:“道长道长,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讲究,以前每次都是三支香一齐插进香炉里,那是不是白焚了?”   宋以星盯着翟厌身影,一边道:“上香不看讲究只要心诚。”   翟厌按着宋以星的要求将香插入香炉之中,身旁的香客也插了香,双手合十虔诚道:“请求神明保佑……”   翟厌看着自己的三炷香,他想到刚刚在房间里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宋以星说‘罪在身,不敢求庇佑’。   又想到自己做过的事,以及宋以星问自己知不知错了。   翟厌垂下眸,看着别人燃烧的香,再看自己将要熄灭的香。   成为阴物千年之久,道德感早就不存在了。还有是非对错,如果好心救人是对,那为什么会遭仇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生前都搞不明白死后更是不明白,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翟厌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会被别人喊打喊杀。他思考着,会被喊打喊杀的事就是坏事,送四室二厅房子的事就是好事。   这么一想就好辨认了,他只做了一件好事,但做了很多坏事。   他不要宋以星替他承担,不想喊打喊杀的对象变成宋以星。   翟厌双手合十,默道,以后不做坏事了。   三支香重燃起来,与其他香再无差异。   身后,宋以星勾起唇畔。   发香之后就是化纸。   宋以星也给翟厌准备好了,比起前面几个步骤,翟厌对化纸更感兴趣一些。   宋以星打击道:“这些和中元节焚烧的黄表纸不一样,不是给你的金元宝。”   翟厌抿唇沉默。   “这个就不用我教你了吧?”宋以星把符纸给翟厌,指了指铜鼎。不时有香客将符纸扔进鼎中,鼎中火正旺。   “我会。”翟厌走到鼎前,把符纸一把一把撒进去。   这里也有喊福的小道士:“今表奏真灵,诚格天庭,谋求遂意永前程,作善降详无悋惜,福寿绵洪!福寿绵洪!⑥”   化纸后就是进入殿堂参拜神像,宋以星没让翟厌真的去参拜神像,他把翟厌重新带到后院,“拜拜祖师爷就好。”   怕翟厌抵触祖师爷,宋以星极力挽尊祖师爷在翟厌心底的形象:“打是亲骂是爱,祖师爷是亲近你。”   翟厌:“知道了。”   宋以星笑,翟厌身份被揭露后越来越好哄了。   后院里,陆仟还在和祖师爷交流:“嘴皮子都磨破了,您老能给个回应吗!这功德到底要怎么和翟厌相融,是您提了化煞,您不能现在撂摊子吧,没这道……”   话没说完,陆仟感觉到手中一热,装在玻璃瓶的功德闪烁起来。陆仟赶紧拽过大师叔:“师兄师兄,你瞧瞧功德是不是在闪,我没眼花看错吧!”   “是是是!”大师叔也激动起来,他们和祖师爷谈了许久,祖师爷一点显灵的征兆都没有。   陆仟赶紧拨开玻璃瓶盖,闪烁的功德从玻璃瓶里溢出。   房间里的众人目光紧随功德,只见功德上升至半空之中,他们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观前而来,一簇小点带着幽光,灌入功德之中。   功德金光骤然大涨。   众人知道这是什么。   信士的虔诚和信仰会化成供奉之力,神明的强大与否在某些方面和供奉之力也有关联。   陆仟一拍大腿,激动道:“我懂了!我他妈终于懂了!”   宋以星也看到了信奉之力,他顿了顿随后不由得笑了下。   行善积德,功德人鬼都能有。   但功德为什么和翟厌不相容,因为翟厌心不诚!可不是嘛,翟厌连善恶都不能区分,攒的功德又如何相融。   不过现在好歹是懂了。   停在半空中的功德感知到了主人,迫不及待地来寻翟厌。功德不惧翟厌身上的煞,与其相融。   翟厌不是很习惯这种感觉,功德与阴物是犯冲的,但他看着宋以星期待的目光,便忍着疼。   终于,功德与自己完全相融,翟厌问宋以星:“我也冒金光了吗?”   宋以星‘噗嗤’一笑:“你这才多少功德。”   他心里填满了情绪,没忍住拽了拽翟厌,等翟厌低头看他的时候,宋以星双臂抱着翟厌的脖颈,凑近亲了亲这只鬼。   他本想是浅尝辄止的,可一想到这么不容易,就加深了这个吻。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想到这宋以星喜极而泣。   “翟厌,太好了!你……你可以找无名了!你可以为自己报仇,为父母兄长报仇,为所有因无名惨事的无辜报仇了!翟厌……太好了啊……”宋以星从没有这么激动过,说到最后他有些哽咽。   他平复着心情了,可就是太他妈激动了,雀跃的心怎么也平复不下来,他干脆不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去把无名拎出来!先别杀它,把它揪出来,我他妈要捅它几刀泄愤!然后你再把它弄死,让它灰飞烟灭,让它魂飞魄散,让它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妈的!操!”   宋以星说了很多,翟厌全都认真听着,尔后伸手轻轻抹去宋以星的眼泪:“别哭。”   宋以星也赶紧擦掉眼泪,但是越擦越多,索性不管了,道:“这不一样,让它流!”   然后抓着翟厌的手,“翟厌,快去吧,我一定等你回来。”   翟厌:“好。”   宋以星便紧张地看着翟厌,过了会儿,宋以星道:“怎么还不去?”   翟厌低头封住他的唇,蜻蜓点水。   尔后,翟厌道:“去了。”   宋以星:“去!”   翟厌便伸手摸上宋以星脖颈上的‘点朱砂印’,翟厌已经在控制煞气了,但这么强的煞气钻入‘点朱砂印’时,宋以星还是受到了冲击。   大脑一阵眩晕,等他反应过来后,看着眼前的光景‘哦豁’了一声。   宋以星沉默了一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灵魂被撞出窍了。但随即宋以星就乐了,这不是正好嘛!他也可以去自己执念里。   这么想着,宋以星就要进执念,决都捏了一半又停下。   他肉/身还在原地,因缺了魂,双目无神面容呆滞,但还是很好看。   宋以星想了想,转身飘去找陆仟,打算让陆仟把自己的身体看好,要是被哪个歹人掳走了,没了清白的话,这不是对翟厌不负责嘛! 第55章   他正飘着, 那边陆仟和几位师叔就匆匆寻来了,阴阳眼并非每人都有,陆仟直接从宋以星身体穿了过去。   宋以星没有出过灵魂出过窍,飘得很不稳, 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快飘到终点, 他师父和三位师叔从终点去了起点。   宋以星:“……”   没办法, 他只能再飘回去。   他飘的很慢,这会儿去起点是逆风,风一吹还要翻一个跟头, 摔了几次后,宋以星再不想飘了, 盘腿坐在地上, 反正陆仟会发现自己灵魂出窍,迟早会来找他,他在原地等就是了。   坐着等的时候, 宋以星忍不住思考,翟厌平时是怎么走路的,这也太难了。   这么想着, 宋以星觉得自己是错怪翟厌了, 翟厌不是不行,翟厌很行, 是外在因素影响了翟厌的发挥。   起点位置。   “宋以星!”陆仟看着呆滞的宋以星的身体赶紧跑过去,“翟厌呢?这就进去了?”   “你这什么表情?”陆仟皱眉道:“我跟你说话!你在发什么愣。”   大师叔咳了咳道:“亏你还是小星星的师父, 没看出来人灵魂出窍了嘛!”   陆仟愣了愣。   人遇到阴物, 冲撞了七魄,七魄散了,三魂才会出窍。宋以星连翟厌都能受得住, 又有哪个阴物能冲撞宋以星。   想到这里,陆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会是追着去找翟厌了?”   阴物冲撞不了宋以星,那就是宋以星自己搞的好事!   陆仟气愤道:“胡闹!对!无名是伤不了他,但他出窍去找翟厌,还能跟无名打个平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翟厌一模一样,要浪漫不要命!”   “不至于,不至于。”大师叔想了想道:“事关翟厌,小星星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他就算再想跟着翟厌去,也舍不得给翟厌拖后腿啊。”   二师叔也分析道:“大师兄说得对,小星性子是急躁了点,但做事周全。你想啊,无名本就待在他的‘点朱砂印’里,在加上翟厌的煞气,这么一冲,灵魂指定得出窍。”   陆仟这才收了收怒意:“他最好是在这等着!”   说着拿出一张符,借了天眼。   陆仟往四周一看,就看到姗姗来迟的宋以星,宋以星走三步退后一步,陆仟气冲冲道:“你在干嘛?跳探戈呢。”   宋以星:“……”   他就该在原地等着!   大师叔听到陆仟这么说,循着陆仟的视线去看,虽然没看到宋以星,但也知道宋以星的大概位置,于是开口道:“小星星估计不习惯,你赶紧把他的魂弄回去。”   宋以星本来是很想去执念里找翟厌的,也想亲眼见证翟厌捏碎无名,但他行走都困难,要真去了执念里,不就是给翟厌拖后腿嘛!   一个合格的对象,就是不给另一半找麻烦。   陆仟当即捏决,然而一道元神归位符咒落下却风平浪静,宋以星还在身体外边待着。   陆仟顿了下:“……我再试试。”   第二次陆仟给元神归位符咒加了敕令,加了敕令的符咒猛了不少,掀起了层层叠叠的气浪,宋以星抱着长廊的柱子才没有被这风吹走,他发型都被这符咒卷起的风吹乱了,宋以星不得不道:“师父,你到底行不行!”   陆仟:“……”   好像不行。   宋以星道:“您别着急,慢慢来,敕令写对了吗?有多一笔或少一笔吗?师父,您再回想回想,咒语念对了吗?”   陆仟没吭声,盯着宋以星看了看。   大师叔是听不见宋以星声音的,便问陆仟道:“没成?”   陆仟面色凝重:“没成。”   说完又沉默下了,过了一会儿,陆仟对大师叔道:“师兄,你试试把星陈的元神召回来。”   大师叔:“哦好。”   大师叔正要试,这时二师叔开了口,道:“估计悬。”   大师叔:“怎么说?”   二师叔回头看了眼宋以星身体,身体脖子上的那点红痣又暗了些:“估计要等翟厌出来才行了。”   陆仟开了天眼,所以能看见‘点朱砂印’不断溢出煞气,而阴气愈来愈淡,但并不是消散而是刻意在隐藏气息,想必无名阻止不了翟厌的进入,只能隐去自己的气息。   宋以星的执念历经三世,留存的记忆必然多之又多,但无论无名躲在哪一天里,翟厌想要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操。”陆仟啐了一声道:“我真他妈是小看无名的鸡贼了!”   翟厌找到无名只是时间问题,但问题是灵魂出窍的宋以星没有时间。灵魂出窍,只要超过三日没回到身体,便永远回不去了。   但问题是,翟厌只要没找到无名,煞气和阴气在会在宋以星身体内相互冲撞,宋以星的魂魄就无法归位。   