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邪神后,被标记了》作者:没有良心   文案:   言知瑾是S大著名的高岭之花。   出身优渥,博学多识,年纪轻轻就是生物学教授,还是个好看的omega。   唯一的问题是高冷,令所有追求者望而却步。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言教授一辈子不可能恋爱结婚。   言知瑾却领着一个长着蛇瞳的高大男人走到所有人面前,一向冷淡的脸上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   “我先生,一名……邪神。”   ***   言知瑾从小就喜欢蛇。喜欢冷冰冰的鳞片,和尖锐的竖瞳。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学了动物学,天天和各种爬行动物打交道。   在其他星球进行观察的时候,他遇见了一只巨大的黑蛇,懒洋洋的,好像是受了重伤。   言知瑾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条蛇,不顾一切地把蛇带回母星,给蛇看病、洗澡、注射营养剂、测量身体数值,还要每天摸摸他的尾巴。   可是蛇的伤好像一直好不了。   直到那一天,他因为发情期提前,没按时给蛇做检查。   病恹恹的巨蛇倏然暴起,红着眼睛穿梭在实验室,把实验室搅得人仰马翻,最后找到正在发情的他,一口咬住他的腺体。   言知瑾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条普通的蛇,而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邪神。   邪神睥睨着弱小的人类:“是谁每天用尖锐的利器刺破我的皮肤,弄湿我的鳞片?”   言知瑾挡在实验室其他人面前,挺胸抬头,不卑不亢地说:“我。”   邪神莞尔,用尾巴把他卷起来:“那你就是我的了。”   邪神:“你今天怎么不来摸我尾巴了?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1v1,言虺x言知瑾。邪神不具有人类的常识。   攻有人、蛇不同形态,蛇形态戏份比较少,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星际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知瑾,言虺 ┃ 配角:预收→《末日后遗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邪神的“报恩”。   立意: 对不了解的人和事物保持善意,而非妖魔化它们,拒绝偏见。 第1章   春雪消融,生科院的学生们也换上了薄薄的毛线外套,精神抖擞地赶往一教。   下午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本就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走在校园里,还能看到没睡午觉的学生睡眼惺忪的样子。   但生科院的学生不一样,他们步履急促,面色严肃,与其说是精神饱满,不如说是紧张亢奋。   到了阶梯教室,学生们有序入座,摊开书开始神色凝重地阅读,教室里只剩下细微的放下折叠椅座的声音,和轻轻的讨论声。   偶尔有来旁听的别院学生嘻嘻哈哈地走进教室,看到一教室仿佛在备战升学考试的人,也不由得局促不安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角落坐下,假装自己也在备考。   夏舒荷就是认真“备考”的一人。   这节课的老师是她从高中时的偶像,也是她报考生科院的原因。上半年,因为言教授的科研安排和教学时间冲突,她都没上成言教授的课,下半年好不容易盼到言教授的课,可不能浪费机会。   她一边默念书上的内容,一边环视四周。   言教授每节课开始都有小测,小测成绩算在平常成绩里,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课前突击复习,好应对考试。   但是她知道,她不是为了分数。   她只是想要学好这一门课。   学好他教的这一门课——不,是每一门课,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能被他看见,才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她知道,除了她,还有很多人也抱有这样的想法。   尤其是那群alpha。   她皱皱眉,加快背书的速度。   才不会输给那群暴躁冲动的alpha。   这些傲慢的alpha一点都配不上教授。在她心里,只有最完美最优秀的alpha,才有资格站在教授身边——甚至只是站在身边,还不配称为教授的伴侣。   教授这样完美无缺的omega是不需要alpha的。   临近上课,又有不少人匆匆赶到,把教室内的气氛搅动得稍微躁动。   夏舒荷身边坐了几个男性alpha,看起来很面生,应该是来旁听的。   为首的一个男性alpha吊梢眼,穿着铆钉外套,头发染了几缕红棕色,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粗鲁气质。   他的嗓门还很大:“你们在干什么?怎么都不说话?咋,有领导要来听课?”   有人给他解释上课要小测,让他安静一点不要打扰复习,他哈哈大笑:“不会吧,不会吧,大学还有人课前复习啊?不对,我应该问,哪个年代出来的老古董,大学还有小测?”   夏舒荷默默向旁边挪了一点,不想让自己被他传染上那种奇怪气息。   上课铃声响起,而旁边的alpha还在大声嘲笑:“哟,不愧是学霸横行的生院,就是好学。不过你们也太孬种了吧,一个omega把你们吓成这样?他说小测算成绩,你们就唯唯诺诺地啃书?你们都不交,他又能怎么样?要是我,我、我|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呈现一种眼睛瞪圆,嘴张大的滑稽姿势。   年轻的omega教授踏着铃声走入教室。他穿着象牙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披着雪白的风衣,柔顺的发丝乖巧垂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精巧的金丝边眼镜。相比于大部分omega,他的五官要更加英气,英挺与柔美,两种风格在他的脸上结合得完美无缺。   他走路的时候,背挺得很直,脚步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是一株屹立在雪中的青竹。他没有笑,眼神幽幽冷冷的,神情庄严肃穆,大概正因如此,初见的人会觉得他不近人情。   刚刚还疯狂叫嚣的alpha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不断重复几句语气词:“艹,这也太好看了吧。”   夏舒荷撇撇嘴。   看吧,又是一个上头的。   言知瑾是她见过最受欢迎的omega。他的五官不算是最精致,神态也丝毫没有讨巧献媚,连信息素的味道都是比较常见的类似花蜜的味道,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甚至是让人想要臣服。   只要他一出现,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会成为陪衬。   但等他离开,你细细回想刚才的经历,又会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用幽深的黑色眸子看着你。   不过教授的魅力绝对不只在容貌。夏舒荷在心里想。   最令人佩服的是他的天赋,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帝国最好的大学就读,刚一毕业,就直接进入帝国生物研究所,是里面最年轻的成员,是全国无数omega学习的榜样。   连他回到学校执教,都只是为了依托学校创办新的研究所。   更不用说他雄厚的家庭背景了,他可是帝国元帅沈成风和专攻信息素学的生物学院士言听雪的孩子。   简直就找不出缺点。   言知瑾在讲台上站定,示意他身边的alpha助教将学生作业收起来,再拿出一只文件袋,波澜不惊地解开扣子:“小测。”   ……除了教课真的很严,作业和考试真的很多QAQ。   生科院的学生大部分已经习惯他的教学风格,窸窸窣窣地收起书,开始认真作答。旁听的几个学生尴尬地对助教笑笑,表示自己只是旁听,没做准备。   助教也笑笑,鼓励地说:“没关系,随便做做,卷子印了很多,不用担心别人没有。”   旁听生痛苦地抱头感谢。   夏舒荷看到卷子就松了口气。   都是以前讲过的要点,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其实言知瑾虽然喜欢小测,但考的问题都很基础,只要认真听讲,都答得出来,对巩固知识很有用。   她自信满满地填完题目,趴在桌上发呆。   忽然,有只手从下方伸到她面前,扯了扯她的卷子。   她马上警惕地护住卷子,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刚刚还对其他学生刻苦复习的行为嗤之以鼻的alpha正笑嘻嘻地拉扯她的卷子:“借我看看?”   夏舒荷用气音小声说:“你是来旁听的,教授不会给你算分,可以不答。”   “你给我看看嘛,”吊梢眼的alpha嬉皮笑脸地说,“反正我又不算分,你给我看又能怎么样,我还能挤你的排名?”   夏舒荷皱眉道:“不行,不能作弊。”   “给我看看!”alpha音调骤然提高,直接来抢她的卷子。   夏舒荷也来了脾气。她抬手想挡,无奈自己是个omega,又不太运动,力气没有alpha大,眼看着试卷就被抢过去。   她一急,也用力扯住试卷的一边。   “撕拉”一声,卷子在空中断成几块。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   夏舒荷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小块碎片,和飘落在桌面上的,七零八落的纸片。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alpha一边嫌弃地拼碎片,一边飞快地抄答案:“不就看你几道题的事吗?你要是直接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要不是为了讨大美人开心谁稀罕写这个。哟,字还挺多,幸亏我行动得早,不然还抄不完。唉,这omega长这么漂亮,怎么卷子出得这么难。”   夏舒荷默不作声地抹眼泪。   她脑子一团乱麻。收卷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再做一份卷子明显不现实。可是不交试卷的话,不仅影响平时成绩,还会在言教授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才刚开学没多久,如果她一开始就给言教授留下一个不认真学习的印象,以后就更……   可是她也惹不起这群alpha。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好像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笃笃”。   耳边传来指节叩击桌面的清脆响音。   夏舒荷微微抬眼,朦朦胧胧地看到有个修长的人影站在她桌前,正在低头查看她手上那一小片纸上的内容。   夏舒荷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身后,手足无措地解释:“老师,我……”   她旁边的alpha眉飞色舞地对言知瑾说:“老师,再等一会哈,我马上写完。”   夏舒荷咬牙。   那是抄的她的。   她的试卷已经成为几张碎纸,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志得意满地拿她写的答案去言教授面前讨好。   言知瑾打断alpha的话,说:“不用了。”   他的嗓音冷冷清清的,像是凉而温润的玉石。   alpha偏偏头,歪着嘴角说:“老师,你不用担心,虽然我第一次来上课但这点题我还是答得出来的。”   言知瑾按住他的试卷,不知用了什么巧劲,轻轻将卷子抽了出来,安静地阅读上面的答案。   alpha抱着后脑勺靠向椅背,翘着二郎腿不停抖腿,得意洋洋地说:“老师,我写的没什么问题吧?”   言知瑾抬眸,语气平淡地开口:“半数致死量的定义是什么?”   alpha脸色一变,倏地把腿放了下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卷子不是我写的?”   言知瑾并不理会他的反问,只是继续问:“银环蛇LD50测量步骤和注意事项是什么?”   alpha的笑容更加扭曲,他抓抓头像,眼睛迅速在周围扫视,最后恶狠狠地瞪向夏舒荷。   夏舒荷瞟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是……是……”alpha偷偷踢了夏舒荷的椅子几下,没得到答案,吞吞吐吐半天,忽然痞笑起来,抓住言知瑾的手,含情脉脉地抚摸,“老师,你看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一看到你,就忘记答案是什么了。要不你再帮我回想回想。”   吸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试卷作废。”言知瑾抬手,掐住他的虎口,轻而易举地掰开他的手,放下试卷。   轻巧得像是在掸去肩上的一片落叶。   “凭什么?”alpha疼得龇牙咧嘴,腾地站起来,咄咄逼人地盯视着言知瑾。   言知瑾站在台阶下,从视觉上来说,比他更低。   但高度的差距丝毫没有使他看起来弱势,反而让他更显得沉稳冷静。   alpha的额头布满冷汗,仍旧强撑着问:“老师,我就是一下忘了,卷子上都填了,你凭什么说它作废?”   “那两道题,卷子上没有。”言知瑾指尖敲了敲试卷,徐徐吐出几个字。   alpha大惊失色,举起试卷又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之后,愤愤地踹了桌子一脚,连带着前排的椅子都颤动起来。   “还有,去那边坐。”言知瑾指向一个方向。   “我坐哪你都管?大学还是高中?”alpha气势汹汹地问。   “坐过去。”言知瑾重复。   声音铿锵有力。   alpha五官皱成一团,最后恢复成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   他双手抱胸,挑衅地问:“老师,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但我就是来旁听的,你别跟我计较啊,气得不好看了怎么办?我坐这挺好的~”   言知瑾没有再说话,只是默无声息地看着面前的健壮而好斗的alpha。   他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身体站得很直。   alpha咽咽口水。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慌,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omega,而是某种无法直视的神秘存在,即使最强壮的alpha,在他面前,似乎也是一个响指,就会化作灰烬。   他身上汗毛倒竖。   怎么会被一个omega吓成这样。他为人蛮横,仗得就是身强力壮,论打架,很多alpha都比不过他,可是他现在面对一个omega,他却隐隐感到恐惧。他敢保证,这是个omega,而且是个信息素毫无攻击性的omega。   他巴不得马上飞到新位置上,可是自尊心又让他不愿意屈服于一个omega的命令。   一直跟在言知瑾身边的alpha助教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撸起袖子,露出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和健硕的肌肉:“那边听课听得更清楚,你们是旁听的?之前的课没怎么听过,更需要认真了,旁边的同学也能更好地帮助你学习。”   alpha松了口气,狼狈地收拾着东西,骂骂咧咧地换位置:“还不是要靠alpha。我呸,什么帝国最年轻的天才生物学家,还……还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要不是长得好看,我一拳……”   言知瑾抬抬眼皮,缓慢,甚至算得上慵懒地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只很精致的电击器,正在滋滋冒着电光。   他抚摸着电击器,就像是在抚摸钥匙串上的可爱吊坠。   alpha这次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地爬向言知瑾指的方向。   “怎么有人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到学校,都没人管吗?”他低声怒吼。   坐在他旁边的男性alpha摘下眼镜,慢慢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肌肉。   “……没事了。他是沈成风的儿子他nb。”   短暂的插曲过后,课堂又恢复井然有序的状态。   夏舒荷结结巴巴地向言知瑾解释:“老师,我的卷子……”   言知瑾却点头:“我知道。”   “那我课后再补一份。”   “不用,我记得你的答案。”言知瑾将落在地上的纸片捡起来,交还给她,“第五题的回答不太严谨,课本第52页再看一下。”   夏舒荷眼睛瞪圆,愣了半秒才开始翻书。   助教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这地方我以前也老弄错。”   他眨眨眼,了然地说:“他卷子上的答案,其实是你的吧?放心,导师看得出来。”   夏舒荷看着他们回到讲台,双手按在胸口。   不愧是教授。   不仅把那个烦人的alpha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抽空检查了她的答案。   她看看坐在一堆alpha中间,每次想要就被按下去的alpha,再摸摸被踢得有点歪的椅子。   或许,教授是因为怕那个alpha找她麻烦,才让他坐到一边去的?   她的眼里燃起憧憬。   教授真是又细心又正义。   以后也要成为这样厉害的omega!   言知瑾是爬行动物方面的专家,课程也围绕着这点展开。   其实他本身学的是生物技术,主攻的基因工程方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字不提以前的经历。   投影屏幕上是一条大蛇,大概有3米,黑褐色,椭圆形的眼睛,头顶一对巨大的枕鳞,背部有着倒“V”字的白色环纹。   言知瑾喜欢蛇。这是生科院师生的共识。   他说起蛇的时候,一向冷淡的眼神会变得柔和,语调也不似平常冷冽:“眼镜王蛇广泛分布于……”   吊梢眼alpha:“好恶心啊,你们怎么整天看这个?”   周围的其他学生缓缓转头。   他挑眉,没好气地说:“干嘛?就是恶心嘛。”   言知瑾仿佛并没有听到这一点不协调的插曲,继续讲着眼镜王蛇的习性。   “眼镜王蛇是星球上体型最大的毒蛇,最长能达到4米以上,在我国,普遍能成长到2.5-3.5m。”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清润润的,很有穿透力,让人不知不觉地屏气凝神。   渐渐的,连一直在找茬的alpha都安静下来。   教室内只剩下切换PPT的声音。   “在发情期,雄性眼镜王蛇通常会用特殊的方式争夺交|配权。我们在春季看到的两条蛇交缠,并试图将对方头部压到地面的行为,就是他们争斗的方式。”   投影上出现两只尾部缠绕,颈部高高抬起,恶狠狠地将对方的头部砸向地面的蛇。   “但它们并不会使用毒液。即使它们的毒性和毒液量都名列前茅。在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它们会选择点到为止。”   “最终的胜利者可以得到与雌蛇□□的权力,”言知瑾顿了顿,说“但雌蛇不一定会接受雄蛇。”   一张有点血|腥的图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雄蛇咬住雌蛇的头部,雌蛇脸部的皮肤因为挣扎而被划出巨大的伤口,鲜红的肉翻在外面,随着呼吸颤动。   教室内传来吸气的声音。   有的人低下头,刻意不去看这样的画面。   言知瑾倒是很淡定地继续说:“雄蛇有几率杀死拒绝自己,或已经怀孕的雌蛇。对于这种行为,我们只能推测,它们的目的是避免雌蛇产下其他雄蛇的后代,影响到自己后代的存活。”   投影里的雄蛇将奄奄一息的雌蛇放在地上,从头部开始吞食雌蛇。   它的脸上还沾着雌蛇的血。   “这条雌蛇刚刚和另一条雄蛇交|配过,所以它拒绝了新雄蛇的求欢。可以看到,雄蛇原本进行了求偶行为,在发现雌蛇怀孕后才发起攻击。雌性眼镜王蛇的体型较雄性眼镜王蛇更小,且在交|配过程中消耗了过多体力,最终不敌雄性眼镜王蛇。”   “这样也太过分了吧?”有人难过地说,“对同类也这么残忍吗?”   “那怎么了?”吊梢眼alpha翻了个白眼,说,“又不是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   他嘿嘿笑起来,目光在言知瑾身上游移:“omega就是omega,平常看着再厉害,在alpha面前还不是一只手就能捏死?不会真的有omega以为alpha对他客气点,就是怕他吧。要我说它也是真不识相,那么厉害的雄蛇,谁给它脸不答应。”   教室内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人都皱眉看他。   而他大喇喇地翘腿坐着,挑衅地看着言知瑾。   “眼镜王蛇有其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能用人类的道德伦理去约束它们。”言知瑾换了下一张ppt,淡淡道,“眼镜王蛇的食蛇性非常强,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眼镜王蛇也会选择同类幼崽作为食物。很多幼蛇,包括那些雄蛇。”   “……”吊梢眼alpha脸色微变。   “不同的蛇也习性迥异,举个例子,A国的森蚺,是一种雌性体型远大于雄性的蛇类。在发|情期,雌蛇释放出强烈的信息素,吸引雄性与其交|配,常常有多条雄蛇同时挂在雌蛇身上,团成一个球形,争夺繁衍的权力。而雌蛇会从中选择最满意的雄蛇。在其他时候,由于巨大的体型差异,雄蛇需要避开雌蛇行动,以免成为食物。”   吊梢眼alpha悻悻地摸摸鼻子,不服气地说:“蛇是蛇,人是人,不会有人觉得母蛇能打败公蛇,omega就能干得了alpha吧?笑话,摸摸他们胳膊我都怕他们骨折。”   言知瑾缓缓把电击器放到讲台上。   “……所以带武器来学校真的没有人管吗!”   下课铃一响,言知瑾准点关掉投影,毫不留恋地离开教室。   吊梢眼的alpha看着追着言知瑾想问问题的人群,磨牙说:“这么凶还有alpha要?都什么眼光。”   下一秒,穿着西装,捧着鲜花,长相俊美的alpha把花递给言知瑾,彬彬有礼地说:“教授,晚上一起吃个饭吗,我在市中心的I式餐厅定了位置?上次论文的事多亏您了。”   “老师,我买了博物馆新展览的门票,可是我不太看得懂,周末能请您一起吗?”漂亮的omega羞涩又期待地问。   吊梢眼alpha嘴差点被气歪。   言知瑾对周围的喧闹置若罔闻,仍旧脊背挺直、脚步干脆地向前走去。   助教熟练地挡住倾慕者们追逐的步伐,轻描淡写地驳回他们的请求。   “抱歉,导师还有研究任务,没有时间赴约。你们的好意导师心领了。如果实在过意不去,可以给研究所买点水果。”   追求者们眼看着言知瑾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电梯门口,一起发出失望的叹息。   高大英俊的alpha助教施施然地垂下手臂,微笑着留下一句得体的道别,疾步追向言知瑾离去的方向。   言知瑾的步速很快,他赶上言知瑾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体育场了,原本专心打球的alpha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原本的运动,目不转睛地望向这个方向。   言知瑾目不斜视地走过体育场。   他的脚步似乎比之前更快,像是赶着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助教周晗光快步追赶上他,把买好的咖啡递给对方,在对方开口前,就熟练地把自己的工作汇报了个遍:“试卷我会在您回家前分好,放在办公室;之前基因测序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稍后交到您手上;今天白天的监控我会尽快整理出来,为您把关键片段标识出来。”   言知瑾接过咖啡,言简意赅地回答:“谢谢。”   周晗光咧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您还是那个时候回去吗?需要我准备晚饭吗?”   言知瑾颔首。   “那我叫那家新开业的粤菜,”周晗光声线清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有活力,“听他们说很好吃。”   “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叫点就行了。”言知瑾说。   他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周晗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他很快把这份不悦压下,用更加温柔的语气劝说:“还是试一下吧。您晚上要忙到很晚,不好好吃点东西,身体很难撑得住。”   言知瑾没有多问,只说:“好。”   “那我回去就叫。”周晗光兴致勃勃地说。   他看着言知瑾精致的眉眼和冷淡的表情,眼中浮现出一种近乎于痴迷的恋慕。   他轻声呢喃:“导师,无论您想做什么,做多久,我都一定会陪在您身边。”   ***   言知瑾回到研究所,办公室都没回,直接推开一扇门。   原本正在认真处理事务的同时被推门声吓了一跳,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   言知瑾只点点头,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扇金属门,解开虹膜密码锁。   他一向沉稳的脚步,难得显出几分焦躁。   大门缓慢向两边展开,现出里面的光景。   模仿热带雨林的造景,模拟阳光的温控灯,流动的水源,窸窣的木屑摩挲的声响。   随着大门打开的震颤声,房间角落的巨大叶片微微向上掀起。   庞大的黑蛇懒散地抬起头颅,紫红色的信子优雅地刺探着空气里的信息素。   “我回来了。”言知瑾嘴角扬起,眼睛弯成一对新月,露出稍显稚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背景借鉴了一些克系设定,但是魔改严重所以最好不要当成克系文。   预收《和死对头一起在末世无限重生》   方栖竹重生了。   从末世里。   前世,他是帝国军队最闪耀的新星之一,但无论做什么,都被沈知琛压一头,永远是第二。   这次,他一定要抢在沈知琛之前,阻止末世的到来,让沈知琛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系统:“可是,他就是天命之子。”   方栖竹:“好吧,那我就是什么都抢在他前面的大反……”   系统:“你是他老婆。”   系统贴心提示:“为了给你们增进感情,我特意在你身上装了omega腺体,现在你能散发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信息素,所有人都会为你着迷,沈知琛更是会对你如痴如醉。”   ***   方栖竹重生了,还绑定了系统。   坏消息是,这个系统只想让他和最讨厌的人谈恋爱。   方栖竹宁死不屈:“我才不会和他谈恋爱。”   系统:“可是和他互动可以给你提高战力。”   方栖竹竖起耳朵。   系统:“提高战力才能更好地拯救世界。”   方栖竹挺直腰背。   系统:“最重要的是谈恋爱的时候你可以骑在他头上!”   方栖竹:“成交!”   之后。   方栖竹:“我今天就要骑在你头上,让你知道谁是老大。”   沈知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蹲下,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稳稳地把他举起来:“还要再骑得高一点吗?”   方栖竹:“……不是物理意义的骑!”   沈知琛x方栖竹。沉默寡言冰山攻x浪荡不羁暴娇受。青梅竹马反目成仇(方栖竹单方面),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是双A但方栖竹被系统改造出了omega腺体和器官。   会重生很多次,每次世界末日到来两个人就会一起重生。   拯救世界这件孤独的事,幸亏有你和我一起。 第2章   “咔嚓”。   仿佛象征暴雨的第一滴雨珠降落,惊雷般的响动在寂静的雨林中炸响。   原本坚韧的植物茎干无力地弯折,被狂风裹挟着重重撞到墙上,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混合着腐臭和甜腥的阴郁气息。   庞大的黑影迅速在木叶间穿行。   铺在地面上的木屑和树叶被高高甩起,发出沙沙的急切的声音。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硕大的蛇头就出现在言知瑾面前。   黑色的巨蛇扬起头颅,直起身体的前半部分,以一种和成年男性omega差不多的高度与言知瑾对视着。   他的脖颈压扁,仿佛一柄钢铁制成的伞,喉咙里发出代表威胁的“嘶嘶”声,不规则的银色环纹宛如细链,随着吐息膨胀收缩,红得发紫的蛇信子频繁吐出,蛮横地释放着危险讯息。   言知瑾屈膝,单膝触地,半跪下来,伸出双手,示意蛇将头搭在他手掌里。   黑蛇低头,尖锐的竖瞳冷漠而戒备地打量着他。   言知瑾神色平静,他依旧沉稳地说:“过来。”   黑蛇的瞳孔逐渐变圆,最后变成黑亮亮的圆瞳。   它把压扁的脖子恢复原状,欢快地把头放到言知瑾手上,下巴稍微昂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巨蛇的头比言知瑾一只手还大,托在掌心沉甸甸的,头顶巨大的枕鳞清晰可见。   它的嘴微微张开,呼出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紫红色的蛇信子急促地伸缩着,尝试去触碰言知瑾的鼻尖。   言知瑾合上眼,脸微微前倾,算是默许了这个行为。   他任由蛇信子蜻蜓点水般在自己鼻尖掠过,在蛇食髓知味,想进一步触碰的时候,快而准确地抓住蛇头,朝它摇了摇头。   蛇吐信子的频率变得缓慢,蛇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视线也垂下来,看起来有点委屈。   言知瑾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松开手,拍拍蛇头,将脸颊贴到它的侧脸,轻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蛇又“嘶嘶嘶”地吐吐信子,好像在回答他的问题。   “看来还不错。”言知瑾听了一会,说。   蛇甩甩头,浑身肌肉骤然绷紧,牢牢缠上他的腰,似乎要把他的腰勒断。   “你是觉得我今天来晚了?”言知瑾眼神沉静。   蛇闷闷地把头搭在他肩上,不出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的木屑。   “我今天下午有课,没办法陪你。上周就和你说过,不是吗?”言知瑾舒缓而不容置疑地说。   他托住蛇的腹部,将蛇抱了起来。   蛇大概是没预想到他的动作,原本懒洋洋地铺在地上的后半部分“嗖”地缠上他的腿。   “轻点,你太重了。”言知瑾轻声呵斥。   蛇尾巴倏地卷紧,又不情不愿般慢吞吞地松开。   言知瑾抱着它在旁边相对平坦的石头上坐下,用标准的安抚动物的方式抚摸它的头顶。   “现在开学了,我有授课任务,不能随时陪在你身边。”言知瑾把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楚,像是想保证黑蛇把每个字都听懂,“每个周一下午,两点到四点半。”   黑蛇紧密地攀附在他身上,蛇身在他的衣服上勒出深深的褶皱,仿佛想将他绞成一堆白骨。   “我需要备课、批改作业、答疑、修改论文。”言知瑾淡淡道。   蛇开始沿着他的脖子爬行,湿凉的蛇信子划过散发着清甜花蜜味的腺体,浅浅刺了一下。   最后,整个蛇身包裹住纤细脆弱的脖颈,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言知瑾的声音因为这种被缠绕的姿态而稍显沉闷:“但我一下课,就回来找你了。”   蛇的动作在空中停顿一秒。它仍旧爬行,但明显放松了对言知瑾颈部的桎梏。   它围着言知瑾的腰爬了一圈,脑袋又绕回言知瑾面前。   言知瑾和往常一样,脸上并没有带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存有一丝笑意。   他说:“我想见你。”   蛇的眼睛一下子亮如明星,它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光速围绕言知瑾转了几圈,把他的腰紧紧箍在怀里,而后昂着蛇头,又用信子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言知瑾又让蛇给舔了一口。   他刚要板起脸,就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出口的话变得温柔许多:“重。”   蛇大概真的听懂了他的话,环绕的力道松了许多,只是仍旧亲昵地靠着他的身体。   垂在一旁的蛇尾缓速向下试探,顺着他的左腿游走,最终勾住他的脚腕,尾巴尖在细嫩的皮肤上扫来扫去。   腿部肌肉的线条因为蛇的力道而绷紧,裤脚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蛇的尾巴就在这段细腻的皮肤上逡巡。   蛇的鳞片冰冰凉凉的,或许因为它长时间在阴凉处休憩,温控灯并没能对它的体温产生太大的影响。   言知瑾只觉得有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在自己的小腿上打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你可算是回来了。”充满活力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言知瑾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过头,矜持颔首。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并没有因为他的冷脸而熄灭热情,她五官大气明媚,笑容充满感染力:“你不知道我和方眠被它折腾成什么样,要不是想到你马上就回来,我俩都准备锁门跑路了。”   年轻秀气的男研究员五官皱起一起,扶住额头,痛苦地摆摆手。   言知瑾抚摸着蛇头,问:“它做什么了?”   “和上次一样,在房间里乱窜,哦对,还会用脑袋顶摄像头,你不知道我看到一张大脸怼在屏幕上是什么感觉,”女研究员何葭云搓搓手臂,“它好像知道那个东西在拍它,想和我们说什么。”   “然后?”   “然后我们就给它扔了点玩具,”何葭云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乱飘,“你别生气啊,我、我们真的没办法了,我怕不给它扔点什么死的就是我们了。”   言知瑾的目光在房间内搜寻,最后定格在某个杂乱不堪的角落。   木屑、树叶、树枝杂乱的混在一起,仔细看,能看到叶子上深色的血迹和叶子下方模糊的血肉。   一进这个房间,他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腐臭味,还夹杂着血腥气息。   他嘴角线条绷紧,眸光暗沉下来,扭头看黑蛇。   黑蛇歪头,眼睛黑亮亮的,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其他实验里需要处理的小鼠,”何葭云慌忙解释,“本来过两天要集体处理的……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言知瑾点头,问:“受伤了吗?”   何葭云愣了一下,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是方眠放的……你没什么事吧?”   方眠脸有点红,他垂下眼睑,握住自己的项坠,呢喃道:“我没事。可能是神在保佑我吧。”   “那就好那就好,”何葭云拍拍胸脯,哀嚎道,“我人都给吓傻了,差点就叫我妈给我准备后事了。还是方眠胆子大。”   方眠脸更红了。他认真地说:“不是我胆子大,是神在引导我。祂告诉我,应该这样做。”   “那也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啊,”何葭云笑嘻嘻地说,“别谦虚嘛。”   言知瑾清冷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钳子。”   “我来就行了!”何葭云一溜烟跑走,拿着扫把撮箕之类的东西回来,把小鼠尸体铲走,“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把大爷控制好就行。不瞒你说啊,我们之所以一直没处理这老鼠,还是因为……不敢进来。”   老鼠的头部已经完全碎烂,血与肉混杂在一起,看不出原形,只有细细长长的尾巴隐约能看出原本的形态。   奇怪的是,老鼠头部的伤口看不出撕咬的痕迹,反而像是经过猛烈碰撞生生破裂。   方眠拿出平板,给言知瑾看录像:“和以前一样,小鼠莫名在房间内逃窜,并用头撞击墙壁。”   视频里,方眠穿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把老鼠送进房间。小鼠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谨慎地探索着周边的环境。   然后它看到了盘踞在树杈上的巨蛇。   巨蛇一动不动地挂在树枝上,原本椭圆的瞳孔收缩成尖细的竖瞳。   它冷漠地注视着小鼠。   几秒后,小鼠忽然发出尖锐的惨叫,毫无章法地在房间内奔逃,最后对着一面墙,不停地撞击。   它好像把这当成了门,豁出性命,也要逃出恐怖的陷阱。   蛇在房间的另一头,冷静地观看着。   整个画面相当诡异,蛇甚至没有接近小鼠,只是远远地看着它,小鼠就开始拼命逃亡。   它没有喷出毒液,也没有制造什么巨大的响动,整个房间内也没有其他威胁□□物的出现,但小鼠就是突然失控。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侵入它的大脑,命令它去做这种自残行为。   几分钟后,小鼠颓然倒地。   蛇漠不关心地转过头,望向远方。   言知瑾转头,看向挂在肩膀上的蛇。   蛇也扭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言知瑾看录像的时候,它也凑过脑袋来看,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觉得很骄傲。   看,我做的,我厉害吧?   我超强。   夸我!   它的视线传达出这样热烈的情绪。   言知瑾脸色越来越沉,目光宛如一对锐利的冰刀。   蛇从最初的自得,逐渐变得迟疑。   它降低头部的高度,缓缓移动身体,试着用吻部触碰言知瑾的脸庞。   言知瑾抬手挡住。   蛇的头垂得更低了,它以一种俯首称臣的姿态,匍匐在言知瑾面前。   “我说过,不要这么做。”言知瑾严厉地说。   蛇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解释什么。   “你没有听。”言知瑾一字一顿地说。   每个字都像冰锥高高举起,再重重地砸进冰面。   蛇的姿态显出几分慌乱,它把尾巴高高翘起,缠住他的手腕。   言知瑾平静无波地解开凉且干燥的手镯。   “为什么?”   蛇全身肌肉涨起,爆发出用于威吓的“嘶嘶”声,死死地用尾巴勾着他的腕部。   每当言知瑾刚把蛇尾巴解下来,它就执拗地再次缠回去,构成某种跳脱不出的死循环。   “诶!小鼠活了!”何葭云惊呼一声。   言知瑾动作一顿,侧目望去。   原本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小鼠突然四肢痉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腐肉从它头顶掉落,新肉飞速生长,伤口开始自行愈合、结痂,双眼甚至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   何葭云下巴都要合不拢了:“这就是它的真实实力吗?我就知道之前不是它的全部。不,甚至说,我们所能看到的,也许是只是它力量的万分之一!”   她又哭又笑,有点语无伦次。   方眠也面露震惊,捏紧项坠喃喃自语。   两个人抱作一团,激动地想和言知瑾庆祝新发现,却发觉言知瑾已经将目光从小鼠的身上移开,安静地看着手腕上的蛇尾,不知在想什么。   他好像并没有因为“奇迹”的出现而惊叹,也没有因为生命的复苏而欣慰,仍旧一脸淡漠。   何葭云和方眠也镇定下来。   “那我……先把小鼠带出去?”何葭云犹豫着说,“观察几天。”   “嗯。”言知瑾点头。   何葭云头也不回地逃离房间:“那我先走了哈哈哈你们慢慢讨论。”   方眠也找了个借口溜走。   房间里只剩下言知瑾和黑蛇。   黑蛇已经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趴在他面前,上半身直立而起,用一种恰好能够到他下巴的高度,仰视着他。   这并不是他直立时能达到的最高高度。身为一条八米的长蛇,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瞬间拔到两米以上的高度,然后张开巨口,吞下言知瑾的头颅。   但它没有。   它用祈求般的姿态凝望着言知瑾。   我已经把它治好啦。   你为什么不高兴。   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我把它改造得更强一点?   它黑色的眼瞳褪去往日的神采,鳞片的光泽也变得晦涩黯淡,好像从一块闪耀的黑曜石,变成了灰扑扑的普通石头。   言知瑾手指蜷紧,又放开,指尖在掌心刻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他捧住蛇的头。   “我不会抛弃你。”他盯着蛇的眼睛。   “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拇指拂过蛇眼睛下方的鳞片。   “下次别这么做了。”他亲吻蛇头顶的鳞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蛇的尾巴猛地伸直,整条蛇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从地上弹起,瞬间将言知瑾缠得结结实实,尾巴尖还在言知瑾手腕上蹭来蹭去。   杂乱的树叶和木屑被他扬起,纷纷扬扬地落在它和言知瑾肩头。   言知瑾摘掉身上的叶子,重新勾起笑容。   他捏捏蛇的尾巴尖,宠溺地说:“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多陪你一会。”   饭点,言知瑾给黑蛇拿了一支营养剂。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巨蛇病恹恹地趴在地上,听它呼唤也无精打采的。   言知瑾把食碗放在它面前,唤了好几声,它只是抬抬脑袋,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几步。   “不饿?”言知瑾收起营养剂。   蛇张开嘴,表达自己对食物的渴望。   “自己过来。”   蛇努力移动了一厘米,“啪”地趴倒,眼巴巴地瞧着他。   “你想让我喂你。”言知瑾双手抱胸。   蛇眼睛亮起,点头。   “你的病已经好了。”言知瑾理性分析,“按照你刚才的反应,你不需要协助喂食。”   巨蛇翻了个身,肚子朝上,露出一块疤痕。   那块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在腹部,经常要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所以总是没能完全愈合。   言知瑾简单地检查了那块疤痕,沉吟道:“你能够让小鼠死而复生,但无法令自己的伤口愈合。”   蛇动动尾巴,表示赞同。   所以来喂我吧。蛇如是期待。   言知瑾定定地和他对视一阵,闭上眼,轻叹一声,抱起蛇脖子,把注射器抵到它嘴边。   蛇跟啃奶瓶一样,嘬着注射器里的营养液。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香甜的花蜜味。   营养液是专门为蛇配的,参考的星球上蛇类生活所需要的营养元素。本来言知瑾打算直接喂食肉类,但不知道是蛇吞咽能力受损,还是星球上的生物无法引起它的注意,它总是对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置之不理。   最开始他们用的普通鸡胸肉,后来尝试加工好的乳鼠和饲料蛇,最后又用活的小鼠和蛇,甚至蛙类、鸟类和鱼类,但这些通通无法引起它的兴趣。   它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言知瑾。   就像现在这样。   蛇一边吧唧吧唧地喝着营养液,一边看着言知瑾,蛇身在他腰上松松缠了一圈,上半身倚靠在他臂弯里。   偶尔有液体从它嘴角漏出,沿着漆黑发亮的鳞片滚落,把它也染成营养液的清甜味。   和言知瑾的信息素一样的味道。   言知瑾为它拭去鳞片上的水渍,调整推动注射器的速度和角度。   蛇翘起尾巴,在言知瑾喂食的那只小臂上绕来绕去,故意把他的手弄抖。   “安静。”言知瑾按住蛇尾。   黑蛇顺势把尾巴尖缠到他手指上,在掌心挠了挠。   言知瑾刚要板起脸,门口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导师。”   蛇一个激灵弹起来,缠住言知瑾的整条手臂,差点把他手里的注射器甩出去。   言知瑾:……   他深吸一口气。   蛇好像没察觉到他的不悦,高高昂起头颅,摆出迎战的姿势,双目炯炯有神地盯向门口。   周晗光脸上原本挂着和煦的笑容,在看到蛇的那一刻,嘴角瞬间拉平,眼神戒备。   黑蛇晃动着身体,从言知瑾肩膀的一侧,绕到另一侧,用绑礼物的方式,将他包裹住,在他耳边吐着信子。   周晗光的脸顿时黑了好几个度。   “拿来了?”言知瑾问。   他起先试着解开缠在自己手臂上的蛇尾,后来发现不仅解不开,连别的地方也被缠上了,索性不再纠结。   即使以一种猎物的姿态被蛇囚困着,他仍旧神态淡然,语气冷静。   “嗯。”周晗光精神一振,脸上又出现阳光开朗的笑容。   他笑吟吟地走近言知瑾,递给他一沓厚厚的文件,在他旁边坐下,充满敌意地瞪视在言知瑾肩膀另一头的蛇。   黑蛇压扁颈部,慢慢向他的方向靠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吐信子的声音。   言知瑾正低头翻看文件,没看到一人一蛇无声的对峙。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在看,但没有人会质疑他在敷衍。   翻到最后一页,他把文件整理对齐,说:“暂时不用继续了,准备一下……晗光?”   周晗光凌厉地瞪了蛇一眼,甩甩头,眼睛弯起,了然地说:“我知道了。我刚刚听葭云师姐说,实验小鼠出现新的变异,之后是要设立新课题,是吧?”   言知瑾点头,把文件交还给他,又交代了几句。   周晗光全程微笑聆听,时不时和他讨论两句。   两个人一聊,就聊了十多分钟,都是实验的事。   黑蛇靠着言知瑾的肩膀,听他们旁若无蛇地对话。   周晗光是言知瑾带的博士生,很有天赋,也很有想象力,言知瑾很器重他。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虽然好像在聊它的事,但是和它本蛇又没有什么关系。   它听得久了,无聊,用尾巴尖戳戳言知瑾的手背。   言知瑾反手抓住它的尾巴,安抚地拍拍,继续和周晗光说话。   黑蛇低头,报复般咬住言知瑾的衣领,用吻部拱他的后颈。   吻部沾有刚刚的营养液,冰冰凉凉,还黏糊,像是一层蜂蜜水涂在他颈后。蛇好像知道他最脆弱的部位在哪里,一个劲朝着腺体的位置使力。   言知瑾挺直脊背,呼吸乱了一拍。   “导师,怎么了吗?”周晗光关切地问。   “……没事。”言知瑾长长吁出一口气,捏了捏蛇尾巴,警告它不要乱动。   黑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果真松开口,乖乖将脸覆到他背上。   言知瑾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回去和周晗光讲话:“你刚才说……”   他瞳孔紧缩,倏地站起来。   “怎么了?”周晗光大惊,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言知瑾攥紧拳头,咬死牙关,身子微微发颤,眼角泛开一抹艳丽的红色。   蛇优雅地攀援而上,隔着衣服吻过那条脊柱线,最后钻进衣领内,品尝自己藏在那里的美食。   “下去!”   蛇对带着颤抖的命令置若罔闻,贪婪地吞食着空气里的所有花蜜香味。   “砰。”房间内传来一声闷响。   蛇一脸懵逼地躺在地上,身体弯成几个大大的波浪。   它的尾巴还在言知瑾手里,整条蛇现在以一种半倒立的姿势被言知瑾提着。   言知瑾冷若冰霜地睥睨着它。   他白皙的皮肤晕着绯红,像是某种一掐就会碎成一滩泥的花,眼神却锐利冰冷,仿佛这朵娇柔浓艳的花,原本就只是为了掩盖利刃锋芒而存在的刀鞘。   他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容侵犯。   蛇挣扎了一下,慢吞吞地游到他脚边,不动了。   “你继续说。”言知瑾重新转向周晗光。   周晗光视线游移了一瞬,笑着说:“导师,要不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看着。”   言知瑾看看依偎在自己脚边还探头探脑的蛇,思索片刻,还是拒绝。   “外卖已经到了,再不吃就要放凉,吃了对身体不好。您忙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周晗光继续劝说。   “我喂完它就去。”言知瑾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注射器。   周晗光也差不多同时伸手,两个人的指尖短暂地触碰一瞬,言知瑾马上缩手,周晗光顺理成章地拿起注射器。他推推残余的营养液,瞥了连上半身都不敢立起来的黑蛇一眼,说:“它不想吃,就算了,饿一阵,到时候自己会找吃的。”   言知瑾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个课题很重要,您担心出问题,但也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吧,这段时间您天天待在这里,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身体累垮了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也不是来混日子的,您也可以适当地依赖我们啊。”周晗光“啊”了一声,摸摸后脑勺,意味深长又咬牙切齿地问,“您不会是担心我照顾不好它吧?这你放心,怎么说它都是实验室最重要的实验体,我肯定一万个小心。”   “你先把文件拿回去,其他事我晚点和你说。”言知瑾不欲多言。   “导师,”周晗光认真地说,“我还是认为,应当和它保持距离。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让小鼠自杀的,解剖证明,短短几秒钟之内,小鼠的大脑结构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根本不是一条蛇应该做到的。还有今天,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   “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言知瑾振振有词地说,“解开背后的秘密是我们的责任。”   “可是不需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代价,”周晗光眼神复杂,他的语气放柔,“我们不知道,这种能力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这种影响有可能是漫长的,等到爆发就来不及了——您如果出事了,元帅会有多伤心啊。”   言知瑾别开视线:“我会小心。”   “小……心?”周晗光扯扯嘴角,“导师,我们现在甚至无法确认它的毒素是什么类型,毒液量有多大,就算不像小鼠那样精神受控,被注射毒液,我们就能解得了吗?您看看它的移动速度和力量,它要攻击我们,我们怎么躲?”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需要进一步研究。”言知瑾并不相让,字字铿锵,“知道原理,才能探索解决办法。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周晗光摇摇头,苦笑说:“导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暂时不知道它还有多少同族,但既然我们能发现他,其他人也说不定。万一其他人先一步掌握它们的秘密,利用这种力量发起战争,我们将会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看它的样子,也不想回M星。但是,我还是不希望您遇到什么危险。”   言知瑾脸色发青,他张张嘴,头轻轻摇了一下。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周晗光。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忧郁的阴影。   掌心痒痒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空着的那只手边,用头顶着他的掌心。   那双总是露着凶光的蛇瞳,现在却异常温顺。冰冷的鳞片因为长期和他相贴,已经变成和他掌心差不多的温度,干燥温凉,摸起来让人很安心。   他摸摸蛇的头,嘴角不自觉地挽起一个弧度。   “喝奶茶吗?”门口探出一个金色的小脑袋,方眠晃晃露出半张脸,眨巴眨巴眼睛。   他打完招呼,挤进房间,对周晗光招呼:“奶茶来啦,快去喝吧。你葭云师姐特意给你点的。”   周晗光已经恢复平静,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凝望着言知瑾,说:“对不起,导师,我有点激动。我只是想说,我想帮您,无论您要做什么,我都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您可以更信任我一些。”   他脚向门外走去,眼睛还看着言知瑾。   话没说完,黑蛇就游过去,捆住他,尾巴一甩,把他扔到房间外。   屋外传来东西接连落地的声音和人类惨叫。   黑蛇咬着方眠手里装奶茶的塑料袋,一扭一扭地走回来,把奶茶放到言知瑾手边。   言知瑾拍拍他的头,以示表扬。   蛇的脑袋扬得更高了。   方眠送完了奶茶,却没有走,而是捧着奶茶在言知瑾旁边坐下。   他是个长相清秀的omega,浅金色的短发,湛蓝的眼睛,浑身上下浮动着温柔的气息。   黑蛇没有赶他,只是盘在言知瑾身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和晗光吵架了?”方眠笑眯眯地问。   言知瑾解开塑料袋扣,打开咖啡盖子:“有点分歧。”   “哦,”方眠理解地点点头,“晗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冲,容易冲动。他也是为了你好。”   言知瑾安静地啜了一口咖啡。   方眠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不仅是他,我也怕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伺我。最开始那几天,葭云一直在做噩梦,一度把黑眼圈当半永久妆容。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不能退缩。   “我们需要它,国家需要它,甚至是全人类,都需要它。”   “它会带来全人类的进步。”方眠眼里闪动着疯狂而骄傲的光芒,“这是主赐予我们的指引。”   半年前,言知瑾所带领的科考小组前往神秘的M星。   M星是二十多年前被发现的新星球。在此之前,人们从未想到,在这么近的地方,居然存在着一个养育着无数生灵的星球。   要不是沈成风在参与星际会议的过程中飞船失事,不幸降落在它身上,或许再过几万年,人们都无法得知它的存在。   它好像永久存在,又无法被窥见,因为时空间隙的撕裂,才得以让人们触碰冰山一角。   M星上物种丰富,对于改良言知瑾母星生物的基因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他们会定期前往M星进行科学考察。   他们就是在那里发现的这条蛇。   本来他们只是在观察一只兔子,却无意中发现一条休憩的蛇。   兔子很警惕,发现了他们放置的摄像机,开始逃跑,他们只能在后面追。   慌不择路的兔子闯入了蛇的领地。   那条蛇正在树叶下小憩,发现鲁莽的兔子时,它抬了抬头,脖颈压扁,不耐烦地吐着信子。   当时,包括言知瑾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那只兔子死定了。   这条蛇体型很大,体态像眼镜蛇,兔子很可能在它的食谱内,且它应当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但蛇却没有吃掉兔子,他只是含住僵直的兔子,慢悠悠地冲人所藏匿的地方游去,大摇大摆地将兔子放在言知瑾面前,还立起前半身,触碰他的手背。   这是一条有智慧的蛇。   所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叹。   后来它会主动靠近他们的营地,他们发现它行动迟缓,身体有伤,于是想办法帮他治疗。   蛇也会带来一些“礼物”,基本上都是生活在附近的各种动物,弄得言知瑾等人哭笑不得。毕竟他们是来观察这些动物自然状态下的生活的,不是来捕猎的。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一条受伤的蛇,怎么那么轻松地捕杀比自己体型还大的动物。   直到亲眼目睹它“捕猎”的过程,他们才下定决心要把这条蛇带回来。   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群狼围攻了营地。M星上的动物比他们星球上的大很多,看着是狼,其实可以说是拥有尖锐爪牙的小车了。   虽然来的时候做了充足准备,但他们毕竟只是一群研究人员,面对这么凶猛的动物,只能躲藏和尽力安抚它们。   蛇那个时候慵懒地挂在言知瑾脖子上。   它甚至没有移动,只是吐吐信子,眼睛变成奇怪的竖瞳,那群狼就发疯一样向着旁边的大树撞去。   即使头顶鲜血,树干被撞得摇摇欲坠,它们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一刻科考成员们意识到,如果能把这种能力化为己用,一定能让人类向前迈出一大步。   同时,它能让他们的国家成为让所有人忌惮的强大存在。   它会成为他们最锋利的秘密武器,也会成为他们抵御其他国家进攻的坚强后盾。   “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方眠叹息。   他们带蛇回来的时候,想的很简单。就是觉得,它或许能发出某种人类无法察觉的超声波,又或者释放了某种人类无法感知的气味,所以那些动物会癫狂。   直到他们发现,用任何仪器都无法探知对被试产生影响的根源,且那些被控制的动物,大脑结构发生了改变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条蛇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他们对蛇进行了DNA序列分析,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不同。这条蛇的遗传因子,好像在随时变化。   要么就是,它是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高等生物,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进行测定。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蛇在这里生活得如鱼得水,很是惬意,方眠等人悄悄和言知瑾商量过把它送回去,蛇表示严正抗议。   更何况,如果把蛇送回去,它被其他国家带走怎么办?   或者说,其他国家发现了它的同类,也在进行秘密研究,且已经有所进展,图谋扩张领土,怎么办?   M星并不是谁的私有品,任何星球、任何国家的人都可以对其进行探索。   至于其他处理……杀?不说这种行为有多残忍,他们能不能杀得死还是个问题。   幸亏蛇对言知瑾相当亲近,平常也没攻击他们,他们才大着胆子继续研究。   “不过这事也只能你来做了。这种机密任务,交给其他任何人,我觉得沈元帅都不放心,”方眠感叹,“当元帅的孩子也不容易啊,要承担这种责任。”   “不。”言知瑾吐出一个字。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出于奉献国家的责任感,或者造福人类的使命感——更俗气一点,为了名垂千史,才坚持要进行研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私心。   从见到那条蛇的第一眼,他就确认,他一定要拥有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言知瑾从小就喜欢蛇。   从第一次在百科全书上见到蛇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动物。   流畅的身形;干燥、整齐、凉凉滑滑、泛着光泽的鳞片;隐藏在鳞片下的,看似柔软、实则充满力量的肌肉;永不闭合的、宝石一样专注而又冷漠的双眼;轻松而慵懒的游行,缠绵而残忍的进攻,隐秘难测的行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优雅、神秘、危险而美丽,同时象征着人类热烈的欲望和冰冷的恶意。   五岁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抓到了自己的第一条蛇——虽然只拥有了半天。   蛇是一条亚成年的黑眉锦蛇,他在书上看过,没有毒,吃老鼠,眼睛上方有一条黑色的横纹,比普通的蛇看起来更温厚老实。   他简单地腾出一个塑料盒子,准备好清水,打算以后再给它搬到舒适的大房子里。抓到蛇的时候,他就在脑海里设计好了生态缸的摆设。   只是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   蛇因为惊恐,排酸严重,把盒子弄得一团乱遭,将路过的沈成风熏得以为有人空投生化武器。   理所当然的,蛇被沈成风没收了。五岁的孩子还没有能力负担一个生命的死活,更何况,这是一条看起来很吓人的蛇。   言知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把蛇扔走,一个人坐在盒子前掉眼泪。他连着三天没有和沈成风说话,见到他都把嘴角绷得紧紧的。   沈成风无奈之下,托认识的人带了条无毒、体型小、性格温顺,比较适合小孩子养的宠物蛇。   这是言知瑾养蛇的真正开端。   那位长辈,也在后来,成为了言知瑾的老师。   从小到大,他养过的蛇少说也有十几条,接触过的就更多了。沈成风和言听雪都是开明的父母,知道他喜欢蛇,从没有拦着,只是操心他会不会被蛇伤到。   他一直恪守原则,养的都是无毒或微毒的宠物蛇。偶尔遇见心动的剧毒蛇或者禁养蛇类,也只是观赏一会,保持距离。   但是和这条蛇对视的第一眼起,他的脑海里就疯狂闪动着一个念头:他要把这条蛇带回去,关在豪华的牢笼里,做他最珍爱的宠物。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私自把蛇带离自己的栖息地,破坏当地的生态循环,也不应该将蛇困囿在狭小又陌生的空间,令他郁郁寡欢,但他无法抵御这条蛇对自己的诱惑。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蛇。修长的体型,类似眼镜蛇的能压扁的颈部,凌乱的纤细的银色环纹,和其他蛇类不同,能在竖瞳和圆瞳间转变的双眸,远超一般蛇类的智慧和冷静,每一点都长在他的审美上。   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宠物。   言知瑾不是霸道的人,但因为优渥的出身,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这条蛇。   想把他豢养起来,给他造最逼真的造景,抚摸他光滑的鳞片。   蛇的特殊能力是意外之喜,也让他更加沉迷。   人们总是恐惧着未知的降临,但对于言知瑾来说,那些谜团简直就是兴奋剂。   他喜欢那些神秘、强大而缺乏解答的东西。   越是古怪、异常、罕见和诡异,越是令他心潮澎湃,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尤其旺盛,就像他就是为了解开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说背后的真相而诞生的。   他不仅想圈养那条蛇,还想弄清楚它那种强大力量的来源。   至于为了全人类的进步或者为国家培育秘密武器……只不过是光明正大研究蛇的借口。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那么伟大。   言知瑾只说了一个“不”,就不再说话。   方眠也不追问,只是温温和和地说:“说是为了国家为了人类……其实我知道,我对这两点都没什么感觉。”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说我冷血啊,我小的时候,他们没为我做过什么,我现在也对他们没有感情。”   言知瑾对此并不奇怪。方眠不是本国人,七八年前才随父母来到这里。他原本是孤儿,辗转了几个孤儿院,才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具体的经历,他没有说过,但想来,一定受了不少苦,以至于对那个只给他留下痛苦回忆的国家,毫无眷恋。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遵循主的指引,”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项坠,来回翻转着玩,嘴里念了一段祷词之类的东西,向往地说,“我有种预感,我能在这里找到通往门的钥匙,它就是那个关键。”   “当然,还有你,”他粲然一笑,眼里是全然的信赖,“我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能带领我们找到钥匙。”   言知瑾也将眉眼柔和下来,说:“祝你成功。”   “对了,下个月的交流大会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方眠拍拍额头,惊呼道。   言知瑾心里算了一下日子。   每四年会召开一次国际生物学交流大会,供各国交流最新的生物学研究成果,这次的恰好在他们学校举办。   “这次拿哪几个成果出来?”方眠问,“我叫他们提前准备材料。”   “不急,”言知瑾思忖道,“7号实验。”   “好。”   方眠把重要事项大致整理了出来,喃喃自语:“帝生所是不是也要派人过来?要联系他们吗?”   言知瑾手指倏地收紧,一股寒意从指尖向上延伸。他生硬地说:“是。不用。”   “也是……今年的代表应该是戚黎安他们吧,我记得上次老教授们就有扶植他的意思。”方眠低头,自己琢磨。   装咖啡的纸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掐扁,咖啡液飞溅而出。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看着滴到衣摆上的几滴咖啡。   衣服脏了。   需要换洗。   手边有什么东西在拱来拱去,言知瑾一低头,发现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脑袋,正趴在他膝盖上听他们对话。认真聆听的样子,让人恍惚觉得,它不是一条蛇,而是和他们同等的人类。   言知瑾看向它的时候,它也正看着他。   “和你没有关系。”言知瑾伸展僵硬的手指,迟钝地点点蛇脑袋,用同样僵硬的嗓音说,“那几天你留在这里,不要弄出太大响动。”   蛇定定看着他。   言知瑾沉下脸。   他总觉得这条蛇能看透他的想法。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别人窥伺自己的内心。   忽然,黑蛇把咖啡连着袋子甩走,自己腾空而起,占据言知瑾怀抱的最佳位置,懒洋洋地勾起尾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言知瑾:……   傻蛇。   ***   晚上十点,言知瑾准时离开研究所。   黑蛇缠了他很久,被言知瑾警告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周晗光还等在外面。   言知瑾记得,给他安排的事应该早就做完了。   大概因为还在介意下午争吵的事,周晗光的表情不如往常自然。但他还是尽力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主动帮言知瑾拿东西:“导师,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   言知瑾直接回绝:“不用,我哥来接我。”   周晗光的表情更尴尬了。   何葭云出来打圆场:“咳咳,之前没听说啊,沈少将亲自过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偷看了。那个,小周啊,教授也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实在不凑巧,你也别气馁。教授啊,小周他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前段时间不是总感觉有人跟着你嘛,不过有沈少将在,我相信一定没问……”   她话还没说完,言知瑾就已经拿着东西走了。   何葭云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卡了半天带:“呃……我、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不想我偷看沈少将。啊,我也没有笑得那么难看吧。”   周晗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笑容冰冷而尖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也自己小心。”   沈知琛的车就停在研究所外面。   言知瑾钻进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   沈知琛问:“来了?”   言知瑾把文件放在车后座:“嗯。”   车平稳地驶出校园。   过了一会,沈知琛问:“今天顺利吗?”   “嗯。”   又是长久的安静。   两个人都是寡言少语的性格,没人提起话头,就一直沉默着。   车内只剩下空调的声音。   车驶过两个路口,沈知琛再次开口了。   “你是不是……”沈知琛斟酌着语句,“不太高兴?”   “怎么说?”言知瑾十指交叉,端端正正地搭在腿上。   “我不知道,”沈知琛再次停顿,隔了几秒,他说,“如果累了,可以回家休息。”   “暂时不需要。”   “父亲很期待你回去,”沈知琛指尖敲敲方向盘,“他前两天才说,要买几条鱼回来。”   家里就你最爱吃鱼。   言知瑾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要是实在无从下手,就把项目交给别人。”沈知琛说,“你知道的,我们都不愿意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家里随时欢迎你。”   “我想做这个。”言知瑾坚定地说。   沈知琛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找知瑜。”沈知琛说,“他最近在看一些……有点奇怪的东西,也许对你有启发。”   “他又准备拍什么新题材了?”   “听说是其他星球的神话题材……”   说起这个弟弟,两个人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言知瑾到家的时候,压在胸口的巨石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放好东西,洗澡洗漱,给蛇们喂食,又从蛇屋里随机捞了一条猪鼻蛇出来盘。   猪鼻蛇吻部微微翘起,花色是白化康达,远看像混着橙子果粒的酸奶。   猪鼻蛇最开始有点紧张,一动不动地待在言知瑾手上,吐着信子,许久,才放松下来。   自从开始和实验室的巨蛇接触,家里的蛇就总躁动不安,尤其恐惧他的靠近。   明明他每次回家都会仔仔细细洗一遍澡,这些动物好像还是能感知到危险的气息。   好在也没有害怕到不让他靠近。   言知瑾一边撸蛇,一边处理作业和学生发的邮件。   睡前,他连通了研究所的摄像头。   夜色下,蛇正在茂密的树荫下沉睡。   暗淡的光线里,只能看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盘绕的蛇影。它身上的银色环纹,好像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蛇没有闭眼的能力,只能从动作判断它是否陷入睡眠。但即使是沉眠中的它,仍旧拥有令人畏惧的威慑力。   言知瑾看了一会,确认一切正常,关掉监控,上床睡觉。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研究所内的蛇掀起挡在头顶的树叶。   他慢慢游出阴影,面对着摄像头,扬起头颅,好像在注视着什么。   夜色里,他优雅地倚靠着树干,欣赏自己对一切毫不知情的美丽“信徒”。   或者说,他未来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通常来说,白天行动的蛇是圆瞳,夜间行动的是竖瞳,蛇的瞳孔并不能变来变去,但既然攻不是真的蛇,给他一个想变就变的机会。   攻:他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喜欢我。我知道了,他是我的信徒!我要给他最好的赏赐。   受:我相信科学。 第5章   言知瑾站立在银白色的空间的正中央。   他无法分辨,这种白色是真实存在的颜色,还是因为肉眼无法分析而产生的幻觉。   这并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它似乎是歪斜的,呈现出锐利的夹角,且这些不规则的形态仍在不停的变化之中。   它没有边界。   曼妙的星河在言知瑾周围流淌,他能感知到包罗万象的知识如温润的水流包围着他。   他的面前有一扇门。   言知瑾从未见它打开过,它和周围的空间严丝合缝地粘合在一起,好像这个所谓的出口,只是一个玩笑。   但是这次不一样。   它能感觉到门后的躁动不安,甚至令他也焦躁起来。   那种力量恣意、张扬、蛮横、毫无章法,同时又凶残、暴虐,充满瞬间毁灭一切的爆发力和压迫感。   原本银白色的门笼罩上一层阴影,好像正在被阴暗的力量蚕食。   言知瑾的呼吸逐渐沉重,他好像正陷在流沙里,如果不努力挣扎,很快就会被吞噬。   可是他的四肢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也不能眨动。   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正逐渐被黑雾同化的门。   黑色的雾气从门缝里钻入,最开始只是一丝一缕,柔软地缠绕上他的手腕,像是撒娇的小蛇。   随后,门终于不堪重负,化成齑粉。越来越多的黑雾从门里涌入,争先恐后地裹缠上他的身体,欢快而热情地沿着皮肤的纹理游走,缠绵的亲吻他的脸颊,像是饥饿的蟒蛇,正在品尝自己的美食。   心跳快得要把胸口撑裂。他头晕目眩,喉咙被死死掐住,只能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按照本能机械地呼吸。   然后——   他醒了。   言知瑾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近来,他总是梦到这个地方。   有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自由地在门后阅读书籍。   有的时候,会出现难缠的不速之客,但大多数时候,这些黑色的雾气只是敲敲门,得不到应允,等待一会,就会自己离开。   这次不一样。   这是那些黑雾第一次毫不客气地闯进来。   他不知道它们这次怎么会这么莽撞。而他也确实对这种莽撞无计可施。   他以为它并没有恶意。   他捂着脸,坐了十多分钟,等待那种缺氧的感觉缓和,起来洗漱。   沈知琛照旧来接他。   他近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甚至在家里,也有种被窥伺的不适感。但是他检查过家里的家具,没有窃听或者偷拍工具。   为了防止真的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隐患,最近都是沈知琛来接他上下班。平常他在学校里的时候,也会随身携带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言知瑾给蛇喂完食,擦擦手,公事公办地说:“我这几天要开会……”   他话还没说完,蛇就倏地立起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会晚点来看你。”言知瑾不自觉地跟着抬了一下头,“可能要在晚餐后。”   “嘶——”蛇发出绵长的极具威慑力的声音。   “只有第一天要去。”言知瑾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意,他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拂过那双凶狠的蛇瞳,“吃完饭就回来。”   蛇自己吐了会气,闷闷不乐地蜷在一旁。   “八点半。”言知瑾说。   蛇梗着脖子:“嘶嘶嘶。”   你立字据!   “好。”言知瑾干脆利落地答应。   他举起左手手掌,和耳平行,做出标标准准的许诺姿势,一丝不苟地说:“如果我迟到,就在以后用翻倍的时间补偿回来。迟到多久,就补偿多久。”   蛇翘起尾巴,在地上敲了三下。   “三倍。”言知瑾眼睛一眨不眨。   蛇想了想,又敲了一下。   言知瑾放下手,抓住它的尾巴,问:“你尾巴不舒服?”   蛇挣扎了下,尾巴尖戳戳他的掌心,慢慢悠悠地绕着他的小手臂向上攀援。   确实不舒服,你帮我摸摸?   它黑曜石般的眼瞳闪烁着魅惑人心的光泽,像是某种吸宝了鲜血而显得颜色深沉的花,让人既恐惧,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言知瑾不动声色地和它对视。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很久,在刻意的调整后,呼吸终于重新找到节奏,只是变得格外平稳和缓慢。   蛇的尾巴最后爬到他的肩膀,将他的整条手臂纳成私有物,不动了,安安静静地趴伏着。   “看来没什么问题。”言知瑾往蛇腹部的鳞片间隔里掐了一下,起身收拾喂食工具。   蛇痛苦地扭成一团,吐着信子表示抗议。   但它的眼里却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反而透露着一丝依恋。   ***   交流大会如期举行。   言知瑾这边作为主办方,负责了整个会议的流程推进,这个时候最缺人手。   言知瑾和周晗光的关系似乎回到以前。   言知瑾对周晗光的态度一直没什么改变,他不是那么在意其他人想法的人,更何况周晗光也是为了他好。倒是周晗光别扭了一阵,确认言知瑾确实没生气,才慢慢放下芥蒂。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名优秀的助手。   参加会议的有很多熟脸,不过之前言知瑾都是作为助手跟着自己的导师,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代表的身份参加会议。   也有新秀,比如A国的新代表。   金发碧眼的男性alpha,五官凌厉,年龄比言知瑾大个三四岁,狠厉的鹰钩鼻让他看起来格外不好相处。   他一来就毫不客气地找座位坐下,大声和同行的人讲话,下巴抬得很高,看谁都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对年长的前辈还能说两句好话,对年轻的研究员基本上就是鼻孔伺候。   方眠在言知瑾耳边说:“本杰明。A国的新秀,听说是个天才,这两年突然取代前辈参加各种重大会议,应该是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言知瑾点点头,示意他也去找自己的座位,为之后的报告做准备。   “知瑾。”两人正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温和低沉的男声从言知瑾身后响起。   言知瑾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去。   “知瑾。”声音很快近在耳边。   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三两步追赶上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身子半转过来,说:“好久不见。”   他面容俊秀,没有什么攻击性,温温吞吞的,嘴角挂着温润有礼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握着言知瑾手臂的姿势看似礼貌,却很难挣脱。   言知瑾甩不掉他,只能转身正对他,冷淡地和他问好:“师兄。”   “这段时间还习惯吗?这么久,也没见你和我们联系。”戚黎安关切地说,“要是有什么问题,不如和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能帮你。”   “暂时不用。”言知瑾指了个方向,“先坐下吧。”   他等了几秒,戚黎安却还是微笑着看他,连握在他手臂上的力道都没有松动。   言知瑾心底涌起一阵烦躁,语气生硬了几分:“还有事吗?”   “会议结束,叙叙旧?”戚黎安悠悠开口。   “我有事。”言知瑾果断拒绝。   “那明天,或者后天?”戚黎安想了想,玩笑道,“你不会每天都有事吧?”   言知瑾点头:“有。”   他的表情异常认真。   戚黎安眯眯眼,眼里的温度冷了下来。   “导师,东西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周晗光从人群里挤过来,看到戚黎安抓着言知瑾手臂的手,笑容骤然消失,警惕地问,“你是?”   戚黎安优雅地收回手,和他打招呼。   “哦……戚老师。”周晗光勉强友好地和他问好,眼神依旧警觉。   “走吧。”言知瑾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好!”周晗光收拾好表情,赶忙跟上。   会议流程一如既往漫长,光是致辞就浪费了大半时间。等到各国正式开始展示成果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昏昏欲睡了。   戚黎安是帝国生物研究所的代表。   他带来的是绵羊饲养方面的新技术,主要围绕提高产毛质量和数量展开,非常服务大众。   讲的东西不怎么吸引人,他优秀的外貌和不俗的谈吐倒是获得了不少人的好评。   “至于吗?”周晗光皱着眉,不满地说,“又不是没有优秀alpha了。”   方眠轻咳一声:“注意音量。”   “哦,”周晗光压低音量,“副教授,我觉得他是披着羊皮的狼,不是好人。”   方眠哭笑不得,戳戳言知瑾,叫他管教一下自己学生。   言知瑾破天荒地没有制止周晗光,而是短暂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一种似乎是鼓励的眼神。   周晗光愣了一下,一阵狂喜涌上眉梢。   言知瑾这边拿出来的是有关生物应激系统的研究,研究对象是兔子。   他在近百人的注视中打开笼子,毛茸茸的霜白垂耳兔蹦蹦跳跳地跑到桌上。   兔子跳到桌子中央,转身看看下面乌压压的人群,歪歪头,似乎疑惑这些是什么东西。   然后,它竟然旁若无人地开始梳理自己的毛发。   观看席爆发出小小的骚动,各国的研究员开始和自己的同伴小声讨论。   言知瑾把话筒放到兔子旁边。兔子一个转身,踢到电线,音响里发出尖锐刺耳的超长电流音。   在座的人都捂住耳朵。   兔子也懵住了,但在声音消失之后,它开始围着话筒转,东碰西碰,甚至故意拨弄连接线,好像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电流音又响了好几次,与会人员都有点坐不住,它却一点事没有。   它甚至会刻意用比较轻的力道触碰电线,以防把自己的耳朵震聋。   对于一种听觉灵敏、很容易进入应激状态的生物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怎么可能……”   “如果只是不让兔子害怕,只要切除一部分大脑组织就能做到,但那只能让它变得莽撞好斗,缺乏危险意识和自我保护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它不是不会害怕,它能很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东西不值得它害怕。”   “不仅没有让它变得冲动,反而让它更冷静了。”   言知瑾拿走话筒,摸摸兔头,交给它一小捆提摩西草。   兔子开开心心地坐在桌子上吃草,表演兔兔吃播。   有其他国家的代表激动地站起来,向言知瑾询问一切产生的原由。   言知瑾一一解答,吐字清晰,有条不紊。   正在交流中,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不屑的冷笑:“一个兔子就让你们这么激动,我还以为只有omega才喜欢这种东西。”   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台,粗暴地提起兔子耳朵。   兔子四脚开始剧烈扑腾,嚼了一半的干草掉到地上。   本杰明嘴角咧开大大的弧度,故意晃晃兔子,嘲弄地说:“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对于它这样弱小的动物,如果失去警觉性,反而更容易遭遇危险。怎么,它不害怕了,见到狼就抱上去,狼就不吃它了?”   “哦,我知道了,”他发出恍然大悟的长叹,笑容充满恶意,“可爱的小omega被惊慌失措的宠物踢伤,所以想让它们听话一点?作为宠物,这确实是一种优点。”   兔子不停地蹬腿,发出将胸腔内所有空气挤出喉咙的惊恐叫喊。   但是它也就本杰明一只手那么大,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台下的听众好像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哗然。   “知不知道尊重人啊,先把兔子放下来。”周晗光挽起袖子,眉头紧皱,想上台把兔子抢过来。   方眠按住他,担忧地望向言知瑾。   戚黎安和同伴耳语几句,十指搭成塔状,悠闲地放在腿上,不动声色地等待着言知瑾的反应。   兔子扑腾了一阵,双腿颓然地垂下,也不再发出叫喊。   它的脚底,是自己因为挣扎而掉落的毛发,厚厚的一层,像白皑皑的雪,覆盖在没吃完的干草上。   “哦?它现在连挣扎也不知道了?”本杰明把兔子提高,故意用更大的力气摇晃它的身体,“遇到危险就等死,好方法,起码不会因为恐惧而死得很痛苦。”   他说完,得意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omega。   这个omega不像他以前见过的omega那么弱不禁风,不说话的时候,甚至让人有点发怵。   但他终究是omega,他天生更加孱弱的身体、他缺乏攻击性的信息素,都让他的淡定像是虚张声势。   就跟这只兔子一样。看起来确实胆子大了,其实有什么用?遇到强大一点的对手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还会因为不够敏感而失去躲避危险的机会。   他可不希望被这种柔弱的omega抢走在会议的风头,这次会议的焦点,必定是他。   言知瑾淡漠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他面对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恼怒、畏惧,或者无助,这些情绪通通与他无关。   本杰明的神态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本想得到对方气急败坏的指责,没想到只等到长久的寂静。   “你怎么不说话?”本杰明有点急了,动作变得更加粗鲁,“你这兔子要!死!了!”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言知瑾环视台下,终于屈尊给了他一点回应:“所以?”   所以?所以你的咒骂呢?哀求呢?怎么说也是你的研究成果,你一点不在乎它的死活?   本杰明差点把鼻子气歪。   然后他的鼻子真的险些被踢歪,台下的人只看到它惨叫一声,扔掉兔子,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   兔子灵巧地在空中进行转身,蹦蹦跳跳地回到言知瑾脚边。   言知瑾俯身捞起兔子,慢条斯理地为它梳理毛发。   他缓缓道来:“我们只是剔除了它过分敏感的一部分基因,使得它能更加冷静地应对生活中的种种突发事件。相对应的我们也对它的体力和攻击能力进行了提高,使它能够获得更强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它知道它应该惧怕什么,也知道如何在危难中逃生。”   “它不会擅自挑战不可能的对手,但也不会对可以战胜的挑衅者心慈手软。” 第6章   “至于目的……宠物确实是一个好方向,但我相信这个技术对任何一个物种都是有利的。”言知瑾徐徐说完自己的看法。   观众席已经炸开了锅。   “这怎么做到的?那种声音……这只兔子刚刚已经快死了吧?”   “还不明白吗,这只兔子即使进入应激状态,也很容易调整过来,不会浪费体力,也不会陷入习得性无助。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把这种技术应用在其他地方……那现有的生态结构将会完全改变。”   “完全想不到它能做到这个程度,我还以为只是比普通兔子更加温顺安静……了不起。怪不得导师说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肌肉猛兔,我喜欢!”   言知瑾把兔子重新放回笼子,顺便把它的草也还给它。   兔子心心念念的还是它的草,言知瑾还没把草递进去,它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抢夺自己的零食。   它还是毛发蓬松,掉落的那些毛,好像对它的可爱程度并没有什么影响。   它那双把本杰明蹬出鼻血的兔腿也依然修长好看。   言知瑾叫来志愿者,让他们把本杰明带去看医生。   “不需要!”本杰明推开来扶他的志愿者,抹去鼻子下的鲜血。   鲜血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横线,使他本就凶悍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暴戾。   “既然是来进行学术讨论的,我们还是要以交流学术为主。”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倨傲地说,“我承认,你这只兔子很有意思,只可惜……它只是一只兔子。”   言知瑾和周晗光一边交流对兔子的后续处理,一边走下讲台,看都没看他一眼。   本杰明并没有因为缺少回应而尴尬。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台,拿出来一只罩着黑布的漆黑的笼子,站在讲台中央,傲慢地环视四周。   他鼻子下的鲜血使他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本人却自信满满。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好奇他究竟要带来什么惊人的发现,他才心满意足地解开黑布。   一只古怪的动物。   一只黑黄相间的蜥蜴,尾巴上是黑底肉色的环纹,身体上则有一些不规则的圆点,大约半米。   它长着一双蝙蝠的翅膀。   这双翅膀就像一开始就长在它身上,拼合得天衣无缝。   它安静地趴在笼子中央,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动。   它在审视台下的人。   会议厅再次进入躁动。   “这是毒蜥?可是为什么会有翅膀?”   “那双翅膀不是接上去的。现在还有人在做这种尝试?”   “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言知瑾也蹙起眉。   毒蜥当然没有翅膀,但是这双翅膀明显不是用拙劣的方式拼接的装饰品。毒蜥看起来很健康,甚至是强壮。   本杰明打开笼子,吹了一声口哨,宛如雕塑的毒蜥突然振翅,飞上半空。   它在所有观众的头顶盘旋,第一圈很慢,能让他们看清它的动作,第二圈则没那么客气,令人眼花缭乱。   它飞了三圈,忽然一个俯冲,毫无预兆地冲向言知瑾。   旁边的人一阵惊呼,纷纷躲避。   蜥蜴分毫不差地停在言知瑾面前的桌子上,用扁圆的脑袋正对着它。它的尾巴打到了前座参会人员的肩膀上,那人尖叫一声,钻到桌子底下。   言知瑾双腿交叠,冷静地看着面前的怪异生物。   确实是毒蜥,准确说来是吉拉毒蜥。有毒,但不强,只能用来毒毒鸟类。但是本杰明手中的毒蜥,谁知道做过什么改造。   蜥蜴看起来肉嘟嘟的,所以即使它也是爬行动物,言知瑾对这种生物也没有什么特殊兴趣。他还是更喜欢身材细长的蛇。   没有他的蛇好看。   蜥蜴又停止了行动。   它在等待指令。   言知瑾也不慌不忙。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   蜥蜴动了。   它猛地扑到言知瑾手臂上,张开嘴,露出它的毒牙。   “导师!”周晗光蓦地站起来,拿起手边的材料,重重地对着毒蜥拍下去。   言知瑾抬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抬起那只手臂,向其他人展示:“它没有咬下来。”   台上飘来一声冷笑。第三声口哨终于到来,蜥蜴迅速飞回讲台,落在本杰明的左肩膀上。   周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毕竟我们是来做学术交流的,怎么能动手伤人呢?”本杰明动手逗逗毒蜥,阴阳怪气地说。   他傲然问:“怎么样,我的发现,还不错吧?”   台下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言知瑾异常严肃地问。   “为什么?”本杰明哈哈大笑,讽意满满地说,“给陆地王者添加翅膀,制造出完美的生物,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吗?”   ***   会议继续举行。有了这两段插曲,后面的展示明显很难再让人提起兴趣。   本杰明的发现吸引了不少人,整个聚餐时间,他都被一群一群的人围着。   他远远地对言知瑾露出鼻孔。   “炫耀什么啊,就他做得到?”周晗光不满,“那些人就不觉得有问题吗?现在是蜥蜴,以后是更加强大难驯服的动物,一旦失控我们该怎么办?任由它们去伤害普通人?而且,他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造几只会飞的蜥蜴。”   而是创造出更加强大的人类。智力、体力极大提高,甚至是会飞翔的人类。利用这些人类去扩张领土,确认统治。   “知道。但那也是他们想要的。”言知瑾言简意赅地回答。   创造出绝无仅有的强大人类,将人类带入新的纪元,是无数人的梦想。   言知瑾简单地吃完,就向方眠等人告别。   “快去吧,一会它又要闹了,”方眠了然地挥挥手,“一路顺风。”   言知瑾想到蛇在房间里闹脾气的样子,不由得加快脚步。   但刚出酒店的门,他就被人拦住。   戚黎安双眼含笑,悠悠然地抬起手臂,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叙个旧?”   “我有事。”言知瑾打开他的手。   大概因为喝了酒,他身体有点热,头也开始发晕。   戚黎安从身后拉住他:“你好像在躲着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没有躲着你。”言知瑾的大脑比平常迟钝,回答的速度也没有那么果断。   这使他看起来像在摇摆不定。   戚黎安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手上使力,以不容拒绝的力量将言知瑾拉到一边:“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你离开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导师说起,我才知道你来了这里。我们的关系,就僵到那个地步吗?”   灯光和酒会的喧嚣都被他的身影遮挡,空气里弥漫着alpha信息素独具侵略性的味道。   黑暗和浓郁的气味让人更加胸口发闷。言知瑾烦躁地推他:“我有事!”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们,那是故意挑拨我们关系的。”戚黎安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步步紧逼。   言知瑾实在摆脱不了他,在兜里摸索一阵,拿出电击器,戳在他腰上。   “嘶——”戚黎安呻|吟一声,捂着被伤到地方,弯下腰。   言知瑾趁机推开他,向前走。   “知瑾,”戚黎安捂着侧腰,跌跌撞撞地赶上来,“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以前不是关系很好吗?”   “没跟你好过。”言知瑾放好电击器,头也没回,脊背挺直地走了。   他打车回到学校,恰好八点二十,收拾一下,正好能赶上和蛇的约定。   这次聚会的酒度数应该比往常高,他只喝了一点,现在却有点意识不清了。   他在洗手间洗完脸,撑着洗手池看自己脸颊上无法消去的绯红。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去见蛇,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做出一些不恰当的行为,也不知道酒味会不会令蛇厌恶。   酒的浓度比他想象力的高太多了,他害怕再过一段时间,他会连路都走不稳。   但是不去的话,就是失约了。   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蛇高高昂起脖子,质问他的样子了。   他又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   但是水流不仅没能压制住醉意,反而催发着他体内的灼热。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真相。   ***   仍在聚会的方眠忽然接到言知瑾的电话。   他疑惑地接通。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有尽量压抑的呼吸声。   方眠疑惑地看看手机号,忽然双眼瞪大,结结巴巴地说:“你……”   “抑制剂。”言知瑾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三个字。 第7章   言知瑾把自己关在办公室。   因为会议的召开,研究所里说得上话的都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他不熟悉的学生,都在规规矩矩地做自己的事。   他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用装了冰水的水瓶滚动自己的脸颊。   留下的学生大多是beta,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他联系了方眠,不出一个小时,抑制剂就能送来。   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   但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间。   往常他都会提前打抑制剂,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平稳地把发|情期度过去了。   但是最近大概是太过忙碌,让他忽略了这个尴尬时间的来临。本来他抽屉里会备有抑制剂,然而他上次发|情期都是去M星之前了,可能抑制剂早就用完,而他又忘了补充。   他抬头,从微弱的光线里模模糊糊地看清时间。   八点四十……   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   他艰难地思考着,要怎么安抚暴怒的蛇。   没有人给他送发泄道具,所以他大概率只能对着树撒气。等待他的或许是一地的破烂叶子。   他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水瓶里的冰水早就因为他的体温变成温水,连一丝安抚的作用都起不了。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连走几步路,重新接一杯水都做不到。   他蜷缩在昏暗的房间内,将自己变成一团不断燃烧的火球。   等火焰烧到心脏,可能……他就要完全失去自己了。   ***   蛇将自己盘成一团,烦躁地不断吞|吐舌头。   从八点起,它就开始望着大门,等待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或许他会早回来一点,给它一个惊喜。   为了防止意外事件导致的迟到,他总会留下充足的时间。   八点十五,它把伸长的脖子又收了回去。   好吧,他虽然会提前,但也不至于提前这么久,还是安安心心等待约定时间的到来。   八点二十五,蛇伸了个懒腰。   它没有睡着,但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紧张,它还是做了这个动作。   它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属做成的大门,在心里默默倒数时间,期待着大门开启的清脆响声。   八点二十九。   蛇想,他今天没有提前,看来遇到意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它觉得他应该对他宽容一点。当然,如果他愿意按照原本的约定补偿时间,它也不会拒绝。   八点三十。   如它预想中的,门并没有打开。   蛇并没有那么失落。他开始思索,如果真的见到他了,要怎么控告他的失误。   不需要那么严格,毕竟它不是不近人情的蛇,他也不是失约惯犯。   八点三十五。   它开始在屋内爬行,发出“嘶嘶”的用来预警的声音。   他迟到了五分钟。   它宽宏大量地多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而他居然不珍惜。   蛇决定把自己的善意收起来,要求他严格按照约定执行惩罚,一秒钟也不能少。   它气鼓鼓地想好,又把自己盘起来,摇尾巴玩。   可是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迟到。   八点五十五。   蛇已经等了二十五分钟。   这对它来说是不可忍耐的。   它激烈地用尾巴敲打着地面,将树拔起来,扔到一边。   树撞到墙壁,发出恐怖的折断声。   九点整。   蛇游到金属门面前。   它的眼瞳变成红色的竖瞳,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的光。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金属门像被浇上了什么强腐蚀的物质,在一片青烟中化成一滩液体。   蛇直起上半身,伸出信子,在空气里搜寻着花蜜的甜香。   ***   言知瑾微微睁开眼。   细微的月光从窗帘缝隙漏下,罩在时钟上。   九点。   这意味着他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想怎么向蛇解释。他知道自己只能想办法补偿它。   那团火从他的指尖燃烧到他的心脏,又往他的大脑燃烧而去。   那些念头不知停歇地在他的脑内叫嚣,催促着他去寻找水源——即使他的身体也知道,周围根本没有水源。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嘴唇不知道被他咬破了多少次,手臂上也全是他掐出来的指甲印。   他再次把脸埋进膝盖。   朦胧中,他听到屋外产生的巨响。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才会有这样的响动。   ***   “它怎么会在这里……”提前回来的何葭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喇喇地在走廊游行的蛇。   从这个角度看,它的体型更大了,头顶几乎能顶到天花板,压扁的脖颈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几名年轻的学生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破损的文件散乱在地上,咖啡泼洒在光洁的地板和雪白的墙壁。   墙上有被什么东西撞击过的痕迹,从那些学生的状态看,他们很可能是被蛇甩到墙壁上晕倒的。   她咽咽口水,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可是她的腿却不听使唤,连挪动都做不到,只能疯狂颤抖。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眼泪涌上眼眶。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惧。   长期以来,蛇对没对他们产生过真正的攻击行为,所以她虽然也畏惧蛇的强大杀伤力,但还没考虑过自己也有成为猎物的一天。   蛇正在看她,猩红的双瞳凝结着干涸的血液。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   但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何葭云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蛇径直掠过她,向着某个方向快速游去。   那个方向是……言知瑾的办公室?   ***   紧闭的房门透出一丝光亮和微风。   言知瑾机械地抬头。   为什么会有风?   门他锁好了……门?   紧闭的房门不知道怎么被打开,一个高大瘦长的身影立在门口。   “你失约了。”蛇居高临下地说。 第8章   高而瘦长的身影忽然膨胀,一场爆炸毫无预兆地降临,黑色的浓烟瞬间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房间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言知瑾听见汗水从额头滚落的声音。   即使大脑已经难以运转,他的本能仍旧兢兢业业地提醒着他:逃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可是——   他动不了。   手指被黏腻的汗液沾得难以分离,连弯曲手指的动作都变得极为僵硬。双腿沉重得仿佛被钉在椅子上,腰背被抽去骨头,只能软趴趴地维持着本来的姿势。   窸窸窣窣的蛇尾拖地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拖得更加漫长。一个凉凉滑滑的触感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言知瑾满身的汗都冷了。   他能感到那个清凉的触感从他的脸颊滑到颈后,用湿滑的信子嗅着空气里馥郁的香气。修长而有力的蛇尾铁索一般从脚踝缠绕而上,一圈一圈,将他捆绑成埋藏在金字塔下的尸体。   蛇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量,甚至比平常打闹的时候更为轻柔,但即使如此,言知瑾也无法挣脱。   他勉强支撑着,和平常一样下命令:“松开。”   蛇偏了一下头,对着他的耳朵吐吐信子。   有某一瞬间,言知瑾觉得蛇正戏谑地对着他笑。   因为热,他身上已经脱得只剩一件衬衣,蛇一拱,领口就向旁边翻开。   蛇咬着衣领,把它掀到一边,埋首在他颈后,冰凉的吻部抵着那块格外发烫的软肉轻轻吐气。   言知瑾很快意识到他的目的。   信息素和营养液的味道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香甜。对于蛇来说,这简直是从未体味过的盛宴。   它“饿”了。   “停,那不是你的食物。”言知瑾小幅度地晃了晃头,将嘴唇上刚刚结上的痂再次咬破,“而且你昨天已经吃过饭了。”   蛇对他的提醒充耳不闻,继续贪婪地吸食着空气里的香气。   它的信子迅速地吐出、向上卷起、将甘甜的气息塞入存储处,慢慢品味,再来回重复。   它的肌肉随着精神的兴奋绷紧、战栗,将新鲜的“食物”绞得骨头咔咔作响。   “停下!”言知瑾厉声呵斥。他的声音比之前都要大,尖锐凄厉,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夜莺。   蛇的动作顿了一下。   言知瑾感到它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它的眼睛应该是那种竖瞳,过于尖细的瞳孔显现出一种冷血杀手的无情和冷漠。   现在,那双眼睛里,应该还有食肉动物见到血肉的沉迷和渴望。   它将头部移开言知瑾的颈后,在两三厘米的高度悬空,冰冰冷冷的吐息柔缓地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好像在等他说话。   言知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尽量用和往常差不多的冷静语调说:“营养液在二楼,我帮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深处发出绝望又短促的气声。   蛇张开嘴,露出毒牙,优雅而狠绝地,将尖牙深深地刺入腺体。   一股电流般的刺激感随着液体的注入,从颈后飞蹿到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只有毒牙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感觉到疼,接下来是酸酸麻麻的胀痛感,四肢变得尤其沉重,似乎已经不受大脑的指令。   他好像被云朵托起来,身体轻飘飘的,意识逐渐远离,只能听到蛇信子的“嘶嘶”的吞|吐声。   蛇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咬着他的衬衣后领,将他拖到地上。   他的手垂到冰冷大理石地板上,撞过桌脚。   他的手指本能地弹了一下,想抓住桌脚,抵抗这种被拖拽的状态。但他连简单地抓握都做不到,全身的力气被卸去,就像一只棉花填充的布娃娃,只能任由手背随着惯性撞到坚硬的桌脚。   手撞到桌子,发出“砰”的一声。   蛇停下步伐,游到他手边,低头仔细看了看,用尾巴在他手背上被撞的地方揉了揉,然后接着拖他。   这次更小心了一点,没让他撞到什么。   言知瑾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蛇大概对他注射了毒液。他并不知道这种毒液有什么效果——蛇在以前从未使用过毒液,但他知道,应该是一种神经毒素。   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只能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事。   从外形上来看,蛇应该是眼镜蛇科各种蛇的亲戚,他现在没办法明确地感知到伤口的状况,但应该不是单纯的神经毒素。   强大的毒性和排毒量,没有血清,可能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死亡。他可以挣扎一下,等方眠来救他。   又或者,在方眠赶到之前,他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想起了那些在实验里死去的小白鼠和小青蛙。   它们在不受控地撞向墙壁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想,他和那些小白鼠,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至高无上的力量面前苟延残喘的蝼蚁罢了。   直至今日,他才切实地感觉到蛇的恐怖。   这不是人类所能匹敌的力量。   蛇要杀死他,就如他踩死一只蚂蚁同样简单。   他什么时候会死?   蛇好像把他拖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让他平躺着,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随后在他身边折腾着什么。   言知瑾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这个姿势比之前蜷缩的状态舒服很多,他竟然感到体力稍微恢复。   他弯了一下手指,又眨了一下眼睛。   对肢体的微弱控制力唤起几乎熄灭的求生欲望。   他将手掌覆上干爽顺滑的蛇鳞,勉力偏过头。   蛇停止自己的工作,趴在他旁边,温柔地望着他。   言知瑾对蛇摇摇头,希冀用这样的方式让它安静下来。   蛇用舌尖点点他的鼻尖,然后继续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听话。”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脸靠到蛇鳞上,手臂松松收拢,以一种依赖的姿态环抱住蛇。   蛇不动了。   它的尾巴尖焦躁地拍打着言知瑾的小腿,又好像怕弄疼他,转而拍击旁边的沙发。   “别乱动。”言知瑾抚摸蛇的鳞片,喃喃自语,用着常用的方式,安抚蛇的情绪,“很快我就去给你拿营养液。再等一会。”   蛇的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重重起伏,终于,它用尾巴把言知瑾翻了个面,尾巴迅速又紧密地从脚踝一直缠到胸口。   胸口的压迫感令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停……你的力气……”   他的话倏然停止。   蛇信子悬在他脖颈上方几厘米的地方,在自己的领地逡巡。   他终于知道蛇一直以来在做什么。   蛇在用尾巴量他的身高。   这个动作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很陌生,但言知瑾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它要做什么。   这是蛇交|配前的动作。   它要确认“雌蛇”的长度。   身体的掌控感似乎又回到手里,但那种卷土重来的炽热感比之前汹涌百倍。好像任何微小的刺激,都会扩张成灭顶之灾。   想要……水源。想要接触那些冰冷的不会融化的冰块。   想被咬一口。   锐利的毒牙在腺体周围打转。   他残存的理智仍在挣扎:“等……不行。”   蛇高高昂起头颅,毫不留情地,将更多的毒液注入他的身体。   言知瑾大脑一片空白,在那一刻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身体也被那种对欢愉的追逐所掌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只被咬死的雌性眼镜王蛇的样子。   拒绝求欢的雌蛇,会被雄蛇咬死,然后吞食。   蛇把他颠来倒去翻了几下,好像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势,最后不满地冷哼一声,化作一团黑雾。   黑雾中伸出一双苍白的、骨节分明的,属于男人的手。   英俊而阴郁的年轻男人从雾气中走出。它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尖锐的竖瞳傲慢而优美,像是某种栖息于阴影的危险动物。   他吻上那对失去焦距的眼睛,说:   “好久不见。”   ***   方眠呆愣愣地站在研究所前。   高大的建筑被无名的黑雾包裹,看不出本来的样貌,好像黑夜张开巨口,将在这一片空间吞食入腹。   他手里的抑制剂应声落地。   “这就是……神迹?”   ***   言知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他回到了那个一月前未完成的噩梦。   黑沉沉的浓雾将他吞没,从唇齿间钻入他的身体,肆意地在他体内扩张领土。   心脏猛烈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最终,他被完全吞噬。   他们融为一体。   言知瑾倏地睁开眼,坐起身。   身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皱眉。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房间,隐隐约约映照出坐在办公桌前的人。   那应该是个男人,穿着白大褂和黑色衬衣,银色的领带熠熠闪光。他坐姿慵懒,正低头翻阅着什么。   他可能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压抑又愉悦的笑容时不时从他唇间逸出。   言知瑾摸索着自己的眼镜。   他一坐起来,盖在身上的外套就滑到腿上,露出下面雪白的肌肤和青紫的痕迹。   “醒了?”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脸,笑容略带邪气,“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咔哒”。眼镜腿向旁边弯折,扭出一个几乎断裂的脆弱姿势。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复原眼镜腿,在眼镜腿和镜框连接的关节处按了一下,戴上眼镜。   模糊的世界终于清晰了。   门窗紧闭,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糜烂香味。办公室内一片狼藉,时钟显示现在正是凌晨两点,桌子歪歪斜斜地摆在中间,原本在桌上的文件和摆设散乱在地,他的衣服杂乱地堆在沙发脚。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血压升高的感觉,沉着地将目光投到房间中那个最耀眼的存在。   一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眼睛是一种发亮的黑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似乎是混血儿,肤色白得不像活人,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息。即使他正微笑着,仍旧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坐在办公桌旁,双腿闲适地交叠,右边手肘抵着桌面,右手虚握成拳,撑着侧脸。   他正在翻阅一沓文件,从翻飞的纸页间,言知瑾看到几张熟悉的图片。   ——研究所加密文件的内容。   言知瑾倏地站起来,又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腰坐回去。   他的脸飞快地沉下来。   那些都是经过好几层加密的文件,除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研究所高层,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更何况,看文件厚度,不是一部分,是全部。   这个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破解了所有密码?   “你不舒服?”年轻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向他走去。   言知瑾本能地向后坐了一点。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沙发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即使他的背抵着椅背,男人仍旧可以轻轻松松地捉住他的腰。   男人双手握住他的腰,摸索着淤青的位置,用相熟的口吻问:“哪里疼?”   “你不要过来。”言知瑾紧盯着他,不肯放弃他任何的表情变化。   男人动作一顿,他略微思索,松开手,双手平举到和头顶差不多平齐的位置,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你想做什么?”言知瑾将外套的位置拽高,手在外套衣兜内攥紧。   即使他把外套拉高,也没办法完全遮住上半身,反而把一对修长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男人的视线落到那截玉兰花般的小腿上,笑容暧昧地说:“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你呢?想要什么。”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密。”言知瑾从沙发尾部捡起皱巴巴的衬衣,皱了皱眉,还是披到了肩上,“我想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们可以仔细聊聊。”   “你知道?”对方面露讶异,很快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恢复意味深长的笑容,“聊什么?”   言知瑾开始穿衬衣,从最下面一颗开始,一丝不苟地扣扣子。中间有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绷掉了,只留下两条线头。他眉头锁得更深,用力把线头扯断。   “你是为了‘虺’来的。”言知瑾扣好扣子,挺直腰背,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一本正经地说。   男人眉尾扬起。   言知瑾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大概说中了。他梳理了一下思绪,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你刚刚在看的文件都是关于‘虺’的。虽然整个研究是对外面完全保密的,但不能排除有人泄露信息,或者从其他渠道得知了‘虺’的消息。这几天正好要举行国际生物学会议,留守研究所的人不多,你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至于我发|情期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你们直接破坏了警报装置,所以没触发警卫,就走到了这里。但我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解出密码。”   男人迟缓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对于‘虺’的研究是我们所有研究的核心。既然你看了那些文件,应该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你们之前以为它只是一条普通的、体型较大的蛇。”   男人半蹲在他面前,一手支颐,指尖漫无目的地敲着太阳穴。   “但现在你应该知道,它隐藏着多强的力量。”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现在也一知半解,即使你们拿走了研究数据,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男人问。   “如果你们愿意坦诚交流,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言知瑾说,“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但我想提醒你们,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没有能力研究透它身上的秘密。”   “嗯,”男人忍不住笑出声,问,“那你知道,你的‘虺’现在在哪里吗?”   言知瑾心里一惊。他光顾着紧张研究机密,不知道蛇是不是已经被这个男人的同伙转移走了。   虽然知道蛇不会出事,但他还是忐忑起来。   “在这里。”男人将他的左手贴到自己脸上,慢条斯理地说。   手下是皮肤干燥光滑的触感,和蛇鳞的绝不相同,却又有某种奇妙的相似感。   男人漆黑闪光的眼瞳在他的注视下变成尖细的竖瞳。   言知瑾心跳停了一拍,猛地抽回手。   男人的眼睛又恢复正常的人类瞳孔。   他坐到言知瑾身旁,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言知瑾把两只手都收回胸前。   男人耸耸肩,凑近他,亲昵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言知瑾双臂横在胸前,将自己和他隔开,冷声问。   男人问:“你指哪句?”   “你知道。”   或许是他的表情过于防备,男人没有和他打谜语,而是哂笑一声,坦坦荡荡地说:“字面意思。”   他重新起身,单膝跪地,做出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的动作:“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吗,我的爱人?我是……”   他嘴唇开合,吐出几个字。   言知瑾瞳孔紧缩。   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攥紧,呼吸变得极为困难。耳内一片嗡鸣,无数烟花在大脑内接连炸开,好像所有神经都搅成一团乱麻。   他看着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怎么都无法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看来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点陌生,”男人的声音恢复正常,“那还是叫你为我取的名字吧,言虺。”   大脑内嘈杂刺耳的声响如潮水般退去,言知瑾也重新听清他的话。   “虺”是他为蛇取的名字,意思是巨大的蛇。但他其实不常用这个名字叫它,比起名字,更像是一个称号。   病态的苍白皮肤、蛇类的竖瞳、深邃而阴冷的眉眼……   男人的身影在他眼里逐渐和蛇的身形逐渐重合,又果决地分开。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他们划上等号。   “你是妖怪?”言知瑾问。   从他这么多年受过的教育里,只能找到这个词。   男人朗笑摇头。   他的嘴唇再次开合。   耳鸣感再次涌了上来,但这次,言知瑾在剧烈的疼痛感中隐约辨认出一个字。   “神”。   他是神。   普通的妖怪,哪有那么强的实力,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能让一个生物瞬间陷入癫狂。   □□讳无法被人类所得知,即使是谐音也不可能。任何关于神的只言片语,都会让脆弱的人类失去理智。   “你想做什么?”言知瑾嘴唇无意识地张合,干燥开裂的嘴唇上的伤口再次被扯开。   男人执起他的左手,将唇覆到他的手背上,行了一个吻手礼,端端正正地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伴侣。”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他的嘴唇和他的皮肤一样冰冷。   言知瑾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向回抽手,镇定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哪里不明白?”男人捉住他的指尖,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只戒指,慢条斯理地往他无名指上戴。   言知瑾看着戒指上硕大的造型奇怪的红色宝石,问:“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男人哑然失笑:“我需要你……一心一意爱我?我没什么想做的,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言知瑾抿紧嘴角,双眼牢牢盯着他的表情:“你需要人类来帮你恢复实力。不,你的伤应该完全痊愈了,你需要人类来帮你增强实力。”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言知瑾目光锐利:“我听过一些传说,如果失去人类的信仰,神就会逐渐虚弱,并最后消失;还有一些传说表示,神需要贡品才能增强实力,人类是很好的贡品,同时也是传达神的指令,收集更多贡品的助手。”   男人忍俊不禁:“你从哪里听到的?”   他指尖在言知瑾手背上划了一个圈,言知瑾对面墙上的挂钟忽然坠落,摔得四分五裂。   他又淡定地在那个圈中间点了一下,挂钟碎片飞回原本的位置,拼接成一个完美无瑕的钟。   指针轻快地跳动着,一如从前。   男人的语气带着淡淡的骄傲:“我不需要信徒,也不会虚弱。”   弱小的生物才需要其他生物的信仰,强大的生物仅凭实力就可以让其他生物心甘情愿地顶礼膜拜。   “拥有你的生命,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增益,”他想了想,又低声补充,“不,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应该是有的。”   言知瑾仍旧不敢放松:“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喜欢你。”男人说。   这句话轻飘飘的,似乎没有经过思考,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言知瑾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停了一拍,然后以双倍的频率重启。   他知道现在是危急时刻,他面前是个很危险的存在,不应该想些乱七八糟的,但他还是脸颊发烫。   “可是我……”他定了定心神,咬字清晰地说,“我不想。”   