无名这是做了两手打算,要么翟厌离开执念,给它留一个喘息的机会,要么宋以星来,它以宋以星威胁翟厌。   二师叔叹气一声:“翟厌要是能在三天内找到无名还好,要是晚一分晚一秒,等翟厌出来就可以直接和小星做鬼夫妻了。”   陆仟愁眉苦脸道:“ 鬼夫妻也做不了几天,宋以星阳寿未尽,魂魄也无法长久留存于世。”   大师叔道:“去找老四,问问老四该怎么办。”   于是三个人匆匆去找还在翻典籍的小师叔,宋以星艰难地跟着。   小师叔还在找功德不相容的原因,陆仟走进来立即道:“快想办法救你的徒侄!”   小师叔惊了一下,陆仟赶紧把事情给小师叔说了。   “……”小师叔:“功德这就融了?你们也不提前通知我?那翟厌呢?”   陆仟:“已经进去了。”   小师叔:“小星呢?”   陆仟:“在你头上。”   小师叔赶紧开了天眼,发现宋以星在他头顶飘着呢。   “小星,你感觉怎么样?”小师叔问。   宋以星实话实说:“除了站不稳,其他还行。”   小师叔摸着下巴思考,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怕打搅小师叔的思路,再一个怕把宋以星吹跑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师叔右手捏拳击在左手手掌上:“有一个办法。”   其余人赶紧说:“快说。”   宋以星也飘得离小师叔更近了一点。   小师叔道:“执念之中无时间,让小星也入执念里。”   陆仟:“你在放屁。”   大师叔拦了拦:“你听老四说完,还成天说小星性子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师叔道:“无名就是等着小星去找他呢,你确定要让小星也入执念?还是说,你有什么办法能不让无名发现他。”   “有。”小师叔道:“这是小星的执念,其中必有小星自己的身影,让小星附于身影之上,无名就难以发现。”   众人互相对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陆仟考虑的比较多:“你能想到的,无名怕是早就想到了。无名一直躲在执念里,必定比宋以星更熟悉他自己,宋以星就算附在自己的身影里,他能保证不露馅?”   小师叔看了陆仟一眼,道:“一千年前有手机吗?”   陆仟:“……你话题能不能不要切换得这么快!”   大师叔道:“老三,老四的意思是一千年过去,时代在发展咱们道法也在发展,无名掌握的道法那都是一千年前的道法。”   陆仟一个头两个大:“直接说,别绕圈子了,我头疼!”   小师叔道:“镜花水月咒!”   众人一顿,连宋以星都怔愣了片刻。   镜花水月咒是百年前从传音咒衍生出来的法咒,只需要两张符箓,一盆水。一符由人揣着,另一符放入盆水中,这盆水便会幻化出携符之人所在的景象。   如需联系,便再书其他符箓放入盆中,比如放传音符,便可与携符之人千里传音。   小师叔想了想道:“有我们盯着,小星自己再机灵点,应该就不会出事,而且我们有这么多双眼,也能帮着揪出无名。”   虽然还是有危险程度,但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了。   陆仟想了很久,随后问宋以星:“宋以星,你的想法是什么?”   宋以星沉吟着问:“小师叔,我肯定是想入执念亲眼看着翟厌弄死无名,我他妈还想亲自给无名几刀。但我需要你给我个准头,我要是进执念,会不会给翟厌拖后腿。”   要是拖后腿,他就不去,哪怕他再怎么想亲眼见证,但这是大事,他就算魂魄再无法归位,也不能耽误翟厌。   小师叔道:“你入执念是不会影响翟厌的,但是不影响的前提是你不被无名发现,你要是被发现了,无名若拿你要挟翟厌,你觉得翟厌会不会救你。”   陆仟恨不得给小师叔几脚,“你怎么什么话……哎,算了。”   他总不能因为心疼徒弟而耽误翟厌报血海深仇吧。   听了这话,宋以星果然道:“那就不去了。”   小师叔道:“你也先不着急做决定。”说着拿出一把铜钱剑,将红线抽去,铜钱剑就散落下来了。   尔后递给了宋以星一枚铜钱,道:“去是可以去,如果你被无名发现,又不想影响翟厌的话,你可以把铜钱吞进腹中。”   陆仟撸起袖子,准备打人。   二师叔和大师叔连忙驾住陆仟。   宋以星看着这枚铜钱,铜钱剑斩妖除魔难免生出戾气,戾气伤人伤鬼,所以道家人会定时给作法驱散铜钱剑的戾气。   小师叔的意思是,如果无名发现了他,就让宋以星吞铜钱自毁元神,只要他死在了无名要挟翟厌的前头,无名就没办法要挟翟厌了。   宋以星掂了掂铜钱:“行!” 第56章   灵魂出窍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若不能回到身体中便永远无法回去,且会在七天后开始消散。   陆仟一看时间,对宋以星道:“你的生命只剩69个小时。”   “……”宋以星道:“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倒计时。”   陆仟:“我要是不催催你, 不给你一点压力, 你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大师叔不赞成道:“行了别说了, 小星星能不知道吗?”   宋以星其实明白陆仟的用心良苦, 陆仟就是要他知紧迫知严重,让他收一收急躁的性子, 执念里必定有很多过往, 要是露馅, 被无名发现的话就是一个功亏一篑, 满盘皆输。   “我知道。”宋以星保证道:“你们放心。”   陆仟看了他两眼,随后才说:“那就开始了。”   宋以星:“好。”   陆仟一笔一划书下符箓, 又点了敕令, 最后拿着法铃扣在符箓上:“敕召五雷赫赫、镜花水月,空幻成像。急急如律令!”   法铃脆响间,大师叔给了一个锦囊给宋以星, 宋以星便把还没有驱戾的铜钱放入其中,大师叔替他开了袖内乾坤,宋以星把锦囊又放进袖内乾坤之中。   这时二师叔割破宋以星身体的手指, 挤出两滴血落在一张符箓上。大师叔又把这张符箓给了宋以星,宋以星把符箓也塞进袖内乾坤里。   随后道:“让各位师叔费心了。”   这张符箓是以宋以星血为媒介施下的结界,只有宋以星本人才能打开结界,这也是为了避免被无名感知到铜钱的戾。   大师叔道:“如果真的不幸到那一步, 你就咬破手指头, 你附在自己身影上, 应当是有血的。”   宋以星笑道:“行, 知道了。”   结界还没有关闭,宋以星还得把镜花水月符箓放进去,然后就去看陆仟。   陆仟已经画好符箓了,正在和小师叔试验。   小师叔拿着符箓走出法室,陆仟就把另一符放入已经灌入圣水的铜盆之中。   宋以星赶紧去看,几个脑袋在铜盆前凑了一圈。   只见铜盆中圣水波澜,不多时就幻出了小师叔,小师叔在正厅外边的木棉树下找了块石子,用石头的棱角在地上刻出白色的字迹:看见了吗?   陆仟又扔了张传音符进去,道:“看见了,你听得见吗?”   铜盆中景象,小师叔赶紧写:听见了听见了。   陆仟还要说话,却见传音符燃烧了起来,在符箓完全燃烧完全,陆仟赶紧问:“传音符烧了,怎么回事?!”   小师叔听见了,便继续写:有时效。   “妈的。”   陆仟气得又往铜盆里丢进去一张传音符:“你怎么不早说有时效?那镜花水月也有时效吗?”   小师叔本来是想继续用石子写的,大概是要写的内容太多,就把石子扔在树下,继而走了回来。   法室的门被打开,小师叔道:“视频通话还他妈要缴了网费才能用呢,你有什么话在一张符箓烧完前不能说完的?要是实在说不完,你再丢一张进去不就得了,还是说你要煲电话粥?”   “……”陆仟硬邦邦道:“镜花水月也有时效?”   小师叔道:“只要符箓没有被毁就不会失效。”   大师叔赶紧道:“怎么听不见你的声音?”   小师叔道:“大师兄啊,这是镜花水月,不是视频语音通话,你要听我这边的声音,你再书道符不久好了。”顿了顿,小师叔对宋以星道:“小星,我方才也试过了,当你们传音时是在脑海中响起声音,其他人不会听见,你大可放心。”   宋以星:“好。”   然后小师叔就把手中的符箓交给了宋以星:“放进去吧。”   宋以星就把最后一张符箓也放进了袖内乾坤之中,他默了一法咒,袖内乾坤关闭,袖内乾坤所在的右臂袖口微微一亮,代表结界已经起了作用了。   小师叔道:“你自己进去吧,我们就不送你了,我们送你怕引起无名的注意。”   宋以星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回头对众人说:“师父,三位师叔,我去去就回。”   陆仟:“倒是会说话。”   宋以星:“肯定的嘛。”   大师叔笑起来:“那就预祝咱们小星星马到成功!”   二师叔:手到擒来!   小师叔:“大获全胜!”   陆仟:“话多,活着回来就行!”   宋以星飘到自己身体前,要入‘点朱砂印’前,扭头又看看他们:“师父,我有个不情之请。”   陆仟瞪他:“快滚蛋。”   宋以星笑道:“记得给我的身体每日念一遍清洁咒,我要干干净净地回去身体里。”   大师叔道:“没问题,老三不给你念,大师叔给你念!”   “我去了。”宋以星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于是正色起来。   他伸手摸上自己身体上的‘点朱砂印’,随后闭眼。   -“鬼啊啊啊啊!”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去请方士!”   一些陌生的声音灌入脑海之中,宋以星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眩晕,黑暗如潮汐涌来。   等他再睁眼时,便被此时的场面震住了。   不难发现,他是在皇宫的某间起居的寝殿内,看着装潢和梁柱上雕刻的缠绕飞龙,他觉得自己是在皇帝的寝宫里。   皇帝不愧是皇帝,寝宫金碧辉煌,伺候的宫人无数。   宋以星寻找执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之前他从稻乡镇被陆仟一个电话叫回去的那天,也是翟厌发朋友圈要毁灭的那天,小师叔讲过,无名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无名去给皇帝当炼丹师去了,无名许诺皇帝成仙,皇帝就把皇位给他。   小师叔当时还引经据典地痛批了一顿。   宋以星当时只是想找执念,随后满腔心情在于自己与翟厌的前世之缘,并没有震撼原来这个傻逼皇帝就是他自己。   现在倒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就被场景撼住。   寝宫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宋以星一眼瞧过去,看尸体的死状心下一沉。两颊凹陷,七窍出血,表情惊恐,显而易见是被厉鬼所害。   宋以星压下自己的情绪,去找自己的身影。   终于,他在纱幔龙榻上找到了自己,比起现在宋以星,此时的自己面容稍显稚嫩,五官眉眼也没完全长开,但眸底深沉聚着风暴。   有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上前拉开纱幔,看着少年天子:“陛下,可需传唤方士?”   少年天子垂下眸,掩藏住眸底的风暴,轻轻的一声:“罢了。”   太监手一顿:“陛下,这已是第七日了。”   少年天子又道:“朕乏了,将他们处理了便是,天色已晚,不必传了。”   太监还要劝:“可……”   少年天子不悦道:“朕!乏!了!”   太监这才躬身道:“是。”   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宋以星看着前世自己,他明显是生气了,可没什么威力。   -“宋以星,你还看个屁,还不赶紧附身!”   脑海之中响起了陆仟的催促的声音,宋以星没再犹豫,上前附身于少年天子身体之中。   一附身上去,宋以星脑中忽然多出了许多想法,他也不惊讶,脑子里多出的东西都是属于前世自己的。   他甚至还松了口气,如果没了这些想法,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隐藏自己,毕竟他饮过几轮孟婆汤了,前世凡尘一丁点也不记得,而无名在他执念里藏了这么多年,怕是比他更熟悉。   若是一言一行出了错,而无名恰好躲在这段回忆里,他可以立即吞铜钱自毁元神了。   周遭是处理尸体的声音,脑海中又响起了小师叔的声音:   -“小星,你清楚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宋以星是清楚的,他附身之后,身体有一种不受控制的冲动。比如他现在就很想躺下去闭眼睡觉。   估计前世的自己在这个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但宋以星也可以压制这种冲动,只是要耗费些精力。   宋以星躺下去,脑袋放在黄杨木枕上。   又高又硬,一点都不舒服,咯得后脑勺疼。   知道镜花水月那边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宋以星小心地拉了拉袖子,比了一个‘ok’。   然后脑袋里响起了几人松口气的声音,继而声音完全隐没,看来是传音符燃烧完全失效了。   宋以星很想把这个木头,哦不,枕头推开,然后拿着被子垫在脑袋下面。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虽然枕头又冷又硬,却方便他捋清脑子里纷杂的思绪。   他年幼登基,先帝把他托付给心腹,但心腹的初心已被滔天权力腐蚀。   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交换大权的日子,心腹知道皇帝必然会弄死自己,所以在这之前要先弄死皇帝,于是心腹和民间方士一拍即合,让方士炼丹搞死皇帝,这样他可以不背负千古骂名,名正言顺地继续掌权。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帝不蠢,皇帝在想怎么苟活。   宋以星只会‘敕召五雷赫赫,万邪显形。急急如律令’,不懂这些阴谋阳谋,便任由脑海里有独立意志的思想发酵。   ‘思想’:虎狼环视四面楚歌,呵。   ‘思想’:那邪祟又害七人,既如此凶悍,便叫它将朕性命夺去便是,何必大费这些周章,朕瞧着替他们累得慌!   ‘思想’:又不点灯,那狗东西怕是故意想吓唬朕,朕连死都不惧,更不惧死物!朕!一!点!也!不!怕!   ‘思想’:朕倒要看看,这邪祟长什么模样!是青面獠牙还是血盆大口。   宋以星笑了笑,邪祟是谁不必猜,只是没想到自己原来还是怕翟厌的。   正这么想着,阴风袭来,吹得纱幔漫天飞舞。   宋以星心说,哦,邪祟来了。   初见也来了。 第57章   宋以星登时激动起来, 这跟脑海里的‘思想’没有关系,这他妈是他和翟厌的初见啊啊啊啊啊啊!!!   纱幔底下,几缕煞气在空中纠缠拉扯。   宋以星着急地不行, 心说, 快快快, 快变成人形!   视野里,煞气还没有千年后那么强烈,但吓唬别人足足有余了。宋以星能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在‘砰砰砰’, 一半是激动一半是身体的恐惧。   终于,煞气幻化出了人形, 宋以星看见站在梁柱边上的翟厌。身形是缥缈的,正抬眼面无表情地往宋以星这边看过来。   宋以星瞧着翟厌, 翟厌的脸色很沉, 眼底一丝光都没有。   四目相对间,宋以星脱口而出:“朕……朕才不惧你!”   话音一落,宋以星就感觉一阵强劲的阴风呼啸而来,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翟厌抓在手里了。   一人一鬼离得很近, 鼻子似乎都要碰撞在一起了。   近距离之下宋以星看见翟厌脸上有很多被符箓灼伤的痕迹, 肩头身上到处都是狰狞的疤痕。   宋以星很熟悉这些疤痕,那是用法器鞭打阴物留下的痕迹。   宋以星心里顿时心疼起来,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方才宋以星发现了,如果自己的情绪太强烈,会压过身体本身的情绪,那样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和说些什么了。   脖子的窒息感让宋以星整张脸憋了个通红, 翟厌的声音却听得真真切切。   翟厌:“现在怕吗。”   宋以星:“……不!”   翟厌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松开了他。   新鲜的空气钻入肺, 宋以星一手撑在龙榻上,一手捂着胸口猛地咳嗽。等宋以星缓过劲来,再抬头哪还有翟厌的身影。   宋以星心想,这就是初见吗,爱了爱了,确实刻骨铭心!   不过想到翟厌那一身伤,他心里就堵得慌,天知道他是忍下不去抚摸翟厌的伤口。只得在心里为无名送上世间最恶毒的谩骂,骂了没两句,他脑袋突然眩晕起来,这个眩晕程度来得汹涌,魂魄似乎有些附不住。   ‘点朱砂印’外的人瞧见宋以星的不对劲,赶紧丢进去传音符:   -小师叔道:“宋以星,这段执念要结束了!集中注意千万别脱离躯壳……”   宋以星便咬着牙尽力附身,不仅如此,他右手攥紧想着一旦脱离被无名发现自己的话,就掐出血来把袖内乾坤的结界打开。   好在眩晕在宋以星将要崩溃间消失了,继而是一阵透不过气的失重感,所幸失重感只有短短一瞬。   他就像从高处坠落又被接住,除了吓出一身冷汗,魂在身后追之外有惊无险。   宋以星来到了新的一段执念。   这身冷汗是身体发出来的,宋以星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青面獠牙鬼。   宋以星:“……”   青面獠牙鬼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不过音色是宋以星再熟悉不过的。鬼问:“怕吗?”   宋以星:“……”   他还没从眩晕和失重感缓过神,所以仍由自己张嘴答了:“……不怕。”   青面獠牙离开了一点,歪了歪头看着自己。   宋以星努力憋笑,他终于知道那副鬼画像是怎么来的了,现在的翟厌就是鬼画像里的形态,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异。   翟厌,你可爱死了!宋以星在心底偷乐。   虽然身体带来的感官还是遍体生寒,宋以星分出神去打量这次的执念。   和上段执念一样,仍旧是皇帝的寝宫,但通过自己身上的衣服以及翟厌身上多出来的伤痕判断,这次见面应该距离初见过了一小段时间。   翟厌得到了这个不算意外的答案,转身要走。   宋以星听见自己张口唤住他:“你害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不害朕!”   这句话让翟厌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都没有说。煞气一旋便消失在了寝宫之中。   第二段执念并不长,便只有这么一个片段。   当眩晕和失重感再度袭来时,宋以星已然非常熟悉了,在场景交替变化间,他还能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宋以星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是好奇。   今生他对翟厌心生好感的时候也有这种好奇感,好奇感督促他疯狂地想要了解这个浑身上下都长在自己审美点的人。但此时的好奇却又不太一样,宋以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不过这样的感觉并不难受。   眩晕感消失。   宋以星来到了第三段执念。   地点仍旧是寝宫,但他人好歹是没有在床上了。   而是在伏身在金案前,捏着一根毛笔画着什么。   宋以星一掌握了身体就迫不及待地用余光去找翟厌的身影,殿里连守候的宫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唯有笔尖落在宣纸上轻微的响动。   他这才去看画。   一看,心里就笑了。   原来翟厌的那副鬼画像是他画的啊……   ‘思想’在脑中喃喃自语:瞧着也不似恶鬼,为何为虎作伥。   ‘思想’:是这副模样吧,朕应当没有画错。   宋以星像旁观者一般听着脑中‘思想’的言语,忽感额头一凉,再抬眸,那只鬼又来了。   这一次翟厌身上比前两次的伤痕更多。   不等翟厌问‘怕不怕’,身体主动答了:“不怕。”   翟厌:“……”   其实宋以星能感觉到身体的害怕,只是较前两次要减少许多,只是竭力保持平静而已。   宋以星:“瞧见朕一身龙袍了吗?”   翟厌看他。   宋以星:“朕问你话呢!”   翟厌:“然后呢。”   宋以星:“朕乃真龙天子,自然是不怕邪祟的。”   翟厌便沉默下来。   每一次说‘不怕’,翟厌便要走。   宋以星这话落下又紧接着问:“你……为何执意吓唬朕?”   翟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以星手下的画。   宋以星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一样,赶紧拿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将画挡起来。   