男人微笑着看他。   这个微笑在他脸上持续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后面挂钟指针的转动,甚至会让人以为,时间就此凝固。   办公室一片寂静,指尖转动的哒哒声清清楚楚地敲击在言知瑾的耳膜上。   他剧烈的心跳也响如擂鼓。   良久,男人问:“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达不到恋人的程度。”言知瑾沉着地说。   “你是觉得进展太快了,接受不了?”男人握住他的手,边思考边缓慢地说,“那我们可以先按以前的方式相处,晚一点再确定关系。”   “我不想成为你的伴侣。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言知瑾开口,一个又一个字如冰锥一般重重地砸向地面。   男人的呼吸沉重了起来,眉眼间的阴冷更加浓郁。   他收起笑容,问:“你不喜欢我?”   言知瑾点头。   男人起身,疾步走到桌边,拿起那一沓资料,脚步声显现出他内心的急躁。   “这些,是你写的。”   “是我,”言知瑾瞥见自己写的对蛇的观察记录,还有自己对蛇的外表和能力的夸赞,微微脸红,说,“准确来说,是在,数据分析还有其他人参与。”   “你很关心我。”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实验体。”言知瑾说到自己的研究,双眼闪耀着光芒,声音也响亮起来,“你确实能改变那些动物的神经系统,对吗?这种能力的范围和最大目标数是多少,有前提条件吗?你的毒液,是……”   “你还每天都来看我,”男人打断他的话,语气急促,“你会抱着我,摸我的尾巴,对我说话和给我喂那种奇怪的东西。”   “你是一条很漂亮的蛇,”言知瑾温柔地说,“比我以前养过的蛇都要漂亮,也比它们聪明多了。我很喜欢你。”   男人眼底浮上笑意,满意地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蛇。”言知瑾脱口而出。   男人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言知瑾知道自己的话不太恰当,也跟着安静下来,收敛起眼里的光芒。   男人按按太阳穴,握住他的手,用舒缓的语速向他确认:“你真的不喜欢我?”   他眼底压抑着翻涌的阴郁。   言知瑾毫不犹豫地说:“是。”   “你甚至不是我的信徒。”男人垂眸。   “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身份。”言知瑾淡淡道,“我也不信教。”   握住他手的力道骤然收紧了,让他想起盘绕在自己手腕上的蛇尾。   “你很笃定。”男人说。   言知瑾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频率。   他沉静地端详着男人的脸。   “你不需要回答得这么绝对,”男人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   “不需要。”   “不用拒绝得这么快。”男人摆摆手,“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而且——”   男人忽然起身,右膝跪到沙发上,手掌撑到沙发椅背,手臂将他围困在沙发和自己之间。   他优雅地抬起右手,摩挲着言知瑾的后颈,准确地找到那块微微肿起的软肉,揉了揉:“我们已经结下标记了。”   “……”言知瑾的脸色重新阴沉下来。   他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被标记了。   他的发|情期反应一向不激烈,以前都是靠抑制剂度过的,他连临时标记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正式的标记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人类,当然不具备一般alpha的标记功能,但言知瑾相信,他所说的“标记”,绝对比普通的标记厉害千百倍。   “你可以晚点再答复我,”男人语调低沉柔和,带着蛊惑的意味,“成为我的伴侣吧,我能够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至高无上的地位、用之不竭的财富、不会衰老的美丽容貌、健康的身体和漫长的寿命、万众瞩目的荣耀,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言知瑾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言知瑾套上裤子,扣好皮带,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起身走向窗边。   他刚下沙发的时候,步履还有点摇晃。但他咬咬下唇,刻意把步速放缓,保证每一步都走得平平稳稳。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解开窗锁。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屋内香甜馥郁的花蜜香味。   他望着漆黑无垠的夜空,和对面高楼上闪烁着的唯一光点,淡淡开口:“至高无上的地位、用之不竭的财富、健康的身体、亲密的家人、万众瞩目的荣耀……这些我都已经有了。至于漫长的寿命和不会衰老的容貌,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久,只在于能创造多少意义。”   身为帝国元帅和帝国生物学院士的儿子,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他也不会去追求那些得不到、或者触犯法律和道德的东西。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有着必然达成的渴望。   他不用去祈求神的庇佑,就已经过得很好。   而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别人去逼迫自己做什么。   被标记就要和某个alpha厮守终生……他没有这种忠贞观念,不仅他,他的家人也只会把那个胆大包天的alpha扔去外太空“意外失踪”。言听雪手下应该有人在研究安全地解除标记的方式了,哪怕这个男人不是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对抗的可能。   即使这个男人声称自己是他最喜欢的那条蛇,他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特殊的好感。蛇是蛇,人是人,神又是另一种高级生物,他对蛇的喜欢,只停留在欣赏的程度,和有的人喜欢养猫、有的人喜欢收集玉石一样,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生物会成为自己的伴侣。   “所以,你确定不答应我的请求?”   男人笑容完全敛起,眉眼间凝聚着冷郁的气息。   言知瑾解下无名指上的戒指,伸直手臂,递到他面前,又轻巧松手,看戒指坠落地面:“不答应。”   戒指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看着戒指滚到一边,发出一声不带温度的冷笑。   他俯身捡起戒指,一步一步向言知瑾走去。   他每走一步,言知瑾就感觉肩上的压力重一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挤压他的胸腔,想将他的肺部挤裂。   他想尽力维持镇定,呼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你那么尽心地照顾我,我以为你喜欢我。”男人执起他的手,抚摸他的手背。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照顾我重要的实验对象。”言知瑾好像被一只巨大的蟒蛇缠绕,正常用鼻子呼吸都变成一种奢望,只能用口喘气。   他艰难地将字音挤出齿缝,每说一个字都要大喘一口气。   男人冷哼一声,柔情似水地说:“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你可以选择一个喜欢你的人类。你有很多信徒,他们会愿意永远追随你。”言知瑾大脑缺氧,视线逐渐模糊,眼前都是金色的火花。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发声。   他隐约看到男人摇了摇头,张口说着什么。   但他现在耳内一片嗡鸣,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个催眠的声音强硬地在脑内环绕:   接受我,成为我的伴侣。   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永远依从你的选择。   我会对你永远忠诚,为你赴汤蹈火。   你只需要答应我的求爱。   言知瑾机械地摇头,脖颈发出“咔咔”的骨骼扭曲的声音。   “砰。”   一道银色的光从他耳边掠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命中眼前高大的黑影。   黑影应声倒地。与此同时,他胸口和喉咙的禁锢得到解除。   言知瑾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几声,跌跌撞撞地摸索到沙发边。   他趴在沙发扶手上休息了一会,才慢慢缓过来。   他擦掉生理泪水和额头的汗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之前还傲慢强势的男人正仰面躺在地上,额头正中一枚银色的子弹。   他的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俊美的面庞静谧安详,仿佛童话里沉睡的王子。   清爽的晚风吹动深色窗帘,鼓起他因为之前的拉扯而变得宽大的衬衣。   有点冷。   不远处的高楼上,光点有规则地闪烁着。   言知瑾再次按动镜框上的机关,低声和沈知琛通报情况。   他的眼镜上有通讯器,是危急时刻和沈知琛联系用的。他本就是帝国重要的科研人才,最近又总觉得有人跟踪,沈成风不放心他,直接给他装了这个。   沈知琛发现他没有按时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就意识到他出事了。依他的性格,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不能按时回家,也会提前说明,绝不会一言不发地迟到。   沈知琛联系他未果,向研究所其他人确认完他的行踪,当即调动手下的人,准备救援。只是研究所的大楼好像被什么结界网住了,他们想尽办法也进不去。   言知瑾联系他的时候,他们正在考虑直接采用新式武器。   言知瑾报完平安,大楼上的灯光消失了。   言知瑾收拾好衣着,准备去迎接沈知琛等人。   他开门前,又回头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很英俊,还有一种常人所难以拥有的神秘优雅的气质,是让人眼前一亮,且容易沉迷的类型。   如果以另一种方式遇见他,言知瑾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动心。   但现在说什么也是徒劳,他最烦别人强迫。   沈知琛那边派出的是顶级的狙击手,如果是普通人,现在大概率已经活不了了。但言知瑾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神”的体质究竟有多强,也不知道他的修复能力有多强。   他也不希望这个男人就这样死去,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比起成为恋人,他还是更愿意把对方当成新的宇宙生物进行研究。   他听着联络器另一端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放心地打开房门。   下一秒,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低头,看到一双抱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白大褂,黑色衬衣,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两条手臂牢牢地扣在他腰上。   肩上一沉,男人的下巴搭到他肩上,黑色的短发在他颊边磨蹭。   “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有些误会。”男人说话的时候,冰冷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后,像是湿滑的蛇信子在那里逡巡。   那枚子弹仍旧镶嵌在男人的额头,但他的行动、言语都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压迫感更强。   “你……”   言知瑾惊愕地看着他,条件反射地试图挣脱,男人的手臂却铁枷般紧紧捆在他腰间。   他无法选择地看着男人将右边手掌抬高,挡在自己眼前。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男人慵懒而冷酷的嗓音响在耳畔:“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随时夺取。”   好像在响应他的话语,言知瑾周边的气温骤然升高,灼热的火舌几乎舔到他的皮肤。   男人垂下手臂,微微一笑:“你看。”   呈现在言知瑾面前的是燃烧的研究所,到处浓烟滚滚,充斥着木材燃烧的嘎吱嘎吱的难听声音,烧成焦黑的门框砸落地面。   他们精心收集的研究数据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电脑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火势中依稀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年轻学生,上半身已经被橘红色的火苗吞没,只留下无力的双腿。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沈知琛和他带领的军队成员面容肃穆地出现在走廊转角。   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边靠近边试图营救昏迷的学生。   言知瑾喉头滚动,想喊些什么,一道银白的子弹突然从他身后飞出,直直地射入沈知琛的额头。   沈知琛大睁着双眼,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他的眼里写满不可思议,似乎连子弹是从哪里射出的,都不知道。   随后,无数道银色的光线从言知瑾身后射出,宛如流星落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其他人。   一个一个身影像沈知琛一样倒下。   水汽涌上眼眶,将眼前的一切虚化成红与黑纠缠的色块。   言知瑾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呜咽从口中漏出。   血腥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在口腔里蔓延,但他仿佛已经失去痛觉,仍旧死死咬着嘴唇。   连他自己的身体也从腰部开始融化,双手双脚融化成蜡油,又变成漂浮的、闪耀着的光球。   “但我现在不准备这么做。”男人悠闲地说。   他再次抬起手,在言知瑾眼前挥了一下。   原本被焚烧成灰烬的研究所恢复正常,墙壁洁白干净、门窗完好无损、研究数据好好地摆在桌上、昏睡的学生们摸着脖子幽幽转醒。   走廊尽头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以沈知琛为首的军队成员出现在他视线里。   “晚安,我未来的爱人。”男人在他耳边亲了一下,细致地为他戴上戒指,消失不见。   言知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空气,浑身脱力,重重跪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沈知琛看到言知瑾忽然跪倒在地,愣了一下,疾步赶上去,扶起他,问:“怎么了?”   言知瑾呆呆趴在他手臂上,空洞地看着前方,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他的袖口。   过了几分钟,言知瑾才擦擦眼睛,咳嗽两声,支撑着站起来,沙哑地说:“没事。”   “受伤了?”沈知琛打量着他。   “不严重。”言知瑾理理衣服上的褶皱,一眼又看到了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红色的造型怪异的宝石,粗看是椭圆形,仔细看才发现是个很多面体,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红色,让人想起鲜艳的鸽子血。   他狠狠地把戒指往外拔,但戒指就像粘在他手指上,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纹丝不动。   “你新买的?”沈知琛问。   在他的认知里,他的弟弟完全没有要谈恋爱的意思,更不可能突然和某个alpha私定终生,所以这个戒指八成是他自己买的首饰。   虽然弟弟也很少戴首饰,这个戒指的位置也很奇怪,但弟弟想戴就戴,爱戴哪戴哪。   “……”言知瑾没有回答,深吸一口气,把戴戒指的手揣进兜里,问正在勘察现场的军队成员,“发现什么异常了?”   穿军装的男人们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暂时没有。”   言知瑾环视四周。   那个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他存在过的痕迹,也消弭无踪,让人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发肿的双眼、发胀的腺体、撕裂般疼痛的腰背、手指上的戒指,都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都是现实。   他的蛇变成“神”,并标记了他。   然后在他的拒绝中恼羞成怒,险些毁掉他拥有的所有,又慈悲地将惩罚收回。   ……简直混蛋。   沈知琛看弟弟脸色阴晴不定,担忧地说:“你先回去休息,那个男人的事,交由我们处理。”   “……不,不用白费功夫。”言知瑾沉默片刻,用力抠着戒指上硕大的宝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找不到他。但他会回来找我,到时候我联系你们。”   沈知琛想起他们明明射中那个男人的额头,现在却连血迹都找不到的事实,也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可怕,脸色微沉:“好。但你也要小心。这段时间多安排点人在你身边。”   言知瑾摇头。   离他越近,他们就越是危险。他暂且不想把其他人卷进麻烦。   沈知琛拗不过他,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先回家。父亲还在等你。”   言知瑾徐徐吐出一口气,向沈知琛确认了研究所其他人的安全,去其他楼层拿了只笼子过来。   笼子里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垂耳兔,耳朵尖有点灰,和白天展示的很像,但明显要更加秀气。   兔子安静地趴在笼子里,四处张望。   沈知琛接过笼子,手指伸进铁栏杆,在兔子面前晃了晃:“新研究?”   “早就研究出来了,前段时间一直在观察,确认没什么问题。”言知瑾检查着自己的东西。   “给父亲的?”   “……嗯。”   垂耳兔看到沈知琛,也不惊慌,只是好奇地闻闻他的手,然后抱住他的手指,啊呜一口咬上去。   沈知琛常年冰山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你别用手指逗它,”言知瑾转头看到他的动作,提醒道,“它很凶,可能会咬你。”   “哦。”沈知琛恋恋不舍地把手指收回来,看起来意犹未尽。   “走吧。”   沈知琛把笼子放到车后座,和言知瑾两人坐在前排。   已经快三点了,路上少有行人车辆,只有几盏路灯兢兢业业地照耀着街道。   沈知琛还是安排了一部分人搜查研究所,不求找到那个挟持自己弟弟的男人,也求救援其他伤员,排除隐患。   言知瑾望着他冷峻认真的侧脸,鼻尖酸酸涩涩的,将劝说的话语吞了下去。   他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   哥哥正在尽心尽力地保证他的安全,而他却可能将他引入险境。   不,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深夜的别墅仍旧灯火通明。   言知瑾跟着沈知琛进门,嗅着空气里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客厅里开着灯,却没有人。   沈知琛对着厨房唤了一声“父亲”,一个魁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沈成风系着卡通灰狼围裙,双手抱胸,靠在门框旁,凌厉地问:“回来了?”   他围裙下的制服穿得正式整齐,似乎随时准备出门完成什么重要任务。他一米九几的身高,身材健硕,胸背宽阔,衬衣袖子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几乎要绷开了,搭配上卡通灰狼围裙,很不和谐。   他五官凶悍,就算笑起来也能把小孩吓哭,此时皱着眉,更显得峻厉可怕。哪怕现在他已经有皱纹白发,却仍旧站姿挺拔、双目灼灼,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怎么回事?为什么失联?”他语气严厉,声音中气十足。   言知瑾瞥了他一眼,坐到沙发上,不说话。   沈成风脸黑了。   沈知琛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他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他不善言辞,犹豫半天,也只是拿出兔子:“父亲,这是……”   “我问你,发生了什么?”沈成风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言知瑾又瞟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看着桌上的花瓶发呆。   沈成风已经很黑的脸又黑了一层。   言知瑾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耐,就这么和他僵持着。   “沈成风,你怎么和孩子说话?”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沈成风周身威厉的气势骤然缓和,他手在围裙上擦擦,快步迎上楼梯,温柔地问:“你怎么还没睡觉?不是和你说早点睡,这里有我和知琛吗?”   “我睡不着。”言听雪和他亲了一下,看看别过脸不看他们的言知瑾,摇摇头,“你又凶孩子?”   “我没有。”沈成风憋出一句话,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我。”   “有你语气那么重的吗?我在屋里都能听到你的声音。”言听雪责怪地看他一眼,疾步走下楼梯,坐到言知瑾身边,关切地问,“怎么样,受伤了吗?”   “还好。”言知瑾小声说。   “我……我着急啊。”沈成风看着两人和和气气亲亲密密的样子,那口气憋得更狠了。   他又站了一会,发现两个人居然没有一个理自己,只能垂头丧气地走进厨房。   远远看过去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大狗。   言听雪瞥见他的身影消失,低声在言知瑾耳边解释:“你爸不是那个意思。他得知你失联,就一直在客厅坐着,隔十分钟就向知琛确认一次情况,要不是知琛劝住,他可能会亲自去学校找你。”   “我知道。”   言知瑾也知道沈成风关心他。   但他听到沈成风那种责问般的语气,就不想说话。   即使他知道沈成风只是在军队待久了,习惯性说话干练简洁,没有任何威逼的意思。   长期以来,他和沈成风都保持着这样一种不冷不热的拧巴状态,两边都知道对方并不讨厌自己,可谁都不愿意先低头。   “今天晚上怎么回事?实验出现意外,还是……那些动物?”言听雪打量着他皱巴巴的衣服,问。   “算是吧……”言知瑾蜷紧手指,又狠狠地掐了戒指上的宝石一下。   他不自觉地摸向自己颈后的腺体,那里似乎还余留着蛇比常人低很多的体温。   言听雪的目光追着他的动作,落到他颈后的小疤痕,眼神闪烁,却没有过问。   他挑了几个话题问,言知瑾回答得很敷衍,明显有什么不想告诉他,他也没有纠缠。   他的话也不多,更多的时候,只是握着言知瑾的手,和声细语地讲些两个人都听得懂的学术上的事。   言知瑾从小就和言听雪更亲。   他和言听雪长得很像,只是眉目更英气,身高也更高,身上沾染了沈成风的那股冷厉气质。   两个人性格也像,沉默寡言,第一眼望过去冷淡又难以亲近,不过言听雪到底比他温柔多了。   同样不讲话,言听雪像是轻盈脆弱的雪花,落到掌心就化了,看得人心疼,他则像是六角大冰花,每个角都被磨得锋利尖锐,砸下去让人脑袋开瓣。   但言听雪仍旧喜欢他,还将他当作自己的继承人。   在他和兄弟们都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的时候,言听雪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同,并要求他和自己姓。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对阅读和自然界显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言听雪更加肯定,这就是和自己最像的孩子。   言听雪主研究的是信息素,与言知瑾主攻的领域也有不少交叉部分,有的时候两个人会聊聊最近的进展。比起父子,两人很多时候更像朋友。   “你们新培育出来的兔子……”言听雪意味深长。   言知瑾仔细聆听他的话。   “确实很厉害,一点都不怕生。”言听雪隔着笼子抚摸兔子耳朵,“很久没在家里见到这种动物了,如果沈成风看见,应该会很喜欢吧。”   言知瑾低头不语。   他和言听雪亲近,固然是因为两个人有共同话题,但更重要的是,言听雪更随和,不像沈成风,雷厉风行,语气强硬,站着就能把小孩吓哭。   尤其是小动物们,一个个都不敢靠近他。谁能想到他其实很喜欢小动物,特别是软乎乎的小白兔。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很是可怜。   这么多年,不畏惧他的信息素的,也就只有言听雪了。   言知瑾大概也是一只被他喜欢,又被他肃杀的信息素隔绝的小动物。   某种意义上,本杰明说的没错,他培育出来的这批兔子,是为了给那些喜欢动物又被动物排斥的人亲近可爱动物的机会。   “以后大批量培养了,可以送你爸一只吗?”言听雪收回手,意有所指。   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但言知瑾没有说。   他和沈成风刚刚才闹过脾气,现在送这个,不适合。   言知瑾在言听雪面前放松很多,眉眼舒展,嘴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最近——有喜欢的alpha吗?”言听雪试探地问。   言知瑾刚刚柔化的表情瞬间变回往日的冷漠。   他咬着牙关,阴沉地摇头。   “你们最近,是不是要开一个国际会议,”言听雪顿了顿,又问,“小安也要去?”   “你怎么知道?”言知瑾冷淡反问,“他和你联系了?”   “前段时间遇到过,”言听雪迟疑地说,“我记得你们之前关系还可以?”   “一般,很久没联系了。”言知瑾说。   言听雪“哦”了一句,没有多问。   “我先去洗个澡。”言知瑾突然起身。   言听雪点点头,忧虑地目送他上楼。   言知瑾打开淋浴,钻进水中。   除了淤青,他的身上还留下了一些其他的、属于蛇的痕迹。之前他虽然也有感觉,但因为情况太紧张,没时间有条理地处理这些事。   现在他才发现,那条蛇果然没干好事。他身上不是被掐出来的一道一道的手指印,就是暗红发紫的小块痕迹,还有些地方有干掉的液体。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浴帘的花纹上,才没有一拳砸到墙壁上。   洗完澡下楼的时候,菜已经做好了,弟弟沈知瑜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楼,趴在沙发边和沈知琛一起逗兔子。   他穿着毛茸茸的小熊睡衣,背后有团小小的尾巴,看起来就像一只毛茸茸在逗另一只毛茸茸。   沈成风和言听雪并肩站着,低声说着什么。他边说,边解围裙,一边解一边往兔子那边瞄,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灯光柔和而温暖,有一种独属于家的安心的气息。   “洗完了?”言听雪先注意到他,温和地开口。   “哥你洗完啦?”沈知瑜也笑嘻嘻地招呼他。   他长得像沈成风,浓眉大眼的,只不过是个omega,看起来活泼可爱。   沈成风看到他下来,收敛笑容,尽力保持一个严父的形象。   只是他还是在看兔子,边看还边得意地翘着嘴角。   言知瑾抿抿嘴角,装作没看到他的表情,走到沈知瑜身旁,和他打招呼。   沈成风看着他和沈知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一分钟,到三分钟,再向五分钟扩展。   他站在旁边,言知瑾也没看跟他说话。   兔子也放在沙发上,没有人提。   他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咳嗽一声,威严地说:“洗完了?”   言知瑾瞟他一眼,又把注意力回转到沈知瑜身上。   沈知瑜哈哈大笑:“爸你的反应也太慢了,都快五分钟了吧你怎么还在说洗澡的事吗,我们已经聊到拉莱耶了。”   沈成风摸摸鼻尖,有点尴尬。   但父亲的威慑不能少,他还是严肃地说:“我是严谨。”   “哦!”   沈知瑜欢快地继续和言知瑾聊天。   沈成风气场低沉。   沈知瑜眼珠一转,突然指向沙发上的兔子,大声问:“哥,这兔子是你的吗?要带回去养?”   言知瑾看看沈知琛,再用余光扫了一眼沈成风。   他其实早就看出沈知琛把兔子的事和沈成风说了,只不过他们想听他主动说出来。   他点头:“嗯。”   沈知瑜有点傻眼。   沈知琛视线凝固。   言听雪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沈成风眼睛瞪得吓人,手臂上的肌肉更吓人。   言知瑾悠然地说:“刚从实验室拿出来的,准备带回去养。怎么,你喜欢?要我帮你也带一只?”   “不不不不用,”沈知瑜连连摆手,紧张地偷看几眼沈成风的表情,把他拉到一边,问,“真是你自己要养?”   “是。怎么?”言知瑾回答得很肯定。   “你不是一向只养蛇,怎么养起兔子了?”   “我们在实验室里什么都养。”   “可是……可是这只兔子这么亲人,胆子还大,应该是给专门的人培养的吧,比如某些会把小动物吓晕倒的人。”沈知瑜疯狂暗示。   言知瑾深深地看了沈成风一眼,嘴上还是说:“不一定。”   “……所以你真的是给自己养的?”沈知瑜不可思议地问。   言知瑾不语。   “假的吧?”沈知瑜用气声说。   言知瑾抱着手臂,看起来在看沈知瑜,其实余光一直看着沈成风。   “我去看看锅。”沈成风往厨房走去,脚步沉重,背影落寞,宛如一只沧桑的老狼。   “……你菜不是都出锅了吗?”沈知瑜捂着额头哀嚎。   沈成风回到厨房,沈知瑜不死心地拉着言知瑾,继续问:“你是不是给爸带的?”   言知瑾沉默片刻,低声说:“是。”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   “他已经知道了。”   “你自己说和我哥说怎么一样!”沈知瑜一拍大腿,“他刚刚炫耀半天,就等着你当面说了。我觉得他可能明天就会把兔子带去军营开会。”   “……我说不出口。”言知瑾半天吐出几个字。   知道沈成风关心自己,知道他很期待,也很喜欢自己的礼物,这个礼物也确实是他精心准备了很久的。   可是,直白又主动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总是让他觉得脸上发烫。   他说不出口。   沈知瑜:“……那我帮你说。”   “不。”   言听雪把兔子装回笼子,淡声说:“那你就把兔子拿回去吧。”   言知瑾眼神微动。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想拦住言听雪。   言听雪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犹豫:“这是你的,应该带回去。” 第13章   “也不一定嘛,先把兔子放这里。”沈知瑜手比脑子更快,他先把笼子按住,又装作可怜兮兮地对言听雪说,“就算要拿走,也不急在现在,我还想和兔子玩呢。”   言听雪拍拍他的手背,轻柔但决绝地将他的手从笼子上拨开,温柔而严厉地凝视着言知瑾。   言知瑾和他僵持几秒,垂下眼睑,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拎起笼子,转身走向厨房。   沈成风正坐在灶台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仍旧脊背挺直,但不知道为什么,背影却显现出一种落寞。   “谁?”言知瑾刚走到门口,他锋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等看清楚是谁,他眼神里的警觉才收敛。   “怎么了?”沈成风回转过身。他一米九几的个子,身材健壮,站在言知瑾面前,就像面墙,看着十分有压迫力。   言知瑾避开他的视线,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臂伸平,漫不经心地说:“给你。”   “送给我的?”沈成风愣了一下,面露喜色。   “嗯。”言知瑾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捏着衣服布料,将刚渗出的汗擦在上面。   他想,一会可能还要再洗一次澡,最近天气转暖,开始热了。   脸颊和脖子也开始发热。   “真是送给我的?”沈成风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别扭,喜笑颜开地接过笼子,用手指去逗兔子。   他的手刚碰到笼子,又触电般收回,把笼子放在桌上,自己背着手,以所能维持的最远距离,遥遥地看着兔子。   言知瑾说:“它胆子很大,不怕人,也不会随便出现应激状态。”   “哦。”沈成风试探着慢慢接近兔子,等确认兔子不会因为自己的靠近而惊慌失措,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戳戳兔子。   兔子歪歪脑袋,抱住他的手指,蹭了蹭。   沈成风发出惊叹:“除了你爸,我第一次见到不怕我的兔子!”   言知瑾:“……我爸不是兔子。”   “这不重要。”沈成风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住,他一手提着笼子,一手揽着言知瑾的肩,边嚷嚷边推着他出门,“吃饭吃饭,兔子的事一会再说。”   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心情很好,连步子都比平常跨得大。   言知瑾趔趄几步,瞥见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只是加快步速。   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来,客厅里的三个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沈知瑜揉揉肚子,率先冲向饭桌:“吃宵夜吗?好耶!”   沈知琛问:“你晚上没吃饱?”   “我吃晚饭和我吃宵夜有什么关系。”沈知瑜理直气壮地说,“这么长时间早就消化完了。”   沈成风瞪他一眼,把清蒸鱼推到言知瑾面前,忿忿地说:“那个小子又带你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说过少和他出去,一看他就一肚子坏水。”   “可是我们在谈恋爱诶。”沈知瑜底气十足。   沈成风眼睛瞪得更大,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言知瑾本来想说自己吃过晚饭,现在不饿,但看到他们都兴致满满,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   可能是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精神松懈下来,他确实感到有些四肢无力。   言听雪把沈成风放到言知瑾面前的大鱼大肉推开,放下一碗白粥,小声说:“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   言知瑾隐隐感到他在暗示着什么。   沈成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菜:“我特意烧的鱼……”   “先吃点清淡的。”言听雪声音清但坚定,“垫完肚子再吃。”   沈成风连连点头:“听你的。”   沈成风和言听雪平常都很忙,家里的伙食基本由请来的厨子负责。不过偶尔沈成风有空,也会露一手厨艺。   几个孩子长大了,都各自有了住处,这样的家庭聚会,实属少见。   言听雪安静地喝着粥,看他们聊天。   沈成风自豪地在饭桌上宣布:“这是我儿子送我的兔子。”   沈知瑜点头:“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沈成风强调:“专门给我培育的,不怕我的兔子!”   沈知瑜说:“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培育的,这是为了整个生物学做贡献。”   沈成风梗着脖子:“但是我有自己的兔子,其他人,没有。”   沈知瑜:“真的吗?”   沈成风憋着一口气,看向言知瑾,可怜巴巴的,有点像在求救。   言知瑾望着眼前的菜,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沈成风得意地大声说:“我就说是给我的!还是我儿子对我好。”   沈知瑜捂着耳朵,碎碎念:“我知道啦!为什么我没有,就因为我本来就很招动物喜欢吗。”   沈成风:“……雪雪,你说我管兔子叫小雪怎么样?它和你以前长得真像。”   言听雪眉头微蹙:“我说过我不是兔子……而且我不是垂耳兔。你为什么总管兔子叫小雪?”   “因为是白色的。”   言知瑾垂下头,搅着面前的白粥。   有的时候遗传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沈知琛、沈知瑜,还有另一个哥哥沈知珉,说是兄弟,其实年龄是一样的。   他们是沈成风和言听雪运用最尖端的生物技术,提取两人的干细胞进行结合,培育出受精卵,并使用仿真子宫孕育出来的。   本来是没准备要这么多的,但因为当年这项技术成功率不够高,所以一次性培育了四枚胚胎,没想到四个都存活下来了。   虽然基因来自同样两个人,兄弟之间性格却可以天差地别。   他和沈知瑜就一点都不像。   他和沈知琛可以一句话不说,但沈知瑜好像脑子里装的都是光怪陆离的东西,随时都能找到新话题,永远不会让气氛冷下去。   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意外的,他很喜欢和沈知瑜待在一起。   有一种真实的、属于人的温暖的感觉。   言知瑾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喜滋滋地抱着兔子的沈成风,和他拌嘴的沈知瑜,无奈的言听雪,以及虽然沉默但时不时给他夹菜的沈知琛。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男人让他看见的幻境。   燃烧的研究所,化成灰烬的研究数据,成千上万的尸体,当着他的面倒下的沈知琛。   “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随时夺取。”   他捏紧手里的搪瓷勺子,几乎要把它掰断。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沈知瑜关切地问。   言知瑾回过神来,摇摇头。   “改天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你手上这是什么?”沈知瑜语调一转,扑到他面前,抬起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他自言自语。   “那是什么?”言知瑾眼神微沉,飞快地将手揣进兜里。   “啊……”沈知瑜愣愣地看了会空气,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看小说看多了,没事没事,随便说的。”   言知瑾心念一动。他想起沈知琛之前说的,沈知瑜最近在研究其他星球的神话。   他问:“和什么神有关吗?”   “啊?”沈知瑜茫然地说,“也不算吧……那东西算神吗?”   “你最近研究的东西,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想听哪些?”沈知瑜疑惑地问,“你最近突然对这种不科学的东西感兴趣了?”   “你先说说。”言知瑾搅动着碗里的白粥。   “哦……”   沈知瑜大概介绍了一下克苏鲁体系,总结陈词:“总而言之那个世界观就是认为,在人类之上,还存在着更高等级的智慧生物,他们比人类要强得多,生活在浩瀚的宇宙中,直到群星归位,就会重回地球,统治人类。说真的,人类真的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吗?”   言知瑾不置可否,问:“里面有和蛇有关的吗?”   “有啊,还挺多的。你是想问蛇之父伊格吗?”沈知瑜上楼搬来几本书,边翻边给他念,“他算是半人半蛇吧。据说他性格极其善变,喜怒无常,如果有谁伤害他的子民,他就会把那人变成蛇。”   言知瑾接过书,端详上面的插图:“还有其他的吗?”   沈知瑜又翻了几页。   言知瑾依次看过去,最后把书合拢,抚摸着那枚戒指,问:“那和这个戒指有关的呢?”   “你说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吗?”沈知瑜皮笑肉不笑地说,“哥,我仔细看了一下,你这个只是普通的红宝石,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说说。”言知瑾颔首。   “……据说这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东西。”沈知瑜拗不过他,双眼望天,痛苦地说,“把这个东西放进黑暗里,能召唤出奈亚的化身夜魔。奈亚他是什么呢……他是个性格很恶劣的外神。这个体系里的神虽然不像我们传统故事里的一样,会护佑人,为人类赐福,但一般也不过是忽视人类,奈亚他不一样,他喜欢戏弄人。他就和某些宗教里的恶魔一样,用一些美好的东西引诱人类,教唆你去作恶,最后看着你自己跳进火坑,他就笑得很开心。甚至说,他会教唆人类去给其他外神找麻烦。   “他有很多化身,所以被称为千面之神。大部分化身都被描述成和法老有关的形象,一般会把他描述成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过这些都是小说内容,不要当真!”   沈知瑜视线乱飘。   言知瑾点头,把书还给沈知瑜,重新将手放进兜里。   “哥,我觉得你不太对劲,”沈知瑜满目疑云,“我以为你对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整个世界观,都透露着作者对科学高速发展的恐惧。”   “随便问问。”   沈知瑜明显不太相信,但他再怎么缠着言知瑾套话,对方一律闭口不言,他只能放弃:“那你还有什么问题,记得问我。书你要看就拿去看吧,我暂时不是很急。”   “不用。”   言知瑾继续安静喝粥。   饭吃的时间不长。毕竟现在也是深夜,沈知瑜吃饱就开始打呵欠,摇摇晃晃地上楼睡觉。   言知瑾和方眠联系了,说明自己会议会迟到,就回房休息。   走到房门口,他刚要开门,忽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屋内的灯是开的。   他下楼前关了灯。   从门缝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的指甲上,像是一层圣洁的星光。   言知瑾在门口站了足足几分钟,小腿开始发麻,终于狠下心,开门。   面容俊美阴郁的男人站在书架前,转头向他微笑:“晚上好,我的爱人。” 第14章   房门重重合上,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晃动,掉落几缕灰尘。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找你。”言虺站在宁静的灯光下,柔和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肤色映衬得温暖起来,深邃的五官优美而神秘,“我们是恋人,应该住在一起。”   “你喜欢这个吗?”他指着书柜里的什么东西。   言知瑾对他敷衍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对他的回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看到言虺一直站在书柜面前,好像对书柜里的东西很感兴趣,担心他做些什么,提高警觉,快步走了过去:“你问哪个?”   “这个。”言虺又指了一遍。   书柜是木质的,朝外的一侧有一层左右移动的玻璃门。言虺指的是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有不少年头了,里面的言知瑾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白衬衣黑长裤,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稚嫩的小脸和现在一样,嘴角抿得紧紧的,不露一丝表情。   他随意地拿着一张奖状,却很小心地抱着一只塑料盒子。塑料盒子里,隐约能看到一团橘色的东西。   背景的横幅里是“第X届全国小学生百科知识竞赛”。从站位和奖状上模糊的字迹能看出,他拿的是第一名。   言虺的重点在那团橘色。   “你有很多和它的合照。”他的手指在玻璃门上移动,语气透出淡淡的酸味,“你这么喜欢它?”   书柜里的照片不多,基本隔个两年才有一张。照片里的场景、时间各不相同,言知瑾也逐渐长大,但他的手腕或者脖子上总是盘着一条蛇。   是一条白色加橘色花纹的猪鼻蛇,眼睛大大的,吻部微微翘起,身材圆润,看起来很可爱。   有的照片里,言知瑾会抚摸蛇的头顶,动作轻柔,眼神温和。   “它很好看?还是很聪明?”言虺指尖敲打着玻璃,醋意十足地问。   言知瑾打开玻璃门,将照片尽数收起,放进抽屉里,冷淡地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作为伴侣,我们应该知道对方的喜好。”言虺跟在他身后,微笑着说。   言知瑾“砰”地关上抽屉,锁好,转过身,双手抱胸,干脆地承认:“是,我很喜欢它。”   言虺笑容温度下降。他问:“你喜欢它哪一点?”   “很多,颜色好看,长度适合,手感良好,性格温顺……”   言虺认真地听着,他每说一个词,就点一下头,好像在做笔记:“要我变成这样吗?”   “好啊。”言知瑾轻飘飘地回答。   他看言虺嘴角弧度翘高,故意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略带嘲讽地问:“它已经死了,你要和它一起去吗?”   周围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言虺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将他眼中的情绪遮掩住,他站在背光的位置,脸上表情晦暗不明,隐隐透出一股阴沉的气息。   言知瑾垂下手臂,撑着身后的桌子。他看向窗外,鞋尖漫不经心地点着地。   他想快点结束这种无意义的话题。   言虺根本就不喜欢他,只不过想找点乐趣。而他现在不想陪言虺玩了。   言虺良心发现,不再纠缠他也好,被他激怒,快点了结他也罢,他不想再玩这种甜腻又虚假的爱情游戏。   “可以。”言虺忽然莞尔,牵起言知瑾的右手,“如果死亡可以使你永远记住我,我愿意。”   他握住言知瑾的手,不让他有机会将手收回去,优雅地牵引着他在自己胸口处,斜斜地划出一道痕迹。   “我愿意为你而死去。”他犹如虔诚的信徒。   言知瑾怔怔地看着他,唇微微张开,肩膀不自觉地颤抖。   言虺炽烈的目光落在他脸颊上,几乎要把皮肤灼伤。   一种荒谬的感觉席上心头。   一个体温比常人低很多的人,竟然给他一种炽热的感觉,就像是熊熊的烈火,要从他的指尖,一路烧到心脏。   “这是我爸送我的,我小时候养的第一条蛇,当时他专门跑到帝生所要来的,就这么一条。它陪伴了我很久,对我很重要,我不喜欢别人拿它的事开玩笑。”言知瑾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言虺解释。   “哦,”言虺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我不会死。”   言知瑾:……   他有种被欺骗的耻辱感。   言虺笑容促狭:“没有任何手段能终止我的生命,我也不存在——几乎不存在能对我造成威胁的敌人。”   他的脸上闪动着自豪的神采。   “你也是。”他温柔地补充,“我不会让你面临死亡的危险。”   “不用。”言知瑾断然拒绝。   他收回手,抽了张纸巾,把言虺刚刚碰过的地方一一擦拭过去。   “要我变成这样?”言虺眼中印下一片阴霾,他维持着嘴角的弧度,有礼有节地说,“我可以变得和它一模一样,这样你就不需要因为失去它而伤心。”   “不需要。”言知瑾扔掉纸巾,说,“都过去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放大照片,一张一张在言虺面前划过去。   他一边划一边介绍:“这是knight,一条雄性黑王蛇;这是snowflake,一只白娘娘……”   “你养过很多蛇。”言虺的笑容越来越冰冷。   “是。准确来说,现在就有五只。”言知瑾收起手机,双臂环在胸前。   “我只是其中一只,对吗?”言虺问。   言知瑾幽深的双眸望向他,毫不犹豫地说:“对。”   言虺沉默许久,眉毛微扬,轻快地说:“但你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一只。你见过的最漂亮也最聪明的。”   “……”言知瑾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低头不看言虺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上的褶皱,“你是因为我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才选择跟着我的,对吗?”   言虺不置可否。   “不,这么说不准确,你不需要我照顾,也能自己恢复。”言知瑾自言自语,“我只是恰巧出现在你身边,给了你一些无关紧要的帮助。”   言虺说:“你很重要。”   言知瑾笑了。   他换了个站姿,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将半张脸埋进掌心,仍旧没有看言虺:“但是换一个人也会这么做。我还是那个想法,你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信仰你和爱慕你的人,他们会比我更加细心地侍奉你,也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而你不愿意。”言虺温热的目光落在他头顶。   言知瑾看着地面。   房间里寂静地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言虺突然说。   言知瑾精神一凛,他刚要摇头,就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言虺悠然地说:“我会给你你所想要的,直到你心甘情愿地信仰我。没有时间限定,只要你不承认是我的信徒,我就会一直帮你。”   “我没有什么想要……”   “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知识。”言虺打断他的话。   言知瑾倏地抬起头,惊怔地和他对视。   言虺的双眼仿佛变幻莫测的浩瀚星空,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你所想要了解的一切秘密,有关于那些神秘的生物的、有关于未曾被发现的星球的、有关于无垠的宇宙的、有关于世界运转的秩序的、有关于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未来的、有关于我的知识,我都可以给你。   “你不好奇,我到底是怎么让那些小白鼠失去理智的吗?不好奇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吗?不好奇我和我的同类们,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吗?不好奇——怎么才能逃离我的标记吗?   “这些问题,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为你解答。”   “而你要做的,只是成为我的,”他停顿片刻,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猪鼻,可爱。 第15章   言知瑾耳内再次响起嗡鸣。   浩瀚的星空从言虺的脚底向外扩散,他们仿佛正漂浮在星海中。   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语调生涩地说:“我……”   脑内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个陷阱,对方绝对不会无条件地帮助自己,要知道那些秘密,绝对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但那种对于解密的渴望正在疯狂生长,好像千足虫在啃食他的大脑,让他浑身痒麻难耐。   他想知道。   他想知道隐藏在言虺背后的秘密,包括他诞生的方式和原因、他的能力极限、他和他的同类们想做什么,想要知道那个神秘的宇宙里还隐藏着多少他们暂时无法探索的秘密。   这对于一个求知欲旺盛的科学研究者来说,简直拥有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吸引力。   如果他不曾发现言虺的存在,或者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能根本不会思考这些事。但现在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一条细缝,从里面漏出璀璨的金光,让人忍不住去打开盒子,窥见宝藏的全貌。   他根本没办法压抑这种渴求。   “怎么样?”言虺漆黑的眼瞳微微发着光,像是一对能够蛊惑人心的魔石。   言知瑾怔怔地望着前方,双眼没有焦距,仿若一座精心雕琢的雕塑。   他眉峰微蹙,明显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言虺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从言虺悠闲的姿态,足以看出他的胜券在握。   良久,言知瑾眨了一下眼,沙哑地问:“如果我输了,会怎么样?”   言虺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说:“会怎么样?你承认成为我的信徒,这不就是你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失去自己的尊严,对某个存在顶礼膜拜,以至于放弃自我意识,成为听从指令的工具。   对于一个坚称自己不会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讽刺和惩罚。   言知瑾喉头滚动。   最终,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像自己嗓音的微弱声音:“好。”   悬浮在周围的星体骤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乎将人的眼睛刺瞎。言知瑾眯起眼,眼眶周围涌上一层生理泪水。   “游戏开始。”光芒中心的言虺优雅而傲慢地宣布。   巨大的光球在空中破裂,刺目的光芒吞噬整个空间。   言知瑾模模糊糊地看到光芒散去,周围恢复成普通的房间的样子,才慢慢睁开眼。   “从哪里开始?”言虺饶有兴致地问。   言知瑾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的眼前是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黑色的衬衣和长裤,中世纪贵族般深邃而阴郁的双眼,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又完全不显出柔弱的皮肤,让人想起某种潜伏在阴影中的动物。   他手指无意识地蜷紧,说:“我想要你的身体……”   言虺挑眉,轻巧地扯下领带扔走,又将手指搭到衬衣纽扣上。   “……的全部数据。”   言虺解完衬衣纽扣,随手将衬衣脱下,扔到旁边的椅子上。   言知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稍微抬起下巴,一动不动地盯视着面前的人。   言虺的皮肤看起来白,却和那些重病的人截然不同,不仅没有虚弱感,反而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感。   他身形偏瘦,穿着衣服的时候,给人种弱不禁风的错觉,一旦脱了上衣,却能清晰地看到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的纹理,就像一条蛇,看似消瘦,实则充满力量感。   他的胸口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从胸口右上方斜斜划到左下方的腹部,很煞风景,为他平添一种凶狠的气质。   言虺的手指又搭到皮带金属扣上,毫不犹豫地“咔哒”一声。   言知瑾闭上眼,急促的语调带着些微颤抖:“我说的是蛇的!”   ***   “你怎么不早说。”言虺打了个响指,言知瑾面前出现一道黑雾。   很快黑雾散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熟悉的大蛇。   漆黑发亮的鳞片,银色的没有规律的环纹,紫红色的信子。   再次见到大蛇,言知瑾竟然有种很久不见的怀念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抚摸蛇的头顶。   蛇也配合地把脑袋伸过去。   言知瑾的手刚碰到蛇,又想起他的人形,心情顿时冷了下来,手指只是轻轻点了一下蛇头部的鳞片,就缩回去。   蛇歪歪头,等他接下来的抚摸,却发现他已经转身走向床边。   蛇的上半身倏地立起来,脖颈压扁,摇摇晃晃地向他游去。   它这样一立起来,压迫感就来了。   言知瑾不得不抬头,仰视蛇。   “你今天怎么不摸我了?”蛇吐着信子,凶巴巴地问。   “今天太晚了,我要休息。”言知瑾铺开被子,准备去洗漱。   蛇扭动着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的手牵引向自己的头顶:“你今天都没摸我!”   言知瑾:……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抓住蛇尾巴,行云流水般把蛇往地面甩去。   蛇重重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言知瑾:“你摔我?”   言知瑾看向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已经刻进他的大脑内,成了一种本能。他一遇到蛇做什么逾矩的事,就想这么做。   即使他已经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蛇。   “你说好晚上来找我,”蛇在地上扭来扭去,语气悲伤而愤怒,“你迟到了!”   言知瑾微微一愣。   他想起两天前和蛇的约定。   许许多多的和蛇有关的记忆在脑海内复苏。   在那个神秘的星球上,主动将兔子叼到他面前的蛇。   在狼群袭击基地的时候,只是单纯注视,就让它们发疯的蛇。   安静地蜷缩在树叶下,等待他下课的蛇。   喂食时乖巧地凝视着他的蛇。   温柔地缠绕着他的蛇。   以及两天前和他约定的蛇。   蛇的控诉帮助着他的记忆飞快浮现:“你说,迟到多久,就用三倍的时间补偿我,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决定迟到多久?”   言知瑾无声地张了张嘴。   他想要解释,又觉得什么语言都过于无力。   如果是以前,蛇这么向他撒娇,他一定会抱住蛇轻声安慰,补偿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会少。   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单纯的蛇。   是某种远比他强大的、拥有人类形象的智慧生物。   每当他想要触碰蛇,就会想起蛇的人形。   然后就会想到,他触碰的,其实是人类的皮肤,干燥又冰冷。   蛇黑幽幽的双眼执拗地看着他,尾巴紧紧巴在他手臂上。   言知瑾双眼微阖,叹了口气。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挣脱未果,只能尝试着先抚摸蛇的尾巴。   蛇最开始还保持着警惕,不肯放松对他的手臂的缠绕,渐渐地,蛇显出享受的神态,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任他爱抚。   言知瑾越摸,越有点上瘾。   他本来就喜欢蛇,看到蛇就想摸。   更何况是一只这么漂亮的蛇。   他直接把蛇抱起来,沿着蛇身体的曲线,从头顶摸到尾巴尖。   蛇的尾巴尖翘起,绷直,整条蛇缓慢地围着他的腰转圈,把他围了一圈又一圈。   言知瑾沉迷于撸蛇的快乐中,把脸埋到蛇的腹鳞处。   “这里的伤还是没好,这是不是就是你胸口那道?”   蛇甩甩尾巴,表示肯定。   “你说过,不存在任何能杀死你的生物。”   蛇侧头看他,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玩笑道:“确实,我也没有死。”   “是你的敌人?”言知瑾细细摩挲着蛇的伤口,心念一动,问,“你的同类?”   “某种意义上,是的。”蛇懒散地说。   “他为什么要袭击你?”   “为什么……我真希望他会主动袭击我。”狡猾的蛇说。   “他从来都不想袭击我。”蛇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他古怪地笑笑,带点自嘲的意味,“他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   他说:“我宁愿他把我当成敌人。恨得咬牙切齿,想要粉身碎骨的那种。”   言知瑾还想再问,他却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用尾巴勾勾言知瑾的手腕,说,摸一摸才能好得快一点。   “你说过,会解答我想知道的事。”言知瑾生硬地说。   蛇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可以选择什么时间让你知道。你要明白,你现在还没办法一下子接受太多的信息。”   “……好。”   “笃笃笃。”   门外传来言听雪的声音:“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言知瑾条件反射地把被子罩到蛇的背上,又觉得这样实在太显眼,赶着蛇钻到床底下。   蛇对于这种行为相当不满:“下面有灰尘。”   言知瑾怕言听雪等久了起疑,索性打开浴室门,简短地说:“进去。”   蛇又缩进床底下:“不了。”   言知瑾确认从外面看不见它的身影,打开房门。   言听雪穿着睡衣,手中拿着一板药片。   “怎么了?”言知瑾试图辨认药片包装上的字。   言听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扫视了一遍,示意他进门说话。   言听雪进门后,还特意把房门锁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言知瑾为他拉开椅子,自己坐到床上,把被子铺平、边缘拉长,挡住床底下的蛇。   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稍微深入想了一下,又自己否认。   言听雪神情严肃。他在言知瑾对面坐下,将药片递给他:“我不确定你们进行到了哪一步,但最后做全准备。”   药片包装的小字写着:用于omega紧急避孕。   言知瑾将药的包装纸捏成皱皱一团。   “虽然没有闻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味道,但你的信息素状态明显和平常不一样,我记得你的发|情期就在最近。他们alpha发现不了,我天天和这个打交道,最清楚不过。”言听雪蹙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alpha没有留下信息素气味,难道是某种异常个体吗……但我能隐约感到,你身上确实有他的痕迹。或许他是那种信息素气味很特殊的alpha。”   言知瑾面色平静地把药片包装展开碾平,递还给他:“没有。你误会了。”   “你的腺体上有新的伤口,那不是工具造成的,”言听雪疑惑地说,“不过他的齿痕有点奇怪,有两颗牙太尖了,有点像……吸血鬼?”   垂下的被子被什么顶得向外凸起,床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蛇的腹鳞在地面摩擦的声响。   言知瑾踢踢试图探头的蛇,说:“不是。那个……是蛇咬的。”   他说完,别开视线,眉头紧锁,轻轻“啧”了一声。   这个答案是言听雪始料未及的,他先是呆了五秒,才问:“是没毒的蛇吧?会对身体有什么严重影响吗?”   “没事。”言知瑾又狠狠踢了蛇一脚。   但凡言听雪对蛇再熟悉一点,就会发现他话里的异常。这种单个点的齿痕,基本上都是毒蛇造成的。   “真的是蛇咬的吗?”言听雪不可置信地问。   言知瑾肯定地说:“是。”   “可你的信息素水平……”   “我今天用了抑制剂。如果和以前不同,可能是因为后面遇到了袭击,信息素水平有了波动,你不是没闻到有alpha的味道吗?”   这倒是的。哪怕只是临时标记,alpha的信息素也一定会在omega身上存留很长时间。   “那你……以后小心一点。”言听雪怎么问都只能得到这个答案,担忧地说。   “会的。”言知瑾起身送他出去,“这么晚了,先休息吧。”   言听雪因为自己误会孩子,有点脸红,正在局促不安。恰好言知瑾要送他出门,他就势点点头,往门外走。   “真的没有吗?”他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不放心地问。   言知瑾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不是小安。”言听雪说。   “为什么又提到他?”言知瑾咄咄逼人地反问。   他问完,察觉自己语气太激烈了,又软化下来,说:“我跟他没什么私人矛盾,离开帝生所纯粹是因为研究理念不合。我想做自己的研究。”   言听雪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眼神清明如月,好像能看透人的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到,你们今天恰好在同一场会议,会议完还有聚餐,你最近这么忙,可能会忘记准备抑制剂,如果恰好撞上……你很不愿意提他,我担心是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线清清冷冷,却很温柔,像是凉凉的月光,抚摸着言知瑾的双耳。   “你知道,他喜欢你。”   言知瑾脱口而出:“不。”   “你们还在读书的时候,戚芮就跟我提过结亲的事,只不过我们没跟你说。”言听雪回忆道,“我记得你们一直合作得很默契,每个课题都绑在一起做,不仅戚芮,其他导师也认为你们是最适合的搭档。你跟其他同学都不怎么说话,和他倒是经常走在一起。”   言知瑾摇头,胸口剧烈起伏:“没有,那是假的。”   “戚芮说,你离开帝生所后,他消沉了很久,想要找你,你又去M星了。这次会议,他这么积极参加,是去找你的。”   “我说过没这回事!”   “这是……”言听雪眼睛忽然瞪大,指着言知瑾身后。   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言知瑾身后靠近,一个瘦长的影子蓦然立起,在他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这是……蛇?”言听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蛇的下巴搭到言知瑾头顶,信子吞|吐间发出嘶嘶声。   言知瑾深呼吸几次,慢慢冷静下来。   他说:“他不喜欢我。我对他也没有感觉。”   “哦……”言听雪匆匆点头,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蛇身上。   他想要离开,脚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心脏,脚尖指尖被冻得发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蛇。   他颤抖地问:“这是蛇吧?这么大的蛇?”   “是蛇,”言知瑾摸摸蛇头,“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人……应该不会。”   他掐了蛇的侧脸一下,警告他不要对言听雪做什么。   蛇拱拱他的手。   “你带回来的?”言知瑾观察了他一会,发现他确实没有攻击意向,逐渐也放松下来。   “嗯。”   “他是在跟我打招呼吗?”言听雪好奇地问。   蛇咧开嘴,从言知瑾头顶离开,游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立着。   蛇把身体拔得更高了一点,差不多比言知瑾高半个头。   他还特意把脖子扁下去,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加威武雄壮。   远远地看过去,两个人就像一对初次见家长的小情侣。   言听雪忍俊不禁:“他看起来很正式。”   他也站得正式了一些,对蛇伸出右手,说:“你好。”   蛇低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由于自己孩子工作的特殊性,言听雪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这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惊人的动物。   他继续和言知瑾说:“你去M星那段时间,小安来我们家做过客,看得出来,对你很上心。戚芮那边也有这样的打算。你们两个都是生物学界的佼佼者,日后合作,一定事半功倍。”   言知瑾的眉重新皱起来。他抱着手臂,刻意看着旁边。   蛇张开嘴,威吓地晃动着头部,同时尾巴缠上言知瑾的腿,好像在划定地盘。   “……”言听雪停顿片刻,眼底染上笑意,说,“但是被你爸赶走了。”   言知瑾微讶,转头看向他,垂下手臂。   “你爸说他婆婆妈妈的,不像个alpha。是alpha就应该直接去追你,而不是跟我们扯东扯西。”言听雪越说笑意越浓,“我们又不能帮你做决定。”   他打了个呵欠,疲倦地说:“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么多。总之,没有那个alpha最好。如果有,不管是不是戚黎安,你都不用顾忌,直接跟你爸说,他会处理的。”   他面露倦态,摸摸睡衣上的毛毛,看了蛇一眼:“对了,小心点,别让你爸看到这条蛇。他脾气暴,我怕他直接开枪。”   言知瑾点头答应,将他送到卧室。   等他折回房间,蛇正在他屋里翻箱倒柜。   言知瑾顿时血压有点高。   他压抑住怒火,问:“你又在干什么?”   “那个叫戚黎安的是谁?”蛇怒气冲冲地回头,“你这是不是还有他送的东西。”   “没有。”言知瑾把自己以前的笔记本塞回抽屉,看到杂乱的桌面又开始头疼。   “把、房、间、整、理、好。”他掐住蛇的脖子,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说。   蛇甩甩尾巴,板着脸把房间恢复原样。   “你现在该告诉我他是谁了。”蛇黑漆漆的眼睛清澈如水,看起来有点委屈。   言知瑾晃了一下神,低声说:“我师兄。他父亲是我读博的导师。我们之前合作过很多次,但是我离开帝生所后,我们有近一年没联系过了。之前照片里的蛇,就是导师送给我爸的。”   蛇不满地问:“你们很有默契?”   言知瑾冷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默契,只存在刻意揣测对方的心思。”   蛇的尾巴摆动得轻快了一些:“别人都觉得你们很相配?”   “他们怎么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言知瑾问。   蛇勾住他的腰,愉悦地说:“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言知瑾坚定地说。   蛇快乐地在他胸口绕了好几圈,最后把脑袋搭在他肩头,磨蹭他的脸颊:“如果他敢缠着你,我就杀了他。”   言知瑾意外地没有觉得他的话残忍。   言知瑾拍拍蛇的头,把他揪到浴室,严格监督他洗澡,还给他用了自己喜欢的沐浴露,最后心满意足地迎接香香的蛇。   蛇自觉地爬上他的床,占据大半位置:“我要睡床上。”   言知瑾瞟了他一眼,拉过被子,背对着他躺下。   蛇嘶嘶嘶地连人带被子裹成粽子,伏在他胸口安然睡去。   言知瑾睡得很沉。   他梦见自己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拢着。   和上一次不一样,那团雾气只是温温柔柔地贴着他的身体流动,安详静谧。   他的身体仍旧不能移动。但他知道,这团黑雾并不准备伤害他。   整个环境潮湿,黏腻,又比平常冰冷。   言知瑾隐隐约约觉得有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目光缱绻、专注、沉稳,又隐藏着某种漩涡般的疯狂。   他一睁开眼,正好对上苍白细腻的皮肤。   言虺一只手按在他脑后,另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两个人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笑吟吟地和他说:“早安。”   言知瑾沉下脸,说:“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言虺最后还是没有变回蛇的形态。   言知瑾也没浪费时间,推开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   言虺紧跟着他走进卫生间,从后面抱住他,和蛇一样,软若无骨地靠着他的背,问:“为什么要让我变回去?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他没穿上衣,皮肤凉而干燥的触感透过轻薄的睡衣布料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下方的皮肤上。   言知瑾手里拿着水杯牙刷,嘴里塞满牙膏泡沫,含混地哼了一声,摇摇头。   “我就知道。”言虺的语气愉快起来,抱得也更紧一些。   言知瑾一丝不苟地漱完口,擦干嘴角的水渍,慢条斯理地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喜欢。”   箍在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宛如一对铁锁链。   “为什么?”言虺埋首在他颈窝,说话间,凉凉的吐息拂过颈侧。   言知瑾脖子边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为什么。”   他用这个别扭的姿势取下眼镜,艰难地接水洗脸。   “你昨天明明摸我摸得很开心。”言虺反驳。   “我摸的是蛇,”言知瑾说,“蛇是蛇,你是你。”   “有什么区别?我也可以是蛇。”环在言知瑾腰间的手臂浮起青黑色的蛇鳞般的花纹,言虺问,“这样呢?”   “你看起来像从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失败产物。”言知瑾心如止水。   言虺的手臂又恢复原状,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黑雾里,须臾,变成一条环绕着言知瑾的黑色大蛇。   他不情不愿地吐着信子:“现在可以了吗?”   言知瑾摸摸蛇的脑袋,说:“可以。”   他向外走去,去衣柜里拿今天要穿的衣服。   “就摸一下吗?”蛇在身后问。   “嗯。”   蛇跟到他身后,主动蹭蹭他的掌心,没得到任何回应,气鼓鼓地盘在一边:“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和自己长得相像的生物,与自己相差过多的生物,不会觉得可怕吗?”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相似,才更具危险性。   言知瑾挑好要换的衣服,重新走回卫生间,用脚抵住想趁机从门缝钻进来的蛇,眼疾手快地关上门。   蛇不满地立起上半身,修长的影子在玻璃门上摇晃:“为什么关门。”   他偶尔会用头部撞撞玻璃门,表示自己的不满。   言知瑾对门外的响动置之不理,沉默而迅速地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才打开房门。   蛇盘成一团,尾巴尖翘起,不耐地抖动着。   不过言知瑾一出来,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个度,尾巴柔软地环绕住言知瑾的脚腕,温柔地说:“你很好看。”   言知瑾抬脚绕过他的尾巴,去拿手机:“我要去学校了。你今天——”   他顿了一下。   本来他想跟蛇说,你自便。但他仔细一想,如果把蛇随便放出去,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如果叫他回研究所呆着,又没有足够的手段限制住他的行踪,他还是想去哪去哪。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妥当的处理方式。   “我跟你一起去。”蛇摇摇摆摆地游到他身边。   言知瑾叹气。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说好的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最终还是要一起行动。   蛇问:“我用现在这个样子?”   “变。”   蛇的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愉悦的沙沙声。他又变回人形,这次衣服样式变了,和言知瑾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换成黑色。   他握住言知瑾一只手,另一边食指抵住下唇,轻轻“嘘”了一声:“我带你去。”   临出发前,言知瑾又看到桌上被揉成一团的药片,面部肌肉发生微妙的扭曲。   虽然他前一天跟言听雪否认了被标记的事,但他确实也有点担心。   他用余光瞟了言虺一眼,琢磨着怎么避开他把药吃了。   言虺好像能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拾起药片,对着光阅读上面的注意事项。   “看完了?”言知瑾不动声色地问。   “嗯。”言虺把药片连带包装扔进垃圾桶。   言知瑾脸色微沉。   言虺唇边漾开一抹笑意,视线移到他腹部,又移回他脸上:“放心,你没有怀孕。事实上,我们并不依凭这样的方式繁衍后代。”   言知瑾问:“孤雌繁殖?”   他皱了皱眉,又改口:“不,你有固定的性别吗?”   “没有。”言虺笑容灿烂,“男性、女性、alpha、beta、omega,你喜欢哪一种,我就可以成为哪一种。”   言知瑾:“你能自己繁育后代。”   言虺:“能。”   言知瑾点头:“好。”   “要我给你生孩子吗?”言虺眼中闪动着惑人的光泽。   “不用。”言知瑾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希望你能繁殖出更多后代,以供研究。”   “是吗?可我不想,”言虺眯起眼,轻松地说,“与其说是我的后代,不如说他们是我的复制品。你有我一个实验体不就够了吗?”   话说到这里就说死了。   为了图个安心,言知瑾还是吃了药。即使他知道,对于言虺这种生物来说,普通的避孕药物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言虺眼看着他吃下药,没有阻止。   但他嘴角的弧度明显变得疏离了很多。   他一只手握住言知瑾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贴心地说:“闭上眼。”   言知瑾只是眨了下眼,就到了研究所门口。   现在正好是中午休息时间,研究所门口人来人往,有出去吃饭的,也有带饭回来的。   说说笑笑的学生们看到突然出现的所长,纷纷呆住,连忙挺直腰背,恭恭敬敬地和他问好。   一边走一边小声讨论:所长怎么突然出现?他旁边那个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言知瑾走进研究所,却没看到方眠等人。   按照前一天的行程,这个点,应该休息吃午饭了,方眠和周晗光他们应该会回研究所休息一会。   他抓住一个学生,追问方眠的行踪。   学生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会议还没结束,听说好像、好像吵起来了。”   他只是个帮忙维持秩序的学生,到换班的时间就出来了,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言知瑾问了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自己赶去会议现场。   他本来和方眠说好,上午他请假休息,由方眠主持秩序,下午他们再会面,现在只能提前过去了。   言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顺利地通过身份识别,进入会议厅。   会议厅内闹哄哄的,有人在争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接近。   方眠正苦笑着劝架,被劝的两方分别是本杰明和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子,两个人脸上都有淤青,看起来动过手。   言知瑾悄无声息地坐到周晗光旁边,问:“怎么了?”   “导师?”周晗光小声地惊呼一声,等看到跟在言知瑾旁边的言虺时,惊喜的神情骤然消失,变成警惕,“他是谁?”   “新研究员。”言知瑾简短地介绍完,问,“他们在吵什么?”   “阴森森的。”周晗光嘟囔一句,眼里的敌意不减反增。   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跟言知瑾汇报情况:“昨天那个叫本杰明的不是大出风头吗?今天有人质疑他的研究,怀疑他拿出来的其实是机器人……”   他的目光突然犀利。   言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环住言知瑾的腰,下巴搭在他肩上,微笑着看周晗光。   言知瑾似乎对身上的挂件毫无知觉:“然后呢?”   周晗光欲言又止,调整了好几遍,才没和言虺动起手来。他没好气地说:“然后本杰明坚持说他用的是活物,甚至直接割破了那只蜥蜴的皮。可以看到,有血流出来,是活的。”   “那他们在吵什么?”言知瑾指指会议厅最前方剑拔弩张的几人。   “因为有人在质疑他是不是涉及动物虐待,因为把蝙蝠的翅膀移植到蜥蜴身上这种实验,过程一定会比较残忍。但我们昨天近距离观察过,不是拼接,那双翅膀就是长在蜥蜴背上的,而且它可以操纵翅膀!还有人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实验。是想制造什么强大的怪物吗?以后会不会把实验扩展到人的身上?   “上面的那个人,就是反对他继续进行类似实验的。他认为本杰明会随随便便伤害自己的研究成果,说明他对这些动物十分冷漠,他以后势必会为了自己的研究残害更多的生物。同时,这些过于强大的生物,如果失控,可能会对整个人类的正常生活产生不可恢复的损害。   “但本杰明这边,你也知道,他对这些完全无所谓。他很明确地说,他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制造出新的物种,以后也要带领人类步入新的台阶。他还嘲讽那几个反对的人是废物,自己做不到就不让别人做,话说得挺难听的,两边就打起来了。”   周晗光冷笑:“我反正是不信他会做什么好事。”   言知瑾端详着放在笼子里的受伤的蜥蜴,陷入沉思。   “导师,他究竟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研究所要来新人?”周晗光瞟着言虺,话里有话。   “最近太忙,我忘了说。”言知瑾心不在焉地回复完,忽然炯炯有神地盯向笼子内的动物,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只蜥蜴有什么不对?”   “它不是哪里都不对吗?”   “不。”言知瑾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倏然起身,向台上走去。   言虺也施施然起身,影子一般跟随在他身后。   “哟,这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兔子嘛,怎么不多休息一会?被吓病了就别来了嘛。”本杰明挑眉,鹰隼般阴鸷的目光瞪向言知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言知瑾没有理会本杰明的挑衅,径直拿起笼子,近距离端详里面的蜥蜴。   毒蜥一动不动地趴在笼子里,如果不是转动的眼珠,简直会被人误认为一只塑料模型。   它的身体侧面有一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里面的血肉正在翕动。   方眠担忧地说:“你昨天……现在没事吧?”   言知瑾摆摆手,示意他一会详聊。   他将手直接伸到笼子里,触摸毒蜥。   旁边反对本杰明的研究的年轻人急急地说:“你别上手!这东西很危险。”   他却对这种善意的提醒置若罔闻,用着自己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探索毒蜥。   毒蜥直勾勾地盯着他。变温动物的眼睛本就缺乏感情,而它则更加显得呆板机械,就像是受本杰明控制的工具。   “跟你说话呢,就这么没礼貌吗?”本杰明叫了他几声,他都不理,不耐烦地按住笼子一角,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怎么,被惊世杰作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你改造了毒蜥的基因,让它拥有了蝙蝠的翅膀?”言知瑾把笼子放下,问。   本杰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了?”   “能把具体实验流程公布出来吗?”   “我疯了吧把过程告诉你?”本杰明冷哼,抢过笼子,重新给笼子罩上布,“说得差不多了吧?有时间做自己的研究去,天天盯着别人的研究,这不让做那不让做。哦~我知道,凭你们的天赋,根本什么都做不出来吧。”   他环视场下,特意瞥了刚刚反对他的几个人一眼,重重咬字:“真正伟大的产物不会受到任何限制,无能的人才会忌惮人工造物的能力,真正强大的人只会把他们纳为己用。”   他眼中映出残忍又傲慢的光:“我不会停下我的研究。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会培育出更多的伟大的生物,比它要强大得多,准备迎接生物学界和人类的新生吧。”   场馆之内,鸦雀无声。   “这真的是你的研究?”言知瑾清清冷冷的声音破开空气,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本杰明恼怒问:“你是说我窃取别人的成果?我告诉你,整个实验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要我拿实验笔记证明?”   “不。”言知瑾摇头,“这不是你的研究。”   他抬起手臂,指向另一个方向,铿锵有力地说:“是它的。”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他指的方向,是那只被黑布罩住的笼子。   众人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那个笼子没错吧?笼子里不是只有蜥蜴吗?总不能是蜥蜴我造我自己吧。”   “不,难道有人躲在桌子下面?”   “我猜他是不是受刺激了,脑子不太清醒。”   方眠也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指,那只蜥蜴,是自己变成那样的?而他不是制造,只是发现?”   本杰明双手抱胸,冷笑说:“你是不是跟那只兔子一样吓傻了,那里哪有人。你总不能说这蜥蜴其实是人变得吧。”   “这不是蜥蜴。”言知瑾掀开黑布,提起笼子,指向蜥蜴侧边的伤口,“这里。”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仔细看。   “这里有什么?是想说这里的结构不像毒蜥吗?”   “但是和普通毒蜥不一样也是正常的……”   言知瑾要来一把美工刀,对着蜥蜴的伤口微微一挑,嫩红色的肌肉向外翻开。   在那不断收紧放松的嫩肉中间,有什么鲜红色的细长的东西正在蠕动。   台下一片惊呼:“这是……这是寄生虫?还是……”   本杰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不是基因改造,是共生。”言知瑾从方眠手里接过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美工刀,“因为长期共同生活,以至于看不出分界。我不知道这只毒蜥为什么会和蝙蝠形成共生关系,但可能是我对A国的生物不够了解吧。”   如果只是单纯的两种生物的共生关系,那就不是新的物种,更不涉及到伦理问题了。   本杰明所说的一切都会变成谎言。   本杰明脸部肌肉抽搐。   言知瑾擦干净美工刀,将刀放到一边,重新将黑布盖上:“即使是共生关系,这种例子也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这不也是很好的议题吗?你对它们的训练也做得很好。”   “你懂什么,”本杰明低吼一声,“共生?共生根本无法证明这种关系的伟大。”   他奇怪地笑起来,抢过美工刀,粗鲁地掀翻黑布,打开笼子,将蜥蜴拎了出来。   他把蜥蜴托在掌心,将美工刀深深地刺入蜥蜴的伤口,用力向旁边切割。   更多的血肉翻了出来,红色的触须般细长的东西更加频繁地抖动。   言知瑾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很快皱眉,陷入沉思。   台下的人才反应过来:“你在干什么?!”   “它会死的!”   “你会毁了它……”   居然有人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经历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研究成果。   有人已经冲上台,准备拉住他。   本杰明却微笑着,转向言知瑾,将蜥蜴有伤口的那一侧正对着他,冷酷地扯开伤口,对他大声说:“那你就看看你所谓的‘蝙蝠’,究竟是什么吧。”   红色的触须在血肉中蠕动着,撕破和周围的肉的连接,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悲鸣。   它和蜥蜴在一起生活太久了,几乎已经融为一体,每一次撕扯,都意味着淋漓的鲜血。   它终于和蜥蜴解脱捆绑,向着高空飞起。   本杰明松开手。   毒蜥安静地掉落地面,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   红色的怪物在空中盘旋。蝙蝠翅膀下方连着着一团肉球,肉球下方是虬结的触须,在空中随风舞动,血珠滴滴答答地从触须尖滴落。   它没有手脚,没有眼睛,只有一双蝙蝠翅膀,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动。   “怎么样,对这样的‘共生生物’,还满意吗?”本杰明将嘴角扯出一个夸张可怖的弧度。   言知瑾面色凝重。   这个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已经不是普通的怪异,而是一种……恶心,好像那种黏糊糊的触手正扒在他肩膀上,往他衣领里爬。   “来,和我们好奇心重的小兔子打个招呼。”本杰明温柔似水地和肉球说,“你不想换个壳子吗?这次换个可爱点的怎么样?”   肉球好像能听懂它的话,忽然停在空中。   它细微地转了一个角度,就像是转身面对着言知瑾,用那涌动的肉沉闷地注视着他。   然后,它发出闷雷般的沙哑吼声,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向着他俯冲而去。   言知瑾只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本能地抬起手臂,眯起眼。   想象中令人反胃的触感并没有出现,恰恰相反,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环绕住他。   言虺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左手稳稳扶在他腰间,右手臂向前伸展。   那只蠕动的肉球正停留在他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触须不停抖动,细细的血丝从他的指间漏下。   而他却笑容淡然,就像是,栖息在他手背上的,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啪嗒。   血从苍白的指缝间漏下,沉重地滴在地板上,在寂静的会议厅内回响。   翕动的肉球发出低沉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快扔掉它。”方眠率先反应过来,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   他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看着,攥紧自己的项坠。   台下的人也逐渐清醒过来,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涌去。   本杰明轻蔑一笑,吹了声口哨,跟随他前来的年轻alpha们迅速守住门口。   “走什么啊,这种千年一遇的盛大场景,不留下来看看吗?”   狭窄的门口被两堵人墙挡住,仓皇奔逃的人试图扒开他们,却像矮小的老鼠面对高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山底的基石。   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肩,想从前面的人肩上爬过去,结果反被自己身后的人揪着头发拽下去。推搡中失去平衡的人被踩踏在地,肋骨折断的清脆声响和痛苦的哀鸣被淹没在恐慌的叫喊里。   所有人的脑内都只剩一个念头:逃跑。   有人把他们的神经拧成一股细线,只余下“逃跑”这一个指令,其他的都不能思考。这些冷静的学科精英,此时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在玻璃窗上乱撞。   会议厅内的混乱明显很合本杰明的心意,他脸上的笑容越发餍足,眼中闪动着疯狂。   他吹出另一个音调的口哨,指向言虺:“既然你这么积极,就由你来配合演示吧,也让大家看看,伟大而神秘的生命是什么样的。”   肉球蠕动着,振翅飞起,从那片模糊的血肉中撕裂出一张大口,嘶吼着像言虺的面门飞去。   言虺微微一笑,手掌向上翻起。   他忽然狠狠在空中抓握,将肉球攥在手心。   肉球的翅膀向上直直立起,身体迅疾膨胀,几乎要把他的手掌撑爆。   他也扣紧五指,用更大的力气挤压肉球。   肉球在剧烈的压力中爆裂成碎块,四下飞溅。   沉闷的怒吼由一份变成几十份,残破的碎肉在地板上颤抖。   “你?!”本杰明惊愕地看着满地的碎片,指着言虺的手臂在空中发抖,“你敢?”   言虺向他迈出一步,一脚踩在正向着彼此爬行,试图拼合成新的整体的肉块。   肉块发出深入灵魂的尖叫。   言虺笑容依旧,步履稳健地向本杰明走近。他每走一步,脚底就发出“噗叽”的肉块被踩烂的粘稠的响声。   哀鸣此起彼伏。   他最后站到本杰明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你……你想干什么?”本杰明挺起胸,嚣张地问。   他的语气很强势,尾音却带着一丝战栗。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远看好像和他差不多高,怎么一走近了比他高这么多。   高高瘦瘦的,像某种身形纤细却力量惊人的蛇。   源源不断的压力从他的头顶向脚底灌输。   他双膝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想看更有趣的东西吗?”面前的男人伸出那只沾满碎肉和鲜血的手,用蛊惑的语调说。   本杰明双眼空洞地看着他,僵硬地点头。   仿佛有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强迫他做出这种动作。   “嗯。”男人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慵懒地抬起手臂,向着讲台桌伸展。   木质的桌子扭曲变形,从它的四个角伸出四肢长长的昆虫肢体般的腿,在会议厅内轻快地奔跑。   他再指向天花板上的灯管。   几只灯管接连爆炸碎开,又逐一亮起。   那本应该一片灰黑的地方,正挨挨挤挤着十几只眼睛,向着四周转动,偶尔眨动一下。   他最后指向那只死去的毒蜥。   从毒蜥的伤口处伸出长长的紫红色的触手,而它也在触手的支撑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着本杰明奔跑而来,发出不属于蜥蜴的闷雷般的低吼。   本杰明惨叫一声,抬手挡住半张脸,口中发出怒喊:“滚远点!别过来。”   他的手臂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扯了下来,连唯一能够自卫的手段也不被允许。   “还有你自己。”男人温柔似水地说。   本杰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   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双手变成了蜥蜴的四肢,只能趴在地上。   毒蜥的身影在他的面前无限放大,张开的巨口能够将他整个人吞下。毒蜥用触须包裹住他,将他往嘴里送去,腥臭的大口在他面前张开,合上,把他的世界带入一片黑暗。   关节被碾碎的清脆响声回荡在会议厅。   本杰明惨叫一声,拼命甩着头:“道格拉斯公爵……”   男人侧头:“那是谁?”   本杰明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个称呼。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不停向着扭动着脖子,最后把头重重向地面磕去。   男人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他的脸上是一种纯粹又残忍的笑容。   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言虺眼神一亮,转身和煦地问:“怎么了?”   “你让他看到了什么?”言知瑾声线清澈冷冽。   “没什么,一些他喜欢的小礼物。”   他回答得越是轻松,言知瑾的脸色越是沉郁。   从他的角度看,言虺只是单纯走到本杰明面前,本杰明就自己跪了下来,眼神惊恐,满头大汗,胡乱挥舞着手臂。   他刚刚更是惨叫着捂住头,将头向地板磕去,现在额头已经磕出了血。   就像是那些在实验中疯癫的小白鼠。   “够了。”言知瑾严厉地说,“让他醒过来。”   言虺想了想,微微弯腰,脑袋蹭到他胸前,说:“摸摸。”   言知瑾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诡异地磕头的本杰明,手插进兜里,冷淡地说:“不可能。”   言虺拉长了脸。   不过他还是张口发出言知瑾听不懂的语言。   本杰明忽然停止撞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几十秒后,他颓然地坐倒在地,失神地看着前方。   他同行的人连忙上来搀扶他。   虽然还是初春,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湿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救出来的溺水的人。他身体也软趴趴的,仿佛这副皮囊下的是一堆浸满了水的棉花。   言知瑾拿起话筒,宣布:“今日的交流会暂时告一段落,请各位先去休息。下午的会议照常展开。”   人群散开,方眠和周晗光向他聚过来。   方眠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本杰明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会突然撞地?”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言知瑾敷衍道。   “也是,他从昨天起就很奇怪,特别亢奋。”方眠苦恼地说,“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只是把蜥蜴装进笼子里,拿回去给他,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嗯?”言知瑾微微皱眉,发出短促的疑问。   “你……你也?昨晚没休息好?”方眠试探地问。   对言知瑾的时候,他语气里更多是担忧。   “你再把刚刚看到的复述一遍”   方眠照刚刚看的向他描述。   他看到本杰明指使从毒蜥身体里脱出的蝙蝠向着言知瑾飞去,中途被言虺挡住。蝙蝠受了惊吓,重新回到毒蜥身体里,言虺就拿着复原的毒蜥向本杰明走去。没想到本杰明突然跪下,还大喊大叫。   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劝阻。   言知瑾心跳加速。   他看到的,和本杰明看到的不一样。   方眠他们看到的,和他又不一样。   他们甚至连肉球都没看到。   没有惊慌逃跑的人群,没有碎成烂肉的怪物。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言虺影响的?   他惊疑未定地看向言虺。   言虺眨了一下眼,浓长的睫毛掩住深邃的双眼。   他将头顶凑到言知瑾面前:“摸?”   言知瑾:……   他插在兜里的手握成拳头。   “导师,他到底是谁啊?”周晗光含蓄地瞪向言虺。   言虺斜斜睨他一眼,向言知瑾挪去,抱住他的腰。   周晗光:……!!!   言虺恢复镇定,拨开言虺的手,说:“新来的研究员,言虺。”   “新来的吗?怎么我没听过?”方眠惊讶地问。   整个研究所,他算是权力仅次于言知瑾的,按理来说,这种人员变动一定会知会他。   “比较急的通知,没来得及和你说。”言知瑾含糊不清地说。   方眠茫然地看看天,恍然大悟,小声问:“他是不是言院士的亲戚?就……用那种渠道进来的?”   他把言虺当成走关系进研究所的了。   虽然和现实千差万别,言知瑾还是顺着他的话点头:“嗯。他今后会跟着我,你们不用管他。”   方眠连连点头,友好地和言虺打招呼。   言虺也和善地向他回礼。   周晗光眼里是满满的敌意:“导师,那我?”   “你继续你的任务,他我会安排其他的事,不会和你冲突。”   周晗光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   他对着言虺冷笑一声。   言虺也勾起嘴角,下巴搭到言知瑾肩头。   周晗光忍不住提高音调:“你!”   “去吃饭吧。”言知瑾清冷地说。   周晗光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问:“导师,您中午想吃什么?”   言虺的手臂再次环到言知瑾腰间,整个人挂在他背上。   “你和方眠去,不用管我。”言知瑾紧绷绷地说。   周晗光还想说什么,被方眠笑嘻嘻地拽走。   等他们走远,言知瑾喘出一口气,冷声道:“把你的手拿下去。”   言虺听话地垂下手臂。他刚缓了口气,双手就被人握住。   言虺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臂,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一起捂在衣兜里。   “你真的不摸摸我的头吗?”言虺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你为什么总要我摸你的头?”言知瑾摸到兜里的电击器,打开开关,往黏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戳了一下。   言虺明显没想到他的举动,被电得缩了一下手。   但修长的手指很快又缠缠绵绵地勾住言知瑾的手指。他不仅没有因此退缩,反而还主动把电击器打开到最大功率,自己迎了上去。   对常人来说,能够导致晕厥的电击,对他来说,就像按摩一样。   他甚至懒洋洋地发出一声叹息,享受这种电流穿过身体的感觉。   “你以前都会摸我的头。”言虺说,“还会和我说‘做得很好’‘好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凉凉的吐息徐徐扫过言知瑾的耳垂。   言知瑾耳根一红。   他猛地想起,自己以前确实摸蛇的头。   就和夸奖任何其他动物一样,人类最常做的就是抚摸它们的头部,并附加几句夸奖。   蛇的头部有一对巨大的枕鳞,非常威风,他很喜欢摸那里。也不仅是头部,蛇全身的鳞片,他都很喜欢。   每当蛇好好吃饭、完成他们的测试的时候,他都会用这种方式表达鼓励。   他忽然意识到,言虺是在邀功,对帮他“教训”本杰明讨要奖赏。   如果他面前的是蛇的话,他大概真的会抱着蛇摸摸蛇的大脑袋。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人形的言虺,对着一个比自己身材高大、实力强劲的男性alpha,他实在是做不出这种奖励小动物的行为。   “是因为我刚刚做得还不够好吗?”言虺问,“我尽量没有让你看到你会害怕的画面了。下一次,我会偷偷处理掉他。”   “……不,”言知瑾说,“你做得很好。”   言虺期待地看着他:“所以?”   “你先把手洗干净。”   言虺眼神一黯。   他把之前抓过肉球的手拿出来,在灯光下展示:“没沾东西。”   苍白的手指干净得像初春的雪,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我不会让那种丑陋的东西碰到你。”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失落,“你是不是没注意到我早就把手擦干净了?”   言知瑾抿抿唇,不太自在地把视线移向旁边的墙壁。   言虺保持着这个动作等了一会,直起身,将另一只还握着他手的手从衣兜里抽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突破的玻璃屏障。   “看来我确实需要再努力一点。”言虺眯起眼笑,“仅凭这样,还不足以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信徒。但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你要回办公室休息吗?”他向言知瑾示意,“下午还有会议,我记得是一个半小时以后吧?”   他往门口走了两步,言知瑾却没有移动。   言虺站定脚步,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知瑾飞快地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又闪电般重新把手收回兜里,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表情平淡,白皙的脖颈却泛起绯红。   言虺的声音愉悦起来:“你办公室的沙发睡着舒服吗?要不要回家睡午觉?有我在,不用担心迟到。”   “不用,我还有事要和方眠商量。”言知瑾望着一旁,快步赶上他的步伐。   “知瑾?”会议厅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   言知瑾眯起眼,从厅外的光线里依稀辨认出一个男性alpha的身形。   他脸色顿时冷淡下来,往言虺那边靠了几步。   言虺警惕地问:“他是谁?”   “你怎么还在这里?”戚黎安慢慢走了进来,温声询问。   他走了两步,看到言虺,脚步停顿,眸色暗沉。   但他还是保持着客气的笑容,缓步走近言知瑾,仿佛完全没看到言虺,熟稔地和言知瑾打招呼:“你今天上午没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言知瑾淡淡点头,拍拍言虺的肩,提醒他跟上自己的脚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今天很亮眼。”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戚黎安忽然出手,扣住言知瑾的手腕,“在此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没往那个方向想。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都要被本杰明蒙骗了。”   他轻柔又暧昧地用食指指尖在言知瑾的手腕上画着圈,意味深长地说:“这么久没见,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细心,无论在哪里,都那么显眼。”   言知瑾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涌上头顶,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推开他的手:“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戚黎安看似只是松松地扣住他的手腕,在他试图挣脱的时候又暗自加重了力道。   他用礼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以前是我不对,先向你赔个不是。今天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没有。”言虺抢在言知瑾之前回答。   他打了个响指,戚黎安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松开手。   言虺把言知瑾的手捧在掌心,仔细在手腕处擦了擦,不满地说:“红了。”   “这位是……”戚黎安终于不能继续无视他,捂着手背,边吸气,边和气地问。   “新来的研究员。”言知瑾拍拍他的手背,将手插进兜里,公事公办地和戚黎安说,“我们先走了。”   戚黎安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游移,露出古怪的笑容。   他说:“你们新来的研究员很尊敬前辈。今天下午会议结束后,我接你去吃饭。我是真心实意想给你道歉,你别误会我。”   言知瑾问:“你错哪了?”   戚黎安突然卡壳:“我……”   言知瑾说:“你不觉得你错了。很巧,我也不觉得你有错。所以我没必要接受你的邀请。”   他忽然握住言虺的手,将无名指上亮闪闪的红宝石戒指展示给他看。   戚黎安的五官微微扭曲,眼里射出阴冷的光。   他用轻而缓慢的声音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这种类型。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和你一样冷静的那种。”   他打量着言虺,评审道:“情绪外露,容易冲动,喜怒无常,阴郁暴躁,不像能理解你的想法,相处起来会让你觉得很累。”   他惋惜地问:“你真的要和这样的alpha……他是alpha吧?我好像感觉不到他的信息素。”   言知瑾干脆利落地踮脚,勾住言虺的脖子,脸靠在他胸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戚黎安错愕地说:“你……”   言虺嘴角绽开一丝弧度。他微微欠身,环抱住言知瑾,让对方可以舒服地把脸靠在他肩上。他一边手臂托着言知瑾的腰,让他即使放松身体,也不至于滑下来,另一边又用手指缱绻地描摹着他肩胛骨的形状。   言知瑾肩膀微抖,小声说:“谢谢。”   “看来是我打扰了。”戚黎安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   言知瑾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嗯。”   “既然你最近没什么时间,我们以后再聚吧。”他有些烦躁地转身离开,临走前剜了言虺一眼。   言虺笑容越发张扬。   “导师?”会议厅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言知瑾眯着眼转头望去,只看到门口有两道背光的人影。   但他还是本能地和言虺分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周晗光不可置信地问:“导师,你和他……”   方眠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也是一脸不敢相信。   他眼尖地看到言知瑾手上的戒指,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啊这……你们也注意一下场合。”   言知瑾:……   他厉声对言虺说:“让他们忘了自己看到的!”   言虺眨眨眼,不满地说:“哦。”   他慢吞吞抬起手,方眠和周晗光的眼神都变得空洞,过了几秒,方眠闭了一下眼,眼中重新焕发神采。   他看看言虺,再看看言知瑾,脸上异彩纷呈。   他把言知瑾拉到一旁,语无伦次地说:“你和他怎么会……会做那种事。”   “哪种事?”言知瑾警觉地问。   “就是那种事……哎呀,我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方眠急得满头大汗,想说的话好像已经到了嘴边,就是怎么都出不来。   周晗光更是气得撸袖子要和言虺干架。   言知瑾呵斥一声,让他们安静下来,拧眉瞪向言虺。   不是让你消除记忆吗?   言虺眼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他遗憾地说:“我没办法消除他们已经拥有的记忆,但我可以禁止他们随意传播这件事。”   他体贴地问:“这样也可以吧?”   不到一个中午,整个研究所——整个学校,都知道了生命科学学院的言教授戴上了结婚戒指。   当然,对于戒指的来源,大家众说纷纭。不愿相信言教授突然结婚的学生们坚持声称,这一定是某种潮流时尚,戒指就是戴着好看的。另一批人则开始寻找,那个神秘的教授配偶是谁。   言知瑾在何葭云和方眠八卦的眼神里安排完工作,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剜了言虺好几眼。   言虺一脸无辜。   何葭云看着自己的会议纪要,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言知瑾恢复镇定。   “教授,你今天怎么不问它的情况?”何葭云咬着笔头,好奇问,“你以前一开完会最先看的就是它。好怪,它今天也没有闹。”   言知瑾愣了一下,扫了言虺一眼:“我马上去看。”   “嗯好。”何葭云说,“今天没有什么异常,你还要查看录像吗?”   “要。”言知瑾随口道。   “它指谁?”言虺突兀地问。   言知瑾心里一惊,条件反射想否认,何葭云就嘴快地说:“是蛇啊。”   她双臂伸直比划出一个长度:“一条很大的蛇,来自M星。不知道教授跟没跟你说,是我们研究所的镇所之宝。”   “嗯。”言知瑾不想她再说下去,强行中断话题,“去拿录……”   没想到何葭云已经说出来了:“教授可喜欢那条蛇了,每天都泡在蛇屋里,抱着蛇说悄悄话,连吃饭洗澡都是他亲自负责。你不知道,之前教授下课晚了一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蛇屋了呢!哦,还有还有,他还不让别人负责蛇的事,蛇发脾气的时候他可耐心了。”   言知瑾看到言虺越来越得意的嘴角,提高音量,打断何葭云:“快去!”   “哦、哦。”何葭云呆了一下,耸着脖子溜走了。   吓死了,他还没见过教授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呢。虽说教授这人话少,但总得来说还是挺随和的。   对于言虺安排了一个化身代替自己待在研究所这件事,言知瑾一点都不惊讶。   研究所一片正常,狼藉的房间恢复原样,昏迷的学生们也健健康康。   他真的可以做到将一切复原。   但是当他打开蛇的房间的门时,还是心跳骤停。   黑色的巨蛇乖巧地盘在树叶下,尾巴翘起,勾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方眠和何葭云面面相觑,震惊道:“原来另一个戒指在蛇身上……”   好家伙,教授和蛇结婚!   不愧是教授,这才是蛇痴的正常操作,他们还是太狭隘了。   蛇快速游过来,用尾巴缠住言知瑾的手指,和他碰碰戒指上的宝石。   言知瑾阴沉着脸,拍拍蛇头,拽蛇尾巴泄愤。   蛇被拽得身形不太稳,还是悠闲地抖抖尾巴尖,主动用尾巴尖挠他的手掌。   ***   下午的会议顺利结束。   言知瑾看到戚黎安向自己的方向张望,牵起言虺的手,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戚黎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着脸,简单地和他道了声别。   “你晚上……”   “我住你家。”言虺飞速回答。   他就知道。   言知瑾明白自己拒绝也只是白费力气,言虺有无数种方法黏上他,索性不啰嗦了,只是叮嘱他:“不许乱翻我的东西,尤其是我的蛇;睡床可以,变回蛇形;好好穿衣服。”   言虺漫不经心地答应。   言知瑾婉拒掉沈知琛送他回家的请求,难得在路上还有行人的时候回到家。   他住的地方比较偏僻,房子与房子间隔得很远,一般来说,根本听不到邻居的声音。   今天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回来得比较早,看到好几个邻居都在院子里聚会,烧烤的香味飘出很远,他都到家门口了,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他们高声的谈笑。   他打开门,先是洗了手,然后径直走向养蛇的房间。   他现在虽然只养着五条蛇,但为了给每条蛇足够的活动空间,还是专门腾了一个房间出来。   五个大小各异的生态缸摆在墙边,对面是桌椅和小冰箱。   言知瑾一进屋,蛇们就躁动起来,他一靠近,就纷纷做出备战姿态,小猪鼻更是扁着脖子,压缩身体,不停地嘶嘶嘶。   言知瑾刹住脚步,后退几步,挡住言虺,严肃地说:“你别进来。”   言虺原本跟在他身边,闻言反问:“为什么?”   “它们害怕你。”   “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但它们能察觉到你的气息。”言知瑾说,“谨慎起见,你先去客厅待着,不要靠近它们。”   言虺不情不愿地问:“那你呢?你要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给它们喂食,今天到它们进食的日子了。”   “你还给它们喂吃的?!”   言知瑾觉得他不可理喻:“它们又不能自己捕猎,当然是我给它们喂食。”   言虺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冷冰冰地质问:“那你是不是还要给它们洗澡,擦身子,抱着它们,亲它们的鳞片?”   “不止,我还要清理粪便,调节温控灯,带它们出来散步。有邮件要处理的时候,还会选一只陪我。”言知瑾问,“有什么问题?”   言虺瞳孔收缩,生硬地说:“你已经有一条蛇了。”   “它们都是我的蛇。”   “你对每条蛇都这样。”   “这是一个负责的主人应该做的。”   言虺的瞳孔已经完全缩成一条细细的竖线,透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蛇们反应更加激烈了。   言知瑾能够感到那种熟悉的、不可反抗的压迫力再次降临。   “但也仅限于此。”他说,“喂食一周一次,洗澡频率更低,我回家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会经常陪它们,大多时候只是隔着玻璃箱看看它们的情况。”   言虺脸色缓和,但眼睛还是没有变回圆瞳:“你和它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是没有和我的时间长。”   “嗯。”   言虺追问:“你也不会每天花几个小时摸它们的头和尾巴,不会让它们随便挂在你脖子上。”   “……嗯。”   其实会,只是一只蛇他隔个几天才撸一次,每次也都只是把蛇放到手边,顺手摸到哪是哪,有的时候蛇爬远了,他就算了。和摸大黑蛇的体验,是不同的。   蛇不是伴侣性宠物,基本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呆呆的。大部分让他摸,也就只是普通地摸了,没有什么回应。   单纯是他在过手瘾。   言虺凝神思考了一阵,自我和解:“我还是和它们不一样。”   他骄傲地环视傻乎乎的宠物蛇们:“毕竟我是你最喜欢的蛇,也是你最重要的实验对象。”   他如果是某种犬科动物,这个时候尾巴一定翘到天上去了。   “嗯,”言知瑾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你是唯一一条会回应我的蛇。”   他垂下眼帘,有点伤感地呢喃:“我好像没遇过这么热情的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写不完T^T   我就像跑圈的仓鼠,在键盘上跑啊跑啊,怎么也跑不到头。   手速脑速限制,真的稳定不了更新时间。 第21章   “你说什么?”言虺凑过去问。   “没什么。”言知瑾板起脸,问,“你把自己拿来和蛇比?”   “我不是蛇吗?”言虺咄咄逼人。   言知瑾说:“它们只是普通的宠物蛇,你不是。”   你是神。你是比我和它们都要强大的生物。你只要一抬手,我和它们都会在世界上消失,甚至没有人会记得我们。   你和这样渺小的生物生什么气?   言虺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眉眼间的怒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点头,回味着道:“嗯,它们只是普通的蛇,我不是。”   言知瑾看他完全冷静下来,放下心来,向门外走去:“我去洗个澡。你也去外面。”   “哦。”言虺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   靠门的爬宠箱里的黑王蛇把身体压缩成S型,上半身微微抬起,发出急促而恐怖的嘶嘶声。   言虺嗤笑一声,不屑的眼神完美传达出“你们这些普通蛇也和我比”的意思。   言知瑾把言虺安置在客厅,象征性地倒了杯凉水,嘱咐他好好等着,自己则上了二楼。   他不是那种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洗澡就只是清洁身体的方式,洗完就关水。   但这次,他洗澡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刚刚的事。   蛇是一种相对迟钝的宠物,即便共同生活再久,它们也不会像猫狗一样,对着主人摇尾撒欢。它们的身体构造也决定了,它们做不出太多人性化的表情。   举个例子,假如他触碰蛇的时候,手上沾了食物的味道,蛇可能会直接咬下来,一点意识不到这是它的共居人。   如果把黑王蛇和其他小一点的蛇放在一起,黑王可能会直接把其他蛇吃了,因为那些小蛇在它的食谱上。   即使养了这么久,那些蛇也不会主动讨要亲吻或者抚摸,顶多在它手臂上转几圈。言虺那种天天要人摸头的蛇,其实是蛇里的异类。   对于蛇们的小脑瓜来说,“主人”是个很复杂的词汇,可能在它们眼里,言知瑾只是一只会移动的树杈子。   言知瑾养了很多年蛇,家里常备着好几条蛇,每条蛇都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宠物箱里。他把某条蛇抓出来撸的时候,其他蛇可不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他对其他蛇的偏袒而勃然大怒的,只有这一条“蛇”。   言虺的脾气来得突然又热烈,角度还很刁钻,让他猝不及防。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言虺压抑情绪,自己给自己解释的样子,他就莫名想笑。   就像连日阴雨后突然迎来晴天,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   他洗完澡对着镜子擦头上的水渍的时候,忽然看到镜子里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嘴角也绷成一条直线。   他吹干头发,本想和言虺说一声,再去喂蛇,却发现客厅沙发空荡荡的。   他心里一凉,快步走向蛇屋。   果然,蛇屋的门大开着,言虺站在猪鼻蛇的箱子前。   箱子门被打开了,言虺一只手伸向猪鼻蛇。箱子里的造景乱七八糟的,铺在底部的木屑被拱到一边,还有不少溅到用来做造景的木头上,猪鼻用来喝水的水碗打翻在一边,在箱子底部聚集成一个小水滩。   猪鼻蛇仰面盘成蚊香,大张着嘴,伸出舌头。   空气里弥漫着酸臭的味道。   寒意瞬间蔓延到他四肢百骸。   “你在做什么?”   ***   言虺目送言知瑾走上二楼。   他知道言知瑾现在正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凭借他的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言知瑾身旁,还让他无知无觉。   不过他还是选择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等待。   言知瑾家的装潢简洁大气,没有多余的装饰,有点性冷淡的味道。   他眯起眼,用自己的意识向着狭窄的角落探测。   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他很满意。   旁边的蛇屋持续传来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言虺斜睨一眼,闭目养神。   屋内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还有清脆的玻璃被砸的声响。   言虺抱着手臂,往天花板看。   言知瑾好像暂时没有下来的意思。   他想了想,起身向蛇屋走去。   一进去,门口的黑王蛇就进入备战状态,压缩身体,猛地弹出上本身。   蛇头结结实实撞到玻璃。   言虺懒倦地扫它一眼,径直走向装着猪鼻蛇的箱子。   猪鼻蛇也把身体压成S型,威吓地吐出信子,甚至它还扁起了脖子,假装自己是眼镜蛇。它的身边是乱七八糟的木屑和打翻的水碗。   看起来刚刚那个特别清脆的声音,就是它掀翻水碗时,碰到玻璃的声音。   言虺眯了眯眼,打开玻璃门,把水碗扶起来。   刚扶到一半,一个白橘相间的身影忽然扑了过来。   言虺面无表情地看着咬着自己的小蛇。   蛇牙深深地刺入他的皮肤,暗红色的血珠从蛇口中冒出,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尤为艳丽。   言虺反手掐住蛇,狠狠把它甩到一边。   猪鼻蛇的威胁声更大,他折叠着身体,隐藏在角落和言虺对峙。   终于,它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的庞然大物,翻转身体,肚皮朝上,盘成一团,大张着嘴,朝空中吐着舌头,舌头还不停抖动。   言虺冷笑一声,抹去手指上的血,将手收了回去,重重关上宠物箱。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阴沉着脸重新打开玻璃门,去扶水碗。   猪鼻蛇还在那躺着装死。   门口传来吱呀的门响。   言知瑾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   旁边黑王蛇撞击玻璃门的声音将言知瑾唤醒。   他随便扫视几眼,就知道几条蛇都被吓得排酸了,宠物箱里臭气熏天,猪鼻蛇更是躺着装死。   言虺的手还在猪鼻蛇旁边,不知道是打算对蛇做什么。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进来吗?”他疾步走向言虺,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宛如冰锥砸进冰面。   言虺举起双手:“我没对它做什么,它自己变成这样的。”   言知瑾低头仔细看了看猪鼻的情况。   猪鼻的舌头还在抖,身上也看不见明显的伤口,应该只是防御。   但是翻倒的水碗上沾着一抹血迹,旁边的木屑上似乎也有,再细心一点,好像猪鼻的身上都有血。   言知瑾呼吸一窒,他急忙把猪鼻拿出来,微怒道:“它身上为什么会有血?”   “那是我的血。”言虺不可置信地说。   “你说它咬你?”言知瑾抱着蛇,冷漠地颔首,“咬哪了?”   言虺把刚刚被咬的那只手伸过去。   他伸到一半,手在空中顿住,手指欲盖弥彰地蜷起。   但言知瑾已经看到了。   他的声音犹如冬日最冷的雪:“你手上没有伤口。”   言虺脸色发青。   他刚刚被猪鼻蛇咬过的地方,已经愈合了。这种弱小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也顺手把伤口消掉了。   现在已经没有证据了。   言知瑾小心地把猪鼻蛇放到转移箱内,拿起清扫工具,漠然地指向门口:“出去。”   言虺定定地站在原地:“我听到里面有响声,才进来的。我看到它把水碗打翻了,想给它扶起来。”   “水碗呢?”言知瑾向爬宠箱努努嘴。   水碗还在玻璃箱里翻着。   “我想把水碗扶起来,它就咬我,我没来得及。”言虺声音低下去。   “证据?”言知瑾问。   没有证据。   他都没办法证明自己被咬了。   言知瑾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委屈落泪,只是指着门口,淡淡地说:“你先出去,我要打扫它们的房间。”   “我帮你。”言虺上前一步。   “你到底知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吓成这样?”言知瑾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也更加强硬,“你在这里它们就放松不下来,就会继续排酸,我怎么收拾?”   “你不用自己动手。”言虺握住他的手腕,打了个响指,“也不用担心它们害怕。”   宠物箱变得干干净净。   蛇们也异常安静。   它们贴着玻璃箱的底部,呆板地看着前方。   就像本杰明的那只被寄生的、失去生命的蜥蜴,就像实验室里撞墙而死的小白鼠。   “够了,”言知瑾一口气堵在胸口,沉沉闷闷的,“我们知道你很厉害,不用再向我们展示你的强大了,我们都明白。”   他语气里是浓浓的嘲讽。   言虺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须臾,他眼中迸发出疯狂的火苗,僵硬的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一个怪异而傲慢的笑容。   他走向暂时放置猪鼻蛇的玻璃箱,拉开箱门,将手指放到猪鼻蛇嘴边。   “那你就好好看看,你心爱的小宝贝在你不在的时候有多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吵一架,下章和好。 第22章   “等……”言知瑾怔了一下,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双无形的手封住双唇。   言虺把猪鼻蛇翻过来,抱着手臂站在旁边。   猪鼻蛇最开始并不愿翻身,直到它发现自己没有危险,才慢吞吞地翻过身来,伸着信子探索新的空间。   言虺等他放松下来,忽然把手伸过去。   猪鼻蛇差点从地上弹起来。它脖子马上压扁,上半身缩成S型,向上抬起,对着言虺充满攻击性地嘶吼。   言虺直接把手指怼到它面前。   猪鼻蛇倒退到箱子角落,压缩到极致的上半身猛地弹出,咬住他的指尖。   言知瑾本能地闭了一下眼。   他再睁眼的时候,猪鼻的嘴正紧紧卡在言虺食指侧边,腮帮子一鼓一鼓,明显想吞掉面前的猎物。细小的血珠一滴接一滴冒出,转瞬间凝成大片的血迹,沿着手指飞快地滑向手腕。   “就是这样。”言虺平静地说。   他说话的时候,猪鼻的蛇牙又往深处刺了几步。   但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任凭伤口处的血越渗越快。   “你把手拿出来。”言知瑾终于被解开禁令,他捂着脖子,沙哑地说。   言虺扬眉,把手指往猪鼻喉咙里戳:“怎么,害怕我伤到你的小可爱?”   他抬高手,猪鼻也被提起来,还死死咬着他的手指,身体在空中摇晃。   言知瑾语气急促:“它的毒牙在喉咙里,你别伸太深。”   “哦。”言虺掐住猪鼻蛇的颈部,轻而易举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手上有几个清晰可见的小孔,不大,却很深,看起来触目惊心。   猪鼻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没有像装死那样把身体盘起来,蛇信子也不再抖动。   ……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言知瑾双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视线从言虺手上转到猪鼻身上,又从猪鼻身上转回去,眼底隐隐流动着担忧。   言虺被猪鼻蛇咬得鲜血淋漓,而猪鼻蛇奄奄一息地躺在箱子里。   要是以前,他肯定心疼他的猪鼻蛇,那是他养了几年的蛇,胆子小,只会虚张声势,咬了人也很难中毒,伤口没多久就好了,现在躺在冷冰冰的箱底,不知道是死是活。言虺是被蛇咬的一方,可是他身体强大的恢复能力,能让他完全忽视掉猪鼻蛇微弱的攻击力,他动一下手指,就能让猪鼻蛇永远长眠。   他好像不知道该先关心哪一个。   “很心痛?”言虺靠着临时箱,饶有兴致地将他的犹豫收入眼底,“你也看到了,它先咬我的,我只是略施惩戒。”   他有点残忍地说:“只不过它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的生物总是这么不自量力。”   言知瑾闭上眼,喉头滚动:“……我出去一下。”   言虺摆摆手,没有拦他。   言知瑾回来得很快,进来的时候,还带了药箱。   “你不用这么做,”言知瑾把药膏递给言虺,“我在房间里装了监控,刚刚只是没想起来,其实我看一下,就能证明你的话。”   言虺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受点小伤而已,这点口子对我来说连伤都算不上。”   他手指没再流血了,但大概一直没有处理,血迹沾得到处都是,看起来比之前更恐怖。   言知瑾先用棉球蘸水,擦掉他手上残留的血迹,再用流动水帮他清洁伤口。   言虺的伤口不需要处理,也会自己快速愈合。   但他还是严格按照流程,给他清理伤口。   他全程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像是一只听话的机器人。   言虺单手托腮,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敲:“不过你大概很在意,毕竟它和你以前养的那条蛇很像。你已经失去一条了,一定会格外珍惜另一条。”   言知瑾拿着水瓶的手微微倾斜,原本控制好的细小水流顿时变成汹涌的大河。   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拿纸巾把洒到言虺手背上的水擦掉。   言虺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笑眯眯地说:“我一眼就看出,它是你最喜欢的那条。该怎么说,它长得很可爱?”   言知瑾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   “你总是喜欢这种可爱的生物,我从来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些弱小的存在,他们只会永无止境地索取,根本无法对你提供任何帮助——因为他们‘真情实感的祈愿’让你心软了吗?”言虺眯起眼,仿佛陷入回忆,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变成深冬的寒冰,“可惜他们实在太脆弱了,一离开你的庇护,就一事无成。”   他笑出了声,轻松愉悦地说:“你最喜欢的小蛇,没有了。   “我做的。   “你会用恨意将我永远铭记。”   言知瑾低垂着头,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言虺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应该对我大发雷霆,恨不得冲我额头开几枪吗?”   “对不起,”言知瑾清晰有力地说,“不要再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邪神的脑回路大概就是“宁愿让你恨我也不想让你无视我”吧……既然无法成为你最喜欢的,不如让我做你最讨厌的那个,至少这样你眼里就都是我了。   好孩子不要学,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追不到人。(后期会有所改变。) 第23章   言虺阴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言知瑾坦坦诚诚,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是我没有调查清楚,就擅自下了定论。猪鼻蛇性格比较胆小,只会恐吓人和装死,它以前也咬过我,但我以为它不敢对你下嘴。监控是为了防止蛇越狱准备的,因为一直没遇到过越狱的情况,我一时忘了它的存在。你的体质和我们不一样,伤口能自行愈合,我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是我不够冷静,错怪了你。”   “你被它咬过?”言虺抓住他的手,皱眉问。   “……没破皮。”言知瑾说,“总之,都是我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有点气。”言虺眉眼缓和,嗓音也压得低沉。   他不太自在地看向旁边呆滞的蛇,手指无意识地蜷起,问:“我把你心爱的蛇弄伤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言知瑾停顿了一下,平静的语调带着一丝颤抖,好像用尽力气,才把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可是这是我造成的。责任在我。”   “你别哭啊,”言虺慌乱地抬起他的脸,小心地擦他的眼角,“我……我马上把蛇还给你。”   言知瑾眼角发红,幽黑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水润,像是结着一层脆弱的冰,一不小心晃破表面的薄冰,后面的水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哭,却看得人心慌内疚,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哄他开心。   “不需要,”言知瑾拨开他的手,还是冷静地说,“它先攻击的你,你只是反击,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我没委屈。”言虺反手攥紧他的手。   言虺往猪鼻蛇那边望了一眼,原本僵硬躺着的蛇抖抖尾巴,窸窸窣窣地翻过身来,昂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它在临时箱里游来游去,最后对着墙壁“啊呜”一口咬下去。   看起来除了傻一点毛病也没有。   言知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准备对它下死手,只是想让它睡一会,”言虺低声道,“你那么喜欢它,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但是……”   他笑了一下,眉毛却耷拉着:“但我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你说我是你最喜欢的蛇,真遇到事了,维护的却是其它蛇。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是你养的蛇吗?就因为我比它要——厉害?”   言知瑾睫毛微颤,像是被雨打过的蝶翅,无力地低垂下来。   “所以我想让你也受点惩罚。”言虺的嘴角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言知瑾看着自己手上的药膏,问:“如果我真的要和你拼命,怎么办?”   “那我就,”言虺挺起胸膛,傲慢地说,“把你绑到床上睡觉,不告诉你它还活着,看你天天为了它伤心。”   然后自己偷偷养着它,等你愿意原谅我,再把它还给你。   言知瑾定定看了他几秒,抬起手掌,按住他的额头,然后摸摸索索地把他的脑袋压下来,揉揉他的头发。   言虺低下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任他摸自己的头。   言知瑾只轻轻在他头顶拍了两下,很快把手收回面前,若无其事地说:“下次不许乱发脾气了。”   “哦。”   “你在研究所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气?”言知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言虺骤然坐直身体:“没有。”   “前两天研究所的学生,上个月那只小白鼠,还有之前……”他拧起眉,仔细回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关心你,非要弄出点事来?”   言虺直直盯着对面的墙壁,坚定地说:“我没有。”   言知瑾打量了他一阵,没有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是平淡地说:“幼儿园的孩子会用大声哭闹的方式引起父母的注意。这种方法能在短时间内起效,长期维持下去,却会让父母筋疲力尽,最终放弃回应他。”   言虺嘴唇微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可我只有这个办法。”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言虺突然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做梦。”言知瑾冷声道。   “可你刚刚帮我上药的时候很温柔,”他指指自己的头顶,“你还摸我的头。”   他回味道:“你喜欢我。”   言知瑾的声音冷得快能把人冻成冰碴子:“我是在检查橘子的牙有没有断在你肉里,它的牙很脆弱。”   “哦。”言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还在啃墙的傻蛇,眼神越来越凶狠。   这蛇傻头傻脑的样子真烦。   言知瑾径直走到冰箱旁,取出饲料鼠和饲料蛇解冻。   他走到哪,言虺就跟到哪,还想出手帮他快速解冻一下饲料。   言知瑾十分感动,冷酷拒绝,并询问:“如果让你解冻,它们还是原来的乳鼠和幼蛇吗?”   “你是指?”   “它们还是原来的它们吗?”言知瑾指向已经恢复行动的宠物蛇。   “你怀疑我其实已经杀了它们,用新的蛇顶替?”言虺眼里的温度开始下降。   “不,我们解剖过那些在你的影响下行为失控的动物,它们的大脑结构,无一例外,发生了变化。”言知瑾一本正经地问,“所以它们呢?你刚刚让它们安静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改变了它们的大脑结构,现在呢?它们变回来了吗?”   言虺欠了欠身,答道:“这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虑过。”   言知瑾垂眸沉思。   确实,这不是言虺该考虑的问题,它只要知道那些东西会听他的话就够了。   “本杰明手上的那个……长蝙蝠翅膀的东西,是你的同类吗?”   “它?”言虺的笑声带着薄薄的嘲讽,“它连我一根手指的力量都达不到,和我有什么可比的?”   但对于人类,它已经很强大了。   言知瑾接着问:“但是和你有关系?我是指你们这一类生物。你们是同源的,但它属于最低级的那种,对吗?”   言虺竖起一只食指,抵在他唇上,做出个噤声的手势:“确实有点关系。它……算是随从吧。具体关系,你会知道的,但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你才能完全明白。如果在短时间内全部告诉你,你的大脑会承受不住。”   言知瑾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如果真的急着知道,可以从我开始。”言虺捂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口,“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骼,我们的生命以怎样的方式维持和运转,这些你都可以从我身上得到答案。我的身体,可以全权交给你处置,你想对它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手很凉,言知瑾的掌心却不停冒汗。   他的心跳几乎盖住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不做活体解剖。”   言虺闷笑一声,拉着他的手,斜斜地从胸口划到腰间:“可我永远不会死去,哪怕你在这里狠狠割一道口子,我也不会死去。”   言知瑾隔着薄薄的衣料碰到他胸口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呼吸一窒,好像有很多只蚂蚁在血液里爬,浑身发麻。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他勉强镇定地说。   “好。”言虺十分好说话。   蛇屋里的温度一向比较暖和,饲料没多久就解冻好了。   言知瑾用专门的镊子夹住饲料蛇,伸进黑王蛇的箱子,快速摆动镊子的前端,吸引黑王蛇的注意。   黑王蛇先聚精会神地观察食物,然后猛地扑过去,咬住蛇的颈侧,并用尾巴把对方卷起来。   言知瑾把镊子收回来,重新关上箱门,站在旁边看它慢吞吞地找到饲料蛇脑袋的位置,开始慢动作吞蛇。   “你就这么喂它们?”言虺问。   “嗯。”言知瑾又用同样的方式喂旁边的白化德州鼠蛇,“饲料蛇和饲料鼠是专门生产的,比较卫生。蛇对移动的物体比较敏感,所以需要摇动乳鼠,刺激它们。”   “你不把它们抱出来喂吗?”   “为什么要拿出来?”言知瑾话锋一转,“你以为我喂它们和喂你一样?”   言虺沉默。   “你觉得每条蛇都要人抱着把吃的喂到嘴里才行?”言知瑾把镊子搭到餐盘上,发出重重一声响,“而且吃也吃不饱,不控制就能一直吃下去。”   言虺动动嘴唇,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不用进食。”   “你不用进食还要我天天喂你?”言知瑾提高音量。   “虽然不用进食,但需要一些营养修复身体。”言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就是因为有你那么精心的照顾,我的身体才好得这么快。”   言知瑾想了想,问:“那你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需要!”   “你伤都好了,只有那道疤,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吃饭干什么?”   言虺不确定地说:“丰富自身基因?”   言知瑾:?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眯了眯眼:“随便你。”   因为不能咀嚼,只会吞咽,蛇蛇们吃饭很慢,基本上都是慢动作。   再加上它们不会闭眼睛,所以整个进食过程看起来很呆滞。   言知瑾就在旁边给言虺介绍各个蛇的特征:“黑王蛇,原产A国,游蛇科王蛇属,以蛇为主食,虽然无毒,但抗毒性强,能捕杀区域内的毒蛇……”   言虺专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蛇们还是很害怕言虺。但大概是他一直没有做出攻击动作,久而久之,它们也放松下来。   “西部猪鼻蛇,你应该认识,”言知瑾瞥了言虺一眼,确定他并没有生气,才继续说,“突出特点是上翘的吻部。它算是现在很受欢迎的宠物蛇,你觉得它和我小时候养的那条蛇很像,但其实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相同花色的猪鼻蛇诞生,我养它,只是觉得这个花色好看。生物都有生老病死,我以前养的那条,它是寿终正寝,我没什么遗憾。”   “它也是A国的,游蛇科猪鼻蛇鼠,属于后沟牙毒蛇,毒性微弱……”   他讲了很多,最后望着言虺,等他的看法。   言虺如有所思,问:“你会抱着它给它喂食吗?”   言知瑾:“……不会!”   言虺心满意足:“嗯。”   言知瑾抱起手臂,冷眼看着他:“我说那么多,你就只关心这个?”   “嗯?”言虺从上方注视着进食的小蛇,复述着言知瑾刚刚说过的话,“我知道,你说它是游蛇科猪鼻蛇鼠,微毒蛇,毒牙是后沟牙,一般即使咬到人,也很难注毒,毒性微弱,一般用来毒蟾蜍……”   他一字不落地将言知瑾刚刚说过的话还原出来。   他站在猪鼻蛇面前,骄傲地俯视它。   我每次进食都是被抱在怀里的哦,营养液是他亲手帮我配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他还会帮我擦嘴。   猪鼻蛇:嗝,鼠鼠真好吃,我再喝口水,咕叽咕叽咕叽……   言知瑾喂完食,检查了一遍饲养箱的温度,安安心心地锁门出去。   他回到卧室,本来想看书,却听到窗外人声吵嚷,有一群不知来历的人聚集在他家附近的草坪上。   手机屏幕一亮,是沈知瑜的消息: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月食要开始了,哥你还没从实验室出来吧,回家的时候记得看月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打个预防针,有“白月光竟是我自己”这种梗,所以看到有疑似白月光的存在,不用怀疑,就是小瑾。我估计这个梗快出来了。   另一边也和小瑾自己说的一样,他和戚黎安没有什么感情纠葛,是对面单方面的纠缠。   总之是1v1,身心俱属于彼此的那种。 第24章   怪不得今天外面的人那么多。   言知瑾把窗子锁好,窗帘拉上。   杂音弱了很多。   他再翻出一副不常用的耳罩。耳罩毛茸茸的,包裹住耳朵,除了毛毛刮过耳廓的声音,就什么都听不清了,勉强可以当作耳塞使用。   他刚把耳罩戴上,就感到一双大手捂住耳罩,把耳罩从两侧往内部压。   “你觉得很吵吗?”   “还好。”   言虺笑了,理理耳罩上的绒毛:“你还能听到我说话,说明这东西隔音效果不怎么样。”   言知瑾无言以对,只能把耳罩又按了按。   “冬天都过去了,你戴着这个不热吗?”言虺取走他耳朵边的两团白毛球,打开窗子,站在窗前,俯视下面一个个人类小点。   “你做什么?”言知瑾倏地站起来。   窗外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可以清晰地听到有人语无伦次地惨叫:“蛇!我靠!蛇!好大一条!眼镜蛇!我靠我靠它站起来了!我靠!不止一条!”   言知瑾蹙眉,探身看去,只看到一群年轻人被几条形似眼镜蛇的蛇追着狂奔。   “不用这么过——这是什么蛇?”   言知瑾一下就被这几条长相优雅的蛇吸引住了。   言虺手上出现一条幼蛇,细细长长的,腹鳞还是稚嫩的粉红色,背部是黑色鳞片加上白色的不规则环纹,颈部能像眼镜蛇一样压扁。   “你喜欢,我叫它们回来陪你。”   有点像他蛇形态的幼年体,不过眼睛更大,小信子也是粉红色的,更加可爱。   言知瑾忍不住在小蛇脑袋上碰了碰,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没必要这么吓人。”   “有必要,这又不是他们买下来的,不能去别的地方看?”言虺轻描淡写地反问。   言知瑾站在窗口张望了一眼。   人已经跑远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地,一会可能会有物业来抓蛇。   人反正回不来了,他也没必要和言虺生气。   他重新翻开书。   他看书的时候,言虺就在屋里观察。   言知瑾一开始就警告他,不许乱动屋里的东西。他也很配合地遵循着这条规定,只看,不动手。   书架上大部分是专业书籍,也有生物图鉴,看得出来都是新书,应该是他近期看的,都和图书馆里一样,贴上了标签,码得整整齐齐。   书架上还摆有动物模型和动物造型的工艺品,一看就是去某些地方考察顺便买的,做工精细,惟妙惟肖。   这里面最多的就是蛇的。   言虺对着蛇造型的雕像露出不友好的表情。   “柜子可以看吗?”   “可以看,不能动手。”言知瑾头都没抬。   柜子里大部分就是床单被褥之类的家具和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同样摆放得规规矩矩,光是白衬衣就有几十件粗看一致细看不重样的。   言虺用视线扫描每件衬衣的细节,并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他穿这些衣服的样子,顺便在自己的衣服上复制了一下衣服细节。   唯一的例外是一件恐龙玩偶睡衣。和他严谨的形象完全不符。   居然是恐龙,为什么不买蛇的,蜥蜴也行啊。   “你的睡衣是恐龙的?”言虺醋意十足地问。   “那是配合我父亲他们买的,”言知瑾转头,不悦道,“你别乱动。”   言虺马上把衣柜关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没有商家卖蛇外形的毛绒睡衣,再说了,蛇本来就不是毛绒的,”言知瑾脸色缓和,再次强调,“看可以,不许在上面动手脚。”   言虺点点头。   他想,胖头蛇确实不可爱,那么大的蛇脑袋,身体却那么短,像是大虫子,一点都不好看。   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言知瑾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好决定自己以后的穿着。   还有个小抽屉,是用来放眼镜的,有框架眼镜也有隐形眼镜。大概是因为忙起来容易忘掉隐形眼镜的存在,言知瑾大部分时间用的还是框架眼镜,几款大同小异的眼镜有序排列。   言知瑾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得很规矩的人,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我能看你的书吗?”言虺问。   “可以。但不能把书弄脏或者折坏。”   言虺直接用风把书抽出来,全程碰都没有碰到书本。   这是言知瑾参与编纂的书,是某个地区的生物图鉴。   言虺一边看书,一边想,哪些是言知瑾的文字,他又是怎么伏案工作的。   言知瑾到平常休息的点,合上书,转头一看,言虺正在认真看书。   书悬浮在空中,自行翻动。   他的眉眼呈现出一种少见的宁静。   言知瑾不知怎么,没有马上把书放回书架上相应的位置。   他恍惚想到,如果言虺能一直保持这种安静的状态,说不定他们也能和平地相处下去。   “你要休息了吗?”言虺面前的书轻巧合上,他也抬起头。   他一把眼睛露出来,言知瑾之前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就消失无踪。   言知瑾掩饰地点点头,飞快地走到书架前,把书放了回去。   睡前,他又看到沈知瑜发的消息。   月食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他迟疑地看向窗外。   要不要去看看?   言虺已经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想出去?”   “今天有月食。”   “哦,”言虺自然地问,“你要去看吗?”   言知瑾只犹豫了一下,就确认了:“去。阳台就可以。”   虽然现在星际通行早就成为现实,但是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机会进行星际旅行。   况且,星空,与太空,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视觉感。   言知瑾和言虺坐在阳台,一起看着月亮被漆黑的夜空一点点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疲惫了,在看到月亮的辉光逐渐被吞没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危险。   就像是有无数只手把他往泥潭里拖的感觉。   他的脑内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之前的梦境。   在梦境里出现的,如蛇一般缠绕着他的黑色雾气。   他就像是那只月亮,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淹没。   但他又很明确地知道,这种暂时的黑暗,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舒服吗?”言虺看他出神地盯着夜空,出言询问。   “不。”言知瑾回卧室拿了件外套,“可能是晚上有点冷。”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到红月亮的阶段了。   被吞噬的月亮,以血红色重生。   言虺没在看月亮,凝望着远方,好像在回忆什么。   他的身影和记忆里的黑雾隐约重合起来。   言知瑾心一沉,问:“你能进到人的梦里吗?”   言虺一哂,侧头看他,戏谑地问:“你梦到我了?”   言知瑾脸一烫,抿紧嘴角:“没有。”   “我没进过你梦里,”言虺坦诚地说,“我也不需要借助梦境。”   他的意思是,他想控制人的精神,随时都能做到。   “不过与我接触后确实会做噩梦。这不是我能主观控制的。”   “你为什么不控制我?”言知瑾问。   “为什么要控制你?”言虺莞尔,“听你像那些愚蠢的生物一样唱千篇一律的颂歌吗?我不喜欢。”   你要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你,你可以委曲求全地呆在渺小的人类身边,为他们提供最渴望的奖赏,你要让他们因为你的恩泽对你顶礼膜拜。   言知瑾看着他,怔怔地问:“奈亚拉托提普?”   “你说什么?”言虺神色如常。   言知瑾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犯糊涂了,怎么把沈知瑜说的小说里的人名说出来了。   就算言虺他有自己的名字,也绝对不是人类能念出来的。   “这是名字?你喜欢的人?”言虺追问。   言知瑾:“……”   好想把刚刚那句话从人生里抹掉。   言虺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压低声音说话:“其实我也有自己的名字。”   言知瑾又开始严重的耳鸣,但区别是,这次他能艰难地从那一堆乱码出辨识出一些字音。   “D……?”   言虺说了一堆冒星号,最后一句人类语言宛如天籁:“当然,我最希望你能称呼我‘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唔。”言虺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   言知瑾缓缓把电击器揣回兜里,望向夜空,问:“你为什么会跟我回来?”   言虺莞尔:“你想带我回来。”   “你没有拒绝。”   “你邀请我,”言虺说,“我很高兴。”   他暧昧的眼神让言知瑾意识到这是个不明智的问题,就算继续问下去,也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所以他换了个话题:“你说你可以变成任何样子,是指任何你见过的事物,还是指以任何方式接触过的事物?”   “都不是。”言虺优雅地摆摆手,“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物,也没有我无法变化的形象。我只是需要你向我描述,你想要哪种躯壳。”   “你所指的世界,是什么概念?”   言虺托着下巴思考:“由时间与空间所构建的秩序,你目之所及的一切。”   这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但言知瑾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   “秩序之外是?”   “秩序之外是无序,”言虺顺理成章地说,“但无序其实是更高级的秩序。”   因为无法理解更高级的秩序,所以将它们定论为无序。   就像他们无法分析言虺的DNA序列一样。   “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更高级的秩序。”   言虺却摇了摇头:“也许不是。”   “因为相对于更高级的秩序,我们之间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   “大概……是这个意思?”言虺绅士地发出邀请,“你对比我们……比我更高级的秩序,有兴趣吗?”   有。   言知瑾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但是……   “但我不一定能够得知。”他说。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能了解言虺所处世界的百分之一,就很难得了。其他更广阔的概念,是他没有能力接触的。   即使他很想知道。   “这不是问题,我会帮助你,”言虺双眼微阖,“我说过,我会一直帮你,直到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   “你觉得这对于我来说是个问题?”   言知瑾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得格外激烈。   他知道,他心动了。   他不仅想要知晓言虺的秘密,他想要触碰一切他可以触碰的真相。   “你确定想知道吗?”言虺沉静地问。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明显隐瞒了什么。   但言知瑾此时没办法去深究他究竟隐藏了什么,他的大脑被对于未来的美好想象所占据,肾上腺素急速上升,整个人处于亢奋的状态。   他坚定地说:“我想。”   “好。”言虺执起他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眼睛变成漂亮的金色蛇瞳。   他忠诚地许诺:“我会陪伴你,无论狂风骤雨,直到你获得想要的答案。”   言知瑾那股兴奋劲过去了,又冷静下来:“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退缩了?”言虺扬眉。   “不。”言知瑾矢口否认,“我只是想确认,我会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他怕他的家人或者身边的朋友因为他遭遇什么不幸。   “探索真理的道路总是布满荆棘,”言虺隐晦地说,“但是只要你能够达到终点,途中被摧残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复原。”   言知瑾稍微安心。   “那你呢?”   言虺好像没想到他这个问题,顿了顿,才说:“我当然不会有问题。”   他眼底浮起促狭的笑意:“如果你不想打我的话。”   言知瑾忽然想到了他胸口的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你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言虺瞳孔紧缩。   他坐姿拘谨起来,焦躁不安地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不是做过类似的事,惹到了谁,所以才受那么重的伤?”   言知瑾想得很简单,他将那些秘密泄露给本不应该触及真相的人类,势必会造成秩序的轻微混乱,从而导致其他和他同等级的生物对他的不满。   从他以前的话语来分析,那个人应该是他的上级,或者长辈,总之在能力或者地位上,稍高于他。   言虺愣了一下,明显松了口气,说:“当然没有。”   他揶揄道:“我可没耐心陪人类玩这种游戏。”   他眨眨眼,金色的眼瞳蕴含着无限深情:“但你不一样。”   “那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因为……我惹他生气了。”言虺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双腿交叠,换了个惬意的姿势。   他的眼神冷下来,却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冷冽,而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他看不见我,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注意不到我。哪怕我费尽心思惹他生气,他也不愿意多看看我,我甚至连让他讨厌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一定要惹他生气?”言知瑾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强硬起来。   “因为他不会喜欢我。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立面。”言虺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眉眼越来越阴郁,“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甚至对那些愚蠢的人类都比对我亲近,我们天生对立,他应当厌恶我,但他的修养让他把我当作空气……”   “叮”。   言虺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知瑾俯身捡起掉落的眼镜。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点难,近视加上光线昏暗,让他只能大致在一块地方摸索。   言虺替他捡起眼镜,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问:“能看见我吗?”   “能,”言知瑾面无表情地抢回眼镜,“看得见人在哪。”   看不见表情。   言虺脸色缓和,细心地把眼镜腿折好,交还到他手里:“已经坏了,先别戴。”   “嗯。”言知瑾抚摸着眼镜送掉的螺丝。   他把眼镜腿打开,又折回去,来回重复了好几次,平淡地说:“即使是瞎子,也能感知到周围的变化。”   言虺的笑容瞬间凝固。   “就像现在,我看不清你的脸,但是能想象到你的表情。”他比划了一下,“我想,他不一定真的对你无知无觉。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做的那些事,他才刻意忽视你。”   言虺固执地说:“……我也希望这样,但我觉得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言知瑾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在漫长的天文观察活动中,我们从来没有发现过M星的存在。是因为你们不想让我们发现?为什么后来又愿意接纳我们?”   ***   没有了本杰明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连着几天,本杰明都以身体有恙为缘由,拒绝出戏会议。   不少不明情况的参会人员纷纷惋惜,天才竟然体弱多病,真是天妒英才。   会议结束,言知瑾才有机会正式地向所有人介绍言虺。   “这是新来的研究员,言珲,暂时会跟着我负责‘虺’的课题。” 第26章   研究所里帮忙的学生互相使了眼色,窃窃私语。   “也姓言吗?是教授的亲戚吗?”   “长得也不像啊。”   “怎么以前一天风声都没有?而且招人不是结束了吗?”   “这个名字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也没见他发过什么论文,为什么一来就能参加最重要的课题?”   “他看着有点阴森森的,普通人的皮肤有这么白吗?”   看得出来,学生们有点不服。   尤其以周晗光为代表。   “教授,言师兄刚来就接触这么复杂的课题,不太好吧?”周晗光措辞客气,语气却一点都不友好,“起码给他一点时间,熟悉一下研究所的节奏。”   “不用。我带他适应。”言知瑾断然拒绝。   周晗光脸色不太好看,其他学生更是把惊讶写在脸上。   “教授亲自带吗?这待遇也太好了吧。我记得教授现在只带周师兄一个学生吧。”   “就算是周师兄,也没有这么手把手带着的,果然……”   学生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情。   果然是有关系的吧!   “我刚刚偷偷查了一下,连他的母校都查不到。总不能压根不是这个专业的吧”   “没参加过任何比赛,也没发表过任何论文,甚至连学籍信息都是一片空白……”   “不会是哪个亲戚硬塞进来的,教授怕他干别的惹麻烦,又不好意思让他打杂,就让他跟着自己?”有学生猜测。   “啊?那教授好辛苦啊。怎么有人往研究所塞人啊,有这背景去找个清闲又赚钱的活儿不好吗?”   何葭云眼看着他们越猜越离谱,出来打哈哈:“来来来,欢迎新成员。教授,下午团建一波请杯奶茶?”   她率先站出来欢迎新同事,下面的学生自然不敢再议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   言虺微笑着点头致意。   周晗光的眼神越来越阴郁。   他也跟着,毫无诚意地鼓了鼓掌。   言知瑾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起。   周晗光心里不服,他能理解,毕竟一个毫无学术背景的人一进来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换任何一个凭实力挤进研究所的人,都接受不了。   但为了防止言虺引起什么意外,他必须时刻把言虺栓在身边。   “你在做什么?”言虺忽然望向周晗光面前的电脑屏幕。   “处理实验数据,”周晗光看着自己还没导入完的数据,嘲讽地问,“你不会连这都看不懂吧?”   言虺问:“你想要怎么处理?”   周晗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言虺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带有嘲弄的笑容。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嘴里突然蹦出几个数据。   周晗光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还在运算的电脑。   几秒钟后,电脑慢吞吞地吐出几列数据。   周晗光眼睛倏地瞪大。   居然和他说的分毫不差。   旁边传来一阵吸气声。   “这是心算?不对,这已经超越心算的范畴了吧?”   “怎么可能比计算机算得还快……这根本就没有运算过程吧!”   “难道他提前处理过一遍,只是把数据背了下来?”学生们面面相觑,“他背这个干什么,装x吗?不对,能全部背下来也很厉害了。”   周晗光牙关咬紧,关节处发出“咔咔”的恐怖声响。   言虺从容地指向何葭云旁边的一沓文件,问:“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当然可以。”何葭云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说话结结巴巴的。   她把文件递过去的时候,手都在抖,差点把文件掉在地上。   她好像看到文件从手中脱落,悬浮在空中,过了一秒,才被言虺接过去。   言虺用那种数页数的方式飞快地将文件翻了一遍,每一页停留的时间甚至只有0.1s。   他把文件还给何葭云,开始流利地背文件内容。   何葭云听一句,看一下文字。   居然一字不落。   只是看了几十秒,就把文件内容全背下来了?   周围又是一阵低呼。   “我以前以为教授的记忆力已经算顶尖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何葭云也忍不住和方眠嘀咕。   方眠比她冷静一些,但脸上也难掩震惊神色。   他握紧自己的吊坠,低声喃喃着什么。   周晗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牙差点被咬碎。   言知瑾敲敲桌面,清朗而威严地说:“散会。”   言虺笑眯眯地搬着凳子,光明正大地坐在他旁边。   何葭云偷偷问:“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大宝贝?这脑子,不搞科研可惜了啊。”   “远方亲戚。”言知瑾含糊地说。   “那也太牛了,你们家的基因都这么厉害吗?”   “葭云师姐,过来一下。”周晗光突然叫她。   他眼里的警觉还没有完全消退,看向言虺的时候,冷得刺骨。   言虺懒惫地抬抬眼皮,勾住言知瑾的脖颈,像蛇一样,软若无骨地趴到他身上。   周晗光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脚。   研究所的一切工作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何葭云看着言知瑾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好奇问:“言珲呢?”   “我有事安排他去做。”言知瑾脸上毫无异样。   “啊?”她失望地抱怨,“我还想看看他和大蛇会怎么相处呢?我感觉他不会怕蛇,但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有趣的互动。”   “会有机会。”言知瑾颔首,让他们跟上,“到他尾巴那去。”   黑色的巨蛇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用热烈的眼神望着他。   言知瑾不苟言笑,把手里的卷尺拉直,对蛇说:“伸直。”   蛇向前爬去,贴着墙壁爬到转角,又拐了个弯。   给它测量体长往往需要几个人合作。   周晗光负责固定靠近它尾部的量尺。   蛇的尾巴烦躁地竖起来,摇摇摆摆的,表示他很不高兴。   周晗光呵斥道:“不要乱动。”   他今天格外卖力。   大概是因为言珲不在,他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   蛇瞬间转头,用尾巴卷住他,高高昂起头颅,一边对着他吐气。   周晗光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放下。”言知瑾稍微踮起脚,在蛇脑袋上拍了一下。   蛇不耐地嘶了两声,愤愤地把周晗光扔下,用头去蹭他的脸颊。   言知瑾被湿湿的蛇信子舔了好几下,嫌弃地把他的脑袋推得老远:“听话,伸直。”   蛇在室内缓慢游行。   “8.43m,”何葭云念出刻度上的数字,“是不是短了?”   蛇眼中射出犀利的光,猛地向前拉伸出几米   何葭云:“???它怎么还在长?怎么长这么长?我眼花了?”   言知瑾按住蛇头,不动声色地掐了两下,说:“给它称体重。”   量身长和体重是定期进行的体检内容。和其它蛇不一样,黑蛇好像不需要蜕皮,就能成长。   七七八八的检查项目做完,言知瑾看着新出的体检数据,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你还有事要忙吗?”方眠问。   言知瑾点头:“剩下的我和言虺来就行了。”   话音刚落,周晗光反对的话就出来了:“教授,为什么不让我们参加?”   何葭云也说:“是啊,多一个人,多一双手,而且我们又没那么忙。”   方眠也忧心地说:“是有什么危险吗?”   言知瑾摆摆手,坚持的语气不容人质疑:“我有些问题要和他单独讨论,你们先出去。”   方眠无奈点头。   周晗光还是不死心,被何葭云和方眠联手架了出去。   “教授他有自己的想法,”何葭云坚定地说,“相信他,如果有成果,一定会告诉我们。”   言知瑾指挥着蛇走进特别准备的房间。   蛇在寂静的房间里重新变回人形。   他的手指搭在衣扣上,优雅而快速地解开扣子:“终于等到他们走了。”   他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台子上,修长的双腿舒适伸展,黑色衬衣很快落地,露出劲瘦的腰身和苍白的皮肤。   他胸口的疤痕依旧丑陋而令人心惊。   他的手指又搭到皮带扣上,自然地解开金属扣。   “你可以随意处置我的身体。”   轻飘飘的布料伴随着金属清脆的碰撞声坠落。   “从哪里开始?”   言知瑾看着骤然展现在面前的男性身躯,脸色变幻莫测。   言虺继续脱着所剩无几的衣物。   言知瑾的表情终于凝固。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重重砸到言虺身上:“穿上!”   然后疾步走到门口,冲何葭云和方眠喊:“过来,取毒液。”   何葭云惊奇地问:“教授,你脸怎么这么红?”   言知瑾刻意忽略脸颊上的温度,声音冷冽如刀:“快点,不要耽误时间。”   ***   有了言虺的校园生活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言虺不仅没有做什么破坏,反而还成为了他极好的助手。   比如上课时,能够轻而易举地用气场镇压住那些不服管教的问题学生,还能帮忙解答那些已经重复过几千遍的问题。   研究所工作的效率也有了极大的提高。研究所的研究员,大部分已经对他心悦诚服——除了周晗光。   好消息是,周晗光和言虺关系恶劣,对蛇的态度倒是好了一些。   何葭云再次感激地从言虺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复印书籍:“谢谢谢谢,我听说这本书早就绝版了,图书馆里都没有,没想到你能找到。”   言虺摆摆手,又坐回言知瑾身边,搭住他的肩,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   言知瑾冷若冰霜地把他赶走,他还是笑容满面地黏过去。   几个来回下来,言知瑾也不赶他了,只是依旧冷着脸,不给他好脸色看。   何葭云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从他们之间转过。   有学生敲门,喊言虺出去。   言虺应了一声,不舍地和言知瑾告别,向   他离开的时候,言知瑾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落寞。   “唉,”何葭云突然大声叹气,“小言真是受欢迎啊?”   言知瑾肩膀僵硬。   他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你没注意到吗?好多omega给他送礼物呢?”何葭云挤眉弄眼地说,“之前不是总有人喊他出去吗?”   言知瑾皱起眉。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一般言虺拿回来的东西都只是一些零食水果,是给整个研究所的。   不,好像也有其他的,包装很精美,言虺随意放在桌上,他就没问是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烦躁。   “很多吗?”   “挺多的呀,他才来多久,都快赶上给晗光告白的了。”何葭云掰着手指头数,“一个两个三个……”   “很多都是给我们送的。”   “哎呀,omega的小心思,怕他不接受,特意说是给大家买的,其实给他准备的最特殊。”何葭云说,“你也是omega,不明白吗?”   言知瑾捏紧杯子把手,抿了一口咖啡:“不明白。”   “唉……好吧,我估计他也没看出来。但上次不是有人送粉色的礼物盒嘛,这他总看得出来吧。”   “他扔了。”   “他这么不解风情?”何葭云咋舌,“就算不说礼物,下课后,那么多omega围着他问问题,你总发现了吧?”   “也有很多人找我问问题。”   “那怎么一样,”何葭云嘻嘻哈哈地说,“你没发现,找他的都是omega吗?”   没有。   确实会有很多人围着他,比以前围着周晗光的人多,但因为他们急着回研究所,所以言虺根本没有逗留。   他也没来得及注意那群人是什么性别。   “我上次还看见有人约他周末看电影呢……”   咖啡杯重重落到桌上,溅出几滴液体。   何葭云咳嗽几声:“但他没去哈哈哈,好像是说要忙研究吧。”   她指指门外,说:“这次这个,你知道吧?孟家的小少爷,他家近几年势头很猛,算是商界新贵。我听说,他为了追小言,可花了不少钱了。”   “他很受欢迎,真喜欢他可要行动了。”   言知瑾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我去一下洗手间。”言知瑾低着头,匆匆起身。   他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却绕了个大圈,“不经意”地路过大门口。   长相精致可爱的omega将几杯咖啡递给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羞涩地叮嘱:“这杯是给教授的,这杯是给副教授的……这个,嗯,这个是给你的。”   背对着言知瑾的男人低头,似乎是在检查咖啡包装是否完整。   omega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倒映着星光的湖面。   他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地说:“这款很好喝。上次送你的你好像不太喜欢,这次的加的牛奶比较多,你试试,说不定会喜欢上。”   “谢谢。”男人抬起头,把某一杯特别挑了出来,礼貌地道谢。   他转身准备离开。   “唉,等等,”omega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扬起笑脸,甜腻腻地问,“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我……”   “没有。”他还没说完,男人就回答。   omega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实验任务很重吗?”   “嗯。”   “那也太重了吧,”omega抱怨道,“每周都要加班,我看你们每天十点多才能回家,周末也不能休息,这是压榨劳动力。教授也太过分了吧。”   他声音清脆响亮,研究所又安静,每句话言知瑾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下去你身体迟早要出问题,学校也不管一管。我听好多人说他要求苛刻……”   言虺像是没听到omega的话,径直向言知瑾走去,“你怎么出来了?”   “教、教授!”omega这才发现言知瑾的存在,愣了好几秒,才鞠躬问好。   言知瑾扫了他一眼,接过言虺手上的饮料,冷淡地说:“说得差不多了?先回去吧,刚刚的数据有点问题。”   “我会出问题?”言虺问。   “会。回去。”   言知瑾和他说完,才睇向omega,小幅度地点头,说:“辛苦你了。”   omega连连点头,退出研究所,最后眷恋地偷望言虺一眼,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言知瑾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言虺已经把咖啡分好了。   除了他桌上的。   言虺面不改色地说:“你那杯被我不小心洒了,我再给你叫一杯。”   “不用。”言知瑾摆摆手,“我不渴。”   言虺还是叫了杯新的咖啡,坐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面前的数据:“哪里有问题?”   言知瑾随便扫了数据一遍,说:“我看错了,没出问题。”   “我就说,”言虺弯起嘴角,笃定地说,“我不会出错。”   他又单手托腮,看言知瑾检查其他的数据。   “还真是多亏你,我们才有这种福分。”有研究员拿着咖啡从言虺身边路过,嘻嘻哈哈地打趣。   “嗯?”   “这个啊,”研究员指指咖啡杯,挤挤眉毛,“以前可没这么多免费咖啡喝。”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言虺淡淡反问,“本来就是送给所有人的,我只是代你们拿回来。”   “你这就不厚道了,人家专门送你的,你就这么辜负别人的好意?”研究员打趣道。   言虺说:“不是专门送我的,是给教授的。”   “噗。”研究员差点把咖啡吐出来。   他哈哈大笑:“那你是没看到之前的。也对,你来得晚。我跟你说,你放心,那群人给教授送礼物的时候,从来没有我们的份儿。”   言虺眼神锐利:“给教授送礼物的人很多?”   “多啊,想求他考试手下留情的,想找他牵线和元帅搭上关系的,哦,最多的还是追教授的alpha。”   言虺的眼神越来越犀利,差点具象化出一对刀子往他身上挖。   研究员抖了抖,补充道:“不过教授一概不接受,还跟他们说这是行贿,久而久之他们就不到研究所来送了。”   言虺轻吁一口气,额头抵到言知瑾肩膀上,轻轻磨蹭:“怎么那么多烦人的家伙……”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说:“下去。”   言虺一动不动,甚至脑袋还往里面拱了拱。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别装无辜了吧,”周晗光凉凉地说,“不喜欢不是应该直接不接受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研究员说,“我们还是跟着享了挺多福的。”   “你该不会替我们拒绝掉了很多奶茶咖啡吧!”他震惊。   “是啊,怎么了?”周晗光理直气壮地说。   “……宝,可怜可怜我们没异性缘的孤寡beta吧!”   “送我的又不是送你的,我不想要推掉怎么了?”   言虺半挂在言知瑾肩上,在他耳边呢喃:“你不喜欢他吗?那我再也不让他进来了。”   “……不用。”言知瑾瞥了一眼开心地捧着咖啡的孤寡研究员,“毕竟是给大家送的,但是让他少送几次,别破费了。”   “哦。”言虺乖乖答应。   咖啡外卖很快到了。   言知瑾看看咖啡杯上的图标,再看看言虺桌上的咖啡。   是同一家的。   应该是不小心把他那杯泼了之后,又在同一家叫了新的。   那个omega确实用了点心思,研究所以前就喜欢点这家。   言虺贴心地把咖啡摆到他面前:“我按照你平常的喜好点的。”   言知瑾垂眸。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往日熟悉的咖啡,却胃口全无。   甚至有点反感。   “你放着吧。”   言虺偏了一下头,伸手说:“你在忙什么?我来吧。”   还有其他研究员在和言虺开玩笑:“你也太直了吧,别人omega辛辛苦苦跑过来给你送咖啡,你喝都不喝一口,就想着研究。”   他不用进食,当然不会喝。平常也就是团建的时候,跟着做做样子。   言虺只是笑笑:“我不渴。而且既然是研究所的一员,我当然以研究为重。”   “啧啧。我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人家omega,听说家世挺好的,人长得也好看,对你又这么主动。教授,你就给他批个假吧,你看人家连谈恋爱都没时间了。”   何葭云打断他们,有点慌乱地说:“乱说什么呢。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小言可是我们未来的顶梁柱,你们怂恿他请假干什么?小言,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天天想着吃喝玩乐。”   “可以。”言知瑾头都没抬,平静无波地说。   何葭云呆滞地张大嘴。   言虺眼中燃起一簇火苗:“我不用放假。”   “你来这里也有一个月了,好像也没放过假,这个周末就当休息一下吧。手上的工作不急,下周再做也行,反正你做得快。”   “那你呢?”言虺紧紧地盯着他。   “我和你不一样,”言知瑾仍旧专注着眼前的数据,说,“我走不开。”   “你赶我走?”言虺站起身,咄咄逼人地说。   “这不是赶你走,”言知瑾抬头,说,“是合理调整工作时间。”   “我不会走。”言虺斩钉截铁地说。   “随便你。”言知瑾随手拿起咖啡呷了一口,五官马上皱起来。   咖啡的味道好像真的变得很奇怪。   让人隐隐作呕。   ***   周末的时候,言虺还是没有休假。   言知瑾也装作他已经去休息了,一点工作没安排给他。   言知瑾的课在周一下午。   往常他都是下完课马上回研究所。但今天,他刻意停留了一阵。   年轻又有朝气的omega把言虺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眼怀期待地等他解答问题。   那种眼神,和看言知瑾时是不同的。   周晗光半带嘲讽说:“真是受欢迎。”   言知瑾又看到了总是送咖啡的那个omega。   他长得像个洋娃娃,站在人群里格外亮眼。他的身边还跟着其他几个人,应该是朋友或者室友,都在他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他叫孟千霖。言知瑾记得,他家在商界势头很猛,他人也大大咧咧的,在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   其他omega也有不少长相出众出身优渥的。   言知瑾看着言虺扎眼的笑容,一口气堵在胸口。   苍白的皮肤,与生俱来的阴郁气质。   真的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教授,”他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女声,“您今天不急着回去吗?”   言知瑾侧头,看到一个眼熟的学生。   言知瑾记得她叫夏舒荷,是个omega,很努力,成绩也很拔尖。   他很欣赏这个学生。   言知瑾本想回答,他马上就走。   但他看到言虺被簇拥的样子,忽然就有了种别样的冲动。   他说:“不,今天留下来答疑。有什么问题,现在问吧。”   夏舒荷喜出望外:“今天答疑?我、我可以现在问吗?”   “可以。”   夏舒荷一路小跑,把做满笔记的书拿出来。   言知瑾搬了个椅子坐下,给她解答问题。   消息在各个大群小群里飞速传播。   “言教授今天在教室答疑!”   “哪里哪里?哪个教室?”   “我靠,我都下电梯了,早知道教授今天答疑,我就不走了。”   原本人走得稀稀拉拉的教室,忽然又拥挤起来。   周晗光站在门口维持秩序:“排队,都安静一点,教授刚刚上过课,说话不能太大声。”   学生们纷纷放轻脚步,在夏舒荷身后排成一条长队,很有秩序。就算有人说话,也只是小声交流。   相对安静的教室里,言知瑾清冷的声音流淌。   他一沉浸到学术里,就暂时把言虺的事忘了,只想着怎么用最简明易懂的方式把已知的知识传递给自己的学生。   周围的环境也很清净,适合他思考。   忽然,旁边传来小小的骚动,夏舒荷也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阴影遮挡住灯光,让书上的字变得难以辨清。   他抬头,刚好对上言虺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他的身后,是那群刚刚围在他旁边的omega。   言虺一手撑在他的椅背,俯身看着书页内容,问:“在说什么?我能听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夏舒荷还有印象吗?第一章开场那个学生。 第28章   言知瑾还没回答,言虺就兀自抬起头,当着夏舒荷的面,一字不落地重复她刚刚的问题,最后问:“你刚刚问的是这个,对吧?”   “是……”夏舒荷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迟缓地点点头。   “你这样……”他开始流利地解答。   他说得简短,乍一听有点难懂,夏舒荷最初愣了半秒,很快就拿出笔做记录。   她记下一堆因为过于简略而难以消化的笔记,写了几句就开始迷惑,但她又不好意思明着问。   言虺说到一半,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冷淡声音突然打断他的话。   “停。”言知瑾合上书,细细的灰尘从封面上震落。   言虺停嘴,看向他的方向。   言知瑾看都没看他,专心地回答夏舒荷的问题:“不要听他的说法……”   他跟言虺说的大概是同一件事,但好理解多了。夏舒荷舒展的眉头终于解开,边听边叹服地望向言知瑾。   不看不知道,只是看了一眼,她就打了个冷战。   言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言知瑾,目光温柔而专注,又有点偏执,像是世界顶级的雕刻家注视自己完美的造物。   她觉得这眼神有点奇怪。   言虺似乎注意到了她,侧头对她笑了一下。   夏舒荷马上低头,背上汗毛直竖。   言助教是混血儿长相,皮肤也比普通人白,平常他们私下都调侃他像那种阴郁的西方中世纪贵族,长着大獠牙会吸血的那种,但是言虺刚刚这一笑,真的让她感到阴冷。   真的像是吸血鬼。   或者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她又小心地瞄向言知瑾。   言知瑾好像对一切无知无觉,还在一本正经地给她解答问题。   夏舒荷被言虺那一眼看得心神不宁,言知瑾的话都没完全听进去。   她不好意思地请言知瑾再重复一遍,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言知瑾有点惊讶,不过还是从头讲起。   刚讲了两句,言虺就微笑着说:“教授,快到喂食的时候了,再不回去,‘虺’又要闹脾气了。”   他转头看向夏舒荷的眼睛,正常人类双眼骤然变成竖瞳:“解答会放到公共邮箱里,如果还不明白,可以上去下载。今天就到这里。”   夏舒荷的脑子忽然炸开,嗡嗡嗡的,布满嘈杂的嗡鸣。   她看着自己点头,收拾东西,走到门口。   这是她在做吗……为什么她觉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脑子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她的神经,不让她集中注意力思考。   “我说了要回去吗?”   清清凉凉的声音宛如一抔清泉,把她脑子里炸响的火花熄灭了。   她倏地惊醒,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   言知瑾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台上,身姿挺拔。   他向面前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学生颔首,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继续。”   学生向前走了一步,又被言虺冷冽的目光逼着停下。   言虺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教授,时间不早了,你难道忘了,上次你没及时回去,所里发生了什么吗?”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人耳膜上。   言知瑾睨他一眼,说:“我不觉得,他敢再闹一次。”   “这说不准。”言虺说。   “他再闹就关他禁闭,”言知瑾冷冷地说,“看来这段时间他毫无长进。”   言虺不说话了,退了一步,站在他身后。   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在椅背上掐出细细的痕迹。   言知瑾若无其事地解疑。   回答了几个,碰到个棘手的。   问的问题简单就不说了,说了好几遍还问,根本没有认真听。   言知瑾对待学生的时候耐心算得上不错,但他还是忍不住用看弱智的眼神打量眼前的学生。   满眼红色唤起他久远的记忆。   这人他居然有印象。   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有个旁听的alpha一来就找茬,小测抄旁边夏舒荷的就不说了,还把她卷子扯烂了,听课不好好听,总是和他唱反调,好在他随身带着电击器,可以武力镇压。   后来这个alpha还是时不时来听课,也是一如既往的不服管教,只不过最近有言虺坐镇,他往往还没开口就晕乎乎地自己出门了。   “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言知瑾说。   红头发alpha摸摸后脑勺,得意地说:“教授,你记得我?”   “这些问题你都可以在书上找到解答,不用找我。”言知瑾用书指指门口,“下一个。”   “教授,你别这么冷淡啊,”红发alpha嚷嚷道,“书我看不进去,你讲我才听得懂。教授,你刚刚跟他们啰嗦那么多,怎么对我就几句话,你不会区别对待吧。”   “你还有什么问题,我来帮教授回答。”言虺的声音从言知瑾背后响起。   言知瑾感到一对手臂从自己身体两侧绕到面前,翻开他腿上的书,慢条斯理地翻动书页。   “是这里吗?”   身后的男人俯身,冰凉的吐息拂过他耳畔。一对修长的手臂优雅地环绕在他侧身,将他完完全全地包围住。   这个动作,就像从背后拥Nanf抱住他一样。   言知瑾的心脏跳动得格外活跃,几乎要跳出胸腔。   红发alpha挑眉,吊儿郎当地说:“我是来找教授答疑的,又不是找你的。”   “我可以代替他回答。教授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言虺手臂收拢,直接将言知瑾圈在怀里。   “你……”红发alpha指着他,刚要破口大骂,言虺的眼睛变成竖瞳,他只骂出个“你”,就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傻笑,对着墙撞了好几下,都不知道自己转头。   言知瑾不动声色地说:“下一个。”   接下来的答疑很顺利。   只不过每个学生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和言虺几眼,一脸欲言又止。   言助教站在言教授的身后,时不时帮言教授进行补充。这没什么,但他补充的时候,总是会俯身翻言教授腿上的书,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从后面抱着教授一样。   两个人的身高体型都有差距,这个造型,显得言知瑾格外纤细,像是被巨蛇缠住的猎物。   而教授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想问,又什么都不敢说。   憋得很辛苦。   言知瑾结束答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因为讲了太多,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言虺被他打发去接热水,周晗光则提前回到研究所。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静静地俯视夜色中的人群。   一个清脆的男声传入他耳中。   孟千霖和几个omega聚在一起,不满又傲慢地说:“为什么要放弃,他们又没有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孟千霖身旁的omega说:“可是他看着不像对你有兴趣……”   “那又怎么,他现在不喜欢我,又不说明以后也不喜欢我。”孟千霖撇撇嘴,“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   “你都试了这么久了……”   “才一个月,哪里久了!”孟千霖恼怒道,“只要他没有标记omega,我就有机会。只要功夫深,冰山我也能把他融了。”   他的小伙伴拧着眉,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我觉得……我觉得他应该对言教授有意思吧。他们总是出双入对的。”   “你站谁那一边!”孟千霖拽拽他的袖子,圆圆的眼睛瞪得像小猫,“他们在一个地方工作,一起在学校里出入有什么奇怪的。”   他说着说着,眼睛湿漉漉的,有点哽咽:“再说……再说不是还有周助教嘛。三个人一起诶,能出什么事。我、我才不信言知瑾会跟人谈恋爱,我以前就听说过,他在帝生所的时候有个特别优秀的alpha追他,结果因为受不了他睡觉都要抱着蛇,和他闹掰了。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躲到这里来的。”   他越说越委屈:“他干嘛要喜欢这种人,跟个石头一样,永远都不会有回应。你看言知瑾今天给他甩脸色的样子,他又没做错什么,干嘛骂他。我不好吗,呜……我一定不会凶他,他发什么消息都秒回,还会关心他睡得好不好科研压力大不大。为什么不喜欢我……”   言知瑾在走廊里站得时间有点久,两条腿都有点发麻。   冬天已经彻底过去了,但夜晚起风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想起料峭的春寒。   他打了个寒噤。   “看什么呢?”冷冰冰的气息徐徐拂过耳垂。   同样冰冷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在手背上揉了揉,十指沿着指缝慢慢下陷,和他手指相扣,将装了温水的杯子捂进他手心。   “没什么,回去吧。”因为说了太多话,言知瑾的嗓音轻微发哑。   “今天直接回家吗?”   “嗯。”   “那你闭上眼。”   “助教!”原本正和同伴倒苦水的omega双眼一亮,清脆地呼唤一声,向这边跑了两步,发现言知瑾也在,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教、教授好!”   言知瑾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言虺的手喝了两口温水。   这么喝到底不够方便,他险些呛到,别过脸咳嗽。   言虺马上把瓶盖盖上,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头,轻拍他的背,温温柔柔地说:“呛到了?”   孟千霖脸色煞白,眼泪又涌上来了。   “回家。”言知瑾拂开他的手,手在空中顿了半秒,又拉住他的衣袖。   ***   言知瑾坐在桌前。   书摊在桌上,已经三分钟没有翻动过了。   “这本书很难懂?”言虺凑过来问。   “没有。”言知瑾回过神来,把书合上。   他看着言虺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脑海里无意识地浮起孟千霖和同伴哭诉时的话。   我、我才不信言知瑾会跟人谈恋爱……   他干嘛要喜欢这种人,跟个石头一样,永远都不会有回应。   “你着凉了?”言虺问。   过了半天,言知瑾疲倦地眨了一下眼,回答:“可能是。”   他倏地站起身,椅子险些被撞翻在地。   “我去找点药吃。”他不顾言虺的存在,逃一般地离开卧室。   他关上堆放杂物的房间的门,背靠着门,深呼吸几次。   每次的呼吸,都像濒死的动物,最后的挣扎。   他蹲下,将身体蜷缩起来,拨通言听雪的电话。   言听雪应该还在实验室里,旁边能听到其他研究员的声音。   “怎么了?”他似乎是走到安静的角落,轻轻柔柔地问。   他的声音一出来,言知瑾立刻觉得一股酸涩涌上鼻腔,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去。   言知瑾平复了一下呼吸,问:“有没有什么能让信息素分泌水平平稳一点的药?”   “你信息素出什么问题了吗?”言听雪担忧地问,“药不能乱吃,你要是不舒服,我找人给你看看。”   “不是。可能是发|情|期后续反应,最近精神不是很好。”他说完,咬咬下唇,捂住话筒,把手机拿远,小声地抽气。   “你发|情|期都过去一个月了。”言听雪叹气。   言知瑾鼻尖又是一酸,温热的水雾涌上眼眶。   “不过我确实有能舒缓情绪的药,我叫知琛给你送过去?”   “嗯。”言知瑾脸埋进臂弯,拼命点头。   言听雪又叹了口气,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叫他注意身体,早晚记得多穿点衣服。   言听雪坐在杂物间里,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时不时闪烁的荧光。   他从来没有觉得,沈知琛的速度这么慢过。   等沈知琛的消息发过来,他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救命的稻草,飞快地跑向门口。   他似乎从来没用过这么快的速度。   沈知琛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药拿在手里,半天没给出去。   直到言知瑾主动去掰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把药瓶递出去。   “一天三次,每次一片。”沈知琛嘱托道。   “知道了。”言知瑾把药瓶揣进兜里,准备关门。   “你……”沈知琛欲言又止。   “我吃药了。”言知瑾关上门。   他关上门,言虺才从房间里出来:“药拿到了?”   言知瑾背对着他,就着水吞下药片:“你回房间里待着,我等会要看蛇。”   “你为什么突然要看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言知瑾吃了药,确实精神好了不少,说话底气也足了。   他收起药瓶,瞥了言虺一眼:“想去。”   说完,他径直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套新睡衣。   其实言虺在他家住了这么久,蛇们早就习惯了他的气息,只不过言知瑾还是保留了看蛇前把自己身上的气味清除一遍的习惯。   他今天莫名其妙情绪失控,应该是受言虺影响,信息素水平失调。   想来也是,普通人光是和言虺接触都可能做噩梦,他们相处时间这么久,他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定是因为信息素紊乱,他才会这么奇怪。   他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去看蛇。   蛇们无聊地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趴着,看到他进来,都不同程度地活跃起来。   言知瑾和每条蛇都打过招呼,依次摸了摸,最后选了一条球蟒,拿出来挂在手臂上抚摸。   球蟒是香蕉色的,大片明亮的黄色上有白色的纹路。   球蟒与游蛇科小小的圆头不一样,造型有些像鳄鱼,有好几个明显的颊窝,脖子也格外纤细。   相对于纤瘦的游蛇,蟒蛇天生就要圆润一点,看着就比较憨厚老实。   球蟒也是。小小的球蟒缠在言知瑾手臂上,像香蕉奶油甜甜圈。   球蟒是蟒科里比较娇小的一类,这条现在也才1m,胆子很小,遇到危险,会把自己缠成一团,脑袋压在肚子下面,时不时用小眼睛偷看。   现在它安心地攀在言知瑾手臂上。   言知瑾摸着凉凉滑滑的蛇鳞,心情舒畅。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和蛇共处过了,最近言虺总跟在他身边,他几乎没有自己撸蛇的机会,现在心平气和地逗蛇玩,好像又找到了以前的乐趣。   他把球蟒从手臂上解下来,翻出一只小球,看球蟒迟缓地用脑袋顶顶球,迷迷糊糊地和球玩起来,又去看那只猪鼻。   猪鼻死里逃生之后,还是老样子,吃了睡睡了吃,吃撑了就咬墙。   它正在艰难地和玻璃墙搏斗,试图把墙咬碎出去。   言知瑾给它换了碗水,它又游过去喝水,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在嚼水。   它喝完了水,整条蛇盘到水碗里,惬意地泡澡。   言知瑾把手伸过去,它就警惕地嘶嘶两声,妄图用自己压得扁扁的小脑袋和用来给蟾蜍放气的后沟牙恐吓他。   门口传来敲门声。   正在玩球的球蟒马上盘成球,脑袋塞到最下面。   猪鼻蛇激烈扭动翻身,张着嘴装死。   言知瑾板起脸开门,刚想质问言虺,就看到一条长长的蛇尾。   言虺上半身保持着人类的状态,从腹部往下都变成长长的黑色蛇身,卷着尾巴控诉他:“你又撸别的蛇!”   言知瑾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伸手摸了摸他的蛇尾巴。   好大一条蛇,好亮的蛇鳞,摸起来手感真好……   言虺眯起眼,舒服地喟叹一声,用尾巴勾勾他的小腿,自己游到沙发边,靠坐在沙发上,摇摇蛇尾巴引诱他:“你很久没摸过我的尾巴了。”   言知瑾捡起垂在地上的蛇尾,一边往沙发走,一边把蛇尾巴往怀里收。   言虺慵懒地把尾巴搭在他腿上,任言知瑾爱抚。   “心情好了吗?”过了一会,言虺问。   “嗯。”言知瑾爱惜地蹭蹭蛇尾。   言知瑾的好心情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他和言虺照例在学校食堂吃饭。   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不在同层,他们选的地方也在角落。   不一会,孟千霖端着餐盘路过,又折回来,似乎是才发现他们,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并坐到言虺旁边,欢欣地和他说话。   言知瑾突然觉得食堂的手艺下降严重,原本只是普通,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难吃。   他又吃了片药。   孟千霖还坐在对面,和言虺搭话。   言知瑾随便拨了拨碗里的菜。   好像吃药也没有用。   信息素的混乱,无药可治。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蟒科动物,国内都不能饲养,但球蟒在国外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宠物。既然是架空背景,就设定能养球蟒了。 第30章   “最近她们洗漱的时候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轮胎放气,但我们宿舍在十几楼,怎么会听到轮胎的声音啊,好吓人。”孟千霖后怕地说,“还有人说看到了奇怪的黑影,一开灯就跑没了。助教,你说这会是什么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一抬头发现言虺正拿着言知瑾的药瓶,转着圈寻找药瓶上的说明,蹙眉问:“你到底在吃什么药?”   言知瑾抬抬眼皮,伸手去夺药瓶:“感冒药。”   “这不是感冒药,”言虺脸色微沉,把药瓶拿远,不让他够到,“你生病了?什么病?”   不想给算了。   言知瑾端起餐盘,往出口走去。   言虺眉头紧锁,捏紧药瓶,也跟了出去。   孟千霖看看自己盘子里还没开始动的菜,想想自己花了一整天考虑,结果只说了一半的话题,用筷子搅搅菜叶子,“啪”地一下把筷子搭到餐盘上,阴郁地抱起手臂。   言知瑾把餐盘放到收纳处,径直走向研究所。   他走得很快,步履生风。   “老师好。”   言知瑾转头,面无表情地点头。   学生们咽咽口水,分享眼神之后,集体耸起脖子,小跑逃走。   教授今天看起来格外冷酷,该不会生气了吧。   “你回来啦?”何葭云正欢快地和同事聊娱乐八卦,看到他,笑盈盈地招手,“今天这么早啊……”   言知瑾冷冷看她一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看这几天的实验记录。   何葭云笑容逐渐收敛,和同事对视一眼,所有人集体整理仪容,轻手轻脚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同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言知瑾好像打了兴奋剂,废寝忘食地待在实验室,早上天没亮就到研究所,晚上凌晨才回去,午饭晚饭都不休息,就差直接住在实验室了。   研究所里其他人噤若寒蝉,八卦是不敢聊的,全部表情严肃,化身工作机器人。   众人在背地里叫苦连天,他们也不是不认真工作,就是……现在紧绷绷的,一点放松的时间都没有,人都快傻了。   短暂而美好的午饭时间,所有人都在安静享用午餐。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这个时间,就连言知瑾也会暂时放下工作,让他们不会因为摸鱼而心虚。   言虺单手支颐,看着言知瑾吃饭。他自己不用进食,所有的休息时间就都拿来看言知瑾了。   言知瑾吃鱼的时候,像只小猫,先咬一口鱼肉,再细细地一根根鱼刺吐,很秀气。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他用指尖戳戳言知瑾的脸颊,“这里的骨头原本没有那么明显。”   言知瑾正在吐鱼刺,说话难得带了点含糊的软糯感:“没有。”   “你感冒药吃了那么久,还没好?”言虺摆弄着桌角撕去标签的药瓶。   从声音听,药片已经下去一半了。   “放回去。”言知瑾嘴里还有鱼肉,抢夺的动作也不太用力。   言虺却很快把药瓶放回去,柔声说:“你别被鱼刺卡到了。”   “言珲,有人找你。”   言知瑾咀嚼的动作一顿。   言虺皱眉,因为幸福的午饭时间被打断十分不悦。   他征询地问:“我过去一下?”   “嗯。”言知瑾含混地答应。   他细细咀嚼着鱼肉,直到言虺拿着袋子回来,仍旧没有将这口鱼肉咽下。   本就软嫩的鱼肉被牙齿搅成肉糜,早已分辨不出任何味道。   言虺把袋子放到公共桌子上,就回去了。   其他研究员好奇地拥上来,翻了几下,发现居然是打包的外卖,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吃的!好吃的!多久没机会好好吃一顿了。”   一群人欢欣鼓舞地分好自己的份,又齐刷刷地“哦——”了一声。   一个研究员笑嘻嘻地把一只饭盒放到言虺桌上,看好戏般说:“你怎么自己的都没拿啊,喏,人家亲手做的,只有你有。”   饭盒包装精美,和其他人的外卖塑料餐盒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面还有小贺卡,大致就是在说,最近吃饭都没看到你,问了人才知道你们研究所的任务这么重,食堂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会不会身体扛不住啊?我专门给你做了吃的,要好好吃饭哦。   言知瑾把被咬成烂泥的鱼肉吐到垃圾桶,重新拣起一块鱼肉。   筷子险些从中间折断。   ***   研究所的紧张氛围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结束。   唯一的幸运是,孟家的小少爷每天都会给他们送点吃的,慰藉他们干瘪的胃部。   可是教授从来都不吃孟千霖送的东西,每次都分给他们,弄得他们不太敢吃,偷偷和孟千霖说,不要麻烦了。   孟千霖却直爽地说,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甚至,他还会主动询问研究所的众人想吃什么。   真的很好吃!众人难以割舍美食的诱惑。毕竟人孟家厨子的水平,比大多数人能接触的还是高太多了。   言知瑾也说,既然他愿意送,你们也愿意吃,就这样吧。   众人开始痛并快乐地享受美食。   言虺倒是不吃。   他们仔细回忆了一下,言虺好像别的东西也不吃。   孟千霖也知道言虺不吃。   可是他每次都会给言虺准备,不管他愿不愿收,最后会不会扔进垃圾桶里,只要东西出现在言虺桌上,他就满脸高兴。   “葭云,你过来。”言知瑾放下实验报告。   何葭云战战兢兢地挪过来,问:“哪、哪里有问题?”   “这里的数据是不是有问题?”他点点报告上的表格。   “有吗?”何葭云搓搓手掌,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问题,只能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我再回去看看?”   “嗯。”言知瑾挥挥手。   “我来吧。”言虺抽走何葭云手里的报告,随便扫了一眼,笑着说,“有一列数据错位了,不是什么大事。”   何葭云忙不迭点头,言知瑾却说:“自己做。”   何葭云眉毛眼睛皱在一起,灰溜溜地拿着实验报告逃走:“我、我自己来。”   “那我帮你看看其他的报告?”言虺问。   “导师,关于昨天的实验……”周晗光拿着一叠记录走过来。   言知瑾马上转头和周晗光说话。   “我们对中毒死亡的小鼠进行了解剖,发现其大脑皮层神经突触有了明显的增多,大脑皮层结构更加复杂,”周晗光边说边瞟言虺,有点挑衅的意味,“也有证据证明,在死亡前,小鼠会比以往更加活跃,甚至可以说……更加聪明。”   他拿出几张照片:“小鼠在被注射‘虺’的毒液后,精神异常亢奋,在迷宫里四处奔跑。面对着第一次见到的迷宫,它们很快就找到了出口,比其他小鼠缩短了近一半的时间。面对走过一次的迷宫,它们不用试误,就可以直接找到终点。它们甚至还试图跳上迷宫墙壁的顶部,寻找正确道路。同时,它们的移动速度也大幅提升。”   “毒液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言虺忽然插入话题,他俯身凝视着言知瑾,漆黑的眼瞳流转着蛊惑的光泽,“有没有想过,那并不是毒腺,存储的也不是毒液?”   言知瑾瞥了他一眼,对周晗光说:“你继续。”   周晗光别过脸去,肩膀小幅度抖动,低低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言虺眯起眼。   周晗光笑完了,转过脸来,仍旧一脸阳光明媚:“对出生时就有腿部残疾的小鼠进行实验,我们发现,毒液可以让它们的移动速度短暂地超过健康小鼠,可惜半个小时就会死亡。”   “对身体有其他残疾的小鼠呢?”   “一样,听觉受损的小鼠表现出超越普通小鼠的听力,视力受损的小鼠也短暂地获取视力。”周晗光露出一排白牙,“它好像能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小鼠的运动能力和感觉器官灵敏度。”   “和之前复生的那只小鼠相比?”   “短时间内,表现能够超过那只小鼠。”周晗光说,“但我怀疑,它们正是由过度兴奋,引发的死亡。”   言知瑾沉吟道:“做好记录,等之前复生的小鼠自然死亡,对比它们的大脑结构。”   “是!”   “导师,这是不是意味着,它的毒液除了常规毒杀用法,还有其他用处,”周晗光的眼睛熠熠闪光,“而且它的毒液排量很大,现在还不知道极限排毒量,但确认可以达到5000mg。”   言知瑾却没有他那么兴高采烈,低头沉思。   “这只是对于小鼠的实验,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是其他动物,会有什么效果?”言虺引诱道,“或者,有没有想过,除了毒液,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能有什么用处?”   言知瑾说:“说得好,晗光,你帮我对比一下之前撞墙自杀的小鼠和现在中毒的小鼠的大脑结构,尝试向已经死亡的小鼠注射毒液,看会有什么结果。”   周晗光自信满满:“好。”   “正好,我跟你一起过去。”言知瑾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起身。   言虺按住他的手,问:“那我呢?”   “你随意。”   “我跟你一起。”   言知瑾冷冷地睨过来:“你留下,不许过来。”   言虺攥紧言知瑾的手,低柔地问:“我最近做错了什么吗?你的药我还给你了,也没有吓唬你的蛇,你要去看它们,我都让你去了。”   他越说越委屈。   “都没有。”言知瑾的声音干净冷冽,“我思考了一下,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参与这项实验。我无法确定,实验结果是毒液产生的真实结果,还是你影响下的结果。”   言虺脸色发青。   但他没办法反驳言知瑾,只能说:“我不会主动干扰实验。”   “被动的呢?”   言虺不语。   “你没办法控制自己对周边生物的影响。”言知瑾一针见血,“我无法信任你。”   言虺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把他的手指捏碎。   言知瑾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发颤。   他眼神已经有点涣散了,语气却毫不相让:“我只希望实验能够尽量完美。其他的,和我无关。”   他嘲讽地翘起嘴角:“正好,不会耽误你和别人共进午餐了。”   言虺的瞳孔倏地缩成竖瞳,如毒蛇一样,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不远处有人喊他:“言珲,有人找你。”   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将言知瑾的手贴到胸口,一字一顿地陈述:“你不要我了。”   言知瑾冷笑,将刚刚喊他的人代拿进来的袋子打开,挑出熟悉的贴着粉色爱心便签的盒子,在便签上敲了敲:“不需要我,有的是人要你。”   这次的饭盒上附加了一张电影票。   言知瑾辨认着电影票上的时间:“去吧,正好是周末。”   血色浮上言虺的双眼。他紧紧盯着言知瑾,额头青筋暴起。   忽然,他嘴角上扬,愉悦地说:“我不会去。你也赶不走我。”   周围的研究员呻|吟一声,捂着脑袋蹲下来。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研究员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指甲深深抠进头皮。   “不怕我做些什么吗?”   他优雅又愉快地说,眼中填满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和死对头一起在末世无限重生》   方栖竹重生了。   从末世里。   前世,他是帝国军队最耀眼的新星之一,可惜无论做什么,都被沈知琛压一头,永远是第二。   这次,他一定要抢在沈知琛之前,阻止末世的到来,让沈知琛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系统:“可是,他就是天命之子。”   方栖竹:“好吧,那就让我当他最恨的大反……”   系统:“你是他老婆。”   ***   方栖竹重生了,还绑定了系统,战力大幅度提升。   坏消息是,这个系统只想让他和最讨厌的人谈恋爱。   系统得意洋洋地说:“只要和沈知琛互动,就能积累心动值,使用超强技能哦。为了帮你,我特意在你身上装了omega腺体,现在你能散发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信息素,所有人都会为你着迷,沈知琛更是会对你如痴如醉。”   话说到一半,它就被掐住脖子。   方栖竹冷笑道:“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人喜欢我,尤其是他。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   作为被选定的位面之子,沈知琛的任务是拯救世界,防止末日的来临。   为了让他专心救世,系统贴心地提供了omega信息素屏蔽功能。   系统:“你绝对不会被任何omega的信息素引诱!”   沈知琛:“嗯。”   系统:“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不让你和omega谈恋爱不是让你和alpha谈!”   沈知琛细心地将昏迷的方栖竹拥入怀内,颤动的手指绷得发白。   他冷冷地说:“他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爱人,我在末日里永不会放弃的人。”   沈知琛x方栖竹。沉默寡言冰山攻x浪荡不羁暴娇受。青梅竹马反目成仇(方栖竹单方面),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是双A但方栖竹被系统改造出了omega腺体和器官。   会重生很多次,每次世界末日到来两个人就会一起重生。   拯救世界这件孤独的事,幸亏有你和我一起。 第31章   言知瑾咬紧牙关, 忍耐着脑海里的嗡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言虺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响指。   原本捂着头在地上翻滚的研究员一个接一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眼神空洞, 宛如行尸走肉。   他优雅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红宝石,抛到空中。   原本视线涣散的研究员们眼中立刻迸发出凶光, 像几天没有进食的饿狼一样, 扑向宝石。   宝石在地面滚落, 被一个离得最近的研究员抢到。   他捧着宝石,露出痴迷的笑容, 但还不到一秒,他的右脸就被人打了一拳,宝石也被人抢走, 另一个比他身材高大的研究员如获至宝, 对着宝石轻声呵气, 细心拂去宝石表面的灰尘。   他后脑勺硬生生挨了一闷棍, 嘴里闷哼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去, 宝石也从他手中脱落,在地面上飞快地滚动。   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因此晕倒,所有人都贪婪地盯着红宝石。   整个研究所陷入混乱的争夺和互相厮斗中。   言知瑾看着失去理智的人群, 嘴唇颤抖。   他想要劝阻, 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 根本发不出声音。   言虺悠闲地靠在桌边,执起他一只手, 对着灯光欣赏红宝石戒指的光泽。   “喜欢吗?”   身体的血液好像正在迅速流失, 言知瑾指尖冰凉, 眼冒金星,几乎站都站不住。   “疯子。”他双唇翕动,吐出两个字。   只是说出这两个字,他就一阵头晕,不得不快速喘几口气。   言虺好像笑了,将他拉向自己:“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知道吗?”   言知瑾跌跌撞撞地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双膝无力地滑落。   言虺托住他的腰,拂去桌上的杂物,将他抱到桌上坐着。   “是不是觉得他们很无辜,很可怜,想代替他们去受苦?”言虺扶住他的肩,细致地将他颊边的碎发顺到耳后,低沉温柔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言知瑾低垂着头。如果不是言虺扶着他,他可能已经倒下去了。   “你大概只会在心里骂我变态,想着怎么把我碎尸万段。”言虺压抑地笑起来。   “听好了,”言虺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失神的双眼,“我现在给你一个救他们的机会。只要你亲我一下,并且答应再也不抛下我,一个人去实验室,我就马上停止对他们的指令,让他们的身体复原,他们的身体不仅不会留下任何病症,还会比之前更加活跃。怎么样,考虑一下?”   “你……做梦……”言知瑾茫然地看了他几秒,发白的嘴唇微微开合,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音。   他的声音很微弱,语气却异常坚定,连失去焦距的双眼,都重新凝聚神采。   浓重的阴影笼罩在言虺眉宇间。   他用更难以挣脱的力道钳住言知瑾的下巴,让他的下巴被迫昂起,呈现出一种几乎要将脖颈处肌肉撕裂的别扭动作。   “那我就只能自己来了。”   他的语调极致柔和,却像暗藏漩涡的平静水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人吞入深渊。   冰冷的双唇严丝合缝地覆盖上言知瑾的嘴唇。   比起深情的亲吻,这更像是一种领土的掠夺,不带一丝温柔和爱意。   尖锐的齿尖咬破嘴唇脆弱的皮肤,甜腥味在言知瑾口腔里弥漫,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还是言虺的。   尖细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不知是不是被撕扯了太多次,他已经察觉不到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悲伤。   像是被关在密闭的木头房间里,水从门缝里渗进来,逐渐从脚踝,淹没胸口,而他只能等着水流漫过头顶,将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出去。   在他几乎晕厥过去的时候,言虺终于放开他了,清爽的空气大量涌入胸腔,冲击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样,答应我吗?”言虺喘着气问。   言知瑾的身体仿佛已经脱离控制。他机械地说:“做梦。”   下颌骨再次被巨大的力道钳制。   言虺哈哈大笑,他笑得过于用力,气息不稳,险些让人以为,他会一口气接不上来。   他用手指重重按压言知瑾嘴唇上的伤口,玩味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不过无所谓,这才是你。”   他的拇指在言知瑾白皙的脸颊上抹出一道红痕。   “那你就好好地记住,去憎恨我。”   他病态地笑起来,指尖落在眉尖眼角,细细描摹言知瑾的五官。   “用你全部的力气去报复我,让我成为你唯一的也是最念念不忘的仇人,让我成为你午夜时分的梦魇,你的心中将永远有我的位置。”   许许多多的画面涌入言知瑾的脑海,撞得他想要干呕。   他从支离破碎的画面里捕捉到一两个片段。   他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站在他面前,脚边躺着几个满身鲜血、已经昏迷的人类。   黑影从人类的衣服里挑出一本书,吹去封面的血珠,把书抛向他,戏谑笑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信徒,吓到他们了。要不然,我赔你几个?”   他还看到那个银白色的房间。   黑色的雾气乖顺地趴伏在他身边,蛇尾巴一样依恋的缠绕着他的手臂,问他:“我们,算是爱人了吗?”   “教授,出事了,宿舍那里有两条蛇,好多人都被吓到了。”急切的拍门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言知瑾从梦中惊醒。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言虺。   他的指尖跃动着白金色的光芒,灼破轻薄的衣料,在苍白的皮肤上刻下一道烈火灼烧般的伤痕。   他急匆匆地找到蛇钩和手套,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奔去。   言虺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痕。   衬衣已经被划破了,露出那道可怖的疤痕,现在那道疤痕上,又斜斜添上了一道新的、细小的伤口。   和之前的疤痕一样,永远无法愈合。   言知瑾跟着夏舒荷奔走在校园里。   夏舒荷刚刚跑了一路,说话断断续续的:“不知道是谁养的蛇、跑出来了,爬到omega宿舍一楼的盥洗室,把大家吓了一跳。”   “养的蛇?”言知瑾眼神清明,呼吸平稳,只是脸颊上还遗留着一道绯红。   “有一条应该是猪鼻蛇,另一条看不出来,像是蟒蛇……颜色很鲜艳漂亮,我觉得应该是宠物蛇。”   如果确认是猪鼻,那肯定是宠物蛇。这种蛇是A国特产。   但是——   “宿舍不能养宠物。”   “我也不太确定……”夏舒荷摸摸后脑勺,苦恼地说,“但是那个花色,绝对不是附近常见的蛇。”   学生宿舍离研究所有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个人因为怕蛇引起恐慌,一路小跑。   夏舒荷是跑过来的,到一半,体力就开始不支了。   言知瑾放慢脚步,说:“我去就行了,你跑这么远,身体受不了,先去休息一下。”   “不累不累,我缓缓就行。”夏舒荷摆手,“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去抓蛇,那多麻烦啊,我也得尽力。”   言知瑾唇边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跟着她放缓步速。   夏舒荷没多久就缓过来了,面色红润,眼神明亮。   “教授,”她犹豫着问,“研究所里发生什么了吗?我到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很大的声响,就像有人在打架一样。”   言知瑾垂下眼帘,说:“没事。是某只实验动物失控了。”   “哦!”夏舒荷恍然大悟。   她知道这些实验要向外界保密,因此没有细问。   她环视四周,又问:“助教呢?是在忙着控制那只动物吗?您怎么是一个人出来的。”   言知瑾眸色微沉:“对。”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夏舒荷揪揪头发尖,懊恼地说,“研究所正忙,我把您叫出来。”   “不,差不多处理好了。”言知瑾说,“宿舍的这两条蛇同样重要。”   夏舒荷露出单纯的笑容:“您放心,我走的时候,有其他同学帮忙维持秩序。大家都知道这两条蛇不会对人造成危险,情绪还算稳定。就是怕它们两个太害怕,爬到什么地方把自己卡住了。”   言知瑾不由跟着她微笑起来:“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我们应该做的!”夏舒荷骄傲地挺起胸膛。   还没到宿舍门口,他们就看到一圈圈人。   看来蛇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言知瑾和夏舒荷分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却双双怔住。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性alpha正站在宿舍门口,脚踩着蛇尾巴,用木棍挑弄蛇。   一条猪鼻蛇仰躺在旁边,发出阵阵恶臭,看起来已经吓到装死了。   几个男生明显对这条发臭的死蛇没有兴趣,把它丢在一边不管。   旁边的球蟒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它大概50cm,还是未成年的体格。它努力向前爬,但因为尾巴被踩住,怎么都不能移动分毫。它只能无助地蜷缩起身子,把脑袋塞到肚子下面,可是男生们却不允许它这样缩头乌龟的行为,脚踩尾巴,用棍子强行把它捋直,还用棍子敲打它的头部。   球蟒旁边有几块大石头,石头上隐隐沾着血迹。它的动作很迟缓,应该受了惊吓,身体也有伤。   男生们用棍子把蛇头拨来拨去,和旁边的同伴哈哈大笑   几个生科院的学生正在旁边跟他们理论,试图阻止他们打蛇的行为,他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嘲笑这几个学生孬种,连蛇都不敢打。   夏舒荷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这……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言知瑾一个健步冲上去,握住拿着木棍的男生的手,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第32章   几个男生正在兴头上, 被他这么一叫停,不耐烦地推推他,不屑地问:“你谁啊?”   生科院的学生焦虑地叫了声“教授好”, 上去挡在言知瑾前面。   “哟, 我说是谁呢,这不是生院那支花嘛。”打蛇的男生挑眉, 吹了声口哨, 揶揄地上下打量言知瑾, 不停发出啧啧的感叹,“是挺漂亮的哦, 而且这么年轻,一点看不出已经是老师了。”   “放开它。”言知瑾平静而有力地说。   “凭什么?”男生踢踢球蟒,嬉笑道, “这是你的蛇?”   言知瑾重复:“放开它。”   “不放!”男生挑眉, 傲慢地说, “除非你求我。”   言知瑾直接从兜里掏出电击器, 往他腰窝子上戳。   男生五官扭曲,捂着腰弓起背, 脚也移开了。   球蟒立刻逃向旁边的树丛。它爬得很慢,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言知瑾戴着手套,将蛇捞起来, 叫夏舒荷拿来袋子, 将惶恐不安的蛇装了进去。   蛇还没完全进去, 一块石头就飞了过来,砸在蛇身上, 也砸在言知瑾手背上。   言知瑾闷哼一声, 险些抓不稳蛇。   他勉力稳住动作, 确认蛇安全进入袋子,才缩回手,将手贴在冰凉的衣物上降温。   手背上已经红了一片,还有轻微的擦伤。   “真是活久见啊,现在抓条蛇都有人管了。”之前被电的男生捂着腰,阴阳怪气地道,“哪来的圣母啊,这天上的太阳都比不上你这舍利子的光。”   言知瑾说:“所有野生蛇类都是国家三有保护动物,不可以随意捕杀,宠物蛇属于私人财产,也不可以随意侵害他人财产。”   男生怒气冲冲地说:“合着它咬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你不抓它它会咬你吗?”夏舒荷没好气地说,“我走的时候这蛇就缩在洗手池里,动都不动,你不抓它它怎么会咬你。”   “还非得要它咬我一口我才能动手,我被它毒死了打它有用吗?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怎么,狮子吃羚羊之前还要被羚羊踢一脚,不然就算捕杀野生动物?”男生大声嚷嚷,“见过猫孝子狗孝子,这年头蛇都有孝子了,你就不怕你把这蛇带回去,它转头咬你一口,看你被毒死的时候,还是不是这么孝顺。”   旁边生科院的学生气愤地说:“跟你说过了,这是无毒蛇,所有蟒蛇都是无毒的!而且只要不让它们感到威胁,蛇不会主动攻击人!”   “没毒就不会咬我了?蟒蛇是不是会绞杀,我要是脖子被它缠了怎么办?”   言知瑾说:“你并不怕它咬你,你只是享受它挣扎的样子。这是虐杀。”   “我……”男生视线游移,又挺起胸膛,吊儿郎当地说,“那又怎么样?我打它前还得给它磕几个头?哪只猫吃老鼠前不玩个几十分钟,你怎么不说猫虐杀老鼠啊?哦,不对,猫好像也抓蛇,猫还把蛇当辣条吃。哈哈哈,你怎么不说猫虐杀蛇啊?”   言知瑾对他的话置之不理,转身低头,准备把猪鼻蛇也捡起来。   又一块石头打在他手背上。   言知瑾缩了一下手。   猪鼻也挨了一下,更不敢动了。   男生恼羞成怒,问他:“和你说话呢,怎么,那条蛇就这么金贵?”   言知瑾捂住手背上被砸的地方。那个地方连着被砸了两次,已经肿了起来,致使关节都很难正常屈伸。   他还是平淡地说:“每一条生命都同样可贵。自然界有自己的生态循环,不应该随意干涉这种规则。猫捕杀蛇,是自然法则,但人的猎杀,不是。如果你真的被它咬伤,我可以替它向你道歉,承担医药费。”   他等手背上的疼痛感过去,才重新去救助猪鼻蛇。   但他还没碰到蛇,一块巨大的石头就砸了下来,将瘦小的猪鼻蛇压在下面。   言知瑾又惊又怒,抬头瞪向动手的男生:“你……”   “什么狗屁规则,我们人类爬到食物链顶端不是来跟它们讲道理的。”男生还转动石头,用力碾压下方的蛇,“这年头连条蛇都不能打了。又不是猫啊狗啊对人有益的动物,这种动物害死了多少人,就这动物还有人护着?”   他的话,言知瑾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拼命推开男生,用最快的速度移走石头。   但已经晚了,猪鼻蛇仍旧保持仰面朝上的动作,吐着舌头。   它的身体已经被压扁,头部被挤压变形,在地面留下血肉痕迹。   现在,爱装死的猪鼻蛇是真的死了。   言知瑾血往头顶涌。   水雾在他眼前弥漫开,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头痛欲裂,好像有人在他脑内用损坏的小提琴拉弦,奏出尖锐刺耳的嘲哳音乐。   他没有保护下这条猪鼻蛇,同样也没有从言虺的手下保护住研究所的其他人。   面前高大的男性alpha之于蛇,就如言虺之于他。   至高无上的力量不容许蝼蚁的反抗。   他没有这个能力。   他做不到。   言知瑾晃晃脑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像是一株纤细的芦苇,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的视线一片迷蒙,只有一个洋洋自得的身影,格外清晰。   他按下电击器开关,面无表情地朝那个身影走去。   “你干什么!”男生大惊失色,接连退了好几步。   “教授,冷静点。”夏舒荷等人也是一惊,连忙上来拦住他。   嘈杂的人声灌入言知瑾脑海。   “天啊,这是为了条蛇,连人命都不顾了。”   “不就是条蛇吗,虽然死状是挺惨的,但也只是条蛇啊,每年被车轧死的蛇还少吗?”   “疯了吧,蛇的命怎么能比人的命贵重?”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我听说他离开帝生所,是因为和所长的儿子有私人矛盾。戚黎安你知道吗?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学校开过会。据说他们是同学,戚黎安曾经追过他,戚所长也对他很看好,但是他太喜欢蛇了,养了一堆蛇,晚上还要抱着蛇睡觉,戚黎安实在受不了,和他闹掰了,这事也传开了。他觉得待不下去,灰溜溜地逃到这里来。”   “所以他真的每天都要抱着蛇睡觉吗?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养蛇。”   “不止呢,谁知道他会和蛇做些什么,你看他这么久,是不是也没和哪个alpha交往过。”   “蛇也可以吗?这也太重口了吧。”   即使人声这么混乱,他还是能辨认出孟千霖的声音。   “这也太可怕了吧,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还以为他只是普通的严厉,没想到这么暴躁。难怪言助教都不敢请假。助教要是被他为难怎么办啊,呜呜,我的助教。”   胸口像被一只木棒击打,钝钝地疼。   言知瑾迟缓地想。   是的,他是不正常的。   他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怪异的存在。   当初他听到戚黎安和朋友的谈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   那个时候他和戚黎安还是学术上的好搭档,他朋友不多,但很庆幸,有个事事和自己合拍,总是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去的朋友。   戚黎安和他学的是一个专业,也喜欢蛇。他有的时候,会和戚黎安分享养蛇的心得,戚黎安每次都会很耐心地听,还会带自己的蛇来和他玩。   蛇毕竟不是一种大众的宠物,言知瑾以前,就遇到过很多不理解他的喜好的人,所以他对戚黎安这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格外珍惜。   他一直以为,他和戚黎安是天生的知己。   直到那一天,他听到戚黎安和朋友的谈话。   朋友问戚黎安:“你怎么还没搞定?这都多久了?”   戚黎安摆摆手,说:“快了。”   朋友打趣道:“你也真能忍的。天天和蛇打交道,不瘆得慌?”   戚黎安莞尔:“我们学生物的,怎么会怕蛇,他不在,扔角落里就行了。”   “沈元帅那边怎么样?能搭上线吗?”   “暂时只见过几面。他性子慢,一开始很难有进展,熟起来就好了。”   “唉……你这牺牲也太大了。要不是沈知瑜总在国外,肯定还是撩沈知瑜靠谱。我说,他要是知道,你这都是装的,会不会很伤心啊?”   “他不会知道,”戚黎安温和的笑容透露出残忍,“等结婚之后,就算知道,也晚了。”   原来那些合拍和志同道合,都是戚黎安装的。   他为了搭上言知瑾父亲的关系,刻意研究他的喜好,装成他最喜欢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只有他是那个异类。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和男性的惨叫。   原本桎梏住他手臂的力量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怀抱。   带着笑意的清凉吐息亲昵地在耳畔厮磨:“才一会没见,就被欺负了?” 第33章   言知瑾条件反射地眯起眼。   风裹挟着尖叫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吹散他眼前的迷雾。   他看见之前用棍子捅蛇的那几个男生不停在身上抓挠,嘴里发出哀嚎,好像有看不见的蛇在它们背上蜿蜒爬行。   还有几个人, 他没见过, 但大概是刚刚议论的人,也上蹦下跳的, 在身上抓来抓去, 嘴里念着:“蛇……蛇!”   他们把衣服都抓烂了, 言知瑾也没看见蛇在哪里,他们却惊恐地大喊大叫。   言虺站在他身旁, 优雅地说:“欺负无毒蛇算什么英雄。既然他们这么想被蛇咬,就成全他们。”   言虺又抬起手掌,托着一条盘成一团的猪鼻蛇给言知瑾看:“好了, 它活过来了。”   言知瑾小心地摸摸蛇脑袋, 把猪鼻蛇装进另一只口袋, 问:“你让他们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 几只小可爱,”言虺侧头想了想, “尖吻蝮之类的?”   尖吻蝮可不是什么小可爱。   看那群人的样子,估计不仅是尖吻蝮,而且数量不少。   言知瑾听他们叫得实在太惨了, 拉拉言虺的衣袖:“算了。”   言虺配合地打了个响指。   在地上挣扎的人不动了, 躺着喘粗气。他们的衣服被自己抓烂, 皮肤上也一道道血痕。   旁边围观的人眨眨眼,疑惑地对视。   言知瑾拿起两只袋子, 说:“感谢大家的配合, 蛇已经抓到了。很抱歉给大家带来惊吓, 之后我们会组织专门的巡查队,定时清理学校内的蛇。”   围观的学生们迟钝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忘。   有人惊呼:“这么晚了!我还有课呢!”   其他人也四下散开。   夏舒荷和其他生院学生聚到言知瑾旁边。夏舒荷急切地问:“教授,你没事吧?”   她说到一半,又摸摸头,困惑地自言自语:“发……发生了什么吗?只是抓了两条蛇而已……”   她冥思苦想,终于捕捉到一鳞半爪,结结巴巴地问:“我想起来了,那几个人想折腾蛇,不让我们把蛇带走。教授,你没受伤吧?”   言知瑾摆摆手,将还在肿着的手背到身后,说:“没事。都结束了。”   他嘴唇上的伤口结了痂,脸上毫无血色,像是凛冽寒风中的雪人,风再大一点,就要碎了。   夏舒荷忍不住说:“教授,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没事。”言知瑾扶住额头,勉强摇头。   “我送他回去。”言虺抬起手臂,隔在两个人中间,顺便帮言知瑾挡风。   夏舒荷和其他学生一起鞠躬:“辛苦助教了。”   言虺和言知瑾刚要回去,一个有点尖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孟千霖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冲到言虺面前,一只手按住胸口,用满怀感情的颤音问:“助教,你没事吧?刚刚吓死我,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黑影是蛇。它们看起来好凶,你抓的时候,没被蛇咬到吧?”   言知瑾的脸又白了一层,煞白煞白的,像结了一层霜。   “蛇不是我抓的,是教授抓到的。”言虺蹙眉,和夏舒荷他们打了声招呼,果断地拥着言知瑾往回走。   孟千霖扯住他的衣袖,担忧地说:“那也可能出意外。我刚刚一直在担心你,看到你没事才放心。也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要你亲自做,叫保安不行吗?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就交给别人做吧。”   他说了那么一长串,言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露出一丝不耐烦。   他咬咬下唇,脑子飞速运转,还想找话题,却看到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教授?”   他差点将下唇咬破。   怎么在这个时候晕倒啊……   言知瑾脸色惨白,眼眸紧闭,双腿脱力,软弱无力地靠在言虺肩上。   ***   言知瑾是被热醒的。   他环视四周。   是他的卧室,现在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死死的,只能从缝隙里昏黄的阳光判断出,已经是傍晚了。   空调正在勤勤恳恳地制暖,吹拂起窗帘的角落。他的身上,盖着两床被子,被角掖在身体下面。   他手脚冰凉,脸却滚烫,嗓子干得都要冒烟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脑部。   “你发烧了,”言虺递给他一杯温水,“我想让你出点汗。”   好像不仅没出汗,反而觉得四肢更冷了。   言知瑾喝完水,蹬掉一床被子,关掉空调。   “你……”言虺欲言又止。   “不用这么多。”言知瑾咳嗽两声,嗓音干哑。   “退烧药,”言虺摆出一盒药片,又把他那瓶撕掉标签的药放到旁边,“还有你的感冒药。但我看,已经见底了。”   他用相当平常的语气说:“怎么一直在吃感冒药,还是感冒了。”   言知瑾目光触及那瓶没有标签的药,很快就移开。   他先拿体温计测了一下,确认自己还在低烧,打开退烧药包装。   “要先吃点东西吗?”言虺拦住他,“饭前吃药对胃不好。”   言知瑾按按腹部。   这么说起来,确实有点饿。   他这一个星期都没好好吃过饭,只是因为弦一直紧绷着,意识不到。现在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腹内空空,体力不支。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言知瑾喉头滚动:“鱼片粥。”   “好。”言虺扬起浅笑,起身出了门。   言知瑾又闭着眼浅眠了一阵,门口传来开门声,鱼片粥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   言知瑾的胃这次是真的活过来了,饥饿感在短时间内超越发烧的不适感,成为当前最强感受。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去桌边吃。言虺按住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别下床了。”   言知瑾还在坚持:“可能会把床弄脏。”   “脏了换一套就行,我帮你换。”言虺不在意地笑笑,用哄小孩的语气把他哄回床上。   言知瑾一想,也是,被套床单脏了,换一套新的就行了。   他因为发烧,懒洋洋的,不愿意动脑,也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言虺给他背后垫好枕头,又把碗稳稳放进他手里,最后还不放心地问:“你有力气吗?能自己喝吗?”   言知瑾颤颤悠悠地舀起一勺,向他证明,自己可以。   虽然因为关节酸痛,身体无力,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惊险,但粥还是安安全全地进了他嘴里。   “是因为长期劳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烧退了最好休息两天。”言虺坐到衣柜前,几乎是这个房间离言知瑾最远的位置,“研究所那边我帮你请假了,如果有什么事,方眠会代你处理,也不用担心他们偷懒。”   言知瑾懒散地点头。   其实他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想快点吃药睡觉。   言虺说完,就不开口了,沉默地看着言知瑾。   房间里只余下言知瑾吞咽鱼片粥的声音。   饶是他现在再迟钝,也能感觉出来言虺的不一样。   往常他吃饭的时候,言虺总要找机会戳戳他的脸,再不济也会多问几句好不好吃。   但现在,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宛若一座雕像。   沉闷的氛围带动得言知瑾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他胃里垫了点东西,思绪也清晰起来。   中午,他和言虺才刚刚大吵了一架。   言虺要跟着他去实验室,他不答应,言虺就用研究所其他人的性命威胁他。   但最后言虺也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他走的时候,记得其他人都好好躺在地上沉眠。   言虺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要自己允许他跟着去实验室,还有……   亲他一口。   言知瑾一想到那个凶狠又悲伤的亲吻,手一抖,差点把碗打翻。   刚刚退温的脸颊霎时间又烫起来,他连粥都忘了吹,还是滚烫的就直接往嘴里送,差点把舌头烤出个泡。   “怎么?”言虺起身。   他咬咬舌尖,放下勺子,含了一口温水:“中午……”   “你走之后,我就解开对他们的控制了,”言虺飞快地回答,“他们身体都很好,不信的话,可以和他们视频。”   言知瑾险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发烧之后,脑速不比之前,但意外的是,因为不会思考那么多前因后果,变得格外大胆。   他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去实验室?”   “你答应我去的。”言虺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情绪激动地说,“你之前说,要我跟在你身边。”   “你还在研究所里,和实验室在同一栋大楼,这不算是赶你走。”   “为什么他可以去?”言虺咄咄逼人地问,“你最开始明明说,只有我们两个进行那部分研究,后来把他们也加进来,我可以接受,现在直接不要我了?”   言知瑾揉揉额角:“因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可以帮你。只有我最了解我的毒液。只有我最了解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言知瑾沉寂许久。   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嗓音低沉了很多,犹犹豫豫的,有许多种情绪就纠缠牵扯:“你为什么要帮我?”   言虺怔了一下。   他双唇微张,好像在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把这个无声的回答说完,垂下睫毛,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信徒。”   “为什么一定是我?”言知瑾自嘲地笑笑,“我大概是,最不可能成为你的信徒的人了吧?”   言虺执拗地说:“这不重要,是你就行了。”   “为什么不试试其他人?他们会比我更加称职,更加爱你,事事都以你的感受为基准。”   “我不需要这些人的信仰。”   “孟千霖呢?”   言虺皱起眉。   他不明白言知瑾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言知瑾直接问出徘徊在心底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拒绝孟千霖的礼物?你想让他成为你的信徒,还是其他的?” 第34章   言知瑾话音落下, 房间陷入寂静。   门窗紧闭,窗帘沉重地垂落地面,关掉空调的房间连一丝风都没有, 干燥的空气似乎要自己燃烧起来。   言虺沉默片刻, 问:“不是你说,他要送就送, 不要管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那次, 何葭云问, 要不要拒绝他的赠礼,你说既然他想送, 何葭云他们也想收,就不要管他。”   言知瑾脱口而出:“我那是跟你说的吗?”   话说完,他愣住了。   言虺也怔了一下。   言知瑾反应过来, 侧过身, 把碗抬高, 尽量挡住脸:“不, 我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色的身影就从墙边扑了过来, 差点把他的碗掀翻。   “粥!”言知瑾又惊又怒。   黑色的蛇尾平稳地托住碗,把粥安安全全地送到床头柜放下。   “你吃醋了?”稍带点硬的黑色短发在他颊边磨蹭,冰凉的吐息胡乱地喷洒在发烫的耳垂。   黑色的蛇尾霸道地缠住他的双腿, 绷出流畅而有力量感的线条。仍旧保持人类模样的手臂将他牢牢扣向胸膛, 宛如一对坚不可摧的锁链。   “没有!”言知瑾不假思索地大声否认。   “如果早知道你这么在乎, 我一定把他赶走,”言虺蛇尾卷得更紧, 在他耳边低声喃喃, “我还以为, 你很喜欢这个总往研究所送食物的学生。”   言知瑾鼻腔间尽是蛇特有的寒冷气息,脸却热得能烧起来。他避开言虺的目光,尽量公正地分析:“这段时间,他为研究所提供了很多物资帮助,也缓和了研究所过于紧张的工作氛围,我确实很感谢他。”   言虺说:“那我告诉他,以后多来几次。”   “不许去!”   言知瑾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说出这句话。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坐在蛇尾巴上,手里还揪着言虺的衣领。   他看到言虺逐渐上扬的嘴角,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眼睫毛不安地颤抖。   他开始为自己找理由:“不是,我……”   他脑子已经是一团乱麻,发烧所带来的思维迟缓让他更难寻找到解释的语句,只能把一切推到生病上面:“抱歉,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   “如果你不想看到他,我马上让他消失。”言虺微笑着说。   他的眼睛像是最纯粹的黑曜石,只为一个人闪耀。他就像是神庙中虔信而忠诚的信徒,为神明献上自己所有的迷恋与信赖。   如果忽略掉冷酷的语句,他的笑容甚至可以算得上纯净。   “我说了,我只是头脑不灵活,”言知瑾冷冷地说,“你不要妄想伤害我的学生。”   言虺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仍旧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摆脱我。从一开始,就是我强迫你接受我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消失。孟千霖是你的学生,我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对他做什么。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在意我身边有什么人,没有想到你会吃醋……”   “你不要说了。”言知瑾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掀起被子,把身体紧紧裹住,轻轻踹了言虺一脚,“出去,我要睡觉。”   “你不吃饭了吗?”言虺看看喝到一半的粥。   “喝不下,你拿走。”言知瑾飞快地吃了片退烧药,翻身,把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假装睡觉。   言虺好像俯身,把他的被子拉低,近距离地凝视着他。   言知瑾气息绷得紧紧的,生怕他突然做些什么。   然而言虺只是压低声音笑了一下,帮他把被子盖到肩膀上,防止他被闷晕过去,就把碗拿出去了。   言知瑾听到门响,松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大概是药物有使人嗜睡的成分,言知瑾真的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时,已经入夜。   他出了一身汗,额头的温度已经下降,关节也不再酸痛了。   他测了□□温,知道自己退烧了。   穿着被汗湿的衣服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找了套睡衣,钻进浴室。   他洗完澡出来不久,言虺就敲响房门,仿佛一直守在门口,在刻意等他收拾。   言知瑾一开门,看到言虺那张优雅俊美的脸,心跳又开始变乱。   他尽量不去看对方的脸,问:“有什么事?”   “吃晚饭吗?”言虺的心情很好,眉宇间的阴郁也变成一种艺术家的忧郁气质。   看时间,已经是该吃完晚饭休息的时候了。   言知瑾压住脑中杂乱生长的想法,径直向楼下走去。   言虺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大部分是他喜欢,又清淡的,摆了满满一桌。   言知瑾的爱好,其实也就是吃鱼。   尤其是那种清蒸的鱼,没有什么调料,白白嫩嫩的鱼肉蘸上酱汁,清爽又细腻。   显然,言虺把他这简单的爱好摸得清清楚楚。   言知瑾在位置坐下,轻轻从鱼骨上剔下晶莹的鱼肉。   他吃的时候,能很明显地感到一道目光。   言虺单手托腮,坐在对面注视着他。   平常在研究所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言知瑾吃饭的。   言知瑾脑中冒出一个念头。他把筷子放下,问:“你饿吗?”   言虺歪了一下头,有些困惑地说:“我不用进食。”   言知瑾从鱼肚子上剖下一块最好的鱼肉,裹上酱汁,放到他碗里。   “你是让我吃吗?”言虺莞尔。   言知瑾点头。   “这块鱼肉很好,你吃吧。”   “不用,你吃。”   言虺思索了一下,拿起筷子:“那我吃了。”   “嗯。”   言知瑾嘴上说得云淡风轻,眼睛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看着言虺把鱼肉送入口中,咀嚼,吞咽,鱼肉彻底消失。   言知瑾眯起眼,嘴角微微翘起,像只心满意足的吃到鱼的猫。   “怎么了?”言虺也跟着笑起来,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言知瑾收起笑容。   但只坚持了几秒,他的嘴角又勾起弧度。   他像最挑剔的贵族,从满桌的菜里,精挑细选出几筷子,一起放到言虺碗里。   言虺面前的小碗堆起小山。   “……都是要我吃的吗?”言虺的视线从山底移到山顶。   “是。”言知瑾放下筷子,十指交叉,虚虚搭成塔状,安详地放在腿上。   言虺皱眉想了想,无奈笑笑,提起筷子。   他从最上面一片菜叶子开始,一片一片菜按顺序吃下去。   言知瑾拣的时候,不小心把一片姜拣了进去,他也照吃不误,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碗里很快见底,只留下几颗调料。   “够了吗?”言虺问。   他的眼里是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你等等。”言知瑾思考片刻,起身走向厨房。   言虺跟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热锅,手里拿着枚鸡蛋。   “你病刚好,不能吃油腻的。”   “我知道,给你吃的。”   言知瑾的腰顿时被勒住了,还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肩膀上蹭来蹭去。   言虺低声呢喃:“你要给我做菜?真的吗?”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几遍。   言知瑾仰起头,深呼吸,用锅铲敲敲锅的边缘:“松开,你这样我没法动手。”   言虺蹭了蹭他的颈窝,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   他站在言知瑾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好像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言知瑾把锅烧热,倒油,打入鸡蛋。   锅内溅起油花。   言知瑾只是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立刻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   “不用这么麻烦。”言知瑾眼神复杂。   言虺听话地把屏障撤掉。   鸡蛋蛋白部分隆起大大的焦黄的气泡,一看就是油放多了,变成炸蛋了。   但这不能影响言知瑾的计划。他往还未凝固的蛋黄洒上食盐。   有一点点多。   言知瑾沉默着用锅铲把盐拨散,希望能用分散的方法降低咸度。   他算着时间,锅铲伸到鸡蛋下面,来了个翻面。   颜色比较深,用厨房用语来说,就是焦了。   简单的煎鸡蛋在混乱而不失秩序的操作中结束。   言知瑾把油盐放多了,且火候过旺的煎鸡蛋推到言虺面前,说:“吃吧。”   言虺期待许久,等到他这句邀请,迫不及待地托起盘子。   言知瑾提醒:“烫。”   “不会。”言虺咬下一口焦黄的蛋白,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像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每一口都要品味很久。   言知瑾有自知之明,他的厨艺,只能说比炸厨房好一点。   他问:“你不是说,不用进食吗?”   言虺理所当然地说:“但这是你做给我的。”   你给我的,无论是什么,我肯定都会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言知瑾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不好吃就别吃了。”他轻咳一声, 按住言虺的手。   言虺却三两口把煎蛋吃完了,认真地说:“好吃。”   他眼里的真诚不像作假。   言知瑾垂下头,纤长的睫毛掩住眼里的笑意。   但他太明白自己的水平了, 他做的煎蛋, 只是不会吃死人的水平。让言虺说出“好吃”两个字,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为了弥补对言虺造成的生理伤害, 他体贴地问:“你有想吃的吗?虽然不用进食, 但你应该也对某些味道有偏好吧?比如蜂蜜?”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言虺脱口而出。   言知瑾脸一下子就热了。   他把还沾着油的盘子拍到言虺胸前, 面无表情地走向厨房门:“梦里吃吧。”   言虺不悦地说:“你以前都抱着我给我喂……你小心。”   言知瑾轻轻“嘶”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踢到门框的脚移开, 挺直脊背,像只骄傲的跛脚孔雀,一瘸一拐地走出厨房。   言知瑾烧退了, 身体还没恢复好, 吃完饭不久就又困了, 早早躺上床。   黑暗中, 有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里游走。   言知瑾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地平躺着。   声音先围着床转了一圈, 最后悄悄从床脚攀援而上。   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轻轻顶了顶他的脚, 钻进被子里。   言知瑾打了个寒颤。   冰冷而光滑的庞大生物在被子里蜿蜒爬行, 凉凉的鳞片时不时摩挲过裸|露在外的脚踝和手腕。   最后, 寒气逼人的吐息停在他耳边,并在此徘徊。   纤细的蛇尾缠绕住他的脚腕, 在那块凸起的骨头挠来挠去。   等玩够了, 又换另一边的脚踝。   言知瑾被冻得手脚僵硬,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失温了。   蛇和两边的脚腕都贴贴完,心满意足地撤走。   出现在他身边的是人类的双臂和双腿,他能够感到那个带着寒气的膝盖,不小心地顶了一下他的膝盖。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   言虺将一条手臂横在他颈后,另一只手臂将他揽到胸前,下巴卡在他头顶,将他完完整整地扣在自己怀抱里。   言知瑾双眼紧闭,呼吸绵长。   仿佛他真的已经进入梦乡。   ***   言知瑾身体素质本来就好,又睡了一晚安稳觉,第二天一早就精神饱满地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半截熟悉的苍白胸膛。不同的是,这次穿了衣服。   言虺笑意盈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睡醒了?”   言知瑾踢了他一脚,起身整理衣领,冷酷无情地说:“变回去。”   身体康复的言教授,又开始了他严谨而忙碌的生活。   言知瑾到研究所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人,正以最近很少见到的轻松姿态谈笑。   几个人一看到他进来,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容严肃,装作正在忙。   言知瑾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的位置。   后面进来的人也差不多,进门的时候欢天喜地,看到言知瑾立刻哭丧着脸,眼里的光都熄灭了。   言知瑾都看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他等人到得差不多了,让言虺把他们都喊过来。   研究员们老老实实站成几排,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被老师叫来罚站的小学生的样子。   何葭云干笑着问:“是有什么新安排吗?还是之前的实验出了纰漏?”   言知瑾摇摇头,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所以今天晚上,我准备进行团建。”   研究员们愣了一秒,发出整齐的疑问声。   言知瑾又重复了一遍。   有人反应过来了,喜上眉梢,但还不敢声张,只是和站在身边的朋友互相拍拍手背表示激动。   何葭云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啊?今晚团建?团建什么?一起做实验?”   兴奋的研究员们又熄火了,一个个愁眉不展。   “不知道你们想玩什么,先吃顿饭,其他的你们决定。想吃什么,直接说。”言知瑾说。   研究员们这次是真的呆住了,发出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真的啊?”何葭云震惊。   她小声嘟囔:“难道是烧糊涂了?”   言知瑾听着他们的疑问,沉默着垂下眼睑。   方眠拍拍手,站了出来,笑得如沐春风:“既然教授开口,你们也别客气了,想吃什么,自己想想,统一发给我,我来统计。”   研究员们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谢谢教授,教授真好!”   言知瑾简单地“嗯”了一声,拿起一摞文献,挡住半张脸:“都回去吧。”   仔细看,能看出他的手指指节微微泛起粉红。   整个白天,演技所都洋溢着欢乐气息。   孟千霖照例来送点心的时候,看到研究员们欢天喜地的样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研究员喜气洋洋地向他分享了对晚上团建的喜悦。   孟千霖却丝毫没有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只是淡淡地说:“是吗?没想到言教授,也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啊?教授一直都很好啊,上次我妈生病有点缺钱,他还借钱给我呢。”研究员傻乎乎地说。   孟千霖掩饰地笑了一下,向里面张望:“言助教今天……也很忙吗?”   话刚问出来,他就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心脏怦怦直跳。   他在心里叫自己冷静。谁说言虺走过来是找他的呢,也许人家只是路过。毕竟言虺一直对他很冷淡,他前几天,指名要言虺过来拿点心,言虺都是叫别人出来的。他听说,那些吃的,言虺一点都没碰。   但他不是很在意,他相信,只要功夫深,再冷淡的人都会被感动。   言虺真的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差点尖叫出来,只能强装镇定,怯怯地问:“助教,有什么事吗?”   言虺看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让研究员快点把东西带回去,对孟千霖说:“以后,不要再送了。”   孟千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强忍住泪水,问:“为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言虺说,“教授说,以后会提供下午茶。”   “真的啊?”研究员差点跳起来。   “真的。”   研究员晕晕乎乎地往回走,还没有从这份惊喜中回过神来。   这真是过年了!   孟千霖不死心地说:“这种集体定的东西不一定合每个人口味,我可以专门给你准备。你……你想要什么?或者说其他的。对了,我昨天跟你说的电影,你有时间去看吗?”   言虺笑了,有点残忍地说:“我也不需要。不,应该说,我最不需要。”   他打了个响指。   孟千霖不受控制地转身,同手同脚地向外走去。   他努力想要回转头,却只能看着自己离研究所大门越来越远。   ***   晚餐大家还是含蓄地放弃了最高档的餐厅,选了稍微“平价”的一家。   但即使是这样,光餐厅的装潢,就足以让他们咋舌了。   何葭云偷偷和方眠感叹:“要不是这次团建,我都快忘了教授的出身了。”   帝国元帅和生物学院士的儿子,这才叫背景显赫吧。   吃完晚饭,顺应大家的要求,言知瑾又给他们开了几个唱歌的房间。   他自己是不唱的,在喜欢唱慢歌的几个人的房间坐了一会,就准备离开。   大家表示十分遗憾,但能够理解。   最主要的是,没有领导看着,真的轻松很多。   他和言虺刚准备走,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脸上染着醉意的研究员探出头,笑嘻嘻地把几个人推进来,大着舌头说:“你们看我遇到谁了,小孟他们正好也在这里唱歌,说要和我们一起唱。”   进来了好几个学生,有alpha,也有omega。   言知瑾一眼就看到了孟千霖。   他大概哭过,眼睛肿肿的,脸红彤彤的,脸上的皮肤都快擦破了。   他可能也喝了酒,眼神飘飘忽忽。   但是他的视线落到言虺身上之后,就再也移不开了,热情而痴迷。   言知瑾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有人发现孟千霖的异样,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孟千霖嘴上说着没事,揉揉眼睛,眼泪又出来了。   他双眼含泪地望向言虺,欲语还休。   这下大部分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毕竟他这些天送了那么多东西,谁都知道他的目的在什么。   有人略带责备地问言虺:“你做什么了,让人家omega这么伤心。”   孟千霖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关助教的事,是我……是我……”   言知瑾的烦躁升到极点。   言虺握住他的手,慢悠悠地说:“我有喜欢的omega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我已经有喜欢的omega了。   言虺说得很轻松, 其他人的表情却瞬间呆滞。   孟千霖刚擦干的眼泪又刷地一下流下来,双眼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音乐正好播到两首歌的空隙, 整个包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言知瑾的手心渗出薄薄一层汗。   幸亏包间内光线不好, 其他人看不见言虺正握着他的手。   但他还是感到血液一下子涌向大脑,脑内一片嗡鸣。   言虺气定神闲地看着其他人, 说:“我有喜欢的omega了, 不能和其他omega走得太近。”   何葭云震惊之中, 手没拿稳,话筒掉到地上, 发出刺耳的电流音。   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她连忙把话筒关掉,把音乐伴奏的音量也调低。   舒缓的音乐在包间内流淌。   她抖了个机灵:“那……那你还挺有A德的哦。”   言虺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赞同。   何葭云面部微微扭曲。   好家伙, 他是认真的。   她本来想开玩笑的。   其他人也因为那声巨响, 渐渐反应过来。   有人打趣道:“什么时候的事啊?藏得够深的啊, 你来所里这些日子, 也没见你提起过。”   言虺谦逊地说:“在所里,当然还是以科研任务为重, 不能让这些私事影响工作。”   “谁啊?我们学校的,还是你以前认识的?”   言知瑾抓紧言虺的手。   言虺安抚地捏捏他的手,故作神秘:“保密。”   “啊?”   “其实他还没有答应我, 所以我不方便在外面提他。”   提问的研究员眼睛瞪大, 大失所望:“啊?所以还是暗恋啊?”   “嗯, ”言虺一点没有卑微暗恋者的苦涩和自卑,大大方方地回答, “不过我相信, 很快就会到那一天。”   言知瑾低垂眉眼, 数着酒杯里冰块的数量。   “那你加油了!”研究员随口鼓励了一句,就和同伴去聊其他的了。   连对象都不知道的暗恋可没有已经成功的恋爱有意思。众人被言虺那句话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又分散到不同的话题上。   方眠和何葭云等比较会安慰人的研究员陪在孟千霖身边,安抚开导他。   言知瑾从言虺手里抽走自己的手,将纸巾浸了水,装作镇定地擦拭掌心的汗。   言虺没有阻拦,他轻轻一抽,就把手抽出来了,顺利得有种不真实感。   “我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奖励?”言虺手拢在他耳边,轻声问。   言知瑾只觉得有支羽毛在自己耳廓上扫来扫去,痒痒的,还凉丝丝的,正好和耳朵本来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他险些把擦手的纸撕烂,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问:“什么奖励?”   “守A德的奖励。”言虺期待地说。   “……”言知瑾把揉成团的纸巾扔到垃圾桶,“没有!”   “哦。”言虺有点失落。   何葭云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孟千霖:“好alpha还不多吗?长得帅的学历高的家里有钱的,多的是啊,既然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就换一个啊。”   孟千霖倔强地说:“可那都不是他,我只喜欢他。”   “可……可他有喜欢的人了,你再喜欢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何葭云五官拧在一起,“还是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吧。”   “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孟千霖眼中燃起炽热的火花,盯向不远处的言知瑾。   言知瑾有所感觉,也转头看他。   “只要还没有到标记的那一步,就还有机会,”孟千霖嘴唇张合,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结成标记,也不是不能更改。”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仿佛正在下什么宣战书。   “不是他现在喜欢的,就是最适合他的。他会慢慢知道,谁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慢慢微笑起来,眼里翻卷着尖锐的恨意和偏执。   他像只高傲的孔雀,展开尾翎,向着自己的敌人示威。   “真的没有奖励吗?”言虺满脸遗憾,再次向言知瑾确认。   “……有。”言知瑾的目光短暂地撞上孟千霖的,很快就移开,轻轻吐出一个字。   言虺安静了一会,促狭地笑了,试探着问:“真的?”   “嗯。”言知瑾干脆地回答。   他找服务员要了杯酒。   酒是鸡尾酒,现调的,光看外表就知道价值不菲,在包间的灯光下,更显得色彩绮丽。   他昂起下巴,露出优美的脖颈,浅啜一口,脸颊染上一丝醉意。   往日总是坚定清明的眼神因为酒意略显迷离。他唇边绽开浅淡的笑容,挑开言虺的手指,将酒杯放到他手中,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   “请你喝的。”   言虺眼神瞬间变得滚烫。   他喉结上下滚动,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压抑某种冲动。   酒杯上还留有不甚清晰的唇印,不断引诱人去想象,他曾经的主人是以怎样的姿态小口抿着酒液,又是怎样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遗忘理智。   “给我……喝的?”   “不想喝吗?”言知瑾作势要把酒拿走。   言虺深深地看他一眼,反手握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手指关节发白,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要将他的手指捏碎。   但言知瑾并没有挣扎,连眉毛也没有皱。   晶莹的酒液沿着杯壁淌下,在手指上留下冰凉湿润的痕迹。   言虺低头,优雅地用舌尖拭去纠缠在角角落落的液体。   在昏暗的包间里,有两道饱含敌意的目光向他们射来。   一道来自孟千霖,一道来自周晗光。   孟千霖的是愤怒,周晗光的是阴鸷。   言知瑾都看见了。   他把空酒杯扣到桌上:“我们回家吧。”   ***   经过了KTV那件事,孟千霖没有再频繁造访研究所了。   但他明显没有放弃,言知瑾经常能看到他和研究所其他研究员有说有笑的,时不时不经意地提起言虺,并以邀请研究所其他研究员的名义,约言虺去看展览。   偶尔撞见言虺,更是眼睛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言虺对他的邀请毫无兴趣,并在心烦的时候直接采用精神控制法让他自行离开。   言虺最终如愿以偿,继续参与实验。   其实言知瑾没那么在意他本身对实验的干扰——正好设置对照组,看看他不主动干涉的时候,会对生物产生多大的影响。   周晗光对此非常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教授,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从‘虺’的毒液中,提取出能强化小鼠体质的成分。”周晗光拿着一沓数据,提议道,“虽然我们还不清楚它产生作用的方式。”   言知瑾“嗯”了一声,仍旧在看手中的实验报告。   周晗光继续劝说:“如果这项研究成功,整个人类都会跨入一个新的境界。”   言知瑾没有立刻作答,看起来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周晗光有些失落。   言虺抬抬眼皮,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为什么不考虑,是增加某种成分呢?”   “你是不是找茬?”周晗光磨牙。   言虺耸耸肩,尖锐发问:“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导致死亡的成分,和提高它们身体素质的,是同一个?”   “不要吵架。”   “教授,”有研究员探头,说,“有个学生找你。”   “让他进来。”   周晗光和言虺暂时中止争吵,开始个干个的。   进来的是个瘦高瘦高的男生,言知瑾一看到他,就觉得有点不协调。   他没什么精神,眼窝深陷,眼底一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像株干枯的荷叶,没有生气,身材相对于一般alpha来说,也过于瘦弱了。   他看起来很陌生,似乎并不是学院的学生,好像只是旁听过几堂课。   “什么事?”   “教授,”男生抬起灰败的脸,木然地说,“您上次抓到的两条蛇,是我的。我可以拿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那两条蛇, 言知瑾抓回来之后,就养在研究所里当吉祥物了。   其实他们第二天就给全校师生发了通知,请蛇的主人联系他们, 只不过大概是怕受惩罚, 等了几天,都没有人来认领, 他们就把蛇养了下来。   本来两条蛇就是专门培育的宠物蛇, 花色很漂亮, 性格也温顺,平常就待在自己的盒子里晒太阳, 一点都不会干扰正常研究进程,大家都很欢迎两个新成员的到来。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来认领。   言知瑾严肃地问:“你知道, 学校里不能养宠物吗?”   男生眼神灰暗:“我知道。老师, 对不起, 是我违反校规了, 请处分我。但您能把蛇给我吗?”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起伏,就像在背写的稿子, 既没有要认错的愧疚,也没有急着想要回蛇的迫切。   言知瑾想了想,问:“蛇你是在哪里买的?”   男生顿了顿, 说:“网上。”   “购买记录。”   “老师, 您这是什么意思?”男生稍微提高嗓音, 声音里终于有了情绪。   “你总要证明这是你的蛇,我才能给你。”言知瑾不急不缓地说。   男生拧眉, 嘴角抖动。   仔细看, 会发现, 他并不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而焦虑,而是在压抑喜悦。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说:“对不起,老师,我最近正好换了个账号,以前的购买记录找不到了。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能证明的东西。”   他深深鞠了一躬:“打扰您了。”   “怎么还有人冒领啊,”周晗光“啧”了一声,“而且过了这么多天才来领。”   “是不是听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谣言,想泡蛇酒啊。”何葭云正好找言知瑾有事,顺口说。   “这东西都有人信?”周晗光摇头,嘲笑道,“不是想虐待动物就行。”   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男生又来了,这次带着购买记录。   “老师,这次可以给我了吗?”男生仍旧面如死灰。   言知瑾将手机扣到桌上,问他:“你嘴角怎么回事?”   男生倏地抬手挡住嘴角的伤,戒备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又掩饰般地搓搓脸,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磕到了。谢谢老师关心。”   言知瑾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你买的宠物,谁买的,叫他自己来。”   男生还想否认,言知瑾直接摆摆手,让他回去。   “你怎么看出来,蛇不是他买的?”何葭云好奇问。   言知瑾盯着新出炉的实验报告,半晌才回答:“表情。他是顶锅的。”   “是因为怕被处分吗?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何葭云惊呼,“那你不把蛇给他,他是不是会被欺负啊?”   “我叫晗光去联系他们院的老师调查霸凌的事了。但蛇,我不能随便给他,他这个时候要蛇,明显不仅仅是想要回宠物。”   何葭云拍拍胸脯,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言知瑾审视着实验报告,把言虺叫到身边,说:“我有个问题问你。”   ***   到傍晚的时候,蛇的真实主人终于磨磨蹭蹭地出现。   言知瑾看着那头熟悉的红毛和吊梢眼,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这不是旁听课时总找茬,小测抄夏舒荷的还把她卷子撕坏,之前他答疑的时候问一堆讲过几百遍的简单问题,还试图语言和他套近乎的alpha吗。   红毛搓着手,露出讨好的笑容:“老师,那两条蛇是我买的。之前一直怕被处罚,所以没敢认领。但我经过学习,思想觉悟有了极大的提高,我知道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所以,能不能把蛇还给我?处分……处分不要太严重就行,嘿嘿。”   “你买蛇干什么?”言知瑾问。   “就……买着玩嘛。老师,听了你的课,我才发现蛇原来是这么可爱的动物,出于对您的景仰,和对生物学的尊重,我决心近距离观瞻一下蛇的英姿。我本来只想偷偷养的,没想到它们会爬出去!”   “学校不允许在宿舍养宠物。”言知瑾严厉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狗胆包天,挑战校规嘛。老师,我知道错了,”红发男生就差直接磕头了,央求道,“您就原谅我这一次,把蛇还给我吧。我马上把它们送回家里供着……不是,好好养着,再也不在学校里养宠物了。老师,您相信我!就这一次!”   言知瑾却很平静:“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蛇要回去?”   红发男生面部痉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因为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知道不能蔑视生命,我想弥补自己的错误。”   “说实话。”言知瑾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   红发男生汗如雨下,眼神发直,脸上一会在哭一会在笑。   忽然,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老师,你可要救救我啊!”   他磕头的声音过响,以至于很快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言知瑾侧过身,按按太阳穴,声音冷得吓人:“起来。”   男生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边哭边讲自己的经历。   他之前一时冲动,买了两条宠物蛇。   两条蛇都挺怕生的,他逗了几分钟,发现没反应,就失去耐心,把蛇扔到一边。   没想到,蛇自己爬走了。   “我也不知道它们会爬走啊!”   “你出门的时候,盒子放在哪?关好了吗?”   男生摸摸后脑勺,哭丧着脸说:“我不记得了,应该关好了吧。但是那个盒子,我拆的时候,力气太大,可能把它拆坏了。我以为它们两个那么胆小,根本动都不敢动。”   时间过去太久,看他的样子,言知瑾知道,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让他继续讲下去。   “我当时也找了,可是连它们什么时候逃跑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找它们了。它们各自又不大……”男生耸着肩膀,眼神到处乱飘,畏畏缩缩地说,“后来……后来就出了omega宿舍楼里闹蛇的事。”   “你当时就知道,那是你的蛇。”   男生头垂到胸口,丧气道:“是,这学校里,应该没有同样养蛇的了吧。”   他慌忙补充道:“但我没想让它们去咬人,真的!”   “它们也咬不死人,”言知瑾身子前倾,屏气凝神,问,“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什么?”   男生的表情又狰狞起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有、有鬼……”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世界上没有鬼!”   “有鬼!鬼来找我复仇了!”男生大吼起来,“它们来报复我了,它们觉得我抛弃它们!”   他站起身,暴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用手拽自己的头发,扯着嗓子喊:“就是它们!自从它们不见,我就开始做噩梦,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蛇的声音,还能感到它在我耳朵边吐信子。宿舍里面总是出现苍蝇,床头会出现老鼠尸体,还有一股臭味,可我们根本不知道那股味道从哪里来!”   “它们来报仇了,它们要杀了我!”   他手指深深掐进头皮里:“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你先冷静一下,去校医院看一下。”言知瑾沉稳地说。   “你不相信我,”男生绝望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言知瑾把周晗光叫进办公室,让他把胡言乱语的男生带到校医那去。   他们刚出门,就碰到言虺。   “不用这么麻烦。”言虺挡住周晗光和男生,打了个响指。   男生立刻不闹了,呆滞地看着他。   这次是安静了,但好像智商有点问题。   周晗光惊疑不定地打量他,快步走到言知瑾旁边,想说什么。   言虺又打了个响指。   他也痴呆了。   “怎么了?”言虺在言知瑾旁边坐下,放松地趴到他肩头,长腿悠闲地伸展。   言知瑾没有回答,而是问:“世界上有鬼吗?”   “当然没有。”言虺忍俊不禁。   他戳戳言知瑾的脸颊,说:“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变成你心里的‘鬼’的样子。”   言知瑾躲开他的手,认真地说:“不需要。但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红毛不用介绍吧,第一章找茬那个alpha。 第38章   如果是以前的言知瑾, 一定会以为,红发男生在胡言乱语,要么是最近受了刺激, 精神压力过大, 产生幻觉,要么就是觉得, 他在撒谎。   但言虺的存在让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就算没有鬼, 也不排除是其他东西——比如本杰明所带来的那只怪物。   他们至今不知道本杰明是怎么获得那只神秘生物的、也不知道那种生物是否正生存在他们身边。   “你想知道的话, 我可以帮你查清楚。”言虺托着下巴听他讲完,狡黠地眨眨眼, 抬手理顺他鬓边的碎发,在他眼前比了个“1”,“一会就行。”   言知瑾偏了一下头, 绕开他的手指, 冷静认真地说:“我会自己弄清楚。现在还是先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好。”言虺十分好说话。   他走到红发男生面前, 打了个响指, 凝视着他的脸。   红发男生慢慢从宕机状态恢复过来,一抬头就看到言虺笑容可掬的脸, 被吓得魂都快飞了,大呼小叫:“你怎么在这里?不对,我怎么在这里?”   “你自己来的, ”言虺和善地说, “别激动, 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   男生眼睛里蒙上一层灰暗的薄雾。   他说话很慢, 断句机械, 抑扬顿挫都像机械合成语音。但是有了言虺的引导, 他的话条理很多。   “一定是因为那两条蛇觉得我抛弃它们,要报复我。天可怜见,明明是它们自己跑出去的。   “错觉?怎么可能是错觉!我亲耳听到它在我旁边爬!亲耳听到!   “可是我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我当然考虑过是恶作剧,可是我把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一关灯闭上眼,那个声音就又响起来了。   “还有臭味,最开始是阳台上出现老鼠尸体,后来是漱口杯里,还有我的鞋里!我艹!   “最近更过分了,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听到有人的叹息声,又根本找不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摄像头?我们当然买了啊,那玩意儿根本就没用!   “搬走?凭什么我搬走啊?我花了钱住进来,凭什么把房子让给别人住啊。”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言知瑾问。   “你觉得我有病?!”红发男生从沙发上弹起来。   言虺挡在言知瑾前面,做了个手势。   红发男生又一屁股坐回去,双手抱头:“我真的没病!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听到了,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听到了。”   “你先去做个身体检查,宿舍里的事,我想办法帮你处理。”言知瑾清冷的声音从言虺身后传来。   红发男生喜出望外:“真的?”   他激动了一阵,又沮丧地说:“老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你又不会驱鬼。还是让我把蛇拿回去,供一阵吧,说不定他们就消气了。”   言知瑾清晰有力地说:“世界上没有鬼。”   “可是我……”   “按我说的做。”言知瑾站起身,给方眠打电话,安排晚上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强烈的威压感,让人不敢违抗。   红发男生垂头丧气地说:“好吧。”   周晗光又慢悠悠地转醒,主动请缨:“导师,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带他去体检,”言知瑾果决地说,“晚上你陪他们住在外面,有事联络我。”   周晗光不太乐意,指着言虺问:“那他呢?”   言知瑾还没回答,言虺已经站到言知瑾身后,手亲昵地按住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地说:“我当然跟在教授身边。”   周晗光面容扭曲。   言知瑾没有回应他,也没有驱赶他,仿佛落在自己肩头的,只是一只不懂人类情感的小蛇,冷冷淡淡地说:“嗯。”   言知瑾向学校提交了申请,进入alpha宿舍。   普通人申请这个可能要提前一段时间,但言知瑾毕竟不是平常人,轻轻松松地就拿下了许可。   负责的老师还诚惶诚恐地问,要不要配几个保镖,毕竟宿舍里住的都是年轻力壮的alpha,一个omega进去,着实有点不安全。   言知瑾婉言谢绝。   因为男生是在熄灯后遇到的怪事,言知瑾也选了差不多的时间去宿舍查看。   他到男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差不多十点半,距离熄灯还有半个小时,宿舍里已经有很多学生在忙着洗漱。   他一走进宿舍大门,就有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学校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也没有不知道他是omega的人。   alpha们的眼神里充满探寻,以及看到漂亮omega的露|骨热情。   言知瑾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径直向电梯走去,每一步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言虺和他并肩前行,手虚虚扣住他的肩膀,绅士地将他搂住,为他挡住两边的人。   有自信的alpha想上来搭话,言虺微微一笑,慵懒地比出一个手势。   alpha莫名其妙地往着反方向走去。   其他alpha看到他的下场,集体克制住自己想上前的脚步,但眼神还是同样火热。   电梯门开,原本气势汹汹想冲出电梯的alpha眼神发直,被言虺拍了一下肩膀,才同手同脚地走出电梯。   他走出电梯了,还是扭头看着电梯门的方向。   其他等电梯的alpha本来想涌入电梯,不知道为什么,脚却黏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言虺和言知瑾享受二人专属电梯,也没有行动。   等到电梯的数字跳到十层以上,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散开。   到红发男生的宿舍时,他的两个室友也在。言知瑾同样眼熟,这两个人经常跟着红发男生一起蹭课。   红发的男生叫王潮,是两个人的老大。   “还有个人呢?”言知瑾环视四周。   宿舍是四人间,四张床也都有生活痕迹,但现在只有三个人站在宿舍门口。   “嘁,鬼知道他跑哪去了。”王潮不屑地说,“我看就是他搞得鬼,畏罪潜逃了。”   “你们关系不好?”言知瑾问。   “谁会和这种磨磨唧唧跟个omega似的人关系好啊,晦气。”王潮挥挥手。   言知瑾脸色微沉。   王潮抖了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还真是个omega,他额头冒出冷汗,想道歉,又不甘心,只能嘴硬道:“老师,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小肚鸡肠,干什么事都不痛快,你跟他睡一个屋你也受不……”   他话说到一半,门吱呀一声,缓缓向里打开。   门年久失修,开关的时候声音尖锐而长久,在相对安静的宿舍楼格外清晰刺耳。   王潮从地上蹦起来:“艹!鬼!”   门慢慢打开,露出站在门口的脸色灰败的人。   是最开始来找言知瑾认领蛇的那个人。   他抱着一只比较小的快递箱,脸仍旧没有气色,但嘴角隐约有笑意。   在看到屋里的人的一瞬间,他的笑容消失无踪,眼神更加阴沉。   “艹,你吓死我了,站门口不说话干啥呢?”王潮揪着他的领子,骂道,“你去取快递了?怎么不帮我也取一下?”   “你没说。”男生差点被他提起来,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   他护住自己手里的快递盒。   “呸,今天中午叫你带的饭也没带,快把我饿死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啊?我鞋里的死老鼠是不是你放的?你非把我吓死不可?”   “不是。”男生脸泛起不自然的红色,气息微弱。   “哪个是你的床?”言知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王潮这才放开男生,走到言知瑾旁边,给他指路。   男生站在一边,低垂着头,轻微咳嗽。   宿舍很乱,桌面乱七八糟摆满了和学习无关的东西,衣服就掉在地上,汗臭味脚臭味垃圾桶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看得言知瑾直皱眉。   最狠的是,这可能是他们收拾过的样子了,因为为他专门准备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就这说话的几分钟,言知瑾就看到一只蟑螂欢快地从王潮的床上爬过,看到几个庞然大物,羞愧地躲进他被子里。   宿舍是上床下桌模式,其中三张床都是一样的杂乱,只有一张干净整洁,简直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王潮的床是三张里最乱的,但他看起来对此毫不羞愧。   宿舍里四张床分列两边,空出一大片空地。王潮的床靠着衣柜,看枕头的方向,他平常是头朝着柜子睡的。他旁边的就是那张特别干净的床,还松松垮垮地挂着蚊帐。   两个人平时应该是脚对脚睡,整洁的床的主人平常头朝着墙壁,旁边就是窗子,应该是每天早晚要负责开关窗帘的人。不用问都能想到,这是那个瘦弱alpha的。   他叫李论。   窗子斜上方就是挂式空调,现在是春天,用不上空调,不过空调扇叶倒不是特别脏。   言知瑾问清楚有臭味的地方,和出现过动物尸体的地方,忽然指着他床头墙上的插座问:“那是你平常用的插座?”   “哦,那东西根本没用。也不知道哪个傻x设计的,被柜子挡住了,根本就用不了。”王潮悻悻地说,“老师,看出问题在哪了吗?”   言知瑾摆摆手:“你们先下去,晗光送你们去酒店。”   王潮稍感失望,不过还是招呼自己两个小弟下楼:“走,通宵去。”   他们走出两步,才发现少了个人,万般不情愿地把李论拽上:“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李论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问:“我们晚上不睡在这?”   “人专门给我们开了个电竞房,让我们通宵打游戏。哦,忘了你不打了,你不爱打游戏就自己睡觉。”   李论还抱着自己的快递箱,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王潮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走?那我就当都是你干的了!”   李论嘴唇动了动,跟着王潮走了。   “快递放下吧。”言知瑾说。   李论肩膀一抖,搂紧快递箱。   “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快递盒子不干净,拆了带过去吧。”言虺轻而易举地把快递箱拿走,在半空晃了晃。   李论最开始扑了过去,试图把快递箱夺回去,但他很快就压抑住这种冲动,低头说:“……不是。”   “那就快去吧。”言虺露出恶趣味的笑容,压低嗓音,问,“还是说,你担心我们拆你的快递?”   “没有。”   言虺点头,“啪”地一声关上门,干脆地把他们都关在外面。   门外的四个人被门关上时带起的风吹得瑟瑟发抖。   言虺随手清理出一块空地,把快递盒放下。   言知瑾拿着卸下来的插座说:“小型蓝牙音响。”   因为是后来装上去的,音响和墙连接得并不牢固,他很轻松地就取下来了。   这个插座的位置,正好在王潮的枕头旁。安装他的人,可以在王潮入睡后,播放蛇叫等声音,去恐吓王潮。   言知瑾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的周围有一圈压痕。安装的人应该练习过安装,但是真的下手的时候,还是因为紧张,留下了痕迹。但因为王潮粗枝大叶,这个插座的位置又很隐蔽,所以没怀疑。   这个插座从一开始就有,但因为位置尴尬,从来没人用过,可以说是最适合的伪装。   至于死老鼠和臭味——   宿舍里这么脏乱,哪怕有人光明正大地把动物死尸扔下来,都可能不会被发现。   臭味就更好解释了,弄点捉弄人的有臭味的“香水”,随便喷喷就行。   这个宿舍太好下手了。   言知瑾嗅着空气里的异味,看向王潮的床。   然后,望而却步。   言虺意会地掀开王潮的被褥。   光秃秃的木头床板上,躺着一只老鼠尸体。死了有一两天,膛肚被破开,内脏掀在外面,眼睛却还睁着,又大又圆,细长的尾巴有气无力地垂在身旁。   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在上面,分食它的尸体。它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分解成细碎的肉末。   刚刚看到的那只蟑螂也在那里。   言知瑾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   言虺问:“要把它处理掉吗?”   言知瑾点头:“和实验室的小鼠葬在一起吧。”   他双眼微阖,眼睫毛犹如脆弱的蝶翼在风中颤抖,眼里流露出一丝哀伤。   言虺了然,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盒子,把老鼠尸体装了进去。   蚂蚁们迷茫地在原地转圈。   言虺又拿出饼干屑去喂它们。   “往好的方向想,它是自然死亡,只是被人捡来,做恶作剧道具了。”言虺漫不经心地说。   “它肚子上的口子是人划开的,很整齐。”言知瑾嗓音艰涩地说。   他觉得有点反胃。   一方面是因为老鼠的死状凄惨,蚂蚁们一拥而上的样子,也令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他又想到,老鼠是被人杀死,扔在这里的。   老鼠对人的日常生活有很多危害,学校里有专门的老鼠药摆放点,言知瑾做实验的时候,也用过不少小白鼠。他不是接受不了老鼠被杀死。   但专门杀死一只老鼠,剖开它的肚子,只是为了吓唬另一个人,又让他觉得,老鼠只是无妄之灾。   言知瑾又指挥着言虺在脏兮兮的宿舍里搜寻了一阵,没遇到异常的事,也没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看起来这件事可以告破——完全是人为。而幕后黑手,相信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言知瑾看看时间,叫上言虺打道回府:“回去吧。”   趁着宿舍还没熄灯。一会熄灯了,路不好走。   言虺语调上扬:“不再看看?”   他这么一说,言知瑾立刻起了心眼。   言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是在提醒他还有没发现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留在这里,”言虺煞有介事地说,“这里太臭了,我连你身上的香味都快闻不到了。”   言知瑾脸颊一烫。   言虺还故意凑到言知瑾脖颈后方,用力嗅闻,喃喃自语:“让我闻闻,我要受不了了。”   “你干什么。”言知瑾捂着颈后的腺体,从齿缝里磨出几个字。   言虺唇边漾起温柔的弧度。他轻快地在言知瑾手背上啄了一下,拉远和言知瑾的距离,说:“早点回去吧,睡个好觉。”   但他们还是晚了。   言知瑾的手刚碰上门把手,灯就灭了。   整栋宿舍楼陷入一片漆黑。   他打开手机,想调出手电筒,忽然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在耳边。   像是有人在叹气,又像是蛇吐信子的声音,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好像他们所处的房间是一张巨口,而那声叹息,就是房间发出的。   他敢确定,这不是他手里伪装成插座的小型蓝牙音响发出的声音。   言知瑾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就和言虺对他使用能力时一样。   他木然地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微弱的金光漂浮在黑暗中。   光很微弱,他的眼睛却酸涩无比,好像要被刺瞎了。   他的意识和身体似乎分离,连控制手指,都变成了艰难的任务。   他的脑内走马灯般闪过光怪陆离的画面,去思考这些画面的意义,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软软向下跌去。   一只冰冷的手臂适时地箍住他的腰,防止他的身体继续向下滑。   同样寒冷的气息爱怜地拂过他的脸颊:“别怕,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梦见被挟持了,要完成某个任务。结果我那个任务实在是太难了,硬是没完成,惩罚的时候就是耳膜被锥子捅了一下,然后整个脑子炸开的感觉,一边疼一边耳鸣。 第39章   王潮和两个小弟在游戏里厮杀, 打到激动处一脚踹到周晗光的椅子,口吐芬芳:“艹,这人是个挂!”   闭目养神的周晗光睁开眼, 用想杀人的眼神瞪过去:“安静!”   王潮才不管那么多, 又开了下一局,和自己的小弟们不停口吐芬芳。   原本坐在一边看书的李论起身, 和周晗光打报告:“老师, 我要回宿舍一趟。”   “你回去干什么?”周晗光问。   李论说:“我作业落在宿舍了, 明天要交,我忽然想起来还有道题没做。”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焦虑, 不像赶着拿作业,倒像是想出去散步。   周晗光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李论的眉毛皱了起来。   现在的焦急像是真的了,但言知瑾跟周晗光说过, 要他照顾好这几个学生的安全, 如果没接到通知, 不能让他们随便出去。   于是周晗光问:“不能明天再去拿吗?”   李论低头看着鞋尖, 快速而小幅度地用脚尖敲打地面,说:“明天早上八点的课, 我怕来不及。”   都是从学生过来的,周晗光当然懂他有多心急,但安全问题, 他还是不敢松口。   他想了想, 和李论商量:“这样吧, 晚点叫人给你送过来。你先睡觉,早上早点起来补。”   “不行!”李论脱口而出。   他脸涨得通红, 脖子青筋暴起, 像某种披着人皮的野蛮的怪物。   虽然才认识半个小时, 但他一直表现得斯斯文文,忽然激动,把周晗光吓了一跳。   他语气不自觉地和缓下来:“行,那你快去快回。”   李论应了一声,抄起包,低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你顺便带点吃的回来啊,”王潮眼睛还在游戏上,对他大喊,“快给我饿死了。”   李论没有回答,直接出去了。   过了十分钟,他提着一袋炸鸡饮料回来,把袋子放到王潮桌上。   “往哪放呢?故意挡着我是不是?”王潮不耐烦地把袋子推开,看到香喷喷的炸鸡,话锋一转,“哟,手脚还挺快的……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他说话的时间,李论已经走到门口了,朝周晗光点点头,清瘦的背影轻飘飘地消失在走廊里。   王潮搓着手臂抱怨:“这人怎么阴森森的,走路用飘的。”   他招呼自己两个小弟:“不管那么多了,来吃!嗯?这是什么?”   ***   言知瑾眼前一片白茫茫,微弱的光芒宛如炎炎烈日,灼伤他的视网膜,让他短暂进入失明状态。   尖锐而持久的哨声连续不断地刺激着鼓膜,神经末梢在摩擦中引燃,噼里啪啦地冒起火花。   他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只有牵引着他向前走的手。   身体被托高,脚尖被迫离地,手臂软弱无力地搭上牵引者宽阔的肩膀。   他如一只人偶,被操纵者摆弄出喜爱的动作。   “抬脚,向前走。”言虺的声音在这片耳鸣声里格外清晰,仿佛烈火灼烧中的一抔清泉,将周围的焦灼不安浇灭。   他颤抖着将脚尖抬起一厘米,再向前移动细微的距离。   移动的距离,甚至没有他颤抖时候足尖晃动的频率大。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言虺闷闷地在旁边笑了一声,好像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刻意压抑了自己的笑意。   言知瑾在无法控制的颤意中转头看他。   即使是这个过程中,他的指尖脚尖还在发抖,甚至比刚才抖动得更厉害。   “想往前走吗?”言虺问。   言知瑾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他能够感知到的,只有疼痛、酸软、脱力,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的神经。   但言虺的话一出口,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是言虺向他许诺,会带他追寻的秘密。   不可直面的神秘存在,超越维度的强大力量,关于宇宙秩序的知识。   令人心惊胆战,又令人心驰神往。   言知瑾嘴唇翕动。   他无法发出声音,使出全身力气,才点了一下头。   他看不到言虺的表情,但能够感觉到,对方在笑。   言虺紧了紧搂在他腰上的手,捉住他差点从自己肩头滑落的手臂,在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让他更加信赖地倚靠在自己身上:“难受就说,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   言知瑾艰难地把发软的脚移到他脚上,踩了一下。   意思是:我不可能中途退缩。   言虺笑得更肆意了。   “那让我看看,你能走到哪里?”   言知瑾在言虺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方缓慢挪动。   他还是浑身都使不上力,光是应对脑子里的晕眩和疼痛就让他筋疲力尽,短短的四五步,就尝试了二十多次才完成。   这完成的几步,还都是靠言虺拖着他走的。   言知瑾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的身体似乎被割裂成互不相关的几部分,想要控制自己的双腿,需要经过几个漫长的中转。   言虺停下脚步,问:“还要继续吗?”   言知瑾机械地点头。   “不继续也可以。”言虺循循善诱,“这不是你一定要完成的事,如果你想回去,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回来。”   言知瑾没有说话。   言虺微微曲腿,手臂横到他腿弯下,把他打横抱起。   他边往回走,边温柔地安抚:“没有关系,这不是你软弱,只是准备得还不够充足,不要责备自己。”   他顿了顿,用更加怜爱的语气说:“就算你再也不想接触这些,也没有关系。忘掉就忘掉了。”   言知瑾攥住他的衣领。   他用的力气很大。刚刚走路的时候,明明连曲起手指都那么艰难,现在拽住他衣领的动作,却险些把他的衣服扣子扯掉。   “这可不能乱扯。”言虺慢条斯理地把领子拉低,扣子扣紧。   言知瑾把头深深地埋进他颈窝,手里还是攥着他的衣领。   言虺静静站了一会,问:“你还是不想回去,对吗?”   言知瑾在他肩头趴了片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细碎的头发在他颈边扫来扫去。   肩膀的衣服似乎被濡湿了。   “那就继续吧。”言虺的语气不悲不喜,比之前沉静许多。   他调转方向,抱着言知瑾,大步向着光球的方向走去。   言知瑾扑腾了一下,双脚吃力地够到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住。   “你要自己走?”言虺扶着他,帮他维持平衡。   言知瑾战栗着抬起脚,在半空中悬了几秒,摸索着落到地面。   他抓着言虺的手臂,指甲嵌进肉里。因为双腿脱力,身体不断向下坠,他在言虺的手臂上抠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真的不要我帮你?”言虺瞅着自己手臂上血淋淋的口子。   言知瑾喘着粗气摇头。   两个人就这样,缓慢前行。   言虺就像是言知瑾的拐杖,不会主动干涉他的行动,却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最值得信赖的依靠。   最开始的时候,他每走一步,就要靠在言虺肩上歇一阵。   言虺的手臂上不知道多了多少口子,血的甜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轻松的笑意。   言知瑾舔舔干燥皲裂的嘴唇。   这种血腥味反而激发人的斗志,不断将他从因头痛引起的疯狂里拖出来。   熬过最初的十几步,言知瑾逐渐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眼前出现模模糊糊的事物轮廓,耳内的嗡鸣也如潮水退去,四肢更加灵活,步履更加稳健。   光球仍旧闪耀。他在空中旋转,光芒愈加耀眼。   言知瑾忍受着眼睛的疼痛,向着它伸出双手。   然后,将它捏成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金色的光球像是不堪高温而爆炸的金属球, 密密麻麻的裂纹迅速蔓延,薄而锐利的碎片四散飞溅。   言知瑾闭上眼。   他闭眼闭得迟了,碎片已经溅入他的眼睛, 在炙热的眼球前化成液体。   他的身体似乎自然形成一层贴合皮肤的, 柔软而坚不可摧的光罩,任何妄图接近他的事物, 都在光罩的烘烤下融化成水。   他从未觉得感官如此敏锐, 即使闭着眼, 也能清楚地知道碎片飞散的方向。   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感知里变成慢动作,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变成堂而皇之的宣告。   疲惫一扫而空, 原本积郁的繁冗信息自动排列成整齐的行列,大脑异常清晰地高速运转,因为没有足够复杂的信息消耗精力, 隐隐要从内部炸开。   身体格外灵活轻便, 原本费劲力气触碰到的地方, 轻轻松松就能够到, 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   他能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流转。   他从容而慵懒地转过身, 想和言虺分享自己的喜悦。   言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笑,原本就阴郁的眉眼在此时更显得阴沉冷漠。   从视觉上来说,这个距离一点也不远, 视力好的人, 可以看清对方眼角的痣。   但言知瑾却在那一瞬间, 觉得他们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的身体一下就冷了,那种在身体里流动的力量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烦躁不安。   言虺倒是眼皮一翻, 嘴角上扬, 手往床铺的栏杆上一撑,开始玩壁咚:“还好吗?”   “……嗯。”   言知瑾仍旧在意他刚刚疏离的样子,他说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在看什么?”言虺从他手里抽走一张纸片,正面反面都看了一遍,语气骤变,“你喜欢她?”   言知瑾这才发现那只光球爆开之后,留存在他手里的是一张照片。   这是一名女性的照片,她斜倚在一把简陋的椅子上,穿着黑色的高开叉晚礼服,蓬松柔软的卷发从肩头滑落,修长的双腿惬意地伸展,从腿长来看,身材应该很高挑。   照片上画着一种奇怪的图案,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即使如此,也能让人猜到,她的面容一定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言知瑾集中精神去辨认那种图案的含义。   言虺眉头拧得更紧,手指在照片上划了几下。   原本的图案变换成一种更加复杂华丽的印记,照片上的人也变成言虺的样子。   言虺心满意足地把照片塞到言知瑾手里:“好了。”   言知瑾:……   他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果然还是那个言虺。   言知瑾摩挲着照片,问:“她是谁?”   “不知道。”言虺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你对她很感兴趣?”   这话就没法说。   但言知瑾却松了口气。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言虺这种小气的性格,宁愿他继续这样,也不想看他那副疏远陌生的样子。   “她是谁,你以后会知道。不过你最好还是离她远点。”言虺把照片揣进他兜里,握住他的手,凝重地说,“她最会骗你这种单纯的omega了。”   “是个alpha?”言知瑾问。   “不知道,应该是吧。”言虺语气不善。   说的也是,言虺能随意改变自己的性别,照片上那个人应该也是吧。   想到这他有些失落。   之前只有言虺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现在遇到其他同等强大的生物了,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这种渺小不是相对于不可违抗的力量的,而是他突然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像言虺一样的高等生物,还有很多。   他们有着同等强势的战斗能力,同样丰富的知识,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们是同类,只有同类,才有相配这个说法。   而他,是只能仰望他们的蝼蚁。   “在想什么?”言虺抚摸过他的手背,说,“你的手有点冷。”   “没什么。”言知瑾把手收回兜里,扯了扯嘴角,“在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她送给她的信徒的礼物,还是信徒制造的贡品。她是想为她的信徒达成心愿,还是将他彻底当成自己的爪牙,去完成自己的目的。”   言虺垂下眼睑,思索了一阵,忽然发出闷哼,重重压到他身上。   “你怎么了?”言知瑾怔了一瞬,慌忙扶住他。   “我受伤了,走不动。”言虺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臂,又无力地垂下。   言知瑾借着月光,看到他被指甲撕破的袖子,和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抓痕。   他的皮肤过于苍白,使得这些伤痕看起来格外严重。   最深的几道抓痕已经抓破皮肤,鲜红的血肉微微向外翻出,而在这些抓痕上面,又覆盖着其他细小的抓痕。   伤口还没有结痂,就被再次抓破,反反复复,血迹沾得到处都是。   “你不是可以自己愈合吗?”言知瑾抓着他手臂的手不停颤抖,连带着声音也不似往常镇定。   他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他环视四周,想从周围找到能急救的药物,却被乱糟糟的桌面弄得语塞。   言虺虚弱地说:“没关系,一会就好了。但现在让我靠一下。”   “嗯。”言知瑾挺直腰背,好让他放心地把体重压上来。   言虺看着瘦,毕竟是个比他还高的成年男性。言知瑾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弓背。   他努力站得笔直,让言虺可以靠得更稳一些。   言虺在他背上趴了一会,压低嗓音在他耳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有个办法,能好得快一点。”   言知瑾偏头,把耳朵露出来。   “亲我一口,就不疼了。”言虺狡黠地说。   “……你做梦。”言知瑾冷笑。   但他的脸却红了。   “你不要再想别的alpha了。”言虺在他肩上蹭了蹭,脸埋到他颈后,深吸一口气,语气明显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她能做的,我都能做到。因为第一次见到很新鲜,所以一直在想她?”   “我没想她。”言知瑾抿唇。   “你刚刚提了那么多关于她的问题,”言虺一一复述出来,有点咄咄逼人,“你从看到她照片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言知瑾还没解释,他又自己笑起来,笑意里夹杂着血腥味:“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就行了。”   言知瑾简直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胡搅蛮缠让言知瑾没有精力去东想西想,他一下子心情舒畅了。   就算他永远没有办法到达言虺这样的高度,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所有生物,生来都是平等的,他只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是吗?”他淡淡反问,扣住言虺的手腕,向后一拧。   “唔!”言虺毫无防备地被他摔到地上,这次是真的疼到低呼。   “好了就自己走路。有时间说乱七八糟的不如早点回去处理伤口。”言知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言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伤口纵横的手臂也在月光下晃来晃去。   言知瑾别过脸,不太自在地把手伸过去,让他扶住:“走吧。”   言虺悄悄握住他的手,又一点点,把身体的重量移到他身上。   “嘶——嘶——”   他们走了两步,耳边忽然再次传来蛇吐信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不断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不是音响里播放的,也与照片上的女人无关。   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正暗藏着一条真正的毒蛇,舔舐着自己的尖锐的毒牙。   门锁咔哒一声,门在漫长的吱呀声中,缓缓向里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房门缓缓向内打开。   脸色灰败的李论站在门口, 直勾勾地看着言知瑾。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木然,走廊上安全指示灯的光斜斜打到他脸上,使得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绿色。   他用机器人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老师, 您没事吧, 发现什么了吗?”   “你怎么回来了?”言知瑾问。   “我回来取东西。”李论以一种僵硬而怪异的姿势走进寝室。   因为光线太暗,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短暂地俯身摸了摸脚腕, 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的床前。   他爬上上铺, 在枕头附近一阵摸索。   摸了一会,他动作停滞, 接下来的找寻动作变得焦躁不安。   枕头的棉絮从枕芯里飞出。   言知瑾指间夹着照片,晃了晃,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李论回头。   他一向死气沉沉的眼神忽然迸发出恨意, 在月光下, 凶猛得像饥饿的猛兽。   他用一种动物蓄力攻击的姿态, 佝偻着背, 半跪在床上,好像随时都会前扑一段距离。   “‘恶作剧’是你做的, 为了报复王潮。他经常欺负你,但因为体力等方面的差异,你无法正面还击。”言知瑾平静无波地说, “但是他这个人相当粗心大意, 甚至可以说, 不太聪明,所以你觉得, 你可以用这种方式戏弄他。”   李论不语。   言知瑾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空灵而遥远:“为了使过程进行得更顺利, 你购买了会对人的神经系统产生破坏的药物, 并借助给他带饭的机会,将药放在了食物里。王潮喜欢使唤你,这种事情,总是让你去做。我今天下午叫他去做了身体检查,相信能检查出一些什么。”   李论仍旧不语。   “但我仍不清楚,这些事和照片上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我刚刚说的事,凭借你本身的力量,就能做到。或许你走投无力的时候,是她给了你希望,并鼓励你去行动。”言知瑾思忖道,“你的药,有可能也是她给的。”   李论喉咙里发出奇怪的野兽的嘶吼,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不是来抓你受处分,或者来责骂你的,”言知瑾向来冷淡的语调带上一丝诚恳,“我知道你是觉得学校没办法给你公道的交代,才选择自己解决问题的。我也不认为,你的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   李论的表情终于松动。   “仅仅这种程度的欺凌,还不至于让他退学。等他受完处分,回到寝室,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学校没有办法时时刻刻保护着你,你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只有你真正地凭武力打服他,他才有可能对你转变态度。”   李论的眼里弥漫开水雾,眼泪似坠未坠。   言知瑾叹了口气,说“我不认为你做得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你现在已经报复到他,就该原谅他了。是否要原谅他,以后要怎么和他相处,都取决于你。你也可以选择,永远都不原谅他,直到他死亡。”   李论喉头滚动,最终低垂下头,将脸埋进手里,用带着颤音的声音说:“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做了。”   “我明白。”言知瑾宁静的双眼里浮上一层悲悯,“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和照片上那个人的关系。”   “我……我……”李论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   终于,他拼尽力气喊出一句:“所有东西都在我今天拿回来的快递盒里,去拿那个快递盒。”   言知瑾蹙起眉。   寝室里很乱,快递盒应该是在……   即使用了手机手电筒,光线还是很暗,言知瑾还是费了点力气,才找到那个快递盒。   快递盒质量不太好,可以看到,边缘都破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坏没坏。   “别动。”言虺突然握住他的手,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出手收手,从快递盒旁乱糟糟的衣服里捉住什么。   “嘶——”黑白环纹的蛇扭动着身体,扭头一口咬在言虺手臂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上。   言虺松开手,蛇就挂在他手臂上,毒牙深深嵌进他皮肤里。   李论擦擦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里面就是送你们去见她的东西。”   言知瑾呼吸凝滞,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老师,还真是多亏了你,我才知道这东西这么厉害,”李论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嘲讽道,“本来是给王潮那个傻子准备的,没想到现在给你用上了。可惜啊,咬到的是旁边那个alpha,alpha体质比较好,毒素扩散也会比较慢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言知瑾看着咬着言虺的蛇,想帮他又不能贸然上手,急得眼睛发红。   “怪只能怪你们非要多管闲事。”李论恶狠狠地说,“你说你们帮王潮那个贱人干什么,让他死了不就行了吗?本来今天一切就能结束了。”   “你想制造出他被误入学校的银环蛇咬伤,然后中毒死亡的假象。”言知瑾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站在言虺旁边,第一次感到对蛇束手无策。   他以前遇到的毒蛇,都是咬完人就跑,这种咬着不动的还是第一次。要是紧急处理蛇伤,减缓病情加重,他会,但现在要先处理这条活蹦乱跳的毒蛇。   银环是剧毒蛇,上手一定要戴好手套。   也不知道它的毒液注空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上手的时候不小心被蛇咬到,也会中毒。   言虺悄悄用另一只没被咬的手拍拍他,示意自己没事。   言知瑾也知道他身体自愈能力那么强,怎么会怕蛇毒。   但他还是胸口堵得慌。   “是啊,他活该。”李论张狂地说,“谁让他总说我跟个omega一样没用,我今天就让他看看,到底没用的是谁。”   他边说边哈哈大笑:“新学期第一天,他们就要扒我的裤子检查我是不是omega假装的,就因为、就因为我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够壮。我喜欢收拾屋子,他们又说我跟omega一样,弱兮兮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这种没用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他们饭要我带,水要我打,作业要我写,考试要我传小抄,打游戏打输了都要打我一顿。”   他笑着笑着,眼里盈满水花。   “他喜欢买宠物,买了又不管,宠物就死在宿舍里,满屋子都是臭味。他们也不打扫,就叫我去处理。我帮他埋了多少死仓鼠死兔子死猫了?他图便宜,买的本来就是有病的,我都不知道我在这里住久了会不会得病。”   “那两条蛇也是我放走的,”李论仇恨地看着言知瑾,“这还真是怪你,要不是想讨好你,他会去买蛇吗?那是蛇啊,我看着就起鸡皮疙瘩。”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李论长吁一口气,兴高采烈地说,“他要死了,你们也没办法帮他。别说什么明白我的感受,你们明白什么啊,不就是想骗我自首?我才没那么蠢。”   “他说得没错,你确实很没用。”言虺反手掐住蛇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自己手臂上扯了下来。   他的手臂上有两个深深的细孔,还在向外冒着血珠。   然后,伤口在李论的注视下飞速复原。   银环蛇惊恐地在他在他手里挣扎,然后,突然向前飞去,顺着梯子爬上上铺,死死咬住李论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常识,还是提一嘴。   圆头蛇无毒,三角头有毒,是错的,剧毒蛇银环就是圆头。   灰扑扑的蛇无毒,艳丽的蛇有毒,也是错的,短尾蝮尖吻蝮之类的都是剧毒蛇。   见到蛇最好还是逃跑。 第42章   李论蜷缩着身体, 捂住小腿,倒在一旁,痛苦地呻|吟。   他想把蛇拽下来, 但蛇的牙反而嵌得更深了。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唾液都堆积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最后从嘴角流下。   “救……救我……”濒死前的求生欲使他爆发出了回光返照般的活力, 对着言知瑾和言虺哀求。   言知瑾说:“我以为你回来, 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碰快递箱里的东西。”   原来你是来杀我们灭口的。   早在言虺把快递盒子从他手里强行拿走的时候, 他们就知道,里面藏着一些危险的东西。看到盒子破损,再联想到之前没有随着光球一起消失的蛇的嘶鸣, 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快递盒里是什么东西。   但是有言虺在, 他一直都没担心, 里面的东西会对他们产生威胁。   直到言虺真的被咬了一口。   他在黑暗里, 摸索到言虺的手,轻轻和他握在一起。   李论神志不清, 只能不断重复:“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言知瑾淡漠地说,“我们会送你去医院。银环蛇毒致死速度没有这么快。”   但他却没有行动。   言虺也没有动。   “救……快救我啊……”李论身体重重撞上上铺的围栏,似乎忘了旁边并不是地面, 还想从这里爬出去。   “我刚刚说了, 你想报复王潮, 用什么方法,做到什么程度, 都是你的事, ”言知瑾说, “同样,你的蛇咬伤了我的蛇,那我们用什么方法来回击,也是我们的选择。”   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残忍:“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关于银环蛇毒的研究,我以前也参与过不少。不是过敏体质,不会死得那么快。”   他再次笃定地宣告:“你伤到我的蛇了。我不想让你那么快获救。”   言虺听到他的话,眼睛都亮了,手指绞缠着他的手指,就差把尾巴变出来把他缠住。   言知瑾推推他的手,脸有点红,眼睛看着一旁,不和他炽热的视线交流。   言虺从后面把言知瑾抱住,像条大蛇一样挂在他身上,懒洋洋地说:“你自己没用不要带别人omega,他欺负你,你报复他就行了,没必要来一句,他嘲笑你像omega。omega可不是骂人的话。omega比你强多了。”   他异常骄傲地说:“教授就是最厉害的。”   言知瑾被他说得脸上温度又上了一层,想暂时找个凉快的地方冷静一会。   他拍拍言虺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然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平静地对李论说:“我不认为,身材瘦小和爱干净是应当受人嘲笑的缺陷。但我也不认为,omega就是比alpha弱。alpha和omega的区别,只有性染色体的不同而已。老鼠是你杀死,放在王潮床上的,对吗?除了最初病死的几只宠物,后面的动物尸体,都是你从别的地方弄来……或者自己杀死的。”   他说:“我知道你很可怜,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它们也很可怜。它们天生的弱小,也不是应该枉死的理由。”   李论已经听不进他的话,只在不断求救。   言知瑾带着言虺转身离开:“一会会有人接你去医院。”   他虚掩上门,把李论痛苦的哀嚎挡在门后。   言虺戳戳他,问:“你刚刚是不是说我是你的蛇了?”   “……你听错了。”言知瑾面色紧绷。   “我没听错,你说我是你的蛇,你还说,不许他伤害你的蛇。”言虺振振有词。   他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尾巴也悄悄变了出来,勾住言知瑾的脚踝。   “这是宿舍,你不怕有人看见?”言知瑾压低声音,隐隐有点懊恼。   “他们看不见,看见了就把眼睛挖了。”言虺甩甩尾巴,又灵活地缠到他腿上。   言知瑾被他绊得走不动路,想把蛇尾巴一脚踹飞。   可蛇的尾巴既柔软又有力,能凹出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姿势,又能用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困囿住他的动作。这两种近乎相反的特性,同时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言虺还沉浸在喜悦里,蛇尾巴黏黏糊糊地在他腿上绕来绕去,脸也抵在他背后蹭来蹭去:“我是你的蛇,你不许别人欺负我~你喜欢我~”   言知瑾从最初的奋力反抗,到后面的听天由命,最后竟然觉得现在的姿势还挺舒服的。   他根本不用使力,强健有力的蛇尾能够保证他不摔倒,禁锢在腰部的手臂也能阻止他上半身的下滑。   总之是很轻松,还挺安全,全程能感觉到蛇的肌肉收紧放松的运动轨迹。   反正,现在已经熄灯了,反正,言虺能够让其他人无法打扰。   言知瑾刚想放松,电话就来了,在寂静的夜晚,像是一场惊雷。   言虺不悦地松开他的腿,凑过去看来电显示。   看了之后更不高兴了,想把他的电话挂掉:“他又来了?”   言知瑾护住手机,接通周晗光的电话:“怎么了?”   周晗光的声音充满惊恐,言知瑾险些分辨不出那是他的声音。   他在电话对面怒吼:“别过来!教授,出事了!猫,狗,兔子,仓鼠!别过来!”   那边传来一声巨响,还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电话被挂断了。   “去和丰酒店。”言知瑾抓住言虺的手臂。   言虺不情不愿地让他抓紧自己。   一个眨眼,他们已经到了王潮等人酒店房间里。   临近门口的卫生间门大开,周晗光趴在浴缸旁,不省人事,手机就掉在浴缸里。   他的身上挂着很多毛绒球,还在不停颤动。   言知瑾定睛凝视,才发现,那些毛绒球是动物幼崽。   有猫,有狗,有兔子,有仓鼠,还有鸟。   这些动物幼崽,正在撕咬他的衣服,啃噬他的皮肤,吸食他的鲜血。   言虺在言知瑾的请求下,万般不愿地把那些小动物赶下来。   周晗光的衣服已经被扯烂了,裸|露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牙印和斑斑点点的血痕。好在他应该一出事就躲进了卫生间,受到的伤并不太严重,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   言知瑾拉拉他的袖子,急促地说:“晚上回去多摸摸你的尾巴。”   言虺满意了,还主动带着他前进。   他们再往里走,才知道,什么叫作凄惨。   纵使早就有心理准备,言知瑾的视觉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王潮和自己的两个跟班躺在地上,已经看不清样貌,只能从鞋子款式,隐约辨识出身份。   王潮的身体膨胀出正常人的两倍大,就像在水里泡了几天浮肿一样。   他的身上挂满毛茸茸的动物幼崽。言虺把他身上的动物扫下去,却发现他的肚子已经被咬开了,幼崽们钻进他的腹腔,啃食他的内脏。   它们白花花的毛,都被腹腔里的血,染成红色。   小兔子用来切断植物纤维的小尖牙,现在正在分割他的肌肉组织。   它吞下一块分不出来自哪里的肉块,打了个嗝,脖子上方分出第二只小兔脑袋,然后整只兔子分裂成两只一模一样的个体。   它们从王潮肚子上的破洞钻入它体内,掏空它的内脏,又不断分裂出新的个体,把他的肚子挤得高高隆起。   他的皮肤被撑到失去弹性,能看到因为下面动物幼崽的行动,而形成的起伏。   这些都是他曾经买过,又养死了的宠物。   李论的报复,终究还是达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言虺那手在言知瑾眼前晃了一下, 王潮和他身上的动物幼崽都变成马赛克。   他就看着一团马赛克蛄蛹。   “收起来吧。”他舔舔下唇。   现在更恶心了。   言虺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王潮的惨状清晰起来。   “他还活着吗?”言知瑾问。   “应该还没有死。”言虺说。   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他死了, 也无所谓惩罚了, 就是因为能让他长久地感受到痛苦,才叫报复。   虽然王潮现在看起来, 已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了。   他的肚子已经要被掏空了, 脑子却还保持着清醒,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被那些毛茸茸分食的全过程。   他在这个时候, 是不是还在脑海里咒骂这些曾经被自己不屑一顾的弱小生物。   王潮的眼珠子向外凸出,从柔软蓬松的绒毛间探出来,盯着言知瑾。   言知瑾静静地看着他。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在求救, 身体的疼痛已经榨干了他的精力, 他精神涣散, 只有求生本能还在挣扎。   言知瑾闭上眼, 有点疲倦地说:“还是救他吧。”   言虺打了个响指,原本紧紧啃咬着王潮的动物幼崽,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它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分裂出更多的个体,然后一个跳到另一个头顶, 搭成一个毛绒巨物, 向着言虺冲过去。   言虺轻笑一声, 漫不经心地向它们一指。   毛绒怪物的胸口位置好像中了一枪,原本在那里的动物幼崽被弹开,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   很快有其它的动物去填补空缺。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 使得它的外形更加怪异。   言虺的手指轻盈地移动。   毛绒幼崽们溃不成军, 弥补空缺的速度越来越赶不上洞口出现的速度。   “等等,”言知瑾说,“我能捡一只回去研究吗?”   言虺硬生生暂停动作,不悦地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动物,我也有,不用要她的。”   言知瑾摇头:“你们不一样。”   言虺更加阴郁。   “我想拿它回去研究一下,你们的力量肯定有差异。”   言虺不语。   “不抱着它喂食,也不让它上床,不会每天按时摸它的头和尾巴。”   言虺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从那群毛绒动物幼崽里挑出几只,抱到言知瑾面前:“好吧。”   言知瑾从一堆小猫小狗小仓鼠里挑出一只小兔子,白毛,立耳朵,黑眼睛,还有厚厚的黑色眼线。   小兔子脸颊的毛上还溅着血,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忽闪。   言知瑾摸摸兔头,把它揣进怀里。   两个人报了警和救护车,把奄奄一息的王潮等人送进了医院。   言虺给王潮留了一命,把他的伤口伪装成被蛇咬伤,皮肉溃烂。虽然不会死,但大概需要截肢。   李论也及时被送到医院,性命无忧。   两个人折腾到半夜,才回到家。   言知瑾先把小兔子的毛擦干净,把它在小窝里安置好,才去洗澡。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得动都不能动,大脑却仍旧亢奋,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李论绝望的呐喊和王潮被毛茸茸的动物幼崽啃食的画面,以及那个光球炸裂时,身体里涌动的力量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会因那些惨烈的画面感到反胃不适,一会又觉得精力充沛,思维活跃,想回到研究所开几个新课题。   他就在这两种状态里变来变去,一会冰山一会火海。   一个冰凉凉滑溜溜的身体窸窸窣窣地钻进被子,缓慢地游动。   “还没睡?”黑蛇在他耳边吐着紫红色的信子。   言知瑾翻身,抱着蛇类似于胸口的地方,脑袋枕在蛇脖子上。   黑蛇歪了一下脑袋,用尾巴松松卷住他的腿,身体随着呼吸舒缓地起伏。   言知瑾抱着蛇,听他的呼吸声。   蛇的呼吸声很轻,也就是夜晚寂静,他又凑得近,才能隐隐约约地听到。   蛇的呼吸很有规律,他听着听着,终于有了一丝倦意。   言知瑾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兴奋的大脑好像耗尽了力量,准备放他休息了。   “不觉得恶心了吗?”黑蛇用舌尖探探他脖颈后面的味道。   言知瑾缩了一下肩膀,捂住被吹冷气的腺体,“嗯”了一声。   “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忘了你接受不了。以前我都会注意,但这次是她做的,我没反应过来。”蛇用尾巴尖卷卷他的小腿,吐着寒气,“我下次小心一点,不让你看到。”   言知瑾想,其实也不是太可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好,言虺还是太照顾他,把他想得太柔弱了。自然界里的血腥画面,未必就比这些可爱。   他甚至有点想反驳,说自己不需要被保护得这么严密。   “不,我不是说接受不了那种画面。”言知瑾欲言又止,“我是在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觉得,人与人之间非要互相倾轧,拼得你死我活,让旁观者觉得寒心吧。   “可能和你说的一样,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大脑会因超过负荷而停止工作。晚上的事太多了,我暂时没缓过来。”言知瑾自嘲地说。   言虺却说:“没关系,你一定可以适应过来。”   言知瑾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信心。   一方面觉得他弱不禁风,会惧怕那些诡异的画面,另一方面又坚信他最终可以承受一切。   “你一定可以,”言虺笃定地说,“你会如愿以偿地,知晓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言知瑾的胸口,好像有一团温暖的火光,在徐徐燃烧,不烫人,但足以支撑着他走向黑暗的未知。   “我会陪你去。”言虺向前游了一段,把他的胸口也缠了一圈,把他裹得只剩一双眼睛。   “你是最伟大而隐秘的力量,你会解开所有秘密。”言虺向他许诺。   言知瑾像被丝带装饰的礼物一样,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只有眼睛还能眨眨。蛇鳞在他脸上刮来刮去,留下自己的气息,沙沙沙的,有点痒。   他把蛇从尾巴开始往下拽:“宠物蛇不要缠主人。”   “哦。”黑蛇委委屈屈地从他身上盘下来。   礼物被拆开了。   言知瑾的睡衣都被拧得皱巴巴的。   他揉着蛇尾巴尖,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说:“好好睡觉。”   黑蛇又高兴地游过来,差点把被子掀掉。   言知瑾一边按着被子边缘,一边继续□□蛇尾巴。   其实蛇尾巴只有排泄器官往后的一小部分,但是因为黑蛇整体很长,所以尾巴也显得很长。   在排泄器官所在位置附近按一按,会弹出两个交接器。   言知瑾心如止水地狠狠一按。   黑蛇身体剧烈抖动,震惊地看着他。   言知瑾看着那两个“咻”地弹出来的东西,心情舒畅,安心地背过身睡觉。   “你还背对着我。”蛇用尾巴戳戳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发出威吓声,“我要下手了。”   言知瑾岿然不动。   蛇恐吓了半天,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认命地把自己蜷起来。   身后的蛇发出不太规律的呼吸声和沉重的叹息。   言知瑾把脸埋到被子里,捂住耳朵,脸被闷得热乎乎的,睡得异常安稳。   ***   王潮和李论的事,惊动了整个社会。   谁都没有想到,校园暴力行为,引发了这样的惨案。对校园暴力的监管政策、对学生道德素养的教育课程,都提上了议程。   还有人提出应该严格管理蛇的养殖和贩卖,避免这种生物害人。   一时之间风声四起,说帝国要禁蛇了,快把管辖范围内的蛇都抓起来。动作快的,把几个繁殖宠物蛇的卖家都给端了。   言知瑾和同行严词抗议。   严格管理蛇的养殖和售卖可以,直接灭蛇和摧毁原本的繁殖产业不可以。不说那些野外的蛇本来就是无妄之灾,突然禁止蛇类养殖,毁掉的不是企图伤害其他人的人,而是许许多多以养殖为生的家庭。   关键时刻,沈成风站出来发言。   他一拳头打烂假人的脸,杀气腾腾地环视一堆记者,声如洪钟地问:“我一拳打烂你的脑袋,是不是所有人都要砍手?他要用蛇害人关蛇什么事?没有蛇他不会直接用刀子吗?”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然后回去写了新闻:帝国元帅称所有人应该砍手。   把沈成风气得又开了新闻发布会。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暑假。   学生们考完试,依依不舍地和言知瑾做最后的告别。   言知瑾也向他们点头示意,祝他们能拥有一个愉快的暑假。   夏舒荷看人走得差不都了,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揪着裙边,紧张地问:“教授,研究所需要暑假临时工吗?不是很重要的那种,就随便做点杂活,找找文献,跑跑腿,工资也不要求,能学到点东西就行。”   “你不回家吗?”言知瑾问。   夏舒荷摇头,睫毛忧愁地垂下:“我不想回去——我想趁着放假,好好充实自己。”   言知瑾思忖道:“我这段时间不在学校,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夏舒荷低落地说:“哦……”   “不过我可以联络其他人,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事交给你做。”言知瑾把方眠的联系方式推给她,“方副教授,你应该认识。”   夏舒荷还没从一连串的冲击里回过神来,捧着新加上的名片,深深鞠了一躬,兴奋到语无伦次:“谢谢!谢谢老师。”   言知瑾摆摆手,说:“多学点东西也好。你有毕业之后,继续学习的打算吗?”   夏舒荷愣了几秒,喜出望外地惊呼:“您是说……如果我读研读博的话,愿意收我做学生吗?”   言知瑾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的天赋和努力,我都注意到了。如果你愿意继续学下去,欢迎你以正式成员的身份加入研究所。”   夏舒荷拼命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孟千霖大声地和同伴们谈论着暑假旅游的事,经过言知瑾身边的时候,把他和夏舒荷讲话的音量都盖过去了。   言知瑾暂时停顿。   孟千霖装作不经意地问言虺:“助教,你暑假去哪啊?听说M省夏天的风景很好,我们商量着要去,就觉得几个omega一起去有点不安全。你有兴趣吗?”   言知瑾嘴角的笑容完全消失。   他有点烦躁地交换着支撑腿。   言虺原本坐在一边,听言知瑾和夏舒荷交流,听到孟千霖说话,慢了好几拍,才懒懒地抬起眼皮。   “我?”他缓缓绽开笑容,缱绻的眼神望向言知瑾,语气也充满宠溺,“我和教授出去旅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夏舒荷和孟千霖的朋友们一起捂住嘴, 震惊万分。   孟千霖眉尾吊得老高,又惊又怒。   “不是旅游,”言知瑾拧眉, 否认道, “国内有位导演要拍和爬行动物有关的纪录片,找我去做顾问。”   言虺也顺势改口:“我去给教授当助手。”   “那要多久啊……”孟千霖还在努力, “应该不会要一个暑假吧。”   他小声嘟囔:“说什么顾问, 还不是去旅游, 说得好听,不就是把研究任务都扔给别人, 自己出去吃喝玩乐。”   他声音虽小,言知瑾也听见了个90%,他表情略微绷紧, 转头对夏舒荷道:“我大概要去两周, 这两个星期你跟着方眠和晗光, 有什么不懂的多问。”   好在他平常脸上就没什么表情, 夏舒荷一点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像小仓鼠一样捧着手机, 激动点头:“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嗯。”言知瑾眼神柔和下来,叫上言虺一起回去。   言虺抱着新收起的试卷,懒散地扫了孟千霖一眼, 看似不经意, 眼神却很凌厉:“从M星回来之后, 教授就没有休过假,连周末也没有。这次纪录片拍摄, 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去了解那些动物, 吸引更多的人投入这一行业。”   孟千霖被他的目光镇住, 半天动弹不得,直到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才软软跌坐到椅子上。   “要不然,我们放弃吧。”好友战战兢兢地说。   “放弃什么?你不想出去玩了?”孟千霖瞥他一眼,“不仅要玩,我们还要玩得开心点。”   他眼眶又有点红了,细细碎碎地念叨:“叫他不和我出来玩,出去给别人当跟班受苦吧。”   言知瑾回到研究所,刚要进门,就被几个穿警服的人拦住了。   面容肃穆的警察一丝不苟地说:“言教授,关于之前王潮的案子,我们还有些要了解的。”   言知瑾停下脚步,问:“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几个月,早就结案了吗?”   “是这样的,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其他案件,我们怀疑与它有关,所以想再了解一下相关情况。”   这样言知瑾就理解了。当时要报复王潮的是李论,但他用来报复的工具,是一个和言虺类似的神秘高智慧生物给的。李论肯定不是唯一一个与她接触的人,出现相似的案件,也不奇怪。   “好,去会议室聊吧。”他爽快地答应。   问话是由刑警大队队长,一名高挑美艳的女性alpha主持的。   她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尾端是海浪般的蓬松卷发。她眼角上挑,是很漂亮的狐狸眼,嘴唇饱满而丰润,像是某种饱含汁水的有毒果实。   和大多数人对警官的印象不同,她穿着古板而缺乏设计感的制服,却处处透露着迷人。   “你好,我是易犹岚。”她笑容妩媚,一双眼睛好像随时都在诉说着深情。   言知瑾也公式化地做了自我介绍。   “这次询问,你不要紧张,我们知道案件与你无关,只是想让你帮我们回忆一下,现场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好。”   “各种痕迹都表示,那件事是李论策划的,他自己也对罪行供认不讳,”易犹岚慢慢悠悠地说完,将一张照片按在桌上,话锋一转,“但有一件事很奇怪,李论的购买记录,只显示他购买了银环蛇,为什么王潮却是被尖吻蝮咬伤的呢?”   言知瑾对她锐利且充满威压感的眼神置若罔顾,波澜不惊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猜测,可能是他觉得不保险,多买了一条,或者,那条蛇只是凑巧跑过去。银环蛇咬伤有概率造成一定程度的失忆,可能他做了,但自己忘了。”   “我们也这样考虑过,但……”易犹岚叹了口气,又推出一张照片,“直到我们在他的胃部,找到了一些属于动物的毛发。”   言知瑾手指微缩,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这说明什么?”   “这些为什么会在他胃部?”易犹岚试探地问,“经过化验,我们知道了,这并不是单一动物的毛发,包含猫毛、狗毛、兔毛等多种不同的毛发。可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类似的生物。”   “我不知道。”言知瑾说,“我也没注意到。”   “毕竟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伤患身上,”易犹岚理解地说,“但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胃部会有这些动物的毛发,据他身边的人证明,他那几天都没有接触这些东西。”   “觉得。”言知瑾说,“但我没办法给你解答。”   “你说有没有可能,蛇伤只是障眼法。”易犹岚托着下巴,贝壳般的指甲轻轻敲打脸颊,“他其实不是被蛇咬死的。他可能遭受了一些,在我们看来很难理解的……酷刑?但是有人把现场痕迹处理掉了。”   言知瑾眼中闪过一丝阴云。他依旧平静地说:“……有可能。但是,易警官,我暂时没有线索能提供给你。”   “好吧。”易犹岚又问了些其他问题。   言知瑾能回答的就答,不想回答的全部一笔带过。   “言教授,我听说您是蛇类的专家,”问话结束,易犹岚送言知瑾出门的时候,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眼睛里像藏着蝎子尾巴上的小钩子,漂亮又危险,“那么你对其他的动物,有没有什么兴趣呢?比如猫,比如狗,比如仓鼠,或者……兔子?”   “也有,”言知瑾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要我给你介绍一下研究所的兔子吗?”   言知瑾和易犹岚两个人一出门,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瞬间闪到言知瑾身后,握住他的双肩,不友善地盯着对面的人:“问完了吗,易警官?”   “问完了,感谢配合。”易犹岚冲他抛了个媚眼,懒洋洋地说。   “那我们先走了。”言虺推着言知瑾向办公室走。   言知瑾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余光看到所内的一个男alpha向易犹岚搭话。   这个alpha一直是个工作狂,对谈恋爱毫无兴趣,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热情拙劣地和人搭讪。   他又深深地看了易犹岚一眼。   真是一个美丽又擅长诱惑人的alpha。   言虺把言知瑾推到办公室,按在椅子上坐下,紧张地掀动他的衣服下摆。   言知瑾按着衬衣下摆,怒不可遏:“你干什么?”   “她问你什么了?”言虺又眯起眼,围着他,嗅他身上的味道,鼻尖把他蹭得痒痒的。   “案情的事。”言知瑾推开他的脸,不太自在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言虺从后面抱住他,用下巴在他身上磨蹭:“早就结案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据说在王潮的腹部发现了残留的动物毛发。”言知瑾屏住呼吸。   言虺不会和普通alpha一样释放信息素,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染到了对方的气味。   很浓烈。   言虺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不可能让那种东西留在里面。”   “但警方拿出了照片,”言知瑾问,“她后来去接触了王潮?”   “应该是吧,自己的信徒办事不利,当然要去看看,是谁搅得局。”言虺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把言知瑾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衣服也皱巴巴的,心满意足地说:“好了。怎么总有alpha随便对omega放信息素?”   言知瑾捂着头发,把自己被撞歪的眼镜扶正,气息不稳地说:“你觉得,她会来找我们吗?”   “会。”言虺捧住他的手,对着那枚红宝石戒指,念了些什么,“不过我会做好准备,不会让她把你抢走。”   “……我是想问会不会有危险。”   “当然不会。”红宝石亮了一下,变得更加剔透,里面似乎流转着鲜艳的血丝。言虺放下他的手,自信开口。   从王潮出事现场拿回来的兔子,还养在言知瑾家。   言知瑾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没有把它带到研究所。   好在家里有足够的空间供它活动。   这只兔子,已经繁衍出了第三只个体了。   不是普通动物那种孕育传承,而是,分裂。   也不是复制粘贴的那种分裂,而是将身体的一部分特征分割出去。   将兔子带回来的第一天,言知瑾就发现,这只兔子的食量很大,而且什么都吃。   吃什么,身体就会长出什么东西的特征,比如头一天,言知瑾给它为了提摩西草,第二天它脑袋上就长了草,后来言知瑾喂了它乳鼠,它就长出老鼠的长尾巴。   甚至,言知瑾看到它误食了一块吸铁石,身体也能够吸附金属物质了。   它越吃,长得越五花八门,终于,有一天,它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   它又变成了一只相对和谐可爱的长尾巴小兔子,旁边分裂出的个体则是个脑袋长草的大铁块。   它继续吃,继续长,继续分裂,重复着这个过程。   倒是没搞破坏。看来是失去主人的控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言虺留了条小蛇下来,照顾言知瑾的宠物蛇们和小兔子。   出发前一天,言知瑾再次嘱托方眠在接下来两周管理好研究所大小事宜。   方眠握着自己的项坠,默念了一句言知瑾听不懂的话,温温和和地祝福道:“一路顺风,主会保佑你们。”   “导师,你放心,我们一定守好研究所。”周晗光捏着一叠文件,生硬地说。   他对于言知瑾只带言虺出门,不带自己的选择,怨念颇深。   言知瑾本来谁都不想带,但把言虺单独放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只能把他也叫上。   “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就能听到我们攻克难题的好消息了。”周晗光怨愤地瞪了言虺一眼。   对于言虺的毒液的研究,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现在他们可以在不削弱毒液对小鼠们的身体的强化力度的同时,极大地延长被注射毒液的小鼠的生存时间,可惜最后小鼠还是会死亡。还是有些细节,他们没有研究透。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言虺微笑着回看过去,针锋相对地说。   ***   除了言知瑾和言虺,同行的还有纪录片摄影团队,言知瑾的一个同样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的摄影师朋友,以及出来寻找新电影灵感的沈知瑜。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同时到达机场。   沈知瑜兴高采烈地去挽言知瑾的手臂,想和他一起去值机:“哥,我们去选座位。”   没想到挽了个空气,他一眨眼的功夫,言知瑾就被言虺揽住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好了值机。   “哥,他谁啊?”他不满地问。   言虺以一种宣誓主权的姿态宣布:“我是教授的……”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亲密伴侣。   作者有话要说:   Alpha姐姐有自己的omega,是个女孩子,她们的感情故事没有太多戏份,只是和主线剧情有点关联,所以提一下。   根据兔子的特征,应该不难猜出它主人的原型和哪个外神有关吧(试图暗示)! 第45章   “助手。”言知瑾往他膝盖顶了一下, 声音冷若寒冰。   言虺轻轻“唔”了一声,脸上一派平常,膝盖微曲, 装作站久了更换支撑腿, 缓冲掉膝盖受到的冲击:“嗯……确实。”   言知瑾拖着行李,转身走向候机区域的空座位。   言虺三两步赶上他, 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 引着他往一片人少的区域走去。   沈知瑜眯起眼, 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来转去。   不对劲。   “没想到小言会带助手出来,我还以为, 他觉得一个人会更自由。”一个古铜肤色,下巴上满是胡茬,看起来很颓废的男性alpha感叹道。   “您就是章老师吧?”沈知瑜精神一振, 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向对方伸出手。   “叫我章朔就行, ”章朔咧开笑脸,露出两排大白牙, 礼貌地和他握手,“我看过你的电影,很有想象力。”   “过奖了。”   章朔是国内著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 给很多杂志供过稿, 也是言知瑾的朋友。他平常没有约稿任务的时候, 会自己去拍点东西,正好这段时间没有计划, 索性和言知瑾等人结伴, 去A国找找灵感。   他下巴上的胡茬和消瘦的面孔, 总会让人怀疑他是哪里跑出来的落魄酒鬼,但当他挽起袖口,露出精壮的手臂,又会让人惊呼他的强壮。他大概三十出头,正当壮年。   另一边,同时到达机场的几人则是纪录片拍摄团队,主导者是沈知瑜的朋友,新锐导演胡蓬。   一群人在机场先做了自我介绍。   言知瑾简单地说了下名字,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言虺坐在他旁边,嘴角噙着笑。   他看起来只是随意地坐着,其实却用手臂将言知瑾和自己圈在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里,周围几米都没人敢随意靠近,偶尔有路人不小心路过,都会低头加快脚步离开,等走远了,再奇怪自己刚才的反应。   胡蓬抱着手臂,作沉思状,悄悄和言知瑾说:“你哥和我想的挺不一样的。”   沈知瑜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   “我以为他就算不和你一样活泼,也得更……犀利一点?没想到这么文静。”胡蓬调侃道,“你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嘛。”   “你猜错的事多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纪录片大纲。”沈知瑜送给他一个更大的白眼。   胡蓬垮下脸:“你不要戳人痛处!”   虽然纪录片是纪实,那也要有主题不是,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拍摄,用什么手法拍摄。   他望向外面的晴空,深吸一口气。只能希望这次旅行,能带给他启迪了。   虽然言虺拉着言知瑾先去选择了座位,但这并不说明沈知瑜不能和他们选在同一排。   当他兴致勃勃地要拉着言知瑾一起看旅游宣传册的时候,言虺直直坐到他们两个中间,而且完全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沈知瑜:“?你不能和我哥换个座位?”   言虺:“他想坐靠窗的位置。”   言知瑾:“我没……”   沈知瑜心碎:“哥,我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的隔阂,居然会是个alpha。”   言虺睨他一眼,字正腔圆地说:“我不是alpha。”   沈知瑜嘴巴张圆:“?”   言知瑾实在听不下去,拍拍言虺的肩,勒令他坐到里面,自己则坐在中间,和沈知瑜挨着。   言虺脸色阴沉沉的,还是和他换了,只是在换完位置之后,执拗地握住他的手。   言知瑾在心里叹气,翻过手掌,拍拍他的手背。   言虺还是沉着一张脸。   毕竟在飞机上,前后都是人,尤其沈知瑜就在旁边看着,当众牵手怎么行。   言知瑾要了张薄毯子,盖在腿上。   在毯子下方,他勾勾言虺的手指。   言虺面色转晴,手指如蛇尾一样,灵巧地缠住他的手指。   两只手指,就像两条尾部相缠的蛇。   “哥,我们家是不是有机会添人了?”沈知瑜左看看右看看,半掩着嘴,一脸八卦地问。   “添人?”言知瑾瞟他一眼,“你添?”   沈知瑜:“……”   言知瑾接着问:“最近怎么样?你们接下来半个月都见不了面,不想他?”   糟糕,被反客为主了。   沈知瑜摸摸后脖颈,不自在地说:“也不是非要见面嘛……”   他们的目的地是A国南部。   A国幅员辽阔,物种丰富,北部、中部、南部的地貌和生物种类都有很大差别。胡蓬最初的构想是,连续记录从南部到中部,再到北部的物种变迁,记录从严冬,到盛夏,再到寒冬的季节变换与生物风貌。   他在上飞机前,还和沈知瑜说,言知瑾看起来就是个岁月静好,沉稳安静的学者,下飞机到达人迹罕至的沼泽地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大跌眼镜。   言知瑾和言虺站在小船的最前方,神采奕奕地指着前方一群泡澡的鳄鱼说:“那是眼镜凯门鳄。”   胡蓬和自己的团队缩在一起,心惊胆战地说:“哦、哦,鳄、鳄鱼。你站那里不怕掉下去吗?”   他看起来就像要下水和鳄鱼一起洗澡。   这也太疯狂了吧。   言知瑾眯起眼,笑容单纯,还透着几分稚气。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落满了阳光,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开心。   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我们只是来观察的,不应该干涉它们。”   所以根本不是怕被吃掉,是怕自己吓到鳄鱼是吗?   胡蓬等人欲哭无泪。   那是鳄鱼啊!立起来比人还长,一张嘴就能把人脑袋吞下去。它、它们好像看过来,还咕咕咕地叫!   章朔哈哈大笑,拿起相机连拍,安慰它们道:“别怕,凯门鳄很温柔,不会伤害我们。它们战斗能力很弱,体型也不算大,平常就吃些鱼啊虾啊田螺啊之类的东西,不要怕,习惯就好。”   胡蓬苦着脸,就这还是小的?   他现在真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选了这个主题。   沈知瑜倒是一点不怕,凑到言知瑾旁边笑嘻嘻地问:“为什么叫眼镜凯门鳄啊,是眼睛那里像戴着眼镜吗?”   “是的,”言知瑾点头,“它们眼睛上方,以及两眼之间,有凸起的骨脊,像是眼镜。”   沈知瑜伸长脖子,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感叹道:“眼睛真大。”   “嗯。鼍属的鳄经常给人这种感觉,同时,因为他们的牙齿不会露在外面,相比其他鳄,看起来更加斯文。”   沈知瑜鼓掌:“它还挺白的,确实很斯文!这就是鳄鱼中的温润君子吧。”   胡蓬诡异地看着他们。   他要收回之前的话,这脑回路一看就是一家人……   沈知瑜兴奋地东问西问,言知瑾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   言虺不高兴了,冷着脸伸出手臂,拦在他和言知瑾中间。   “你干什么?”沈知瑜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他打断,瞪起眼,眉尾飞得老高。   “只听理论,其实什么也了解不了,不如近距离,亲眼看看。”他做了个手势。   一只体长2米的鳄鱼忽然向他们游来。   这次不仅是胡蓬,沈知瑜也有点发怯,躲在言知瑾身后,探头探脑:“它不会攻击船吧?”   言知瑾惊喜又忧虑地看向言虺,用目光确认,这是不是他引导的。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眼里的喜悦更甚。   鳄鱼游到船旁,将半张脸探出水面。   胡蓬扶住船的边缘,瑟瑟发抖。   言知瑾迟疑地问:“我可以摸它吗?”   “当然可以。”言虺温柔地凝视着他,骄傲地说,“它会听从你的命令。”   言知瑾嘴角弯起,眼里染上小孩子要到心爱玩具的那种纯真笑容,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凯门鳄的头顶。   它的头顶还挂着水草,一看坚硬的皮肤就知道手感粗糙,但言知瑾看起来非但不嫌弃,反而还很喜爱。   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十多岁的孩子,抱着新到家的宠物狗抚摸个不停。   言虺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含笑道:“喜欢的话,也可以带一只回去。”   “不可以,这是它的栖息地,不能随便破坏它们的生活。”沉浸在快乐中的言知瑾仍旧很有原则。   茂密的雨林与浑浊的沼泽,清秀的学者和可怖的鳄鱼,形成了惊人的和谐画面。   胡蓬团队的摄像后知后觉地拿起摄像机,准备录像。而章朔已经拍了好几组照片。   鳄鱼也对言知瑾十分亲近,竖起尾巴,背部发出高频率的震动,在水面惊起一圈一圈的水花。   言知瑾:“啊……”   “这是什么意思啊?”沈知瑜克服恐惧,好奇地问。   “嗯……”言知瑾沉思道,“对于它们来说,这个动作应该是……求偶。”   作者有话要说:   凯门鳄是南美洲的,下一章会出现的美洲豹和森蚺也是。   总是在b站看到鳄鱼穿女仆装的视频……还挺可爱的。 第46章   话音未落, 众人就看到一道黑影坠到鳄鱼头顶,把鳄鱼砸得晕头转向,翻着肚子往水底一沉, 又慢吞吞地浮起来, 向远处游走。   言虺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捧起言知瑾的手, 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连带着指缝都擦得仔仔细细。   言知瑾本就白的皮肤被他搓得发红, 皮都快破了。他按住言虺的手:“行了。”   言虺弯下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 半眯起眼,用发顶磨蹭他的掌心,刻意拖得缓慢的语调似乎在压制某种冲动:“为什么要摸那种粗糙又充满污垢的东西, 说不定还会感染寄生虫, 摸我不好吗?”   言知瑾余光瞥见旁边一群人眼睛“咻”地亮起, 跟节日小彩灯似的, 象征性地在他头顶拍了两下,说:“坚硬的外表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武器, 不是什么该被嫌弃的东西。”   言虺眼里阴云密布,圆形瞳孔隐约有要变成竖瞳的趋势。   围观群众们抱成一团,牙齿打战。   鳄鱼游过来都没这么害怕。   “但是手感确实没有蛇鳞好。”言知瑾嘴唇翕动,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完, 忽然手上用力, 在他头顶揉了两下,然后飞快地撤回手, 移开视线, 装作什么都没说过。   言虺徐徐绽开笑容, 直起腰,拿起矿泉水递给他,和他肩膀抵着肩膀,亲亲昵昵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船继续向前行去。   胡蓬等人慢慢适应了鳄鱼环绕的环境。事实上,它们似乎对这群怪异的大型生物没什么兴趣。   那只雄性凯门鳄并不是例外,看起来,现在正是它们繁衍后代的时间。   沈知瑜指着一对叠在一起没羞没臊的鳄鱼大呼小叫:“它们这个姿势!这个姿势好像人哦。”   “是人和它们像,很多动物都是如此,”言知瑾问,“你觉得这个姿势很熟悉?”   沈知瑜:“啊……”   言知瑾皱起眉。   沈知瑜连忙转移话题:“它们是产卵的吗?产在水里,还是岸上?”   “是卵生,”言知瑾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没有拆穿,而是顺着他的话有条有理地介绍,“它们会在岸上筑巢产卵,雌性凯门鳄会守在巢穴附近,等待幼崽孵化。一般一次产卵会有20-40枚。凯门鳄幼崽的性别由孵化温度主导,32度以上通常为雌性,32度以下通常为雄性。”   沈知瑜&胡蓬等人:“???”   言知瑾补充:“所有鳄鱼都是这样。”   沈知瑜喃喃自语:“那岂不是冬天生的一定是雄宝宝,夏天生的一定是雌宝宝。”   言知瑾说:“它们有比较集中的繁殖时间”   “不是,我是说,假如它们是人的话,那岂不是,冬天怀上的都是alpha,夏天怀上的都是omega,还能够手动控制性别!”   “是这样。凯门鳄会利用这一特性平衡幼崽的性别比。”   沈知瑜托着下巴傻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个设定好适合科幻作品。哥,我们是不是也是在32度以上的环境孵出来的。”   言知瑾问:“人类的体温是多少?”   沈知瑜:“呃……37度?”   “人造子宫会尽量还原真实的孕育环境。理论上,人类的性别,不受温度影响。”   “哦……我知道了。”沈知瑜撇撇嘴,“鳄鱼这样多有意思啊,这样就能量产alpha和omega了,34度以上omega,30度以下alpha,中间的是beta。然后大家为了生alpha,纷纷给孕妇蒸桑拿,三十多度都不给开空调,住在北方的孕妇纷纷南下,南方医院床位供不应求。孕妇天天捂着被捂发烧了,体温飙升,家里人喜极而泣,让他加油保持住,体温越高以后生出来的alpha越强。然后孕妇就发烧烧死了,死前恍惚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最强的alpha,含笑九泉。”   他虽然笑嘻嘻的,描述的场景却让周围的人不寒而栗。   言知瑾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恒温动物,胎生。”   沈知瑜一下子泄了气,拍拍自己的额头:“我不管,大不了弄个新星球,上面都是鳄鱼人!”   “鳄鱼也不是孵化温度越高越强。”   “设定嘛!都外星了,还不能特殊一点吗?”   船继续向前行,正好能看到一对鳄鱼夫妇在岸边用落叶筑巢,将蛋埋在地下。   “还挺温馨的。”沈知瑜问,“它们会有家庭的意识吗?”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不对不对,爬行动物应该是没有的吧。”   “确实没有。但凯门鳄有比较强的社会性,同一个区域孵出的幼崽,不论母亲是谁,都会交由一名年长的雌性鳄鱼管理,共同行动,它们的语言也很丰富,我们刚刚也听到了。”   “说实在的一点也不雄伟,不太符合它们的形象。”   “在鳄鱼里面,它们体型不算大。”   雌鳄鱼在岸上,警惕而凶狠地注视着他们。   “我怎么觉得,它的敌意很大啊。”沈知瑜躲在言知瑾背后问。   “它在保护自己的幼崽,”言知瑾眼底染上一丝暖意,“它们会一直待在巢穴附近,直至幼崽孵化。等幼崽破壳,它们会用嘴含着幼崽,将它们送到水里,如果有那些破壳都觉得困难的幼崽,它们也不会放弃,而是帮助它们破壳。”   “好温情啊。”沈知瑜感慨。   胡蓬带的摄像也架起摄像机,准备拍摄这温馨的一幕。   画面角落突然蹿出一个黄底黑斑的身影,咬住雌鳄鱼的脖子,将它拖走。   整个动作发生得太快,摄像师甚至都忘了移动镜头。   矫健的身影拖动着巨大的猎物在丛林里前行。   凯门鳄大张着嘴,伸着短短的前肢挣扎,但它的弱点被豹子抓住,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没多久就不动了。   他们似乎能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   “是豹子吗?”沈知瑜咽咽口水,嗓音艰涩地说。   言知瑾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它们很喜欢捕食凯门鳄。”   言虺抬起手,问:“你想救它吗?”   言知瑾摇头,他的语气仍旧有几分怅然,但也异常坚定:“不要。这是它们的生存规则。”   他说:“就是因为战斗能力弱,凯门鳄才进化出这种社会化程度极高的活动方式,用繁衍数量弥补后天被捕杀造成的种群减员。这是整个区域,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稳定平衡的生物法则。”   沈知瑜摸摸胸口,说:“可是还是很难过,它的孩子还没有出生,没有母亲的小鳄鱼,能安全出生吗?”   言知瑾:“它的孩子以后可能也会进豹肚。”   沈知瑜:“……更可怕了!”   捕猎这项活动,也很大程度地消耗了豹子的体力。它叼着奄奄一息的猎物,优雅地走向远方。   “它去哪啊?”沈知瑜探出脑袋问。   言知瑾做出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跟着它。”   其他人好像都被豹子捕杀凯门鳄的场景震撼,陷入沉闷的默然。   船沉默地向前驶去。   豹子走到一块空地,放下猎物,呼唤了一声,几只毛茸茸的小豹子跑了出来,围着它打转。   “小豹子!”沈知瑜眼睛一亮。   豹子确认每只小豹的安全,开始教导它们撕咬食物。   小豹们笨拙地撕扯着猎物,没咬动鳄鱼肉,反而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圆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懵懂。   豹妈妈则时刻保持警惕,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豹子凶狠,但长相优越。所以即使它刚刚还残暴地杀死了一只一米多长的凯门鳄,胡蓬等人对它,仍旧没有对鳄鱼那么恐惧。   “这流畅的身形,这矫健的姿态,这深邃的眼神,”胡蓬沉醉地说,“真是美丽的大猫。”   沈知瑜纠结地说:“小鳄鱼没了妈妈好可怜,可是小豹子也好可爱,要是吃不饱也很可怜。”   “是的,所以我们不能干涉,”言知瑾顿了顿,说“即使长得不可爱,也一样。”   他说:“即使是凯门鳄在捕食豹子幼崽,我也不会干涉。无论是外貌还是生存能力,它们在我心中都是平等的。”   人除外,人的力量已经超出了现有的平衡体系。人对其它生物的进攻,真的有可能对它们造成致命的打击。他可以接受猫出于果腹捕杀鸟类,却不能接受人类为了艳丽的羽毛而猎杀翠鸟。   沈知瑜双手托腮,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问言知瑾:“哥,你见过这么多野生动物的厮杀,就真的没有动过恻隐之心吗?”   言知瑾坦然地说:“动过,但没有干涉过。”   “就是心里想想,对吧?”沈知瑜想了想,眼底浮上坏心眼地笑容,问,“真的完全没有意外?”   “没有。”   “如果是蛇呢?如果是蛇,你也能忍得住吗。”他揶揄地问。   “也没……”   言知瑾回答到一半,突然怔住,不自觉地看向言虺。   言虺也在看他,漆黑的眼瞳像是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黑色鳞片。   他喉头滚动,嗓子仿佛被火灼烧过,正在发疼:“……”   有。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破例,是将受伤的黑蛇,从遥远的M星带回他的母星,藏进实验室上锁的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专业人士,关于各种生物的描述可能出现错误,如果发现了还请见谅。还有一些情节是为了剧情流畅虚构的,和现实会有出入。但美洲豹真的经常捕食凯门鳄。 第47章   “咦~怎么不说话了?”沈知瑜故意凑到言知瑾面前, 端详他的表情变化,夸张地大呼小叫,“你脸红了!”   言知瑾仓皇地摸摸自己的脸, 指尖一碰到脸颊, 就被温度刺激得蜷起。   言虺正在看他,与蛇鳞截然相反的灼热温度正炙烤着他的皮肤, 好像要把他融化。   言知瑾不自觉地做出吞咽动作, 说:“……有。”   他的声音被揉碎在风里, 听不真切,几乎让人怀疑, 自己听到的声音,只是幻觉。   在脸上逡巡的目光变得更加热烈,仿佛远远挂在天上的太阳, 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沈知瑜挑眉, 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但是有原因的。”他马上振振有词地补充, “他特殊的能力对于研究所, 以及整个学界来说,都很有意义, 如果可以分析出原理,能够使人类整体步入一个新的阶段。而且,他不是普通的蛇, 他表达出了想跟随我回来的意思, 我没有干扰他的生活。”   他的大脑好像失去思考能力, 像一具机器,根据捕捉到的关键词, 编译出看似有条理, 实则毫无逻辑的解答。   沈知瑜迷茫地问:“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你小时候抓的那条蛇啊。就你当时想养,爸说不卫生不让养的那只。叫什么来着,黑眉锦蛇?”   言知瑾脑内负责编纂借口的机器当场宕机,僵在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知瑜又不可能知道,言虺就是一条蛇,怎么可能是故意取笑他。   如果他再冷静一点,一定早就会发现这个问题。   他怎么回答前没有仔细想想。   “哦~我知道了~蛇也很多种类,”沈知瑜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比如长腿的,还会在研究所里工作的那种,是吧?”   “蛇确实有腿。”言知瑾机械地回答。   这回换沈知瑜发愣了:“啊?”   言知瑾用湿巾擦擦额头的汗,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去。他沉静地说:“比较古老的蛇,还保留着未退化完全的后肢。”   他说到这,旁边的胡蓬突然小声惊呼:“那是什么!”   小豹子们吃饱了,拍拍小肚皮,在岸边喝水。   墨绿色的水里,浮起一个巨大的、和河水一样颜色的脑袋。   它身形粗长,一眼看不到尾巴,能看出来,它的身体比成年男人的手臂更粗,充满力量感。   它默无声息地接近饮水的幼豹,蓄势待发。   “大蟒蛇?!”   “它要干什么?”胡蓬害怕道,“它不会是……要吃豹子吧?”   “是森蚺,属于独立的蚺科,和蟒有很大区别。”言知瑾的声音隐隐透露着激动,“幼年豹确实可以成为它的食物。”   警觉的豹妈妈从树荫下走出来,将幼崽们赶到隐蔽的地方。   小豹子们滚了几圈,划到树叶堆里。   森蚺再次沉下水面,游走了。   胡蓬拍拍胸脯:“还好还好。”   “森蚺面对成年豹,几乎没有胜算。它应该是以为母豹离开了,才准备进攻。”   “可是它不吃小豹子,会不会饿死啊。”沈知瑜忧心忡忡地问。   言知瑾摇头:“它看起来很健康,这里有其它食物。”   船跟随着森蚺的行动前进。   胡蓬惊叹:“它游得好快!看体型还以为它会沉下去。”   “水能够提供浮力,事实上,它们在水里的行动,比在岸上更灵活。”言知瑾解释。   森蚺在水中漫无目的地前行,谁也不知道它要去往哪里。   河流转过一道弯,在河中央,出现一小块陆地,几只凯门鳄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森蚺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午餐,悄无声息地从它们背后接近,一举跃出水面,咬住凯门鳄的头部,身体迅速将它绞缠住。   凯门鳄连挣扎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它的身影已经完全被深绿色的蛇皮掩盖住了。   隔着远远的距离,船上的人都似乎能听到骨头被碾得粉碎的声音。   沈知瑜哀嚎:“小鳄鱼——小鳄鱼你死得好惨啊。”   “在这里,凯门鳄是很多动物的食物。森蚺在水中,也鲜少遇到敌手。”   “我还以为鳄鱼很厉害,原来是食物链底端。”沈知瑜抹眼泪。   “那是别的鳄鱼。”   “更惨了,亲戚朋友都那么厉害,只有我天天被吃。”   其它凯门鳄都被吓走了,森蚺在暖融融的小沙滩上,享受自己的午餐。   言知瑾特别叮嘱大家不要打扰到它,一群人藏在隐蔽的地方,偷偷观察它进食。   森蚺的嘴张大到180度,将凯门鳄的头吞入口中。它的几排牙齿勾住鳄鱼肉,交错使力,缓缓将鳄鱼肉送入深处。   它身形巨大,但作为蛇,它和其他动物相比,总是更加纤瘦,整个画面,就像穿XL码裤子的人,硬生生把自己的腿往XS码的裤子里塞。   偏偏它还塞进去了。   “明明比它的身体宽那么多,却能吞得进去。”沈知瑜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画面,“它的喉咙不会被撑破吗?”   “不会,对于它来说,这是很平常的食物。如果真的遇到吞不下去的,会全部吐出来。”言知瑾浅笑道,“如果你见到食蛋蛇进食的画面,或许会更加惊讶。”   “这蛇,得有六米了吧。”沈知瑜用手比划,“好长啊,该不会能把我也吃了吧。”   