翟厌:“命令。”   宋以星愣了愣,虽然翟厌语气平静,但宋以星还是听出了他的身不由己。   大概同是天涯沦落人,宋以星感觉到胸腔里的那点好奇又加剧了许多。   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翟厌:“翟……”   宋以星:“翟什么?”   翟厌:“忘了。”   宋以星纳罕道:“姓名乃父母所赐,还能忘。”   ‘父母’二字戳到翟厌某根弦,让他无光的眼底多了一分晦暗,像是笼了一层厚重的霾。   过了许久,翟厌道:“死太久。”   宋以星任由身体自己与翟厌交流,自己则是始终注意着翟厌,翟厌的表情很少,不过宋以星了解他,知道翟厌眼角微微下垂,这人是伤心了。   翟厌,等你揪出无名,老子一定给你个抱抱!   宋以星自个儿的心思这么想着,嘴上问道:“你身上的伤……”   翟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无名命令他吓疯皇帝,让皇帝求自己捉鬼,但他没办成。   杀了这么多人,皇帝不怕。   吓唬了这么次,皇帝也不怕。   既然事没办成,无名自然是要惩处他的。   但翟厌不想说,也没必要对皇帝说,反正皇帝迟早也会死在他手里。   于是翟厌什么也没说,煞气将要再次消散时——   “护驾!”   尖锐刺耳。   一道声音从外边传来,不属于翟厌,宋以星记得,好像是上一段执念里出现过的太监的声音。   随后是大力地破门声,宋以星感觉自己身体僵硬了一瞬,再看翟厌,发现翟厌抬眸看向了寝宫门外。   进来的人许多,翟厌在看到某个人时,本就暗沉的眼底更加森寒。   身体本能让宋以星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宋以星不受控制,或者说是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顺着翟厌的目光看过去。   身体与宋以星皆是一沉。   方士。   无名。   无名身着明黄道袍,那太监看着无名道袍的颜色,忍着满面不悦道:“请方士作法!”   无名右手掐指,翟厌顿时暴走,身形在瞬间暴涨,电光火石间猛地朝着太监而来。   看着这丑陋可怖的邪祟,太监吓得挪不动步伐,只听‘嘀嗒嘀嗒嘀嗒’的声音,一股尿骚味伴随着血腥味在诺大的寝殿传开。   继而‘咔嚓’一声,太监的脑袋被这只鬼拧了下来。   无名这才不慌不忙地掏出铜钱剑,一剑贯穿鬼的胸膛。   无名,我□□大爷!   宋以星心里陡然一疼,这是他自己的情绪,瞬间没过身体的惊惧和随之而来的爽快。   别人看不出来,或许这一世的自己都看不出来。道家以左为吉以右为凶,所以请香要以左手请,但无名方才却是右手掐指。   无名操控着这只鬼杀了太监。   宋以星竭力镇静,看着无名抽出铜钱剑,这只鬼身形抖了抖恢复成了人形,他蜷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胸口被开出一个大洞,里面不断有黑色的煞气溢出。   不过他睁着眼,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就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操控。   只是偏了偏头,看见了宋以星,以及在慌乱中从龙案上飘落下来的画作,画落在了金砖铺就的地板上,画作的内容一览无余,他这才皱了皱眉。   无名也在这瞬间看向宋以星:“陛下,您可好?”   宋以星身体都僵硬石化了,他太痛恨这一幕了,以至于把身体原本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本能不能再引导宋以星去说去做,他现在完完全全要靠自己去发挥。   可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了什么亦或者做了什么。   脑海中抱阳道观的几位的声音传来:   -陆仟:“宋以星!”   -大师叔:“小星星!” 第58章   宋以星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毛笔, 无名看他的眼神让宋以星惴惴不安,尖锐刺目,眼底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犹如鹰觑鹘望。他不知道是无名本来的眼神就是如此还是发现了什么。   之前听别人说起他家翟厌遭遇, 宋以星就不能淡定,现在亲眼看了, 他屁股还挨在凳子上,是够爱翟厌了。   宋以星紧张是真紧张,脑子里抱阳道观的几位也把心掉在了嗓子眼,宋以星几乎都能听见他们屏气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于是不动声色地把拇指指甲置在食指指腹上, 另一手也做好了捏决的准备。如果眼前这个无名不仅仅是构成执念的一个人的话,他就要打开结界了。   在这生死之间, 溢出煞气的那只鬼消散了,无名撤回了视线赶紧去追。   当然追是追了个寂寞, 这只鬼是无名豢养的厉鬼,这只是无名演得一场戏罢了。   本来无名和太监约定好了给皇帝演一出捉鬼戏码,但太监很不爽无名这身明黄道袍,这样的颜色几乎和龙袍的颜色一样。   与狼为伍自然要承担被狼吞噬的风险, 无名就让翟厌杀了太监, 反正有没有太监都一样。   寝宫里还是乱糟糟的一片, 不过宋以星终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紧张的反应应该是和前世的反应对上了。   脑海中抱阳道观的几人也松了口气:   -陆仟:“妈的, 真他妈惊险!”   -陆仟:“翟厌怎么还没找到无名!你这么待下去, 不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嘛!”   -小师叔:“三世积累的执念,无名又在执念里藏了这么久,就算是翟厌……”   宋以星听着抱阳道观几位讨论, 小师叔的话还没有说话,只见眼前忽然聚了一团煞气。   宋以星愣了下,这团煞气和现在出现的煞气不一样,这是厌邺山鬼王的煞气!   他直勾勾地看着煞气凝聚,当下就要跑到煞气面前,但是转念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地让自己的屁股黏在椅子上,小师叔喊他:   -小师叔:“小星!别看!这煞气明显不属于执念,但是不是翟厌难说!无名诡计多端,翟厌的煞也是无名一手炼就,你小心中计!”   宋以星确确实实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移开眼去看龙案,他尽力的平复心情,让身体的本能重新占据优势,去引导自己去做去说。   于是他让其他宫人滚蛋了,宫人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得令之后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连地上的血腥和尿液都没有打扫。   宋以星站起身来去拾落在地板上的画像,身体的思想终于重新响了起来。   ‘思想’:原是这般厉害的鬼怪。   身体去拾起画时,宋以星特意用余光去瞄那团强劲的煞。只见几息间,煞气就已经凝聚完全了,显现出翟厌的面貌。   宋以星又去打量他的穿着,身上的带帽卫衣还是宋以星给他买的,在这个古香古色的寝宫里格格不入。肩膀上衣衫破破烂烂,他脸上也有一道疤,是祖师爷用金光鞭打后留下的。   无名藏在执念之中,不可能知道翟厌在抱阳道观的经历,如果无名知道必定会想办法阻止功德与翟厌融合。   是翟厌!   是真的翟厌!   宋以星刚要松口气,脑海里陆仟一喝:   -陆仟:“宋以星,继续装下去!翟厌伤了!”   宋以星心一凛。   知道他着急,小师叔道:“伤的挺重,一条胳膊都没了。”   宋以星更急了。   陆仟骂了一句小师叔,‘你他妈,是拖后腿来的?’骂完小师叔后才继续对宋以星道:“你别急,翟厌胳膊又不是不会长出来!”   小师叔接上:“暂时别和翟厌相认,按理来说,翟厌想收拾无名简简单单,但现在这个情况有点意外,无名指定留了后手。翟厌现在伤了,他也顾不上你。而且我看着翟厌的伤口应该是被八宝剑斩断的!”   -陆仟一愣:“八宝剑?”   -紧接着陆仟‘操’了一句:“八宝剑在无名手里?!”   宋以星只得在心里吐纳,道家八宝剑威力无穷,是吕洞宾所持宝物,“剑现灵光魑魅惊”,可镇邪驱魔。①   不过早已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在无名手里!   -小师叔:“如果真是八宝剑,说不定无名手里还有其他的八仙法器。”   八仙乃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和曹国舅。八仙都有一法宝,成仙后便留给了后人,这些法器各有神通,八宝剑能将翟厌一条胳膊砍下,其他法器若真的在无名手里,确实棘手!   宋以星不敢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刚刚亲眼见证翟厌遭遇时,他就呆滞了,他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出现,只愤恨地说‘祸害遗千年’果然不假!   捡回画重新坐在龙案边,宋以星低头看着画像。   翟厌试着用煞去修复手臂,试了几次,煞气溢到伤口就被扑灭了,看样子有些难以聚合。   不过翟厌并没有什么表示,因为宋以星的动作,停止了聚合伤口,抬眸看他几眼,然后走了过来。   随着翟厌走近,宋以星偷偷看见翟厌少了一条右胳膊,心里心疼得不得了,他很想问问翟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正想着,只见翟厌抬了抬自己剩下的那条胳膊,然后把他手里的画像抢走了。   宋以星:“……”   看着这一切的抱阳道观几人:“……”   -大师叔:“咳咳,小星星,你就无实物表演吧。”   -陆仟:“翟厌这是要做什么!”   宋以星也不知道翟厌要做什么,又不敢去看,只能用余光不断去瞥,瞥得他眼珠子都要往外翻了。   翟厌看着画:“不画下身的是你,说我不行的也是你。”   -陆仟:“翟厌不行?”   -陆仟:“不是你在上面吗?”   宋以星:“……”   宋以星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抱阳道观的几位要丢能够听到这边谈话的顺风符箓在水盆里!他尽全力,没让自己耳根红起来。   翟厌看着他,看了会儿,抬手想摸宋以星的脑袋。   