言知瑾认真地说:“人太宽了,它吞不下去。还有,它应该只有四米,对于森蚺来说,六米也是大个子了。”   沈知瑜咽咽口水:“可是它看起来真的好大啊……”   “捕猎是一种很耗费体力的活动,所以它们不会贸然进攻无法吞食的动物。”   沈知瑜干笑道:“也就是说,因为吃不下,所以它根本不会理我,是吧。”   “如果你挑衅它的话,我不确定。”   “我肯定不会。”沈知瑜搓搓手臂,躲到后面去,低头噼里啪啦地按起手机键盘,和人发消息。   森蚺进完食,肚子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   它懒洋洋地,再次游入水中。   “我们可以跟着它。”言知瑾兴致满满,催促言虺开船。   船继续跟着森蚺前进。   这次森蚺移动得慢了许多,它们要小心放缓船速,才能不打扰到它。   它好像正在进行饭后散步,连尾巴摆动的水花,都透露出轻盈闲适。   言知瑾坐在船头,拉低帽檐,挡住阳光,温柔而专注地观察着它的身影。   言虺有点不高兴,停下船,问:“你是不是想养新的蛇了?”   “我没这么说过。”言知瑾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已经盯着它看了十分钟了。”言虺加重语气。   “因为国内看不到这种动物。我也很少来A国,要趁着这个机会,多近距离观察一会。”   言虺这次是彻底不干活了。   船了无支撑地在河中央荡来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卷进暗流。   言知瑾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理理衣袖头发,一本正经地说:“只是看一看,不会摸它,也不会带它回去。”   “你想看,我们随时都能过来。”言虺沉声说,“不用你请假,睡前花一两个小时来看就行。你想把它带回家也可以。”   “我没有……”   “不能让它上床。”言虺强调,“也不能抱着它喂食。我看它也不用喂,天天泡水里,洗澡喝水自己来。”   言知瑾哑然失笑。   他现在都会抢答了。   他的手指轻飘飘地在言虺眼睛旁拂过,话语里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我这段时间养新的蛇了吗?”   “你之前同时养了五条。”言虺屏住呼吸,先向后躲了一下,又主动迎上他的手指。   这怎么能一样。   他以前,觉得每条蛇都一样可爱,所以越多越好。   但自从把黑蛇带回来,他就没养过新蛇了。看其他的蛇,虽然可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没有想拥有的冲动。   他说:“因为我已经养到最想要的蛇了,现在没有养其他蛇的打算。”   他们两个坐在最前面,其他人则谨慎地躲在后方。   胡蓬和沈知瑜嘀咕:“之前听说你哥是爬行动物类的专家,我还以为只是夸张,没想到是这么喜欢蛇啊。”   “可不止呢,说不定他未来会和蛇结婚。”沈知瑜翻了他一个白眼。   胡蓬震惊,半天说不出话:“这这这……”   他憋出一句话:“物种不太匹配吧?”   “我说的是爱称。”沈知瑜看着眼里燃起火花,差点当场像蛇一样把言知瑾抱住的言虺,哈哈大笑,“你没见过热恋中的人管恋人叫小猫小狗吗?”   “你男朋友管你叫小猫小狗?他还有这个爱好?”   沈知瑜严肃地说:“我不是,我是小熊。”   森蚺游到浅滩,露出半个身子,晒着太阳。   它的身体,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水般神秘的色泽。   几只大概只有它一半长的森蚺向它靠近,爬上它的身体,亲吻它的鳞片。   它们绞缠着,沉入水中。   “那是它的孩子?”胡蓬张望,“它也是一位母亲?”   言知瑾忍俊不禁:“那是它的追求者们。”   胡蓬托住下巴,问:“它们这个体型……那些蛇成年了吗?啊不对,这是公蛇还是母蛇?”   “都成年了。体型较大的是雌森蚺,较小的是雄森蚺。”   “这差距也太……有它尾巴粗吗?”胡蓬伸长手臂比划,“这公的也太没用了吧。”   “如果不是繁殖期,雌森蚺有可能捕食雄森蚺。”   胡蓬呆滞地看着森蚺们,抓抓头发,混乱地说:“这是什么意思?alpha不仅比omega弱小,还会被吃?”   “这有什么奇怪的,母蛇比公蛇大很少见吗?”沈知瑜用少见多怪的眼神瞟他一眼,问言知瑾,“你养的猪鼻就是母的吧。我记得是因为公的太小了,手感不好。”   言知瑾点头。   胡蓬还在概念重建中:“母蛇这么壮?凭什么啊。凭什么母蛇能吃公蛇啊?”   “那公蛇凭什么比母蛇强壮?”沈知瑜反问,“它们天生就是这样,你问老天爷啊。再说了,别人公蛇都不在意,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胡蓬被他的怼得脑子断片,断断续续地说:“可以……可以一样大啊!”   “可是alpha和omega的平均身高也不一样啊。”沈知瑜笑着说,“就算是alpha内部,都有实力差距,你能要求所有alpha都一样强?”   胡蓬想了想,要是所有alpha都和沈成风一样,那大概,星球都要让他们打穿。   沈知瑜用慈祥长辈的语气劝导:“我亲爱的alpha朋友,不要紧张,它们是蛇,你是人,它们的法则,不会适用于你的世界。”   章朔举起相机,朗声大笑:“我倒是觉得,这样的雌蛇很有魅力。如果我是雄蛇,也会向往这样强大的雌性。”   他痴迷地望着巨大的雌性森蚺。   陆陆续续有新的森蚺加入队伍。   近十条雄性森蚺缠在雌森蚺身上,团成一个看不见头尾的球。   “这……它们是在,”胡蓬抖抖鸡皮疙瘩,不确定地问,“群聊交友?”   言知瑾大大方方地说:“是交|配。”   “一群蛇一起?”胡蓬看着翻滚的蛇尾巴,一阵恶寒,“这也太混乱了吧。”   沈知瑜托腮,说:“虽然是很多蛇一起,但雌蛇也会挑选最心仪的雄蛇吧。”   “要挑不是有专门的求偶时间吗?在交|配前就定下对象。大部分动物都是这样吧。”   言知瑾说:“都只是为了筛选对象而已,无论是事先挑好繁衍后代的伙伴,还是现在这样,没什么区别。”   胡蓬不停摇头:“我不能接受。”   “我也觉得,”沈知瑜感慨,“雌蛇得多累啊。”   “还好,它如果真的很累,□□完可以选一只雄性森蚺作为食物。”   胡蓬汗毛倒立:“想生个孩子也太难了吧?”   他愤愤不平:“又要小心被吃,又要和一堆雄蛇竞争交|配,生出来的孩子还不一定是它的,也太惨了吧。”   “并不是每一种雄蛇都这么惨,”章朔拍拍他的肩,开导道,“我有幸拍到过雄性眼镜王蛇咬死雌性眼镜王蛇的画面。”   胡蓬来了兴趣:“哦?”   言知瑾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浅淡。   他冷冷淡淡地说:“大部分雄蛇眼镜王蛇的求爱方式都很礼貌。但有实例证明,雄性眼镜王蛇可能会击杀拒绝自己求爱的雌性,雄性眼镜王蛇体型比雌性眼镜王蛇更大,雌性胜算很低。由于两者的体型差不算巨大,雄性无法吞食雌性,所以,这种攻击行为应该不是出于食欲。”   纪录片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在不久前的课堂上,他还放过那个视频。   任凭哪个omega看到那个画面,都会有些不适。   沈知瑜也低落下去,叹息道:“果然森蚺这种,只是少数。”   “那它看起来,并不喜欢那只雌蛇。”言虺搂住言知瑾的肩,轻轻拍了拍。   他好像在言知瑾身旁,树立起一个无法被打破的屏障,让他什么都不用害怕。   言虺说:“如果它喜欢那条雌蛇,就不会舍得伤害它。”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胡蓬饶有兴致地问。   言虺的笑容纯粹而残忍:“当然是把附近所有的雄蛇都杀死,让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如果他仍旧不愿意,就等下一年,一年又一年,直到他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应该会加更。 第48章   言知瑾觉得, 好像有一条蛇围绕着自己的肩膀爬行,一圈一圈,从后背到前胸, 他窸窸窣窣地吐着信子, 冰凉的吐息冻结住雨林炎热湿润的空气。   他有种自己不跑,会和这些空气一起被冻住的错觉。   “但那只是作为蛇的做法。”言虺似乎察觉到他的逃避, 揽紧他的肩膀, 垂下头, 轻描淡写地说,“作为一条蛇, 划定领地,驱赶领地内的竞争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尤其眼镜王蛇的食蛇性很强。”   “好像能理解这种想法, 但还是不建议。”沈知瑜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 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人类的话, 最好还是不要用这么激烈的方法吧,会显得比较偏激, 容易吓到被追求的人。”   言虺轻笑一声,点头称是。   “你刚刚不是问,长脚的蛇吗?”言知瑾突然说。   沈知瑜愣了一下:“是啊, 怎么了?”   言知瑾指向纠缠的森蚺们, 说:“仔细看, 它们就保留有未退化完全的后肢。”   沈知瑜惊呼一声,趴到船头去看。   蛇们缠在一起, 又在浑浊的河水中浮沉, 根本看不清四肢的位置。   “可能距离太远, 看不见,但它们确实保存着细小的后肢。这些后肢已经不能作为支撑身体移动的器官。”他停顿片刻,看到沈知瑜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欲言又止。   言虺说:“雄蛇可以在交|配时用它拨动雌蛇的鳞片,营造氛围。”   “调|情吗?还挺有情调的哦。”   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森蚺的身上,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像言虺那些冷酷的回答,都不曾存在过。   言知瑾本来很有兴趣夜游,但其他人舟车劳顿,早没了力气,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和大家一起回到酒店。   之前订房间的时候,大家计划好了,除了胡蓬团队几个关系好的人,其他人都住单人间。   结果酒店临时通知,单人间不够,只能委屈几个人住标准间了。   除去胡蓬团队里的人,这里就只有言知瑾和沈知瑜两个omega,酒店前台征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到他们两个身上。   言知瑾皱起眉。   他和沈知瑜住双人间其实没什么,但言虺的存在是个问题。   蛇大概率会在晚上偷偷钻到他房间,他也习惯了睡醒捏捏蛇尾巴,有沈知瑜在,这些都不能做了。   言虺也肯定不会和其他人合住。谁也不知道,言虺不高兴了,会对人类做些什么。   沈知瑜抱着手臂,说:“我不住双人间哦,我晚上要跟陆柏棠视频,你们跟我住,肯定嫌我烦。”   言知瑾微怔。   沈知瑜的话仿佛按下了启动键,其他人也纷纷婉拒双人间。   胡蓬:“我晚上要找灵感,可能会啤酒浇头,介意的不要找我一起住。”   章朔:“我要剪片子,可能很晚才能睡,会影响同住人的睡眠。”   言知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剩下他和言虺没发表意见。   “所以只能你们两个住啦。”沈知瑜笑嘻嘻地把双人间房卡塞到言知瑾手里,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毕竟这里远离市区,周围野生动物那么多,很容易出危险,有人陪着比较安全。我相信言助手可以担当这个重任。”   言知瑾淡淡反问:“你不担心自己遇到危险?”   “我不担心啊,我借把枪就可以了。”沈知瑜托着行李,欢快地往电梯走,“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进屋吧。我快热死了我要洗澡!”   其他人也接连走向电梯,言虺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站在原地,等他的指令。   看得出来,他对沈知瑜的决定很满意。   “还有别的事吗?”言虺问。   “没有,走吧。”言知瑾吁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好像有什么隐藏的心思,被人轻而易举地戳破了。   因为地理位置偏远,酒店的装潢并不华丽,但很有当地特色风情。   言知瑾洗完澡,一出来,额头又蒙了一层汗。   空调有点年份了,启动之后,会吱吱呀呀地响。   桌子上的小壶正在煮咖啡,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当地的咖啡相当不错,有别的地方所没有的香味。   言知瑾靠在床头,和方眠视频,听他汇报今日实验进展。   言虺也靠在床头,给他剥香蕉。他剥完香蕉皮,又把香蕉切成小段,用叉子叉好,送到言知瑾嘴边。   言知瑾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微微侧头,低头咬下香蕉块。   镜头对面的方眠微愕,话音戛然而止。   “继续说。”言知瑾咀嚼着香蕉,面无表情地说。   “嗯……”方眠狡黠地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也没什么,大部分都说完了。你要看看‘虺’吗?”   虽然正版就在旁边,但为了不让人起疑,言知瑾还是点头。   方眠把画面切到蛇的专属房间。模仿雨林的造景环境里,黑色的大蛇懒洋洋地休憩。   方眠的声音远远传进来:“它近几个月冷静多了,大概是习惯研究所的生活了吧。”   那当然,因为趴在里面的,是一条假蛇。   言知瑾装作专心观察黑蛇的动态。   “总觉得你没那么喜欢它了,”方眠揶揄地说,“要是以前,你肯定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蛇的状态。”   “因为我现在不用担心,它闹出什么乱子。”言知瑾说。   “是吗?”方眠故意拖长语调,调笑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有更喜欢的‘蛇’了。”   “……没有。”   “也就是说,不是蛇喽?”   “……”   言知瑾的脑子嗡嗡的,好像是热血在短时间内上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戴着耳机,言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能看到他的表情。   言虺问:“还是很热?要把空调温度调低吗?”   “不用。”言虺冷酷无情地说完,拿起空调遥控器,连按三下。   “……”言虺莞尔,“你不是说不用调空调吗?”   言知瑾面若冰霜,根本不理睬他,用最冷硬的语气向方眠发布任务:“把实验记录完整地给我发一份。”   方眠在另一头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和言虺的对话,笑得快说不出话了:“好好好……对不起我肚子有点痛等一会……哈哈哈。”   怎么每个人都拿他开玩笑啊。   言知瑾的脸色绷得紧紧的,像只弓起背竖着毛的白色长毛猫。   不喜欢私事被其他人拿到广场上随意谈论,好像被迫把保护自己的外壳拆掉一样。   他又用力按着遥控器按钮,把空调温度调低几度,命令声冷峻低沉:“立刻。”   嘀的一声长鸣,空调罢工。   房间里的灯也暗了。   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闪了一下,屏幕的亮度降低了几分。   方眠还在对面笑:“是是是,我马上。你那边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很大的响动。”   “停电了。”言知瑾烦躁地摸摸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停电的原因,只是这么一段时间,他就开始出汗了,发丝粘在皮肤上,很难受。   “那我先挂了,实验记录一会就发过去。”方眠深表同情。   言知瑾心不在焉地去关视频,方眠幽幽的声音又飘到耳边:“停电了就休息,别看报告了,对眼睛不好。你那边是晚上了吧,还是趁这个时间,和喜欢的人……哦不,蛇,做点放松的事情。”   言知瑾差点把电脑屏幕戳个窟窿。   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知瑜也是,方眠也是,怎么每个人都要取笑他和言虺。   另一位当事人对他的心思没有任何察觉,还在细心地问:“要我去看看,为什么会停电吗?”   “嗯。”言知瑾抱着手臂,含含糊糊地回答。   他板着脸,嘴角下撇,眉头紧皱。   “我很快回来。”言虺窸窸窣窣地下床了。   门发出清脆的开关声,将短暂放进来的喧闹,又挡在外面。   言知瑾等到人走了,房间重回寂静,才慢吞吞地下床,去卫生间洗脸。   这里的空气太潮湿了,即使太阳落山,仍旧湿湿热热,什么都不做,也会出汗。   言知瑾反复洗了好几次脸和手臂,直到身体的温度完全降下来,才走出卫生间,打开窗子,坐在窗台边,看外面的夜景。   风徐徐拂过额前濡湿的头发,下面的空地上,沈知瑜正在和当地人聊天。   他坐了一会,又不热了。   他有点分不清,之前那种炎热的感觉,是来自气候,还是别的原因。   他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年轻的alpha和omega们,总是会讨论“爱情”。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起这个名词的时候,总是充满激情和向往。   他们也会窃窃私语,说遇到哪个alpha和omega偷偷牵手,他们一定是在谈恋爱,又或者哪个alpha和哪个omega的信息素味道很匹配,他们一定很适合。   这些都和言知瑾无关。他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一看就是冷静理智的学习机器,没有人敢随便传他的绯闻。   哪怕是在帝生所的那段时间,他和戚黎安走得比较近,大家也只是含蓄地在聚餐时把他们推到一起坐下。   还真是第一次被身边的人这么调侃。   这种感觉,不像是被误解的愤怒,更像是私密的心思被揭露的——   羞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 第49章   言知瑾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心跳停止。   汗珠又慢慢悠悠地爬上他的鼻尖。   他又借着手机的光, 翻出纸巾,擦干鼻梁上的汗,把新的湿巾贴在额头上, 依靠薄荷的清凉香气和湿巾本身的水汽降温。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方圆几里,都一片漆黑, 只能看清天上挂着淡淡的月亮和明亮的星星。   这里远离城市, 虽然有诸多不便, 但天空更加晴朗,空气也格外清新。   沈知瑜坐在楼下, 兴致勃勃地和当地人聊地方风俗。   言知瑾靠在窗边,听他们聊天。   距离过远,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片段, 不过听得出来, 沈知瑜有问, 有哪些特产适合当作礼物寄回去。   当地人问他是不是送给恋人, 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认,还以此为理由, 央求对面好好帮他出谋划策。   当地人都是热心的beta女性,听到他的话,立刻拍拍胸脯, 热情地给他介绍, 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一点看不出才刚认识。   才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熟悉得仿佛多年旧友。   言知瑾出神地看着由他们的手机屏幕构成的光点。看得久了, 这些人造的光, 璀璨得仿佛天上的星星。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 如果是沈知瑜和男朋友出来旅游,被人起哄住在同一个房间,或是做些亲密的事,肯定不会忸怩不安,甚至可能当众亲亲脸颊。   他从小就这么大方直率,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和沈成风一样,都是会直白地表达情感的人。   言知瑾就做不到。他面对着沈成风的时候做不到,面对着其他人更做不到。   他总觉得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就像刺猬露出肚皮,老虎收起爪子。   他恹恹地趴到窗台上,零零碎碎地听着当地人口音很重的A国话。   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   言虺的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没听到几声响,人就到他背后了。   “我帮他们找到问题了,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供电。”   言知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一只冰冷的手揭掉他额头的湿巾,再贴到他额头上。   他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低温惊得打了个哆嗦。   言虺俯身,打量着他的脸,疑惑地问:“发烧了?”   言知瑾骤然看到他的脸近距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条件反射地直起腰后退,后脑勺撞到墙壁:“没有!”   “小心。”言虺眼疾手快地把手垫在他脑后,防止他撞得太严重。   言知瑾顾不上疼痛,直勾勾地盯着言虺那张英俊的脸。   他想了一圈,忽然意识到,他和沈知瑜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沈知瑜和陆柏棠是公开的情侣,他和言虺是吗?   因为言虺总是自顾自地说喜欢他,所以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吗?   他出了一身的汗,被言虺手背的温度一冻,又风干了,被夜晚的风一吹,全身都冷飕飕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真感冒了?”言虺惊讶地收回手,去背包里找感冒药,“是因为温度变化幅度太大,身体扛不住?”   言知瑾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强装镇定,冷声道:“不用找了,只是吹了风,不会生病,我要看方眠发过来的实验记录,暂时不要打扰我。”   他僵直着肢体,努力走出冷酷无情的姿态,在床上坐下。   言虺缓缓放下包,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下:“嗯。”   言知瑾刚打开笔记本电脑,言虺就又凑了过来。   他往旁边躲去,不悦地说:“我不是说,不要打扰我吗?”   “你这样看,对眼睛不好。”言虺展开手掌。   他的掌心是一块发着光的宝石。   宝石的光清澈微弱,恰好能照亮他周围一圈,又不至于伤到眼睛。   他向上一抛,宝石就悬在半空中,像一盏没有灯罩的灯。   言虺又回到自己的床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言知瑾看着他这么迅速的动作,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些杂乱的心思抛开,沉浸到自己的研究中。   这果然是他最热爱的事,无论开始的时候有多心烦意乱,慢慢的都会被抚平。   言知瑾专心致志地推敲着实验数据。   不知不觉,他的额头又因为气温渗出细密的汗。他随便擦了一下,就继续敲键盘。   沙沙的摩擦声由远及近,一个冰凉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山床,从他身后穿过,在他腰上绕了一圈,优雅地沿着脊背攀上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大黑脑袋。   黑蛇把下巴搭到他肩上,和他一起看着电脑屏幕,问:“研究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言知瑾先本能地偏开头,又忍不住把脸靠到他冰凉的鳞片上。   又凉又干燥,在这个湿热的环境里,简直是最好的降暑道具。   黑蛇也配合地磨蹭他的脸颊,问:“那是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来找你了?”   “也没有。”   黑蛇用吻部顶顶他的脖颈,声音又沉闷了一分:“我做错什么了?或者说错了什么话?”   言知瑾摇头,沉迷地抚摸着蛇整齐光滑的鳞片:“没有。”   言虺倏地抬起蛇脑袋,吐出紫红色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好像憋着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才爆发出这样一句问题。   比起愤怒,他更像是委屈,就像乖乖捡飞盘回家的小狗,却没有得到主人的奖赏的那种委屈·。   言知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刚刚被蛇鳞消解下去的暑气又浮上来,现在是靠蛇鳞都没办法降下来的温度了。   他不自在地解开缠在自己腰上的蛇身体,底气不足地解释说:“我没有不理你,是因为出门在外,没能参与实验过程,我要看的东西比较多。”   蛇反而缠地更紧了,绷紧的蛇身隐隐透出肌肉的线条。他清晰而坚定地说:“你在骗我。你只是不想理我。”   “住进来之前,你都好好的。”他昂起蛇头,脖颈撑成扇形,不甘地问,“为什么?”   言知瑾看着充满愤慨和不解的黑色蛇瞳,嘴角颤动,睫毛如同被吹破的蝶翼,无力地垂下。   他最后露出一个苦笑。   他总不能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你吧。 第50章   以前言知瑾从来没有考虑过, 他和言虺到底是什么关系。   言虺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信徒,所以许诺会帮助他。   他也把言虺当成自己最珍贵的研究对象,和通往宇宙秘密的钥匙。   或许再加一条, 他最漂亮的宠物蛇。   仅此而已。   可是他现在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为什么会因为其他人调侃他和言虺的关系惊慌失措, 想要掩饰。按照道理,他应该很厌恶和无关的人扯上关系——就像对待戚黎安那样, 听到别人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就犯恶心。   他好像并不排斥和言虺扯上关联, 只是不希望其他人说出来。   为什么?   这些念头,就像一团藏在水底的细线, 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线头,但是一旦捉住这个线头,不断拉扯, 就会发现, 这条线根本没有终结。   他想说些什么, 又说不出口, 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次,成了堵在里面的蜡块。   他眼眶一热。   蛇充满进攻性的眼神僵在原地, 他有些慌乱地解开对言知瑾的桎梏,拘谨地把尾巴团在一起,不安地抖动着尾巴尖:“对不起, 我太冲动了。”   言知瑾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 翻身下床, 低声说:“可能是太热了,我去洗脸。”   天色太暗, 他找鞋找了半天, 急得他差点眼泪掉下来。   蛇用尾巴一扫, 把拖鞋扫到他面前。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胡乱蹬上拖鞋就往卫生间走。   哗啦啦的响亮水声从玻璃门后传来。   蛇慢吞吞地游进卫生间,刚进了一半,言知瑾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猛地拉上门,差点把他夹住。   他只能暂时缩到门外,规矩地盘成一团,摇晃着自己的上半身。   他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想对你发脾气,我是……我怕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自己又没发现。”   “别说话。”言知瑾的声音混杂在流水声里,听不出情绪。   黑蛇闭上嘴,安静地靠在门口。   言知瑾又洗了几遍脸,双手撑在水池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卫生间里只有从窗外透出的朦胧的月光,他只能从镜子中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   额前的头发湿透了,粘在额头,发尖还在往下滴着水。脸颊的皮肤因为用力的擦拭,显出不自然的红色,尤其是眼眶一周,红艳艳的,跟哭过差不多。   狼狈。   他在心里评价。   他觉得自己大概又信息素水平异常了。   像青春期的omega一样,因为见到喜欢的alpha而害羞忐忑,甚至故意逃避对方的靠近,这不是他应该有的行为。   一点都不冷静理智。   他将自己的注意力专注到呼吸频率上,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里默念“呼气”“吸气”,强迫自己放松身体。   他刻意地把“我真的喜欢他吗”“我应该只是喜欢他蛇类的外表和对研究的帮助”“他想要我成为他的信徒,而我只想借助他的力量触碰秘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喜欢也不可能在一起”等乱七八糟的念头压在记忆深处,不去深思。   他现在需要的是镇定的情绪和清晰的思维。   他做到第八十九个深呼吸的时候,终于感觉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体温也恢复平常,不冷不热。   保险起见,他做满了一百个深呼吸,又站在窗边看了会夜景,自以为心如止水,才放心大胆地打开卫生间的门。   他一出门,就踢到什么。   电还是没来,屋里仍旧只有那块宝石在照明,远离床的地方根本分不到多少光线。   他看不清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从斜下方,咄咄逼人地和他对视着。   言虺坐在门口,长腿伸展,刚好拦住他的路,像是一只正在审视自己的猎物的毒蛇。   言知瑾不知道是不是该从他身上跨过去:“你先起来?”   言虺定睛看了他几秒,忽然唇间逸出一声轻笑。   言知瑾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把他拽向某个方向。   他没有防备,毫无还手余力地被拉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紧紧箍在腰背的手臂,和身体两侧,贴着他侧腰的双腿,将他围困在一个冰雪铸成的牢笼。   言知瑾突然又心律不齐了。   ……好像这个信息素水平的影响实在过大,他冷静不了。   言虺鼻尖凑到他颈侧,用力地呼吸他身上清甜的花蜜味,凉薄又带着自嘲地问:“你肯理我了?”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已经处理好了。”言知瑾抿唇,昂起头,活动肩膀。   他听到自己的关节因为外界的压力发出脆弱的咔咔声。言虺迅速察觉到了他要挣脱自己的意图,在第一时间,用更大的力量,压制住他微弱的抵抗。   言知瑾不动了。   言虺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说:“我怕你不想理我了。”   “但我又想,我应该没做错什么。你不是在生我的气,也很快能调整好。”   “可是我不确定。也许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错了什么。”   “明明刚刚开始有了起色,好像一下子什么都回到原点。”   “我想闯进去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又怕这样子会让你更加厌烦。”   他喃喃自语,倾诉着自己的迷茫和无助。   言知瑾怔怔地听着他诉说。   他从来没有想到,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言虺会想这么多。   他的胸口绞痛起来,就像小的时候,他失去他捉到的第一条蛇的时候。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摸索着言虺的脸,轻轻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是很短小。   这章反反复复改过几版,觉得情绪好难把握。   过了这个坎应该能快起来。 第51章   言知瑾只轻轻拿嘴唇在言虺脸颊边擦过, 就僵直着身体,跪坐在他面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他的衣服, 把肩膀的衣料揉成皱皱一团。   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这个动作仿佛只是转头的时候,不经意的触碰。   言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原本禁锢在他腰背的手臂松松地垂下, 双眼迷茫地看着他。   言知瑾难堪地扭开脸, 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准备站起来。   他还没找好支撑点, 手腕忽然被一股大力钳住,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拽到地上,仰面躺着。   言虺的手掌垫在他脑后, 防止他的头直接撞到坚硬的地板。   原本在远处闪耀的微弱的光芒被人影完全遮挡, 冰凉的吐息在脸上逡巡, 从额头, 到鼻尖,到嘴角, 再到下巴。   黑暗之中,他能听到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言虺的亲吻,伴随着急促的呼吸, 落到他鼻梁上。   言虺的的吻毫无章法, 似乎没有刻意想亲吻哪个部位, 只是想和他毫无阻挡地肌肤相亲。   言知瑾被这种疾风寒雨般的亲吻弄得手足无措,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住脸。   寒冷而湿润的双唇就落在温暖柔软的掌心, 像是雪花融化在暖炉。   言虺看起来并不介意他的逃避, 虔诚而热忱地亲吻着他的手腕和指尖, 将白皙柔嫩的皮肤染成绯红色。   言知瑾的手腕跟着声音一起颤抖:“你变回蛇!”   言虺顺从地第一时间变回黑蛇,用修长有力的蛇尾缠绕住他的肢体,冰凉湿滑的信子轻描淡写地在他手掌点过。   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   蛇的亲吻,更像是宠物对主人的依恋和撒娇,怎么看都没有绮丽的味道。   言知瑾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   但是那湿湿凉凉的信子,卷携起弥漫在空气里的信息素,将香甜的气息,均匀地涂抹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腕,比起干燥的嘴唇,更令人心跳加速。   言知瑾侧着身子,弓起背,脸埋到胸口,快把自己缩成球蟒了。   他试图严厉斥责:“停下,宠物蛇不能袭击主人。”   蛇歪着头,信子伸缩的速度更快了,似乎是在笑话他的天真。   “你是不是要惹我生气。”言知瑾有点生气。   这句话好像命中了蛇最怕的痛处。   他立刻就不动了,连吐信子的频率都低了下来,整条蛇规规矩矩地盘在他旁边,前半身立起来,缓慢地摇动着。   言知瑾从地上爬起来,扶正眼镜,狼狈地擦着脸上的蛇口水。   他这张脸已经在一天内擦了好几遍了,再擦下去,恐怕皮都要擦破。   他擦了几下,发现不仅没能把蛇的味道擦掉,反而蹭得袖子上都是。现在他估计全身都是蛇的信息素味,气得他索性放弃。   他捏捏眉心,严肃询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蛇垂下头,尾巴立起来,左右摇了摇:“你亲我了。”   虽然他努力掩饰,言知瑾还是听得出他的雀跃。   言知瑾气血上涌:“我没有!”   蛇的尾巴伸直,又摇晃起来。他自言自语:“你就是亲我了。”   “我没有。”言知瑾声音冷得能把人冻住。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做那种事。他现在只希望时间倒流,然后他把蛇打个结扔进热带雨林自生自灭。   “你亲我了,”蛇委委屈屈地说,“你没有不理我。”   他再三强调这句话,言知瑾反而听出点别的意思。   他这样,不像是在向言知瑾证明事实,反而像是在给自己洗脑,让自己相信它的真实性。   言知瑾向蛇招招手,语气软化下来:“你过来。”   蛇小心翼翼地游过去,在他旁边轻轻晃动着尾巴尖。   言知瑾搂住蛇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把蛇尾巴拉到自己腿上掐掐捏捏。   蛇的尾巴绷直,又柔软地缠绕住他的手指。   蛇柔弱无骨地围着他的胸口转了一圈,蛇头乖顺地搭在他肩头,有规律地对着他的耳根吐气。   言知瑾揉揉耳朵,认真地问:“你很在意我会不会理你,是吗?”   “嗯。”蛇温柔地注视着他。   言知瑾踌躇片刻,问得深入了一点:“你在意我,对吗?”   “嗯。”蛇还是用那种凝视恋人的眼神望着他。   “我对你来说,比其他人类更加特殊。”   “当然,你是独一无二的。”蛇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   言知瑾绕着圈,问了很多问题。   每个问题大同小异,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但言虺都回答得很认真。   言知瑾嗓子痒痒的。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些,是——   你喜欢我吗?像人类情侣的那种喜欢。   但他每次想问,都会血液上涌,指尖冰凉,喉咙里卡着融化的铅块。   简而言之,进入了“战或逃”的应激状态。   他不得不换一个比较温和的问法。结果就是,问了一圈,还是没问到点子上。   言虺饶有兴致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言知瑾指甲掐住自己的手臂,努力克服那种紧张感,问,“你喜……”   “嘀——”的一声,房间的灯重新亮起。   空调也翻动页片,开始嗡鸣。   外面一阵鬼哭狼嚎,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言知瑾刚酝酿起来的勇气,又被打散了。   他摆摆手,烦躁地说:“没事。”   “你刚刚想问什么?”蛇缠住他的手,灼灼逼人地问。   门外传来焦急的拍门声,沈知瑜正在哀嚎:“救命啊!哥,有蛇!”   言知瑾目光一凛,恢复成干练严谨的姿态,掀开蛇尾巴,准备去开门。   蛇不耐烦地喷气,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门口,打开门,上本身挺直到最高高度,脑袋顶着门框,雄赳赳气昂昂地游出去。   “哥……我靠,这蛇怎么更大。”沈知瑜惨叫。   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楼,在一片惊呼声中,把误入酒店的森蚺赶走,再急躁地赶回来,关上门。   沈知瑜呆滞地站在门口,过了半分钟,开始疯狂拍门:“哥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门向里打开,他差点一头栽进屋里。   言知瑾衣服乱糟糟的,头发应该理过,但因为太匆忙,还是有几缕翘起来。   言知瑾严肃地问:“怎么了?”   沈知瑜摸摸头发,偷偷向门里张望,说:“刚刚停电的时候,我不是在下面和他们聊天吗,电一来我们才发现,有条蛇趁着天黑溜进来了。我傻了,他们也傻了,我就上来叫你……哥,你屋里那条蛇是哪来的?也太大了吧?”   “哪有蛇?”言知瑾抬抬眼皮,冷淡地说。   “我刚刚明明看到一条大蛇……哇,它站起来和门一样高,感觉比今天见到的森蚺还大,‘嗖’地一下就不见了,它、它还会关门。”沈知瑜语无伦次地比划。   言知瑾打开门,将门内的场景大大方方地展现给他看。   言虺坐在沙发上,正在专心看着笔记本电脑,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精准地抬头示意。   沈知瑜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把卫生间和衣柜都翻了一遍,甚至床底下都敲了敲。   没有蛇!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是我看错了?不会啊,我怎么会看错呢,那么大条蛇……”   “你看错了。”言知瑾干脆地回他,不留情面地把他往外推。   沈知瑜往外面飘了几步,忽然转头,笑眯起眼睛,狡猾地看着言知瑾。   言知瑾警觉地后退几步,准备躲回房间。   “哥,你是不是停电的时候太不小心了,在地上摔了一跤,把衣服都摔皱了。哦不对,也可能是热的,唉,你说这天气,又不能脱衣服,多折磨人。”沈知瑜甜甜地说,每句话的末尾,似乎都有个波浪号,“还是说你——金屋藏蛇?”   言知瑾冷着脸,“砰”地一声关上门。   沈知瑜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电脑给我。”言知瑾把笔记本电脑从言虺手里要回去。   言虺将电脑递过去,却在交接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腕,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言知瑾回想起自己刚刚的那些问题,整个人都快冒烟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个时候的自己的嘴捂住。   怪不得他当时总觉得说不出口,这就是未来的他在想方设法地阻止他犯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言虺说。   “你不知道。”言知瑾心跳骤然加快,他冷声道。   言虺自顾自地说:“你是想问,你喜……”   言知瑾的心差点跳出喉咙眼。他厉声说:“闭嘴!”   “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信徒吗?”言虺流畅地说完。   言知瑾呆在原地,心跳的速度逐渐趋于平缓,血也冷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你不是想问这个吗?”言虺敏锐地问。   “是这个,你说吧。”言知瑾在他旁边坐下,兴致缺缺地说。   “我当然希望。”言虺真诚地说,“但我并不急着要它达成。就算达不成,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可以。”   “你这一点不像‘神’的语气。”言知瑾打开方眠发来的文件,随口说。   “……”言虺沉默片刻,戏谑地说,“我是什么样,‘神’就是什么样。‘神’没有固定的形象。”   睡觉的时候,言知瑾关了空调,舒舒服服地和蛇蜷缩在被子里。   蛇的身上天然冒着冷气,在这个天气条件下,简直是最好的天然空调。   言知瑾脖子下枕着一段蛇,怀里抱着一段蛇,一条腿上也缠着蛇。   蛇太长了,歪七扭八地塞在被子里,他也分不清哪是哪,一人一蛇,像两条缠绕的线,在被子里胡乱地绞缠出奇妙而紧密的环扣。   ***   言知瑾做了个梦。   他久违地梦见了那个银色的空间。   浩瀚的星河和构建一切的无形的秩序,在他面前织成密不透风的门。   黑色的雾气从门缝里渗透,飘散在星海里。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黑色的雾气。   他不知道,这个梦境,相对于之前的,是未来,还是过去。   他只知道,他并不恐惧,也不排斥这些黑雾。   而是——期待。   他在那面冰冷而古板的门后,等待着曾经或者即将吞噬他的黑雾的到来。 第52章   和先前不同, 这一次,言知瑾觉得,他隐约能感知到, 这具身体在当前场景的心态。   之前, 他虽然也会因为黑雾的入侵感觉到窒息难受,但和这具身体, 没有什么融合感。   也就是说, 以前, 他是以“言知瑾”这个身份,在体会遭遇的事, 而现在,他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只有一半。   这种连接并不牢靠,就像融化的黄油, 不如冷冻成块时那样, 油与水紧密交融。   他在等待。   表面上波澜不惊, 内心却在翘首以待。   ***   “好大的沙漠, 真是一眼看不到头,”沈知瑜一手在眼前搭成棚子, 眺望着远方盘旋的秃鹫,“沙漠和雨林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言知瑾等人只在雨林逗留了几天,很快北上, 前往A国中部。   A国中部炎热干燥, 以沙地为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国家森林公园。言知瑾和章朔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 可以给他们当向导。   朋友名叫爱德华,一名中年男性beta, 是土生土长的A国人。   他穿着洗得掉色的、袖口染上难以洗净的污渍的工作服, 发色微白, 眼角和嘴角有着深深的沟壑,褐色的眼睛像是未擦干净的玻璃,浑浊得几乎映不出人影。   他看到言知瑾一行人,呆滞了一段时间,才迟缓僵硬地笑笑。   章朔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没精神?昨天玩到太晚了?”   爱德华苦笑着说:“都这把年纪了,哪有力气玩。”   “你遇到什么事了?”言知瑾问。   “没什么。”爱德华摆摆手,“还是那些老事,也就是最近外国游客比较多,园长叫我们多做准备,学外语学得我想辞职。”   “你妻子呢?”言知瑾不动声色地问。   爱德华仿佛被电了一下,面部肌肉抽搐。   言知瑾指指他的袖口说:“这些污迹需要及时清洗,你衣服大体很干净,只有这里有陈年污渍,说明你当时没有处理,最近为了见我们,特意清洗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以及,虽然你熨过衣服,但因为方法不当,你的衣服还是有褶皱。这些以前是你妻子负责处理的。”   “……她去世了。”爱德华嘴角颤抖,脸埋进手掌。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听到他的回答,众人还是忍不住动容。   言知瑾垂下眼睫,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沈知瑜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节哀顺变。她如果能看到你,也不会愿意你这么伤心。”   爱德华抹了一把脸,笑着说:“没什么,人总有这么一天,只是可惜,她带上了安娜和约翰,却没带上我。”   他的两个孩子竟然也去世了。   众人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们是……一起遇到了什么意外吗?”沈知瑜犹豫着问。   “嗯,一些……不速之客,”爱德华的眼眶又涌上泪水,他擦擦眼睛,哽咽道,“我不该值夜班的,我还跟他们说,最近园长让我们晚上多值几次班,给我们加钱,改天给她和安娜多买几件漂亮衣服,没想到……”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谁也不想这样。”沈知瑜安慰道,“那些强盗抓到了吗?”   爱德华凄然地笑笑:“谁能抓得到它们呢?”   沈知瑜又在旁安抚了他一会,爱德华的情绪逐渐平静。   他擦擦脸,不好意思地说:“明明你们高高兴兴地来游玩,却被我弄得一团糟,我太不专业了。”   众人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胡蓬更是握着他的手,热情地说:“能多讲点你的经历吗,我和我的团队很感兴趣。”   爱德华却过意不去,摸摸后脑勺,温厚笑道:“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喝酒。”   他洗好脸,振作精神,招呼他们上车。   观赏沙漠风光,和在雨林穿梭的感觉截然不同。   沈知瑜兴奋地指着比人还高的仙人掌问:“我能和它合影吗?”   他把手机交给章朔,跳下车,站在仙人掌旁边,摆了个POSE。   章朔十分捧场:“不愧是常年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封面的大导,镜头感优秀。”   沈知瑜拍了几张,欢快地往车上跑。   言知瑾说:“别动。”   沈知瑜执行力十足地保持住一条腿悬空的高难度动作。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身影飞快地从自己面前跑过。   言知瑾说:“好了。”   沈知瑜好奇地望着那个远去的小身影,问:“那是什么?蜘、蜘蛛?”   “红尾鸟蛛。”言知瑾说,“你别碰它,它会踢毛,到时候把毛粘到你身上,会很痒。”   话还没说完,胡蓬就惨叫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一个黑红的影子从车座上迅速爬过,一眨眼就不知道爬到哪里了。   车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言知瑾就看到言虺的手飞速伸到自己脑后,稳而快速地拎着什么东西出来。   “火脚鸟蛛。”他托着一只身体黑色,长着红色大毛腿的蜘蛛说。   沈知瑜感叹:“好大的——大毛腿啊——”   原本惊慌逃窜的蜘蛛乖巧地趴在他掌心,宛如制作精良的玩具。它大概十五厘米长,查不到正好是手掌的长度,因为浑身遍布绒毛,看起来圆乎乎的,有点呆萌,颜色艳丽,很是可爱。   言知瑾介绍说:“它和刚刚的红尾鸟蛛属于短尾蛛属,同属的蜘蛛长相相似,但身体异色部位不同,有的红色在腹部,有的在膝头,有的像这一只,几乎全身都是红色的,还有比较少见的,颜色是橙色或者锈红色。对人来说,它们有微弱毒性,可以忽略不计,毒液主要用来捕食昆虫。”   “它们这么小,也只能吃虫子啦。”沈知瑜在确认蜘蛛不会随便伤人之后,就不害怕了,还有闲心欣赏蜘蛛的外形,“它们长得好漂亮哦,还毛茸茸的。”   “毛是它们防御的武器之一,遇到围攻时,它们会用腿刮掉腹部的毛,将毛扩散到空气中,被毛沾到的动物,会觉得瘙痒难受。”言知瑾说,“它们也确实是很流行的宠物。”   沈知瑜摩拳擦掌:“贵不贵?我也去买一只。它们吃什么?”   “不贵。它们是独居动物,最好不要一个盒子里装两只,食物的话杜比亚就行。”   沈知瑜眨眨眼:“杜比亚是什么?”   “蟑螂。”言知瑾面不改色地说。   沈知瑜哀嚎一声,外后躲了一步,用手臂挡住脸:“你不要讲这么恐怖的东西!”   “蟑螂有很强的药用价值”言知瑾说。   “可是它们比蜘蛛毒蛇还可怕!”沈知瑜捂着脸。   为什么一种没有毒的动物会这么可怕!甚至让人类把恐惧写进了DNA里。   “因为它们很常见,又长得不够可爱。”言知瑾对言虺说,“放了它吧。”   言虺垂下手臂,让蜘蛛跳到地面上。   蜘蛛跌跌撞撞地爬走了。   “你的手没事吗?不会痒吗?”沈知瑜随口问言虺。   言虺摇头摇到一半,忽然把手伸到言知瑾面前,低垂眉眼,仿若在隐忍什么,说:“我被蜘蛛蛰了。”   言知瑾:……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没有。”   言虺还是那副受了伤的虚弱样子。   言知瑾耐心地问:“那该怎么办?我又不是医生,手里又没有道具。”   言虺舒展眉眼,笑吟吟地在他耳边低语:“让我亲一下,就当治疗了。”   言知瑾身子倏地弹开,他捏捏耳垂,视线扭开,冷冷地说:“那你就疼着吧。”   他看了一会沙漠风光,忍不住用余光观察言虺的反应。   言虺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温和地回答着胡蓬等人的问题,不过总觉得,他肩膀耷拉着,身影落寞。   大概,他只是想讨要一些关注。把蜘蛛抓到,避免了一场小的骚动,确实需要一点奖赏。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对他的实力来说,微不足道,就忽视他的贡献。   言知瑾想。   他向言虺那边挪了一丝距离。   言虺正在和胡蓬说话,没有看他。   但是言知瑾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脊背也一下子就挺得笔直。   言知瑾试探地碰碰他的小手指。   言虺话说到一半,忽然闭嘴。   胡蓬迷茫地问:“你怎么了?”   言虺面色紧绷,喉头滚动。   他反过来用食指勾住言知瑾的手指,不给他撤退的机会。   他神色如常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言知瑾的手指被他牢牢勾住,想反悔都做不到,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沙漠的动物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缠绵紧握的手。   言虺介绍完路过的动物,车再次启动。   言知瑾向自己的方向抽手,问:“可以松手了吗?”   言虺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原本透露着阴郁气息的五官格外柔和:“我忽然觉得,我伤好了。”   “没事就好。”言知瑾生硬地说。   你本来就没事,有事的是我。他在心里想。   他抱着手臂,往窗边挪。   言虺跟了过来,低声说:“我没想到你会当真,我只是随便说说。”   言知瑾冷声问:“我做什么了吗?”   “我不是说,我不需要这个。我是说,就算你不理会我,也没关系,我不会有所动摇。”言虺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冷脸而退却,反而更加眷恋地凝视着他,“我可以得寸进尺吗?”   言知瑾侧身对着他,望着窗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做梦。”   他摸摸胸口。   不知道那只蜘蛛的刚毛是不是粘到皮肤上了,他总是觉得,胸口痒痒的。   言虺眼神明亮,嘴角一直扬起弧度。   他破天荒地主动叫停车,从沙地里,抓起一只蝎子,捧到众人面前,给大家介绍。   众人虽然觉得对他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奇怪,但还是欣然接受。   言虺介绍完蝎子,把蝎子放走,再次把手伸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被蝎子蛰了,要教授摸摸才能好。”   言知瑾:……   怎么,尝到甜头,真的得寸进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蟑螂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动物。 第53章   言知瑾板起脸, 问:“你真的被蛰了?”   言虺眉头皱起,缓慢地点点头,似乎是实在耐不住疼痛了, 才勉强求助。   言知瑾双手抱在胸前, 努努嘴:“手拿过来,我看看。”   言虺眼中流转过一丝光彩, 仍旧皱着眉, 把手伸到他面前, 隐忍地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自己能恢复, 只是如果能有教授安慰,一定会好得更快。”   言知瑾瞅着他手掌上那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思索片刻, 托起他的手, 缓缓低头, 像是要去亲吻他的指尖。   言虺眸中瞬间迸发出光亮, 漫天的星河,在他眸中爆炸盛开。   他喉结上下滚动, 眼睛紧紧盯着言知瑾的动作,努力控制着嘴角不扬起过于夸张的弧度。   “嘶。”言知瑾即将亲到他的手的时候,忽然拧起眉, 俯身去摸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言虺马上忘了装疼, 紧跟着弯腰。   言知瑾光洁的脚踝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已经结痂了,可能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什么时候划伤的?”言虺眉头紧锁, 握着他的小腿, 小心翼翼地查看。   “没什么。”言知瑾放下裤腿, “估计是不小心蹭到的。”   言虺却没他这么轻松,仔仔细细地在他周围寻找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危险物品:“还是小心一点,万一感染了。”   “可能是上车前刮到的,”言知瑾按住他的手,平淡地说,“你还是先紧张自己,虽然蝎毒微弱,比我这点小伤还是严重多了。你还要接触其他带毒的生物,比我危险。”   言虺被梗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   他不安地说:“其实蝎毒对我没有影响,蜘蛛毒也是,这些生物没办法对我产生任何影响。”   言知瑾冷冷淡淡地反问:“是吗?”   “是。”言虺咬牙承认,“我只是想让你关心我。”   他不甘地说:“你刚刚在专注地看我,我喜欢这样,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眼睛里都能有我。”   他的笑容带着点疯狂:“我希望你,除了我谁都看不到。我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这样渴望。”   无论他的话,还是神情,都让人只想说“快跑”,但言知瑾的心口,却像被刺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到言虺手里,握着他的手,冷冰冰地说:“哦。”   言虺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和茫然在他脸上交织,形成一种和气质完全不符的呆滞感。   “你想做什么,直说,不要找借口。”言知瑾还是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冰雕,冷硬地说。   他嘴唇微微开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不知道你身体的愈合能力吗?这种谎在我面前没有意义。”   他顿了顿,说:“我也不会因为知道你不受银环蛇毒影响,就在你被咬的时候无动于衷。但你要知道,任何手段,使用多了,都会失去效用。”   他的声音弱到人耳几乎无法听见:“又不是你不受伤,我就不会注意你。”   言虺慢慢回过味来,看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若无其事地看风景的言知瑾,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那我想亲你了,可以亲吗?”   “不可以!”   一路上又见了许多动物,蜘蛛蝎子蜥蜴蛇,有毒的东西,基本上都遇见了一遍。   还有两只沙漠鞭尾蜥在当众交|配,一点都不害羞。   据言知瑾介绍,这是两只雌蜥蜴。沙漠鞭尾蜥只有雌性,进行孤雌繁殖。它们看起来在□□,其实只是在互相刺激对方。   胡蓬十分震惊:“啊这,都进化成爬行动物了,还会存在孤雌繁殖吗?”   “还……挺好的。如果人类也能孤雌繁殖,是不是就不怕世界末日了?只要还有一个omega存在,就能繁衍后代。咦,那alpha和beta有什么区别吗。”沈知瑜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过,我听说这种繁殖方式,因为一直复制自己的基因,很难抵御外界的变化吧。”   言知瑾点头:“所以,孤雌繁殖并不常见。”   “但是在大灾难面前,或许也是一项有用的特质呢~”   爱德华忽然奇怪地笑道:“这还不是最神奇的蜥蜴。大自然,原本你想象的更神秘。”   言知瑾淡淡反问:“你说的更神奇的蜥蜴,指什么?”   爱德华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对于人类来说,很多生物都很神奇,孤雌繁殖,只是很普通的一项。”   “咦,这个也是蜥蜴吧?”沈知瑜兴奋地指着一个肉色黑斑的蜥蜴,说,“它看起来肉嘟嘟的!”   言知瑾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瞳孔紧缩。   他本能地握紧言虺的手。   “这是什么蜥蜴啊?”沈知瑜兴致勃勃地回头,想等一个解释。   却没有人理他。   言知瑾低垂着头,手按着胸口,靠着言虺的肩,好像身体不舒服。   言虺将他拥入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低声安慰着什么。   爱德华瞳孔涣散,面部肌肉抽搐,身体不停颤抖。   胡蓬等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讨论蜥蜴花纹呢。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很轻松愉悦的氛围,霎时间沉重起来。   最后还是章朔打破寂静,朗笑道:“这是吉拉毒蜥吧,真是个大家伙。你可别看它可爱,它有毒,要是被咬了,不仅仅是疼,还会恶心想吐,呼吸困难,视力模糊。离他远点吧。”   “那还真是蜥蜴不可貌相啊。”沈知瑜玩笑道。   他摸摸手臂,挤到言知瑾身边,担忧地问:“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言知瑾摇摇头。   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沈知瑜焦急地说:“你这肯定有事。难道刚刚有蜘蛛蝎子爬上车了?”   “不是。”言知瑾扯扯言虺的袖子,半躲到他后面,说,“可能是晕车吧。”   “啊……晕车啊。”沈知瑜看他的态度,也知道他不想说,只能去包里找了盒治晕车的药给他,“那我们休息一会吧。”   爱德华附和:“是啊,休息一会吧。”   他本来就形容疲惫,现在更像苍老了十岁,拿着用来补充体力的饼干,半天才吃一口。   言知瑾没有吃药,只喝了点水,恢复了一点气色,倚着言虺,问他:“你说的更神奇的蜥蜴,是这种毒蜥吗?”   爱德华手里的饼干掉到地上。   他左手掐住右手手臂,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不露出过于狰狞的表情,说:“不,这只是一种普通的蜥蜴,随处可见。唯一神奇的地方,大概就是它的毒性吧。”   “你看起来,并没有说实话。”言知瑾问,“你是不是见过什么,和它很像,但不完全一样的生物。”   他目光锐利,仿佛要把爱德华脆弱的伪装撕破。   爱德华颤颤巍巍地捡起饼干,拍拍上面的灰尘,勉强地说:“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类似的毒蜥吗?确实见过,同一科下,还有好几种毒蜥。”   “我是说,长翅膀的那种。”言知瑾敏锐地说。   爱德华手里的饼干被他掰成碎末。   他几乎是吼出来:“怎么会有长翅膀的蜥蜴?你说的是蝙蝠吗?”   正在讨论毒蜥的沈知瑜和胡蓬等人都被他过大的嗓音吓了一跳,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爱德华脸埋进掌心,冲他们摆摆手。   言知瑾垂下眼睑,说:“没什么。我们继续吧。”   车虽然重新启动,但车上却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沈知瑜和胡蓬被一种奇怪的气氛所感染,只敢窃窃私语。   随着车的前行,那只毒蜥在言知瑾的视线里逐渐变小,模糊。   他扒着窗口,向着已经淡化的身影望去。   言虺按住他的肩膀,说:“别再看了。只是一只普通的蜥蜴。”   “我知道。”言知瑾看着蜥蜴从自己所能看见的范围里完全消失,轻叹一声,放松肢体,将自己的重量压到言虺肩膀,合上双眼。   那只蜥蜴,和之前本杰明拿到生物学交流会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蝙蝠翅膀。   能够飞翔的毒蜥,长着蝙蝠翅膀的、能够寄生的肉球,发疯的本杰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他知道这种毒蜥是A国的常见生物,本杰明是A国人,用这种生物做实验,再正常不过。他刚刚所见到的,也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生毒蜥。   但他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的一切。那种恶心,又强大的生物。   以及,想要利用这种生物、想要创造出更加伟大的生物,甚至是改造人类的本杰明。   比起这种没什么意识的生物,本杰明那种偏执和疯癫,才让他担心。   “就算再遇到,也不用害怕。”言虺故作凶狠,“它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就把它捏碎。”   言知瑾嘴角翘起,睁眼望着他忧虑的眼神,捏捏他的手,说:“你说得对,没什么好怕的。”   言虺的手很冷,他却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到其他部位,唤醒心脏的跳动。   这股力量,会在他下坠的时候,托起他的身体。 第54章   言知瑾本来话就不多, 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生物的时候,才会感兴趣地多介绍几句。   在见过那只毒蜥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出神, 每次沈知瑜兴高采烈地问他什么, 他都要隔几秒,才惜字如金地说几个字, 久而久之, 沈知瑜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言虺的注意力都在言知瑾身上, 言知瑾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就更不感兴趣了。言知瑾不发话, 他都懒得看其他人几眼。   爱德华是当地人,但毕竟是A国人,大家语言习惯差很多, 有的专业术语, 他也没办法表达。   遇到什么新生物, 都是靠章朔这个半吊子科普。作为一名摄影师, 他表示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博学多识”接受到这么多敬仰的眼神。   “我听说最近有一种新式毒|品,是蟾蜍的毒, 使用之后,会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头晕目眩, 眼前的东西扭曲变形, 跟吃了毒蘑菇差不多。甚至有人会直接舔野生的蛤|蟆, 就为了体验那种美妙的感觉,”章朔哈哈大笑, “我记得那种蟾蜍, 原产地也在这里吧。”   毒|品毕竟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爱德华面露尴尬,说:“是有这种。但也不一定是蟾蜍……其他动物的毒液,或许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真的吗?我还没听说过其他动物的毒液能有这么奇妙的效果。”   “大自然总是这样出乎我们的预料……”   言知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谈笑。   距离那只毒蜥消失,已经有半个小时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言虺故意出手,还没见到第二只毒蜥。   他的心情却没有转好,仍旧郁郁沉沉。   “停一下。”言虺忽然叫停。   爱德华一个急刹车,差点把车上的人甩下去。   “怎么了?”其他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言虺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随便说了声“抱歉”,就跳下车,往不远处走去。   不一会,他就拎着什么东西回来。   褐色的长条身体直直地垂下,在风中左右摇摆,仿佛一条有花纹的麻绳。   沈知瑜好奇地凑近了一点,马上被骇得往后挪了几步:“蛇!”   言虺用另一只手托住蛇的身体,将蛇送到言知瑾眼前,说:“西部菱斑响尾蛇。”   言知瑾愣了一下,注意力马上被他手里的蛇吸引住。   蛇体型不大,盘着身体,上半身微微抬起,不安地吞|吐着信子。   它的颜色就像坚硬的沙石,还有因风化留下的白色菱形斑纹,尾巴上有几个奇怪的扁珠子一样的响环。   言知瑾轻呼一声,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闪闪发光。他唇边漾起温柔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言虺手里的蛇,问:“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那边的石头下面,”言虺将蛇递到离他更近的位置,威胁般捏住蛇的头,温柔地说,“你可以碰碰它,它不会咬你。”   言知瑾试探性地碰了一下蛇的鳞片,蛇立刻竖起尾巴。不过它并没有摇尾巴,只是畏惧的看着言知瑾。   言知瑾又大着胆子摸摸尾巴。   蛇开始剧烈摇动尾巴上的响环,嘴里“呲呲”喷气。   言虺用力按住它的头部。   蛇尾巴摇得更加厉害,比起示威,它看起来更像是恐惧。   言虺就像那只体型巨大的以蛇为主食的蛇,咬住猎物的脖子,不讲道理地将毒液输入他的血液,可怜的西部菱斑响尾蛇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言知瑾马上收回了手,但他目光柔和,不像被蛇吓到,倒像是怕伤害到蛇。   他说:“它还是个孩子,你别把它吓坏了。”   言虺稍微放松对响尾蛇的控制。   响尾蛇仍旧不敢轻举妄动,盘在它掌心,随着喷气的动作,身体的肌肉不断伸缩舒张。   他的尾巴高高翘起,看起来像抱着尾巴,不停摇动,清脆的响铃声也从它的尾巴传来。   言知瑾对沈知瑜等人说:“这是西部菱斑响尾蛇,主要捕食鸟类和小型哺乳动物。你们看到它的尾巴了吗?它的尾部有特殊的骨质结构,摇动的时候,能够发出响亮的声音,从而喝退敌人,这只年龄还很小,它尾巴上的响环只有几个。当然,它并不是虚张声势,它的毒液也是强力武器。”   他双眼灵动,充满喜悦和活力,好像又回到了遇见毒蜥前的状态,兴致勃勃地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见闻:“这种蛇是每个进行野采的爬行动物爱好者都想遇到的对象,我们很幸运。”   沈知瑜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问:“它……呃,那它现在是不是想咬人。”   “它很害怕。”言知瑾拉拉言虺的袖子,说,“把它放了吧。”   言虺话不多说,干脆地下车,把蛇放回自己抓到它的地方。   “稍等一会,我们就回来。”言知瑾也跟着下车,在离蛇不远的地方等着他。   等言虺回来了,他就拉着言虺一起,在蛇不远处观察蛇的行为。   蛇刚落地,就飞快地逃走了。它的身体在沙漠里划出奇怪的S形,像是在滑行。   言知瑾没有离开,而是带着言虺,跟在他后面。   响尾蛇发现没有威胁,移动的动作慢了下来,在阳光下懒洋洋地伸展自己的肢体。   想来,它本来就只是出来晒晒太阳,没想到被言虺逮住了。   蛇不能控制身体的体温变化,所以需要借助外界温度维持体温。但暴晒,同样会使他们的行动变得迟缓,晒一会太阳,它就要去乘凉了。   不远处有一只幼年蜥蜴在爬行。   响尾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它。能够看得出来,它已经瞄准了猎物。   言知瑾半蹲在不远处,着迷地看着它捕食。   他有种,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感觉。小时候,他就是这么在野外观察动物的。后来长大了,学业任务和科研任务越来越重,能出来观察自然的机会越来越少。   他擦擦脸颊上的汗。本来就是夏季,沙漠的阳光又格外毒辣,坐在车里不觉得,出来才发现,是真的热。   一道阴影从他头顶罩下。   言知瑾抬头看去,是言虺站在他后面,拿外套盖在他头顶上方,在为他遮太阳。   他小声说了“谢谢”,伸手要接外套,却被言虺握住手。   “我来吧,你举着手,容易累,”言虺顿了顿,捏捏他的手指,戏谑地说,“你愿意这么举着也可以。”   言虺的手很凉,他一碰到,就打了个寒颤。   言知瑾慢慢缩回手,又说了句“谢谢”。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响尾蛇就出击了。和其他所有的毒蛇一样,它依靠敏捷的攻击动作,将毒牙嵌入猎物的皮肤,向它们注射毒液,并用身体卷住它们,进行固定,不让它们轻易地挣脱自己的攻击动作。   等毒性生效,猎物失去反抗能力,它们在慢吞吞地调整姿势,将猎物纳入口中。   言知瑾看到响尾蛇开始进食,就收回目光,支撑着站起来,拍拍酸软的膝盖,对言虺说:“我们走吧。”   “不看着它吃完吗?”言虺将外套挂到手臂上。   “不用,我们出来太久,知瑜他们要等急了。”   言虺点头,伸出手臂,揶揄地问:“腿麻吗?要我扶你吗?”   “不用。”言知瑾习惯性地拒绝。   言虺也不多问,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言知瑾忽然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他停住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言虺,欲言又止。   “怎么了?”   言知瑾拧着眉,审视着言虺的表情。   言虺不由得严肃起来,摸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有什么问题?”   言知瑾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出声。   他垂下眼睑,游移不定地问:“你生气了吗?”   言虺愕然地看着他,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了好几次,才没笑出声来,柔声问:“我看起来像生气了吗?我吓到你了?”   言知瑾摇头,眉眼像笼罩着一层阴云,并不舒展:“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有需要生气的地方吗?”   “我在看其他的蛇,”言知瑾说,“我看起来很喜欢那条蛇。”   言虺微愣。   他沉默很久,才说:“我忘了。”   哪有人连这种事都能忘的。言知瑾觉得,言虺在他和别的蛇亲密的时候生气,应该是一种本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生气,可能是因为,看见那条蛇,能让你开心一点吧。”言虺笑眯起眼睛,捏捏他的手,“你开心比较重要。不过下次……那个小东西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的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近乎于偏执的依恋。   言知瑾背起手,摸摸自己被他摸过的位置,佯装严肃:“注意言行,不要动手动脚。”   快到车的时候,两个人远远地就看见旁边停了一辆陌生的车,有几个明显是从这辆车上下来的人,在和沈知瑜他们说话。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言知瑾依旧觉得,有几个人的身影,有点熟悉。   还是他不想见到的那种。   他拉住言虺,说:“我们还是去看响尾蛇吧。”   没想到那几个人的反应比他还快,他还没能转身,几个人就和他打起招呼。   戚黎安笑容温和:“知瑾,好久不见。” 第55章   戚黎安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得力助手, 言知瑾还在帝国生物研究所的时候,就常见到他,只是当时戚黎安还没这么器重他。   不远处是本杰明和他的助手们, 本杰明脸上的伤早就好了, 可能是之前额头磕地板磕多了,眉眼间戾气更重,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一看到言知瑾和言虺, 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冷笑一声,双手抱胸, 高高抬起下巴,纡尊降贵地用鼻孔看他们。   言知瑾平淡地冲戚黎安颔首:“你好。”   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么几个月没见,戚黎安好像忘了当初他是怎么气急败坏地离开会议厅, 彬彬有礼又轻松愉快地和言知瑾寒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要是早知道你准备来这里, 我一定早点和你联络。”   言知瑾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径直坐上车, 一坐到座位上,就看着窗外, 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戚黎安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言虺嗤笑一声,跟着言知瑾上车,当着戚黎安的面, “啪”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 把戚黎安挡在外面。   戚黎安额前的头发被车门关闭时带起的风, 吹得轻微飘起,又落下。   深色的窗玻璃后方, 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姿态。   一般的人坐在后座, 都会与旁边的人保留有十几厘米的安全距离, 但在言知瑾和言虺之间,这点距离似乎不曾存在。   他们并肩坐着,言虺抬起一边手臂,从言知瑾肩膀后方,绕到窗户旁边,正在帮他调整车窗。   这样的姿势,从戚黎安的视角看起来,就像言虺搂着言知瑾的肩膀,而言知瑾也安静倚靠着他一样。   言知瑾的膝盖向言虺的方向倾斜,抵着言虺的膝盖。他似乎是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信赖的动作,眼里也丝毫没有对过于亲昵的动作的排斥。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角的弧度很柔和,有种面对着熟悉的人特有的放松感。   戚黎安的眉间笼上一层阴云。   沈知瑜忽然惊呼一声,也钻进车里,嚷嚷道:“我们耽误多久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晚饭了吧。戚先生,我们拍摄任务比较重,没时间和你叙旧,先走了。”   他小声催促爱德华:“快,开车,走!”   爱德华手忙脚乱地启动小面包车。   戚黎安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绅士地和他们告别,走回本杰明身边。   “干嘛走这么快啊?”胡蓬还是云里雾里。   “不怎么,下面站着太晒了。”沈知瑜翻了个白眼,往他手里的相机探头,“拍到什么了?”   “没什么,合影。”胡蓬喜滋滋地翻着照片,“和国际生物学新星的合影,可不常见。”   他刚说完,就觉得车内的气氛好像沉重了几分,缩着脖子,四处偷瞄,压低嗓音问:“我说错什么了?”   言知瑾和言虺与其他人之间天然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仿佛处于另一个位面。   沈知瑜长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问:“你觉得你的观察能力能胜任导演这个职务吗?”   胡蓬:???   章朔朗笑几声,对他使了个眼色,问:“你不觉得,国际最出名的年轻生物学学者们,应该是认识的吗?”   胡蓬迷茫地说:“啊?是啊……我看戚老师和言老师挺熟的吧?不是以前是同学兼同事吗?”   章朔继续启发他:“但你不觉得,他们之间的交流太冷淡了吗?”   “我看戚老师挺热情的。”胡蓬小声说,“言教授……言教授不是平常就不爱说话吗?”   章朔笑得直拍大腿。   胡蓬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你们都是谜语人?”   沈知瑜捂住脸,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怪不得你不拍人为主角的片子……”   章朔笑完了,擦一把眼泪:“他们……”   “我们私下关系不好。”言知瑾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知瑜咽咽口水,转身用额头抵着窗玻璃,缓解自己的痛苦。   胡蓬下巴都快惊掉下来了:“学术界也这么多勾心斗角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朋友。”   章朔笑着说:“戚黎安以前追过……”   “我们学术理念不合。”言知瑾生硬地打断章朔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他主张以人为一切的出发点,只要对人类有益的研究,无论对其他生物会产生什么影响,都可以接受。但我认为,应该尊重其他的生物,我们的分歧很大,没办法一起研究。”   胡蓬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能频频点头:“我明白了。”   言知瑾说完,又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章朔轻飘飘地说完刚才的话:“戚黎安以前追过小言,但小言对他没那个意思,戚黎安就一直纠缠着,小言忍无可忍,两个人彻底闹掰了……”   “闭嘴。”言知瑾冷冷地说。   章朔飞快地说完接下来的话:“但你也知道,是戚黎安想追小言,所以即使小言对他冷言冷语,他也觉得自己死缠烂打,总有一天能成功,结果就是你看到的。”   胡蓬听完,五官皱在一起,脑袋上恨不得冒出一个大问号。   他的视线在言知瑾和言虺之间移动,畏畏缩缩地问:“这……这是什么青春恋爱偶像剧剧情吗?还是三角恋?”   言知瑾脸上的温度又往下骤降,冷得犹如经年不化的冰山。   “是什么是,”沈知瑜拍了胡蓬后脑勺一下,说,“都说了不想和他联系,还上来套近乎,想立深情人设?但凡他正常一点,有分寸一点,大家还可以和平地交流交流学术。”   胡蓬捂着后脑勺哀嚎:“是是是。我也没说不是这样啊!我就是问问!”   “别问了,好好想想你的纪录片怎么拍!”   虽然言知瑾一点都不想和戚黎安多纠缠,但可以看到,有几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爱德华的解释是,戚黎安是来A国进行学术交流的,这几天恰好和本杰明来这家国家公园进行野采。   为了接待这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客人,爱德华等工作人员还突击学习了外语。   至于撞见言知瑾等人,纯属巧合。   车屁股后面一直跟着个小尾巴,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   沈知瑜烦躁地用手扇着风:“烦死了,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走一条线,这里只有一条路吗?”   爱德华苦笑:“没有固定的路线,所以他们想怎么走,都是他们的自由。”   他愧疚地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会给你们带来困扰,我们一定会把接待的时间错开。”   “也不怪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难道我们要改计划?”沈知瑜喃喃自语。   胡蓬连连摆手:“哪有那么多时间,我们的日程表早就排满了。”   “现在也没办法好好收集素材吧。”   “按计划来。”言知瑾清澈的声音轻轻敲击在耳膜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知瑜面露难色:“可是……他们老跟着……”   言知瑾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能做什么?”   他冷淡地说:“他愿意跟,就跟,浪费的是自己的时间。”   沈知瑜琢磨了一会,愉快地和他达成共识:“那就这样吧!既然哥你都不在意,我就更不用在意啦。”   言虺低声说:“其实你不想见到他们,我可以让他们‘迷路’。”   “用不着。”   “可是我看到他心烦。”言虺说,“他纠缠你。”   言知瑾抬抬眼皮,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还不值得你动手。”   ***   沙漠看起来荒芜,其实物种丰富。   言知瑾把车叫停,带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围观一只颜色艳丽的蛇。   他看见不远处有另一群人下车,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仍旧无动于衷,一丝不苟地介绍这条蛇:“这是一只珊瑚蛇。根据地域判断,可能是西部小珊瑚蛇,属于眼镜蛇科,珊瑚蛇属。不要靠近它,它毒性不弱。”   “颜色真漂亮,怪不得叫珊瑚蛇。”沈知瑜艳羡地看着蛇,“它真的好好看!”   “珊瑚蛇属都这么漂亮。”言知瑾淡淡一笑,“要说更漂亮的,可能是蓝长腺珊瑚蛇。”   蛇大概五十厘米长,身材细长,身上是红色、黑色和黄色相间的环纹。很少有蛇,能同时拥有这么多鲜艳的色彩。   沈知瑜可惜地说:“如果不是毒蛇就好了,真想上手摸一摸。哇,我们这一路,还没怎么遇到无毒蛇,森蚺是没有毒,可是它也太大了。”   言知瑾心念一动,余光瞥向言虺。   其实,他也想摸一摸。   言虺仿佛接收到了他的暗示,问:“要我抓过来给你摸一摸吗?”   言知瑾装作在矛盾中进行心理斗争,然后矜持地点点头。   言虺莞尔,径直向蛇走去,快而精准地捏住珊瑚蛇的头部。   小珊瑚蛇软绵绵地缠着他的手腕,睁着可爱的大眼睛。   它发现言知瑾接近了,也只是吐吐信子,没有做其他攻击性的动作。   言知瑾用指尖点点它的小脑袋,它好像对这条纤细灵活的“蛇”很感兴趣,努力抬头,用吻部顶他的指腹。   珊瑚蛇比言知瑾平常接触的蛇体型小,什么动作做起来,都天然带着一种可爱感。   言知瑾眼里弥漫开温柔的笑意。   好可爱。   “你疯了?直接用手抓毒蛇?”戚黎安快步走上前,握住言知瑾的手腕,把他拽到一旁,对言虺怒目而视,斥责道,“你想干什么?用蛇害人?”   言知瑾不悦地看向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忽然有种放蛇咬人的冲动。 第56章   言虺眯了眯眼, 抬起右手臂。   娇小艳丽的蛇沿着他的食指盘绕而上,斯文地吐着细细的信子。   他摸摸蛇的头顶,戚黎安倏地觉得背上一凉, 好像有什么光滑冰冷的东西贴着他的皮肤弯弯曲曲地往上爬。   戚黎安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惊惶地在背上摸索。   言虺趁机把言知瑾拉到自己身边,摸摸他发红的手腕。   “都红了。”言虺不满地说。   戚黎安在背上找了半天, 什么都没发现。可他能切切实实地感到, 变温动物爬动时带动起的汗毛的站立。   就像有条透明的蛇, 在他背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他被这种恐怖的想法折磨得几乎要发疯, 强忍住内心的毛骨悚然,三两步走到言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质问:“是不是你捣的鬼?”   言虺把言知瑾揽到身后, 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狼狈的姿态。   过了几秒, 言虺眼睛笑弯起来, 带着点恶趣味,说:“是又怎么样。”   戚黎安双眼布满血丝, 揪着他衣服的手不停颤抖,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对背上的无形的蛇的恐惧:“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 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为什么我会觉得有蛇在我背上爬, 又找不到蛇在哪?这条蛇为什么不咬你?”   言虺的衣领被他拽得变形, 衣服纽扣差点绷开。   言虺垂眸,看向他捏着自己衣领的手。   原本安静驯服地缠绕在他指间的珊瑚蛇, 突然张嘴向戚黎安的手咬去。   戚黎安心里一惊, 蓦地松开手, 还后怕地后退好几步。   言虺指间的珊瑚蛇却只是佯装攻击,看到他退缩,就慢慢悠悠地缩回去。   戚黎安捂住手,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言知瑾站在言虺身后,只露出半边身子,常年冷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知瑾,”戚黎安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我说话,但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几句,你见过能让野生毒蛇言听计从的人吗?还有之前学术交流会上,本杰明遇到的怪事。这个人很危险,你离他远点。甚至,他可能根本不是人。”   言知瑾等他说完,才平平静静地问:“你知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为什么还要说?”   戚黎安的脸色顿时像中了蛇毒一样难看。   言知瑾抬手,覆盖住言虺的手背。那只纤细鲜艳的小蛇,就顺势爬到他手上,在两个人指上绕出一对相连的戒指。   他摸摸温顺小蛇的头,说:“我知道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不麻烦你担心。”   戚黎安眸色阴沉,仿佛摇摇欲坠的阴云。   “你被他蛊惑了。”他说。   言知瑾眉毛深深皱起,对这个说法相当嫌弃,言虺倒是笑出声了。   “我倒希望有这个能力。”他笑得微微弓起腰,反手握住言知瑾的手,让小蛇完全爬到言知瑾手上,在他发红的手腕上缠出一个漂亮的手镯,“别遇到弄不懂的事,就都怪到别人身上。”   戚黎安正要反驳,却发现背上不痒了,之前被蛇爬的滑腻感,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言虺。   言虺和言知瑾正旁若无人地一起逗弄珊瑚蛇,剧毒的蛇,在他们手里,却像驯服无害的彩色丝带。   他眉间的阴郁更加浓重,不知什么时候,暴雨就会来临。   言知瑾逗了一会珊瑚蛇,依依不舍地把蛇交还给言虺:“把它放回去吧。”   “不带它一起走吗?”言虺问,“只是一条小蛇,不会影响生态平衡。”   “不了。它有自己的命运,我们现在已经在干涉它的生活了。”言知瑾想象了一下旅途中遇到的其他蛇,无奈地说,“如果对每条蛇都这样,家里都养不下吧。”   言虺点头,半蹲下来,将蛇放回沙地。   小蛇迅速消失在沙漠里。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戚黎安并没有因为言知瑾的冷淡和言虺的“邪术”而对他们避之不及。相反,他黏得更紧了,而且态度更加殷勤,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奇怪癖好。   言知瑾看到感兴趣的动物,都会主动要求下车,不远不近地观察它们。   戚黎安看到了,也二话不说跟上前,每当他想去接近那些蛇的时候,都拦在他面前,说:“不要过去,它们很危险。”   一次两次,言知瑾忍了,甚至还专门戴上了手套,拿上了蛇钩,防止自己在接触毒蛇的过程中被误伤,顺便给胡蓬等人做专业性的抓蛇演示,但戚黎安还是那样。   到第五次的时候,言知瑾忍无可忍,问他:“你为什么总拦着我?”   戚黎安微微一笑,温温和和地说:“我怕你被咬伤,这些东西又不长眼睛,谁知道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咬你一口。”   言知瑾扬起戴着全副武装的手臂,说:“我做了准备。”   “但仍旧存在危险,”戚黎安说,“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遇到危险的可能。”   言知瑾看看手里的蛇钩,又看看远处的蛇,说:“我不会遇到危险。”   “没有这么绝对的事,”戚黎安扣住他的手腕,坚定地说,“就算是圈养的蛇,也有可能发疯。这种动物并不具有人类的感情,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感觉到威胁,或者将你当成了食物,就会攻击你。”   言知瑾垂下眼帘。   戚黎安紧接着说:“每年有多少人死于蛇伤,我想你不是不知道。知瑾,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我不信你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言知瑾抿起嘴角,不语。   “而且,他们是要拍纪录片吧?”戚黎安指指试图模仿言虺的样子,和蛇打招呼的胡蓬,“这种画面如果传播出去,给了大众错误的认知,致使它们过度轻视蛇的杀伤力,造成更多被害者怎么办?”   戚黎安叹了口气,沉重地说:“多少人都认为你是生物界的未来,如果你因此受伤,大家会有多惋惜,元帅他们会有多伤心。你也不舍得让他们担心,对吗?”   言知瑾瞳孔紧缩,蜷紧手指,肩膀颤抖。   戚黎安还在语重心长地说:“知瑾,我知道是这个人误导你,让你忘记危险的存在,这不怪你。但你也要听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受伤的风险。”   “你说的危险,本来就不存在。”言虺勾勾手指,远处的蛇就向他爬来,亲昵地缠在他手上。   他把玩着蛇,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让危险出现在他身边。”   “谁知道危险是不是你带来的呢?”戚黎安针锋相对地说。   他们两个正在对峙,言知瑾收起蛇钩,快步往回走去,烦躁地说:“不抓就不抓,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戚黎安愣了一下, 说:“知瑾,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怪你, 只是风险实在太大了。”   言虺则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把手上的蛇塞到言知瑾手里:“累了吗?我抓给你。”   言知瑾加快了步速,一言不发地走上车, 把工具堆到后面的座位, 坐在位置上, 一句话不说。   言虺紧跟着坐下,指挥着小蛇亲吻他的手指。   粉红色的小信子“嘶嘶嘶”地抖动着, 像Q弹的白桃果冻。   言知瑾面色松动,眉眼间的寒意也跟着冰消雪融。他伸手挠挠小蛇的下巴,坚定地把蛇推开, 说:“你把它放了。”   “你喜欢, 可以把它带回去。”言虺说, “算是我送给你的。”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是该不该这么做的问题。”   “是我做的,我私下抓住了一条好看的蛇, 摘除了它的毒腺,还把它驯养得乖顺温和,一条小蛇的消失无法影响整个大的生物圈的稳定, 不会有人因此被毒伤, 也不会有人看到我抓蛇的动作去模仿, 而你只是接受了一枚漂亮无害的礼物。”言虺认真地说。   言知瑾优雅而脆弱的睫毛在风中颤动。   他垂下眼帘,说:“放了。”   言虺只能下车, 把蛇放了。   “你别听他瞎说, ”言虺压抑着怒意, 冷冷地说,“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后果,其他人想什么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不是,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言知瑾盯着自己的双手,呼吸沉重而缓慢,他疲惫地闭上眼,说,“蛇毕竟听不懂人的意思,就算我无意攻击他,他也可能因为恐惧防备我,我不该不做防护地去接触毒蛇。”   “我不会让它们有机会咬你。”   “如果你不在呢?”   言虺音调提高,问:“我怎么会不在?”   言知瑾抬眸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凶了,按住言知瑾的手背,低声说:“我是说,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我们曾经有约定,不是吗?”   他好像在征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是你会不会在我身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言知瑾无意识地捏着食指骨节,说,“如果是正常情况,我一定会按照专业的方式接近蛇,但是因为你,我过得太轻松了,连最基本的警觉性都没有。长此以往,专业性和严谨性都会下降,如果把这些坏习惯带入实验中,可能引起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不能太依赖你。”   言虺问:“那你想和蛇玩吗?”   “想。”言知瑾闷闷地说。   他也很想把那些可爱的小生物捧起来,摸摸它们的头顶,绕绕它们的尾巴。哪怕是之前没有言虺,他和自己的团队去野外考察,遇到比较少见的毒蛇,一群人也会把弱小无助的小蛇抓起来,仔细观察。再往前数,他还上学的时候,就会定期去野采,那时候他就会观察一些毒蛇了。   他当然知道有危险,可他就是因为喜欢和这些动物接触,才进入这个领域的,比起接触到自己喜欢的动物的喜悦,那些风险根本不算什么。   言虺的出现,更是让他把之前不敢达成的心愿都完成了。这次旅行,一直到戚黎安到来,他都玩得很开心。   可是戚黎安说的也没有问题。   是他考虑不周。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代表别人不担心。他只顾着自己开心,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给其他人带来影响。   他的胸腔像被填满了水,挤压得肺部变形肿胀,闷闷沉沉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和喜欢的动物玩一会,能有多大的事啊,他不会受伤,蛇也不会受伤,甚至双方都很开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戚黎安说得对,他这个行为,在不了解言虺的能力的情况下,就是不要命。   在每次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都有人在你旁边阻拦你,并细数你这么做的负面后果时,你就会对这件事失去兴趣,只希望他马上闭嘴,讨个清净。   所以,当沈知瑜看到一只长相奇特的蜥蜴,招呼言知瑾去看时,言知瑾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戚黎安本来已经准备好劝说他了,看到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理智冷静的你。你变回来了。”   言知瑾觉得有点犯恶心,胃里的酸水沿着食道返到口腔里,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咽下去。   他总觉得戚黎安的神态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像是一名训犬师,在夸赞一只被驯得服服帖帖的野狗。   他不随意上手蜥蜴,是因为认为自己之前的行为确实有失专业性,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你戚黎安又在欣慰什么。   戚黎安主动来和言知瑾攀谈,说起他们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做过的有关蜥蜴的实验。这是在言知瑾遇到言虺之前的事,独属于他们的秘密过往。   他说的时候,故意用很亲昵的语气怀念当年,说他们那个时候配合得多么默契,令人艳羡。   他一边说,一边观看言虺的反应。   果然,言虺沉不住气,双拳捏得咔咔作响,正常的人类瞳孔隐约变成蛇类的竖瞳。   戚黎安叹了口气,看似惋惜,实则挑衅地对言知瑾说:“我那个时候,可不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本来以为,你离开帝生所后,能有更好的科研环境,没想到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言虺的眼睛变成完全的竖瞳,像是一只把身体压成弹簧,嘶嘶喷气的,被激怒的蛇。   戚黎安还在火上浇油:“易怒冲动的人不适合。既然是助手,就应当听从主导者的安排,而不是诱导主导者去冒险。”   言虺缓慢地抬起手,指向戚黎安的颈部。   与此同时,言知瑾说:“你闭嘴。”   “我想做什么,和谁一起做,关你什么事?”言知瑾一手按着胸口,压抑那股反胃的感觉,另一只手抓着言虺的手臂,因为忍耐病痛而灰暗的眼神,幽幽冷冷的,“就算我真的因为操作不当丧生,也是我自食恶果,是我活该,和你有什么关系?”   戚黎安捂着脖子,面部肌肉扭曲,手指伸进喉咙眼,好像在抠什么东西。   言知瑾说:“生物学界不缺我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人,没了我,学科照样会发展,人类照样会进步,日月星辰照样闪耀,没有一种动物会因此灭绝。”   他一口气把堵在胸口的郁闷全部抒发了出来:“沈成风都不会叫我别碰毒蛇,他只会叫我把装备穿好,血清准备好,我被蛇咬了他第一个出来把蛇毙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关心我是为了什么?”他淡淡反问,“如果能攀上沈成风这条关系,以后无论是仕途,还是科研道路,都畅通无阻了,对吗?那你猜,沈成风吃不吃你那一套呢?”   戚黎安在地上打滚。他说不出话,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狰狞地在地上翻滚。   言知瑾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毫不犹豫地从他旁边走过去。   回到车边后,言知瑾漱了几次口,终于觉得嘴里没有奇怪的味了。   有小虫子爬到滴到地上的水形成的小片湿润的土地上,好奇这水源的来历。   言知瑾将瓶里仅剩的水倒进瓶盖里,放到沙地上,看小虫子在水里游泳。   终于舒服了。   他刚刚就觉得,戚黎安说的话有道理,但他听起来又很憋屈。   仔细思索之后才发现,他那些说法对普通人来说没错,对他们这一行业的人来说,就是无稽之谈。   他不主动接近那些毒蛇,怎么研究它们的特质,怎么利用它们的特质,研制出对人类有益的成果。   他们做生物研究的人能怕毒蛇吗?没点冒险精神,学科怎么进步。   言知瑾想通之后,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他直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小腿,肩膀猝不及防地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这才意识到,言虺一直在他身边,只是没有出声。   言虺拿着沈知瑜带的太阳伞,在给他遮太阳。   他的竖瞳已经变回人类的圆瞳,颜色也是普通的黑色,但还是有种不属于人类的冰冷锐利的感觉,即使在烈日之下,也透露着寒意。   他的眼睛像是剔透的宝石,寒冷,但诱人。   “你撑伞,”言知瑾和戚黎安对峙时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他有点局促地问,“不累吗?”   言虺张开手掌,伞自己悬在空中。他唇角徐徐展开一个优雅的弧度,问:“你是指这个?”   言知瑾:……   确实,不要用人类的经验来揣测神的能力。   “我们回去吧。”言知瑾说,“他们也该拍完了。”   言虺爽快地答应:“好。”   往车上走的时候,言知瑾又瞥见痛苦的戚黎安。   他好像被迫吞下了什么东西,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干呕。   “看什么?”言虺挡住他的眼睛,不满地问。   言虺的手是凉的,蒙在眼睛上,凉丝丝的,在这个天气下,算得上舒服。   言知瑾没有推开他的手,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对他乱说话的惩罚。”言虺漫不经心地说。   言知瑾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的不悦。   看来戚黎安的话,确实很不让人喜欢。   言知瑾只是“哦”了一声,就着他的手,闭目养神。   言虺的手和带冰丝眼罩有一样的效果,只是稍微粗糙一些,能感觉到掌心的纹路。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待了一会,言虺问:“你不觉得我做得过分吗。”   言知瑾闭着眼:“还好。”   “你也不喜欢他。”蒙在眼前的冰丝眼罩消失了,言知瑾刚有些惋惜,就感到更浓烈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言虺抱住他,额头顶在他颈边磨蹭,欣喜地说:“早知道你这么不喜欢他,我就应该直接让他们连人带车消失在沙漠里。”   言知瑾理性思考,得出结论:“不能连累车上的其他人,他们是无辜的。”   说完,他和言虺都笑了。   言虺松开手臂,依恋地看着他:“比起他,你更信任我,对吗?”   言知瑾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言虺不假思索地说。   言知瑾凝视着他的眼睛:“无论我要做什么,无论这件事有多大风险,有多少人反对,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在我这里,不存在风险。”言虺嘴角翘起一个骄傲的弧线,彬彬有礼地说。   “我可以永远信任你。”   “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努力的目标。”   言知瑾阖了一下眼,把手放到他手心,好像在立下什么誓言:“我信任你。”   对戚黎安施展的小惩罚,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停止。   根据他的反馈,言知瑾猜,言虺是让一条蛇爬到了他的喉咙里。   言虺承认得很干脆。他觉得戚黎安不会说话,所以让他别说了。   言知瑾承认,这个惩罚挺吓人的,但是对着戚黎安,他起不来同情心。   毕竟之前,戚黎安就假装和他志趣相投,想通过他拉拢沈成风,表面上装得对他关怀备至,其实只把他当成工具人。   他那个时候,就不喜欢戚黎安了。   车在人烟稀少的沙地里前行。   远处出现一个突兀的建筑。它的造型类似于古代的神庙,精致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仿若海市蜃楼。   “那边是什么啊?”沈知瑜从座位上站起来,探出半个身子。   爱德华嘴唇发白,惊恐地说:“不……不要靠近那里。那是邪恶聚集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沈知瑜噗嗤一声笑出来, 没当回事,问:“什么意思?那里是供奉什么邪祟的地方吗?”   他问得很随意,带点开玩笑的意思, 爱德华却连连点头, 讳莫如深地说:“不要靠近那里,会被恶魔盯上。”   “这个……”沈知瑜摸摸额头, 长叹一声, 说, “要不你仔细说说,你这样子, 我们很难相信啊。”   他们国家的人,大多都是无神论者,起码在他的认知里, 同行的几个人, 都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A国的国情和他们不同, 大部分A国人, 从出生起就信奉宗教,所以他也理解爱德华的想法。   但被恶魔盯上什么的, 想想就好好笑啊。   爱德华不知道他的心思,压低声音,警觉严肃地说:“在这里, 有一小部分人信奉一个叫道格拉斯公爵的邪恶存在, 他们声称混乱无序才是宇宙的终极形态, 死板的秩序是阻碍世界发展的根源,只有打破秩序, 才能迎接道格拉斯公爵的到来, 才能迎接美好的新世界。他们不遵守任何规章制度, 偷盗抢劫无恶不作,还会杀害无辜的民众作为祭品,甚至,有的时候,他们杀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只是为了快乐。”   沈知瑜尽了很大努力,才没在爱德华说话的时候笑出来。   作为一名阅片无数的导演,这个故事,简直比三流电影的设定还不如,又老套又无趣。   “嗯……所以你是指,我们可能会被当成祭品杀掉吗?”沈知瑜托着下巴问。   爱德华头摇得像拨浪鼓,胡子都在颤抖:“不,不仅是这样,还有他们信奉的那个恶魔,那个恶魔会侵蚀你们的大脑,控制你们的意识,让你们也变成他的杀人玩具。”   沈知瑜咳嗽几声,忍着笑意说:“嗯……但你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道格拉斯公爵,是吗?也许那些人就是天生有人格障碍,认为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世界上的杀人犯那么多,总不能都是受恶魔蛊惑吧。”   “这不一样,这不一样……”爱德华不停摇头。   “就算它存在,也有可能,那只是一种来自外星的生物啊。现在星际科学发展得这么迅速,兴许是其他星球探访我们星球时遗留的生物呢?很多前人所传说的神话,现在都已经能够用科学的理论解释,”沈知瑜敲着下巴分析,“要不你再把那个什么公爵的特征描述一下,让我哥看看,是不是外星生物?”   他期待地望向言知瑾,却发现言知瑾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出神地看着地面,明显在沉思。   他的声音变得犹豫不决,缺乏底气:“应该……应该是吧?哥?”   言知瑾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在听。”   “哦……那请您详细说说,那个恶魔是什么样的吧。”   沈知瑜总觉得他哥奇奇怪怪的,好像和自己预想里的不太一样。   他哥不是最不信鬼神的嘛,如果是以前的言知瑾,一定会坚定地认为,那就是某种罕见的生物。而且还会很兴奋,觉得自己可能发现某种稀少物种。   好像是从那次研究所被袭击,言知瑾回来问他神话故事的时候,开始变得!   他眯起眼,打量言知瑾的左手。   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红宝石的戒指,宝石远看像是某种椭圆的球体,近看却会发现,是被分割成很多个面的不规则立方体。   这戒指真是为了好看么?   爱德华抱着头,双眼发直,浑身战栗:“我没有见过它,但我听说,是一只长着翅膀的蜥蜴。它浑身上下都是剧毒,不需要接触到它的毒液,只是触碰到它的皮肤,就会中毒身亡。它会用它的毒液对信徒进行控制,这种毒液能够带给他们致幻剂般的快|感,同时也会使它们丧失理智,变成杀戮的傀儡。中毒的人说,它们从毒液中获取了强大的力量,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力气,亦或是感官的灵敏度,它们管这叫作恩赐,但其实,那只是他们的幻觉,他们快死了。”   后座传来一声闷响。   “嘶,”言虺轻轻吸了一口气,安抚地拍拍言知瑾的手背,说,“不要紧张,这些只是传说。”   言知瑾盯着他,发白的嘴唇轻微颤抖:“是不是……你?”   他的手凉得仿佛刚从严冬的冰面下浸泡过,指甲嵌进言虺的手背。   言虺试着把他的手捂热,可惜他自己的体温比言知瑾还凉,只能作罢。   他瞅着自己手背上那几个深深的印子,笑着问:“你是想送我一个专门的印记吗?”   “怪不得你之前说,还有比蟾蜍毒|品更可怕的东西,”沈知瑜摸着下巴说,“蜥蜴……哦对,我们之前看到毒蜥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激烈,是想起了这个什么公爵?是这种蜥蜴吗?”   爱德华抱着脑袋,绝望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蜥蜴,长着蝙蝠翅膀的蜥蜴……”   沈知瑜拍拍他的肩,深表同情。   他刚准备去问言知瑾,知不知道所谓长蝙蝠翅膀的蜥蜴,就被言知瑾的状态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怎么啦怎么啦?”   “没什么。”言知瑾已经大概恢复冷静,只是嘴唇还是没有血色,像是长期被囚禁在高塔上的重病患者。   “……你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沈知瑜咽咽口水,不确定地问,“真的有恶魔的存在?”   “当然没有。”回答的是言虺。   他用袖口覆盖住手背上的抓痕,气定神闲地说:“世界上是没有恶魔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他的话一出口,沈知瑜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木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想去神庙看看。”言知瑾从位置上站起来。   爱德华惊恐地抬头,语无伦次地阻止:“不、不可以,很危险!”   “你们留在这里。”言知瑾转头看向沈知瑜,点点自己的眼镜镜框,“你留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我会联络你。”   “真的要去吗?”沈知瑜忧心忡忡地说,“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我想去看。”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   言虺扶住他的肩,微笑着说:“不用担心,我陪教授一起去。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不会让教授受一点伤。”   沈知瑜无奈地说:“要不我也去吧。我才不信什么恶魔什么翅膀蜥蜴,还能找找灵感素材。”   胡蓬也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也去看看?我们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怪力乱神。”   章朔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最后只能从胡蓬团队里安排了几个人,陪着爱德华,其他人结伴前往神庙。   戚黎安和本杰明的车,仍旧跟在他们后面。   戚黎安这次倒没出言阻止,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有点“你们要找死就去吧我懒得管你们看你们出事了是不是后悔没听我的话”的愤慨。   “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本杰明抱着手臂,高傲地说,“小心有去无回。”   “我回不来,你不开心?”言知瑾问。   本杰明愣了一下,冷笑道:“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小肚鸡肠了吧。”   他骄傲地说:“伟大的生物从来不介意一只蚂蚁的愤怒,因为他知道,蚂蚁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撼动他一根脚趾。”   言知瑾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向神庙走。   越往神庙走,一种奇妙的感应就越清晰。   他能感到,在那片土地下方,真的隐藏着什么强大的力量。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王潮和李论的事件里,见到那只光球的时候。   和那次不一样的是,他能够很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力量和他是不相融的,但也能够确定,这种力量并不想伤害他。   是一种涌动的,爆发力十足,但始终对他保持克制,甚至是展现友好的神秘力量。   很奇怪,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   言知瑾皱起眉。   或者说是,被拔去毒牙,但依旧保存着毒腺,随时可能从塑毒牙的毒蛇。   神庙应该是近十年建造的,门口的柱子上,已经有了风沙的痕迹,但并不像远古遗迹那么残破。   柱子上雕刻的是长着翅膀的身材修长的生物。言知瑾起初以为是长蝙蝠翅膀的蜥蜴,仔细看才发现,这是长着翅膀的蛇。   他抬头,仰望着柱子的顶端,也是蛇的头顶。沙漠的阳光灼热而刺眼,他只能眯着眼,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蛇撑扁的颈部,和尖锐的毒牙。   像是一只硕大的、凶狠无比的眼镜蛇。和绝大多数眼镜蛇科的动物不一样,它的眼睛,是夜行蛇类所惯有的竖瞳。   和言虺的蛇形,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你?” 第59章   言虺背光站着, 脸上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阴影。   他尖锐的竖瞳泛着幽光。在他的上方,雕刻的大蛇俯下头颅,用同样冷冽诡异的蛇瞳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言知瑾后退半步, 手臂横在胸前, 做好自卫姿势。   “如果你喜欢这条蛇,那它就是我。”言虺忽然抓住他的手, 笑眯眯地说, “如果你不喜欢, 那我就把它砸烂,埋进沙子里。”   他眼睛里的冷光消失了。   言知瑾一时失语, 过了一会,才说:“不要损坏建筑。”   “听你的。”   言虺这么一打岔,言知瑾的思绪就乱了。   他还是觉得, 这座神庙供奉的、爱德华口中的恶魔, 就是言虺。   外形、毒液的能力、无法无天的性格, 都符合他对言虺的认知。   他没有想到, 他真的会遇见言虺的信徒。   沈知瑜在神庙门口向他招手:“里面好像没有人,那我们直接进去看看吧。”   言知瑾应了一声, 把疑问按在心底。   他跟在人群的最后面,踏入神庙。   神庙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一个负责祭祀的大厅, 祭台后方是两条通道, 大概是通向准备祭礼的房间。   祭台上摆着一只高高的金色托盘, 托盘上方蜷缩着一团白色半透明的物体,托盘下方的祭桌上, 是一对金色的酒杯和几只金色的圆盘。   沈知瑜玩笑道:“真奇怪, 按照爱德华的说法, 它的信徒这么活跃,不可能不派人看守。果然只是以讹传讹吧。”   他走上前去,闻了闻杯子里的液体,捂着鼻子说:“是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圆盘上则摆放着一只新鲜的肉块、内脏,和一只被开膛破肚的蜥蜴。   肉看不出来出自什么生物,内脏倒是可以确定,是一种体型比较小的动物的。   “应该是刚杀的,”沈知瑜说,“可是没看到人,是人刚走吗?我们刚刚叫的时候,没有人回应。”   言知瑾没有回答他,而是踮起脚,观察托盘上的东西。   托盘太高了,属于他踮脚,还要伸直手臂,才能勉强碰到的那种。   站得太近,只能看到托盘的边缘,站得远一点,又看不清上面摆的是什么。这个意味不明的东西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无知的人类,无形地释放着自己的威压。   但他很想知道这是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一定是对那群祭祀者来说,很重要的存在。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强迫他双脚落地,同时,另一只手从他身侧绕过,轻而易举地将托盘上的东西取下来,递给他:“你踮着脚不累吗?”   言虺随意地拿着那团白色的半透明物体,好像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工艺品,丝毫没有“冒犯神灵”的意识。   沈知瑜等人震惊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拿下来了?万一这东西真有魔力……不对,就算这东西和什么神啊恶魔啊之类的没有关系,毕竟是别人的祭祀品,弄坏了怎么办。”   言虺用力掐了掐那个东西,从他指缝间传来脆弱的破裂声。他满不在乎地说:“是么?”   沈知瑜等人已经不敢说话了,聚在一起,抱着手臂:“嘶,有点冷啊。”   言知瑾谨慎地问:“这是蛇蜕吗?”   “看起来是。”言虺唇间挽起笑意。他张开手臂,将蛇蜕展开。   他手臂张开有一米多宽,而蛇蜕平摊在他手臂间,还有一大截垂顺下来。   这是一条很大的蛇。   “这是什么蛇啊?”沈知瑜咋舌道,“是森蚺吗?可是森蚺只在沼泽地分布,这里是沙漠啊,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带来的?”   章朔说:“看起来不太像,森蚺没有这么纤细。这是一条细长的蛇。不过我也不确定,我拍了这么多年野生动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你觉得呢?”他问言知瑾。   是一种类似于眼镜蛇的蛇,硕大的体型,黑色的富有光泽的鳞片,银白色的不规则的细细的条纹,会交替变化的圆瞳与竖瞳。   这些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但言知瑾没有将这些说出口。   “要摸一摸吗?”言虺用蛇蜕的一端碰碰言知瑾的手。   言知瑾缩了一下手。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言虺刚刚在用尾巴尖戳他一样。   “摸一摸吧。”言虺握住他的手,把蛇蜕头部放到他掌心,引导着他的手指去抚摸蛇蜕。   这是一张非常完整的蛇蜕,连头部的形状也保留得完完整整。这在自然界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言知瑾鬼使神差地摸摸蛇的头顶,就像他抚摸言虺的头顶一样。   言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是你蜕的皮吗?”言知瑾小声问。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尝试给你蜕一次皮。我已经很久没蜕过皮了,上次蜕皮还是……还是在M星遇到你之前,养伤的时候。”   “我不需要。”言知瑾垂下手。   触摸蛇蜕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件死物,他却觉得,这条半透明的蛇,随时可能张开嘴,含住他的手,用尖锐的毒牙在他皮肤上戳出几个浅浅的小坑。   “你把它放回去吧,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不再看看吗?”言虺遗憾地说,“手感很好。”   “这果然是你的皮吧?”   言虺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把蛇蜕摆回原位。   半透明的蛇盘踞在高高的托盘上,仿佛巡视领地的领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刚把蛇放回去,祭台后方就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沈知瑜等人马上规规矩矩地站好,装作迷路旅人不误入神庙遗址。   咔哒——咔哒——   干脆、单调、乏味的机械音敲响在鼓膜。   沈知瑜等人疯狂分泌唾液,一边咽口水,一边僵硬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有停顿的、没有温度的机械声在寂静的神庙无限放大,长时间重复的声响,让所有人的注意力模糊起来,好像意识随着敲击声,从身体抽离。   沈知瑜大着胆子问:“请、请问有人吗?我、我们是旅游的。”   没有人回应,只有循环往复的、没有终结的机械音。   他舔舔下嘴唇,扯着嗓子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是门锁坏了吗?”   机械音停止了。   众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们的精神就重新被提起来。   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建筑内回荡。   这个声音,不像人类的脚步声,而像某种体型庞大的动物。   必须要非常重的人,走路的步子才会这么重。   它的来源很不确定,好像在不停移动,又好像,它本来就是四分五裂的,每块碎片,都隐藏在不同的角落。   灼热的烈日下,众人的背上却爬上一层冷汗。   言知瑾上前几步,掀开祭台后面的地毯。   脚步声马上清晰了很多。   不一会,一个扛着麻袋的高大男人从地毯下方的楼梯走了上来。   他看到一堆陌生人,立刻警觉起来,褐色的双瞳亮起野兽般的光芒。   沈知瑜活动活动被冻得僵硬的手指,上去和他打招呼:“你好我们是来旅游的,觉得这座神庙很好看所以过来看看,因为刚进来的时候,没见到人,所以以为这里是什么荒废的遗址,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你是这里的维护人员吗?”   年轻男人漠然地从他旁边走过。   他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沈知瑜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年轻男人目不斜视,仿若完全没看到他们,径直向神庙门口走去。   他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   他背着一只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麻袋,麻袋边角破了个小孔,多得兜不住的鲜血正从小孔渗出,把麻袋的底部染上暗沉的红色。   他的脚步声异常沉重,仿佛正背着另一个人。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胡蓬仍旧头皮发麻:“他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多血。不对,他不是信徒吗?信徒会容忍神庙被弄脏?”   “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还是先走吧。”沈知瑜抖抖鸡皮疙瘩,“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既然这里真的有人维护,我们还是别乱走了吧。”   他征询地望向言知瑾:“你说呢?”   “先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过来。”言知瑾思索片刻,给了个折中的答复。   胡蓬已经跑到门口了:“快走吧,该吃晚饭了!”   他们回到车上的时候,爱德华正心神不宁地抱着保温水杯,看到他们都平安无事,做了几个手势:“谢天谢地,你们没出事。”   “你认识一个红头发、褐色眼睛的男性alpha吗?”言知瑾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描述很平常,任何一个小镇,都能找到许多满足条件的人。   但爱德华好像就是明白他指的是哪一个,手里的水杯应声落地。他激动地说:“马特,是马特!你们……你们遇见他了?”   “他是那个教派的教徒。”   “他就是个魔鬼!”爱德华破口大骂,“有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   “你先冷静一下,”沈知瑜把水杯捡起来,塞他手里,“但是他好像没有理我们,感觉也没有那么恶劣,你们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艾森家小儿子的腿就是他打断的,到现在还要坐轮椅……”爱德华言辞激烈。   沈知瑜拍着他的肩膀:“消消气,消消气,不要激动。”   爱德华逮着沈知瑜,痛斥马特的恶劣行径。   沈知瑜一个头两个大,但为了爱德华不被气晕过去,还是耐心地听着他诉说。   “也就是说,他这个人,喜欢欺负人,一旦有什么不如意的,就直接上手,对吧?然后他下手又特别重,轻则骨折,重则直接去世。而且他脾气很恶劣,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到他,被报复了。”   爱德华喝了口水,严厉地说:“是你没惹到他,他也会看你不顺眼!这种人就是社会渣滓。”   “嗯,”沈知瑜频频点头,问,“我们晚上去哪吃饭啊?我有点饿了。”   爱德华看看时间,惊呼一声:“对不起,我都忘了,已经改休息了。我给你们安排好了旅店,就在公园里,马上带你们去。”   他回到驾驶位置。   沙漠里的景色都差不多,不知道他怎么绕的,车居然回到了入口处。   入口处终于有人烟气息了。爱德华把车停在一家装饰幽雅的店铺面前,招呼他们下车:“到了。”   基本上所有的商业设施都在这里,安静的旅店旁边,就是一家热闹的酒馆。之所以是酒馆而不是酒吧,是因为它在露天摆了很多座位,除了酒,还提供烤肉之类的食物。   沈知瑜摸摸肚子,疯狂吞咽口水。   “别靠近那里。”爱德华嫌弃地说,“那群疯子经常在那里狂欢。”   “好。”沈知瑜擦擦口水。   旅店内部和外面的装修风格一样,都很清新。   店主是个男性omega,有着一头柔软顺滑的奶金色长发,和碧蓝的眼睛。   他五官柔和,眼神安详宁静,只是看着他,就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他用标准的言知瑾的母语打招呼:“你们好。”   “你是专门学过吗?发音很标准。”沈知瑜冲他挥挥手。   “是我朋友教我的,他在那里工作。”店主笑容恬淡,“谢谢夸奖。”   他给几人办好入住手续,拿出房卡。   沈知瑜四下张望着,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平常忙得过来吗?”   “当然不止我,只是爱德华说来的是几位重要的顾客,我才想出来看看。”店主说话徐徐缓缓的,好像有种魔力,让其他人也急不起来。   沈知瑜指指他摆在前台的书,问:“你很喜欢他的书?收集得很全。”   “你喜欢吗?”店主问。   “还行吧,看过几本。”   “是我写的。”   沈知瑜:“……你写得很好。”   “不,不是我的功劳,这都是主赐予我的,我只是妄自揣测主的意思,并斗胆将它记录下来。”店主捏住自己胸口的项坠,做了个手势,向往地说。   “你也信教吗?”沈知瑜好奇问,“和马特他们信的有什么关系吗?”   店主平和的表情,骤然变得冷淡高傲。   他傲慢地说:“别拿那种东西和主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店主的气质和刚才截然不同, 充满了傲然和不屑。   沈知瑜很快反应过来,问:“你们两个教派是敌对的?”   “敌对?”店主微微一笑,“不, 只有势均力敌才能够叫作敌对, 他们不过是一群四处乱蹿的老鼠罢了。”   沈知瑜问:“你是指……他们做的事像老鼠一样见不得人,还是指他们势力微弱, 成不了气候?”   “都是。”店主盛气凌人地说, “正因为如老鼠一样卑劣肮脏, 他们才不得不四处躲避。”   “看来你对他们很有怨言啊……”   言知瑾清冷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他们的对话:“是你们的教义,让你们去排斥他们, 还是你们自发地做出这种行为。”   店主愣了一下,皱眉说:“讨厌他们的存在,应该是每个人的本能吧。”   他顿了顿, 说:“不过有件事你猜得不错, 主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们, 要与他们对立。即使他们对主那样不敬, 主仍旧默许他们的存在。”   “为什么?”沈知瑜歪歪脑袋。   店主唇边漾开一个神秘又奇怪的笑容:“因为主说,即使是老鼠, 也有存在的意义。万事万物已经构成了稳定的秩序,即使是那些灰暗的存在,也是秩序的一部分, 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宇宙才构成平衡。所以我们直到现在, 也没有驱逐他们。”   “可是他们总是挑衅。”店主脸色骤然阴沉,“他们说, 陈旧的秩序只会腐烂僵化, 没有任何一种秩序可以永久生效。他们要毁灭主所建立的平衡。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   “可是, 大概这正是他们在严密秩序中的位置。主一定早就计算到了他们的出现。”他耸耸肩,“可惜主不在意,我们可不能不在意,他们总在外面烧烤,把我的房子都熏出一股烟味了。叫他们搬又不愿意搬,说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言知瑾总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好像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些教义,只是它们被深埋在记忆深处,这个时候才浮出水面。   他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说:“你能多介绍一下你们的宗教吗?”   “你对加入我们有兴趣吗?”店主温温柔柔地弯起眉毛,说,“其实我们很欢迎新人的加入——前提是,真心信仰我们的主。”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已经被翻过很多次的、没有名字的书,翻开几页,将一个复杂的图案展示给言知瑾:“这是主的印记,是主对我们的启迪和恩赐。”   言知瑾的头疼一下子加剧。   他的眼前只剩下复杂的印记,其他的东西都变成模糊的色块,原本属于平面的线条悬浮在空中,发着银白色的圣洁的光。   这些线条飞向他的双眼,钻入他的眼球。   他闭上眼。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并不是严重的疼痛,但是脑袋酸酸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膨胀,几乎要把大脑挤破。   一双冰凉的手覆到他的眼皮上,凉意一阵一阵地传入脑内,将飞速胀大的意识冰封回脑海深处。   店主的声音从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周围的景物也恢复正常。   言知瑾这才发现,书已经翻到了其他页面,店主早就在介绍其他的东西了。   他小声道了声谢。   言虺垂下手臂,从后面抱住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肩上,慵懒地说:“我们约定过,你要成为我的信徒。”   “我只是问问,”言知瑾抿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信徒。”   言虺没有丝毫不悦,笑的时候呵出的冷气拂起他脸颊边的碎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主的形象?”店主扭过脸,笑了好几声,眼里布满痴迷,“主没有沉重的躯壳。主存在于我们身边,主无处不在。没有人能看见祂的真容,但祂与我们同在。祂是万事万物,是构成万物的秩序,祂全知且全能。我们,都是主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真是……好厉害啊。”沈知瑜傻乎乎地说,“但我怎么觉得,我在哪看过类似的?”   “那道格拉斯公爵呢?”言知瑾问。   店主面露嫌恶,说:“他?他就是工艺品上坏掉的那颗螺丝,完整的构架因为他的存在而轰然崩塌。不,这么说不准确,他就是沙漠的狂风,顷刻间将所有人历经千辛万苦搭建的堡垒摧毁。他是一切不幸的灾祸。”   “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严重了?”言知瑾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店主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在为他说话?你知道他们有多残忍,多少人被他们残害,家破人亡吗?”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不,我是说,既然你所信赖的神承认他的信徒的存在,应该也承认他的存在,这说明,他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那是因为主大度,”店主笑容冰冷,“主认为,不需要与他们计较。事实也正是如此,老鼠永远只能生活在阴沟里,即使自封为神明,也不及主的十万分之一。”   “计算再精密的钟表,都会有失灵的一天,秩序不是恒久不变的,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激发新的秩序的产生。”言知瑾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他还是据理力争。   言虺忽然大笑起来。   他还趴在言知瑾肩上,笑的时候,带动着言知瑾的肩都在抖。   “你笑什么?”言知瑾皱眉问。   他莫名有点心慌,好像有把钝刀子在心上割,他忍不住抓紧言虺的手。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言虺扣住言知瑾的手掌,嘴角高高扬起,真诚地对店主说,“老鼠就是这么渺小,即使每天都在房屋主人面前晃,咬坏他喜欢的书,弄哭他的仆人,高贵的主人也不会看他一眼。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事都不值一提。他能够将书复原,也能够安抚仆人。他还有很多书,也有很多仆人。”   “也许就算老鼠在主人身上咬一口,主人都不会慌张,因为他连皮都没有破,只是添了一个浅浅的牙印。”他软若无骨地趴在言知瑾肩上,犹如一条曾经被抛弃的巨蛇,缠绕着饲主,“他什么都不在意,老鼠根本无法进入他的视线。”   他虽然在笑,和言知瑾相扣的手指却在用力,险些将言知瑾的手指折断。   言知瑾捏捏他的食指,淡淡说:“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言虺堪堪停住, 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几下,呼吸才恢复平稳。   言知瑾问店主:“我们现在可以去房间了吗?”   “当然可以。”店主似乎没反应过来, 迟疑了一会, 才说,“我给你们带路。”   “不用, 我们自己上去。”言知瑾对沈知瑜说, “你们可以继续聊,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哦……你好好休息。”沈知瑜小心翼翼地说。   言知瑾拖起行李, 拉着言虺,径直走向电梯。   旅馆内的装潢和楼下一致,幽静淡雅, 很有店主个人的风格, 房间内还摆放着新鲜采摘的鲜花。   言知瑾是蛇类的专家, 对花却不算精通, 只是觉得这种白色的花看着清淡,花香却格外甜腻, 有点不和谐。   从言知瑾让他“闭嘴”开始,言虺就没有再说过话,进了房间, 也只是沉默地帮言知瑾把箱子里的日用品整理好, 坐在一边看他。   言知瑾说:“你的房间在对面, 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回来的时候,你先回那边, 再找机会过来。”   言虺“嗯”了一声。   言知瑾说:“按爱德华的性格, 应该会把晚饭安排得比较隆重, 我没什么胃口,到时候你提前陪我回来。”   言虺继续点头。   言知瑾徐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方眠那边似乎有些好消息。”   “嗯。”   “今天见到的那只西部菱斑响尾蛇挺好看的,我准备托人弄一条。”   “嗯……不行!”言虺倏地抬起头,激烈抗议。   言知瑾勾起嘴角,拍拍身边的空位,命令道:“变回去,过来。”   言虺依言变回蛇形,沙沙沙地爬到床边,昂起上半身,摇晃着颈部看他。   言知瑾抱住他的脖子,随手一捞,把他的一大半身体捞上床。   言虺灵活地将尾巴缠上他的手臂,整条蛇攀在他身上。   言知瑾全然不管缠在手臂上的可能压迫到血液流通的蛇尾,倚靠在床头,像哄小孩子那样,轻拍蛇的头顶,说:“难过了?”   蛇的尾巴尖犹犹豫豫地勾起一个弯,松松垮垮地从他手臂滑落,萎靡地垂在床上,只有尾巴还勾着他的手腕。   蛇漫无目的地在他身上盘绕,最后把头埋到他颈后,拱着他后颈的软肉,说:“没有。”   “我不喜欢他说的话。”言知瑾侧身躺着,弓起背,将柔软干燥的蛇身揽入怀里。   蛇又顶了顶他的后颈,沉闷地说:“但他说的是真的。”   言知瑾坚持道:“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喜欢。”   他脖子一凉,忍不住浑身颤栗   蛇正用信子轻柔触碰他的腺体。   “为什么呢?”蛇困惑地问,“灾祸、暴力、死亡,这是所有人都厌恶的事物。为什么不喜欢他的话?”   “……”言知瑾抿抿唇角,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因为我知道,这些并不可怕。”   “你怎么了?”蛇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想绕回他面前看他。   言知瑾按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头,将即将涌上来的泪水压回去,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蛇。”   第一次从百科全书里看到那种动物,他就被惊艳了。   “但是,这并不是一种大众的喜好。”   大部分同样年龄的孩子,都喜欢更加柔软的动物。   言听雪和沈成风都是开明的家长,他在家的时候,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直到出去上学,他兴致冲冲地捧起误入校园的小蛇,他才发现,自己的喜好是如此异于常人。   “他们会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我出现的时候,刻意做出害怕躲避的动作。他们私底下说我会操纵毒蛇,是邪恶又可怕的巫师,惹了我会被下诅咒。我知道,他们害怕我,也害怕我手里的蛇。”   蛇的肌肉收紧,每片鳞片都锃光发亮:“我杀了他们……”   言知瑾拍拍他的头,让他不要乱动:“但它们只是普通的蛇。听不懂人话,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和社交网络,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液,也只不过是自卫和捕食的工具。它们其实,也只是一条脆弱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大家都要害怕它们,甚至严重到了,要先下手为强,先杀掉它们的地步。明明,所有的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我并不是想责怪他们。或许是因为很久以前的人类没有应对毒液的办法,所以将这种警醒刻入了基因内,致使人类更容易对它们产生恐惧。   “可我还是……会因为它们而难过。人类总是更容易对弱者心存怜悯,但放到蛇身上,这种本能似乎经常失灵。当一只猫玩弄一条蛇,人们会为它拍手叫好,而当蛇绞死一只猫,它们却会为猫惋惜。我知道那是因为它们更喜欢猫,可是我更喜欢蛇。我也会偏心我喜欢的动物。   “比起旁人的叙述,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经历、乃至每个个体的先天条件,都会决定他们看待事物的结论。他人口口相传的恶魔,可能只是一条普通的蛇。”   蛇轻轻叹了口气,有点茫然地说:“可是我……我确实不是个好人。”   他笑了一下:“我也并不弱小,不值得同情。”   他说:“我没有痛苦不堪的经历,我天生就代表着混乱、冲动、极端的感情与任意妄为。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被逼成为这样的,我天生就是如此。”   “是,”言知瑾干脆地回答,“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他把蛇搂紧:“我不希望我的蛇,在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受委屈。”   蛇安静缓慢地在昏暗的光线中游走,直至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住,看似柔软的身躯,潜藏着让人无法挣脱的力量。   言虺低声喃喃:“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的时候,也曾因为喜欢看推理小说,而被认为不太正常呢。   好困,短了一点,顶起锅盖躲进床底下。 第62章   言虺对言知瑾小时候被排挤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是真没想到, 还有人不长眼睛,教授这么好的人都孤立。   “也不算孤立,我本来就是跳级上去的, 和同学相处的时间很少, 和他们也没有共同的爱好,本来就成不了朋友。”言知瑾垂下眼睑, 回忆道, “我也不是很需要朋友。”   他这么说, 蛇就更愤怒了:“是他们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为朋友,也不是无法成为朋友, 就证明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或者是配不上另一方。”言知瑾弯起嘴角,拍拍蛇脑袋, 捏住他正在嘶嘶喷气的吻部, 略带严肃地说, “只是因为不适合。正如豺狼虎豹和羚羊野兔无法成为朋友,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类。”   蛇扭动着身躯,冷气随着吐信的动作洒在他脸上。   蛇愤慨道:“他们是想欺负你!”   “小孩子的喜好总是很简单, ”言知瑾垂下手,摆弄着床头的花,语气平淡, “就因为是孩子, 所以不会伪装对异类的恐惧。我大学后, 这种情况就好了,一方面是因为, 大家经历得多了, 想事情没那么非黑即白, 另一方面,每个人都在某方面是异类。”   他掐掉一片花瓣,指甲里浸满姜黄色的花汁。   “还有很多人会为了某种目的,伪装成友善的样子。”   他若无其事地擦掉指甲里的污渍,说:“我不是真正被欺凌的那批人。我有我的家人——和我的蛇,我什么话都可以和他们说。他们不会让我在学校受人欺负,也会支持我的爱好。”   “我也是,”蛇将头凑到他脸颊旁边,珍视而郑重地用冰凉湿润的吻部触碰他的脸颊,“我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言知瑾睨他一眼,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你不算我的蛇吗?”   ***   言知瑾和言虺下楼的时候,沈知瑜一如既往地在和店主聊天。   他们聊得很流畅,看到两人下来了,也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让他们在一旁坐一会儿,等待晚餐。   店主名叫斯诺夫,比他们稍微大几岁。   “正是因为主的恩泽,才有了现在的我。”斯诺夫握紧自己的项坠,恋慕地望着远方,“是主引导我走向新生。”   他说:“你知道吗?我一出生就发了高烧,眼睛瞎了。”   沈知瑜“咦”了一声,刷刷刷翻动前台桌上的书,惊异地看着他:“可是这些书……”   “不是盲文。”斯诺夫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戳向自己的眼睛,“我现在已经复明了。”   沈知瑜吓了一跳,在手指碰到他的眼球前,用力挣脱他,抱紧自己的手腕。   斯诺夫身子向后倾倒,差点因为他的动作摔倒。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痴痴地说:“是神重新赐予我光明。”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beta,我上面还有哥哥姐姐。他们本来盼着我出生,能给家里多打一份工,可惜我一出生就是个残废。于是他们把我扔到了孤儿院门口,希望我自生自灭。”   “可你不是……”沈知瑜惊讶地站起来,想去看他的后颈。   斯诺夫转过身,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那独属于omega的腺体。   他自豪地说:“是神,让我恢复视力的同时,变成了omega。”   “……”沈知瑜被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皱起五官,自言自语,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beta能变成omega?这不就是戚叔叔他们当年想研究的东西……那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也有办法把omega变成alpha?”   斯诺夫肯定地说:“如果是神,一定可以。”   沈知瑜侧过脸,将下半张脸的表情隐藏进阴影里。即使他竭力保持声音的平静,肩膀仍抑制不住地抖动:“这是真的?那现在还有机会接触到他吗?我是说,成功地得到神的恩赐?”   斯诺夫怜悯地说:“只要你诚心实意地信仰神,我相信神是能听到你的声音的。”   沈知瑜掏出手机,好像急着想和人联系。他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又垂下手,再次确认:“是真的可以做到?”   “我怎么会骗你呢?”斯诺夫莞尔,“我,休因,还有许多人,包括那群混蛋……”   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可恶的道格拉斯公爵似乎也有着类似的力量。马特他们,也是在那件事之后,体能增强,变成alpha的。”   沈知瑜茫然地看着前方,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可以相信吗……”   “你的眼盲和性别都是已成的秩序的一部分。既然你所信仰的神遵循既定的秩序,他为什么要干涉你们的命运?”言知瑾淡淡反问。   沈知瑜的满腔火热一下被浇灭了。   他坐回沙发,喃喃自语:“也是。怎么说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斯诺夫笑容消失,面上浮现一层不耐烦。   他说:“因为我们是神忠实的信徒,神赏识我们,并认为我们可以传达祂的旨意。”   “不。”言知瑾摇头。   斯诺夫把自己的书重重地堆到他面前,翻开几页,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神用我的手写下的。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在神的引导下创作的。神留下宝贵的言语,而我则负责把它们串联成篇,把最重要的信息,藏在最隐蔽的位置。”   言知瑾随意扫了一眼文字,忽然瞳孔收缩,捂着太阳穴,蜷缩起双腿,痛苦地呻|吟。   斯诺夫愣愣地看着他。   “别看了。”言虺“啪”地一声合上书,脸cutexx色阴沉地把书扔进垃圾桶,俯身将他抱入怀里。   言知瑾断断续续地说:“再让我看一眼。”   他还没有看清书上写的是什么,就觉得那些文字,像之前的印记一样,从平面的符号,变成立体的发光线条,如飞刀一样,冲向他的双眼。   同时,好像压抑在脑海最深处的巨物,正因此苏醒,在平静的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言虺圈紧手臂,不让他轻易挣脱,冷冽的语气不容任何拒绝:“不行。”   言知瑾抓紧他的肩膀,向后掰折,他好像突然迸发出超出平常百倍的力气,险些将言虺的关节掰断。   言虺也毫不相让。   “现在不行。以后再看。”言虺满脸怒容,“我差点把这里忘了。早知道就不该现在让你来。”   那只巨兽从巨浪中浮出水面,却久久因为缺乏氧气,重新沉入海底。   言知瑾捂着太阳穴,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言虺也松开对他的限制,半蹲在他面前,像只乖顺的小宠物蛇,仰着头,担忧地问:“好点了吗?”   言知瑾等耳鸣和眼冒火花的症状消失,才说:“没事了。”   他环视四周,有些自责地说:“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最近旅程太赶,没休息好。”   “我就说两个星期的时间太少了,可是实验室那边又腾出不出太多时间……要不,晚上你早点休息吧。”沈知瑜忧心忡忡地说。   言知瑾点头。   他看见斯诺夫蹲在垃圾桶旁,小心地捡起书本,心里过意不去,歉意地说:“抱歉,我不是想质疑你的信仰,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背离自己的原则。书有哪里损坏吗?我可以尽量”   “没关系。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我们的祭坛看看,近距离地接触神的力量,你们才会真正意识到神的伟大,”斯诺夫直勾勾地盯着言知瑾,“当然,我们和那群野蛮的家伙不一样,我们不会用肮脏的血肉做祭品。我们献祭给神的,一定是最纯洁、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   ***   晚上是旅店厨子专门准备的菜。   精致,而且清淡,简直不像A国菜。   言知瑾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口味淡,对食物也没什么要求,唯一的遗憾是这里远离河流,吃不到鱼。沈知瑜和章朔等重口味的肉食动物就惨了,这菜看着精巧,就是……吃着嘴里没味。   沈知瑜不停地深呼吸。   尤其是,当烤肉的香气,正源源不断地从窗户缝里飘进来时。   旁边的露天烧烤正吃得火热,喝酒的人的欢笑声隔着窗子都拦不住,啤酒的香气,和脂肪被炭烤的香味,馋得人口水都快下来了。   沈知瑜愁眉苦脸地扒拉着盘子里的菜。   要不然,他一会偷偷去旁边买点烤肉?   “怎么,不合口味吗?”斯诺夫问。   “嗯……”沈知瑜正在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窗子突然被人敲了敲。   斯诺夫皱起眉,厌恶地说:“别理他。”   敲窗户的人似乎也料到,屋里的人不会理自己,只等了几秒,就自作主张地用蛮力推开窗子。   窗锁被震落在地,两扇窗子在风里哐哐作响。   斯诺夫倏地站起来,对窗外的人怒目而视:“又是你?”   红色头发的年轻alpha斜倚在窗口,摇晃着手里的烤肉,漫不经心地说:“要一起吗?” 第63章   斯诺夫惊声尖叫:“我的窗子!这是第几个了?”   听得出来, 他已经损失过好几扇完整健康的窗户了。   马特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对着言知瑾等人露出一个炫目的笑容:“一起吃烤肉吗?”   沈知瑜和胡蓬齐刷刷地吞咽口水。   但介于斯诺夫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他们没好意思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   斯诺夫尖锐地说:“谁知道他们烤得是什么肉, 卫不卫生。”   马特直接侧身, 把烤肉架子和上面滋滋冒油的烤全猪露出来,努努嘴:“野猪。”   野猪的身上刷了一层蜜汁, 一看就嚼劲十足的劲瘦猪肉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旁边, 还有一只他们熟悉的、沾着血迹的麻袋。   原来之前他袋子里背的, 是一只杀好的野猪。   沈知瑜和胡蓬抹抹嘴角,防止口水流下来。   斯诺夫脸色难看:“直接将完整的猎物架上烤炉, 真是野蛮的吃法。”   马特不以为意,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问言知瑾:“要来试试吗?”   言知瑾这才确定, 他刚刚确实在看自己。   他在桌子底下按住言虺的手, 不动声色地说:“不了, 我不太喜欢吃油腻的东西。不过我的朋友可能会有兴趣。”   马特遗憾地摊摊手, 又探出身子,从同伴那边取了杯酒, 嗅嗅酒香,摇晃着杯中清澈的液体,问:“那喝一杯吗?”   斯诺夫脸色阴沉,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对我的客人做什么?”   “交个朋友。你激动什么?”   “你是想交朋友?你会交朋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好客。”   马特哈哈大笑, 针锋相对地说:“当然因为某些人不是客啊。”   “那是谁死皮赖脸地要把酒馆开在旁边不走, 不会真以为这样就有机会见到休因吧?”   马特脸色阴沉下来,淡淡说:“如果不是因为休因, 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   “我绝不会把休因交给你!”   两个人忽然之间, 从普通的拌嘴, 变成剑拔弩张的对峙。   马特摇动着手中的酒杯,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斯诺夫愤愤不平地碎碎念,尖刻地数落马特的大小罪行。   在座的其他人大气不敢出,好像连烤肉的香气,都变得寡淡无味。   “叮”。   言知瑾优雅地放下刀叉,金属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仿佛完全没有受到紧张气氛的影响,平静地说:“我吃好了,先上去休息。”   说完,他没等其他人的答复,就径直带着言虺上楼。   原本紧绷的氛围像是被一根针戳破,两边的人都提不起性质。马特和斯诺夫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最开始的位置。   “呃……要不大家坐下一起吃吧。”沈知瑜搓搓僵硬的脸颊,热情地提出建议。“毕竟都是多年的邻居。这样!我们来个厨艺比拼,两边都拿出最拿手的菜。我可以当评委!”   言知瑾回到房间,洗漱完毕,例行和方眠联络。   言虺在背包里寻找带的食物,问:“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言知瑾的目光专注在电脑屏幕上,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想吃葡萄。”   “我去买。”言虺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   没几分钟,他就推门回来,手里的是饱满鲜嫩的紫色葡萄。   他有条不紊地将葡萄从枝干上剪下,清洗干净,端到言知瑾旁边,剥了皮递到他嘴边。   言知瑾正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太阳穴。   他按照习惯转头咬住葡萄,酸甜的汁水一下子涌入口腔,激得他双眼发亮,唾液疯狂分泌。   “遇到问题了?”言虺熟练地接住他吐出的葡萄籽,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方眠有事请假了。”言知瑾展开眉头,细细品尝葡萄,“我正好要找他。”   “很急的事?”   “……也不算太急。”言知瑾犹豫道,“但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只是有事要忙,不意味着你不能找他,”言虺笑着说,“他不会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吧?”   “算了,不为难他。”言知瑾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问,“你觉得他是认出你了吗?”   “谁?”言虺掀掀眼皮,“那个人红头发的?”   “他是你的信徒……对吧?”   言虺说:“我不记得他是谁。”   “但他的力量确实是你给的。”   “理论上是。实际上,那并不是专门给他的。他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言知瑾回想道:“他专门和我们说话,不是因为认出你。”   言虺高高挑起眉毛,咬牙切齿地强调:“是专门和你说话。”   言知瑾闭口不言。   好像,言虺是生气了。   他当时也觉得很意外,按理来说,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有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   但马特确实在和他说话,并且很友好。   这使他有了个猜想。可惜因为方眠无法接通电话,他没办法验证。   “或许我应该把这条规定刻进他们脑海里,”言虺阴郁而优雅地说,“不要觊觎自己不该触碰的事……”   他还没说完,嘴里就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言知瑾紧急抓了颗葡萄,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言虺不说话了,细细致致地咀嚼口里的葡萄。   这种葡萄的皮很涩,且厚,一般都是要吐掉的。言知瑾当时动作匆忙,没给它剥皮。   但言虺好像品尝不出葡萄皮的酸涩,连带着皮和果肉,一起用牙齿碾压成细腻的果泥。   “你不吐皮?”言知瑾问。   言虺将榨干了汁水,几乎变成烂泥的果肉吞咽下去,老老实实地说:“我体会不出有没有皮的区别。”   毕竟,他不需要进食,也没有品味美食的意识。   言知瑾叹了口气,重新拾了一枚葡萄,仔仔细细地撕去外皮,将裹满汁液的葡萄抵到他嘴边,说:“再试试。”   言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葡萄汁已经把他的嘴唇染得湿润晶莹,他却没有马上张口。   言知瑾又把葡萄往里送了一点,他才张开双唇,咬住葡萄,用舌头将葡萄卷入口腔。   舌尖卷住葡萄的时候,不经意地扫过言知瑾的手指,柔软带着凉意的舌尖短时间地包裹住指尖的嫩肉,又迅速放开。   言知瑾飞快地收回手,垂下头,摆弄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问:“有什么不同吗?”   言虺认认真真地品尝着葡萄的美味,眉眼舒展,说:“好像确实更好吃。”   他倾身向前,端详着言知瑾被葡萄汁浸得格外鲜嫩丰润的双唇:“或许你喂我的会更好吃?”   言知瑾把装葡萄的碗重重放到他腿上,冷漠地说:“自己动手。”   ***   言知瑾看完研究所当天的汇报,伸个懒腰,捂着脖子,活动僵硬的筋骨。   黑色的巨蛇懒洋洋地趴在他旁边,下巴搭在他腿上,张开嘴。   言知瑾把整颗葡萄扔进他嘴里,看蛇表演囫囵吞葡萄。   对于蛇来说,葡萄实在是太小了,甚至不需要要挤压,整颗葡萄就可以咽下去。   言知瑾看数据看累了,就会随手投喂一颗,看蛇吞葡萄,十分解压。   他擦擦手,说:“我看完了。”   “要休息了吗?”   言知瑾摇摇头。   时间还早,而且他一直都能隐约听到楼下的欢呼声。   沈知瑜大概还是去吃烤肉了,大概率已经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即使是懦夫和爱德华都曾细数那群人的恶劣,他对马特等人仍旧算不上讨厌。   一方面是,那些描述太轻飘飘了,没有足够地细节让他共情。另一方面,那毕竟是言虺的信徒。   信徒和被信仰的神是不同的。   但人总是会爱屋及乌。   他走到窗边,看看下面聚集的人群,说:“我们下去看看吧。”   沈知瑜果然和马特等人混在一起。   出乎他意料的是,斯诺夫也臭着脸跟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可不想无辜的人被你们蒙骗。我必须保证住户的安全。”   晚饭早就吃完了,他们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沈知瑜喝了酒,脸红红的。   他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坏笑道:“既然有这么多人,我们不如来玩海龟汤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哥, 你要不要一起?”沈知瑜身子后仰,隔着几个人向言知瑾招手。   言知瑾本能地拒绝:“不了。”   他不喜欢这种社交游戏。   “现在还早,你就要睡了吗?”沈知瑜的笑容充满感染力, “也不一定要玩, 你在旁边看我们玩也可以,就当是听故事了。”   言知瑾本来只是想在周围转转, 看看能不能遇上夜晚活动的可爱小蛇, 但沈知瑜的热情让他有些动摇。   反正也不用参与, 坐在旁边看看,也无所谓吧。   沈知瑜和胡蓬各自向旁边挪了挪, 给他和言虺留下足够的空位。   在场的,除了一起来拍纪录片的人,就是斯诺夫、爱德华、马特以及他的几个朋友。   看得出来, 才几个小时, 沈知瑜就和他们都混熟了。   马特和朋友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 朋友就端来一杯澄澈的液体。   马特隔着好几个人,将杯子递给言知瑾。   言虺挡住他的赠礼, 说:“他不喝酒。”   马特说:“不是酒,是果汁。”   “都一样。”   马特扬起眉尾,手臂的肌肉忽然鼓起, 衣服紧巴巴地贴在手臂上, 几乎要被撑破。   他略过言虺, 强行将果汁递到言知瑾面前。   言知瑾低头看看散发着甜香的果汁,礼貌地推回杯子, 说:“谢谢, 我喝水就好。”   “这是这里的特产, 其他地方喝不到。”   “我不爱喝甜的。”言知瑾干脆地拒绝,并直接把杯子递给沈知瑜。   沈知瑜打着哈哈,佯装生气:“你有这种好东西居然不早点拿出来给我们分享。”   马特耸耸肩,没再强迫:“你不是挺喜欢喝酒的吗?”   “好了好了,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开始吧。”沈知瑜做了个手势,“为了防止有的人没有玩过,我简单地说一下规则。由一个人给出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其他人通过提问的方式,从故事讲述者那里获取信息,从而编纂出完整的故事。问题只能用‘是’或‘不是’来回答,如果猜测只有一部分正确,就用‘是也不是’回答。如果问题与故事没有重要关系,就用‘无关’回答就可以啦。”   沈知瑜清清嗓子:“为了让大家更快地进入节奏,我先来一个。在一个偏远的山区,有两座山,H山和M山,山之间由一条惊险的吊桥连接,两座山上各有一个村庄,分别是H村和M村。两村的关系并不是太好,H村的人,经常对着M村的扔石头,而M村的,也会去H村抢夺财物。根本没人知道,是哪边先对另一方心怀恶意的,前两天,M村的小A在H村摘水果的时候,就受了重伤,险些丧命。不久后,H村的小B被发现死在H山山脚之下,而他头顶上方,高高悬挂的,是已经毁损,摇摇欲坠,不能承受成年人体重的老旧吊桥。”   他眨眨眼,狡黠地说:“现在,来推测整个故事的内容吧。”   斯诺夫率先提问:“这个小B,是被推到山崖底下的?”   沈知瑜说:“是。”   斯诺夫再接再厉:“是小A做的。”   沈知瑜继续点头:“是。”   “小B就是害小A受伤的人。”   “是。”   斯诺夫奇怪地说:“那故事不是出来了吗?小A和小B发生矛盾,在争斗中身受重伤,他养好伤之后,为了报仇,又来到H村,把B推落山崖。哦,不对,可是桥已经坏了,没办法承受成年人的体重,他怎么过去的?”   他陷入沉思。   马特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说:“先走过去,把人推下山,再回来,毁了吊桥。”   斯诺夫反驳道:“你这说得合理吗?他为什么要把桥毁了?再也不去H村了?而且,毁掉一个桥,难度也太大了吧。”   “想毁就毁啊。两边的关系本来就不好。”马特无所谓地说。   沈知瑜摇头,声音清亮地说:“不是!”   马特挑眉,稍微认真了一点,说:“他用某种道具机关,通过了吊桥。”   “不是。”   “他运用远程武器,击落了在H山悬崖边的B。”   “不是。”   “他把B引到M村,敲晕了他,然后把他扔向H山。”   沈知瑜说出第四个否定:“不是。”   马特也眉头紧锁。   斯诺夫谨慎猜测:“他站在M山这边,对B说了一些话,引导B跳下去?”   沈知瑜清晰地说:“不是。提示一下,我们刚刚已经确认了,B是被推下去的。”   “那A走到H山那一侧去了吗?”斯诺夫有点烦躁地问。   “是。”   斯诺夫再次陷入沉思。   章朔喝了一口啤酒,笑眯眯地说:“A是未成年。”   “这也太犯赖了吧,不能承受成年人的体重,所以是未成年?这叫什么脑筋急转弯。”斯诺夫撇嘴。   沈知瑜沉痛摇头:“不是。”   章朔耸耸肩,倒是一点都不挫败 :“随便猜猜。”   一个又一个猜想都被否认。看到所有人都抓耳挠腮地陷入思索,沈知瑜得意地扬起嘴角。   言知瑾淡淡问:“A是人类吗?”   沈知瑜的笑容僵了一瞬,他顿了一秒,才严肃地说:“不是。”   他说完,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呜呜地吹过,把篝火吹得摇曳不定。   言知瑾接着问:“A是类人猿亚目的生物?”   沈知瑜嘴角抽了抽:“你直接问是不是猴子就行了。是,就是猴子。你怎么猜到的?”   言知瑾言简意赅地说:“被石头打,以及摘水果。这些更符合对……猴子的描述。”   他说完,旁边更安静了,隐约能听到活动关节的咔嚓声。   言虺率先鼓了几下掌,打破沉寂。他揽住言知瑾的肩,毫不掩饰自己的恋慕:“很厉害。”   言知瑾摇摇头:“随便猜的。”   其他人也逐渐有了反应。   胡蓬和爱德华一脸呆滞地跟着鼓掌,章朔朗笑几声,感叹“还挺有新意的”。   斯诺夫皱着眉,埋怨道:“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故事。”   马特的眼里有了杀气:“你觉得这个故事很好笑?”   沈知瑜抖抖肩膀,说:“我……我不就是想让气氛活跃一点嘛。你看这气氛不是一下就火热起来了吗?再说了,这个故事的原版不是我写的,是其他星球一个推理作家的叙述性诡计类推理小说,叫《咚咚大桥掉下来》。”   “我管这是谁写的。我看你是把我们当猴耍吧。”   “可是,为了不太影响体验,我在谜面上,已经说了很多了。”沈知瑜委屈道,“一般的话,只会说,M山的小A受了伤,几天后,隔壁H山的小B摔死在山下……”   他声音越来越小,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小狗狗眼。   言知瑾接替他,嗓音清亮地复原整个故事:“M是monkey的意思,而H是human的意思。M村的全部是猴子,H村的全部是人类。与山林里自然生长的水果相比,人类精心选育的水果明显味道更好,所以猴子会前往人类村庄里讨要食物。而人类为了驱逐它们,则选择用石头击打。不过更有可能,是调皮的小孩看到猴子,想欺负它们,所以用石头砸它们,成年人应该会用更加实用的武器。B就是欺负猴子的一员。而即使是猴子也存在报复心理,A养好伤,再去H村摘水果的时候,无意中又见到了B,于是将他推落山崖。B很可能是落单被偷袭了。”   沈知瑜鼓鼓掌,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讲得比原版故事还完整。哥,你真厉害。”   他拉住言知瑾的衣袖,意味深长地说:“哥,这么看,你也挺喜欢这个游戏的,干脆一起玩?”   言知瑾心里一惊,有一种掉到圈套里的感觉。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却被沈知瑜提前按在原位。   沈知瑜递给他一杯温水,顶顶他的肩膀:“也不用你讲故事或者提问啊,就是,你想参加的时候,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说话好了。放轻松。”   言知瑾低头看着水杯里的倒影。   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放松不下来。   沈知瑜拍拍手,说:“刚刚算是一个示例,现在我们正式开始。我先来——”   马特打断他,冷笑道:“你还是别来了。”   沈知瑜一肚子故事,都到嘴边了,被他的话逼了回去,瘪瘪嘴:“我有好多故事想讲呢。”   “你最好不要再讲把猴子当成人或者把人当成猴子的故事。”   沈知瑜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下一个想讲的就是表面是狗其实是人的故事,和刚刚那个是一个系列的!”   “我们还是听点更有价值的故事。”马特晃晃酒杯,忽然看向言知瑾。   言知瑾背上一阵发凉,敏锐地回看过去。   他按住沈知瑜的手,说:“我不参加……”   “不如,言教授来讲一个吧?”马特的嘴角缓慢上拉,露出一个稍显恶趣味的笑容,“我想,教授见多识广,一定有很多有意义的故事,可以和我们分享。”   他笑得越是愉悦,言知瑾的脸色就越难看。   言虺揽住言知瑾的肩,以同样锐利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笑容回敬过去:“我和教授确实一起经历过很多的故事。你如果想听,我可以讲。”   马特问:“我说了要听你讲吗?”   “你们都在这坐着干什么?”一个傲慢的男声响起。   不远处传来车辆熄火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   戚黎安和本杰明等一群人拿着行李,站在旅馆门口。   戚黎安看到言知瑾,先是露出和煦的微笑,向他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似乎是想起了白天的不愉快,脸色瞬间阴郁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是要讲故事吗,不如算上我们?正好,我们之前也见过不少有趣的事,对吧,知瑾?”   作者有话要说:   《咚咚大桥掉下来》是绫辻行人的小说。 第65章   言知瑾如芒在背。   好像突然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急切地想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紧张环境。   他想拉着言虺离开,但戚黎安的目光给他一种被挑衅的感觉, 对方好像在说, 逃什么啊,之前催使蛇往人嘴里爬的时候, 不是很能耐吗?   这让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后悔默许言虺做那些事, 也不喜欢被人阴阳怪气。   沈知瑜却说:“人齐啦, 你们想玩,自己开一局吧。人太多, 七嘴八舌的,这游戏玩不起来。”   他又转头,笑眯眯地对言知瑾说:“哥, 你不是累了, 想回去嘛, 先回屋吧。”   他轻轻推了言知瑾一把, 对着他使眼色。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等一会吧。”   沈知瑜的五官皱到一起, 不解地看着他,有点焦躁地暗示:“啊?可你不是说,还有研究所那边的事要处理吗?”   “不急。”言知瑾不急不缓地说。   沈知瑜只能作罢。   他黑着脸接受了戚黎安和本杰明的加入。   其实在他点头之前, 这两人已经自作主张地加入游戏队列。   戚黎安还问:“我们就两个人, 不算太多吧?抱歉, 我们这边都不了解规则,自己组局组不起来, 只能厚着脸皮先来学习了。”   毕竟这么多人在, 沈知瑜不好意思明着拒绝, 假惺惺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   他的笑容却不像之前那么灵动,反而带着烦躁。   “叙旧叙完了吗?”马特冷哼一声。   “叙完了叙完了,我们继续吧。”沈知瑜提起精神,做了个手势,清清嗓子,尽量不把自己的情绪带进主持工作里。   “不先介绍一下吗?”戚黎安彬彬有礼地问。   沈知瑜顿了顿,飞快地把在座的人的名字报了一遍。   报到戚黎安的时候,他自己开口了,徐徐缓缓地做自我介绍:“我叫戚黎安,目前在S国帝国生物研究所任职,和知瑾曾经是同学兼同事。这次来A国,是与本杰明讨论新发现的。”   他的语气很谦虚,但明眼人一下就能发现,他其实是在低调炫耀自己的简历。   可惜在座的人除了之前就表达过迷弟之情的胡蓬,都没多大反应。   马特懒惫地抬眼看看他:“哦。”   戚黎安眯起眼,又指指本杰明,说:“这是本杰明,是A国生物研究所的……”   “他就不用你介绍了,”马特按按耳朵,不屑地说,“啰啰嗦嗦的,还不快点开始?”   戚黎安温和的面具有一丝破裂,但他仍旧保留了良好的礼仪,顺着马特的话退出聊天。   沈知瑜又简单重复了一遍规则。   戚黎安听完,温温吞吞地说:“既然这样,不如由我抛砖引玉。”   他说话的时候,和声细语的,像汩汩流动的河水。但偏偏,这种河水是冰凉的,入喉刺骨。   “从前,有一对生物学者,他们都是行业里的翘楚,其中一个更是被认为千年一遇的天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成为生物学界的神话。后来,他们却突然反目。那个天才,”他顿了顿,轻柔的语调格外残忍,“他疯了。”   摇曳的火光被一阵强风吹得几近熄灭。   言知瑾和言虺一转头看他。   戚黎安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仿佛刚才说的真的只是虚构的故事。   他摊摊手:“好了,我说完了。可以猜了。”   沈知瑜冷冷地说:“这个故事真无聊。”   “都没有细致内容,怎么能说无聊呢?”戚黎安问。   “他一定是被恶魔迷惑了,”斯诺夫肯定地说,“他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恶魔。恶魔告诉他,自己可以给他他想要的成就,只是要他付出一些代价。他经不住诱惑,答应了,没想到恶魔是在戏耍他,他在恶魔的谎言里一步步迷失双眼。”   戚黎安微微点头:“嗯……猜得很好。”   斯诺夫瞥了马特一眼,骄傲地说:“可惜,恶魔终究是恶魔,邪不胜正。”   “这也叫故事?”马特喝了口酒,嗤笑道,“大作家就这点水平。”   他说:“要我说,是那个不如他的人嫉妒他的才华,下药把他弄疯了。那个人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其实满脑子都是算计。”   沈知瑜鼓掌:“不错!这个好,我单方面宣布这是第二,仅次于我的。”   他嘲讽道:“要我说,是这个道德不行学术也不行的人,看上了天才的名声,想和他绑定,借助他的光辉,获得名誉和关注。可是呢,天才看不上他,还觉得他烦,屡次拒绝他,甚至和他撕破脸皮。最后,他破罐子破摔,索性对外宣称天才疯了。因为天才不善言辞,不会为自己辩解,所以大家都信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以为天才疯了,处处排挤他,久而久之,天才真的被逼疯了!”   “你这样,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戚黎安问。   “还有更坏的呢。天才主要研究的是性别改变,简而言之,如何让alpha变成omega,或者让omega变成alpha。可惜,实验出了意外,他从alpha变成了omega,体质也有所下降。他那个朋友,嘴上说帮他保守秘密,其实趁着他发|情|期,标记了他,为了不让他逃跑,还囚禁了他。这些没有让他疯掉,可是他千辛万苦联系上他的家人,想让他们救他出去,他的家人却认为他败坏了自己家族的名声,以及,他变成omega,就无法为家族争光了,不愿意认他回去,还和他那个变态的朋友做好了约定,用他来交换家族立意。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掐断了,当然就疯啦。你说他们家的人怎么都这样啊,脑子里除了名利没有别的了吗?”沈知瑜上下嘴皮子一碰,话噼里啪啦往外蹦。   戚黎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叔叔的事,不是这样。”   “我呸,都是狗东西。”沈知瑜说完,口干舌燥,热得脸都红了,揪着领口在一边扇风。   言知瑾握住他的手,把手中已经凉了的水递给他。   沈知瑜对他笑了一下,仰头灌下一大口水,还是热得直喘气。   言知瑾等他差不多缓过来了,才徐徐开口:“我也有一个猜想。”   他摸索着触碰到言虺的手,从这短暂的接触中,汲取能量:“或许,他不是天才,也不是其他人期望里的精英。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生物,并沉迷其中。”   “他没有被欺骗,没有被蛊惑,更没有被逼迫。是他主动选择,做疯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知瑜讲的,就是戚黎安一个叔叔的事。   好巧不巧,那个叔叔的孩子,就是他男朋友。   这个是我之前写的了。不是故意掺杂非主角的感情故事,而是按照人物设定,他提到这些,才是正常的。 第66章   言知瑾说:“疯这个字的含义很复杂,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疯’,是指神经系统的病变,还是指行为和思想的不合常规。如果是前者, 那应该考虑药物、外伤、毒|品和重大刺激, 如果是后者,则更要考虑社会因素, 你必须提出, 界定异常的标准。如果不明确定义, 那么具体的故事将无法进行完善。虽然不是精神科的医学专家,但我觉得, 作为科研工作者,应当具有这种严谨性。”   本来轻松随意的游戏,好像突然变成了枯燥严肃的学术讲座。在座的人, 都有了一种重回校园, 战战兢兢地挨老师骂的感觉。   戚黎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 他的表情定格在一个标准而毫无温度的笑容。他歉意地说:“你说得对, 是我不够专业。我以为游戏,是大家用来放松的, 要用最通俗的语言,没必要咬文嚼字。”   他转而对着其他人说:“大家应该猜得差不多了,那我揭晓答案吧。事实就是, 天才在研究的过程中, 不幸中毒, 陷入幻觉,将前来帮他的同伴当成了可怕的怪物, 并杀了他。后来他从幻觉中醒来, 发现自己竟然伤害了最亲密的友人, 无法接受现实,所以疯了。”   本杰明嗤笑道:“有了这么伟大的发现,还需要朋友?”   戚黎安和和气气地说:“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有的时候,多几个人,集思广益,才能有新的突破。”   本杰明摇头,灌了口酒,打个酒嗝:“不懂你们。我只要有我的宝贝们就行了。”   他也讲了个汤面。   汤底非常好猜,就是一个小时候见到了神秘生物,从此醉心研究,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这种伟大生物的事业当中,甚至可以牺牲一切的故事。   完全符合他的风格。   沈知瑜听了直摇头:“真是科学怪人。”   其他的人也一一描述了自己的汤面。   胡蓬讲的是他以前废掉的电影大纲,章朔讲的是自己以前野外拍摄时的经历。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所有人都默认按顺时针顺序当故事讲述者。   轮到爱德华的时候,他面色僵硬,讷讷地说:“我不会讲故事。你们、你们讲吧。”   沈知瑜本来没想勉强,谁知道马特眉尾一挑,吹了声口哨:“大家都能讲,你为什么不能讲。怎么,你是来免费听故事的?”   爱德华看他把玩起锋利的匕首,敢怒不敢言,死气沉沉地说:“好吧,那我说,从前有一个做野生动物保护的人,他做着自己喜欢的职业,和妻子孩子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呜咽,他不得不停顿下来,深呼吸几次,却仍旧没能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斯诺夫在胸口划了个符号,感慨道:“可怜的爱德华。”   沈知瑜叹了口气,安慰道:“节哀顺变。”   他犹豫了一下,问:“既然你点明了野生动物保护,所以你说的,闯入家里的不速之客,其实是偷跑出去的野兽?”   爱德华脸埋进手掌里,泪水沿着指缝流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那也太……”沈知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亲人逝世就很难过了,凶手还是自己热爱且一直在保护的野生动物,甚至于,在亲人去世之后,他还要和“凶手”朝夕相处。   马特摆摆手,嫌弃地说:“本来开开心心的,非说这些。”   爱德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从指缝间漏出几声哀鸣。   “谁让你非要他讲的。”斯诺夫不耐地说,“老鼠就是老鼠,永远学不会尊重人。”   马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是不是到你了?让我听听,大作家有什么好故事。”   斯诺夫的故事,有关一个孤儿院。   孤儿院里,是各种父母双亡和被抛弃、走失的孩子们。   后来有一天,孤儿院消失了,孩子们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知道还不是受了前面的人的感染,他的故事,也和他自己的经历息息相关。   斯诺夫露出诡秘的笑容:“猜猜,他们为什么会笑。”   “孤儿院在虐待他们?”沈知瑜猜测问,“或者,表面上是孤儿院,其实是人口贩卖组织!”   斯诺夫托着下巴,矜持地点头。   沈知瑜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真的?”   斯诺夫现在的样子,真的看不出来,曾经经历过虐待。   “不是虐待。”本杰明说,“是人体实验。”   他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言知瑾,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斯诺夫大大方方地说:“是啊,不过都差不多嘛。毕竟,beta的命,不算命。尤其是,那种一出生就重病缠身的拖油瓶。”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alpha或者omega。beta,也只有爱德华等几人。   但其实,beta才占人口的绝大多数。因为数量庞大,又缺少特殊的才能,就算有那么几个从世界上消失,也不会影响星球的运转。   从一出生就拥有特权的人,总是很难想象,普通人可能在生活中遇到多少艰辛。   “可这种事……是违法的吧?”沈知瑜舔舔下嘴唇。   “那又怎么样,只要偷着做不就行了吗?”斯诺夫的笑容有几分天真,却显得格外讽刺,“我们本来就是被放弃的孩子。如果没有孤儿院收养,我们可能早就死在马路上了。”   沈知瑜无言以对。   本杰明说:“违不违法,道德不道德,都是人定的。”   他怪异地笑起来:“如果能为人类的进步做贡献,不说人体实验,就算以我自己为试验品,我也绝对会做下去。”   “实验……”言知瑾呢喃。   言虺问:“怎么了?”   言知瑾摇头,茫然地说:“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现在想不起来了。”   言虺好脾气地说:“那就不想了,以后再想。”   他扶住言知瑾的脸,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力道恰到好处,太阳穴被按得酸酸胀胀的,按着按着,言知瑾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我希望你还是拿自己做实验吧。”沈知瑜斟酌着措辞,对斯诺夫说:“虽然遭遇不幸,但是他们幸运地遇到了神,神赐予了他们力量,让他们逃了出来,获取新生。”   斯诺夫愉快地说:“对。”   他看起来又要开始传教了,沈知瑜连忙叫停:“下一个下一个。”   马特单手撑着脸,看着他笑:“我吗?我的汤面和他一样,但是汤底不同。”   “你不要告诉我,差别在于你们信仰的神不同。”沈知瑜无奈道。   “当然不是。”马特不屑道,“我们可不是胆小鬼。”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言知瑾就问:“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逃走,而是把那些做人体实验的人杀了。”   他说得过于直白,以至于马特都愣了一下。   但马特很快拍着大腿大笑起来:“差不多。不过很可惜,我们能接触的,只是几个小喽啰,那些大人物聪明着呢,都躲在最后面。”   他眼中迸发出恨意:“如果让我见到他们,我一定亲手……”   他的匕首,在月光下泛起冰冷的光泽。   斯诺夫冷声道:“莽夫就是莽夫,一辈子只知道打打杀杀。”   “总比在其他人为了自由而努力的时候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要好。”马特反唇相讥。   斯诺夫不屑地说:“那是因为我们不是情绪的奴隶,有时间喊打喊杀,还不如提高自己,做有意义的事。”   “是不想,还是不敢?”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言知瑾冷淡的声线切入话题,“为什么会同时有不同的神,来介入你们的命运。”   “神只有一位。”斯诺夫和马特异口同声。   “只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教唆人不顾伦理道德和法规,只注重自己的感受,也能算是神?”斯诺夫轻蔑地说。   “如果没有感情、高高在上的、计算精密的机器才能算是神,那不是也无所谓。”马特不甘示弱。   “但你们无法否认,对方的存在。”言知瑾说。   “……那他也不配和神相提并论。”斯诺夫扭过头。   马特只是冷笑。   言知瑾按按额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意思是,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虽然你们打得不可开交,但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敌对的,对吗?”   斯诺夫和马特一起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威圧感,不约而同地陷入思考。   “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你们。”言知瑾舔舔嘴唇,“为什么要一起出现在这里。”   “对啊,为什么呢?”言虺转头,微笑着看他。 第67章   言虺幽黑的双眼蕴含着无限深意。   言知瑾忽然觉得, 有一条蛇悄无声息地潜入衣服里,沿着脊椎骨,向上爬行, 张着嘴, 用毒牙威胁着。   差点忘了,当事人就在旁边。   言虺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因为……”言知瑾舔舔干燥的嘴唇, 低头喝了口水, “因为他们……”   言虺颔首, 鼓励地看着他。   能是什么原因呢,让两位神同时降临, 同时对人类赐予恩情。   说他们是在抢夺信徒,但从言虺以往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在乎信徒的多少, 而斯诺夫所信仰的神, 也不像在意这点崇拜的样子。   说他们是在用人类做什么博弈, 就像人把两只动物圈在一起互斗一样, 斯诺夫的教派又尊重各种生灵都有存在意义,对言虺毫无敌意。   说他们是朋友, 约好一起行动,就更加不可能了。如果是朋友,信徒们绝对不会这么对立。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一同出现, 都是未解的迷题。   除非——   “因为他们其实是一体的?”他不确定地问。   “嗯?”言虺歪了一下头, 有点迷茫。   “就是……我们之所以认为,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是因为他们的理念截然不同。但没有证据证这一点。或许这两者是同一个神, 只是因为每次他与信徒交流的时候, 都只展现自己的其中一面,使信徒产生了误解。”言知瑾犹犹豫豫地解释。   “嗯……”言虺低头思考。   言知瑾又啜了好几口水,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是个很有趣的回答。”言虺翘起嘴角,不置可否。   这就说明错了吧。   言知瑾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他也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他隐约能猜到,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把他的猜想按了下去。   每当他往那个角度思索的时候,都会头痛欲裂。   “你会知道的。”言虺勾下被风吹到头发上的沙子。   旁边,斯诺夫和马特又开始互相嘲讽了。   斯诺夫:“主怎么会和这种野蛮暴力的家伙是一体的。”   马特拔刀:“只有懦夫才会花时间在口舌之争上。”   言知瑾问:“你们一定要因为这个吵架吗?”   斯诺夫义正辞严地说:“当然,这是尊严问题!”   马特冷哼。   “这也是神谕吗?”   斯诺夫愣了一下,低声说:“是他们先冒犯神的。我们不喜欢打打杀杀,那个时候,神说,我们可以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是不是要报仇,都无所谓,我和休因……我们都觉得,让那些人受到一定的惩罚,我们永远离开那里,就行了。他们不一样!他们非要把所有和实验有关的认都杀了,还要在那些人死前折磨他们,他们就说我们是胆小鬼。”   马特反问:“谁先说我们是残忍野蛮人的?他们拿我们做实验的时候,没想过我们会是什么感觉吗?这是他们的报应,我只是以牙还牙。”   “本来就很凶残啊!”   “要不是有野蛮人开路,胆小鬼还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言虺问:“你觉得呢?”   言知瑾抱着杯子,小声说:“我觉得管好自己就行了。”   “你说什么?”两个人同时气势汹汹地瞪向他。   言知瑾稍微提高音量,清晰地说:“我觉得怎么想怎么做都可以。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管别人?非要党同伐异吗?这真的是神希望你做的?”   斯诺夫撇撇嘴,气势消了不少:“可我不能接受,他这么侮辱主。主那样高洁正直,绝对不是懦夫。”   马特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有点欠打的笑容,说:“其实我当时只是想说你是胆小鬼。”   斯诺夫火又上来了,差点违背自己的准则直接和他打起来。   沈知瑜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大家,都别说话了——听我讲话——我宣布,海龟汤游戏再次开始。”   转了一圈,只剩言虺和言知瑾没讲了。   沈知瑜手扩成大喇叭放在嘴边:“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讲,没有的话我们就散会。”   戚黎安问:“知瑾不是还没讲吗?”   他的笑容人畜无害,甚至算十分友好,语气里却藏着针。   沈知瑜毫不掩饰对自家人的优待:“这个嘛,我哥一开始就是来旁观的,也没必要讲吧。”   “你这就自作主张了,万一知瑾想讲呢?”戚黎安望向言知瑾,绵里藏针地说,“我想,知瑾也不是这么不给面子的人,对吧?”   我是。   言知瑾想这么回答。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戚黎安咄咄逼人地催促着:“我想大家都很想知道,知瑾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也是。”   虽然不喜欢参与这种社交娱乐活动,但其他人都讲了,言知瑾也不好太特殊。   他想了一会,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有一条响尾蛇,它出生了。”   他顿了顿,无悲无喜地讲述结局:“它死了。”   篝火周围鸦雀无声。   胡蓬嘴角抽搐:“真是一个抽象的故事。”   沈知瑜努力活跃气氛:“很好,我先来。它是病死的吗?”   言知瑾摇头。   “哦……那它也不是老死的吧?”   有了沈知瑜的带头行动,大家也纷纷恢复了节奏。   戚黎安优雅地说:“它是被天敌捕杀了吗?”   言知瑾:“不是。”   斯诺夫说:“它一定是被可恶的人类杀死的。”   言知瑾:“是也不是。”   斯诺夫握紧拳头:“它被某些人当作祭品杀死了。”   马特冷笑:“我看它是摇尾巴太吵了,被人给掐了。”   言知瑾:“不是。”   本杰明饶有兴致地问:“它为一场伟大的实验而献身。”   言知瑾嘴唇开合:“不是。”   爱德华脸色苍白地说:“它毒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被路人的家属杀掉了。”   言知瑾眼里柔光流转,冲他轻轻摇头。   首先确认了,和人类有关,那么也就只有这么几种。   被抓去做食物、被抓去做药材、被抓去做材料、被抓去做玩具、被抓去斗兽,被路过的车辆压死,或死于人类丢弃的有毒物质。   言知瑾一一否认。   言虺托着下巴,说:“他死于追求自己的梦想。”   言知瑾微怔。   言虺徐徐道来:“他出生于一个完美而安全的环境,有着取之不尽的食物和水源,偶尔会遇到和自己势均力敌的生物,但他都能胜利。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可是渐渐地,他觉得不太对劲。他在想,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他为什么要生活在这里,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进食、休眠、战斗的动作。   “他来到了世界的边界。他想要了解,这道墙的后面,是什么。这道墙,是可以推翻的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掌握了那些陌生生物出现的规律,并通过他们到来的入口,找到了逃出世界的边界的方法。于是他逃出去了,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穿着专业的人类,以及和他相似的,另一条蛇。   “原来,他从出生起,就在实验室里。它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类的计划里。它的成就,都是人类的安排。   “就在这时,他听到人类的惊呼: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逃出来了?他拥有了超出蛇类的智慧,会对我们产生威胁。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死了。”   言虺在轻笑中结束叙述。 第68章   言知瑾看着言虺, 悄悄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个X。   看来猜错了。   言虺遗憾地摊摊手,但并不十分失落。   言知瑾却望向其他人, 说:“是。”   “你说真的?”本杰明白眼快翻到天上, “你刚刚的反应明显在说你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戚黎安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充满幻想元素的故事。你不认为,蛇拥有人类的意识, 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吗?”   言知瑾坚持说:“是。”   “挺有意思的, 不是吗?”马特喝了口酒, “蛇本来就是一种通灵的生物。”   “我不太喜欢蛇,”斯诺夫说, “不过蛇为什么不能拥有人的意识?万事万物都是神的化身,它们或许比我们更有智慧。”   沈知瑜也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故事结束, 既然叙述者说答案猜对, 那就是猜对了, 不要质疑。接下来是最后一位——”   言虺整整衣摆, 刚要张口,言知瑾忽然按他的手, 抢在他前面开口:“我还是想补充一句。”   他停顿片刻,一丝不苟地说:“由于人类频繁的工业活动,世界气候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各种极端的自然灾害频频发生, 这些都对各个地区的生物带来了挑战。它们还没有办法适应,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这个说法没头没尾的,其他人一时之间, 都没反应过来。   言虺自然地接话:“响尾蛇也是如此。沙漠里突如其来的大风, 可能会使很多生物丧失性命。”   沈知瑜小声嘟囔:“这个才是正确答案吧!怎么有人玩游戏这么偏心啊!”   言知瑾不苟言笑:“只是顺便提醒一下。汤底没有吃错。”   “是是是。”沈知瑜点头如捣蒜, 敷衍地说,“下一位!”   言虺清清嗓子,眷恋地看向言知瑾,说:“那我也讲一个有关蛇的故事吧,从前有一条蛇……”   他讲到一半,一道狂风骤然袭来,吹熄篝火,卷起漫天的黄沙。   “快!快进屋!”爱德华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大风来了!”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躲进旅馆内。   等最后一个人关上门,几乎所有人的头发里都沾满了沙子。   门窗被呼啸的狂风震得猎猎作响。   沈知瑜手忙脚乱地抖着身上的沙子,惊魂未定地说:“我的天,这风也太大了吧,要是不赶快进来,我们是不是会被埋进沙子底下?”   “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爱德华叹气,“以前可能还好,尽二十年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东西……”   他戒备地瞥了马特一眼。   言知瑾拍落肩膀的沙粒,严肃地说:“保护环境,刻不容缓。”   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只是大家都没有心情再玩游戏了,道别之后,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   马特等人也回到住处。   言知瑾洗完澡,把头上沾的沙子仔仔细细地清理掉,又揪着大黑蛇,也泡了个澡,把鳞片缝隙也搓了个干净。   黑蛇扬起尾巴,挡住眼睛,腹鳞泛起粉色,羞涩地说:“全身都被摸过了。”   言知瑾把毛巾搭在浴缸边缘:“……你哪里我没摸过?”   黑蛇扭动着尾巴尖,说:“以前摸得没有这么用力。”   他靠近尾部的地方弹出一对东西:“这里也……”   一条毛巾被扔到他脸上,后面传来言知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自己洗!”   黑蛇随便泡了会水,就迫不及待地往外爬去。   他身上湿漉漉的,身上吧嗒吧嗒地掉着水珠,衬得鳞片更加油黑发亮。   言知瑾正在重温今晚发来的实验报告。   “怎么又看一遍,”蛇慢吞吞地游过去,昂起全半身,绕过电脑屏幕瞅他的脸,“你脸怎么红,洗完澡那么久,热气还没散下去吗?”   言知瑾差点用笔记本电脑把他的脑袋夹扁。   言知瑾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把宝贵的笔记本电脑关机、合上,放到安全的地方,才对言虺说:“和你有关系吗?”   黑蛇摇摇脑袋:“我怕你发烧。沙漠昼夜温差大,容易生病。”   “我没事。”言知瑾按住心口,试图让心跳速度慢下来。   好像,他的整个脑海都充盈着心跳声,听不进其他任何声音。   “没事就好。”   蛇又甩着水,游到一边。   言知瑾看着他脑门上的水珠,再看看从浴室拖出来的长长的一串水迹,叹了口气,拿干毛巾把它裹起来,擦残留的水迹:“你这样才容易感冒。”   “我不会生病。”蛇乌黑的眼睛望过来。   言知瑾手里的动作一顿。   也是,言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生病。   他有点自嘲地想,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忘了,看来确实是精神不好。   黑蛇用尾巴顶起毛巾,笨拙地用尾巴擦着背:“而且我没办法自己擦干。”   言知瑾看着他把毛巾扔在地上,艰难地在毛巾上蹭,试图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抬手擦掉脸颊上被溅到的水,面无表情地想,还不如甩干呢。   他蹲下,按住蛇多动的身体,用毛巾把蛇鳞好好擦了一遍,问:“你就不能变回人形吗?”   蛇停止扭动,歪头看着他,眼神充满震惊。   蛇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真的?”   “有什么问题?”言知瑾淡淡反问。   蛇甩掉他的手和毛巾,调转方向,上半身抬起,正面对着他,尾巴闲闲散散地拖在身后。   一阵黑雾散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男人苍白的皮肤和精壮的身材。他单膝跪在言知瑾面前,牵起他的手。   言知瑾眼睛微微睁大,双唇微张,一股热血涌上大脑,眼眶被涨得隐隐作痛。   男人绅士地亲吻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深情凝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直接。”   “我说的是你变回人形在卧室把身上的水擦干!”言知瑾倏地甩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因为站得太急,又是一股血往上冲,眼冒金花,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言虺也跟着起身,神色凝重地握住他的手:“头晕?”   言知瑾盯着地面,将注意力集中到蛇留下的积水上:“你把衣服穿上。”   言虺有点委屈地说:“我蛇形的时候,从来不穿衣服。”   “那下次你变回蛇的时候,我把你的鳞片拔了?”   言虺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言知瑾平复完心情,再次抬头,他已经变回蛇形,安静地盘在一旁。   每当他这样乖巧地待在一边时,言知瑾都会忍不住心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欺负了蛇。   明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装的,却还是忍不住上钩。   言知瑾暗中叹了口气,铺好床,盖好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说:“过来,睡觉。”   蛇欢呼一声,如一道闪电,飞快地游到他旁边,钻进被子里,脑袋枕在他的枕头上。   言知瑾关上灯,摸着凉凉的蛇鳞,睡下了。   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均匀的轻微的呼吸声。   言知瑾轻声问:“你今天,本来想讲什么故事?”   蛇把脑袋侧到他耳朵边上,嘶嘶吐着凉气:“你想听?”   “嗯。”   “你是想直接听我讲,还是自己猜?”   言知瑾想了想,问:“边讲边问可以吗?”   “可以。”言虺答应得很爽快。   他把蛇尾巴放到言知瑾手里,勾住他的手腕,轻轻晃动着身体,说:“那我开始讲了。”   “从前有一条蛇,他冷酷无情,凶残暴戾,又阴晴不定。”   言知瑾刚要提问,他轻轻“嘘”了一声:“先别疑问,听我把背景设定讲完。”   言知瑾乖乖点头,规规矩矩地倾听。   “他从一开始,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追求绝对的自由。他不需要遵守任何的规则、秩序,也不需要考虑其他生物的感受,他只考虑他自己。任何引起他不悦的生物,他都会直接消灭。”   “他知道其他蛇都惧怕且厌恶他,说他代表着灾难和混乱,说他代表着生物无法克制的、无穷无尽的本能性的欲|望。他是原始的快乐,是野心,是破坏欲,是不道德的,是没有自制力。   “但他不在意。因为他最讨厌束缚了。他足够强大,可以摧毁一切对他口诛笔伐的生物。他觉得他很快乐。   “直到他遇到了另一条蛇。”   言虺的语气缱绻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他其实很久之前, 就听说过这条蛇的存在。”黑蛇轻轻用尾巴拍打着言知瑾的手臂,“这条蛇和他不一样,好像天生就接受着景仰和爱戴。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和肮脏的泥潭。”   “本来, 月亮和泥潭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但是那一天, 月亮正好停在泥潭的上方, 死气沉沉的泥潭, 终于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了一丝光亮。”   “可那是泥潭最丑陋的时间。他恰好解决了一群对他冷嘲热讽的人, 正在消化他们的尸骨。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看不清那是一时的狼狈,还是一直这么丑陋。你无法想象泥潭在望见月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 蛇群里最难看的蛇, 最脏最不堪的样子, 偏偏被长得最好看的蛇看到的感觉吧。他在那个时候涌起一阵绝望的逆反感。既然已经让你看到这么丑陋的一面,不如让你再看看更过分的吧, 反正也是要被笑话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得多开心。于是他拖着沾满鲜血的身子向月亮走去, 摆出威胁的姿势, 故意向对方炫耀自己的血腥和残忍。”   蛇的尾巴尖垂了下来, 软软地趴在言知瑾的腹部。   他的体温似乎比平常更降低了一些,让人想起森林里的那只身受重伤的蛇。   言知瑾侧过身, 弓起背, 把蛇尾巴塞进睡衣里面, 试图用体温把蛇的身体温暖起来。   蛇尾巴剧烈一抖,沿着他的腰,缓慢地爬满一圈。   他自嘲地说:“可是并没有。他没有被嘲笑,月亮甚至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月亮没有因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愤怒悲伤,也没有因为他慌乱的样子而嘲讽,月亮只是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蜷缩起来,说:“他终于知道,月亮为什么会是月亮。月亮就是这样高洁、仁慈、公平公正地照耀着所有人。月亮不会因为他曾经的残暴行为对他厌恶指责,也不会恐惧他是否会伤害到自己。月亮从容而又冷静,悦纳一切生物的存在。”   “从此,他开始想要拥有月亮。他故意在月亮的面前出现,一改以前的风格,去做月亮的得力助手。可是好像没有用,月亮仍旧温和而冷淡,月亮不会轻易讨厌谁,也不会轻易喜欢谁,他对所有生物都是公平的。他开始反其道行之,故意做月亮不喜欢的事,想引起他的注意,就算是讨厌他也好,只要他是特殊的就足够了,”他好像喘不过气,停顿了好一会,才接下去,“可是还是没有用。月亮就是月亮,是所有人的月亮,他不会只照耀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不会停留在一道污浊不堪、连月亮的影子都照不出来的泥潭身上。”   他说完的时候,绝望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言知瑾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会的。”   “我现在知道不会了。”蛇把头倚在他胸口,轻轻磨蹭,“我希望以后也不会。”   言知瑾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他的背。   沉默了一会,言知瑾停下手上的动作,安静地将手覆上蛇的背部鳞片:“我大概并不是那只月亮。”   蛇倏地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熠熠闪光:“你……”   “但我会努力向那个方向靠近,”言知瑾无奈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容,“大概会是纸做的月亮吧。”   他还没说完,凉凉的蛇信子就舔到他的嘴唇,封住他后面的话。   黑蛇卷起他的身体,执拗地说:“你就是月亮。”   “我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蛇得意地翘起尾巴尖,“后来泥潭变成了深渊,可以把月亮的光,完全拥抱起来,两条蛇愉快地生活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言知瑾等人就跟着斯诺夫去了神庙。   和马特他们修建的神庙不同,这座神庙,简直就是一件豪华又精致的艺术品。   比起神庙,其实更像传统意义上的教堂。   斯诺夫带领他们走在结构复杂的教堂内。   “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做礼拜。但是很多人都离开这里了,我们很少能聚到一起,”斯诺夫怀念地说,“上次和休因聚会,还是在新年。”   教堂内到处摆放着白色鲜花,和旅馆房间内的是同一种,看起来清淡,香味却意外的甜腻。   在礼拜堂的最前方,悬浮着一块石板。   石板方方正正,上面刻画着细而复杂的纹路,在正中间的位置,隐隐有个钥匙孔形状的凹槽。   它独自在空中漂浮,旋转,发出银白色的光。   在目光接触到那块石板的时候,那种熟悉的耳鸣声再次在言知瑾脑海里浮现。   “这是主留给我们的信物。”斯诺夫虔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在白天添一波更新。 第70章   崭新的石板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 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   它应该已经存在了许久,却仍旧如诞生时般纤尘不染。   它发出的光很柔和,就像是婴儿床头那盏温柔的小夜灯, 但当人想直视它的时候, 却忍不住眯起眼,敬畏地低下头。   言知瑾的脑海里泛起潮汐般的嗡鸣, 一阵一阵的, 随着光的明灭变化而起伏变幻。   好像有一盏灯亮在他的脑内, 将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记忆唤醒。   他扶住额角,轻轻摇晃头部。   言虺像之前那样, 按住他的太阳穴。   这次言知瑾拒绝了。   “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他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不知是他习以为常,还是石板的力量, 更加轻柔, 这次的冲击力并没有以前那么难以忍耐。   他甚至在还能在酸麻感之外, 感觉到一丝痛快。   沈知瑜正在和斯诺夫聊天。   一向不相信超自然力量的他, 在面对飘浮的石板时,也不由得收起玩笑的心态。   “这块石板, 它一直在这?”   “是的。从我们接受神的恩赐开始。”斯诺夫双目微阖,捏紧自己的项坠,说, “我们无法面见神的真颜, 它就是神的化身。”   “它……可以飘在空中?”沈知瑜左看右看, 不可思议地说,“没有支撑……”   斯诺夫瞟了他一眼, 骄傲地说:“当然, 因为这是主的化身。”   “你们平常就在这里做礼拜?”沈知瑜问, “我可以问问,你们平常会做些什么吗?”   斯诺夫取走花瓶里的花,换上最新鲜的花:“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因为主并没有要求我们举行什么仪式,所以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主的敬意。我每天都会更换鲜花和清水,在这里写作,随时为神传达指令,并将自己见到的足够宝贵的东西敬献给神。你看这里很大,其实经常只有我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爱德华,说:“当然,现在还有爱德华。”   沈知瑜好奇问:“你也是信徒吗?之前都没听你提起,我还以为只有和斯诺夫同一个孤儿院的朋友,是信徒呢。”   爱德华摸摸后脑勺,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以前确实不是。那时候的我太愚昧无知,不了解神的伟大。现在只希望,神能宽恕我之前的自大。”   “主当然不会在意,”斯诺夫整理着花枝,依恋地说,“无论我们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主都不会怪罪我们。你会在意蚂蚁之间性格或外貌的区别吗?不会的,因为对你来说不重要。无论它们是什么样的,都不会改变,你能轻而易举捏死它们的事实。我们对主来说,也是这样。但主是这样仁慈,祂深知我们的愚蠢、无能、冲动和懦弱,却选择宽容。”   真是熟悉的描述。   言知瑾在头痛之余,分出一丝精力,得出这个结论。   斯诺夫把花都换好,在那块石板下方坐下。   他的脸沐浴在银白的微光里,也被镀上了一层圣洁。   “其实我胆子一直很小,马特那个混蛋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他苦涩地笑笑,自嘲地说,“当时在孤儿院,我就是最胆小的那个,我又看不见,被别人抢吃的穿的、被人偷偷扔石头捉弄,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我什么都不敢做,如果不是休因护着我,我大概在实验之前,就死了吧。”   “就连恢复视力之后,我也依旧懦弱。那天,我听到他们在谈论怎么闯出实验室,怎么在实验室杀出一条血路,怎么报复孤儿院的那群人。休因也说,我们要勇敢一点,逃出孤儿院,可是我什么都不敢做。   “我……我很怕死,我很不容易才活到那个时候,我还想享受光明的生活,我……我不想我好不容易拥有的视力,再次失去。他们开始反击了,外面都是惨叫和警铃。我躲在桌子底下,休因陪在我身边。   “我甚至不敢混在人群里,害怕成为乱仗中的倒霉蛋。休因一直在安慰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其实他勇敢而有冲劲。”他垂下眼睑,抱住自己的手臂,仿佛变回了那个瘦弱无助的孩子。   “万幸,他们成功了。我跟在最后面,趁乱逃了出来。你们看,我是多么无能。”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可是即使我这样胆怯,主依旧没有责怪我。”   他眼里盈满泪水,微笑着说:“我躲在桌子底下的时候,一直很自责。我想,如果不是我,休因就不用留下来,他就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可我真的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向主忏悔我的懦弱,希望他惩罚我的自私,让我不用愧疚。可是神对我说,我既然害怕,就不用出去。主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同等坚强,我可以选择软弱。”   他双手按在胸口,闭上眼,说:“主说,勇猛、坚强、充满抗争精神,这些都是好的。可如果它们让我痛苦万分,对于我来说,它们就是不好的。每个人生而不同,但生而平等,我的这些缺陷,是被允许的。像我这样的人,居然都可以得到神的垂怜——或者说,能够不被神所讨厌。”   “所以我向神起誓,一定会用生命来供奉神。”他举起右手,并起三根手指,虔诚地说,“我将永远守在这里,等待神新的指令。”   沈知瑜花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神灵。”   “是的。”斯诺夫神采奕奕地说,“所以马特他们诋毁主的时候,我才这么生气。我是个胆小鬼,我承认,但主不是。他们凭什么那样说主。   “神说,每一种人都可以平等地生存在世上,所以即使他们残忍暴躁,神依旧没有惩罚他们。神说,自己不需要人类的信仰,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们信徒献祭什么。   “甚至说,他们对神的存在嗤之以鼻,神也不生气。可——他们凭什么这样污蔑神。”   他说到后面,激动得脸颊涨红。   沈知瑜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我好像能体会你的心情了,怪不得你这么忠诚。”   “当然,”斯诺夫莞尔,向往地说,“虽然,神从来不向我们索取,但我仍旧想把最好的东西,奉献给祂。”   “比如鲜花和清水,”沈知瑜拾起被换下来的花,轻轻嗅闻,“真的挺香的。好独特的花,我以前还真没见过。”   言虺也拾起一枝,嗅过花的甜香,把花递到他面前,说:“和你身上一样的味道。”   言知瑾:“……嗯?”   言虺站在他身后,低头,在他颈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喟叹一声:“就是这个味道。”   言知瑾被他的举动弄得脸颊发烫,捂着后颈,反驳道:“花蜜的香味本来就接近。”   “就是一样的。”言虺开始耍赖,“我以前吃的营养液都是这个味道,不可能认错。”   言知瑾太阳穴隐隐作痛,说:“那个是专门调配的。”   “是啊,”言虺理所当然地说,“我故意引导你们配的。”   他的笑容痴迷而纯粹:“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喜欢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加更挣扎失败了。 第71章   言知瑾一时失语。   言虺的眼神澄澈而热情, 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让人难为情。   言知瑾掐着言虺递给自己的花的花茎,把摧残得开始凋零的花重新递回去, 冷若冰霜地问:“那你多拿几束回去?”   “为什么?”言虺问。   “你不是喜欢这个味道吗?不如自己种。”   “我喜欢的是你身上的味道。”言虺脱口而出。   他扣紧言知瑾的手腕, 警觉地四下打量:“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言知瑾随便掰了两下他的手,没起到任何作用, 索性不挣扎了, 另一只手插进衣兜, 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看你喜欢这种花, 给你提个建议。”   “我喜欢的是你身上的味道,不是这种花的味道。”言虺纠正,“没有你在身边, 我种这些花干什么?”   “……”言知瑾别开视线, “我知道了, 别说了。”   言虺却没有放松, 仍旧攥紧他的手腕,急促地确认:“你不会想自己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才叫我把花当成你吧?”   言知瑾又开始头疼:“没有!”   言虺说:“你……你别不带我。”   “喜欢这些花吗?”斯诺夫探过头来,“一会可以带你们去种花的地方看看。喜欢的话,我还可以送你们一点种子。”   言知瑾刚想谢绝他的好意, 闻到花朵散发的甜香, 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谢谢。”   斯诺夫在石板前进行了一套简洁的仪式。   爱德华也跟着默念祷词。他的仪式, 比斯诺夫的还要更简单一点。   看来这位神确实是对信徒没什么要求。   “你会觉得烦躁吗?”言知瑾问。   斯诺夫睁开眼,诧异地问:“怎么会?侍奉神是我的心愿。”   “我是说, 你会觉得, 他在强迫你忍耐吗?”言知瑾说, “你不喜欢马特,但因为他说,任何生命都是秩序中的一部分,有存在的理由,你就必须忍耐他们的存在。你不觉得憋闷吗?”   “我确实会觉得烦恼,但那只是我修行不够。”斯诺夫一本正经地说,“神从未教导我变成什么样,只是我希望,能够和祂更接近一点。如果我能体会神的想法,或许就能更得祂的青睐。”   “事实上,我也曾因为这件事苦恼过。可是当我去询问神的时候,神却轻松地对我说,既然我讨厌他,那就去骂他或者打他。   “好像和主之前的话有些矛盾。我想,主的意思是,祂作为整个宇宙的秩序,对一切事物一视同仁。但我作为普通的人类,可以有自己的好恶。   “主说,我不需要去考虑我的行为是否合理,不去想应不应该做,而去想,想不想做,因为我的一切行为都是秩序的一部分,都是被准许的。我行为的出发点是我自己,只要是让我痛苦的事,都不必去做。他对主的不敬,是秩序所允许的,而我对他的愤怒,也是这样。”   斯诺夫沉默片刻,苦笑道:“可是我……我还是做不到。我一想到和人打架可能出血,就快晕过去了。所以直到现在,我也只是嘴上和马特吵吵。我真不争气。”   “神说,我们可以成为任何样子,只要我们想。”   “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有多少缺陷,激进的和温和的,勇敢的和胆怯的,直率的和忸怩的,聪慧的和愚笨的,祂都尊重他们的存在。哪怕那些人一点都不尊重他。”   “而我,Nanf想成为主最信任的使徒。”   他甜蜜地微笑起来:“我也会努力勇敢起来。主说我可以懦弱,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喜欢懦弱的人。”   言知瑾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仪式结束,斯诺夫带着一行人去看了温室花房。   花房的规模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大。毕竟花每天都要换新的,普通的花房可供应不上。   “这种花是我们偶然发现的。”斯诺夫说,“或许,这也是神赠予我们的恩惠。这种花,一点也不像沙漠的植物。”   花的花瓣朝下,形似铃兰,只是没那么精致秀气,反而显得很大气。   浓郁的花香闻久了,总是让人觉得腻味,但这种花的香味却很奇怪,即使甜腻得像蘸满了白糖,却还是清清爽爽的。   言虺拿之前从斯诺夫那里拿来的花在言知瑾头顶比划,又量了一下新鲜的白花的尺寸。   言知瑾说:“你别乱摘别人的花。”   “我没摘。”言虺举起双手,“我就是想试一下,看怎么戴在你身上好看。”   言知瑾想到自己头上戴着花环的样子,一阵不适,断然拒绝:“我不喜欢这种装饰品。”   “你喜欢这种花吗?”   “……还行。”   主要是,言虺说这种花的香味和他信息素的味道像之后,他就忍不住关注这种花,而且越看这花越顺眼。   言虺问:“想要吗?”   “你别摘别人的花。”言知瑾再次提醒。   言虺摇头,从他手里拿了一粒种子,握紧拳头:“你等一下。”   他那只空着的手伸直,覆盖在握成拳头的手上方,再缓慢挪开。   他翻转手腕,缓缓展开拳头。   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嘭”地一下冒出来。   言知瑾轻轻“咦”了一声,眼里闪过惊喜。   言虺将花别在他衬衣胸前,行了个绅士礼:“这样的装饰,不算过分吧。”   “你能让它们迅速生长。”言知瑾戳戳花瓣,目光随着花瓣的软度柔软下来。   “这是最基础的。”言虺不无骄傲地说。   言知瑾又小心翼翼地抚摸花瓣。   这是真实的,鲜活的花。即使离开了输送营养的根茎,似乎仍充满生机。   他想了想,走到一边,和斯诺夫说了什么,两个人短暂地离开了花房。   言虺本来要跟过去,被他拒绝。   言虺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你有什么事非要和他单独出去?”   “我一会就回来。”言知瑾随便拿了枝花,塞到他手里,“你先闻闻花。”   言虺垂下头,百无聊赖地闻闻花,很快就兴致缺缺地把花放到一边。   但他还是乖乖待在原地。   言知瑾说的一会有点长。   原本还兴致勃勃地探索新环境的沈知瑜等人,都开始坐下闲聊了,言知瑾还没有回来。   言虺坐在离其他人有点远的地方,托着下巴,望着门口。   他听见其他人自作聪明地压低声音,讨论他看起来像景点的望夫石。   他的知觉远超人类,普通人以为他听不见的东西,其实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懒得反驳。   他脑中短暂地闪过“去外面找找言知瑾”的念头,又被自己掐灭。   他现在没有最初那么草木皆兵,即使言知瑾真的离开他的视线,他也不会惊慌抑郁。   他相信他是会回来的。   其他人的话题都跑到晚上吃什么上去了,言知瑾和斯诺夫才姗姗来迟。   言知瑾背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的方向走。   言虺起身,主动往门口迎。   言知瑾停在他面前三四步的地方,右手背在后方,明显藏着什么。   “你拿着……”言虺话还没说完,言知瑾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什么东西扣到他头顶。   言虺把话咽下去,眼珠向上转。   如果没有猜错,他现在头顶的,应该是一只花环。   匆匆赶工出来、不够精细,但鲜艳绮丽的花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花环这个东西, 相对于言知瑾一向的形象来说,未免太过幼稚。   言虺顶着艳丽而稍显粗犷的花环,一动不敢动, 只是向上望的眼睛, 能看到垂在额头的红色的花瓣。   他不确定地问:“这是送给我的?”   “嗯。”言知瑾把花环摘下来,递给他, “我想起来, 也没送过你什么。白色的花好像不太适合你, 我找斯诺夫问了一下,选了几种适合的。”   花环由一种坚韧的棕色藤条盘绕而成, 艳红色的硕大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想象出花瓣的柔软和丰润。花瓣间隙点缀着小小的深红色花朵。   仔细看会发现, 那些小花才是原本生长在藤条上的植物, 像是吸干了藤条的生命, 才生出来的花。   “你觉得这种花适合我?”言虺捏捏花瓣, 又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好,防止碰坏花环。   “不喜欢的话, 可以换一种。”言知瑾说。   “喜欢。”言虺脱口而出。   过了几秒,他露出狡黠的笑容,问:“那我要是一直说不喜欢, 是不是可以有很多个?”   言知瑾冷下脸, 把花环抢回去:“那你一个也没有了。”   言虺马上收拾起玩笑, 认认真真地说:“这个就好。”   他把头发压平整,正式地把花环戴回头上, 问:“戴正了吗?”   “你真要戴着?”他这么积极, 言知瑾反倒不太自在。   “当然。”言虺调整着花环的位置, 把额前的头发撩到旁边,“你不也把我送你的花戴着吗?”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咳咳,你这花环挺别致的,哪买的。”沈知瑜挤进两个人之间,刚准备招呼他们启程,就看到言虺头顶的花环,忍不住笑出声来。   言知瑾脸腾地一下红了。   花环属于他一时兴起,他看到言虺在他头上比划,鬼使神差地就做了个花环。现在想起来,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言虺来说,这种东西都太小孩子气了。   甚至从工艺上来说,它也太粗糙了。   他看到言虺一本正经地介绍花环的来历,连忙把花环取下来,提高嗓音,盖过他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嗯嗯回去,”沈知瑜敷衍地回答,视线还在花环上打转,他故意对言虺说,“我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青春的东西。”   言知瑾无地自容,简直想把花房里的花都挖了自己躲进地下。   他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这是当地的……”   言虺爽快地承认:“嗯,我喜欢。”   言知瑾:“……特产。”   言虺接过他手里的花环,重新戴回头顶,给沈知瑜介绍:“你看这造型构造,花的选择与摆放,色彩的选择……都做得很好。”   他态度异常郑重,仿佛头顶的不是简陋的花环,而是精致的文物。   沈知瑜听得一愣一愣的,怀疑地打量着花环。   言虺说了一堆,最后语气柔和地总结陈词:“最重要的是,这是重要的人送我的。”   言知瑾脸热得能冒烟。   沈知瑜呆滞地看了他几秒,噗嗤一声笑出来,挑眉说:“哟,还炫耀上了。”   “不行,我也要有,”他揽住言知瑾的肩,撒娇说,“哥,要不你也给我做个花环?”   “不会。”言知瑾面无表情地说。   “你都给他做!”   “我不青春,不知道青春的东西怎么做。”言知瑾推推眼镜,不留情面地说,“回旅馆。”   “你偏心!本来就很青春啊,大红色的多有活力。不是,青春又不是坏词,听起来多有生机啊。你亲爱的弟弟就这么不重要吗?”   言知瑾对他的控诉充耳不闻,径直走向其他人。   言虺紧跟在他身后,路过沈知瑜的时候,对他微微一笑。   像是刚刚得了主人嘉奖的宠物小蛇,又自豪又得意。   沈知瑜嚎得更大声了:“哥,他在我面前炫耀。”   言知瑾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再不走,我也在你面前炫耀。”   沈知瑜看着他胸口那朵清新的白花,含泪干翻一碗空气狗粮。   胡蓬他们的目的本来是拍野生动物,了解斯诺夫所属宗教的内容,只是个意外。   言知瑾时间有限,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就算对宗教再感兴趣,也只能先进行野生动物的观察和拍摄,等言知瑾回国了,再由胡蓬的团队深入了解。   车刚停到旅馆门口,不远处就传来打斗声和男人的哀求。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男人,正面对着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女求饶:“别、别打了。我错了,放过我吧!”   他面前的人却毫不心软,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一脚踹在他的轮椅上,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当成小鸡仔一样晃来晃去,说:“放过你?你怎么每次都这句话?你看我以前放过你吗?”   她旁边的其他人也嬉笑着踹着男人的轮椅。   男人的轮椅在他们的推搡间侧翻在地,他趴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是马特他们!”爱德华愤恨地说,“他们又在欺负乔治。”   斯诺夫抱着手臂冷笑:“本性难移。”   “他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被打成残疾的那个?”沈知瑜踮起脚,向前张望。   “是的。我可怜的乔治,怎么又撞见他们了。他的腿还没有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爱德华想上前阻止,看到那群人身上的肌肉,又退了回来,焦灼地望向言知瑾等人,“要是不阻止他们,乔治的下半生就完了。”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言知瑾和沈知瑜是omega,体力上肯定比不过那几个人高马大的alpha,爱莫能助。   言虺在等言知瑾发话。   言知瑾迟疑了一下,没有叫他出手。   胡蓬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章朔挺身而出,拦住马特等人:“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啊。”   几道阴鸷的目光同时射到他身上。   章朔清清嗓子,抹顺衣角,顶着压力说:“殴打他人,于情于法都不适合吧。”   “和你有关吗?”马特问,“少多管闲事。”   章朔苦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能讲道理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动手吧。万一是误会呢?”   他指指地上的男人说:“再说了,他连路都走不了,你问清楚了再打也不迟啊。”   马特不耐烦地说:“他跟别人说我抢他的钱,我tm没抢!”   章朔:“啊……这……”   “问完了?”马特踢了男人一脚,“可以走了?”   男人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确实是他不对,但你下手是不熟太重了?”章朔不忍心地问。   “关你屁事。”马特说,“你想替他挨打?”   章朔还想和他讲道理,被马特的同伴推得倒退几步。   他看看几个人的力量差,只能无奈地退回胡蓬旁边。   “他骗你们的!”地上的男人忽然挣扎着尖叫起来,“他们之前抢我的钱,被别人知道了,大家指责他们,他们就找我撒气。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救救我,救救我!”他发出凄厉的哀叫。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你说什么呢?”马特一脚踩在他脸上, 恼怒道。   乔治顶着一脸的泥土和血,哀哀戚戚地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   “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马特阴鸷地看向围观众人, “我的拳头不长眼睛。”   爱德华握紧拳头, 愤愤不平地说:“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乔治脸被踢得高高肿起,眼睛周围一片青黑, 连睁都睁不开。他的牙不知道掉了几颗, 张口呼救的时候只能看到满嘴的鲜血和残缺破碎的门牙。   他仍旧哀怜地看着言知瑾等人, 发出微弱的求救。   言知瑾沉默着。   “你们不帮帮他吗?”爱德华不可置信地问。   沈知瑜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打不过。”   爱德华看看凶悍的马特等人,再看看明显比自己身材强壮, 却毫不动容的言虺等人,咬咬牙,说:“好吧, 你们不愿意帮, 我来。”   他蒙头冲进战局, 抱住乔治。他年纪也不小了, 反应不过来马特的动作,想还手都不知道怎么还手, 只能替乔治挨打。   言知瑾拉拉言虺的袖子。   言虺了然,稳步走向乱战的人群,弯腰, 从缝隙里分别揪住爱德华和乔治的衣领, 把他们两个拎了出来。   马特看着面前的空地, 瞪向言虺:“你干什么?”   言虺抖了抖手上的两个人,把他们身上的灰抖掉, 随手放到旁边, 说:“不要打人。”   “……”马特脸上阴云密布, “你是来找茬的吧。”   爱德华拍拍脸上的灰爬起来,乔治因为腿上,只能可怜地坐在地上。   沈知瑜把轮椅推到他旁边,对爱德华说:“把他扶起来吧。”   乔治努力咧开笑脸,握住沈知瑜的手,对他道谢:“谢谢,谢谢,你真是人美心善。”   “不用谢我。”沈知瑜收回手,朝言虺的方向努努嘴,“谢他吧。”   乔治差点因为他把手抽回去的力气翻倒在轮椅。   他讪笑着扶住,对言虺道谢。   马特冷笑看向和和乐乐的一群人,挽起袖子,啐了一口:“看来今天的架有点难打啊……”   言知瑾做了个手势,说:“你别打爱德华,至于他,你随意。”   他说完,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乔治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爱德华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   连章朔都犹豫了:“这……不太好吧。”   “你之前,撒谎了。”言知瑾澄澈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乔治,“你在他说你诬陷他的时候,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愤怒,而是躲闪目光。在你声称他欺凌你之前,视线曾向斜上方看。你是思考后,才开始求救的。”   “我……我是怕他打我,”乔治连人带轮椅都在抖,“我、我怕我说出来,他打我打得更狠。”   “真的吗?”言知瑾问。   明明他是在用很平常的语气反问,乔治却觉得有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对自己说,如果不说实话,自己马上就会身首分离。   他脸色苍白,勉力坚持:“就是这样!”   “哦。”言知瑾点头,对言虺说,“我们走吧。”   “你们都是一伙的!”乔治看到他真的若无其事地准备进旅馆,目瞪口呆,开始破口大骂,“呸,亏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   他开始诅咒对自己置之不理的言知瑾等人。   “怎么就不算好人了?”马特重新把乔治从轮椅上揪起来,晃了晃,懒散地说,“还有,谁打的你,别认错人了。”   “你们……你们这样会不得好死的……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乔治哆哆嗦嗦地呓语。   “我觉得你真的不应该质疑一个专业导演对面部表情的判断,”沈知瑜抱起手臂,说,“你的演技太差了,根本不是一个长期受欺凌的人的样子。你说他抢你的钱,被别人看见,那你就把人证或者物证拿出来。我们不可能凭空相信你的话。”   乔治脸色苍白,恍恍惚惚地说:“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上帝会惩罚你们!”   “乔治,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一起……”旁边响起一个男声。   一个和乔治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从胡蓬等人后面走来,笑嘻嘻地和他招呼。   招呼打到一半,他大概是看到了马特,脸色大变,忙把寒暄的话都咽了回去。   “今天天气不错,我先去吃饭了。”他转头就跑。   “站住——”马特拖长声音。   男人站定脚步,没等马特动手,就先举起双手,颤颤巍巍地说:“和我没关系啊,我一早就劝他别把事推你身上,他不听。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说详细点。”马特抬抬下巴。   “前两天乔治和我们去玩骰子,输了不少钱。我们怕他回家后没法交代,他说,没事,推到你身上就行。反正说是你抢的,也没人敢和你理论。就……就能蒙混过关。我向上帝保证,我真的劝过他了。”男人畏畏缩缩地说,“你别找我啊!”   “竟然是这样。”爱德华大为震惊,问乔治,“他说的是真的?”   乔治还在念念叨叨,说不清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当然是真的!”乔治的朋友急着撇清关系,一拍大腿,“不信你们去问埃勒里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   爱德华眼神复杂:“乔治,我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做不出来了?”最开始踢乔治的女人嘲笑说,“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最好笑,就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面对面就怕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断的,怎么不长记性?”   乔治脸色阴郁,恨恨地骂了自己的同伴一顿。   “行了,今天心情好,就先放过你们。”马特挥挥手,懒洋洋地说,“回去吧。”   乔治的朋友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等等,”马特叫住他,把轮椅往那个方向一推,“带上这个。”   乔治的朋友又忙不迭跑回来,把乔治也推走。   “喝一杯?”马特悠闲地问。   “不喝。”斯诺夫打开旅馆的门,替其他人回答,“你们下午不是还要出去吗?中午休息会吧。”   言知瑾也谢绝马特的邀约,回房间洗了把脸,休息了一会。   他下楼的时候,沈知瑜正坐在旅馆——准确来说是隔壁酒馆门口,和马特等人聊天。   他的特长就是随时随地和人交朋友,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能聊上。   沈知瑜向他招手,给他腾出个椅子:“你来啦,我刚刚问清楚了,乔治的腿是凯瑟琳打断的,因为他摸她屁股。”   言知瑾“嗯”了一声,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身后。   “怎么不坐下?”马特挑眉,问。   “不坐了,一会就走。”言知瑾说。   言虺从旅馆里搬出两只高脚椅,整理好椅垫,把椅子放在离人群远一点的地方,说:“坐吧。”   “哥你坐着吧,你站着我觉得班主任在我背后看着,很恐怖你懂吗?”沈知瑜诚恳建议。   言知瑾只能坐下。   “我就说那个乔治看着不像好人,”沈知瑜义愤填膺,“凯瑟琳把他揪起来的时候,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盯着凯瑟琳的胸看,还准备去舔。我靠我说不下去了,活该他被打。”   凯瑟琳马上嫌弃地拍拍胸口的衣服。   言知瑾说:“知道。”   “哥你也看到了吧。”沈知瑜说,“我当时就不想帮他了。”   一个被欺负了很久、无助的人,是没有心情露出这种表情的。   言知瑾就是那时决定,先静观其变,弄清楚情况,再阻止马特他们。   “这家伙就是有色心没色胆,”马特嗤笑道。   他忽然正经,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没有被他骗到的人。”   沈知瑜摆摆手,同情地问:“该不会他们传的,你们每天欺凌弱小,作恶多端,都是这种事吧?”   “不是,”马特自豪地说,“人确实是我们打残的。”   沈知瑜:“……”   “最开始可能是些普通口角。你们也知道吧,我们都是孤儿院里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们才十岁,没了孤儿院,就要自己讨生活,我们想想去打工,别人觉得我们是小孩子,随便给点钱打发就行了,扣我们的钱,我们就和他们干起来了。”凯瑟琳耸耸肩,“后来,他们就叫其他人帮忙,我们又打回去,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打。管他们呢,反正他们都是手下败将,现在谁也不敢找我们的麻烦。”   “但是你们的名声坏了。”沈知瑜说,“他们会把和你们无关的事推到你们身上。”   “无所谓,反正又打不过我们,只能在背后说说,”凯瑟琳满不在乎地说,“不怕被打断腿就说呗,反正要是让我发现了,没他们好果子吃。”   “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她慵懒地伸展那双优美而富有力量的长腿,撩撩耳边的头发,“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你看他们讨厌我们,在背后诅咒我们,可是敢从我们这占一点便宜吗?什么道德、法律、伦理,都是弱者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这是你们宗教的教义吗?”言知瑾按住言虺的手,问。   “宗教?”凯瑟琳笑得弯起身子,海藻般的长发从肩膀抖落,“我们可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作息中……顺便调整更新时间。 第74章   “每天都要重复没意义的仪式,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符不符合‘教义’,开口闭口就是‘主的指引’,累不累啊。”马特讥讽道。   言虺眯起眼。   言知瑾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悦, 马上握紧他的手, 问马特:“所以你们其实不信神?”   “也不能这么说吧。”凯瑟琳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有点迷茫地卷卷头发, 说, “是祂给予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力量,我很感激祂, 每个月给祂送点新鲜的肉,我也愿意。但是,要让我像斯诺夫那样每天把祂挂在嘴边, 当作信仰, 我也做不到。”   “怎么说呢……我们承接祂的力量, 本来就是因为祂和我们一样, 不喜欢拘束。如果力量的代价是做谁的奴仆,那这力量还不如不要。”凯瑟琳望着天空, “比起说神,祂更像是一种力量本源,而我们是力量的载体。我和祂的关系, 不像是神与信徒, 而是同源的共鸣。我这么说, 你能理解吗?”   言知瑾说:“你是指,祂代表的本来就是极端、热烈和不受拘束的欲|望, 而你们追求的也是这种自由。正因为如此, 你们才会被祂吸引, 祂才会选择你们作为信徒。”   凯瑟琳歪头想了想,开心地说:“大概就是这样吧。对了,你们要去我们的据点看看吗?我们经常在那里聚会。”   “你说的据点,是一座神庙一样的建筑吗?”言知瑾沉默片刻,问。   “啊,是叫神庙吗?好像是的。那是休因帮忙我们设计的,我觉得很好看。”   “你们就在祭坛前面聚会。”   “你管那里叫祭坛?是啊。晚上的时候,那里的月光很漂亮。”   言知瑾嘴角微微翘起:“就在那些动物的血肉和蛇蜕面前。”   “嗯。”凯瑟琳眼睛弯成月牙。   “被雕在柱子上的蛇、那条蛇蜕的主人,就是道格拉斯公爵。”   “是啊。”凯瑟琳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是不是很帅?听说星球上体型最大的毒蛇,就是照着祂的样子长的。”   “你们并不畏惧祂。”   “蛇是一种美艳而强大的动物。我也希望我是一条美丽的蛇。”   “并选择当着他的面聚会。”   “不可以吗?”凯瑟琳摆弄着自己的美甲。   在神圣的、神所留下的遗迹面前饮酒舞蹈,在那条蛇蜕的注视之下,放浪狂欢。   “地下是你们处理聚会食材的地方。”   “这你都知道?”凯瑟琳双眼放光,“其实不准确啦,下面是酒窖和存储干货的地方,你也知道,沙漠的条件很恶劣,这些东西摆在外面很容易坏掉。”   言知瑾问:“为什么选在那里?”   凯瑟琳骄傲地说:“因为很酷。”   沈知瑜激动地表示同感:“我也觉得!”   言虺淡淡说:“你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神会生气。”   “啊?会生气吗?”凯瑟琳一脸迷茫。   马特气定神闲地说:“他要生气了,来找我们啊。”   言虺眼看就要按捺不住,要让这群狂妄自大的信徒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神的权威,言知瑾说:“嗯,他应该不会生气。”   言虺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肩膀靠向言知瑾的肩膀,一副委屈的样子。   言知瑾拍拍他的手背,问凯瑟琳:“那我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和斯诺夫的关系这么差吗?看起来,你们并没有什么矛盾。”   “他啊……”凯瑟琳眉毛眼睛都皱起来,为难地看向马特。   “谁让他拖后腿?”马特说,“他自己胆子小,还拖累别人。”   言知瑾猜测问:“是指你们小时候,孤儿院的事?”   “不止,每次都是他。我们计划怎么从孤儿院逃出去的时候,他说,还是别正面冲突,风险太大。我们被骗打白工,去找老板理论,他不敢去,说我们不会被报复吧。每次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倒人胃口。”马特“啧”了一声,嫌弃地说,“他要是自己害怕,不愿意做,那就滚远点。凭什么最后我们做成了,他也跟着享福?他要是真的不敢反抗,就永远留在孤儿院当小白鼠啊,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出来?我们被他说野蛮人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还得帮他要工钱是吧?”   “他还非要别人照顾他。”马特说,“休因为了陪他,多少次放弃了和我们的聚会。怎么着,他胆子小,就得所有人都护着他?”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目的,所以他躲在后方,让你们出力,自己享受成果。而当你们去为了结果努力的时候,他泼你们的冷水,分散你们的人力,甚至一直公开表示对你们处事方式的不满,认为你们的方式过于激进?”言知瑾问。   “差不多吧。”马特摆摆手,“不想聊他。”   言知瑾问:“你们为什么要带着他?”   马特微愣。   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拧着眉陷入沉思。   “因为休因说,他一个人很可怜。”凯瑟琳解释,“他身体很不好,以前还看不见,不能很快适应正常的生活。毕竟我们曾经生活在一起,虽然他性格不讨喜,但也不是完全对我们没帮助。他挺细心的,文学也学得好,能帮我们读一些烦人的文件。”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而且,他总说不好听的话,那就让他闭嘴嘛,他又打不过我们。”   “其实你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僵。”   “唔,我是无所谓,他要是阴阳怪气,揍他一顿不就行了。”   对于她来说,保持仇恨是一件很累的事,她都是当时就把气出了。   不过被揍的人当然不会有这么好的脾气。   言知瑾指尖有节奏地拍打着大腿,说:“可是斯诺夫觉得,你们对他所信仰的神不敬。”   “啊?”凯瑟琳说,“是啊,我们又不信他。”   对于他们来说,斯诺夫奉为信仰的神,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物。他们当然不可能做到像他那样敬重。更何况,他们对自己的神也很随意。   马特却扯出一个笑脸,说:“对啊,就是不喜欢他,怎么了?”   言虺锐利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你说什么?”   言知瑾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看着太高高在上了。对所有人类,甚至说所有生物一视同仁,这不就是冷漠和傲慢吗?我们对于他来说都只是蚂蚁,没有区别的蚂蚁,少一只,马上就能有新的一只补上来,他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我们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有自己的感情。”马特说,“我做不到,我也不喜欢。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高兴就是高兴,愤怒就是愤怒。”   “那叫宽容和公正,不是冷……”言虺幽黑的瞳孔慢慢变细。   “你在帮谁说话?”言知瑾问。   言虺:“……”   他垂下头,瞳孔变回原形。   “你说得没错。”言知瑾转向马特,说,“但他本来就是构成世界的秩序,他必须要保持公正。任何事物都需要制衡 ,所以他不能有偏袒。连他自身,也需要制衡,这就是你们存在的原因。”   “听不懂。”马特冷冷地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言知瑾没对他的回答感到冒犯,身子前倾,凝视着马特,问,“你们说的休因,他长什么样子,在做什么?”   马特的眼神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你知道他是谁。”   “你们不来吃午饭吗?”斯诺夫倚靠着旅馆的大门,问。   “马上过来!”沈知瑜起身,夸张地挥舞着手臂,热情满满地回应他。   斯诺夫看了言知瑾一眼,转身回到旅馆:“那快点吧,一会菜凉了。”   菜色比起前一天,要更加丰盛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鲜嫩多汁的烤肉多了。   沈知瑜两只眼睛简直在冒绿光。他一边咽口水,一边给足面子,夸赞斯诺夫。   斯诺夫矜持地点点头。   他看沈知瑜狼吞虎咽地解决完几大块肉,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蔬菜,放下刀叉,问:“好吃吗?”   “好吃。”   “是不是比马特他们的烤肉好吃?”   沈知瑜抬起头,眨巴着眼睛。   斯诺夫和善地微笑着。   沈知瑜擦擦嘴边的油渍,清清嗓子,开始自己专业的优劣分析。   “我就知道比他们的好吃。”斯诺夫听了几句,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清水。   “你这么在乎比过他们?”   “当然。”斯诺夫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差吗?”沈知瑜斟酌着问。   出乎他的意料,斯诺夫很平静:“他们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没有没有。”   “有也没有关系。”斯诺夫握着胸前的吊坠,“我说过,神容忍他们,所以我也容忍。”   下午的野采很顺利,唯一的不顺,是在回旅馆的时候,又遇到了戚黎安和本杰明等人。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逗留这么久。   像是在寻找什么。   言知瑾这次坚定地待在屋里,绝对不肯下楼,以防又看到戚黎安心烦。   他抚摸着黑蛇的鳞片,望着柔和皎洁的月光,问:“你当初,为什么会来这里?”   黑蛇用吻部顶顶他的手,竖起尾巴,悠闲地晃了晃:“我是为了你来的。”   “我说的是很多年前,马特和斯诺夫都是小孩子的时候。”   “我是为了你来的。”黑蛇重复了一遍。   他盘成一圈一圈,将头埋进圈的中心,又从边缘翻上来。   月光照在他背部不规则的条纹上,似乎拼成了一个连续的图案。   ***   言知瑾走在寂静的沙漠里。   他穿着睡衣,赤着双脚,缓慢地、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他的头顶是如洗的月光,脚底是干燥柔软的细沙。   他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木然地直视着前方,像是某种没有意识的木偶。   他停下脚步,仰望着教堂的尖顶。   教堂的门没有锁。他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他站在那块悬浮的崭新石板面前,踮起脚,伸长手臂,去触碰发着光的石板。   一股熟悉的力量,从指尖涌入身体的其他部位。   他的身体充盈着某种轻盈的力量,似乎他也要和石板一样漂浮起来。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这种脚步声本来很轻,连呼吸声都能轻易地把它掩盖住。但现在的他,却可以轻松地把这种声音捕捉到。   他回过头。   他沐浴在银白色的柔光里,整个人也变得神圣而不可直视。   “我打扰你了吗?”言虺问。   大概是银光的映照,让他的面部轮廓格外柔和,也让他的神态,更像是终于得见神的真容的虔诚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言知瑾沉静、冷漠而威严地直视前方。   他的视线没有落点, 好像一切都被他收在眼底,又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消耗他的注意。   言虺上前几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执起他的左手, 在手背印上虔信的亲吻。   言知瑾的眼珠微微转动。   他视线向下,俯视着跪在面前的狂热而忠诚的信徒。   “想起我了吗?”言虺问。   言知瑾一言不发, 沉默地注视着他。   空中的石板高速旋转, 迸发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这种光就像是从言知瑾身上散发出来的, 神圣、庄严而不可侵犯。   言虺在强光的照耀下眯起眼,收敛起期待的表情, 捏紧他的手指,说:“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轻佻地撩起言知瑾额前的头发, 说:“你想起我了, 但不想理我。”   他的手被一道圣洁的银光弹开, 手指马上出现一道被灼烧过的痕迹。   但他并没有退缩, 反而将手向前探了几步,手指插进言知瑾的发丝, 手掌摩挲着对方的侧脸。   他的整个手掌,都被银光灼烧出黑色伤痕。   他痛苦而愉悦地说:“怎么,不想我碰到你?你以前不是不屑理我吗?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   他忽然扣紧言知瑾的脑后, 将他狠狠地按向自己的方向, 咬上对方的双唇:“你不想我接近, 我偏要碰你。”   沐浴在银光中的、平静无波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言虺在圣洁光辉的炙烤中,撕咬着无喜无悲的神的嘴唇。   他的整张脸因为银光的力量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没有任何逃离或者放弃的意思, 反而放声大笑。   “生气吗?仇恨我吗?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你会永远怀带着对我的仇恨,生活下去。就算我灰飞烟灭,你也休想忘记我。”   言知瑾身上的光骤然消失。他像是失去牵引线的木偶,颓然地下落。   言虺跟着落地,揽住他的腰,单膝跪下,减缓下落的冲击。   他将言知瑾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再次声明:“你永远无法离开我。”   言知瑾像是破损的木偶,安静而孱弱地趴伏在他肩上。   他听到言虺的话,脆弱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支撑着,缓缓坐直身体,环视四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梦游了。”言虺说。   “我从来不梦游。”言知瑾看到他脸上恐怖的烧伤,瞳孔紧缩,扶住他的脸,略带焦急地查看,问,“你的脸怎么了?”   言虺低笑一声,抬手在脸上一抹,英俊的脸庞又恢复如初。   他手上的伤痕也逐渐缩小,变成手指上一个小小的伤口。   他轻松地说:“没事了。”   “是它?”言知瑾似有所感,抬头,看着头顶的石板。   石板仍旧在空中缓慢旋转,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嗯……算是吧。”言虺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说,“你摸摸看,是不是好了?”   手下的肌肤光滑平整,言知瑾却总会想起它遍布伤痕的惨状。   “是为了我吗?”他翻动睡衣,企图从自己身上找到残留的线索。   他最后摸到嘴唇,触及干裂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沙漠太干了,该涂润唇膏,”言虺捉住他的手,“别按了,白天去问沈知瑜要。”   “你亲我了?”言知瑾问。   言虺眼神闪烁。   “你脸上的伤,是因为我?”言知瑾蹙眉,指尖拂过他的脸颊,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我想去什么很危险的地方,你要把我带回来,才受的伤。”   言虺微愣,哑然失笑。   言知瑾略带恼怒地说:“你别笑。”   