但宋以星脑袋顶上还有个冕,头发全部都在冕里头。翟厌想了想,把宋以星的冕给弄掉了,随后才摸了摸宋以星的脑袋。   宋以星:“……”   翟厌:“想你。”   他一进执念便闯入了几段执念,把无名给揪了出来,狠狠地捏碎。   但无名手上有众多法宝,其中就有汉钟离的芭蕉扇,汉钟离上承王玄甫,下授吕洞宾,位于北五祖其二,尊为正阳祖师②。这把芭蕉扇又是东华帝君王玄甫所赐,威力更是无穷,‘煽火火灭,煽风风熄,煽邪邪死,变化无穷,化船过海,遮日卷月,收雾行云’,更有起死回生之效。③   无名只是一试千年后翟厌的修为,发现手握八宝剑都不敌后,一扇芭蕉扇,它倒是从垂死边缘活过来了,翟厌却被八宝剑所伤难以复原。   翟厌继续追下去不是不能再杀一次无名,但重伤后的自己还能不能离开执念尚且未知,翟厌便随意闯入一段执念,准备等自己伤好再去找无名。   他必须要杀了无名,也必须活着。   因为小星在等他。   看着头发凌乱的宋以星,翟厌勾了勾唇,笑了下:“像娃娃。”   宋以星:“……”   好的!翟厌!   翟厌一直看着宋以星,凑近了他,也吻住了他。   他吻了许久,还小心地用舌尖舔舐宋以星干涸的两瓣唇,吻完之后,翟厌也没松开他,而是轻轻咬了咬宋以星的耳垂。   他们那什么的时候,翟厌就发现了,宋以星这里很敏感,从此之后就喜欢上轻咬宋以星耳朵。   宋以星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熬过,妈的,他忍住了打颤的身体,但忍不住生理反应,他妈的,他石更了!!!   而且他现在的着装很尴尬啊,他批了件外袍,外袍底下就是亵衣亵裤,因为寝宫有地龙取暖,这亵裤很薄。   宋以星只能寄期望于翟厌看不见,但下一秒翟厌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那里。   宋以星:“……”   他小心地夹了一下腿,动作很小,效果也是甚微。   心里不断呐喊:翟厌,你什么也没看见你什么也没发现,别说,就算发现了也别说,千万别说!我他妈在直播,你给我点面子。还有,别忘记你来执念是干什么的,给老子庄重一点!严肃一点!你要是捅破了这个事后果很严重!你给我聪明一点,这个时候可别犯傻,不然你老婆就没了,得吞铜钱自杀了你知道吗!   翟厌一直盯着他那里看,过了许久又去看宋以星的脸。   宋以星又想:傻鬼这是发现我来了吧?这表情我怎么看不懂呢,到底发现没啊!不过这段执念进度条该完了吧?怎么还没完?赶紧结束把我传送到下一段执念去,求求了!   但执念明显还没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翟厌的关系。宋以星已经感觉到脑子里的思想和本能都消失了,但执念就还是卡在这里,他只能维持无实物地看画姿势。   手也举累了……   在手酸和全力忍耐的双重折磨下,宋以星已经开始神游了,不知神游了多久,手里的画被翟厌还回来了。   宋以星勉强拉回思绪,余光发现翟厌还在盯着自己看。   终于翟厌双唇翕张,像是发现了千年前的一桩小秘密,继而一言难尽地开了口:“竟然看我画像也会有反应。”   宋以星:“……”   他高估翟厌了。   这他妈说的什么鬼话。 第59章   宋以星第一次这么期待眩晕感来临, 所以当逐渐熟悉的眩晕来临时,宋以星差点喜极而泣,终!于!切!场!景!了!   在横跳到下一段执念的那一段短暂留白的时间, 脑子里憋了半天的抱阳道观几位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大师叔:“小星星……你们……有点不成体统了。”   -二师叔也忍不住道:“这个时候是情情爱爱的时候吗?”   -小师叔:“大局为重!”   不过还好,陆仟还是向着宋以星的, 宋以星只听得他师父的声音声若洪钟:“说个屁啊, 你们付费了吗?这是你们未付费观众能他妈听的吗?”   宋以星:“……”   还不如不管他。   很快地, 眩晕感在逐渐消失。为了让宋以星尽快地适应即将而来的执念, 抱阳道观的几位未付费的非VIP观众噤了声。   宋以星便趁着这个时间惆怅了一会儿,他家鬼王被伤了,一条胳膊都没了,古有杨过,今有翟过。   但杨过有小龙女陪伴左右, 他这个小聋星却只能装聋作哑地眼睁睁地瞧着。   妈的, 心疼死他了。   这么想着,眩晕感完全消失了。   宋以星再睁眼,视野之中不再是寝宫了,取而代之是像会议室的宫殿,宋以星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这应该就是历代皇帝开会的上书房。   他当然是坐在主座,不过说得上话的不是自己,而是长得像鳌拜一样的一个大臣。   在宋以星完全投身进这段执念时, ‘思想’便在他脑中灵活地转动起来。   ‘思想’:狗东西。   ‘思想’:不就是想朕暴毙嘛!说什么仙丹, 遭瘟的!狗入的!   ‘思想’:朕才吃你们的仙丹,要朕的命直说便是,遣那姓翟的那只鬼来不就是一个手到擒来!朕替你们累得慌!   宋以星心说, 自己这张嘴看来过几世都一样,是有点欠。   他根据‘思想’以及眼前看到的和听到的捋了捋,因为之前皇帝不信方士能力,但方士收复厉鬼众人亲眼所见,于是重提被暂时摁下的炼丹一事。   这个大臣怕就是先帝给皇帝找到的心腹,说的话也是冠冕堂皇。说什么皇帝是真龙天子,他们一干心腹大臣对皇帝忠心耿耿,自然是要把皇帝从哪来送回哪儿去。   宋以星听着这话,觉得自己不死都对不起他们的良苦用心。   不过‘思想’却很明白,‘心腹大臣’不过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篡位理由罢了,让天下百姓知道皇帝是成仙了,而不是被篡位杀掉了。等皇帝自己一成仙,‘心腹大臣’劳苦功高,就顺势接手皇位。   不仅没有千古骂名,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   简直干得漂亮。   上书房在讨论着,宋以星瞧着无名也在,因为不知道这个无名是执念中本该存在的无名,还是和自己一样附身的无名,他压下自己对翟厌的担忧,让本能去跟他们交流。   宋以星看了无名一眼,道:“方士真能炼出仙丹?朕吃了仙丹真能成仙?”   无名道:“这是自然。”   宋以星冷笑道:“方士是道家人吧,道家不就追逐一个得道成仙,炼一个仙丹何其困难,方士何不自己用?要不这样,方士既能炼出成仙的仙丹,想必也能炼出长生不老丹,要不仙丹你吃,把长生不老丹给朕吃。方士成仙后,朕必定为方士修筑庙宇,让我大周百姓供奉。”   “……”无名看了宋以星一眼,没有直面宋以星的问题,反而道:“陛下是不信贫道。”   宋以星顿了下,‘思想’察觉了无名的威胁。无名或许又要放出厉鬼来吓唬他了,‘思想’是这么想的,上次一见至今也有半月,也不知那鬼伤势有没有好。总归是帮朕杀了那狗太监,朕应当当面道个谢什么的……   于是开口道:“要朕信你,总要拿出几分真本事。”   他刻意咬重‘真本事’三字,敲打无名别在拿那厉鬼兴风作浪。   无名只淡道:“陛下放心便是。”   散会后,宋以星不想回寝宫,在皇宫别处走了走。身后跟着一帮人,不过没一个是他的人就是了,都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入‘心腹大臣’耳中。   宋以星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觉得此生实在乏善可陈,这皇宫明明是他的家,可家里的人没一个向着他,全都想要他的命,一种疲惫感让他鼻头酸涩,几欲落泪。   皇帝背对着众人,他保持着仰头看天的姿势,眼睛倒是刷刷流出两抹眼泪,即兴作诗一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有命的没命的,长命的短命的,全是狗入的!   宋以星:“……”   还他妈挺押韵。   看来他不是李煜,写不出‘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①’这样的诗句来,但惆怅却也不输几分。   心腹大臣没给皇帝请过什么像样的太傅,就教着皇帝认得几个大字,毕竟书读多了懂得就多了,那样不好掌控。   自古以来,有多少傀儡皇帝韬光养晦待羽翼丰满后反扑。   皇帝这诗作得让身后一众宫人捂住偷笑,皇帝听见他们的笑声也不吭声,想必不出一刻就会传进心腹大臣耳中。   他则低下头沉沉地看了眼脚下淌过的溪流,乾坤未定,鹿死谁手不一定呢。   宋以星本人这才微微震撼,不由得对自己生出了几分敬佩,现在的他是没有这种心智的,皇帝这是在降低心腹大臣对他的防备!   皇帝见目的达成这才转身回寝宫,果然他回去后,看守他的人又少了几个。   前段时间厉鬼在宫中作祟,死的都是心腹大臣的人,想必方士又要放厉鬼出来作妖,心腹大臣心疼自己的人,又加之皇帝太废,便撤了一些更精明的人走。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皇帝一回寝宫便躺在了龙榻上,有纱幔虚虚实实地遮掩着,皇帝小心地抠着龙榻边上那面墙上的一块小砖,小砖还没抠下来呢,寝宫突然静谧了下来。   虽然刚刚也算安静,但皇帝身在囹圄总比常人更机警一点,寝宫里的呼吸声没有了。   皇帝一转身,就看见那只鬼低头在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地上都是一排排的尸体。   皇帝赶紧把抠了一小块的墙面给弄回去,但还没完全遮住暗阁,手臂就被那只鬼抓住了。   皇帝一惊,暗格里有……   那只鬼终于挑起了眉:“怕了。”   宋以星作为第三视角,像观众一样看着自己的前世。心说翟厌还真不愧是翟厌,完全找不到重点。他前世是被翟厌吓到吗,这不是因为怕翟厌发现自己的反扑大计。   皇帝呛了下,也发现了这一点,磕巴道:“是……朕确实是被你吓到了。”   翟厌挑着的眉又垂了下来,他成功了,然后呢?   乐趣仅仅只得到一瞬的满足,之后就是更多的索然无味,因为翟厌再不知道还有什么当鬼的乐趣,他已经不再计时的生命里又将日复一日的被仇人操控着。   宋以星感觉到手臂的力消失了,这只鬼又要走。皇帝张了张嘴:“翟……”   翟什么皇帝也不知道,干脆道:“你先别走!”   这只鬼看了看他。   皇帝想了想,大着胆子走到寝宫下边,用指头沾了沾金砖上蜿蜒的鲜血,写了几个字。   浓重的血腥钻入鼻腔,呛得皇帝难以呼吸,可没有办法,寝宫里的笔墨纸砚每日都会有人清点。   皇帝手指写:命令你的人可是方士?   这只鬼看他。   皇帝写:不能说吗?   鬼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其实够了然了,皇帝又写:你并不忠心他。   