他睡着之后,隐隐感觉到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之后他就觉得头昏脑涨,好像有一股力量充盈在体内,整个人像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   等清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他想,或许是这块石板在引导他做些什么,言虺想叫他,叫不回来,才用了强制手段,脸上的伤,也是为了对抗石板的力量,留下来的。   “知瑾,”言虺收起笑脸,异常认真地问,“宇宙的秘密,和未知的真相,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言知瑾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呢?”言虺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好像在寻找温暖的火源,“现在这样不好吗?”   “现在之所以好,是因为,我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言知瑾说,“我在从事我喜欢的事业。”   言虺眼角下垂,露出有些哀伤的表情:“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呢?”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改变,就算是改变,也是往好的方向。”言知瑾不安地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言虺手臂伸到他腿弯下面,把他拦腰抱起,“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言知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连鞋都没穿,脚趾长期接触冰冷的地面,都开始发红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就说会感冒。”言虺在他发红的鼻尖啄了一口,“我们回旅馆。”   ***   言知瑾果然感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差,只是梦游了一次,就发烧了。   他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地躺在床上,看言虺给自己端早饭和药。   好像全身都在燃烧,大脑在焚烧的过程中发出干枯的呻|吟,空灵庄严的声音,从远处呼唤着他。   和睡着时的感觉有点像。或许真的是那块石板在呼唤他。只可惜他现在头重脚轻的,没办法思考问题。   言虺把他抱起来,在他背后垫上抱枕,确保他能稳稳地坐起来,再一勺一勺给他喂粥。   幸亏斯诺夫平常就口味清淡,旅馆的厨子最擅长做这种病号餐。   “今天就别出去了,章朔会陪他们去附近其他野生动物保护基地。”   言知瑾张开干裂的嘴唇,喑哑地说:“安全吗?”   “有什么不安全的,不是有爱德华引路吗?”言虺哂笑,帮他擦干嘴边的水渍,又扶着他躺下去,盖好被子。   言知瑾捏着被子边缘,蜷缩起来,紧紧闭着双眼。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沈知瑜等人来看过他,沈知瑜想留下来陪他,被言虺拒绝,两个人展开了亲切而热烈的讨论,最后结果是两个人一起留下来。   斯诺夫也来看过一次,贴心地询问是不是房间漏风的问题,并提出了免费为他们更换房间的建议,被言虺婉拒。   连马特和凯瑟琳都来了,也带了点特产水果。凯瑟琳因为要为他高歌一曲,缓解病痛,被沈知瑜送去胡蓬那里面试下下下下部电影女主角。   戚黎安和本杰明好像也慰问过,只不过刚到门口就被言虺赶出去了,硬是没让他们进门。   沈知瑜坐在床边,托腮看着窗外:“爱德华怎么还没有来……不是说好了早上八点吗?这都九点半了!不会睡过头了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人声,沈知瑜也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言知瑾勉强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他正捧着手机,看着什么。   他掀开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是什么,让我看看?”   言虺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重新躺下。言知瑾挣扎着拒绝,他安抚说:“让你看。但你别乱动。”   沈知瑜把手机递给他,不可置信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言知瑾眯起眼,努力聚集自己的注意力。   他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床。   那是一只已经死去的、长着蝙蝠翅膀的希拉毒蜥。   它的肚腹被剖开,鲜红的血肉向外翻出,眼睛空洞地盯着镜头,翅膀颓然地折叠在一旁。   和那次国际交流会议上,本杰明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第76章   “哥, 你认得这个东西?”沈知瑜问。   “和你说了,生病就好好休息,别强撑着坐起来。”言虺若无其事地捡起手机, 还给沈知瑜, 扶着言知瑾重新躺回去,“这是希拉毒蜥, 我们前几天才刚见过, 不记得了吗?”   “蜥蜴长翅膀吗?”沈知瑜说, “你别欺负我见识少。”   “你哥需要休息。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戚黎安和本杰明, 他们应该知道。”言虺帮言知瑾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面,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想和他们说话。”   言知瑾扯下被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德华不是到约定时间都没出现吗?我们打他电话, 没人接, 怕他出什么意外, 只能到他家去找他, 结果一到那里就看到这个东西,还有昏迷的爱德华。”沈知瑜坐到床边, 握住言知瑾的手,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现在呢?”言知瑾问。   “他们把爱德华送到医院去了, 人已经醒了, 但精神恍惚, 问他也不说话。至于那只蜥蜴——”沈知瑜顿了顿,说, “章朔他们在那边守着, 还没有处理。”   “我想去看看。”言知瑾支撑着要坐起来。   言虺按住他的肩:“好好养病。”   言知瑾刚要反驳, 言虺说:“你想看的话,我把它带回来。”   他把言知瑾托付给沈知瑜,开门出去了。   沈知瑜也催促言知瑾:“先睡一觉吧,说不定睡醒了病就好了。”   言知瑾这才放心下来。   他吃了药,本来就昏昏沉沉的,没有人和他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发烧的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好像有人把他闷在一面大鼓里面,每一次呼吸,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   鼓面和他的呼吸形成共鸣,隐隐出现对他的呼唤声。   他是因为额头上冰凉的触感醒的。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言虺站在床边,俯身用手背测量他额头的温度。   “还是很热。”言虺收回手,说,“如果还是好不了,我们就要提前离开这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言知瑾的注意力还在突然出现的毒蜥身上。   “已经死了。”言虺拍拍放在床头桌上的笼子,掀起罩在笼子上的黑布,说,“不知道死了多久。”   残破的毒蜥柔弱无助地躺在笼子里,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发出腥臭的味道。   这个画面,让言知瑾在一瞬间回到半年以前。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嗓音干哑地问。   “这就要问它的制造者了。”言虺轻轻哼了一声,说,“不过它已经死了,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威胁,你不用担心。”   “是你杀的,还是你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言虺闷声低笑:“我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而且死了有一定时间。你怕我随便伤害‘可爱的小动物’?我没这么想过。不过我可以尝试让它活过来。需要吗?”   “不用。”言知瑾靠在他肩上,用他的体温给自己降温,希冀用这种方式清醒自己的头脑。   他打量着毒蜥,问:“这是……我们当时见到的那只吗?”   “应该不是。”言虺戴上手套,翻动着毒蜥的尸体,“它们的融合并不好。这只蜥蜴在排斥那只丑陋的肉球对它的控制,在互相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时,它不幸去世了。那只肉球脱下自己的翅膀,从这里逃脱。”   他把毒蜥肚子上的伤口抻开:“肉球已经不见了。那只翅膀,应该也只是它自己选择的装饰品。”   言知瑾问:“它去哪了?”   “我不知道。时间太久了,或许它已经死了,或许它重新回到了某些人的手里,”言虺意味深长地说,“我只能说,现在的这只蜥蜴,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蜥蜴。”   “本杰明呢?”言知瑾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言虺按住他:“我去找他。”   他打开房门,侧身,把本杰明让了进来。   戚黎安也想跟着进来,被言虺眼疾手快地关在门后。   “哟,终于肯见人了?”本杰明抱着手臂,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轻慢样子。   言知瑾直截了当地问:“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本杰明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坐下,亲昵地挑了挑蜥蜴的下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种东西。”   “它是从你的实验室跑出来的。”言知瑾说。   “我们的实验室里可没有失踪实验体记录。”本杰明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   言知瑾反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们!”本杰明脸色骤变,额角青筋暴起,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震得笼子里的毒蜥跟着颤抖,“要不是你们把它弄死了,我会来这里寻找……”   “我没弄死它。”言虺抬抬眼皮,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无形中施加着一股压力,“再说了,是你命令蜥蜴攻击的。”   本杰明争辩:“我只是想让你们见识到它真正的实力!”   言虺嘴角勾出一个嘲弄的弧度:“哦,所以呢?”   “……”本杰明恨恨地说,“是,它没有死,可是它再也提不起精神。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对它束手无策,既不能控制它,也不能完美地引导它,你甚至无法治愈它的伤痕,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期待着它能达成你想要的效果。”言知瑾说,“你这样做,很危险。”   “任何惊人的成就都意味着风险和付出,”本杰明摊开双手,露出疯狂而享受的笑容,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支持我的做法,但我永远不会放弃。我会向你们证明,我,将会制造出惊艳全人类的伟大创作,我才会带领人类走到新的纪元。”   言知瑾只是冷淡地点头:“哦。”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本杰明脸色一黑。他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两个人,一个拥有比他的宝贝研究还强大数倍的能力,一个根本不在意他的行为。   他不满地问:“你为什么不骂我?”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我改变不了你。有这个时间,我们还不如考虑一下,控制蜥蜴的那个东西到底去哪了。”言知瑾冷漠地说。   “哦,那个是我取出来的。”本杰明满不在乎地说。   言知瑾本来就没退烧的头,好像烧得更严重了。   他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是你把它扔到这里的?”   “并不是每一只蜥蜴都能和它和平相处。我们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为它找到了完美的寄生体。”本杰明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勉强能够让它听从指令吗?你们居然、居然就那样杀了它!”   “那这只呢?”言知瑾对他的愤怒毫无反应,仍旧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只死去的毒蜥身上。   “在实验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失败品,”本杰明翘着腿,晃动着鞋尖,“我们只能把它们集中处理。但是处理的过程,我并不是全程在场,我也不知道,这只是不是还活着,逃了出来。”   “但是!”他坐直身体,面容严肃地说,“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我们的研究重点都是如何治疗它的伤痛。最近一个月内,绝对没有这样的失败品被处理。”   “所以它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言知瑾说。   “没错!”本杰明打了个响指。   “它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被开膛破肚,不可能活这么久。有人捡到了它的尸体,并保存了下来。”   本杰明频频点头:“看起来是的。”   “为什……”   言知瑾提问的声音被楼下吵杂的人声盖住,他又生着病,想提高嗓音,把他们的声音压下去,都做不到,急得额头冒汗。   言虺打开房门,下楼叫那里的人群安静。   言知瑾在这里都能听到下面的人争吵的内容。   “这是报复!”爱德华恐惧地嘶吼,“这种污秽的东西,一定是道格拉斯公爵的使徒。” 第77章   这句话出来之后, 下面陷入短暂而奇怪的寂静。   言知瑾扶着墙下床,套上拖鞋,慢慢挪动到门口。   “要我扶你一下吗?”本杰明绅士地伸出手臂。   “不用。”言知瑾想也不想就拒绝他的帮助, 晃晃晕乎乎的脑袋,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电梯。   本杰明耸耸肩。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言知瑾下到一楼大厅,看到的是唯唯诺诺的众人, 和优雅沉静的言虺。   言虺身子微微前倾, 幽黑的眼瞳望着爱德华, 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刚才说的, 是什么意思?”   爱德华不复刚刚激动争论的样子,浑身颤抖,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我说, 那只毒蜥……它……它……”   后面的话好像卡在他嗓子眼里, 怎么都说不出来。   “说。”言虺颔首。   “怎么了?”言知瑾走到他身后。   言虺周身冷厉的气质骤然放松。他主动向言知瑾的方向迎去, 扶着他在旁边沙发坐下。   他仿佛怕吓到什么脆弱的生物, 柔声说:“我在问他们,刚刚在吵什么。”   “在吵什么?”言知瑾视线移到爱德华身上。   爱德华仿佛一晚上老了十岁, 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他咽咽口水,余光偷瞄言虺,说:“那只蜥蜴……”   “他说蜥蜴是我们放去吓他的。”马特背靠门框, 双手抱在胸口, 眉峰高高挑起, 说,“他说因为昨天的事, 我们对他怀恨在心, 想报复他。”   他不屑地“啧”了一声:“你谁啊, 值得我们报复吗?”   爱德华脸涨得通红,争辩道:“不是你们是谁?我没和其他人结过仇!”   “都说了不是我们!”马特不耐烦地重重拍在门框上,拿出自己的匕首,在阳光下摩擦着锋利的刀刃,“我劝你注意一点!”   爱德华缩着肩膀,不再说话,但眼神仍旧愤恨。   言知瑾从沈知瑜那里了解到,爱德华认为,是他昨天保护乔治的行为,惹到了马特他们,而马特他们为了报复,往他家里放了那只恐怖的蜥蜴,想趁他不注意,毒死他。   “那只蜥蜴早就死了,”言知瑾说,“出现在你家之前就死了。”   爱德华愣了一下,垂下头,搓着自己的衣角,说:“我、我不知道。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响声,没想到是一只蜥蜴向我飞来,我抓起椅子驱赶它,它反而进攻得更猛了。我退后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柜子,就晕过去了。”   “你确定,它是自己飞向你的?”言知瑾询问。   明明他生着病,身形也并不魁梧,爱德华还是慌乱起来。他混乱地说:“应该是的吧……不,我也不确定,也许我只是看到了它,或者、或者他们运用一些机器让它动了起来?那个时候天还没亮,房间里的灯也没开。”   “它是从窗子进去的,还是其他地方?”言知瑾接着问。   “我不知道,”爱德华苦笑道,“我什么都记不清楚。我睁眼的时候它就在了,我不知道它是从哪进来的窗户、水管,还是墙壁上的洞。”   “所以,根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就算不是他们放的,这个东西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爱德华不知怎么突然来了气势,指着马特,大声说,“这根本不是自然存在的生物,一定是道格拉斯公爵……一定是他,要给我们带来灾难。他们是道格拉斯公爵的信徒,这东西一定和他们有关!”   马特重新利刃出鞘:“都跟你说了跟我们没关系!”   言虺也眯起眼。   “可是,道格拉斯公爵,是一条蛇。”言知瑾沉稳地说,“他不是蜥蜴。”   爱德华嘴微微张大,呆愣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他出下头,断断续续地说:“可是蜥蜴和蛇很像。而且,就算他是蛇,他就不能驱使蜥蜴了吗?这个地方,除了他,还有谁能创造出这种东西?”   “你怎么不猜是他那位‘公正’‘宽容’的神做的?”马特瞟了斯诺夫一眼,语调上扬。   斯诺夫沉下脸,火药味十足地问:“你说什么?”   爱德华也惊呼:“神怎么可能制造这么可怖的生物!”   “我话就放在这,这事和我们没关系。”马特把匕首深深插进前台桌面,再慢慢拔起,“要是再乱说,别怪我不客气。”   爱德华抖了抖,头垂得更深了。   马特装好匕首,昂着头,神色冷冽地走了。   言知瑾借着言虺的力站起来,郑重地对爱德华说:“那只生物的来历,我们会弄清楚。你们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音量虽小,却很有力,让人天然地生出一种信赖感。   他半靠着言虺,在对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挪进电梯。   沈知瑜紧跟在后,差点跟同时跟上的本杰明撞到。   他揉揉肩膀,不悦地问:“你也跟着干什么?”   “我和言教授有些事要讨论。”本杰明吊儿郎当地说。   “有什么好……”他说到一半,意识到本杰明是言知瑾的同行,而且听说是A国生物学界的新秀,他们确实有很多可以聊的,只能悻悻地摆手,“好吧,你们聊吧。”   戚黎安也上前一步,挤进拥挤的电梯,温和地说:“我也有些问题。”   “你出去。”言知瑾冷酷地说。   戚黎安笑容一滞。   他好脾气地说:“知瑾,不用这么疏远我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只蜥蜴的来历。”   “电梯小,容易超重。”言知瑾听都不听他的话,对沈知瑜使了个眼色。   沈知瑜会意地把戚黎安请出去:“这蜥蜴把大家弄得人心惶惶的,年轻的生物学家请去为大家破解疑惑,防止恐慌。”   他嘴上说得很客气,按电梯关门键的手速却很快。   戚黎安还想从本杰明那里找机会。   本杰明遗憾地挥手:“很抱歉,我有些私密的问题要和言教授交流。”   到了房间门口,言知瑾示意沈知瑜先回自己的房间。   沈知瑜担忧地问:“不会有问题吧?那只蜥蜴……真的死了?”   言知瑾再三向他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也不强求,只是说:“那我就在外面守着吧,出什么事能及时反应。”   “这样太累,你回房间休息。”言知瑾拒绝。   “我就在外面坐着,累什么啊,”沈知瑜从自己房间里搬了个小凳子出来,戴上耳机,调出手机游戏界面,向他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要上分去了。”   言知瑾还想说些什么,沈知瑜直接调出一个聊天界面,甜蜜地说:“咳咳,我要视频了。”   言知瑾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我们很快就聊完。”   “我记得,你弟弟男朋友的名字在世界富豪榜上,”本杰明感兴趣地说,“很有钱吧?”   “嗯。”   “有了他的投资,你们实验室的条件一定很好吧?”本杰明艳羡地说。   “不知道,我们一般都靠国家拨款。”言知瑾回到被窝,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他在楼下和爱德华他们说话的时候,要靠言虺身上的寒意刺激,才能保持冷静,不然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   这次发烧实在太严重了,明明体温不高,却让他有了一种,意识也会跟着身体的温度一起被烧干的感觉。   他回到温暖舒适的床上,靠着言虺的肩,捧着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徐徐地吹着水面上升起的白烟,问:“你到底是从哪找到那只肉球的?有没有可能,你当初没有完全分离它们,致使蜥蜴在死后,仍旧能利用它的力量行动。”   本杰明抚摸着已经死去的蜥蜴的皮肤,神秘地说:“这就是,道格拉斯公爵的力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你说什么?”   言知瑾没有想到, 他在楼下反驳了爱德华那么多,兜兜转转,这件事还是和言虺——或者说, 传说中的道格拉斯公爵有关。   他不敢相信地看了言虺一眼, 放下杯子,挺直脊背, 问:“你早就知道道格拉斯公爵?”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它的, ”本杰明露出热烈而痴迷的表情, 望着远方,“它的力量令我着迷。”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 似乎正在回忆美好的过往:“我第一次见到它,就被它震惊了。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生物,就是因为它, 我才走上了生物这条道路。我想要制造出, 更多这么强大的生物, 我希望整个人类都能变得和它一样强大。”   言知瑾因为发烧, 眼睛下面一片青黑,嘴唇苍白, 现在脸颊也没有血色。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也是道格拉斯公爵的信徒。”   “我不是,”本杰明坚决否认,“我只是想利用这种力量。我不相信神, 与其说是神, 不如说祂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认知的高等智慧生物。而我们, 可以无限地去接近他。”   “很多年前,马特和斯诺夫他们被孤儿院当作实验品送到实验室的时候, 你也在场。你也见到了他们现在所信仰的神的降临。你可能是研究人员的孩子, 也可能就是孤儿院的成员。你的年龄对得上。”言知瑾细细分析, “海龟汤那次,马特说,你不用再自我介绍,我以为你因为工作的原因,曾经来过这里,所以和他们认识。但现在想,或许你们早在孤儿院时期,就已经相识了。”   “斯诺夫说,神强化了他们的身体。马特和凯瑟琳也表现出了超出普通人的战斗力。”他缓缓说,“你也是生物学界的天才。”   本杰明冷哼:“我可都靠的是自己的努力。”   “但你当时一定在那里,并接触到了那只肉球。”   “肉球这个称呼一点都不尊重。”本杰明强调,“它是我最伟大的作品。”   言知瑾没有和他纠缠,继续分析:“原本的那只受了重伤,你不想放弃自己的研究,所以回到这里,想找到替代品。”   “……差不多吧。”本杰明不情不愿地说。   “戚黎安也对这个研究很感兴趣,你们准备合作。”   “这我可不知道,前端时间,他主动来找我,但我还没有确定要和他合作。”本杰明比划出一个划清界限的动作,“毕竟没有人喜欢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成果。而且我觉得,他不像我那么热爱。”   “不过我们还是解释不了,这只毒蜥到底是怎么袭击爱德华的,以及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言知瑾沉思。   他向言虺确认:“你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言虺口齿清晰地回应:“是。而且它已经死了很久。”   “和我没关系啊。”本杰明举起双手,双眼放光,“不过,如果真的有能让它在死后继续行动的力量,我一定要得到它!”   “这只蜥蜴暂时放在我这里。”言知瑾把笼子上的黑布盖上。   本杰明撇撇嘴,刚要反驳,看到言虺的脸,又把蠢蠢欲动的爪子收了回去:“行吧,放在你们这里。但是你们真的不需要我提供最专业的实验室为它做检验?”   “暂时还不可以。”言知瑾说,“也许以后会用到。”   本杰明右手绕了一圈,放到胸前,行了个绅士的礼节:“我等着这一天。”   言知瑾又问了他一些细节问题,才放他离开。   其实本杰明也不想离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毒蜥,要不是言虺到的及时,毒蜥肯定一早就被他带走了。   本杰明离开后,言知瑾喝了几口已经凉掉的水,润润干哑的嗓子,嘶哑地说:“爱德华的事,应该和本杰明无关。”   从和本杰明的对话中,他可以确认,这只毒蜥就是本杰明实验室里的失败品。   在孩子们逃离孤儿院的过程中,本杰明得到了那只肉球,发现它可以寄生到其他生物体内,并操纵它们行动,让它们发挥出远超本体的强大力量。   但是这种寄生并不持久,肉球会和生物本体产生排异现象,从而导致那些生物的死亡。   本杰明开始帮它寻找最适合的可寄生体,并尝试驯化它。   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很多失败的实验品。它们大多被肉球折磨得奄奄一息,不需要特殊处理,也活不长久了。   本杰明的团队会把它们集体火化。   也许是因为那天,需要处理的动物太多了,这只没有死透的毒蜥,趁乱逃了出来,被好奇的人捡到,并保存起来。   不过没人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爱德华那里。   “也和我无关。”言虺帮他换了杯温水,轻轻拍着他的背,“我都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了。”   言知瑾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当时问你,那个肉球,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怎么回答的?”   言虺莞尔:“我好像说的是,不要拿这种东西和我相提并论。”   “你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言知瑾捏紧杯子手柄,“我还以为这个东西真的和你没关系。”   “我确实不记得了。”言虺捧住他的手,真诚忏悔,“时间太久远了。它应该是我留下来帮那群孩子逃离研究所的。当时不止它一只,我召回它们的时候,可能漏了一只。”   言知瑾抿唇:“也有可能,它是被本杰明藏起来的。”   言虺把他的手贴在心口:“我现在就让它消失。”   “它现在已经快死了。”   言知瑾揉揉眉心。   现在追究责任已经没有用了,当务之急,是确认这些失败品是不是产生了变异,可以像丧尸一样行动,以及,除了这只蜥蜴,还有没有其它同样的失败品存活。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爱德华那里,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大的危险即将降临?   他叹了口气,略带烦躁地说:“你再把蜥蜴拿给我看看。”   言虺依言,托起蜥蜴,将蜥蜴捧到他面前。   他细细检查着蜥蜴的身体,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脸上浮上疑惑。   蜥蜴的肚子上有一道大大的开口,这是一眼就能看见的。   但现在仔细看,他才发现,蜥蜴的伤口很平整,而且伤口边缘,有被灼烫的痕迹,就像是专业的人士剖开他的腹部,再用火焰烫过一次边。   更像是……被什么强光灼烧出来的。   比如,环绕在石板周围的银色光芒。   ***   说是让大家放心,不会有危险,大家当然不可能没心没肺地继续拍摄。   爱德华心不在焉,拍摄团队也无精打采,早早就收了工。   好不容易一天过完,所有人,一吃完晚饭就回到房间,完全没有之前的狂欢样子。   为了安全,爱德华住在了旅馆,一楼工作人员的房间。   言知瑾的烧一整天都没有退,睡得昏昏沉沉。   他在梦里好像看到了银白色的光,正在引导着他往前走。   他向前走着,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这个觉睡得很难受,想醒又醒不过来。   他是被外面的吵闹吵醒的。   “怎么了?”他问床边的言虺。   言虺轻松地说:“本杰明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本杰明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早餐席位, 也不回助手的消息。助手去他卧室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又问了戚黎安等人, 得知没有人知晓他的去处, 联想到前一天爱德华被袭击的事,无奈之下, 求助斯诺夫。   斯诺夫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床仍旧保持着日常打扫过后的整洁样子, 就像从没有人入住一样。   言知瑾靠着床头的抱枕,一边就着言虺的手喝粥, 一边听他不紧不慢地讲早上的见闻。   本杰明的行李还在屋里放得好好的,只是随身的证件、手机之类的被带走了。斯诺夫调取了旅馆走廊的监控,证明他在所有人回房间休息后, 曾独自一人走出房门。   前台的工作人员也证明, 曾经见他走出旅馆。因为沙漠的夜晚并不安全, 前台的工作人员曾经询问过他去向, 而他回答得模棱两可,只说想随便逛逛。   这一去, 就再也没有回来。   前一天晚上又刮过大风,外面根本没有行人。可以说,没有人知道本杰明去了哪里。   言知瑾问:“除了他, 还有其他人出过门吗?”   “大门口的监控没有拍到其他人。”言虺说。   “其他的门呢?”   言虺忍不住低笑起来:“其他门没有监控, 很难说有没有人。你觉得他是去见人?而且那个人也住在这里?”   “他知道这里晚上经常会有风暴, 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门闲逛,只能是去见某些人。有可能, 他见的人不住在这里, 但是夜晚出门很不安全, 就算他出得去,也未必能回得来,除非他晚上住在那个人家里。按照常理,夜晚约会的人,会顺便一起解决晚饭。我不相信,有人连住宿都提供了,却不提供晚饭。”言知瑾说,“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想。”   “或许,那个人回去得很晚,只有深夜才有机会见面,”言虺意味深长地说,“同时,他们要一起去看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本杰明的去向。   “他还活着吗?”言知瑾问。   “应该吧。”言虺托着下巴,说,“我不太能感知到他的位置。你知道的,这里有另一股力量在干扰我。”   因为那块石板的存在,本杰明的气息被掩盖了。本来还指望着能用言虺的力量快速找到本杰明的所在,现在这个办法也被否决了。   “他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动用最专业的设备进行寻找,他是A国著名的生物学家,警方一定会十分重视这次的失踪案。你不用担心。”   其实也不是特别担心本杰明这个人。   而是前一天刚出了爱德华被袭击的事情,那只毒蜥的来历和主人还没有找到,本杰明又突然失踪,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事其实有联系。   言知瑾抬起下巴,露出优美纤细的颈部线条,问:“那只蜥蜴,它还好吗?”   “它好得很,”言虺懒洋洋地说,“有我在,没有人能偷走它。”   “你前两天送我的花呢?”言知瑾忽然问。   言虺从行李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玻璃盒,打开盖子,露出仍旧保持着盛放时的鲜活的清丽花朵。   “你能够让它瞬间从种子开花,”言知瑾抚摸着鲜嫩如初的花瓣,“也能让死亡的小白鼠起死回生。”   他说:“我刚刚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种作弊的想法。为什么,我们不问问蜥蜴自己呢?”   ***   本杰明的失踪让本就恐慌的人群更加不安。   这次不用爱德华指责,周边的居民已经议论起来了。   “这一定是道格拉斯公爵的诡计。”   “他是被浑浊的力量蛊惑了,才走进风沙里。多可怜的年轻人啊。”   “一定是因为他试图揭穿道格拉斯的阴谋,多么伟大的学者。”   “道格拉斯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道格拉斯公爵和他的信徒们罪无可恕!”   马特他们脾气爆,又不喜欢吵架,直接动手,两边又牵扯出更多的积怨,大家新仇旧恨一起算,直接变成一场乱仗。   现在酒馆已经关门暂停营业,连带着旅馆都要把门窗关紧,以免波及。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啊。”沈知瑜抓抓头发,扑在言知瑾的床上哀嚎,“我们不是出来拍纪录片的吗?怎么野生动物纪录片会变成宗教片又变成悬疑片啊。”   言知瑾望着窗外,突然说:“要不要走?”   沈知瑜懵懵地抬头:“啊?”   “离开这个地方,去遥远的北方,或者直接回国,躲避一段时间。”   “你身体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走?”沈知瑜连连摇头。   言知瑾说:“不用管我,你们走吧。”   沈知瑜跳起来:“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扔下你。”   “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言虺也能照顾我。”言知瑾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言知瑾理直气壮地说,“比如本杰明为什么失踪,去了哪里,道格拉斯公爵和世界的秩序之间有什么过往。”   沈知瑜一口气梗在胸口,急得他咳嗽起来。   言知瑾象征性地拍拍他的手臂,让他不要太激动。   沈知瑜咳完了,一屁股坐回椅子,把脆弱的木椅子压得嘎吱作响,挑眉说:“合着就我们在担心你的身体健康,你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言知瑾沉默。   从他躲闪的目光,能看出他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沈知瑜靠着椅背,长腿伸直,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你问我想不想走,我肯定不想走。即使我们见到了超自然现象,我也不认为这次的案件和鬼神有关。这件事太有意思了,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成为悬疑剧主角。”   “嗯。”言知瑾点头。   沈知瑜趴在他床头,摆弄起床头的药片:“这退烧药是不是有问题啊,怎么吃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应该不会。”言知瑾抽走他手里的药。   最开始吃的退烧药是在本地买的,因为没有效果,言虺又回国买了一次,确认药没有问题。   医院也去过,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说他是普通感冒。但普通感冒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好转,更何况,言知瑾平常体质很好,很少生病。   他现在都不敢吃当地的食物和水,唯恐是食物出了问题。   好在言虺可以瞬移,他想吃什么,都能及时买到。   可是烧就是退不下去。   言知瑾甚至怀疑,这种病症的来源不属于他们的星球,而是某种神秘的高等智慧生物。   比如那块石板。   他没有忘记,是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出现在石板下方后,他才开始发的烧。   “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啊。”沈知瑜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杰明失踪了,我们都是相关嫌疑人,近期内不能离开。”   “还是一点线索没有吗?”言知瑾问。   “完全没有。他就这么走进夜晚的沙漠,消失在漫天的风沙里。”沈知瑜捧着心口,模仿电影旁白抑扬顿挫地吟诵,“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正如没有人知道,究竟有怎样的灾难,将降临在自己身边。”   言知瑾微微一笑,气色好了一点,似乎是对他的表演很感兴趣。   沈知瑜受了鼓舞,更来劲了,掏出盒巧克力棒,叼了一根,模仿推理电影里的主角,深沉地说:“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种猜测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言知瑾点头,问:“有哪些可能?”   “第一种,他真的只是深夜闲逛,不小心遭遇了风暴,被掩埋在沙子底下。这种可能需要时间验证,因为警察已经开始地毯式搜寻了。他出门的时候,开了车,可以根据车在风暴来临时能到达的最远距离,划定他遇难的区域,然后就是挖沙子啦。说实话,我觉得这种情况可能性很低。因为他不像这么傻的人。我们前几天刚遭遇过大风,他不可能不知道沙漠里大风的可怕。除非——他是去自杀的。”   沈知瑜笑笑:“我可不觉得他会自杀哦。”   他嘎嘣嘎嘣地吃完一根巧克力棒,换了一根,继续装深沉:“第二种,他和人有约,那个人把他杀了,处理掉尸体,抛尸野外。不过,他怎么处理掉本杰明的车的,是一个问题。首先,车肯定不能扔在附近,因为很可能会被路人看到。如果把车和人埋在一起,太显眼了。如果要分开的话……也就是,他要把车开到一个地方,把车扔在那里,再开自己的车回来!”   “你觉得他已经死了吗?”言知瑾问。   沈知瑜愣了愣,改口道:“那就是囚禁起来了?这样的话,我就只能理解为,对面想用他去威胁什么人,或者利用他为自己达成目的。”   他谨慎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如果是这种可能,有个人的可疑度直线上升?”   言知瑾想了想,问:“你说戚黎安?”   沈知瑜一拍大腿:“就是他!他跟本杰明是同行,有竞争关系,或许他嫉妒本杰明比他有才,就把本杰明处理掉了。或者,他想从本杰明那里套取什么科研机密,本杰明不告诉他,他就囚禁了本杰明。”   “我们也是同行。”言知瑾提醒他。   “你在生病啊!”沈知瑜拿起体温计,把上面的“39.4”指给他看,“这是我给你测的,不可能作假。”   “我有助手。”   沈知瑜把巧克力棒当成哨子,吹出一声响:“得了吧,除了给你端饭端水,他出过你房间?再说了你杀本杰明干什么?论才华他也比不上你啊。”   “戚黎安和我们一样,是游客,”言知瑾淡淡道,“他把人藏在哪里?”   “呃……或许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前他就来过这里,还留下了房产。”沈知瑜说话的时候,空气里都是巧克力味,“他直接把人杀了,激情杀人!”   言知瑾看他吃得香,忍不住也拿了一根巧克力棒,含着巧克力棒,用口腔里的温度融化饼干表面的巧克力涂层:“还有不在场证明。监控证明,除了本杰明,我们没有任何人走出过房间。”   “他从窗户爬下去的!”   言知瑾说:“你是说,他随身携带了攀岩工具?可是这种行为其实风险很大,因为他不能保证他正下方的房间里没有人。而且,他是怎么回来的?”   沈知瑜捂住脑袋:“你让我说完嘛!”   言知瑾点头。   “那么第三种,就是这里的居民猜得最多的啦。”沈知瑜收敛起笑容,“其实我不是很想相信这个猜想。或许他真的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又或许,他发现了一些秘密。   “我举个例子,或许他见到了那种长着翅膀的蜥蜴,因为那种动物跑得很快,他来不及通知别人,就自己兴冲冲地赶了出去。他是生物学家,听他之前的叙述,应该很热爱自己的事业,所以他追着蜥蜴跑了出去,被蜥蜴引到某个危险的流沙区域,然后,整个人被埋葬在那里。   “又或者,他和当年的马特他们一样,见到了那个道格拉斯公爵,他被蛊惑了,对方说,我给你无可匹敌的力量,而你要成为我的信徒,为我献上你的忠心。他的神志被影响,不受控制地答应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答应,但是,这些超自然的生物,一般都有干预人的意识的能力,他没有能力抵抗。”   言知瑾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咬断巧克力棒,用牙齿把饼干磨碎,直到饼干碎混合进唾液里,分不清彼此,才进行吞咽。   “当然都是猜的啦,还有剩下的!”沈知瑜粲然一笑,又开始念念叨叨地讲述。   沈知瑜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最后期待地问言知瑾:“你说,哪种是真相?”   “你说呢?”言知瑾反问。   “我在问你啊。”沈知瑜竖起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   言知瑾沉吟片刻,说:“都有可能吧。”   “……”沈知瑜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不死心地说:“我不信,你肯定有答案了,就是不想告诉我。”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言知瑾问。   沈知瑜的心碎得四分五裂。他泫然欲泣地说:“哥,你连敷衍我都不愿意。”   “就算我敷衍你,你也不会相信。”言知瑾说,“我不想对你撒谎。”   “那我猜你肯定有不能说的理由。”沈知瑜大口咀嚼着巧克力棒,发泄自己的怨气,“好吧,那我等着。幸亏我耐心好,不然要被你气死。”   “不会,”言知瑾的话语里是满满的信任,“我们是兄弟。”   他这么说,沈知瑜反倒气不起来了。   不一会,言虺端着午饭进来。   沈知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随口问:“有什么进展吗?”   “他们找到本杰明的车了,”言虺不急不缓地给言知瑾喂午饭,慢条斯理地说,“在神庙附近。” 第80章   沈知瑜忍不住站起来, 差点把碗掀翻:“真的找到了?”   “是啊,”言虺帮言知瑾吹吹热粥,漫不经心地说, “现在马特他们被叫去调查了。”   言知瑾咬下一口暖呼呼的粥, 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想去看看。”   “等会。”言虺也同样小声回答。   午饭过后, 言知瑾借着让沈知瑜去休息的功夫, 把他支开。   言虺给言知瑾套上外套, 戴上冬天才会用的毛茸茸的大帽子,大摇大摆地把他带到了神庙。   警察把现场封锁了, 正在进行严密的调查。凯瑟琳挡在祭坛前面,尖叫说:“你们没理由乱动这里!”   马特双手抱胸,冷笑着旁观警察们在神庙里横冲乱撞。   神庙的构造本来就很简单, 还有很大一部分建筑直接暴露在阳光里, 细节结构一览无余。   警察们搜查了一圈, 什么都没查到, 开始对墙壁和柱子敲敲打打:“这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   他们用尖锐的仪器刺穿柱子,在威严的蛇的腹部钻出深深的孔洞。   他们敲落柱子的碎片, 堂而皇之地装进袋子里,说要进行化验,看它们是否存在有毒物质。   从柱子上掉落的粉末, 落在沙地上, 须臾之间, 被风卷来的别处的黄沙淹没。   原本完好的柱子变得千疮百孔,他们不像是在研究柱子是否藏有失踪案的线索, 而是故意要将柱子戳几个大洞。   他们察觉到地毯下方的异常, 勒令马特打开地下室的门。马特不理不睬, 他们就自己用工具撬。   通往地下室的门锁被弯折成扭曲的形状,隐藏于地底的秘密地点暴露于许许多多人的面前。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他们像闻到鱼腥味的猫,兴奋地钻入地下,并对着地下室的主人颐指气使,要给他拷上发光的镣铐。   可惜地下室的主人并不是好搓的面团,拔出自己的匕首,冷厉地扫视他们,他们只能悻悻地打消念头。   地下室的血腥味来自于之前处理过的动物。这里是马特等人偶尔进行聚会的地方,他们会在那时,处理一些食材。这些血迹,就是前几天的野猪留下的,只要进行化验,就能弄清楚,它与失踪案的主角无关。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旁边的祭桌。   盘踞在祭桌最高处的巨大的蛇蜕,和他的宝座一起掉落,被旁边的人,一脚踩住。   蛇蜕的头部被迫翘起。作为一条完整的蛇蜕,它甚至包括了蛇的眼部和吻部。   阳光之下,半透明的白色蛇蜕张着嘴,像是一只被踩着脊背,即将射出毒液的、被激怒的毒蛇。   言知瑾皱起眉。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从狭窄的视野里辨查人群的行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警察要做的是保护现场。”   他们不像是在调查现场,倒像是在释放自己的攻击欲。   “他们也是当地人,以前没少从马特那里吃到苦头,”言虺倒很冷静,“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等到晚几天,更专业的人士到了,他们就没机会了。”   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的穿着制服的人群,将怒气发泄到了神庙的其他东西身上。他们搬出酒窖里的酒桶,打开之后,随意饮用里面的陈酿。   他们把摆在祭桌上的酒杯和盘子随意拨落,声称上面的动物内脏和动物血液是污浊的食物,带有恶魔的力量。   他们把酒桶往车上装,声称里面的液体很可疑,要进行检验。   他们将蛇蜕也装入袋子,说这是邪恶的东西,要带回去销毁。   凯瑟琳怒吼一声,捡起酒杯,向其中一个男人头顶砸去,和他扭打起来。   马特也毫不拖泥带水地加入战局。   场面一片混乱。酒杯和盘子的碎片、飞溅的酒液、柱子上被刮下的灰都混杂在一起。   言知瑾不安地攥紧言虺的手,略带焦急地望向他。   言虺的双眼犹如没有星月的静谧夜空。他优雅地竖起右手食指,抵在自己唇下,轻轻“嘘”了一声。   那条脆弱的、被人随意拿在手里的蛇蜕,忽然转动了头部。   它由一层层薄薄的膜构成的空洞的眼睛,隐约焕发了神采。   拿着它的人正处于战局中,没有精力注意它的变化,只是觉得风好像突然变大了,自己要抓不住手里的蛇蜕。   他骂骂咧咧地用另一只手按住蛇蜕,要把它往袋子里装。   忽然,他停住动作,如僵尸一般,呼吸停滞,僵硬地转动眼球。   他的左手虎口传来一阵剧痛。那条蛇蜕的头部正卡在那里。   他确定这只是一条蛇蜕,不存在牙齿。   但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疼痛。   以及紧随而来的头晕脑胀、身体失去控制的无力感。   他沉重地摔倒在地,眼睛还睁着,四肢抽搐,想要拉住身边的人的裤腿,提醒他们异变。   但他终究没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看那只巨大的蛇从自己身上爬下来,从容地游向另一端。   这是一只八米以上的大蛇,呈现出水晶般半透明的色彩。他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片鳞片的形状都清晰可见,就像是套着一层网格状的柔软外衣。   他闲庭信步般,游到另一个人脚边,露出自己闪耀的利齿,毫不犹豫地将毒牙刺入缺少防护的脚踝。   “道格拉斯公爵……”他呓语。   然后失去了意识。   黑色的长有蝙蝠翅膀的眼镜蛇从柱子上飞下,拖着自己长长的身躯,汇聚向神庙内部。   缠斗中的人类不约而同地停下争斗,震惊地看着这些奇妙的生物。   眼镜蛇们露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毒牙,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俯冲向刚刚破坏柱子的人,张开大嘴,将他们的头部吞入口中。   被袭击的人大声惊叫,但他们的声音被蛇的口腔所阻挡,无法传得太远。剧烈的挣扎让刺入他们后脑的毒牙刻得更加深入。   细细的黑色小蛇从酒桶里爬出来,成群结队地爬向喝过酒的人。   它们往他们的嘴、鼻孔、耳洞,以及一切有孔的地方爬。它们的身形非常瘦小,能够轻松地钻入这些狭窄的通道。   刚刚喝过酒的人堵着耳朵,手指抠向喉咙深处,用力干呕起来。   凯瑟琳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混乱,喃喃自语:“神……神再次降临了……”   马特也神色肃穆。   言知瑾转过身,没有细看。   言虺也配合地面对面抱住他,轻拍他的肩胛骨:“是不是感到害怕?”   言知瑾摇头。   他觉得言虺的行为没什么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画面,有点恶心。   言虺嘲弄地勾起嘴角:“只是让他们做一个噩梦。”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这只是障眼法。   警察们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什么会飞的蛇,会咬人的蛇蜕,黑色的小蛇,都不复存在。   只是神庙的样子也恢复如初,柱子上和地面上的损毁消失不见,酒杯和盘子规规矩矩地摆在祭桌上,而那条蛇蜕,也昂扬地端坐在高处。   他们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连酒都忘了搬走,逃进警车。   顺便还没有忘记咒骂马特和凯瑟琳是□□徒,道格拉斯公爵是恶魔。   他们走后,凯瑟琳拍拍裙子上的灰,重新站起来,和马特一起,把酒搬回酒窖。   “本杰明的车被他们拖走了。”言虺说,“如果要看车,需要跟着他们去警局。”   言知瑾摆摆手,表示这并不重要。   “要回去吗?还是仔细看看?”言虺问言知瑾。   言知瑾拉低帽檐,遮住阳光,眯着眼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们。”   ***   凯瑟琳把所有酒规制好,满意地看着整洁的神庙。   刚刚一定是神显灵,教训了那些人,并将神庙恢复成完整的样子。   甚至,柱子看起来更新了。   她和马特刚要回去,就看到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揉揉眼睛,问言知瑾:“你不是在养病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晒太阳。”言知瑾舔舔干裂的嘴唇。   “啊?晒太阳要这么远吗?”凯瑟琳问。   “需要。”言知瑾肯定地说。   凯瑟琳本就是不擅长动脑子的人,所以她虽然觉得言知瑾的话很不可信,却没有太深究。   她高高兴兴地问:“那你们要喝点酒吗?你们不知道,刚刚我们可打了一场硬仗。”   “别人在生病,你让人家喝酒?”马特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地说,“你们想找些什么?”   凯瑟琳嘟囔道:“生病才要吃好吃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马特没理她,回头望了一眼蛇蜕,意有所指地说:“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吧?”   “你指什么?”言知瑾问。   “道格拉斯公爵,”马特直截了当地说,“忽然之间,三个生物学者来到我们之类,说是巧合,我可不信。你们是为了道格拉斯公爵,和祂手下的那些奇怪而强大的生物来的,对吗?之前我就觉得,你对我们的宗教过分感兴趣了——无论是对我们的,还是对斯诺夫的。”   基本上完全没猜中。   言知瑾略过他的问题不答,径直问:“你们和本杰明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也是孤儿院的人,对吗?”   “你看出来了?”马特扬起嘴角,“没错,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但近几年没见过。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好在他识相,知道我们聊不来,很少联系我们。”   “明明小时候被当作实验对象,为什么他还会从事这个行业?”   “谁知道。”马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他挺聪明的,很早就被在我们身上做实验的人收养了,我记得,他没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我们逃走的时候,他也没去告密,所以我们相安无事。”   “他也见到了道格拉斯公爵。”   “嗯。”   “我有个疑问,那个时候,你们见到的道格拉斯公爵,就是这副长翅膀的蛇的样子吗?”言知瑾凝神问。   马特嗤笑出声:“其实我们没见到祂长什么样,只知道祂存在。大概是因为,神是无法直视的。祂总是派遣这些奇怪的生物来帮助我们。”   “他有用过长翅膀的蜥蜴的形象吗?”   “没有。”马特果断地否认,“绝对没有。所以那个长翅膀的蜥蜴和我们没关系!”   凯瑟琳也在一旁附和:“我也没见过蜥蜴。你要是不信,可以把其他人也问一遍,我不信有人在当时看到过蜥蜴。”   言知瑾并不十分惊讶,而是进一步确认:“本杰明也看到了这些长翅膀的蛇,并私自藏下了一只。”   “不知道。没人注意到他,你这么说也有可能。”   言知瑾沉吟片刻,问:“你们分道扬镳之后,本杰明曾经为了自己的研究,回到过这里。”   “是啊,每次都带着一群人,”马特嘲弄地说,“很威风。”   “他和国家森林公园的工作人员很熟,因为他时常要来神庙附近。他们或许知道他的研究和什么有关。”   “其实他的实验室就在附近。”马特懒洋洋地说,“我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但他确实经常来神庙。不过,只要我们有人在,就不会让他进来。看着他心烦。”   言知瑾微微一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他的失踪,有头绪吗?为什么他的车会在神庙附近。”   马特拧起眉,眼神凌厉地射向他:“我猜是他又发疯,深夜来神庙,想弄清楚公爵的秘密,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倒觉得,他是为了赴约,才把自己弄失踪的。”一个温温和和的男声忽然响起。   言知瑾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声音的来源是谁。   戚黎安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装,款款走进神庙,含情脉脉地看向言知瑾:“知瑾,你怎么生着病,跑到这里来?病情加重怎么办?” 第81章   言知瑾一阵恶寒。   他裹裹外套, 觉得自己刚刚好转的感冒,又加重了。   言虺把他的帽檐拉低,衣襟拉了拉, 把他搂进怀里, 警觉地盯着戚黎安:“他想晒晒太阳。”   “他任性你也跟着他任性?”戚黎安轻描淡写地反问,“就是因为他生病了, 可能判断不好情况, 才需要人照顾他。你这样放任他生着病在外面乱跑, 和让他一个人待着,有什么区别?”   言虺嘲弄地勾起嘴角:“他想出来。他想做什么, 我就陪他做什么。”   “然后看着他病情加重,追悔莫及?”   言虺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让他病情加重。”   戚黎安轻轻嗤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和以往的涵养不符的轻蔑:“你说不会, 就不会?”   “你为什么在这里?”言知瑾从帽子底下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我一直都在这里。”戚黎安说, “不然你们以为, 警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你第一个发现本杰明的车, 并报了警。”言知瑾抿抿唇,“我还以为是警察自己找到的。”   “他们一定能够找到, 我只是凑巧在他们排查到这里之前,路过这里。”戚黎安谦虚地说。   马特不耐烦地说:“少啰嗦。你也是为了道格拉斯公爵找到这里的吧?”   戚黎安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说:“我只是因为好友的失踪, 有些烦闷, 无意中走到这里。”   “你发现了什么?”言知瑾沉着地问, “你能那么有把握地说出,本杰明是赴约被杀, 一定是找到了证据。是你最先发现他的车, 应该在警察到来之前, 就发现了一些遗留的线索吧?”   戚黎安摊手,圆滑地说:“我只是推测。本杰明不是冲动的人,他不可能独自一人在深夜驱车前往沙漠深处,那么他就一定是被人所杀。同时,我也不认为,他的死和超自然因素有关。所谓的神,不过是我们暂时还无法认知的高等智慧生物,他们并不可怕,只是我们还不能完全认知他。”   凯瑟琳挥舞起拳头,叫他对自己的神放尊重一点。   “公爵是存在的!”   戚黎安歉意地微微躬身,语气和缓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他的失踪和你们,以及你们信仰的神无关。按照你们的处事原则,他应该是被暴打一顿,而不是失踪。而同样,你们的神也没必要让他悄无声息地失踪,如果他是想威慑我们,一定会留下威吓我们的痕迹。”   “本杰明对长蝙蝠翅膀的蜥蜴这一类生物十分痴迷。能让他不顾危险,夜晚出门,一定是为了这个。有人用和蜥蜴有关的消息引诱他,并趁机对他实施了迫害。监控显示,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出过房间门,但是,凶手可不一定住在旅馆里。而且,不说一楼,连二楼住的人,都有可能直接从窗户,下到地面。也就是说,监控无法成立不在场证明。”   他深邃的双眼温柔地望着言知瑾:“我摊牌了,我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如果你想听,我们可以私下交流。”   他挑衅地瞥了一眼言虺:“但,我只能说给你。”   言知瑾点头:“我知道了,你是凶手。”   戚黎安愕然地看着他。   马特和凯瑟琳不给面子地一起大笑。   言知瑾干脆地说:“我生病了,想回旅馆。”   马特说:“我开车送你。”   言知瑾看了一眼那过分狂野的车,婉言拒绝。   在神庙附近发现本杰明的车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甚至警察们在神庙那里看到可怕的幻觉的事,也被添油加醋地讲给每个人听。   “道格拉斯公爵回来了……这一切果然是他做的。”   “他要毁掉我们的小镇!”   “这只是一个开始……该死,神啊,请保佑我们,不要让我们安宁的家园被可恶的恶魔毁掉。”   马特等人更加人人喊打了。   只是碍于他们的武力值,所有人还是敢怒不敢言。   但他们议论的时候,明显光明正大了许多。   马特等人脾气上来,又拿起武器,要和他们火并。   宁静的小镇在一日之内,再次爆发小规模的冲突。   卧病在床的言知瑾不得不坐起身,要言虺制止他们的争斗。   “他们的偏见,反而更深了。”言知瑾靠着言虺的肩,按按自己的鼻尖。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鼻尖有点酸。   不是感冒的鼻酸,而是一种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酸楚。   言虺满不在乎地说:“人总是会恐惧强大且无法解释的力量。”   未知的力量令人恐慌,因此遭到误解。   而力量因为被误解而愤怒,并奋力反驳,遭到更深的误解。   可是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忍受着越来越多的指责,低声下气地解释,并试图用作善事的方式讨好别人吗?   那也,太过憋屈了。   “你以前,也经常受到这种误解吗?”他合上眼,揉着鼻尖,努力把那种酸苦揉掉。   “我不会,”言虺淡然地说,“他们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就永远失去说话的机会了。”   “而且这不叫误解,我就是他们说的这样。”他的笑容无情而残酷。   他就是冷酷、残忍、极端、易怒。   他有许多缺点,并把自己所有的缺点都摆在最明显的地方。   他让所有生物都惧怕他的存在。   这让他的软弱就被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言知瑾握紧他的手。   “你在可怜我吗?”言虺问。   “……我没有。”言知瑾抿唇。   “我不需要可怜,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马特凯瑟琳也不一样,我天生就代表着这些不美好的东西。”言虺垂下眼帘,轻轻揉捏着言知瑾的手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好。”   “我做过很多坏事,不仅仅是对其他人,也是对你。我就是灾难与毁灭……”   言知瑾摇摇晃晃地贴近他,抬起手指,封住他的唇。   言虺安静下来。   言知瑾再摇摇晃晃地垂下手,靠着他的肩,合上双眼。   言虺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早点休息吧。”   本杰明的失踪加剧了大家的恐慌。   戚黎安提议,大家还是两两住在一起,防止再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其他人大多是结伴前来的,如果本杰明不失踪,他和本杰明就应该住一起。   现在,他只能无奈地和爱德华住在一起。   爱德华因为之前蜥蜴的事,一直很恍惚,脸色很差,一看就是没有睡好,但因为不想麻烦人,没有找别人同住。他听到戚黎安的提议,感动得快要留下泪水。   沈知瑜本来想和言知瑾一起睡,被他以不能被传染疾病为由,送到斯诺夫房间。   第二天,言知瑾还睡得迷迷糊糊,沈知瑜就慌乱地说:“戚黎安也失踪了!” 第82章   “他不是和爱德华住在一起吗?”言知瑾问。   “这就是最离谱的, 他把爱德华打晕了。”沈知瑜捂着额头,“窗台处有痕迹,他可能跳窗走了。”   言知瑾望向窗外:“我们应该住在三楼。”   沈知瑜苦笑:“但是只有窗台有痕迹。监控上没有他出门的画面。房间里有沾血的烟灰缸, 和他留下的纸条。纸条上写的是——”   他清了清嗓子, 用表演舞台剧的腔调背诵:“我已经知道一切的答案,我必将揭破道格拉斯公爵的阴谋。我听见笑声, 是谁在笑?为什么不出来?是祂!我看到祂了!祂的脸映在门的背后, 桀桀狂笑。祂追逐在我身后。祂要取走我的性命。祂要报复我对祂的揭露。不要再笑了!”   他摊手, 道:“现在大家都觉得,一定是道格拉斯公爵在迫害他。再加上之前本杰明的事和蜥蜴的事, 好多人在传说,即将会有更多的会飞蜥蜴袭击这里,给这里带来灾难。”   言知瑾听完, 问:“他是不是精神状态欠佳?”   沈知瑜噗嗤一声笑出来, 喝了口水润嗓子:“不知道, 反正交给警察调查啦。接连有两个重要学者遇害, 还涉及两国关系,A国一定会很重视这个案子, 他们有最专业的人才、最精妙的仪器,不用我们操心。”   他叹了口气,用手背探探言知瑾的额头, 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还是你的病。你这烧了几天了?怎么还是不好。不会是什么暂时还没被发现的新疾病吧。”   “生病之前, 我遇到过什么很特殊的事吗?”言知瑾问。   “没有啊!我们吃一样的住一样的, 去的地方也一样,怎么只有你中招了。”这是沈知瑜最费解的, 言知瑾也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啊。要说最特殊的, 就是他会近距离观察那些毒物。可就算是中毒, 也不会过这么久才生效吧。而且这根本不是中毒的症状。   “其实,”言知瑾说,“我已经习惯这个温度了。”   “你再适应也要退烧。”沈知瑜拿起退烧药,在他眼前晃悠,“乖乖吃药。”   “警察来了吗?”言知瑾配合地吃完药,问。   “还没,快了。你要干什么?”   “我想去现场看一下。”   沈知瑜冷静地说:“我觉得不行,我们不能破坏现场。而且你的身体不适合走动。”   言知瑾退了一步,问:“那你能站在门口,给我拍几张照吗?还有那张纸条。”   沈知瑜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嘱咐他好好在床上坐着,自己潜回现场,拍了几张照片。   “你是不是觉得,这张纸条有蹊跷?”沈知瑜吸着冰镇果汁。   “你别乱吃东西,小心和我一样。”言知瑾扫了他正在喝的果汁一眼,才说正事,“我觉得,这不像他会写出来的东西。”   “这果汁我和凯瑟琳一人一杯,肯定没事,”沈知瑜大大咧咧地说,“我也觉得,这张纸条的措辞很奇怪,很端着。不过,他们都说,戚黎安是因为触怒了道格拉斯公爵,受到了精神上的打击,精神失常,才写出这些,你看,字迹很凌乱,一看就不是正常情况下写出来的。这是他的字吗?”   “我看不出来,”言知瑾淡淡说,“太乱了。要用专业的字迹鉴定。”   “啊,那太遗……”   “但我觉得,这不是他的字。”   “哦?”沈知瑜来了兴趣。   言知瑾微微一笑:“你看,基本上每个字的笔画都是完整的。”   沈知瑜凑近去看照片,自己用手指在空中比划。   他迷茫的双眼逐渐聚焦,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虽然这些字很潦草,有的地方也有连笔,但是写得很标准,就像字帖上的一样。尤其是笔画比较复杂的几个字,比如‘露’,能看出写到中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留下了额外的墨迹。我们平常写字写快了,是不会这么讲究的。”   言知瑾点头,说:“就和措辞一样,这段文字,太注意要把每个字写对了。你自己写一下就会发现,一些不常用的字的结构是散的,我们平常不会这么写字。”   “只有对着字帖学最标准的写法的外国人才会这么写,”沈知瑜打了个响指,得意地总结,“所以,这是一个认真学过S国文字的A国人写的。”   言知瑾说:“也可能,他被道格拉斯公爵附身了。”   沈知瑜的脸垮下来,他搓搓手臂,说:“你不要说这么诡异的可能。我不相信是超自然力量作祟。”   “昨天,我见过他。”言知瑾淡然地说。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沈知瑜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睡午觉的时候。”言知瑾说,“他告诉我,他找到了本杰明失踪案的线索。”   “那他怎么不说出来?”沈知瑜震惊问。   言知瑾反问:“你认为呢?”   沈知瑜摸着下巴思索,问:“他想拿去要挟凶手?他想从凶手那里,换取一些利益。”   言知瑾颔首,继续问:“你们在窗台看到了痕迹,那在下面看到了脚印吗?”   “没有~”沈知瑜说,“看起来他是从窗台跳下去了,但是一楼什么也没有。但是很难说,晚上刮过风,什么痕迹都能被掩埋。”   “为什么他一定是通过窗户下楼,而不是往上或者往旁边呢?”   沈知瑜瞪大眼,视线转移到窗户。   他打开窗子,探出身子,往四面八方看。   然后,关上窗,呸呸吐出黄沙,坐到言知瑾旁边,说:“你是说,他不是失踪了,而是被转移到了附近的其他房间。”   “现在应该不在了。”   沈知瑜扼腕:“太可惜了,应该当时就检查其他房间的。”   “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言知瑾不急不缓地说,“总能找到的。”   他说:“我觉得,还有下一个。”   一整天,旅馆都吵吵嚷嚷的。   警察把住户一个一个叫去问话,言知瑾几乎就没完整地睡过一个好觉。   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斯诺夫特地让厨师发挥自己最高水准,给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对于言知瑾这种不想出门的,还专门送到门口。   言知瑾看着言虺端来的A国特产浓汤,疲倦地摆摆手。   看着有点油,吃不下去。   言虺会意地把汤倒掉,坐在言知瑾床边,问他想吃什么。   “鱼片粥。”言知瑾脱口而出。   “你已经吃了几天的鱼片粥了。”言虺说。   就不能每天都吃一样的吗?   言知瑾严谨地说:“每天放的鱼不一样。”   言虺忍俊不禁,问:“今天要什么鱼?”   言知瑾对着菜谱仔细思考,最终敲定了今日的幸运之鱼。   他决定后,言虺就瞬移去买鱼,再借厨房煮粥,整个过程异常迅速,几乎是一眨眼就完成了。   为了保证粥的质量,言虺已经养成了自己煮粥的习惯。   鱼要比饭多,白花花的鱼肉在米将要开花的时候放入,煮的时候放姜,但煮完了要把姜挑出来。   言虺是从零学起的。好在现在科技发达,有定时的电饭锅,起码不会煮糊。   言知瑾的口味倒是他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言知瑾对吃要求不高,但能让他说好吃的东西也不多。沈成风蒸的鱼算一个,但他长期离家在外,一年也吃不到几次。   言虺找了几个不同的菜谱,每次尝试用不同的方法烹饪,直到言知瑾的表情出现波动,才算成功。   原料的分量也是比对过的。   言知瑾咽下软烂的粥,露出舒心的笑容。   言虺帮他擦好嘴边残留的水渍:“回去后,我再试试其他的菜。”   “但你不用进食。”言知瑾犹豫了一下,说。   “我也可以进食。”言虺俯身,冰冰凉凉的气息吹拂在他颈后。   原本就格外脆弱的颈部似乎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寒风,泛起不自然的绯红。   言知瑾钻回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   言虺不在意地笑笑,变回蛇形,趴在他枕头旁边,用吻部顶顶拉得过高的被子边缘:“别闷着了。”   外面有人正在讨论失踪案。   “这是道格拉斯公爵的诅咒!”   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言知瑾偷偷把手伸出被子,抚摸着蛇背部的鳞片。   而真正的道格拉斯公爵正在研究新一日的菜谱。   ***   言知瑾睡得昏昏沉沉时,听到了奇怪的敲击声。   他拿起手机,凌晨一点。   旅馆正处于最静谧的时间,这轻巧的敲击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黑蛇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   他变回人形,向窗口走去,说:“我去看看。”   “窗帘原本拉得严严实实。他用力拉开窗帘。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张诡异扭曲的人脸。   一个裹着重重叠叠的黑袍子的人倒吊在窗外,凌乱的长发在风中飘摇。他脸上伤痕密布,嘴角被刀划到耳根,眼睛也被割出弯弯的弧度,像是一个夸张的笑脸。   敲击声就是他的身体随着风摇晃,额头撞击到窗户玻璃的声音。   他好像在笑。   言知瑾心跳骤停。   他脑海里浮现起戚黎安纸条上的话。   “我听见笑声,是谁在笑?为什么不出来?是祂!我看到祂了!祂的脸映在门的背后,桀桀狂笑。”   言虺飞快地打开窗,想抓住这个影子。人影却更快地上去了。   言虺回头望向言知瑾,等他的决定。   “去看看吧。”言知瑾叹了口气。   言虺从窗口探出身子,以一种格外柔软灵活的姿态向上攀援。   言知瑾重新躺回去,头隐隐胀痛。   他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刚刚的鬼脸一直在他脑海里重现。   好像有个声音,在远处呼唤他。   是那个吊在窗外的人,还是……   ***   言虺在楼上找到了用来吓唬人的恐怖人偶。   可惜操纵人偶的人已经逃走了。   他从窗口回到言知瑾的房间。   他的步伐在刚进入房间时凝固。   稍显凌乱的床铺上空无一人。   言知瑾消失了。 第83章   “主啊, 愿您能聆听我的召请……”   言知瑾在虔诚地祈祷声中苏醒。   他一睁开眼,就马上重新眯上,慢慢适应周围的光线。   不是灯光, 是石板的光。它似乎比平常看起来更加明亮, 也更具有力量感。   它仍旧悬浮在空中,缓慢转动着。   发烧的状况没有缓解, 反而更加严重了。   好像咸湿的海水涌入他的身体, 将他的身体撑得膨胀起来。而他就这样轻飘飘地在海面上浮动。他的精神异常亢奋, 旺盛的精神无处发泄,使得他的思维格外跳跃, 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问题。   他调整呼吸,努力适应身体的变化。   言虺去调查出现在窗外的鬼影时,他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那个呼唤的声音愈加响亮。   他的意识浑浑噩噩, 身体不受控制地移动起来。等他再次清醒, 就在这里了。   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前, 双脚也被绑在一起。   他躺在长方形的木质的大盒子里,身下垫着白色的、花香甜蜜的花, 浓郁的花香几乎让他嗅觉失灵。   他用肩膀抵着盒子边缘,一点点支撑着坐起来。   这是一具精致的棺材。   为他量身打造的棺材。   棺材下方是一个精致而复杂的法阵,图案很眼熟。   对面是本杰明和戚黎安, 他们两个也被绑着。不过, 他们的状况比言知瑾糟得多。   尤其是本杰明, 他的胡茬已经蓄出来了,眼窝凹陷, 眼周浓重的青黑, 眼白里都是血丝。他嘴唇干裂, 像是很久没有进食过清水。   戚黎安好像被重物打过,脑袋上绑着绷带。   在石板正下方,是念念有词的爱德华。   他沐浴在神圣的银光里,表情肃穆。   他做完一套斯诺夫之前做过的仪式,才转头来和言知瑾说话:“你醒了。”   大概是石板起了作用,言知瑾虽然还是头晕脑胀,但好歹重拾了思考的能力。   他说:“你要献祭我们。”   爱德华微笑着摇头,又迅速冷下脸,眼里射出冷厉的光。他狠狠踢了本杰明和戚黎安一脚,说:“这两个不配成为神的祭品。”   本杰明闷哼一声,已经没有力气反驳。戚黎安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他标准的社交微笑,柔缓地和爱德华说:“你杀了我们,也不能得到什么。警察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搭上,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闭嘴。”爱德华一改往日的憨厚,冷漠地剜了他一眼,又是一脚踩在他膝盖上。   戚黎安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要献祭我。”言知瑾平静地说。   他一点也不惊慌,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爱德华的神态柔和了几分,眼中燃起向往而狂热的光芒。   他轻声细语地说:“是的。我要召唤神的降临,只能奉献上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祭品了。”   他怜惜地说:“我本来没准备将你卷进来,但你实在是太适合了……年轻、专注、善良、聪颖、纯洁、学识渊博、样貌优越的omega学者,连信息素的味道都这么巧合……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言知瑾把他前面那串形容词当成过耳风,只抓住最关键的点,说:“你要让神降临,惩罚他们。”   “他们活该。”爱德华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   “为了你的妻子孩子。”   “果然瞒不了你。”爱德华赞赏道,“不愧是最适合的祭品。”   “你的妻子和孩子,死于那种长有翅膀的毒蜥。而那是本杰明的杰作。”言知瑾缓慢阖了一下眼,“本杰明经常经常会来神庙,你隐约能猜到,他在研究什么。道格拉斯公爵的形象一直都是蛇,而你在我们第一次看到神庙的时候,却告诉我们,他的象征是蜥蜴,因为你见过长着蝙蝠翅膀的蜥蜴,打从心底里认为,它是道格拉斯公爵的象征。”   爱德华面部肌肉痉挛,他吼道:“我以为他能给我们带来进步和美好的未来,结果呢?”   “只有诅咒和死亡!”   他冷笑道:“那只蜥蜴身上有实验室特有的编号!一看就知道是哪来的。”   “那是一只实验失败的蜥蜴,它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或许是研究人员发生了错判,也许是实验让他产生了变异,总之,它逃了出来。”言知瑾舔舔干燥的嘴唇,说,“它身受重伤,急需补充体力,所以毫不留情地袭击了见到的人类,也就是你的妻子和孩子。甚至你回去的时候,它还想袭击你,但你运气很好,不仅没死,还杀死了它。你将它保存了下来,因为你要弄清它是什么,好为妻子孩子报仇。前两天被蜥蜴袭击的事,是你装的。”   爱德华垂下头,右手捂住脸,肩膀不停抖动,痛苦的笑声从指缝间漏出:“我?不,我没有那么厉害。是神救了我。”   言知瑾想起蜥蜴腹部奇怪的切口。   终于能够解释那种又像刀切又像火烫的伤口是什么造成的了。   “当时我被蜥蜴追逐,差点丧命,幸亏遇到斯诺夫。他带我藏进这里,然后,我见到了神迹。”爱德华放下手,痴痴地看着石板,“我看到神轻而易举地结束那只小恶魔的生命。”   从此,本不信教的他,成了教徒。   “我一直以为,他们这些研究,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爱德华愤恨地瞪向本杰明,“而他们只是制造出了一个不可控制的小恶魔!而他们还因此沾沾自喜。天啊,你能想到,他只是因为觉得这种生物足够强大,就想要制造他。他们看着这种怪异的动物轻易地杀死其他动物,拍手叫好,他们根本没考虑过,我们也会死在它的手下。”   本杰明干枯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本来只想报仇,可是居然还有人想得到那个恶魔,甚至威胁我说,如果不把有关蜥蜴的情报告诉他,就把我复仇的事向警察告发,”爱德华指着戚黎安,“你们一起死吧。”   戚黎安颓靡地垂着头,勉强抬起下巴,还想尽力为自己开脱:“你误会了,我只是害怕蜥蜴给人们带来更大的灾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种东西只会带来灾难和死亡!”爱德华绝望大喊,“那是道格拉斯公爵设下的诡计,让我们以为,先进的生物技术,会让我们过上更加便利的生活,实际上,它们不过是残忍嗜血的武器。他已经被恶魔引诱了,我必须要除掉他,防止他伤害更多人。”   他隐隐陷入癫狂状态。   言知瑾趁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努力把自己往棺材外移。   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和躯体好像分割了,要花平常百倍的精力,才能完成很简单的动作。   只是挪动几厘米,就让他筋疲力竭,忍不住靠着棺材喘起气来。   “你别白费力气了了。”爱德华发现他的举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给你注射过镇定药物,现在药效应该没有完全过去。而且你还在发烧,不是吗?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还要费点功夫,才能把你带过来。其实平常给你准备的饭菜里也有影响神经系统的药物,但你应该没吃吧?不然不会这么有精神。”   他按住言知瑾的肩,轻轻松松地将他沉入棺材底。   言知瑾刚刚的努力,全部白费。   “好孩子,祭礼马上开始,很快你就能摆脱病症了。”爱德华慈祥地哄道。   言知瑾挣扎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是响尾蛇的毒液。用这种方式死去,应该是最适合你的了吧?你最喜欢这些东西了。”爱德华抬起他的一只手臂,撩起袖子,抚摸着光滑的皮肤,好像在找适合注射的地方。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你的完整。”他呓语道,“需要我喂你吃安眠药吗?或许能让你不这么紧张。”   言知瑾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他,把注射器甩飞,趴在棺材边缘,向反方向爬。   他问:“你要报仇,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一定要召唤你信的神?”   “不能那么便宜他们。”爱德华捡起注射器,神态不似刚刚那么友好。他粗暴地重新按住言知瑾,把针头抵住他的皮肤,“我要让他们在神的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我要让他们日日夜夜为此良心不安。”   “为什么要逃避?能成为神的祭品,这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言知瑾能感到冰冷尖锐的触感抵着自己的手臂,冰凉的液体正缓慢地注入身体。身体的热量,似乎也随着液体的注入流失。   “你召唤不了神的。”他视线模糊,虚弱无力地呢喃。   “不会的。”   “我不是适合的祭品。”言知瑾迷茫地望着石板,大脑停止转动,凭借本能说。   “怎么可能?你年轻、聪明……”   “可是我,”他奇怪地笑了一下,“我是道格拉斯公爵的……我和道格拉斯公爵有约定。”   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忽然爆发出黑红色的光芒。 第84章   铺在棺材内的花涌起波浪, 花瓣间簌簌作响,仿佛有庞然巨物潜藏在下方,缓慢移动。   浓稠血液般的深红色从花瓣根部像外扩散, 转瞬间将纯洁的白花染成近乎于黑色的红色。   一个黑色身影倏地从言知瑾背后蹿起, 围着他的身体盘绕而上。   巨大的蛇在他头顶压扁脖颈,露出尖锐冰冷的毒牙, 发出低沉恐怖的威吓声。   他的背部, 赫然长着一双属于蝙蝠的翅膀。   黑红的花朵被他的动作高高扬起, 洋洋洒洒地落在画有复杂法阵的地面上。   就像是滴在完美的印记上的污迹一样。   爱德华噗通一声坐到地上,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巨大黑蛇。   他难以置信地说:“你居然……你居然是道格拉斯公爵的信徒……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爆发出怒吼:“你也被蛊惑了。你们这些做研究的都一样!你们根本不在意我们普通人的死活。”   言知瑾倚靠在蛇的身体上。他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双眼似睁未睁,身子摇摇晃晃,好像如果不是蛇托着他, 马上就要晕倒了。   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 他仍旧口齿清晰地说:“我不是他的信徒。”   “你还说不是!”爱德华暴躁地说, “祂都出来了!”   “我只是, 和他做过约定。”言知瑾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他会永远保护我, 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直到我成为他的信徒。”   蛇张开嘴,吐出一口寒气, 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疯了……你们都疯了……”爱德华面部肌肉痉挛。   “对不起, ”言知瑾说, “但对我来说,探索未知, 制造新的可能, 本身就是意义。即使这项研究不会对人类有什么帮助, 我也想要去尝试。将未知变成已知,满足好奇心和探索欲,就是我的人生追求。我是个不够负责的人,我满足自己的喜好甚于为更广大的人群提供便利,我自私且固执,根本不属于美好的事物的范畴。”   蛇低下头,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用动作表达“不,你在我心中就是美好”的意思。   言知瑾轻轻摇头,说:“我不一定只研究对人类有益的事,我只能尽量做到,不去伤害其他人。”   “但是任何事物都存在正反两面。”他说,“你家人的悲剧,是因为他们没有处理好实验的失败产品,不意味着这项研究,或者被研究的事物本身有错——虽然我认为,这个实验的内容和目的也有很大的问题。”   “我不赞同本杰明的做法,他再继续下去,会让整个星球陷入灾难。但如果当初是我见到了那只肉球——那只神奇强大的生物,应该也会忍不住好好研究它吧。我从来不觉得我们该恐惧未知,越是不了解,越是要去接近,这样才能知道如何应对它可能带来的灾祸。”   他克服着手臂的酸软无力,艰难地将手放在蛇身上,温柔地抚摸着蛇鳞:“人们总是把强大的神秘事物描述得过于恐怖,但事实远不是如此。人类的野心本来就足以毁灭星球。是本杰明和戚黎安自己做的那些决定,和道格拉斯公爵无关。”   蛇用吻部顶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手掌。   “我的,可能有关。”他闭上眼,感受着掌心冰凉湿滑地触感,说。   “我不会阻止你复仇。”他睁开眼,瞥了一眼掩盖在花下的注射器,“你要复仇,就自己动手,不要希求让神来帮你主持公道。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远超人类极限的力量不应该干涉人类社会的秩序,就像人类不能随意干扰野生动物的生活一样。”   一直犹如僵尸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爱德华,终于转动起眼珠。   爱德华看向地上的注射器,问:“你不救他们?”   “这是你们的恩怨,和我没有关系。”言知瑾说,“我只是不想当祭品。”   豆大的汗珠从爱德华额头滚落。他整张脸都开始抽搐,双手不停抖动,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做你想做的。如果下不了手,就暂时放弃报仇的念头。”言知瑾将脸靠在蛇头顶,慵懒地说,“不用有心理负担,至少在神那里,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允许存在的。”   爱德华右手扼住左手的手腕,控制住手臂的颤抖。他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捡起注射器,向本杰明和戚黎安走去。   本杰明和戚黎安之前就挨过打,现在也只是奄奄一息地抬抬眼皮,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力气说。   爱德华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毫不犹豫地撩起本杰明的袖子,将针尖对准他的血管。   “唔。”言知瑾忽然捂住喉咙,瞳孔收缩。   他手臂上,刚刚被注射蛇毒的地方已经肿了一块,就这么一段时间,伤口就隐隐有要溃烂的迹象。   “血清……”他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响尾蛇的。附近的医院有……”   黑蛇尖锐地喷出冷气,卷紧他,对爱德华怒目而视。   无数条黑色的小蛇从花瓣底下爬出,浩浩荡荡地游向爱德华。   他们爬上爱德华的身体,从裤管和袖口钻入他衣服内,啃咬他的皮肉。   爱德华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的蛇,手上的注射器应声落地。   黑色的巨蛇变回人类的形象,单膝跪在棺材旁,抱起意识模糊不清的omega。   “很快就能治好。”他双唇颤动,安慰道。   他将言知瑾的衣服裹紧,准备离开。   悬浮在空中的石板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地上的法阵也发出同样的光。   刺眼的白光笼罩住言虺和他怀里的人,烧灼的疼痛从两个人相接触的地方传来。   他咬紧牙关,仍旧没有松手。   怀里的人忽然睁开双眼,不带任何人类感情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言虺手一松, 言知瑾的身体直直向下落。   但他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圣洁而透露着坚硬感的银光,像是那种轻便的附着在全身的银色铠甲。他手臂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皮肤光洁如初, 甚至更加光滑柔嫩。   散落地面的黑红色的花朵,在银光的照耀下迅速褪色, 变回纤尘不染的洁白模样。   围绕在他身旁的光越来越强烈, 空中的石板也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 石板在飞速旋转中炸裂,变为黯淡无光的普通石头。   言知瑾却仍沐浴在光中。   银色的光遍及教堂的每个角落, 爱德华在刺眼的银光中泪流满面:“成功了……吾主……降临了。”   原本爬在他身上的黑色小蛇剧烈扭动,在银光的威亚下化成黑烟。   言虺看着眼前的人,脸上辨不出情绪。   整个教堂内, 只有他的身上没有光。   他的皮肤被银光灼烧出焦黑的恐怖伤痕。   他就像是银光照耀下的一道影子。   言虺知道, 眼前的言知瑾已经不完全是言知瑾了, 他会变回他最初的模样。他即将唤醒自己尘封的记忆, 等到记忆和力量全部回到他的身上,他就会变回那个公正又冷漠的神。   他们还未完成的约定, 就要结束了。   神的脸上无悲无喜。他浅色的眼珠像是精致的玻璃球,晶莹剔透,而冰冷无情。言虺不禁怀疑, 他是不是看不见自己。   不, 是看到了, 但不想理睬。他对于对方来说,一直都是连月亮的影子都映照不出来的浑浊黏腻的泥潭, 不小心看了一眼, 都会觉得脏了眼睛的那种。   言知瑾的表情也很少, 但那是不一样的。即使言知瑾面无表情,他也能感知到对方暗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情感。   言虺不知道,现在的言知瑾恢复了多少,是否已经适应了身体的变化。   或许他在苏醒的过程中,已经忘了身为言知瑾时的一切。又或者他在回归神的身份的时候,自然地舍弃了那些不重要的记忆和情感。   但言虺还是不死心地问:“还记得我吗?”   言知瑾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珠微微转动。   言虺玩笑地问:“我是不是该说,记起我了吗?”   言知瑾的眼珠又轻微转动。   “虽然你不想理我,我还是要提醒你,我还等着你成为我的信徒呢。直到你亲口说出‘我是你的信徒’之前,我都会纠缠着你。”言虺轻松地说,“你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言知瑾的眼珠,动得快了一点。   “放心,我会信守诺言,竭尽全力地去协助你。”言虺忍着被银光烧灼的疼痛,向前一步。   他的皮肤被烫得焦黑,又片片剥落,生出新的苍白的皮肤。   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这样的考验,终于,他的手掌触到了言知瑾的脸颊。   他的手掌顷刻间化为灰烬。但他不以为意,很快又生出新的手掌。   他嘴角高高扬起,带着快意的笑容:“你不会后悔的吧?”   言知瑾的面部肌肉有了微妙的变化。   “主啊!快消灭掉这个恶魔。他企图用蛇毒终结我的生命,杀害我的妻儿,指使着自己的信徒恐吓欺压无辜的民众,捉弄折磨正义的警察,引诱优秀的精英制造出足以毁灭世界的生物武器,”爱德华跪在地上,上半身伏地,头深深垂下,“他要将灾难带来人间。”   “闭嘴。”言虺冷冷地瞪他一眼,一只黑色的蛇从天而降,缠住他的脸。   爱德华用力扯着着蛇的身体,在蛇的绞缠下发出窒息前的呐喊:“唔……我明察秋毫的主……”   言知瑾的视线也朝向他。   黑色的蛇眨眼间断成几截,掉在地上。   爱德华欣喜若狂。   “你……”言虺轻轻啧了一声。   他想要说些什么,看到言知瑾的表情,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已经不是前段时间,抱着他跟他说,“我大概不是你的月亮,但我会努力成为”的言知瑾了,也不是那个会细心地打理他的生活,即便知道他不会死亡,仍旧会担心他的安危的言知瑾了。他已经忘了他们的过往。   他是那个宽容又冷漠的神。   对于他来说,随意干扰人类的生活,是一件绝对不符合原则的事。   神的力量过于强大,或许只是抬抬手指的力量,就足以在人类社会掀起一场飓风。至高无上的力量的加入会扰乱原本的秩序,而他就是秩序本身。   他并不喜欢违反自己原则的人。   更何况,在他的视角里,爱德华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不算严重,也不完全是谎言。就算这句话引起了话题主角的不悦,也不应受这么重的惩罚。   毕竟如果是他,就不会理会。他默许人类对他的厌恶和鄙视,永远尊重他们个人的感受与表达。他从不在意他人是喜欢还是讨厌自己。   言虺沉默片刻,嘴角翘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他故作轻松地说:“不好意思,手滑了。哦,我忘了,这是你的信徒吧。下次我会注意一点,不吓着你的信徒。”   言知瑾用浅色的眼珠凝视着他,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   “知道了,你不喜欢这样,是吧?”言虺尽量不让自己的烦躁显现出来,“我又干扰到设定好的秩序了。”   言知瑾仍旧摇头。   “你是想说,让我不要再做他指责我的那些事?那可不是我做……”   “主啊,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要受他的蒙骗。”爱德华高声说,“我的身上还有被蛇啃咬的痕迹,是您的到来才解救了我。我的妻子孩子死于他的使徒,那会飞的剧毒蜥蜴,他们的尸体还在墓园中长眠,而那只蜥蜴,就是这两个人在他的引诱下制造的。他们本是星球上最顶尖的学者,却被诱骗去制作这种可怕的武器。他的信徒在小镇横行霸道,所有居民都能作证,连警察们也难逃他手。这些,都有无数的人见证!”   言虺的话生生顿住。   他试图辩解,但他发现,他拿不出证据。   因为那些事真的和他有关。要么是他间接影响,要么是事出有因,但总归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抿紧嘴唇,盯着言知瑾,等他的回答。   言知瑾的脸庞静谧、淡然,而没有一丝温度。   他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言虺的眼神逐渐暗淡。   他自嘲地笑笑,说:“你相信他的话,是吧?”   如果是几分钟前的言知瑾,一定会选择维护他。   但现在的言知瑾,不会给他任何希望。   他咬紧牙,故意装出不在意,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样子:“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人能管我,我可自由了。我就是喜欢看这群人类像被热水浇了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的样子,那个时候你能看到很多有趣的反应……”   反正现在的言知瑾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他,他又费什么力气解释呢?   他越说笑容越深:“这些事的责任可不完全在我,谁让他们对我那么不敬。我可不像你那么好脾气NF,管你是什么生物,哪怕是只真正的蚂蚁,只要踩了我的脚,我也要捏死。”   言知瑾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还有这两个人,如果他们不贪婪,会被我引诱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知瑾忽然向前迈了半步,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第86章   银色的光柔和地包裹住言虺。   言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言知瑾。   这个距离,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总觉得,只要眨一下眼, 面前的一切都可能消失。   和平常不一样, 他的皮肤没有被光灼烧的感觉,反而有种, 被温柔抚慰的舒适感。   言知瑾闭着眼, 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言虺的嘴唇, 双膝一弯,软软地落到地上。   原本照亮整个教堂的银光, 聚集在他身上,又逐渐黯淡。   言虺接住他,抱着他坐到长椅上。   爱德华、本杰明和戚黎安都在骤然增强的银光中昏迷, 不省人事。   教堂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和嘹亮的呼喊。   是姗姗来迟的救兵们。   ***   言知瑾是被沈知瑜的声音吵醒的。   “他的烧……石板……”   他睁开眼, 先是愣了一下。   他的眼皮很轻, 几乎没费任何力气, 他就睁开了眼。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他这种发了好几天烧的人来说, 轻快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同样动作轻松。他的整个身体好像都轻盈起来,像是原本结实的骨架和皮肉, 都变成了中空的羽毛。   沈知瑜的声音异常清晰。他这个时候才发现, 沈知瑜和言虺在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地方说话, 刻意压低音量,不想打扰到他。   但他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 即使是教堂角落一朵花落地的声音, 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在学生宿舍, 他触碰到那只光球时的感觉。他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的感知能力、思维速度、反应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   脱胎换骨。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沈知瑜看他醒了,对他招招手,小跑到他旁边,问:“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刚刚摸了摸你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言知瑾掀起自己的袖子,原本开始溃烂的伤口已经复原,甚至连针孔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棺材就摆在旁边,他大概会以为自己之前看到的是幻觉。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他放下袖子,理理衣服上的褶皱,问。   “我晚上听到有动静,就出来了。”沈知瑜双手击掌,“有个人给我留了字条,叫我来这里找你。”   “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字写得还不错。”沈知瑜掏出一张纸条,“他好像是专门来叫我的。”   言知瑾看了看纸条,把纸条折起。   “你知道是谁?”沈知瑜问。   “不知道。”言知瑾把纸条揣进睡衣兜里,“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我能遇到什么危险,我来的时候你们都晕倒了,幸亏都没出人命。”他指指远处的马特,“哦对了,我还遇到了马特他们,他们说是随便逛逛,我觉得也是得到消息,来帮忙的吧。”   远处的马特懒洋洋地抬抬眼皮,算是打招呼了。   言知瑾也点了一下头,当作回礼。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一来就晕了四个人?”沈知瑜半是好奇半是担忧地问。   言知瑾垂下眼睑。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爱德华对他注射了响尾蛇毒,虽然量很少,但他仍旧因此失去意识了。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言虺悲伤又绝望地看着他,就像不久前旅馆停电那次一样。   他不知所措,所以选择了和上次一样的处理方式——他轻轻地亲了言虺一下。   后面的事,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连这段模糊的记忆,他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仔细想来,这件事也有些蹊跷。响尾蛇毒属于血循毒,不该会这么快导致昏迷。   “天谴。”言虺坐到他旁边,揽住他的肩,示意他不用为难自己去回忆,“我刚刚跟你说了,他想献祭知瑾,来召唤他信的神,结果失败了,我叫他献祭自己试试,他就和那两个人同归于尽了。”   “你说得太扯了,我拒绝相信。”沈知瑜眉尾高高挑起。   “等他醒了你直接去问他。”言虺也懒得解释。   他帮言知瑾拢拢睡衣,低声问:“还难受吗?”   言知瑾摇摇头。   但言虺还是把他的睡衣整理好,甚至试图把他的睡衣下摆塞进裤腰里,说:“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这样也没什么用吧,”言知瑾蹙眉,保护住自己的睡衣下摆,“我不冷。而且我的病已经好了。”   他的语气很坚决,坚持捍卫自己不把睡衣扎进裤腰里的优雅形象。言虺也不强求,托着下巴说:“那我去给你找件外套来。或者,我们早点回去?”   言知瑾脱口而出:“你不是应该用自己……”   他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   果然,言虺也很惊讶,忍着笑指指自己问:“你是要我用体温给你取暖?”   “不是!”言知瑾强装镇定,“我是说,你应该用自己的神力。你不会连凭空生火都做不到吧?”   “我也想给你取暖,”言虺用手碰碰他的手,感慨道,“可是我的体温……”   他的体温比言知瑾的低得多,他不拿言知瑾取暖就差不多了。   他是条蛇啊。   言知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有这么符合青春期omega的想法。   “噫——”沈知瑜搓着手臂,阴阳怪气地说,“好肉麻啊。”   言知瑾被他说得脸发红。   这次是真不用取暖了。   “有什么问题吗?”言虺镇定自若地问。   “没有!”沈知瑜又意味深长地问,“那么长时间都没抱够吗?”   言知瑾迷茫地看着他。   沈知瑜啧啧感叹:“看来你是真的晕了很久。你不知道吧,我和马特他们到的时候,一进屋就看到地上倒了三个人,再往里走又看到他抱着你背对着我门。我当时吓得以为你不行了,结果我绕到正面,好家伙某个人在那含情脉脉地搞深情凝视,还笑得可甜蜜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起鸡皮疙瘩了。”   言知瑾看向言虺。   他确实是蛇毒发作后就失去意识了,也不知道言虺是怎么把自己救活的。   他没有怀疑过言虺的能力,既然他能让生物死而复生,那治疗蛇毒一定也轻而易举。   但听沈知瑜这么说,好像言虺确实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他心情很好,就像前几天,刚收到花环时那样,整个人都是柔和的。明明昏迷前,他还因为爱德华的行为大发雷霆。   在言知瑾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完美地取悦了他。   言知瑾小声问:“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言虺反问:“你觉得呢?你还记得多少。”   言知瑾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言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这份失落并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他脸上,他很快就振作精神,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言知瑾拧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让言虺这么欢喜。   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和他一样,甚至有可能,比他更能让言虺高兴起来。   如果他是猫,这个时候一定已经因为危机感炸起了毛。   言虺却说:“没什么。我稍微对爱德华进行了一些教育,然后帮你把蛇毒解了。之后其他人就到了。”   “真的吗?”言知瑾问。   “真的。”言虺毫不犹豫地说。   言知瑾垂下头,没有再问。   很快爱德华、本杰明和戚黎安也醒了。   和言知瑾之前推测的一样,爱德华为了给家人报仇,故意在本杰明面前透露出,他有毒蜥的相关情报,诱骗本杰明到野外,袭击了他。他看起来是个很老实的人,又是老相识,本杰明对他没有防范。他住的房间是员工房间,在一楼,可以通过窗户出去,避开监控。   本来爱德华的目标只有本杰明一个,没想到戚黎安在本杰明的车里发现了和他有关的线索,借着双人合住的机会,威胁他说出有关毒蜥的信息,不然就揭露他绑架本杰明的事实。爱德华被逼上绝路,于是打晕了他,伪造了纸条,并通过窗户,把戚黎安藏在了旁边的房间,伪装失踪,再在白天,趁所有人不注意,把他运了出去。   爱德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不断重复着“神”“祭祀”“垂怜”等词。   本杰明和戚黎安则是被他绑架后,饿了几顿,又挨了打,身体虚弱。   好不容易把这几个昏迷过的人运到车上,大家准备返程,言虺突然叫停,说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干。   马特不满地抱怨,言虺只是笑笑,没有搭理,快步走回教堂。   言知瑾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到言虺捡起散落在地面的石板碎块,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拼合在一起。石板碎了很多块,很不规则,有的掉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拼合起来,要很多时间。   但言虺耐心而细致地拼着石板,丝毫没有不耐烦。   言知瑾忽然觉得胸口一堵。   或许,他知道那个和他一样,甚至更让言虺重视的东西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言虺一片一片、细致认真地将收集起来的石板碎片, 拼合在一起。   言知瑾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他拼石板。   石板的花纹很少,无法通过花纹迅速为每个碎片找到正确的位置, 很多碎片只能靠一次次试才能回归原位。更不用说, 还有在碎裂的过程中被磨损掉的部分。要拼好这块石板,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是做不到的。   言虺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言知瑾看到, 有个地方, 他试了好几个碎片, 最终都没有找到适合的,要是换成其他人, 就算不就此放弃,也一定会有些烦躁。   但他没有。   他的眉毛曾轻微皱起,又很快舒展。他的动作仍旧轻柔小心, 易碎的石块, 在他手中, 连边缘的碎末都没有掉。   他是如此的珍视这块石板。   夜风从正门口吹入, 格外细碎的几片碎片在地面滚动。   言虺快步赶上去,挡住碎片的运动, 再让小蛇去关上大门。   言知瑾眼疾手快地捡起飞得最远的那一块,递给他。   如果是以前,言知瑾肯定是赶不上言虺的速度的, 但大病治愈后, 他的身体格外轻盈, 居然真的抢在言虺之前,把碎片捡了起来。   言虺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轻手轻脚地捡起碎片, 宝贝地放到适合的地方。   言知瑾垂下手, 默不作声地坐回长椅上。   拼石板是件需要时间的事。言知瑾不知道言虺是找不到复原石板的快捷办法,还是不想。   他看着言虺专心致志地拼石板,忽然抖了抖,抱紧手臂。   明明门窗都是紧闭的,这里也是夏季,但他就是无端觉得有股寒风从睡衣领口往里灌,冻得他手脚发僵。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病刚好,别又着凉了。”言虺注意到他的动作,放下石块,起身准备给他找衣服。   言知瑾摇头:“我等你一起。”   “我还要一会,不用等我。”言虺态度坚决,“先回去睡觉吧。”   言知瑾也很坚持:“我白天睡多了,现在不想睡觉。”   “那你……要是困了,先在旁边休息一会。”言虺拗不过他,只能驱使自己的小蛇回旅馆拿了外套和睡袋。   言知瑾披着外套,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椅上,看言虺继续心无旁骛地拼石板。   功夫不负有心人,石板已经能看出点样子了。   言知瑾远远地注视着石板上的暗纹。   那是和地面的法阵差不多的花纹,是这里所供奉的神的象征。   言知瑾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就是言虺开玩笑的时候,画在照片上的那个图案。   准确地说,是一部分。   在王潮和李论的宿舍遇见那个光球之后,他们得到了一张涂有印记的女性的照片。当时言虺因为他太关注照片上的女性不满,强行把照片替换成了自己的照片,还把上面的印记换成了一种相当复杂的图案。   当时他以为,那是和言虺有关的印记。其实只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就是这里的纹样。   言虺把自己的印记,和石板的主人的印记,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繁复而华丽的花纹。   其实他早就该意识到,为什么当初,两位神祇会一起降临。   当然是因为其中一个,追随着另一个。   言虺叙述中的皎洁而明亮的月亮,他求而不得的、总是看不见他的、让他宁愿被仇恨也不愿被忽视的,就是石板的主人。   那公正、仁慈、宽容,又冷漠,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且一视同仁的神。   斯诺夫用一生信仰和守候的神,爱德华绝境时的希望。   言知瑾把手揣进外套衣兜。   他的指尖一片冰凉,不小心碰到掌心,都会把自己冻得一激灵。   他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   他不是意识不到,他是故意没往那个方向想。   早在他们一起看月食的那个晚上,言虺就已经透露出,他有一个很在意,但对方并不重视他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他就像长期被关在危险环境下的应激的毒蛇,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毫无保留地射出自己的毒液。   言虺习惯用极端的方式,来让人注意到他,甚至不惜让对方厌恶自己。他说,他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他宁愿因仇恨而被铭记,也不愿意在对方的记忆里泯然众人。   他总是处于不安的状态,恐惧被抛弃和被冷落,甚至成了惊弓之鸟。   他说自己就像肮脏漆黑的泥潭,是月光都不愿意光临的存在。但他仍旧希冀着,有一天,月亮能照亮他的周围。他在故事的结尾说,他们会幸福地在一起。   他说的,不就是这位神吗?   这位神不会对虔诚的信徒格外嘉奖,也不会惩罚讨厌他的人。当所有人都厌弃你的时候,只有他不会对你有偏见。   同时,当你企图得到他的垂怜时,会发现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偏爱,因为他对所有生物都保持着最公平的态度。   他一直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言虺曾经有一个向往而不得的对象,但因为言虺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总是很痛苦,并且,他能很真实地感觉到,言虺和他相处的时候,并没有在想其他人,所以他没有去细想。   现在不一样。   言知瑾望向地面上散落的、白色的花。   他记得,在他昏迷前,这些花是红色的。是什么时候,它们变回了原本的颜色?   还有那块碎裂的、失去光辉的石板。   答案显而易见,那位神曾经降临。   就在刚才,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   那位神降临,并且,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对言虺冷眼相待——甚至,他们可能相处得很愉快。   沈知瑜说,他到的时候,言虺正深情又甜蜜地抱着他。他那个时候还不好意思,觉得太肉麻了,现在想想,是他自作多情了。   言虺微笑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月亮。他费劲力气拼合这块碎裂的石板,只是因为这是他爱人的物品。   那段埋藏在心底的,令他悲伤的感情,在对方的现身后重新燃起。   言知瑾手指在兜里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的肉里。   他能感到尖锐的疼痛,却一点也不想松手,好像故意在用痛觉刺激自己。   他又想起言虺第一次变成人形的时候,就拿出戒指对他示爱。   他当时以为,是言虺把他对蛇的照顾,当成了喜爱,从而生出了单纯的情愫。仔细想想,那未免也太侮辱言虺的智商了。   他并不是一条真正的、只靠本能生活的蛇。从在M星上相遇时起,他就有明确的目的。   言知瑾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黑蛇形态的言虺就主动用兔子向他示好,之后更是一直缠着他,不愿意回M星。   言虺说过,喜欢他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信息素味道,和这种白色的花很像。而这种白花,是专门为了供奉这位神而培育的。   爱德华说,他是最适合成为祭品的人,神一定会喜欢他。   或许,他真的和那位神在某些地方有所相似。   他就是最适合做那位神的替代品。   言虺就是因此,才在最初就选择接近他。   就像言知瑾之前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天上的明月,他只能努力去成为。   就算努力,也不一定——或者说一定不会成功,月亮是独一无二,无法冒充的。   即便他努力模仿月亮的样子,悬挂在空中,也会在真正的月亮的光辉下,瞬间失去所有光彩。   不,应该不是月亮。大概是太阳。毕竟月亮自己是不能发光的。   言知瑾自嘲地笑笑。   这个时候他还有精力想这些。   那位神是不是月亮,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连借太阳的光都做不到,他就是个纸做的假月亮。   那位石板的主人回来了。   言虺对他的爱恋,也回来了。   他闭了闭眼,捏捏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所有感官能力都增强了,看东西却还是朦朦胧胧的,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他心平气和地看着言虺专心拼接石板。   支离破碎的石板,竟然真的被他拼成了。带有裂纹的石板,比之前,更有年代感和时代感。   用了不少心力吧,言知瑾在心里想。   不过毕竟是自己心爱的人的东西,想来花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他也甘之如饴。   言知瑾就这么看着他把石板拼完,扫去缝隙里的粉末。   “拼好了。”言虺小心翼翼地托起石板,抬头对他笑,眼神明亮而纯粹。   “嗯。”言知瑾平淡地点点头。   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东西是否完整。事实上,他看到这个,就有点心烦。   这个石板清楚地提醒着他,言虺有个很在意的存在,而那个存在,是他的同类,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存在。   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只有同类才可能在一起。渺小的人类,不要去肖想神的爱意。   “我们走吧。”言知瑾深吸一口气,起身面向教堂大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石板身上移开。   “等等。”言虺似乎没料到他想走得这么突然,一边护着石板不让它重新碎掉,一边快步走到他身边。   言知瑾眼角瞥见石板,胸口又是一阵情绪翻腾。   他别开脸,刻意不让石板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   “给你。”言虺把他的手从衣兜里抽出来,把好不容易拼接好的石板,轻轻放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喜欢白月光竟是我自己的戏码! 第88章   石板的触感冰冷而粗糙。   言知瑾手没用力, 只是象征性地托了一下。   脆弱的石板马上向地面坠落。   “小心。”   言虺敏捷地接住他,擦擦石板表面,松了口气, 好脾气地说:“幸亏没摔到地上。是我错了, 忘了你坐得太久,手都冻僵了。”   “你把它给我干什么?”言知瑾抹掉沾在手上的粉末, 把手揣进兜里, 问。   “你不喜欢它吗?”言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笑容逐渐减弱,迟疑地问。   “你觉得我喜欢它?”言知瑾冷冷地问, “它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言虺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   他睫毛频繁颤动着,说:“我以为你喜欢。”   “我没有说过喜欢它。”言知瑾问, “还是说, 你觉得它对我有用?”   言虺嘴唇动了动, 过了一段时间, 才说:“它应该对你有用。虽然已经碎了,但它仍旧保存着一定的力量, 你把它放在身边,能够保护你。”   言知瑾皱起眉,问:“你觉得我最近会遇到很大的危险?还是你准备出远门?”   “当然没有。”言虺马上把石板放下, 快步走到他身后, 从后面抱住他, 在他耳边呢喃,“我是不是拼得时间太久, 让你等急了?”   “不是。”言知瑾推推他的手臂, 冷声说。   “你的手很冷。”言虺握住他的手, 不顾他的拒绝,强行他的手塞进外套兜里捂着。   同样冰冷的手,似乎在避风的衣兜里,稍微升温。   他坚定地说:“我应该直接把你带回去休息。”   “和这没关系。”言知瑾不耐烦地说,“我只是对这块石板没什么兴趣。”   言虺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把头埋到他颈窝里,闷闷地说:“好,你不想要,就算了吧。”   “怎么叫算了?”言知瑾淡淡反问。   言虺松开手,捡起石板,抬高,然后,松开手。   石板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快速落地,在沉闷的响声中,溅出比之前更碎的碎片。   言知瑾眼睛微微睁大,心跳在石板落地的那一刹那,停了一秒。   他迈出半步,伸出手,想要去接石板,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生生克制住冲动。   他不安地望向言虺。   言虺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走吧。”   言知瑾收起冷淡的神色,犹豫地说:“你拼了很久,才拼完。”   “很久吗?”言虺侧头想了想,耸耸肩,笑着说,“我没注意。不过,既然你不想要,那就把它留在这吧。”   言知瑾抿紧唇角,说:“你没必要把它摔了。我不需要,有想要它的人。”   “那让他们自己拼。”言虺冷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他们拼?”   “你都已经拼好了……”   “我是给你拼的。”言虺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想要,那它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可不想我给你拼的东西,被其他人拿去利用。”   言知瑾垂下头,沉默许久。   他的手在衣兜里把内衬捏得皱巴巴的,又自己展开理顺。   最后,他谨慎地问:“你真的是给我拼的吗?”   言虺被他逗笑了:“当然是的。除了你,你觉得我还会拼给谁?”   “是我,对吗?”言知瑾指指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是站在你面前,和你对话的言知瑾。”   言虺脸上闪过一丝迷惑。   但他还是点头:“对。”   言知瑾睫毛飞快地颤动,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脆弱的蝶翼。   他蹲下,开始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碎片。   “你不喜欢的话,就当它不存在吧,不用再把它拼回去了。”言虺愣了一下,也跟着蹲下,按住他的手,“也不用觉得愧疚。它本来就是碎的,就当它没被拼过。”   “我忽然觉得,它应该很有研究价值。”言知瑾绕开他的手,仍旧快速收集着碎片,“它和斯诺夫他们信仰的神有联系,或许是我们接触他的关键之一。对了,它为什么碎了?”   “我也不清楚,它就这么碎了,可能是承受不了内部的力量了吧,”言虺问,“我再帮你拼回去?”   言知瑾没有答话,只是从未减速的动作,透露出他的决心。   石板本来就是碎的,这么一摔,碎得更加彻底了,拼接的难度也大幅增加。   言知瑾却没有因此放弃。   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他,他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分清相似的碎片们本应按怎样的方式组合。   石板的碎片似乎在发着微光,无论掉在哪个角落,他都能够准确地找到它们。   言虺本来还在帮他,看他一个人的效率比自己高几倍,叹了口气,坐到一边。   言知瑾专注地拼接着石板。   碎片们仿佛有生命,他根本不需要接触到碎片,只是抬手指一指,它们就会自动回到位置。他一个人拼这块碎得更狠的石板的速度,竟然比言虺之前还要快。   他拼完碎片,指尖拂过碎片之间的缝隙,淡淡的银光从缝隙中生出,将缝隙填补完整。   刚刚还支离破碎的石板,现在焕然一新,变成了一块完整的崭新石板。   言知瑾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活动活动肩膀,说:“拼好了。”   言虺好像完全不在意石板的状态,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   “拼得很好,嗯……比我拼得好。”他的眼神温柔而宁静。   言知瑾低着头把石板递给他,有点局促地说:“给你。”   “这是我给你的,你现在又给我了?”言虺玩笑道。   言知瑾脸颊微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这块石板干什么,只是看到言虺因为他一句不喜欢,就毁了自己几个小时的心血,很不安。   这块石板好像真的是送给他的。而他因为自己没有得到验证的猜测,就辜负言虺的好意,还对他甩脸色。   很不应该。   “真的是送给我的吗?”言知瑾抱着复原的石板,又问了一遍。   “是送给你的。”言虺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块石板,是斯诺夫他们教内重要的圣物。”言知瑾舔舔下嘴唇。   “那和我觉得它适合你有什么关系吗?”言虺眼里挂着促狭的笑容。   “他们比我更需要它。如果知道圣物失踪,斯诺夫他们会很焦急。”   “可是它现在已经碎了。”言虺说,“而且,你也看到了吧,它现在不能发光,也不能飘浮在空中,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根本无法庇佑他们。”   其实还是有的。   言知瑾摸着石板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接触的地方涌入自己体内。   这块石板,是有生命的。   他本能地摇头,轻轻往上抛了一下石板。   石板并没有如预想中掉落,而是飘到半空中,回到它原本的地方,寂静而缓慢地旋转着。   言虺紧盯着悬浮的石板,说:“你修复了它。”   “是它自己修复的自己。”言知瑾拉拉他的衣袖,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这是我送给你的。”言虺不满地说,“你现在又留给他们了。”   “这本来就属于他们,”言知瑾说,“而且,你送给我,我要怎么处置它,也是我的自由,对吧?”   言虺勉勉强强地同意。   他坚持强调:“它本来已经碎了,没有你根本不可能复原,那些人都是沾你的光。”   “它是自己复原的,”言知瑾也很坚持,“我在拼它的时候,能够感到,有股力量在指引我。它只是借我的手,回归原位。”   “如果是那些人,根本感知不到石板的力量。”言虺斤斤计较。   言知瑾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石板已经不在手上了,他的心情却很轻快。   他踮起脚,抬手,右手食指抵住言虺的嘴唇。   言虺不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知瑾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说:“我知道你是为我拼的,就够了。”   言虺语气也缓和下来,说:“你也见到它的力量了,如果你能把它带在身边,一定会更安全,我也能更放心。”   “我还没有那么需要它。让它留在它本来的地方吧。”言知瑾展开左手手掌,露出一小块石头碎片,“而且,我有这个。”   言虺微讶,重新望向高处的石板。   小巧的石板碎片在言知瑾掌心发着浅淡而不显柔软的银光。他说:“我拼的时候,留了一小块,足够我们研究了。”   他也望向孤独旋转的石板:“让它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吧。”   ***   由A国派来的精英警察部队姗姗来迟。   本杰明和戚黎安经过一晚上的调理,体力已经部分恢复。   爱德华疯疯癫癫,总是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但是铁证如山,精英警察们通过物证,锁定了他的作案者身份。   他的作案手法本来就有很多破绽,必须要在精英部队来之前,下手杀掉本杰明。到时候就算被抓捕,也大仇得报。   据说,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杀了本杰明,是因为他想要本杰明长时间地体验痛苦和折磨。他绑架本杰明后,不仅不让他吃饭喝水,还对他使用过暴力。   当然,还有一个没有明说的原因。他想要本杰明在神的面前忏悔,而召唤神,需要准备召唤仪式,更需要一个适合的祭品。   言知瑾虽然生病,给了他可乘之机,但可惜,言知瑾几乎一直都和言虺形影不离,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而且,一个病人,势必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他想通过下药,迷晕言知瑾和他身边的言虺,可惜言知瑾因为生病胃口不好,支持言虺准备的食物,连水都是他特别准备的,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   他用恐怖人偶调走言虺,然后用武力把虚弱的言知瑾掳走。   不幸的是,言虺找到楼上房间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但幸运的是,言知瑾病得很严重,不仅意识不清,还会梦游,自己就摇摇晃晃地往他们的目的地走。   爱德华本来还准备把言知瑾绑去。他自己走,省了很多力气,也避免了和言虺的纠缠。   当然,为了防止言知瑾在仪式中苏醒,他还是给言知瑾注射了药物,并把他绑了起来。   附近的居民对这个调查结果大为震惊,大部分人从未想到,一向老实的爱德华竟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大概是被逼急了吧。”斯诺夫给自己和言知瑾各倒了杯咖啡,感叹道,“真没想到,是爱德华。”   “你不知道他妻子孩子的事吗?”言知瑾摸着咖啡杯,问。   “我知道,但我没想到,仇恨会这样长久地纠缠着他。