鬼的眉宇间挂上了不加掩饰的仇恨,皇帝被这只鬼狰狞的表情吓到,稳了稳心神才继续写:他想杀我。   鬼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鬼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问了这几个问题后心中一片清明,兀自思量了一会儿,又写:你想不想脱离他的掌控。   鬼没有立即点头,而是静静地看着皇帝,鬼不觉得皇帝有这个能耐。因为那些天师都不能,更何况这个细皮嫩肉被自己轻易吓唬的普通人。   但鬼最终还是点头了。   皇帝便对着鬼扬起一笑,写着:你我戮力齐心如何?   鬼抿着唇,开口道:“不要笑。”   皇帝愣了下,疑惑地看着鬼:“为什么?”   鬼:“好看。”   皇帝:“……”   如果是宋以星他自己,他还要理解一会儿翟厌的意思,但皇帝却很快地悟出来了。   皇帝知道自己再抗拒吃仙丹,方士迟早会让这只鬼杀掉自己的,他笑起来太好看了,鬼杀他的时候或许负罪感会更重。   于是皇帝赶紧收起了笑,把地上写过的字一一抹去,鬼就在边上看他处理。   皇帝一边作呕一边擦着地板,身上蹭的到处都是血迹,他整张脸发白,对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厌烦透顶。   好不容易擦完了,皇帝虚脱地躺坐在地,瞥见一直看着自己的鬼,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当真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鬼还是那句:“死太久。”   皇帝来了兴趣,盘腿坐在地板上,歪着脑袋看着这只鬼道:“朕赐你……我送你个名字可好?”   鬼没回答,似乎不感兴趣。   皇帝开口道:“厌!翟厌!”   宋以星微怔,虽然从皇帝问翟厌姓名时,他就猜到了翟厌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但真看到这一幕还是颇多感触。   厌有憎恶之意,是‘喜’字反义。   等你忘记这个名字后,便是名字替你带走了所有憎厌,愿留下的就剩欢喜无忧。 第60章   宋以星一直注意着翟厌的表情, 哪怕再次切换执念,宋以星也紧紧地把他盯着。   翟厌虽没什么表情,但眼角微微翘了翘,他在为有新名字而高兴。   宋以星松了口气, 揉了揉胸口, 有点心酸。   眩晕感过去, 这次的场景宋以星熟悉。是他窥天机时执拗要寻找的执念, 他站在柳树下笑, 杨柳枝叶被阴风吹得狂舞,监视皇帝的宫人吓得四处逃窜, 这段时间宫里死了太多人了, 尤其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 几乎每日都有人莫名地死去。   看着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人的狼狈模样, 宋以星感觉到心中畅快一浪高过一浪。不过皇帝见好就收, 心腹大臣已经非常不满方士了, 但皇帝决心利用方士,所以暂时不能让这狼与狈分道扬镳。   于是看着红墙角落下的鬼, 扬起笑道:“翟厌, 你别吓唬他们了。”   那只鬼抬眸, 沉沉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解释道:“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皇帝歪了歪脑袋, 并没有想到翟厌会对自己解释。他想了想, 不多时就有了答案,他觉得大抵翟厌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所以不愿意被误会。   于是在阴风之中,皇帝的笑容一点点散去,眸里翻涌着暗潮:“是给我炼丹的那位方士手笔吧, 罢了,我待会儿就告诉他,我信他的能力。”   鬼不知道皇帝的计划,眉头皱起。   皇帝就对着他笑,没有多说什么。   应该是瞧见了皇帝眉宇间的坚决,这只鬼的面上浮出挣扎之色:“会死。”   想也知道无名不会这样的好心,皇帝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心口微荡,这皇宫中唯一一个担心他性命的竟然是一只鬼。开口答道:“死便死了。”   反正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只是见这只鬼的眉眼微垂,才补充道:“反正这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干脆把皇位让给他。”继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扬起了笑:“翟厌,无人超度你,我度你。此生不能,来生必定信守诺言,来生不能,生生世世总有能度你的时候,你等我啊!”   鬼沉默了许久,目光将他看了看又看,很小声地说了什么,皇帝没听见。   宋以星之前窥天机的时候听见了,翟厌是应下来了。   至于为什么皇帝突然说这话,宋以星也从‘思想’中找到了答案,因着监视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监视他的人都惶恐得不行,生怕下一个被厉鬼害死的人就是自己,哪还有心情去管皇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皇帝便把消息递了出去,皇宫里哪些是心腹大臣的人,这些人里哪些是忠心耿耿,哪些是见钱眼开。以及心腹大臣在皇宫的布防又是如何,几时松懈几时严密,全都给传递了出去。   除此之外,皇帝还将厉鬼的情况说了说,让人去打听去请道长仙人。   但皇帝收的回信却并不乐观,回信上确实有打听到有关厉鬼的消息,将厉鬼所作所为全都不差地传了回来,后面还有一句——属下无能,尚请不动仙长为其炼度。   说的委婉,其实就是厉鬼作恶多端,无人愿意超度罢了。   寒风凛冽,绽开了几朵梅花。   皇帝终于传了无名,宋以星盯着殿下的无名,只能忍着恶心和仇恨,就怕自己的情绪太多,压住了本身的思想。   无名瞧着宋以星,微微拱了拱手,极其敷衍道:“贫道见过陛下。”   皇帝道:“仙人炼的丹可真能让朕位列仙班?”   无名道:“自然。”   皇帝又道:“得道成仙乃普天所求,仙人将机会献给朕,朕当真惶恐,今日传你来,便是要答谢仙长!”   无名掀了掀眼皮道:“金银财宝于贫道只是身外之物。”   皇帝装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道:“如此,朕将皇位交给仙人也算放心!”   宋以星听着乐,心说深墙里的人在心计这方面再怎么也比无名这种非专业的道士厉害,皇帝这一句下去,把装着无名贪婪的一汪池搅得那叫一个波涛汹涌。   皇帝这波离间计漂亮啊。   因着翟厌算不上一个喜怒于色的人,哦不,鬼。所以宋以星在平时相处中总喜欢通过微表情去挖掘翟厌的情绪。此时宋以星用这样的经验去看无名,便看见了无名被放大的贪婪。   除此之外,宋以星还发现了一点违和,按理来说,贪婪之人在面对巨大诱/惑时,特别是当这个诱/惑正中自己胃口,会抑制不住自己卑劣的向往。   此时,无名眉宇间确实有那无法控制地对权力的渴望,但很快地被另一种情绪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宋以星一看,心里就惊了惊。   他看出了无名的愤恨,还有几分宋以星不太确定的情绪,就好像是一种‘我怎么被这种人干掉了’‘我竟然中了这样的人的圈套’的一种不屑和不甘感。   在看直播的抱阳道观的几位也看出了点端倪:   -小师叔:“我怎么觉得无名有些奇怪?”   -二师叔也是这么觉得,赶紧道:“是不是眼神奇怪!”   -大师叔道:“是这样没错,无名眼露凶光,讲道理,皇帝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随意拿捏任他搓扁捏圆的小人物,他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小星星。”   -陆仟:“卧槽!”   -小师叔:“卧槽!”   -陆仟:“宋以星,你小心点!这个……这个逼很可能就是……”   传音符到这里烧完了,陆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实宋以星也觉得眼前的无名或许真的是无名,和他一样附身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以此躲避翟厌。不过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就怕自己的惊疑不定会压过身体本身的思绪,被无名看出什么来。   第二张传音符丢进了铜盆里,陆仟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宋以星,不管是不是无名,你都给我小心点!”   话音刚落,脑海里整齐地响起了——卧槽!   宋以星心说离开了‘点朱砂印’一定得找这四个人要收视费,他还没死在无名手上,倒是要被这四个人吓死了。   不过宋以星有前车之鉴,一直在默净心咒,让自己安静下来。所以这一抬眼,看见无名亮出八宝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思绪还是在引导宋以星继续和无名聊下去。   “朕相信仙长一定能开创太平盛世!”   宋以星动着嘴皮子,目光锁在无名身上。   无名已经没回答了,而是仔细地擦拭宝剑。但思绪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又引导着宋以星开口:“仙长不必惶恐,朕自然是深思熟虑后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宋以星暗道,果然。   面前的无名就是躲在他执念里不知多少年的无名。   无名毫无演戏的**,只是不断地擦拭八宝剑,不知是没看出来皇帝的身体里有个宋以星,还是早就看出来了此举只是在试探。   试探了一会儿,无名没发现宋以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拿起八宝剑在地上刻了几个字,然后剑尖在金砖上一劈,整个宫殿都随之剧烈抖动起来,就连无名的整个身形都在颤抖。   宋以星顿了下,无名是在引翟厌来!   为什么?   宋以星想去看无名留下的字,既然要引翟厌来,定是留下的字有猫腻!   脑海之中,抱阳道观几位的声音再起:   -小师叔:“小星,看看无名留了什么!”   -陆仟:“快,赶在翟厌来之前!”   无名引翟厌而来,自然就不可能再待在这段执念里,于是宋以星赶紧抬眼去眺,他也不敢做出与身体既定的轨迹不符合的动作,动静太大会被无名知晓也不一定。   皇帝和方士继续了关于皇位的交流,宋以星眼睛瞪得像铜铃,终于是把地面上的字看清了:靈魂出竅,三日若不歸,永無歸還之日,執念無時間,世間已是第二日——無名。   宋以星没有太大的惊讶,他看到无名刻字并想要翟厌引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无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翟厌。   无名想要翟厌为了宋以星离开‘点朱砂印’,以换一个喘息的机会。方才宋以星也看见了,无名举八宝剑的时候手臂轻颤,无名就算用芭蕉扇复活了自己,但也是元气大伤,若翟厌执意要揪出它,它没办法一战。且芭蕉扇还有冷却时间,并不能无时无刻都能起死回生的。   如果随之而来的翟厌看到了这句话,离开了‘点朱砂印’,无名必定趁机逃脱,无名一定是有了逃脱之策,才会把情况留给翟厌,还特意写了时间和署名。   宋以星在思考对策,脑子里的几位代入感十足的抱阳道观观众也在焦急地想着办法。   -小师叔:“小星,你躺上去,把字遮住。”   -陆仟:“躺个屁啊,躺上去不如直接告诉无名,他宋以星也来执念里了!”   -小师叔:“你光说我,你倒是想个法子!”   -陆仟:“我在想呢,别他妈催,有法子也被你闹没了!”   宋以星也是着急,人一急大脑就一片空白,什么办法都想不出。且看着空中溢出的煞气,知道翟厌已经被无名成功地引来了,宋以星就更加的焦急。   煞气凝聚成形,宋以星看着失去一条胳膊,还没有复原的翟厌,心一横,要是翟厌要离开执念,他实在没办法,索性就不装了,干脆告诉翟厌他也在‘点朱砂印’里。要是被无名抓住了,他就吞铜钱,要是没有被抓住,他就给翟厌当加油助威的啦啦队。   这边宋以星紧张地看着翟厌。   那边翟厌看着地上的字,皱起了眉。   什么魂出什么,三日若不什么,永什么什么之日,什么念什么,什么已是第二日,什么名。   学了简体字的新时代厌邺山鬼王,他,已经,看不懂繁体字了。 第61章   宋以星紧紧盯着翟厌, 不用想,抱阳道观的那几位也是和宋以星一样,屏息紧盯着翟厌。   当翟厌把目光落在金砖上时, 宋以星脑子里全是抽气声。   宋以星攥紧了拳头, 翟厌看得越久, 他心里就越着急。就当宋以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时,翟厌抬眸看向了宋以星。   翟厌想了想, 开口:“看不懂。”   宋以星:“……”   抱阳道观几位:“……”   宋以星细细一想, 算是想明白了翟厌这句‘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很多大学生毕业几年后就会把学到的知识还给老师,而这只鬼在通天塔里关了这么多年, 离开通天塔后的五年也都待在新时代社会里, 能认识简体字会玩智能手机,下雨天知道往家跑,不捡地上的东西吃已经够不错了, 还能期望他会念繁体字?   况且翟厌死的时候,应该是刚上学堂没几天的年纪。   不过,宋以星手指微蜷, 心里一个叹息。   这只鬼说笨也不笨,其实知道他来了。   宋以星便开口:“什么时候发现的?”   翟厌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宋以星的脸蛋, 手指轻轻揉捏宋祎的唇, 最后还想摸宋以星耳朵的时候, 被宋以星抓住了手, 宋以星满脸通红:“直播呢!”   在上段执念里的不期而遇, 翟厌就发现了,鬼王怎么会不认识与自己有契约的新娘呢。   只是宋以星不跟他相认,翟厌便觉得宋以星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也没有戳破。   只是没想到宋以星在上段执念里没待多久就离开了,翟厌担心他,一直在找。但‘点朱砂印’里的执念太多了,翟厌没有引导,只能一段段执念去找,这也给无名造成了恐慌,以为翟厌断了条胳膊也没放弃杀他,这才在地砖上留下了这些厌邺山鬼王看不懂的文字。   说到文字,翟厌虽然看不懂却也明白,这些字并不属于执念,字迹也不是宋以星的,那就只有是无名所留。文字内容也必定是无名的拖延之计,无名不会和翟厌但世间能让翟厌延迟寻仇的就一个宋以星。   他这才不得不与宋以星相认,轻声问:“写的什么?”   宋以星思忖半晌,开口道:“地上写的是:灵魂出窍,三日若不归,永无归还之日,执念无时间,世间已是第二日。”至于剩下的署名,宋以星恶心,不想读。   说到这,宋以星想着反正都这样了就一股脑儿地说了,又道:“不是不认你,怕给你拖后腿惹麻烦。但现在还是……”   话没说完,翟厌打断:“你不是麻烦。”   宋以星微怔,笑了:“你要保护我吗?”   翟厌点头。   宋以星:“能保护我吗?”   翟厌:“能。”   要是连宋以星都保护不了,他鬼王不要当了。   宋以星还要说什么,眩晕感就要来了。他会去哪一段执念不好说,怕翟厌又要找自己,宋以星就从皇帝身上出来了。   他当阿飘显然是不合格的,好在有个翟厌,伸手牵着他,没让宋以星因为没有重心而乱飘。   这段执念要结束了,又因为被无名用八宝剑刻字,这段执念隐隐有崩塌的迹象。   宋以星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上前拿起笔,飞快地沾了沾墨,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把心里的疑问留在上面。   他是问小师叔,能不能毁掉执念,这样执念越少,无名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就越少。   小师叔给了宋以星肯定的答案,只是执念一旦被毁,就难以复原。   好比可惜珍贵录像的丢失。   宋以星松口气,看了看翟厌,又看了看自己被翟厌紧紧抓住的手。   只要人在自己身边,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宋以星已经有了个捉无名的想法,附在翟厌耳畔说了说。   翟厌说好。   这段执念已经完全崩塌了,宋以星没有再附身,是被翟厌带着往下一段执念去。   他这发现‘点朱砂印’里存了多少回忆,每一段回忆都是一个发着幽光的小点,这些光芒汇合在一起,宛若星河。   翟厌并没着急带宋以星进执念,而是等着宋以星开口。   宋以星便伸手指了指:“去这段执念。”   大概是因为是属于自己的执念,宋以星看着这段执念,心底有些异样。   翟厌:“好。”   翟厌紧紧牵着宋以星,在绚烂极光之中穿入这段执念。   一进执念,宋以星就听得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是许多电视剧要耗巨资才能打造出来的登基大场面,宋以星和翟厌落于场景之后,看着乌泱泱的人,心里一惊:“皇帝不会失败了吧!”   说着赶紧梗着脖子去看百级丹墀上的人,看清端站其上的人后,宋以星松口气。   是他自己。   翟厌也朝着皇帝遥遥一望,少年天子,不怒自威。   文武百官十万将士整理袖袍衣襟,三跪九叩。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见,少年天子旁边站着一只鬼。   翟厌盯着皇帝,宋以星盯着这只鬼,因为跳过好些执念,就像错过几集连续剧一样,不过也猜得到。   皇帝挑拨离间,放大了无名的贪欲。不过无名也不是头脑简单随意就能被几句话冲昏头脑的蠢货,之所以相信皇帝,是因为皇帝真的吃了仙丹。   无名这才去替皇帝收拾了逆臣。   逆臣一死,不亚于群龙无首,皇帝这些年韬光养晦,便趁着大乱时群起而攻之,迅速地逆转了局势。   只是无名杀一人简单,以一对多就困难。   想要控制没有军权的无名对于皇帝来说实在简单,一个武将就能把无名制服。   然后皇帝亲自砍下了无名的右手——他派去请道长的人带回了消息,虽然道长难请,但是道长给了他们点拨。   道家以左为吉,以右为凶。   皇帝最是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每次无名操控翟厌时都是使用右手。   失去右手的无名最终被饲养的小鬼反噬。   只不过,皇帝命不久矣……   宋以星看着皇帝,忽然皱起眉:“翟厌!”   翟厌自然也感觉到了。   如果皇帝此时命不久矣,怎么还有精力搞这个登基大典!况且皇帝本就是皇帝,就算是反扑成功也根本不需搞登基大典!   宋以星数着皇帝身上龙袍的龙,一龙、二龙、三龙……九龙全在外袍上,这是无名!   进入执念后,他光顾着和翟厌说话去了,这才发现周遭的人,无论是宫人还是大臣,亦或者是军队,这些路人甲都长着同一张脸!只是装扮不同,而他们又在执念后方,到这时才发现而已!   抱阳道观几位也发现了不对劲,小师叔大喊:“宋以星,这不是你的执念!”   “笏板!”   ‘玉板和声万籁清’,八仙曹国舅的笏板能净化阴煞,亦能开辟新天地。   这里是无名自我铸造的结界空间。   宋以星赶紧捏了一诀万邪显形咒。   他就算是魂魄状态,但道行修为尤在,万邪显形咒形成巨大的金网,铺天盖地地兜下,除他和翟厌外,将所有人都网在其中。   于是,周遭的人公用的一张脸在刹那全变化成了无名的脸。   就连少年天子也幻化成了无名的脸。   无名阴沉地看着他们两个,飞快地掐着右手。顿时,朝拜的傀儡齐齐地转向宋以星和翟厌。   “去!”无名一声令下,所有人便朝着他们两个而来!   翟厌眼露杀意,煞气自他身体溢出,短暂之间,黑沉的煞遮蔽的碧蓝苍穹。   无名突然喝到:“翟鬼!你若不顾身边人性命,你大可将其地摧毁!”   “妈的!”宋以星一把抓住翟厌,道 :“翟厌,你别听他的,我能自保,你去弄无名!”   无名又高声道:“他只是一缕魂魄,我若死了,此地必毁,你觉得他能逃出去吗!”   宋以星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结印了,手指无名骂道:“你叫你妈呢!”   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翟厌。   无名顿了顿,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宋以星,大概是没想到宋以星这么粗鄙,他看出了翟厌的犹豫正要说话。   无名:“你若……”   宋以星:“全他妈放屁。”   无名:“你不妨……”   宋以星:“翟厌,别听他妈的鬼扯,杀了他!马上杀了他!”   无名:“此地是我……”   宋以星:“滚犊子!贱人!”   无名噤声,阴森的目光落在宋以星身上:“你……”   宋以星:“去你妈的,你以为老子隔这给你演生离死别的琼瑶大剧呢。”   无名:“……”   他遇到难缠的对手了。   宋以星高声道:“无名,狗杂种!祸害遗千年,你不死对不起马克思!”   无名不想再和宋以星废话,主要是吵不过他,要把目光放在翟厌身上时,又听宋以星高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无名:“……”   无名实在没办法,宋以星太能吵了,且宋以星也是道门人,知道怎么破他的法阵。   他得让宋以星闭嘴!   阴森的目光将宋以星看了又看,无名偷偷在心底默了鬼诀,“去!”   那被八宝剑斩下的煞气猛地朝宋以星而去,宋以星连忙侧身去躲,只是他是魂魄状态,飘都飘不稳,要完完全全躲掉这么一击实在是困难。   宋以星只觉眼前一痛,再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双眼被煞气擦伤,他迎来失明。   宋以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刚刚他推开了翟厌,让翟厌趁着无名分神无暇操控傀儡时,杀死无名。   他也怕自己动静太大会让翟厌分心。   他专心听着动静,他暂时看不见,但有抱阳道观的几位帮着他看。   但此时,他只听见一片崩塌之声。   轰隆——   震耳欲聋。   连带翟厌的声音都显得缥缈。   “小星。”翟厌拉住宋以星:“好了。”   宋以星松了口气,笑道:“无名死了吗?恭喜你啊翟厌。”   终于……   终于解决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但还是发自肺腑地为翟厌高兴。   翟厌盯着宋以星,伸手在宋以星眼前晃了晃,宋以星没有一点反应,他心一紧:“眼睛怎么了?”   宋以星微怔,随即道:“不碍事。”   良久没听到翟厌的声音,于是托起翟厌的手,安抚了一会儿,轻声道:“暂时看不见了……先出去吧,小师叔应该有办法。”   -------   宋以星只觉身形一晃,再然后抱阳道观几位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陆仟:“日,叫你他妈的注意一点,怎么瞎了!”   翟厌:“救他。”   宋以星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感觉被翟厌紧紧抓住的手腕被其捏得有些疼,翟厌很担心他。   小师叔道:“先让他魂魄归位,之后再看看他的眼睛能不能好。”   陆仟:“翟厌,你把他松开。”   宋以星捏了捏翟厌的手,低声安抚道:“翟厌,没关系,你先松开我。”   翟厌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宋以星。   魂魄归位对于抱阳道观的几位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只用了一息时间,宋以星便回归了身体。   他第一反应不是睁开眼验证自己归位后眼睛会不会受影响,而是先摸了摸脖颈上的‘点朱砂印’。   ‘点朱砂印’还在。   小师叔道:“放心吧,我们都看着呢,无名确确实实是死透了,你师父嫌无名死的太快,不解气还录了像呢!不过你的执念还没了却,所以‘点朱砂印’还在。”   宋以星松口气。   陆仟气道:“先看看你的眼睛还能不能用!”   宋以星这才睁开眼。   还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东西是无法对焦的,宋以星的眼神落在抱阳道观几人的眼底便是答案,只有翟厌不知道,紧紧地盯着宋以星,喉结上下一滚:“小星。”   宋以星通过声音转头对上翟厌,露出歉意的表情。   小师叔赶紧道:“我去翻翻典籍!”   陆仟想叹气,但忍住了,只对翟厌说:“魂魄归位,再加上受了伤,人还虚弱的呢,你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   他摸了摸兜里的红包,又觉得现在不是给徒弟媳妇红包的好时候,就把红包又揣回兜里,跟着小师叔出门了。   这里是宋以星在抱阳道观的房间,每天都有小道士来清扫。   宋以星听见关门声,随后屋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他想了想试探地唤了一声:“翟厌?”   无人答,他皱了皱眉,心说这只鬼不会也走了吧。   正又要开口,被拥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宋以星好笑:“叫你呢!怎么不出声!”   翟厌紧紧抱着他,良久道:“对不起。”   没有保护好宋以星。   宋以星听出翟厌音色里的愧疚,忙道:“无名死了,应该开心才对,你别丧啊。”   翟厌:“你的眼睛。”   宋以星道:“没听到师父说睡一觉就好了吗!”   翟厌闻言,把他放在床上。   宋以星心说,翟厌可真是死脑筋。   不过他确实是疲惫得很了,枕在枕头上,宋以星说:“翟厌,你陪我。”   随后翟厌躺了下来。   等翟厌完全躺下来后,宋以星伸手拽住翟厌的衣服,问:“翟厌,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把无名弄死的。”   翟厌伸手摸了摸宋以星的眼睛。   “他注意力不在我。”   无名只顾着跟宋以星对骂去了,或许也是小觑了翟厌的实力。等无名捏决去伤宋以星的那刹那,翟厌就死死地钳住了无名的脖子。   无名暗骂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中了计。   如果他操控傀儡,翟厌还会留心傀儡会不会伤了宋以星而迟疑。   但此时命门已经被翟厌拿捏,无名自知大势已去,想要在翟厌捏碎自己前让整个空间崩塌,这样说不定能让一直叫骂的宋以星跟着陪葬。   但翟厌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灭门之仇,驱使之恨,历经千年了终于得报。   咔嚓一声。   翟厌捏碎了无名的头骨,那些因无名而起的煞气将无名彻底吞噬。无名死的没有一丝痕迹,这里是小星的执念,无名不配留有任何痕迹。   宋以星听了心中痛快:“爽!”   如果他能亲眼看看,那就更爽了,不过宋以星没有把心底话说出来,这会让翟厌心里难过。   “睡觉。”翟厌说。   宋以星摩挲着翟厌的脸,凑上去吻了吻。   这一觉宋以星前半夜睡得很安稳,后半夜就不怎么安稳了。他梦到了剩下的未看完全的执念。   依旧是那个与翟厌初识的寝宫,命不久矣的皇帝披着袍子跪在地上。殿内没有一个宫人,全被皇帝赶了出去。   只是新任总管太监担心龙体,小声地在殿外唤着:“陛下,您可保重龙体。”   皇帝听见了却理也不理,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的画像——祖师爷之像。   皇帝咳了咳道:“您最是有灵,能否点拨我一条路,一条能度化翟厌的路。”   祖师爷显灵道:“它杀孽深重,若轮回再为人,叫魂飞魄散之人如何安息?你为它修阴庙,让百姓供奉,又有何用?”   皇帝道:“您一日不答应我,我便跪一日。”   这已是皇帝跪的第十日。   ‘仙丹’摧残皇帝心肺,全靠一口执念吊着皇帝活至现在。   祖师爷终于道:“它杀孽多少,你若攒够同量功德,吾便给你偃骨,你有偃骨自然能超度它。”   皇帝眼中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我时日无多,自是无法攒得功德,但求仙人给我时间,我生生世世都愿意行善积德为翟厌化煞。”   皇帝想了想又道:“可一碗孟婆汤忘尽前程往事,仙人可否与其他仙官商量一二,让我不饮孟婆汤。”   祖师爷道:“饮孟婆汤再入轮回是规矩,既如此,吾给你一印记,叫你永记执念。”   皇帝叩了一首:“多谢仙人。”   往后的一世,宋以星还记得要为翟厌攒功德,死后,祖师爷问他:   -“你觉得这一生苦吗?”   -“不苦,我还觉得短了些,不能再攒一些功德。”   再往后一世,宋以星已经不记得他为什么要攒功德了,但执念尤在,他还是一生行善,死后祖师爷又问他:   -“你当真要舍去一身功德,不愿成仙,再入轮回?”   -“是。”   没有一丝犹豫。   再之后,便是有了偃骨的宋以星。   而此时,祖师爷再次入了宋以星的梦,看着惊讶不已的宋以星道:“三世功德,早也够了。可吾终是不舍你再吃轮回苦楚,你现在弃了翟厌,还有机会成仙。”   宋以星沉默了一瞬,尔后道:“祖师爷,后辈能抱抱你吗?”   祖师爷顿时紧张:“干嘛!”   宋以星大逆不道,抱住了祖师爷。   “谢谢您!”   谢谢您老人家给了我这个机会。   谢谢您这一世疼爱我。   谢谢您透露的天机。   宋以星:“您和翟厌掉水里,我一定先救您!”   “……”祖师爷道:“少说这些甜言蜜语,吾不吃这一套!吾问你问题,你赶紧回答!”   宋以星:“都苦了三辈子了,眼睛也瞎了,这时候要是放弃了翟厌,您对我也失望对吧。”   祖师爷一噎,然后挣扎了一下。   宋以星紧紧抱着祖师爷,“让我抱一会儿!天打雷劈也得抱您啊,您就是我亲爷爷,您是我亲祖宗,真的!”   祖师爷僵硬道:“宋星陈,要点脸。”   宋以星又道:“所以,爷爷,能帮我把眼睛治好吗?要不翟厌得愧疚死。”   祖师爷感觉自己遇到了个渣男:“!!!”   但没办法,自己一时心软惹得事,就得把烂摊子收拾妥当。   祖师爷气道:“罢了罢了,吾正好将你的阴阳眼收回。不过你梦醒后要瞒翟厌三日!你为其苦难三世,必须让它为你担忧三日,方可解吾心头恨。”   宋以星:“祖师爷,爱您,比心。”   -----   梦醒。   宋以星一睁眼,便对上翟厌担忧的目光。   想到祖师爷的吩咐,宋以星便装瞎,摩挲着去抚平翟厌皱着的眉,摸着摸着,他手心触及到冰冷的液体。   宋以星一顿,翻手就去看手心。   鬼哪里会流泪,但他手心里确确实实是翟厌的眼泪。   宋以星心里顿时一软,一把抱住翟厌:“好好好,鬼王,别哭了,我没瞎,我好了。”   哪里有那么多计较,三世行善积德为了一个翟厌。   而翟厌不愿被度化,千年来也只为等一个宋以星。   宋以星把无名被翟厌捏死的录像反复观看数百遍,心情尤为舒畅。转头看着翟厌:“翟厌,明天是个好日子,明天我超度你吧。”   翟厌皱起眉:“不要。”   宋以星愣了愣:“不要?”   翟厌宝贝似的拿出婚书。   “要等你。”   “那就等着吧。”   这一刻仿佛看见了百年后,喜烛双辉琴瑟和鸣。   宋以星:“谢邀,我现在都想去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