我以为,信仰神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放下仇恨了。”斯诺夫说。   “不是这个。”言知瑾冷不丁地问,“你不知道,他的妻子孩子,是因为什么而出的事吗?”   斯诺夫喝咖啡的动作一顿,说:“我知道,他和我提过。”   “那你应该知道,那只袭击他的毒蜥,是他自己保存的。”   “我不知道,”斯诺夫蹙眉,“我以为是另一只。我还在想,这东西怎么总是纠缠着他,难道他的命运就这样坎坷。”   “那只蜥蜴的身上,有着教堂内的石板所造成的伤口。”言知瑾放下咖啡杯,双手松松地搭成塔状,“会有第二只蜥蜴,拥有这样的伤口吗?”   斯诺夫十指绞在一起,不情不愿地解释:“我不知道那只蜥蜴身上有什么伤口。我根本就没近距离地看过那只蜥蜴,只是知道它长着蝙蝠翅膀。我又不是警察!”   “夜晚的时候,你不给教堂锁门吗?”言知瑾问,“你不怕,有恶人潜入教堂,对神做什么不敬的事情吗?”   “你是说爱德华把本杰明他们绑到教堂去的事?因为爱德华说,想夜晚去聆听神的指引,所以我把备用钥匙给他了。他一直都表现得很虔诚,周围的人也都觉得他人品很好,我觉得他可以信任,所以把钥匙给他了。是我识人不清,但你把罪过推到我身上,未免有些过分吧。”   “那你对这段话熟悉吗?”言知瑾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赫然是戚黎安失踪那天,出现在房间里的纸条。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斯诺夫的声音带着薄薄的怒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系列的事件,是你和他一起策划的,”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说,很多手法都是你计划的。” 第89章   喝咖啡的斯诺夫被呛了一下, 用纸巾捂着嘴,侧过脸去轻轻咳嗽。   言知瑾耐心地等他咳嗽完,继续说:“我不觉得, 仅凭爱德华一个人, 能顺利地完成他的计划。你看,他的整个计划, 大部分涉及的场所都与你有关, 万一中途被你发现, 出现差错怎么办?他在你的旅馆里作案,把人藏在隔壁空房间, 还打开四楼的房间,通过那里对我施加恐吓。”   “因为我信任他,而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斯诺夫嗓音清亮地说, “我说过, 大家都认为他的人品很好, 所以他找我借房卡,说要帮我做旅馆的清理工作, 当作住在这里的房费,我答应了。我没想到他复制了房卡——或者在房间那里做了手脚,总之他留下了进入房间的方法。”   他把玩着咖啡杯, 说:“我听警察说, 他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所以根本不在意我会不会阻碍到他吧。这次的机会很难得,他要报复的人住在我的旅馆, 无论如何, 他都不可能绕开我。而且, 我想,他或许并没有想得这么全面,一个想要报仇的人,很难完全保持冷静。”   “机会并不难得。”言知瑾说,“本杰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斯诺夫:“……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放下咖啡,起身去旁边找寻书本,说:“快到祷告的时间了,我还有事要忙。”   “那张纸条上的字,不是爱德华能写出来的。一方面,他的S国文字写得没有那么流畅。在我们来A国的前几天,他才刚刚紧急补习过,那张纸条上的部分字,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可能他为了这件事,专门练了那些字呢?”斯诺夫抽出几本书,随意地翻看着。   言知瑾翘起嘴角:“可是他的目标,本来只有本杰明。戚黎安的事情,是他一时兴起。”   “看来他的文学天赋很好。”斯诺夫挑好书,把椅子归置好,抱着书站在桌旁,做出赶客的姿态。   “要编出那段话,需要一定的文字掌控力——尤其是对S国的语言的。对他来说,学习基本的口语,已经很辛苦了,又怎么可能编出那段话?”言知瑾抱着咖啡杯,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杯壁,“我更相信,那些文字出于一名作家。”   斯诺夫把长发撩到肩后,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说我吗?谢谢对我的肯定,但我并不是作家,我所做的,只是将神的语言传达出来。我本身,不具有文学创作能力。”   言知瑾说:“你不用这么谦虚。”   “这不是谦虚。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神的馈赠。”   言知瑾说:“但是你的S国语言学得很好,我记得,你的好朋友就在S国工作。”   斯诺夫的眼神闪烁:“是。但这并不能证明,纸条是我写的。上面有我的指纹吗?为什么不可能是戚黎安在爱德华的逼迫下写的?还有,不要忘了,你们几个,包括跟随戚黎安来到这里的他的助手,都是S国人。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和戚黎安有仇,借机和爱德华联手?我看你和你的弟弟,都很讨厌他啊。”   “如果我去找你的好朋友休因,是不是能知道些什么?”言知瑾平平淡淡地问。   “你这是在威胁我?”斯诺夫脸上浮起薄怒,“这和休因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这件事和休因没有关系,也相信休因不会出卖他的好朋友。”言知瑾说,“但或许,他那里还留有什么,没能及时处理掉的线索。”   “你非要问这么多干什么?”斯诺夫愠怒道,“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人也救下来了,手法也基本确认了,你还纠缠我干什么?”   言知瑾沉默片刻,有些奇怪地笑了一下:“可能,我想知道真相。”   斯诺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笑,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不懂。”   言知瑾让言虺先出房门,自己把手机拿出来,当着斯诺夫的面关机,再站起来展示了一圈,表明自己身上没有通讯装备或者录音装置。   “我们的对话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我接下来的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就当,是玩一场海龟汤。”   斯诺夫皱眉:“你到底想玩什么?”   言知瑾径直开口:“我想过这样一种可能。爱德华因为妻子孩子的死亡,伤心欲绝。他一直想要报仇,但是因为力量对比,他一直没有好的机会,所以只能忍气吞声,虔诚地供奉神明,并期待着有一天,神能够降下神罚,帮自己惩罚那群恶人。”   斯诺夫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但是神一直没有出现。因为,对于神来说,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干涉人类社会的秩序。只有一种情况,他会出手——有不属于人类社会的高级生物出现,它们的出现,会导致不平衡。那只蜥蜴就是这样的存在,这也是石板会杀死蜥蜴的原因。”   斯诺夫争辩说:“但是神赐予了我光明和健康的身体。”   “你,以及当初孤儿院的其他孩子,属于意外。这也是我所好奇的事,可惜没有人能给我解答,”他顿了顿,眼神一黯,说,“或者说,不想给我答案。”   他整理好表情,尽量不把自己的情绪带入叙述中:“直到某一天,有个人出现,说可以协助他。那个人并没有做太多的事,只是对他说,如果对神献上适合的祭品,神就一定会降临。”   斯诺夫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他无规则地敲打着桌面,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像是鹰隼的利爪。   “虽然这句话很普通,但是那个人在爱德华心中很有权威,他说的话,无疑给了爱德华一条救命稻草。那个人装作无意地说,他见到了很有灵性的人,如果把这个人当作祭品,神一定会高兴。是的,他并NF没有指使爱德华做什么,只是暗示他,可以做些什么。这些话都是口头说出来的,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它们存在过。”   言知瑾顿了顿,舔舔下唇,拿起咖啡杯,想要补充水分,又放下。   他说:“我补充一句,爱德华这么执着地认为,本杰明一定是受到了道格拉斯公爵的诱惑,一方面是因为,在这里,道格拉斯公爵就是恶魔,所以一切坏事都能和他扯上关系,而蜥蜴的蝙蝠翅膀,也能和公爵的形象对上。另一方面,也是有人暗示他。这个人很讨厌道格拉斯公爵及其信徒,有意或无意地将这只蜥蜴和公爵扯上关系。”   “你不用这么委婉,直接点名是我就可以了。”斯诺夫卷着自己的发尾,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我承认。但是,这一定是道格拉斯的使徒,因为我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生物。本杰明应该也说过,他是那个时候,偷偷保留下这个小怪物的吧?”   言知瑾点头:“这确实是道格拉斯公爵的东西。”   斯诺夫轻轻哼了一声,言知瑾补充道:“但这并不是重点。”   他说:“爱德华会选择这几天行动,是因为,他遇到了适合的祭品,而再晚几天,祭品就要离开了,他必须抓紧时间。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觉得我适合成为祭品?”   斯诺夫说:“因为你年轻、美丽、聪慧……”   言知瑾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你不要这么谦虚。”斯诺夫用他刚刚的话回敬过去,“相信自己,你值得。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当祭品的,一定要足够纯洁美好的事物,才配出现在神的面前。”   “他都看出我适合当祭品,你没看出来?”言知瑾反问。   “……”斯诺夫忽然笑了,“我曾经觉得适合,现在觉得不适合。”   “选我作为祭品,不是爱德华一个人的决定。”言知瑾一字一顿地说,“他被教唆了。”   斯诺夫眯起眼,没好气地说:“不要用这个词,只有道格拉斯公爵才会做这种事。”   “我和爱德华认识很久,他为什么以前不觉得我适合当祭品?如果是他,只要告诉我,这里发现了少见的生物,就可以将我引来。”言知瑾心平气和地说,“我觉得,是另一个他所信任的人,告诉他,我适合成为祭品。”   “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他,去献祭我,而是说,假如能有我这样的祭品,一定可以召唤神明的降临吧?如果这样,他就可以报仇了。他还故意给爱德华提供下手的机会,让爱德华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他甚至以同情爱德华为由,在他遇到戚黎安这个特殊事件的时候,主动提供帮助。”   斯诺夫冷笑。   言知瑾话锋一转,又说:“不过,这些都无法得到证实。因为说出的话语,是无法被验证的,就连当事人都无法回忆起完整的事实。至于物证,这是警察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想越俎代庖。”   斯诺夫问:“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就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选我作为祭品。”言知瑾垂下眼睑,抚摸着已经冷下来的咖啡杯,轻声说,“怎样才算献祭完成,我真的能召唤来你所信仰的神吗?”   “你说话很咄咄逼人,”斯诺夫淡淡道,“我现在不觉得你适合当祭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先前为什么觉得你适合。首先是你本身的条件,虽然你很谦虚,但不得不承认,年轻的生物学天才,帝国元帅和生物学院士的孩子,无论是外貌、年龄、身体素质、智力、家世,还是品德,这些你都是万里挑一的。你的信息素味道也和我们献给神的花的味道不谋而合。你在第一次翻看我为神写下的文字时,还晕了过去,我觉得你与神是有感应的。”   他停顿几秒,脸色沉静地说:“不过,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那一晚——那天晚上,我照例在教堂内侍奉神,我见到你走了进来。你那个时候没有穿鞋,穿着睡衣,眼睛无神,像梦游,又好像在听从什么的指引。”   他微笑道:“我看到你走到石板的下方,而石板绽放了比平常更明亮的光。之后我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你已经回去了,但我确认我不是在做梦。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一定是因为你和神有特殊的共鸣。”   他眼神里带着疯狂:“你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烧。我想,一定是神想要你去陪伴祂,才对我们下达了这样的指示。”   “你是最适合召唤祂的祭品,是祂在人间的化身。” 第90章   出乎斯诺夫的意料, 言知瑾听到他的话,并没有震撼或者嫌弃。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脖颈微微低垂, 十指交叉, 松松地搭成塔状,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指节。   他纤细的脖颈, 因为弯曲的弧度, 显得更加柔弱, 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生了几天的病, 他整个人也单薄得像杆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芦苇。   斯诺夫慢慢冷静下来,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言知瑾沉默许久,局促地笑了一下, 说:“我在想, 你昏迷的时候, 你所信仰的神, 是不是真的出现了?”   “当然!”斯诺夫听他说这个,马上来了兴趣, 滔滔不绝地开始传教,“神必定是聆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言知瑾安静地听着他激情演讲。   他伸手去抱咖啡杯,却因为冰冷的杯壁温度, 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 就弹开手指。   他把手放在腿上, 通过体温温暖着和咖啡杯差不多温度的指尖。   斯诺夫说了一大堆,还喝了好几口咖啡, 优雅地擦去嘴角的咖啡渍, 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你继续说。”   “你不对劲,”斯诺夫敏锐地说,“你刚刚逼问我和案件的关系时,不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在难过什么?”   “我没有难过,”言知瑾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礼貌性地点点头,“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感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理解你的悲伤,如果献祭我自己,可以永远陪伴在神的身边,我一定会去这么做。”斯诺夫耸肩,找了几本书递给他,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连休因也阻拦我。算了,看来时机还没有到,这些书送给你,希望你在身陷迷途的时候,它能够为你指引方向。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   “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休因的吗?”言知瑾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里的阴霾消散些许。   斯诺夫呆愣地看着他。   “我早就认识休因了,不是吗?”言知瑾徐徐说道,“你也好,马特也好,早就通过休因知道我的存在。所以马特才会对我特别关照。他不是对我有兴趣,他是想通过我,打听休因的消息,并希望我能在平常多照顾休因。不,我不需要帮你带什么东西,休因他为了阻止你献祭我,也来了这里。”   斯诺夫神色复杂:“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审问人的时候,确实很适合做祭品。”   在他口中,能够做祭品,其实是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   言知瑾欣然接受。   既然知道言知瑾手上没有线索,也不会去告发自己,斯诺夫也真诚起来:“休因和我不一样,他和这次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我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我知道,我可能还要感谢他。”言知瑾重新把手机开机,翻出聊天软件二维码,说,“留个联系方式吧。”   斯诺夫讶异地看看他,又看看二维码,说:“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我以后可能会有些问题要向你了解。”言知瑾指指桌面上的书本,说,“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问休因也可以。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比他了解得更深。”   “没问题。”斯诺夫马上掏出手机,干脆利落地扫码加上好友。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等着你回到这里的一天。”   言知瑾收起手机,一言不发。   他和斯诺夫握了手,彼此礼节性十足地道别。   言知瑾一打开门,就见到言虺。   他背靠着墙,出神地望着远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完了?”他看到言知瑾出来,站直身体,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他,“怎么说了这么久?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言知瑾摆摆手,兴致缺缺地说:“没有。我们准备回去吧。”   他向电梯间走了几步,却被言虺拉住。   言虺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   “没什么。”言知瑾没什么精神,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言虺握着他手腕的手指收紧,坚定地说:“有。怎么了?”   言知瑾被他问烦了,索性决定和他摊牌。   言知瑾揪揪头发尖,双腿并拢,身体站得笔直,严肃认真地问:“我梦游那天……也就是我发烧的前一夜,斯诺夫他们信仰的神,是不是出现了?”   言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转移。   他很快正色道:“不……”   “不要对我撒谎。”言知瑾说,“我不会相信你的谎言。”   他的眼神澄澈而灼热,像是燃着能够净化污秽的圣火。   言虺和他僵持了一段时间,败下阵来,低声回答:“是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嗯。”   “你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   “嗯……”言虺脸上显出一分迟疑,“算是吧。”   言知瑾没有理会他的犹豫,继续说:“你胸口的伤,是他留下的。那天晚上我‘梦游’醒来,看到你脸上都是烧伤,其实就是他造成的。”   言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眉眼间阴云密布。   他想解释:“不能这么说……”   “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你身上留下不可恢复的伤痕?”言知瑾自嘲地说,“但是你并不憎恨他。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你仍旧不会对他生气。”   言虺皱眉,扶住他的肩膀,双手稍微用力,嗓音低柔地问:“是斯诺夫跟你说了些什么?虽然他和马特势同水火,但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差。而且,确实是我先惹他生气,他才动手的。”   “你是不是……”言知瑾眼中的火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焚烧过后狼藉的灰烬。   他想问言虺是不是喜欢他,又怕得到自己害怕听到的答案。   怎么会有人对总是伤害自己的人毫无怨恨。   只能说明,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连伤痕都算是他们重要的联系。   说什么是他先惹恼对方,对方不得已才出手。是因为他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才会触怒对方,归根结底,他还是依恋着对方。   “爱德华企图献祭我的那一天,他也出现了对吗?其实献祭成功了,他出现了。”言知瑾每个字都说得很有力。   言虺无言以对。   他拧着眉,过了很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是的,他出现了。你问这些,是为了……”   “那我现在,算是他,还是我?”言知瑾抬头看着他,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言虺惊怔地看着他。   言知瑾胸口剧烈起伏,他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才勉强不让声音颤抖:“你是想看到他,还是我?”   良久,言虺忽然别开脸,手臂掩着下半张脸,肩膀不停抖动,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言知瑾恼怒问。   言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笑声的间隙传来,听得出来,他很努力在憋笑了,可是根本忍不住:“我好像……好像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言知瑾怒意更盛。   言虺忽然变回蛇形,用粗壮有力的蛇尾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他,吐着紫红色的信子,笑盈盈地问:“你是吃醋了吗?” 第91章   言知瑾惊呼一声, 先四下张望了一阵,压低声音说:“你在这里变,不怕被人看到?”   “不怕啊, 看到了把他们眼睛挖了就行。”言虺无所谓地说。   他看言知瑾对这个回答有意见, 张开蛇嘴,咧开一个笑脸, 没心没肺地说:“骗你的, 我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看到的事, 还可以让他们永远无法说出自己的见闻。”   他竖起长长细细的尾巴,用尾巴尖挠着言知瑾的脸, 问:“你问那么多,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在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   言知瑾的嘴唇惨白, 眼里布满血丝, 脸色很难看。   言虺的嘴唇一张一合, 发出他难以听懂的声音:“你……”   言知瑾脑袋嗡地一下炸开,熟悉的耳鸣占满整个耳腔。他竭尽全力去听清言虺的话, 却还是只能听到几个破碎的、没有意义的字。   言虺说了几遍,看他没有反应,用人类的语言问:“你是不是听不到我刚刚在说什么?”   他换语言后, 言知瑾的耳鸣就像潮水般褪去。   言知瑾抿紧嘴唇, 说:“我听不懂。”   “可我用的是S国话。”言虺纳闷道。   “我不知道原因, 我听不懂。一听到你说话,我就耳鸣, 大脑好像要炸开。”言知瑾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甚至, 连言虺的话都听不懂。人类与神祇的差距, 就是这么大。   不像那位神明。那位神明,才是言虺的同类。   只有同类才应当在一起。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大概是言虺的尾巴卷得太紧了吧,让他难以顺畅地呼吸。   “哦……那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你还不能承受这么多信息量,”言虺的好心情却没有被干扰,他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以后总会知道的。”   他看到言知瑾还是一副脆得像纸的表情,哑然失笑,用尾巴尖轻柔地扫扫言知瑾的脸颊,将蛇脸贴上他的脸,呢喃道:“没有,没有替代品。我知道你是谁。”   言知瑾无力地垂下头。   冰冷的蛇鳞贴着他的皮肤,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从他身上汲取热量。而他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像找到了沉稳的依靠,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蛇蜷紧身体,肌肉绷出优美的线条,蛇鳞在阳光中泛着耀眼的光泽。   湿滑的蛇信子随着吐息在他脸颊上戳下一个个凉凉的印记。蛇温柔而虔诚地说:“他在我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而你是我的良药。”   他虔信地说:“我希望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最好是,以情侣的身份。”   言知瑾的血液一瞬间全部涌向大脑,刚刚还苍白如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挣扎去捂言虺的嘴:“别说了!”   言虺还在含情脉脉地说:“和你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好像,已经忘掉萦绕着我的噩梦了。我总是在担心,你可能会有离我而去的一天,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困扰,嗯……很可爱……”   “别说了!”言知瑾双手被他缚在身旁,根本抽不出来去捂他的嘴,头昏脑涨的情况下,心一横,一口咬上蛇的侧脸。   他咬得并不重,只是牙齿浅浅地戳了一下蛇鳞,连个凹陷都留不下来。   蛇却突然停止嘴里的喋喋不休,蛇鳞在他咬下的那一刻收紧,漆黑的眼瞳转向他的方向,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   言知瑾慢慢松口,吐出沾染着蛇的气味的唾液,说:“冷静了?”   蛇摇晃着头颅,恍恍惚惚的,像是仍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   他对言知瑾的捆绑稍微松动,蛇头缓慢移动回言知瑾颊边,吐出信子,试探性地用信子在他脸颊扫出一道湿湿的痕迹。   “停下。”言知瑾的手臂得以解放,他用手掌挡住蛇信子的进攻。   “你刚刚亲我了。”蛇信子从他指缝间钻进去,在脸颊的嫩肉上刮来刮去。   这样子反而比刚刚更痒了。   言知瑾直接把脸埋进臂弯里,说:“那不是亲!我是在咬你!那是进攻性动作。”   蛇缓缓游到他肩后,叼低他的衣服后领,从领子后方钻了进去,用吻部摩挲着他颈后散发着花蜜甜香的腺体,低笑着说:“嗯……你是在咬我。”   他忽然张开嘴,尖锐的蛇牙刺破薄薄的皮肤。   言知瑾瞳孔倏地紧缩,心跳猛然加快,几乎要透支身体的力量,在心脏跳跃间,将他引向死亡。   浓郁的香气在空中蔓延。   蛇慢条斯理地舔食着美味佳肴,喟叹道:“那我,也来咬你一口。”   言知瑾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抱住双膝,脸埋在膝头,瞳孔涣散,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不要害怕,不会疼的。”蛇诱哄道。   “你别……”言知瑾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挣扎。   这句挣扎一点力度都没有,反而像是求饶。   “不行,你咬了我,我要咬回来。”蛇摇晃着尾巴,难得没有心软。   “那你……你别在这个地方……”言知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蛇歪歪脑袋,张望了一下,还是把他裹起来,运回客房:“好吧。”   他锁上房门,用尾巴勾上窗帘,大摇大摆地游到床边,爬上床脚,窸窸窣窣地向前爬。   言知瑾侧躺在床上。在黑蛇去关窗帘的时候,他曾试着坐起来,逃离这个令人难堪的动作,却发现全身都没有力气。   不知道是信息素发挥作用,还是言虺无意识地向他注射了毒液。   蛇贴着他的脊背弧度,弯弯曲曲地爬到他颈后。   由于他的身体实在是太长,当他的头部正好顶着言知瑾的后颈的时候,自己的尾巴还有好长一段在床下面。   他扬起自己的尾巴,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用尾巴在言知瑾身上绕了好几圈,从腰一直缠到脚踝,把他完美地纳入自己的领域。   “我要开动了。”冰冰凉凉的吐息洒在言知瑾颈后。   “你可不可以……不要……”言知瑾低声下气地和他商量。   这个动作让他有一种,自己正被蟒蛇绞杀,即将成为对方的腹中餐的错觉。身体失去控制权,而带来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情况会突然变成这样。   “不可以。”蛇的信子在那块格外柔软的皮肤上逡巡,每一次移动都带来一阵战栗,“不过我一定会轻一点。”   蛇牙尖锐而寒冷的触感,已经解除到皮肤了。   言知瑾闭上眼,狠下心,喊:“你变回人吧!”   蛇的动作顿住,脑袋绕到他面前,问:“真的?”   “真的。”言知瑾还是闭着眼,紧紧咬着下嘴唇。   “好。”蛇愉悦地说。   刹那之间,环绕在他腰间的,从干燥光滑的蛇鳞,变成了隐含着力量的人类手臂。   言虺似乎很满足他的要求,从后面环抱住他,轻柔亲吻着他的腺体,说:“你以前总是叫我变成蛇,这还是第一次……早知道我就不变回蛇了。”   人类皮肤的熟悉触感,减轻了内心的压迫感,连对活动的束缚,都变成了拥抱。   衣角被微微掀起,肌肤的直接触碰,点燃一种旖旎的独特感觉。   言知瑾低声说:“你轻点咬。”   “嗯。”言虺漫不经心地回答。   言知瑾闭着眼,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人的牙齿,比蛇的牙齿迟钝多了,所以如果是被人咬一口,应该……应该好一点吧。   他自我安慰。   突然,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   言虺并没有用牙齿咬,而是在……   言虺在他颈后留下一个暗红色的痕迹,转移了阵地,缠绵地亲吻着他的肩膀和后背,在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皮肤上,刻下一个个暧昧的红色印痕。   他的动作沿着脊椎的线条,一路下移。   “别亲了!”言知瑾颤抖着手臂,不知道怎么恢复了力气,一手臂把他掀翻到地上,自己抱着被子,坐在床头,警惕地看着他。   言虺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掀翻的。   他撩起自己的袖子,看着手臂上新出现的烧伤。   言知瑾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一圈银光,这层光仿佛一道铠甲,让他看起来神圣而不可侵犯。   言知瑾嗓音沙哑地说:“你说了只咬一口!一口已经结束了!”   言虺垂下袖口,摊开双手,解释道:“是这样……但我还没咬……”   “你今天回你自己房间睡!”言知瑾急促地说,“不,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回去。”   “我们不是机票都订好了嘛。”言虺忍俊不禁,站起身,缓慢向他移动。   言知瑾盯着他的步伐,只要他的速度稍微加快,就喊:“你给我出去!”   言虺一方面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一边慢慢移到到床边。   最后,他还是成功坐到床的边缘,一举扯下言知瑾抱着的被子,和他一起滚到床上。   被子慢慢悠悠地落到两个人身上。   言知瑾惊呼一声,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努力向外挪。   言虺却抱住他,把被子拉低,让两个人都能顺利呼吸,和声细语地道歉:“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   “你错哪了?”言知瑾问。   “我太激动了,不应该不顾你的想法,做这些事。”言虺老老实实地承认,“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还会为我吃醋……”   “我没有吃醋!”言知瑾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   言虺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抱着言知瑾,用唱摇篮曲的柔和语调说:“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什么替代品。我喜欢你。”   言知瑾也安静下来,闷闷地说:“谁问你这个了?”   “你不要因此伤心。”   “我没有伤心!”言知瑾像只炸毛的猫,“你喜欢谁关我什么事!”   言虺周身的气氛稍稍低落。   他宁静地笑着,眼神仿佛外面的阳光:“但我还是喜欢你。”   言知瑾头昏脑涨。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血液流动实在是太不规律了,再这样下去,可能有一天,会得脑梗。   “你能,成为我的伴侣吗?”   “不能!”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   “哦……”言虺稍有低沉。   他很快就换了个说法:“那你,可以成为我的信徒吗?”   “不可以。”言知瑾冷静地说,“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信徒,我不会对任何一个存在顶礼膜拜。”   “那我,成为你的信徒呢?”言虺悠悠地说。   言知瑾微怔,没有马上回答他。   “如果我成为你最忠诚的信徒,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追随你了呢?”言虺仿佛在梦呓。   言知瑾的大脑已经恢复正常运转。   他经过仔细的思考,认真地说:“我不希望。”   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他也不希望言虺成为自己的信徒。   在他心里,神与信徒终究不是平等的,信徒只能够仰望神。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希望他们是势均力敌的,没有谁低对方一头。   ***   因为爱德华的事,言知瑾在这里耽误了太久,没办法陪胡蓬等人继续走下去。   他和言虺同胡蓬和沈知瑜等人告别,自己踏上回家的旅程,由章朔负责当他们接下来的顾问工作。   沈知瑜对此表示相当不舍,但也只能送他离开。   分别前,言知瑾也顺便见了马特一面。   “你有什么想带给休因的吗?”   凯瑟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还在惊叹他居然认得休因,马特却露出无奈的笑容:“你果然发现了。”   “你们已经提示过我很多次了。况且,即使身在异乡,休因仍旧是个尽职尽责的信徒。”言知瑾说。   马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爽朗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他过得怎么样。他很少和我们说自己的生活,就算说,也只说开心的事。他毕竟一个人在其他国家……”   “他过得很好,从事着自己喜欢的职业,同事也很好相处。”言知瑾说。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马特把玩着自己的匕首,看不在意地说。   “我会向他转达你的关心。”言知瑾说。   “还是别说了。”马特突然改变说法,“我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你怕他知道你喜欢他?”言知瑾嘴角上扬,露出促狭的笑容。   “我没有!”马特额角青筋暴起,一向直率的人,竟看起来有点别扭。   “无论如何,感谢你因为他而对我多加关照。”言知瑾伸手和他握手,“但你对他的关心,我也会告诉他。我认为,他有权利知道。”   马特匆匆和他握手,不耐烦地说:“随便你怎么说。”   “暂时是以朋友的身份。”言知瑾颔首,“日后顺利。”   他和马特说了太多话,言虺按捺不住,直接把他拉走。   言知瑾无奈地和凯瑟琳挥手道别,前往机场。   ***   言知瑾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银白色的空间。   不同的是,往常,他都以第一视角,身处空间内。而这次他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以第三视角,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两条蛇,一条黑,一条白,旖旎地缠绕在一起。   黑色的蛇长得很像言虺的蛇形态。   而白色的蛇……   好像不是他。 第92章   黑色的蛇和白色的蛇, 在朦胧的雾气中纠缠。   言知瑾高高地悬在空中,看着漆黑的鳞片和银白色的鳞片在湿润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纤长的蛇尾交叠在一起,随着呼吸颤动。白色的蛇尾微微弯曲, 勾住黑色的蛇尾。   弥漫的雾气中, 白色的蛇似乎昂起头,看向言知瑾。   蛇的眼睛很难传达出情感, 这条蛇的眼睛, 却给了言知瑾一种, 挑衅的感觉。   它只是看了一眼,黑蛇的头就压住它的头, 将他再次拖入雾气中。   言知瑾十指攥紧,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做噩梦了吗?”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把他的手指分开。   言知瑾晃晃脑袋, 睁开眼。   还是熟悉的飞机舱, 乘务员推着推车, 小声地询问周边的旅客是否有需求。   他在回国的路程中, 睡着了。   他看看自己的掌心,灰色的绒毛来自腿上的毯子。毯子原本是崭新的, 现在已经被他拽秃了一小块。   言虺拍落他掌心的绒毛,捏捏他的手掌,示意他放松, 说:“不用怕, 只是一个梦。”   言知瑾垂眸看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 脑海里又浮现起交缠的两条蛇。   银白色的蛇很漂亮,体型修长, 纤尘不染, 银色的鳞片反射着圣洁而不可侵犯的光泽, 浅色的眼瞳静谧而薄情,却意外得诱人。   两条蛇看起来亲密无间,又默契非凡。   只有蛇才能和蛇在一起,人不可以。   一恍神,言虺的手就变成一截黑色的蛇尾。   黑色的蛇尾,压着一截银白色的蛇尾,还亲昵地勾住银白色的蛇尾,不让它逃开。   言知瑾脸上的温度霎时间褪去。他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急促地把言虺的手拍开。   清脆的一声响后,言虺震惊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印。   他看看脸色苍白的言知瑾,再看看手背上的印子,眉头紧锁,语气也认真了许多:“噩梦这么恐怖吗?”   言知瑾又恍了一下神。   那条黑色的蛇尾又在言知瑾的眼中变回一只属于人类男性的手。   那条银白色的蛇尾,也变成他自己的手。   银白色的蛇尾,是他自己的手?   这个认知让言知瑾平静下来。他眨眨眼,抬高自己的手,对着灯光,反复打量。   言虺也抬起头,看着他的手。   他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言虺的手背。   是人类的手。干燥、整洁,骨节清晰可见,透露出强大的力量感。   肯定是人类的手,言虺从来没有做过把手变成尾巴这种事,他又不是八爪鱼。   言虺反手和他十指相扣,笑吟吟地问:“你在看什么?手怎么了?”   “我梦见了一条黑色的蛇,和你很像。”言知瑾恍惚地说。   “我就是啊,”言虺莞尔,压低声音说,“我就是黑色的蛇。你昨天晚上不是还摸了我的尾巴吗?”   是啊,言虺本来就是蛇,从最初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是。如果他不是蛇,言知瑾也不会把他带回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对这种动物唯恐避之不及。   “我还梦见了一条银白色的蛇。”言知瑾嘴角下压,把口腔里的苦涩感咽下去,“很——很好看的银色的蛇。”   “你喜欢这条蛇?”言虺问。   “你喜欢吗?”言知瑾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靠近,急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言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是这条蛇的话,我就喜欢。”   “那我要不是呢?”言知瑾问。   “那就不喜欢。”言虺不假思索地说。   言知瑾的胸口,仿佛有一块巨石落地。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按按胸口,说:“我想回一趟家。”   “我们不是本来就要回家吗?”言虺问。   “我是说,我父亲那里。”   ***   言知瑾下飞机后,先回家把行李放好,给言听雪发了个消息,约好回去的时间。   没想到言听雪恰好下午就有时间,他把行李放了,洗个澡,就得赶过去。   言知瑾没让言虺跟回家。无论是人类的身份,还是蛇的身份,言虺都不适合出现在那里。言虺虽然百般不愿,但也明白他的担心,只是跟他说,自己在附近等着,他一叫就过去。   言知瑾目送着言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街道转角,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言听雪。言知瑾进去了才知道,沈成风也在家。   两个人把假期挪到了一起,好一起度假旅游,他恰好打扰到二人世界了。   沈成风的脸拉得老长,听他问好,也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言知瑾和他的关系一向不冷不热,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感觉,还是言听雪说了沈成风两句,让他对孩子别那么凶。   沈成风脸拉得更长了。   言听雪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轻声说了什么,沈成风顿时眉开眼笑,一拍沙发站起来:“我去买菜。”   言听雪捞走正在啃草的兔子,微笑着和他道别。   “去你房间说吧。”他轻声细语地说。   “怎么想到回来看我们?”言听雪抱着兔子,和言知瑾并排坐在床上。   垂耳兔比言知瑾送过来的时候,大了一圈,再加上蓬松的长毛,都快赶上小型犬的大小了。   言知瑾摸摸兔耳朵,说:“它最近长得很快。”   “是啊,你爸天天变着方法喂它,都怕它长得太胖生病。”言听雪打量着言知瑾,说,“你倒是瘦了。这次出门,很辛苦?”   言知瑾在那一瞬间,很想把自己在旅途中遇到的不快都告诉他。   但话出口,还是变成了:“水土不服,生了次病。”   “是吗?那回来之后,多休息几天吧。”言听雪说话总是徐徐缓缓的,无论心情多焦虑,言知瑾听到他的声音,就能稳下心来。   “没那么多时间,”言知瑾抚摸着兔子,踌躇片刻,下定决心问,“之前你给我的,调节信息素的药,还有吗?”   言听雪摸兔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你又信息素紊乱了?”   “嗯。”   “是哪种紊乱?”   “就是……”言知瑾咬咬舌尖,将注意力集中到舌尖的疼痛上,“可能,情绪不够稳定,焦躁不安,做事情容易分心,喜欢在没必要的地方钻牛角尖,还经常生病。”   “你觉得我上次给你的药有用?”   “嗯。”   “可是……”   言听雪说:“那是维生素。”   言知瑾惊怔地抬头看他:“可是……我之前……”   言听雪温和的双眼仿佛能洞悉他的内心。   言听雪问:“你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对吗?” 第93章   言知瑾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他条件反射地否认:“不是。”   一个毛茸茸的触感落到他脸上。言听雪单手托着垂耳兔, 把软乎乎的兔脸贴到他脸上,笑吟吟地说:“你对小兔霜霜起誓,不会骗它。”   小兔子眼睛犹如沉稳的黑曜石, 三瓣小嘴抿得紧紧的, 看起来非常严肃。   它好像和言听雪一样,拥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言知瑾败下阵来, 蒙住兔子明亮透彻的眼睛, 低声说:“是。”   “那, 是什么样的?”言听雪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让人安心。   “……前段时间, 我捡到了一条蛇。”言知瑾斟酌许久,嗓音艰涩地说,“一条很漂亮的蛇, 我很喜欢他。他曾经做过一些令我生气的事, 也做过一些令我惊喜的事, 总之, 我们的关系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不自觉地揪住兔毛:“他经常表现出对我的依恋,我也曾经觉得, 他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蛇,是那种,拥有这一条之后, 就不会再惦念其他蛇的那种喜欢。可是我最近发现……”   言听雪轻轻掰开他的手指, 将小兔子的毛拯救下来, 说:“你发现他对其他人也这样。”   “不是。”言知瑾眉头紧锁,微微弓起背, 捂着腹部,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 “我发现,他曾经有一条很喜欢的蛇。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人和蛇是不同的,我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会移动的树杈,他的依恋,只是对安全的栖息地的依恋,而他当作伴侣心动的,只能是他的同类。”   言听雪想了想,问:“他是这么说的吗?”   言知瑾摇头。   言听雪笑了:“他都没说……”   “他并一定会说实话,甚至不一定认清了自己的想法。他从前追求的蛇,并没有答应他的示好,还和他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那些不愉快也许只是误会,而他是因为误会放弃那条蛇,现在误会解除,他又会想起当初的情绪……”   毛茸茸的触感再次落在他脸上,打断他的话。   言听雪用兔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和声细语地说:“你说的都是猜测。其实他什么都没说,是吗?”   言知瑾不得不点头。   他眉间的结仍旧没有解开。   他小小地争辩了一下:“但是,最近,他们见过面了,我看到他很珍视地收集那条蛇的东西。”   言听雪皱起眉,问:“他收集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言知瑾的睫毛无力地低垂。   言听雪耐心追问:“你怎么知道那是那条蛇的东西。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见过面?”   “有人看见他们见面了。他一开始还瞒着我,我追问他才承认。至于那个东西……是那条蛇的标志性物件,大家都知道那是他的。”   言听雪刚刚一直是轻松温柔的样子,现在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再次确认:“你问过,他为什么要拿那个东西吗?或许他只是暂时保管……”   “他把那个东西送给我了。”言知瑾说,“我没有要。”   言听雪更加惊讶:“他把别人的东西送给你?”   “嗯。”言知瑾漫无目的地望着木地板上的纹路,呓语般说,“那个东西坏了,他拼好,说要给我。我想,或许是,那条蛇不想要这件已经损毁的东西,他为了纪念他拿了回来。给我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蒙骗我,也希望,我能更像他心里的那条蛇一点。”   他浑身笼罩着悲伤的气息,言听雪却噗嗤一声笑出来,惊得手上的小兔子一动不动。   “你……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那只是一件很像的东西。或许他压根不在意那以前是谁的,只是觉得你很适合,就送给你了,毕竟蛇,和我们的想法可不一样,他没有新旧观念。”言听雪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觉得不是这样。”言知瑾的表情并没有舒展。   言听雪摸着兔子毛,沉着冷静地问:“好。那我问你,你并没有见过他和那条蛇相处的样子,是吗?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感情,所有的都是你的臆测。”   “……”言知瑾无言以对。   他执拗地说:“他一定还记得,不久前,他还隐晦地跟我讲过他们的过往。”   “隐晦地?”言听雪扬眉,“所以,你仍旧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还在惦记那条蛇。”   “他跟我说他没有,但我,我不相信。”言知瑾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怀疑他。”   “为什么不相信他?”言听雪问,“他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   “他总是吞吞吐吐的,我问他问题,他总是说,以后我会知道。我知道,他曾经试图告诉我,但发现,蛇与人的语言差异太大,我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有的时候我会想,有的事情确实是我暂时不能了解,但有的事,或许是他故意瞒着我的。我无法安心,我总是觉得他对我有所隐瞒。”   “我不是不相信他,”言知瑾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吐出一句话,“我是不相信自己。”   言听雪身子前倾,专注地聆听者。   言知瑾说得很缓慢,每说一个字,都要呼吸一次:“我觉得,我比不上他原先喜欢的那条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言知瑾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这怎么比呢?那是伟大的神明,是整个宇宙正常运转的秩序,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智慧与力量,是多少人类顶礼膜拜和企图探索的存在,而他是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   无论哪个方面,都是降维打击。   在他因为听不懂言虺的语言而被破放弃交流的时候,对方可以和言虺相谈甚欢。   在他们为了研究言虺的毒液绞尽脑汁时,对方早已掌握了人间的所有知识。   在他和绑架者苦苦拉锯战的时候,对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拯救整个孤儿院的人。   最重要的是,言虺和对方是同类,这些事言虺也可以做到。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可以并肩行动,也只有他们可以互相抗衡。   只有他是无能的人类。   言听雪抚摸着兔子,沉思道:“我当初认识沈成风的时候,也这样想过。”   言知瑾睫毛颤了颤。   言听雪无奈笑笑:“你也知道,我的家庭出身和沈成风完全没得比。而且,母亲过世后,我和家里的关系愈加恶化。我也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朋友都只有戚昀一个。唯一勉强拿得出手的学历……那个时候omega要从事科研,还有着许多无形的壁垒。我也不像你天赋这么好,在实验室并不是最引人注意的。可以说,无论是金钱、出身、事业、性格里的哪一项,甚至是外貌,我都完全配不上他。”   他陷入回忆,爱抚兔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但我一见到他,就不会再想这些。”他嘴角挽起怀念的笑容,“他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我能够很明确地感知到,他不在意那些。”   “所以我也不在意。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和他生活在一起很开心,这就够了。”言听雪眼眸微阖,“即使外在条件有再多差异,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不存在配不上。”   “可是……”言知瑾眼睛里泛着血丝,“就算差距再大,你们都是人。况且,我不认为你真的比他差多少。但人与蛇不同,这意味着,我们可能根本无法交流。但他和那条蛇是可以的。”   无法做到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才会挫败,才会自我怀疑。   “嗯……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就是那条蛇?”言听雪问。   作者有话要说:   言知瑾和原先的神的关系,只是失忆前后,是同一个人(神)。 第94章   “我不是。”言知瑾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呢?”言听雪托着下巴, 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兔子的背,给他分析,“你亲眼见过那条蛇吗?你知道, 他是什么样的吗?”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言知瑾的语气有些生硬, “人蛇有别。”   “你出生之前,我做过一个梦。”言听雪自顾自地说, “我梦见沈成风带着小熊小狼小狐狸捉迷藏, 我在旁边, 教一条银色的小蛇读书。后来你出生了,果然很喜欢蛇。”   言知瑾表情略微松动, 但他还是说:“可是,那只是梦。”   “为什么你不能是一条银色的小蛇呢?”言听雪问,“只要你想, 你一定能。”   “……因为只有我认为我是, 不够。”言知瑾说, “我也并不想成为一条银色的蛇。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也能精通蛇类的语言, 和蛇类拥有一样的习性就好了。”   言听雪说:“或许他眼里,你也是一条蛇。”   言知瑾干脆地否认:“我不是。”   “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你不是?”言听雪的声音犹如春风, 温柔而有力,“就像你说的,人与蛇有那么多差异, 他不可能分不清人和蛇, 可他还是喜欢你。这就说明, 也许你就是一条蛇——起码,他不在意你是不是蛇。”   半晌, 言知瑾在低声说:“万一我不是呢?”   如果他现在自负地认为, 自己就是那条银白色的蛇, 到时候却发现,都是他自作多情,多难堪啊。   只要还有1%的可能性,他不是那条蛇,他就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问过他吗?”   言知瑾侧过头:“没有。”   “你看,他根本什么都没说,你的一切想法都来源于自己的臆测。”言听雪不留情面地戳破事实,“你做实验前,也会这样擅自敲定结果吗?”   “……”言知瑾瞳孔微微紧缩。   他将头深埋到胸前,肩膀向内缩,看起来格外单薄。   他的声音很轻:“不会。”   “是吧?为什么不给他……”   言知瑾倏地抬头,以对待学术的严肃态度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对,我太不严谨了。我不会把这种不专业的态度带到工作里。”   言听雪哑然失笑。他无奈地说:“我不是在揪你的错。再说了,你嘴上这么说,心里难道就不乱想了?”   言知瑾抿紧嘴角,说:“我会尽量。”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言听雪摇头,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我的意思是,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也只是你们两个的。你是相信自己臆想的他,还是真实接触的他?”   言知瑾双唇抖动。   “什么都不要想,直接去和他相处,看你到底想和他维持什么样的关系,”言听雪鼓励道,“听从你最直接的感受。”   “我……”言知瑾舔舔下唇,嗓音干哑地说,“我会试试。”   言听雪眼睛弯成月牙:“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不后悔就行。”   “如果我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或许我该考虑,结束和他的关系。”言知瑾出神地看着白花花的墙壁。   言听雪:“我没有劝你们分手的意思!”   但言知瑾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现在优柔寡断、矫情做作、为了某个人的喜欢忧心焦虑的样子,太狼狈了。   他不喜欢这样。   如果这段关系继续维持下去,只会让他痛苦,那他就结束它。   他也不是一定要和言虺在一起。更何况,他们还没确定关系。   他必定比不上无所不能的神灵,但他,也不是非要去比。   他永不可能去祈求怜爱。   “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每天晚上让哥来接我。”言知瑾征求地说。   “你自己决定。”言听雪温和地说,“想一直住下去也没关系。这里是你家。”   楼下传来门锁声。言听雪抱着兔子探头:“你爸回来了,看看他买了什么。你刚下飞机没多久,应该累了吧,可以休息一会。”   言知瑾倒是不累。自从那次的烧退了之后,他的体质就有了质的飞跃,精力很好,很少有疲惫的感觉。   言听雪下楼后,他犹豫了一会,没有和言虺联系,而是先联系了研究所的人。   方眠已经回去了,先是惊讶他联系自己的时间,再是关照他的休息,宽慰他研究所运转正常,不用这么急着回去工作,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言知瑾托他通知研究所其他人自己回去的时间,仔细阅读起他的汇报。   他看完,差不多就到晚饭时间了。   言知瑾看着窗外的暮色,拿起手机,简单地给言虺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要在家里长住。   他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也不等言虺的答复,就下楼吃饭。   晚上吃的是沈成风最拿手的清蒸鱼。   白嫩的鱼肉浸在清透的酱汁里,将食材本身的香味发挥得淋漓尽致。   沈成风嘴上不说话,其实一直偷瞄言知瑾。   很像叼了飞盘回来等着主人夸奖的大型犬。   言知瑾放下筷子,很简短地说了一句:“鱼肉很鲜。”   沈成风立刻喜笑颜开,一点都藏不住情绪。   言知瑾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鱼。   他的脸有点烫。对于他来说,这么普通的一段夸奖,已经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出来。   他总是做不到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对于休假的沈成风和言听雪,晚饭后是双人散步时间。   言知瑾很自觉地没有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   只不过,这天晚上有位不速之客。   沈成风一看到来人,脸马上臭了。   陆柏棠当作没看到他的黑脸,从容不迫地拿出一只最新的游戏舱,诚恳地说:“这是新游戏的游戏舱,马上要开启内测,希望伯父能够为我们优化游戏提出建议。”   陆柏棠是沈知瑜的男朋友,家里产业颇丰,最核心的是全息游戏行业。   沈成风和他父亲有点过节,连带着也不太喜欢他。   但沈成风酷爱游戏,所以每当陆柏棠拿着新游戏过来的时候,沈成风总是会陷入强烈的左右摇摆之中。   陆柏棠看出沈成风严厉表情快要维持不了了,再接再厉,先诚心诚意地吹捧沈成风一番,再表明自己的做法只是为了了解资深游戏玩家的看法,绝对没有别的念头。   沈成风的黑脸终于绷不住了,他火急火燎地招呼陆柏棠坐下,迫不及待地询问新游戏的讯息。   陆柏棠有条有理地介绍游戏的各种功能。   言知瑾和言听雪也顺便在旁边听着。   等沈成风介绍完基本玩法,沈成风急不可耐地拉着言听雪去游戏房玩游戏。   客厅里只剩言知瑾和陆柏棠两个人。   言知瑾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陆柏棠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陆柏棠眉眼温润,眼神总是沉着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如果不是脸上偶尔闪过的狡猾,或许没人能想到他是一个商人。   他算是戚黎安的表弟,不过长得并不相像,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好。也正因为如此,言知瑾看到他不会尴尬。   陆柏棠低柔的嗓音率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见。”   “嗯。”言知瑾点头,“知瑜没跟我一起回来。”   “这我知道。”陆柏棠眼里满是柔情,“他今天还给我发了照片。”   言知瑾不擅长交际,也和他算不上熟悉,因此寒暄过几句后,就准备回房间,避免冷场。   陆柏棠却叫住他:“我有一个问题想咨询一下。依你的了解,我们可能研制出直接增强人的体质的药物吗?”   “你是指增强人体免疫力?”言知瑾坐了回去。   陆柏棠摇头,歉意地笑笑:“是我表达不当。我的意思是,增强人的各方面能力,比如,让一个10s跑完100米的人,8s完成路程。或者,让一个失明的人重获光明。可能这样太夸张了,让一个高度近视的人恢复视力。除了体能上的,还有智力上的,比如记忆力增强,反应速度增快。”   言知瑾心里一紧。   他敛眉,问:“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直说了,”陆柏棠的眼里浮现食肉动物的攻击性,“近几年,我们有向生物制药领域发展的意向。本来一切顺利,但是最近,我们得到风声,有一家公司似乎研制出了能增强人的体能和智力的药物。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们一定会独占市场。但我还留有一个疑问,这是可能的吗?因为我们也有专业的团队,这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可我们却完全没有头绪。我想,你在这方面比我们懂得多,这种药是存在的吗?”   言知瑾眼神冷冽,肌肉紧绷。   是有的,当然有。   只要有神的恩赐就够了。   斯诺夫和马特他们都经历过强化,斯诺夫更是失而复明。   连言虺的毒液都能短时间内大幅增强小白鼠的能力。虽然小白鼠们很快死亡,但这也是一条可能的道路。   那家公司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得知了有关的东西……   “是有的,对吗?”陆柏棠语气没什么变化,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不,没有。”言知瑾镇定地说。   陆柏棠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言知瑾觉得他是在说,你在说谎,我看出来了。   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定了定心神,以不可质疑的语调说:“没……”   “嘶——嘶——”   一个黑色的影子蓦地从两个人中间立起来,压扁颈部对着陆柏棠吐着气。   “这是……”陆柏棠惊愕地看着忽然现身的黑色大蛇。 第95章   言知瑾抓住蛇的脖子, 慢慢把他往身后扯,说:“一条宠物蛇,不用太惊慌。”   黑蛇身体的前半部分是被他抓回去了, 尾巴却还是朝着陆柏棠那边, 在地面抖出剧烈的波浪,伴随着嘶嘶的喷气声, 威慑力十足。   陆柏棠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温雅地说:“这是你的宠物吗?很漂亮的一条蛇。”   言知瑾把蛇脑袋按在沙发上, 礼貌地道歉:“抱歉,惊吓到你了。”   “没有, ”陆柏棠摆摆手,眼里的进攻性收敛了许多,话语间有着很强的距离感, “看来是我刚刚没有表达清楚, 引它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 是否存在那种药物, 以及那家公司是否可能得到,这会影响到公司未来的决策。我并不是想获取这种药物。”   言知瑾也放下警觉, 说:“我无法给你准确答案。我的主要方向是M星动物,人类不在我的研究范畴。”   陆柏棠对他的回答深表遗憾。   言虺看言知瑾没有和陆柏棠争吵的意思,闷闷地垂下尾巴, 窸窸窣窣地在言知瑾腰上缠了几圈, 安静地趴在他腿上。   “但是, 你确实听说过类似的研究成果,对吗?”陆柏棠遗憾过后, 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言知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陆柏棠仍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 如果不是眼里一闪而过的野心, 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只温顺的羚羊。   黑蛇昂起脖颈,有规律地吐着紫红色的信子,审视着他。   言知瑾按住蛇即将撑起的蛇鳞,说:“是的,我听说过。”   陆柏棠扬眉,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   “我确实见过失而复明的例子。”言知瑾抚摸着蛇鳞,露出诡秘的浅笑,“这是神的恩赐。”   陆柏棠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崩坏。   他花了几秒钟维持自己优雅的外表,彬彬有礼地说:“所谓鬼神,是不是离我们的主题有点远。”   “我这次去A国,确实见到了类似的例子,有多人目击的,人类根本无法达成的神迹。你想知道细节,可以问知瑜。”言知瑾悠闲地抚弄蛇鳞。   “我以为那是为了骗他……”陆柏棠皱起眉。   “你以为那是为了骗他入教,从而收取经费。但是他们并没有。”   “也许他们只是陷入了虚假的记忆。你知道,人的记忆很可能出错。”陆柏棠摇摇头,“无论如何,神这种东西,离我还是太远了。”   “我以前也觉得很远。但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陆柏棠明显对他神神叨叨的态度有点招架不住,没说几句,就转移话题:“其实我并不觉得,仅凭药物,可以对人的能力有多大的提高。就算有,这种药物也一定会掌握在国家手里。”   不然,拥有药物的人可以轻易制造出实力超群的alpha,从而掌握不可战胜的武装力量,重新建立社会秩序。   “是的,相信帝国。最优秀的人才,一定是在为帝国效力。”言知瑾也点到为止。   陆柏棠点头说是。他还是微笑着的,只是身上给人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他又问起沈知瑜,问起他们在A国旅游的见闻。   问得很细,从饮食起居问到旅游见闻。   “他不是每天都要和你视频吗?”言知瑾问。   陆柏棠托着下巴,一向公式化的社交微笑掺杂起一丝甜蜜:“是的。但我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想聊的。无论听过多少,我还是想再多听听和他有关的事。”   言知瑾第一次知道热恋中的小情侣有多肉麻。   他倒了杯凉水,刚喝了一口,一个凉丝丝的脑袋蹭了过来,舔着杯壁上的水渍。   言知瑾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   黑蛇的头相对于杯子来说,大了一点,所以他很难把头伸进杯子里,只能舔着杯口那圈湿漉漉的印子。   那是言知瑾刚刚喝水时双唇触碰的地方。   他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残留着信息素的细小水珠,用舌尖留下的湿痕,掩盖住言知瑾留下的印记。   “你干什么?”言知瑾脑子嗡了一下,呵斥道。   蛇抬起脑袋,亲昵地用两颊冰凉凉的鳞片磨蹭他的脸,顺便把他嘴角的水渍也蹭掉了,招摇地对着陆柏棠晃动身体。   好像在说,怎么,就你会谈恋爱?我们也会!   言知瑾脸热得无法正常思考。   他只能凭借本能,把向陆柏棠炫耀的蛇按进沙发缝里。   蛇嘶嘶嘶地扭动身体,纤细的尾巴灵活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刷来刷去,还险些伸进他嘴里。   言知瑾牙关紧闭,腾出一只手,捏住蛇尾,双手手臂呈“一”字打开,把头尾距离拉到最大。   但蛇的身体实在太长了,还中间还缠在他腰上。哪怕他把手臂伸直,蛇还是弯弯曲曲的,没有一点紧绷感。   被他捏住颈部的蛇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扭头咬住他的手腕。   蛇并没有真的咬,只是轻轻含着,蛇牙时不时戳过敏感的神经。   言知瑾手一颤,蛇头和蛇尾都在空中下落。蛇流畅地调整重心,安然无恙地掉到沙发上,迅速把言知瑾的双臂和身体一起腰牢牢地缠了几圈,最后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欢快地吐着信子。   上半身动弹不得的言知瑾:“……下去!”   陆柏棠默然地露出笑容。   “你们……关系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不, 一点也不好。   几个小时前,言知瑾还考虑和言虺划清距离,以免自己再被多变的情绪摆弄。   他又想起飞机上做的那个梦, 想起言虺和那位神隐秘的过往, 想起自己的不甘与焦虑。   他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但言虺对陆柏棠的话很赞同。   他高傲地昂起头颅,把尾巴伸到陆柏棠面前, 卷住他的手, 和他握了握手。   陆柏棠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   言虺只是礼貌地和他握握手, 很快就松开尾巴,在沙发上蹭了蹭尾巴尖, 再把尾巴安然地放到言知瑾腿上。   陆柏棠:“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请见谅,他不太听话。”言知瑾清清冷冷地说。   他被蛇绑得动弹不得, 却仍把背挺得笔直, 丝毫没有被挟持的劣势感。   陆柏棠表示理解。再怎么说, 他也不至于和一条蛇计较。   他视线重心从言知瑾脸上, 移到蛇脸上,再移回去, 笑得很有深意:“不过,这条蛇看起来很聪明。我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能听懂我们的话。”   “不, 他只是一条蛇, 没什么特殊的。”言知瑾顿了顿, 说,“除了体型比较大。”   蛇翘起尾巴,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我确实比较大。”   “如果没什么想了解的, 我就先回房间了。”言知瑾太阳穴突突地跳, 手臂试着用力撑开蛇,声音也带着点咬牙切齿,“我需要教训一下这条蛇。”   陆柏棠做了个手势,还配合地转过身。   言知瑾用上半身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拇指,狠狠地掐进蛇的腹鳞。   蛇的尾巴一下子伸直,缠绕的力度随之减轻,言知瑾就势从蛇的身体围城的圆圈里钻出来,趁着蛇还没反应过来,把蛇的脑袋按向圆圈最中间,穿过圆圈,和尾巴一起打了个结。   黑蛇从身体最下方懵懵地抬头看他,明显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言知瑾坐在一旁,整理着衣服的褶皱。   “对了……”陆柏棠回转过身,看到蛇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事?”言知瑾冷淡地抚顺翘起的发尾。   “我听知瑜说,你们在A国遇到的教徒,声称他们的神改变了他们的身体素质,还改变了他们的性别,这是真的吗?”陆柏棠说这话的时候,仍旧保持着浅浅的笑容,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悲伤的气息。   “是真的。”言知瑾也不由认真起来,“但神已经很久没有降临过了,当年的事情,只是一个例外。”   陆柏棠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了,谢谢。”   他又奇怪地笑起来,问:“如果我们说的那种增强人的各项能力的药物真的存在,是不是也能让原本羸弱的omega变成alpha?”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越是这种作用巨大的东西,越是要谨慎。”言知瑾说,“就算你想用,也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只是随便问问。”陆柏棠举起双手,做出类似于投降的动作,“我有理智,不会随便碰这种东西。”   蛇已经解开结了,在言知瑾旁边盘成一团,昂着脖子,轻轻晃动。   言知瑾和陆柏棠又说了几句,就带着蛇回到自己的房间。   路过沈成风和言听雪的卧室的时候,他还是紧张了一下,加快脚步。   要是让沈成风看到黑蛇就完了,按他的暴脾气可能对着蛇就是一枪。   为了避免冲突,言知瑾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   陆柏棠的omega父亲,也就是戚黎安的叔叔,原本是个alpha。他与言听雪是一个学校的师兄弟,关系很好,当年也是备受期待的信息素学新星,可惜在实验中发生意外,变成omega,身体素质也大打折扣,后来又遭遇了一些不幸,更是有些病弱了。   陆柏棠始终希望他能变回去,起码能够恢复强健的体魄,不用再轻易受人桎梏。   言知瑾猜测,他专门来问那种药的事,可能不仅仅是为了商业决策收集信息,还动了私心。   但他拿不准陆柏棠会不会参与到这项研究里。如果他是个普通人,言知瑾一定会觉得他就是试图分一杯羹的野心家,但他是沈知瑜的男朋友。   言知瑾对他,还是保留了一丝信任。   另一方面,陆柏棠也透露出了疑似研制出那种药物的公司——千山飞鸟。   创立者兼现任董事长孟远山,正是孟千霖的父亲。   或许是因为过了一个假期,言知瑾想起孟千霖的时候,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铺好床,看着堂而皇之盘在房间正中间的蛇,说:“我要睡觉了。”   蛇应了一声,欢快地游向床铺。   言知瑾却从后面揪住他的脖子,说:“我自己睡。”   “为什么?”蛇扭动着身体,发出嘶嘶的不悦声,“我们之前不是都睡在一起吗?”   言知瑾想,因为我想暂时离你远一点,好好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再这样患得患失下去。   他开口的时候,话却变成了:“我怕你弄出响动,引起沈成风的怀疑。”   “我可以不发出声音。”蛇歪歪脑袋,“我就躺在你旁边,什么也不做。”   “不行。”言知瑾冷硬地说,“如果他们开门看见你,我解释不清。”   “他们会直接开你的房门?”蛇的瞳孔微微收缩,惊讶地问,“他们这么不尊重你?”   当然不是。言知瑾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他还是坚持说:“正常不会,但万一出现意外,比如火灾之类的,我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蛇嘟囔:“火灾的话我肯定会提前告诉你……”   言知瑾径直去卫生间洗漱,从衣柜里翻了个大箱子,清出里面的衣服,把备用被子铺在箱子里,拍拍箱子,对蛇努努嘴,示意他睡在里面。   他关了顶灯,只开着一盏床头台灯,在床上躺下,冷淡而不容商量地说:“你要是上来,我就踢你下去。”   蛇在床边扭了一会,最后不情不愿地钻到箱子里。   “你什么时候回家住?”他烦躁地摇着尾巴,问。   “暂时还没有打算。”言知瑾关掉小台灯,背对着蛇躺下。   黑暗里,蛇试探着将头伸出箱子边缘,缓慢向床的边缘移动。   言知瑾坐起身,锐利的双眼在黑夜里熠熠闪光。   蛇一溜烟缩回箱子,规规矩矩盘着,装成熟睡。   言知瑾淡淡看了他一眼,重新躺回去。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蛇如他所保证的,全程保持安静,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   言知瑾数着自己的呼吸,用这种方式放松身体。   但他的心跳却越来越乱。   长期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和蛇睡在一个被窝。   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回忆起蛇鳞干燥光滑的触感,和鳞片下方肌肉的柔韧和力量感。蛇呼吸的时候,肌肉随着韵律收缩放松,气流通过口腔发出叹息般沉稳而有规律的气音。   房间寂静如水,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明明下定决心要调整状态,冷静地看待他们的关系,选好之后的相处方式,连必要时候就此断绝亲密联系的想法都出来了。   现在却忍不住去想,言虺是真的安静地睡在旁边,还是直接离开了。   他内心辗转反侧,最后屈服于本能,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靠近箱子。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能看到在箱底团成一团的黑色身影。   他似乎真的睡着了,脑袋压在肚子下面。   言知瑾安心了一些,重新躺下。   他的呼吸逐渐舒缓,箱子里的身影动了动,慢慢探出箱子。   与黑夜同色的漆黑眼眸,全无睡意。 第97章   黑蛇静悄悄地把下巴搭到床的边缘, 眷恋地凝视着床上人的背影。   床上人的黑发服帖地垂落床面,空调被从肩膀滑落,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蛇就像是贴着床面低空悬浮, 轻巧地游过去, 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他叼住被子,把被子向上扯了扯, 拉到能把下巴盖住的位置。   言知瑾皱起眉, 翻了个身, 发出含混的呓语:“嗯?”   蛇马上缩回箱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他。   言知瑾好像只是在做梦, 翻了个身,把被子重新拉低,又安静地睡过去。   他现在面对蛇侧躺着, 背微微弓起, 双膝弯曲, 手臂夹着被子, 保持一个标准的婴儿睡姿。   蛇看他没有苏醒的迹象,又大摇大摆地游出箱子, 帮他盖被子。   但这次被子被他的手压住了,想在不惊动言知瑾的情况下把被子拉上去,几乎不可能。   蛇试了几次, 被子只移动了一点点。   他不悦地摇起尾巴。   睡衣正面领口开得比背面大, 这么侧躺着领口都滑向一边, 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   蛇的眼神暗下来,低下头, 虔诚地用湿润的吻部在光洁的皮肤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被角被微风吹拂得微微翘起。   空调就在斜前方, 风就往这个方向吹, 吹久了肯定会着凉。   不说着凉也可能头疼。   蛇这次用的劲大了一点,他用吻部拱走言知瑾的手,拎高被角。   言知瑾像是有所感觉,再次皱起眉,手在床上摸索着。   蛇盖好被子,迅速往回缩。   没想到缩到一半,忽然被拦腰抓住。   蛇僵硬地崩直尾巴,头朝着前方,以一种超强的肌肉控制力维持着上半身悬在半空中的动作。   过了十几秒,后续的呵斥声并没有出现,只有舒缓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他才慢慢回过身。   言知瑾似乎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睡觉姿势,眉头舒展,蜷缩着身体,将蛇抱在怀里。   他在睡梦中不自觉地用脸磨蹭着冰冷的蛇鳞,像是天真的孩子守着自己最喜爱的娃娃。   蛇慢吞吞地将头探过去,嗅了嗅他颈边的香味,卷起尾巴,在他腹部前方小小的空位里安然入睡。   ***   言知瑾睡得很好,闹钟还没响,就神清气爽地睁眼起床。   他睡醒的时候,蛇也从箱子里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对上他的眼睛,立刻迸发出闪耀的神采,整条蛇身上头透露着喜悦。   言知瑾避开他热烈的目光,轻声说了句“早上好”,利索地下床准备叠被子。   他睡醒的时候,自己正抱着被子,现在把被子一展开,可以看到柔软的被子有一角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了。   言知瑾赧颜。   其实他以前睡觉不会这么不老实,基本上睡觉的时候床上什么样,醒来也是什么样。   但最近他都抱着黑蛇睡,睡前还会撸蛇,以至于他习惯睡觉的时候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了。   昨天没有蛇,那就只有抓被子了。   没想到会形成这种习惯。   他费了点功夫把被子铺平,叠成工工整整的方形,有条不紊地洗漱穿衣。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长条黑影。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门,把兴奋的黑蛇塞回箱子里。   顺便盖上盖子。   黑蛇懵了一下,开始剧烈扑腾。   言知瑾充耳不闻,心情很好地回到卫生间,继续洗漱。   他看着镜子里穿戴得一丝不苟、精神奕奕的自己,忽然有一种掌控权回到自身的轻松感。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已经实现了和言虺分床睡觉,接下来就是好好继续研究,淡化和言虺的感情对自己的影响,把生活重心转移回课题上来。   他打开卫生间门,把蔫蔫地趴在箱子上的黑蛇移出来,收拾好盒子。   黑蛇精神一振,说:“你不让我睡箱子了?”   “这个箱子太简陋了,我给你换个大点的生态缸。”言知瑾问,“你要什么摆件?木头,竹子,石头,还是苔藓?”   黑蛇:“我要你。”   “不可能。”言知瑾把箱子盖到他头上,看黑蛇的尾巴激烈扭动一阵,才把箱子取下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你不想你的小蛇们吗?还有那只奇形怪状的兔子。”黑蛇抖抖落在头顶的线头,不满地问。   他这么一说,言知瑾也想起,自己的宠物蛇们还在托付言虺养的小蛇们照顾。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找认识的人定时去照顾它们。这段时间,你的蛇照顾它们,也辛苦了吧。”   “它们辛苦什么,隔几天打扫打扫房间喂喂老鼠而已。”黑蛇喷气,“你别找其他人。”   他周围气压越来越低,言知瑾也不好坚持,就随他去了。   黑蛇说:“我也不想睡玻璃缸,冷死了。”   言知瑾也说:“但我不可能让你上床。”   黑蛇爬到箱子上,温顺地用吻部碰碰他的手背,用小狗般纯良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就睡在这里,我不觉得它简陋。”   “我……给你买个大点的狗窝,你睡起来舒服一点。”言知瑾捏紧箱子边缘,僵硬地说。   黑蛇欣然同意。   管你什么窝,只要放在言知瑾床边就行。   狗窝还很软,就算言知瑾不小心摔下床也能接着。   他非常满意。   度假中的沈成风和言听雪还在睡眠中。言知瑾随便做了点早餐,迎着朦胧的晨光出门。   清晨的研究所空无一人,只有负责打扫的机器人在行动。   言知瑾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有点恍惚。   明明才过去两个星期,对他来说,却仿佛过了几年,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其他人也断断续续回来了,因为方眠提前打过招呼,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特殊表现。   周晗光算是最激动的,不仅到得早,还一来就向言知瑾汇报新的研究结果。   和方眠报给他的有些许不同,可见周晗光自己私下也下了很多功夫。   有的地方确实给了言知瑾一些启示,他不由得和周晗光多聊了几句。聊完回头一看,言虺冷着脸在旁边坐着,把签字笔笔盖打开又盖回去,反反复复重复无意义的动作。   签字笔的笔盖因为他过于用力的动作,呈现浅浅的裂痕。   言知瑾忍不住说:“你不用的话,就把笔放好。”   言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把笔扔到一边,十指交叉,放到桌上。   他的脸色依旧冷冽,没有一点笑容,圆瞳有向竖瞳变化的趋势。   言虺还是蛇形的时候就不待见周晗光,现在变成人形,表现得更明显了。   但言知瑾不可能不和周晗光对话,这是他年轻的助手,得意门生。   更何况,他们聊的都是研究上的事,是正常工作交流。   言知瑾隐隐觉得有点头疼。   他再回头,发现周晗光也挑衅地看着言虺,活像两条宠物狗里率先得到主人奖励的那只,话里话外都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两个都不省心。   他把报告递给周晗光,正色道:“你说的,我都了解了,先回去吧。”   周晗光愣住,看看面前的报告,没有接。   他不死心地问:“导师,你就没有什么多的要和我说吗?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出这些发现……”   言知瑾直接把报告放到一边,专注地翻阅方眠前一日放在他桌上的记录:“你做得很好,具体内容,等方眠来了,我们再一起讨论。”   周晗光不情愿地拿起自己熬夜赶出来的报告,转身离开。   身后不远处传来言虺的嘲笑。   言知瑾头也没回:“你也好好工作。”   “好勤奋啊。”方眠抱着一沓资料走进他办公室,笑吟吟地说,“我还以为,你刚回来,起码要休息几天倒倒作息”   “不能再把担子扔给你们,”言知瑾抬头,接过他手里的资料,说,“你也没怎么休息。”   方眠眼神闪烁。   “谢谢你。”言知瑾对他伸出手,诚挚地说,“休因。”   “谢我什么?”方眠和他握手,耸耸肩,轻松地说。   “谢你劝说斯诺夫不要把我当成祭品,以及提醒知瑜我在哪里,好来救我。”   虽然没用。   方眠就是斯诺夫和马特口中的休因。   其实从斯诺夫和方眠握着项坠的标志性动作,就能看出他们信仰同一宗教。   不过言知瑾没想到,他们两个的观念会差这么多。   “不用谢我。”方眠笑着说,“我还指望你带我们探索神留给我们的更多讯息。”   “你不赞同用祭品召唤神的方法?”   方眠摇头,轻声说:“斯诺夫总是觉得,要将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献给神。但我觉得,神根本不在意这些。从一开始,祂就安排好了我们的道路,只是很隐晦,通过这些祂指引我们的线索,或许我们可以窥见神的踪影。”   他眼里闪动着和斯诺夫一般无二的疯狂:“我相信,神期待着我们去找寻祂。”   他莞尔:“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想你就此离开吧。换个人,我或许就不管了。”   回到研究所后,言知瑾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不知道是他强迫自己把重心放到研究上,不要再想言虺和那位神的往事,还是经历了那场献祭,他的大脑得到了增强,竟然攻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难题。   当那只被注射了经过处理的毒液,还依旧活到了第二天的小白鼠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   他们做到了……他们成功在增强小白鼠的各项能力的时候,保住——起码是大幅度延长了它的寿命。   陆柏棠那天和他说的药,竟然真的有可能出现。   就出现在他们研究所。   言知瑾也沉浸在得到研究得到巨大进展的喜悦中,更加废寝忘食,几乎除了回家睡觉的那几个小时,都泡在实验室里。   午饭时间,言知瑾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着前几次的研究记录。   何葭云凑过来,放下一杯咖啡,视线飘忽不定,问:“那个……你们没吵架吧?”   言知瑾头都没抬:“我和谁?”   “你和小言啊!你看看你们都多久没说话了!”何葭云一拍大腿。 第98章   言知瑾吃面包的动作一顿, 转头看向言虺的位置。   以前,他吃午饭的时候,言虺都在他旁边看着。但是前几天, 好像是因为他吃饭的时候也忙着看资料, 嫌有个人在旁边晃烦,把言虺赶走了。   言知瑾甚至还觉得言虺看他的眼神过于炽烈, 老让他分心, 让他尽量别看自己。   然后言虺就一直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坐着, 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言虺似乎察觉到言知瑾在看自己,睁开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又燃起幽暗热烈的火苗。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言知瑾立刻感到脸上的皮肤在被火焰料烫,收回视线, 咬了一口冷冰冰的面包, 说。   “真的没有吗?”何葭云担忧地说, “可是我记得你去A国之前, 和他说话没这么少啊。”   “因为现在是重要关头,我的注意力都在研究上, 没有精力去管其他的。”言知瑾平静无波地说。   “真——的?”何葭云拖长语调问。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言知瑾索性放下面包,正经地问她。   何葭云摸摸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说:“我是觉得, 你有点刻意避着他。你看, 你以前,很多事都交给他做, 现在更多地安排给我们。”   研究的本来就是言虺的毒液, 如果让他参与太多, 会给言知瑾一种依靠外力的感觉,而他更喜欢靠自己。   “因为……”言知瑾顿了顿,反问,“你觉得我给你安排多了?”   “不是不是。”何葭云连连摆手,惶恐地说,“我是觉得有点可惜。我听方眠说,你们在A国的时候,相处得不错,怎么回来之后,突然冷淡起来。”   “与研究所成员的社交,不属于研究内容,”言知瑾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重心,应该都在课题新进展上。”   “可是,你之前沉迷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忽视他啊。”何葭云脱口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忽视”这个词,言知瑾的心揪了一下。   何葭云不解地说:“我记得上半年有段时间,你也是特别工作狂,饭都不好好吃,那时候孟千霖天天给我们送吃的……扯远了!就那段时间,你也没不让他在你吃午饭的时候坐你旁边。”   “因为……”言知瑾舔舔下嘴唇,问,“我看起来,很忽视他?”   “你让我说实话的话,我觉得有。有几次他明显想找你说话,你都很敷衍,然后忙别的忙很久,才问他刚刚想说什么。有的时候甚至没再问。”   “我忙忘了。”言知瑾说。   “啊?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何葭云连连摆手,“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不是真心想把关系弄冷淡,还是注意维护一下。”   “不然……”她吞吞吐吐地望向大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笑容灿烂,手里还拿着盒子。   孟千霖。   何葭云语重心长地说:“感情都是需要维护的,多年的好友,许久不见面,感情也是会淡的。”   言知瑾骤然发现,很久没有出现在研究所的孟千霖,在他和言虺相处冷淡的时候,再次出现了。   和当初一样,拿着精心准备的礼物,笑容明媚,仿佛永不枯萎的花朵。   他还是想找言虺。   言虺不理睬他,他却丝毫不见气馁,笑嘻嘻地把礼物交给刚好进门的夏舒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夏舒荷把礼物盒子放在言虺面前,被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向言知瑾和何葭云投去求救的目光。   言知瑾招招手,示意她把盒子放到自己这里。   夏舒荷把礼物盒子放到他面前,犹犹豫豫地说:“这是孟千霖拿来的……”   “下次他再来,你直接还给他。”言知瑾说,“如果他不收,你就放在旁边,随便他收不收。”   夏舒荷应了一声,抱着另一个盒子,往自己的临时座位走。   何葭云“哟”了一声,问:“这是谁送的啊?包得挺好看的。”   夏舒荷苦恼地说:“您别取笑我了,还不是廖学长……我都和他说了不要送,可是他说不送就扔掉,我觉得太浪费了。”   在言知瑾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像有个高年级的alpha男生喜欢上夏舒荷了,正在追求她,时不时到研究所门口送点奶茶点心首饰化妆品之类的。她拒绝了好几次,奈何对方态度坚决,她脸皮又薄,只能收下,找机会托别人送回去。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他吗?”何葭云托着脸颊,说,“听说他长得不错,家里也很有背景,有很多omega喜欢哦。”   夏舒荷连连摇头,苦着脸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以后努力进研究所。”   “咦——那和他好好说一下吧……”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不喜欢就直接拒绝,把他送的东西还给他或者当面扔掉。不用在意浪不浪费,是他要浪费的,不要被他道德绑架。”言知瑾清晰冷静地说。   夏舒荷小声问:“这样是不是太绝情了?毕竟都是一个学校的。”   “不绝情就会给他希望,你就会一直被纠缠。”言知瑾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就是想利用你的内疚心理,逼你接受他。他强迫你接受他的时候,不在乎你难不难受,你还在乎你拒绝他会不会让他难过?”   夏舒荷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她走开后,何葭云拍着大腿叹息:“虽然我也很赞同你的说法,但你不会把我们研究所的未来之星也教成工作狂吧。”   言知瑾刚想反驳,她拍拍言知瑾的肩,指指言虺的方向,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想怎么做自己决定,不后悔就行。”   言知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又飞快地低下头,说:“我知道。”   他重新吃起面包,安静地翻阅着资料。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思绪已经不完全在资料上了,即使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还是会不由地想到其他的东西。   明明是他觉得要冷静下来,好好审视自己和言虺的关系,将自己从那种自我怀疑和患得患失中分离出来,才刻意用工作淹没自己。   他一天十几个小时都花在实验和查阅过往文献上,连吃饭时间都被无限压缩,晚上回家累得倒头就睡,连例行的撸蛇行动都很久没进行了。   实验得到了很大的进展,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研究结果公布,他立刻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他是其他人口中的天才,生物学界的未来,无数人景仰的生物学家。   他好像,已经从那种怎么都无法比上别人的浓浓无力感中脱离出来了。   但他仍旧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好像有什么本属于他的东西,正准备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在小说里事业和爱情是可以共存的,我就是要两手一起抓。   说句题外话,三明治机真的好好用。可能有人觉得智商税,但对于我这种煎东西必糊的人来说就是多了个能定时的小煎锅,使用率超高。 第99章   第二天中午, 孟千霖再次冒头的时候,夏舒荷把没开封的盒子还给了他。   过了一会,她空着手回来, 脸上却忧心忡忡。   何葭云打趣问:“怎么愁眉苦脸的?和廖齐峰闹掰了?”   夏舒荷苦笑着摆摆手, 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喝咖啡看资料的言知瑾。   言知瑾好像头顶长了眼睛,明明一直在专心看资料, 却在她一看过来的时候, 就抬起头, 问:“他说什么了?”   夏舒荷鼻尖渗出一层汗,舌头打架:“他说……他说……”   “直接说, 不用顾忌什么。”   “他说,又不是送给我的,我还给他不算。还说, 他不会把东西收回去, 要是真想拒绝, 就让当事人自己拒绝。”她声音越来越小, “他还说,我没有权力代替其他人做决定, 我又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言知瑾笑了:“他原话不是这样吧。”   夏舒荷眼睛瞪大,捂住嘴惊慌地东张西望,她想了几秒钟勉强镇定下来, 说:“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言知瑾挥挥手, 示意她可以好好午休, 又问:“他走了吗?”   “应该还没有。”   言知瑾点点头,继续低头看资料。   他看完手上的这一小节, 合上文件, 向大门口走去。   研究所有专门的来客接待室, 但孟千霖通常是不在的,他喜欢在大门口晃来晃去,最大限度地刷存在感。   言知瑾到的时候,他还在大门附近望眼欲穿。   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蓬松的短发柔软地贴着脸颊,大而圆的眼睛水润润的,像是饱满的黑葡萄,柔嫩的皮肤隐约透出粉红。   他的笑容年轻而充满朝气,连等待久了蹦蹦跳跳换支撑腿的样子,都活泼可爱。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   在他旁边的桌上,还有另一只。   他看到言知瑾,眯了眯眼,明显不太欢迎,等言知瑾走近了,才拖拖拉拉地喊老师好。   言知瑾把桌上的那只盒子递给他:“拿回去。”   孟千霖笑容消失,有点烦躁地说:“老师,这是我送给言助教的。”   “他不需要。”   “他是这么说的吗?”孟千霖不死心地问,“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亲亲自跟我说?”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是你托夏舒荷拿给他的。”言知瑾的声音没有起伏。   孟千霖撅起嘴:“他不愿意收有很多原因,不喜欢这个,不想收学生礼物,或者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收,或者是、是有人不让他收。”   他说到这,理直气壮起来:“教授,不会是研究所有规定,不让私自收学生礼物吧。但这又不是受贿,我又不是来求成绩或者什么奖项,就是表达对助教的喜爱,为什么不能收?”   这简直是在点名道姓地说,就是言知瑾不让言虺收,言虺才拒绝他的礼物。都是言知瑾用身份压迫言虺。   言知瑾刚听到的时候,觉得荒谬,甚至真的想了一下,他有没有强迫言虺。   他确定自己应该没做过类似的事,心平气和地说:“研究所没有这么严格的规定,你之前送的吃的,研究所也收下了。他是自己不愿意收。”   “那他也应该亲自跟我说,”孟千霖语气有点冲,“就算他当时不愿意收,也不意味着他不会慢慢接受。他放在那里,又不占位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感兴趣了呢!”   “研究所没有位置放这个。”   “带回家不就有了!”   孟千霖越说越激动:“到底是他一定要退回来,还是这东西根本没到他手上?我不信他就这么坚决,一点余地都不留。”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言知瑾把盒子放到他手上的盒子上,说,“早点回去。”   孟千霖“啪”地一下挥落盒子,尖锐地说:“教授,没人有资格帮其他人做决定,哪怕他是你的下属。你真的只把他当成下属?”   盒子在地面滚了几下。   言知瑾看着它在滚动中包装松散,漏出垫在里面的绒布。   他曲膝,想要捡起来,腰弯到一半,却又直起来。   他说:“愿不愿意拿走,是你的事,你要怎么对他,也是你的事。我们已经退回给你了。”   他刚想回去,盒子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捡了起来。   言虺把盒子盖上,扔向孟千霖。   盒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孟千霖怀里。   他说:“拿回去。” 第100章   “你……”孟千霖惊愕地看着手里的盒子, 眼睛里泪水开始打转。   言虺对此置若罔闻,从后面抱住言知瑾,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双手覆盖住他的手, 说:“你该回去了。”   “你都没打开看!”孟千霖急得眼圈发红。   “没兴趣。”言虺懒懒扫了他一眼,看他不愿意走, 打了个响指, “还有, 教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孟千霖不受控制地转身, 向门口走去。   他拼命想要抵抗那种控制身体的力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门越来越近。   他咬咬牙,大声喊:“你为什么这么向着他?你看他在乎你吗?这段时间他每天能看你几次, 和你说几句话?他心里除了他的研究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不肯放弃, 试试……试试换一个人?”   言知瑾垂下眼睑, 长长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他漠然地看着礼物盒摔到地上时, 磕出来的一道浅浅的印记。   言虺眯了眯眼,说:“他这样就很好。”   他做了个手势, 更快地把孟千霖送走。   等孟千霖的身影消失,他松开怀抱,若无其事地笑着, 说:“午休时刻快结束了, 该回去了。”   言知瑾低低应了一声。   他没有主动迈出步子。   言虺率先转头, 向办公室走去:“我先收拾好下午要用的材料。”   言知瑾跟在他后面,安安静静的, 但是步子不太稳, 好像找不准重心, 身体微微摇晃。   从大门口到言知瑾的办公室有段距离,现在是休息时间,时不时会有研究员路过。   走过来客接待室的时候,言知瑾忽然站定,拉住言虺的衣服后摆。   “过来一下。”他低声说。   言虺刹住步伐,听话地跟着他走到接待室里。   “有什么事吗?”言虺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言知瑾没有坐,还是站在门边,手插进兜里,状似无意地说:“今天晚上,我准备回自己家。”   言虺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言知瑾是什么意思,立刻站起身,双目炯炯地看着他:“真的?那我……”   言知瑾点头:“正好关于毒液的实验告一段落,今天我准备提早回去。你也可以准备一下。”   “晚上我们吃什么?”言虺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眼睛里都像撒着亮晶晶的金色糖霜。   “不知道,你觉得呢?”   “你想吃什么?”言虺问。   言知瑾心不在这里,对这种事也实在没什么想法,只能说:“都可以。”   “那我们在家吃吧。”言虺自顾自地决定。   他身上的兴奋都快具象化出来了,言知瑾仿佛能看到一条昂着头颅,用尾巴缠着他的大蛇。   言知瑾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么高兴,言知瑾却雀跃不起来。   反而有一种更强烈的矛盾感。   言知瑾提前和言听雪说好晚上回自己家,再跟研究所的其他人交代完任务,晚上七点准时离开研究所。   说是提前,其实也过了正常晚饭的点。言知瑾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吃饭,闲下来,饥饿感反倒明显了。   食材原料言虺早就准备好了,只欠最后的烹饪环节。   言知瑾先去洗澡换衣,他则去准备晚饭。   两个星期没回家,家里却整洁得和刚离开时一样。言知瑾知道,这是言虺安排下来的小蛇帮忙收拾的。   他看着浴室光洁的瓷砖,不由感慨。   这段时间每天来去匆匆,连洗澡的时间也被无限压缩,放松下来的言知瑾终于有时间泡个澡。   他舒舒服服泡完澡,照例给家里的宠物蛇喂食。   这事他起码有一个月没做过,再次站在冰箱前,竟然有点陌生。   宠物蛇们一个个都被养得膘肥体壮,看到他进去也懒洋洋的,比他走之前,好像更没有梦想了。   言知瑾凭借记忆给乳鼠解冻、找好工具,一只一只给蛇喂食。   食物的香气终于唤起懒蛇们的斗志,一个个昂着脖子,一把咬住小白鼠,卷着尾巴狼吞虎咽。   原始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言知瑾忽然找回了以前喂蛇的乐趣。这些动物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感情和思想,这也使得他们在追求本能时散发出更强烈的活力和感染力。   他不由勾起嘴角,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   很久没亲自喂过,重新喂蛇,果然……还是很有趣。   他放好食物,坐在一旁看蛇们吭哧吭哧进食。   他一扭头,看到乖乖盘在一旁的小黑蛇们,心念一动,给它们也准备了一点   小黑蛇看着乳鼠,歪歪脑袋,似乎不知道这个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它尝试着咬住一部分鼠肉,整条蛇忽然呆住,浑身散发出对美食的渴望。   “给你。”言知瑾嘴角的弧度深了几分,松开镊子。   小黑蛇一把叼住乳鼠,囫囵吞着鼠肉。   它吞到一半,忽然停住,瞳孔收缩,一咕噜把鼠肉吐出来。   “不吃这个吗?”言知瑾晃晃沾满口水的乳鼠,“还是说,你觉得不新鲜?”   小黑蛇摇摇头,飞快地钻到角落里。   阴森的声音从言知瑾背后传来:“它不用吃东西。”   言知瑾把乳鼠放到盘子里,转身。   言虺脸色阴沉沉的,端起盘子,准备把老鼠肉放回冰箱里。   “可是它看起来很喜欢吃。”言知瑾说。   “它不用吃。”言虺坚持。   “它想吃。”言知瑾也毫不退让,“给它吃。”   他直接把乳鼠重新拿过去,扔给小黑蛇们。   言虺对小黑蛇们怒目而视,眼里的怒火都快直接烧出来了。   小黑蛇们瑟瑟发抖。   言知瑾问:“它们吃了会生病吗?你不让它们吃。”   言虺磨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都没有!”   言知瑾:“?”   言虺愤怒里又带着点委屈:“你都不喂我吃!”   言知瑾沉默几秒,问:“你想吃老鼠?”   他看看盘子里的老鼠,再看看言虺的脸,勉为其难地把老鼠递给他:“吃吧。”   “我不是说这个!”言虺振振有词,“我在给你准备晚饭,你在这里喂它们吃饭?”   言知瑾迷惑了一瞬,逐渐猜到他的想法。   我在这里为你操心晚饭,你倒好,不仅不担心我饿不饿,还漫不经心地在这喂宠物,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   言知瑾小声问:“你不是不用吃饭吗?”   “它们也不用!”言虺指着小黑蛇们。   “但它们想吃。”言知瑾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它们也帮了很多忙。就这一次。”   言虺脸色慢慢平静下来。   他脸上浮起狡猾且揶揄的笑容。   言知瑾内心警钟狂响,直觉地想一起捂他的嘴。   言虺低下头,往他颈后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腺体凑。   “我也想吃。”他呼吸着空气里的香味,眯起眼,“我也帮了你很多忙,是不是可以有这么一次?” 第101章   言知瑾从他旁边绕过去, 径直走向小冰箱,打开冷冻层,拿出一袋没解冻的乳鼠, 扔到言虺身上, 言简意赅地说:“吃。”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乳鼠冒着白气,砸到言虺身上的时候, 冻得他“嘶”了一声。   因为缺少支撑, 装乳鼠的袋子直接掉到地上。   角落里吃乳鼠的小黑蛇们偷偷看过来, 咽咽口水。   言知瑾关好冰箱门,确认没遗漏什么, 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   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脚步声,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他的手臂, 一袋乳鼠出现在他眼前。   “我说的不是这个。”言虺晃了晃乳鼠, 说, “这是它们下周的口粮吧, 你就这么扔在地上,不怕弄坏吗?”   “弄不坏, 没那么脆弱。”言知瑾动动手臂,“你这么怕它变质,怎么不快点放回冰柜里?”   言虺轻笑一声, 把乳鼠收回怀里, 懒洋洋地说:“我给它们干什么?你已经送给我了。”   “……”   言知瑾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还是说, 高维智慧生物的行为就是这么特殊。   言虺把乳鼠小心地收起来,说:“虽然我不用吃东西, 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好吃, 但既然你希望我吃, 我还是会尝试一下。”   “你不会真要吃吧?”言知瑾转身,有些焦急地想把乳鼠拿回去。   言虺就势抓住他的手腕,反问:“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言知瑾急着找乳鼠,脱口而出:“我给你就吃?”   “对啊,”言虺坦荡地说,“怎么说都是你亲手给我的。而且,我也不是不能吃这种东西。”   “那我要是……把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扔给你了呢?”言知瑾手指插进头发里,有点烦躁地拽掉几根发丝,问。   言虺身子微微前倾,发出疑问:“我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应该没有。   言知瑾无言以对。   “总之,你把knight它们的口粮放回去。”言知瑾拍落刚刚拽断的碎发,说,“那是它们吃的。”   “其实就算真的存在我不能吃的东西,我也会去尝试。”言虺把乳鼠放到一边,用沾着点包装袋上化下来的冷水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头微微低下,拇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他的下唇,用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沙哑的嗓音说,“你所期盼的事,我都会尽力去达成。”   他笑着说:“这样,就算真的有去无回,你起码会一直记得我,对吧?”   “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言知瑾抿唇。   言虺松开手,慵懒又张狂地说:“可惜还真没有那样的事。”   他的手似是漫无目的地落到言知瑾颈后,指尖围着那块散发着甜香的软肉打转,刺激得言知瑾打了个颤。   “其实你知道我想吃什么的对吧?”他的嗓音像某种神秘的咒语,每说一个字,言知瑾身上的肌肉就跟着收紧。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他靠在言知瑾肩上,嗅闻着因为情绪变动而变得格外浓郁的信息素味,“如果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食物的意义是维持生命运转所需的原料,那你身上的味道对我来说,就是食物。”   “你闭嘴。”   “为什么叫我闭嘴?”言虺一哂,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你害羞了。”   “闭……滚出去!”   “怎么都发展到滚出去了?”言虺笑意更深,伸出手臂托住他的腰,闭着眼,在他颈后蹭了蹭,低声说,“你最近多久没摸摸我的鳞片了?你和那几只老鼠呆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我的长。”   言知瑾垂眸。胸腔里有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在翻腾。   他能够听得出来,言虺的话,出于真心。   可是他信息素的味道、言虺所喜欢的香味,属于那位神明身边的花。   他忽然很想问。你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透过我和谁表白心迹?你以前,也对那位神明,说过类似的话吗?   “你刚刚不是在做晚饭吗?做完了?”他望向厨房的方向,挣脱言虺的怀抱。   “还没有。”言虺也收回手臂,把完好无损的冻乳鼠放回冰箱。   菜已经做了几道了,还差一道汤。   言虺热锅下油,把腌好的鲫鱼放进去煎。   言知瑾搬着小椅子坐在门口,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以前他小的时候,经常会看到言听雪坐在厨房里看沈成风做饭。   言听雪是不会做饭的,据说是那种用机器都会导致机器爆炸的那种,沈成风半点不敢让他进厨房。   但沈成风做饭的时候,言听雪总是会在旁边看着。   那个时候言知瑾不明白,他既不能指导沈成风动手,又不像沈知瑜一样等着偷吃刚出锅的菜,为什么要在那里陪着。   就算有排气装置,厨房里也是各种味道混杂,绝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有这个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言听雪的想法了。   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这里看言虺的背影,就能感到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   就像是床头橘黄色的暖灯、毛茸茸的大型玩偶、厚实的帽子围巾拖鞋、冬天的一碗热汤,给人的感觉。   能够很明确地感知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独立无支的,就像一只在寒冬流浪的脏兮兮的小猫,也能有另一只猫和自己报团取暖。   是家的感觉。   这个结论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言虺看起来和“家”这种温暖的东西,一点都挨不上边。   哪个居家的人会说出“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哪怕会置我于死地,我也会吃下去。这样,就算真的有去无回,你起码会一直记得我”这种话。   可言知瑾就是很奇怪地,在看到言虺的背影的时候,产生了这种和煦的感觉。   他嗅了嗅空气里飘散的香气。   可能是这种暖和的煎鱼的香气,给了他错觉吧。   言虺把两条鱼煎好,浇上开水,将鱼肉碾成碎末。   乳白色的鱼汤在锅内滚动。   煮鱼汤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言虺先去准备了其他配菜。   言知瑾看着他拿出豆腐的时候,无意识地担心了一下,会不会切到手。   下一秒,他就看到那把刀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精准地将豆腐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而言虺去拿别的配菜了。   ……好吧,是他杞人忧天了。   原本温馨的家庭生活突然增添了一股魔幻感。   言知瑾听着切菜的有节奏的声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虽然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仍旧因为担心自己是那位神的替代品心神不宁,他就选择和言虺彻底切断联系。   但真要他切断,他又会不甘起来。   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他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现在一闲下来,那些钻牛角尖的想法就又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其实,他应该就是在逃避问题。   言听雪让他不要自己揣测,要他通过和言虺实际的相处,来判断对方的心意。   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只是将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念头一旦在脑中扎根,他就很难保证自己的判断足够理智。   他有好几次想问言虺,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位和我有共同点的神明,又因为脸皮太薄,怎么都问不出口。   什么时候他才能拥有直面自己的感情的勇气……   ***   言知瑾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又悬浮在那个银白色的空间里。   他看到了盘踞在下方的、纤细优雅的银色的蛇,心脏忽地一阵刺痛。   银色的蛇倚靠在发着微弱光芒的石板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   他望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等谁,还是单纯发呆。   言知瑾在他身边坐下。   一接近蛇,他就感到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正汩汩地从蛇的身上,传递到他身上,让他不由得心神宁静。   有点讽刺。   他在心里苦笑,果然,这是位伟大的神,连他这种不是信徒的人,都能受到感应。   他坐了一会,慢慢明白蛇在做什么了。   银蛇在和那块石板交流。他在说些什么,言知瑾不知道,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到,他有点悲伤。   过了一会,原本安静地趴在石板上的蛇,忽然从石板上爬下来,推着石板游向远方。   那盏门忽地被一股大力推开,黑色的蛇昂首挺胸地游进来。   他叼着一朵很漂亮的白花,兴高采烈地向银蛇讨好。   银蛇却只是趴在石板上,用尾巴点点石板,了无兴致地摇摇尾巴,告诉他自己很忙,根本不看他。   黑蛇虽然很想和他分享喜悦,但发现他有事要忙,还是压抑住冲动,遗憾地出去了。   黑蛇离开后,银蛇偷偷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蜷起身体,有气无力地趴在石板上。   虽然这个梦没头没尾的,但言知瑾就是知道,这段故事,发生在上次的梦境之后。   明明之前还亲密无间,为什么现在忽然变成这样了?   在黑蛇来之前,银蛇明明就在发呆,为什么要装成忙碌的样子?   他无声地发问。   银蛇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瞳孔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言知瑾一眨眼,就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黑蛇又带着新的礼物到访。这次是很漂亮的宝石,和言虺送给他的戒指上的很像。   言知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戴戒指的那根手指。   银蛇看到宝石的时候,浅色的瞳孔很明显地亮了一下。   但他还是矜持地转过身,摇摇尾巴,表示自己没时间。   如果说上次黑蛇还能勉强维持笑脸,这次他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生着闷气离开了。   他离开后,银蛇又把自己盘起来,脑袋塞进肚子下面,像只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这么说不准确,鸵鸟并不会真的把头扎进沙子里,但银蛇好像真的在逃避什么。   言知瑾将身子伏低,试图听他述说。   意义不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传来,言知瑾好像能听懂他的意思,又好像什么听不清。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每次黑蛇高高兴兴地来找银蛇,银蛇都沉默地回避。   就在言知瑾终于忍不住,想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眼前一阵晕眩,视角突然变低。   他变成了那条银色的蛇。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黑色阴影就罩到他身上。   黑蛇从遥远的高处俯视着他,这个视角,让黑蛇身上的威慑感无限放大。   黑蛇低下头,准确而凶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发出言虺的声音:“对于你来说,那些实验就那么重要吗?你是真的没时间理我,还是不想理我?”   言知瑾一下子惊醒,后脑勺磕到墙壁。   “你醒了?”言虺正蹲在他面前,托腮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鸵鸟不会把头埋到沙子里,只是会把头部贴近地面,来听周围的响动。如果真把头埋进去,根本无法呼吸。   以及,鸵鸟是很暴躁的动物,双腿也非常有力,不是胆小鬼哦。 第102章   “是最近太累了吗?怎么在这睡着了?”言虺问。   言知瑾揉揉后脑勺, 问:“饭做好了?”   “做好了。”言虺帮着他揉撞到的地方,“直接吃饭,还是先睡一会?”   “我不困。”言知瑾晃晃脑袋, “我就是……”   他也说不出来, 明明平常这时候正是他精力充沛的时候,不知道今天怎么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吃完就睡吧。”言虺帮他揉好脑袋, 顺便帮他把衣领整了一下。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言知瑾忽然问。   言虺身子一僵, 视线移到旁边, 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紧张。   “怎么了?”他故作镇定地问。   言知瑾皱起眉,揉揉脖子, 说:“我做梦,梦到被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指尖的触感不对。   他怎么觉得皮肤有点肿, 衣领也皱巴巴的。   他脸沉下来, 声音也隐隐含着怒意:“你做了什么?”   “我做完刚想叫你, 发现你睡着了, 我就——”言虺装作看风景。   “就什么?”   “亲了你一口。”言虺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他的笑容很灿烂,像是在回味:“你睡觉的时候, 低着头,脖子刚好全露在外面,像……像是很漂亮的, 花的茎, 我一下子没忍住。”   “你……你别说了。”言知瑾脸腾地一下红了, 捂住后颈。   言虺好像还沉浸在愉悦的回忆中:“我们好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了。你不知道,你亲起来……”   “别说了, 吃饭!”言知瑾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久发麻的腿趔趄一步, 逼得他扶住墙壁,以一种不太从容的姿态瞪着言虺。   言虺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贴心地伸出手臂让他依靠。   言知瑾响亮地拍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往饭厅走。   言虺大概是把他当猫了,几道菜全都是鱼。之前的鱼汤滤掉了碎骨头和碎刺,现在和豆腐肉丸在一起。   言知瑾刚睡醒,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慢吞吞的。   他一边把鱼肉从鱼刺上细细抿下来,一边回想刚刚的梦境。   最后被黑蛇咬的一幕,应该是因为言虺趁他睡觉,偷偷啃了他一下。这大概也是,他突然从第三视角,转换到第一视角的原因。   他想到这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好在鱼汤热乎乎的,本来就把人脸熏得发烫。   那,前面的呢?   他想到前半段梦境的内容,嘴里的鱼肉一下子失去了鲜美。   他搅动着碗里的肉丸,漫不经心地想,那些,是言虺和那位神的过往吗?   按照他所学的知识来分析,梦境不过是打碎重组的记忆。但言知瑾还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那就是他们曾经的经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个梦里,他们还浓情蜜意,这个梦,银蛇就突然冷淡了。   而且看起来,银蛇并不是真的讨厌黑蛇,也不是真的忙碌。   他回想着银蛇的行为,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条银色的蛇。   因为……嫉妒……失落……盲目……   因为会不自觉地关注他,会因他的靠近,内心雀跃,也会因发现他可能喜欢着其他的人,又开始悲伤。   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对自己毫无益处,还会让自己失去理智的判断。   如果彻底切断联系的话,就不会受情绪摆布了。   言知瑾心跳停了一拍,手里的瓷勺重重落进碗里。   鱼汤溅到手上,他都没有反应。   言虺起身,细细擦拭他手上的鱼汤。   言知瑾接过他拿来的纸巾,三两下擦掉汤渍,重新拿起汤勺。   言虺坐了回去,微微侧头,问:“你刚刚做噩梦了?是什么梦?”   言知瑾摇头,默默地喝着汤。   汤其实已经不烫了,温乎乎的,最适合下口。   他连着舀了好几勺,把那股心慌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和那条蛇一样的事。   以工作的原因莫名其妙地冷落言虺。明明言虺什么都没有做,在A国的时候,还那么直接地表白过。   只不过他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而那条银蛇可能并没有那么忙。   如果换他自己,被言虺这么冷落,应该早就和他再见了。   就是因为他再怎么冷淡言虺也一日往日,他才放不下。   孟千霖说的话不好听,但确实点醒了他。   他做的真冷漠啊。   言知瑾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喝完,放下汤匙,仪式性地擦擦嘴,眼神坚定。   他今天特意叫言虺回家,其实就是想和他说清楚。   就像言听雪之前说的,不能自己闷头乱想,要看对方到底会怎么做。   他叫住准备收拾碗的言虺,郑重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忙着研究上的事,没怎么理你。”   “这没什么,你做你的。”言虺想了想,莞尔,俯身凑近他,问,“你是不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准备补偿我?”   “我不是要说这个!”言知瑾梗着脖子,向后退。   “那你想说什么?”言虺好奇问。   “我想问……我还是想问……”言知瑾紧张得掌心冒汗,表面上却还要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你和那位神,以前发生过什么?”   言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游移。   他谨慎地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最近在想那块石板碎片的事,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线索。”言知瑾捏着纸巾。   “你最近明明在研究我的毒液。”言虺轻轻戳破他的借口。   “我近期准备找专家分析一下那块石板的成分。”   言虺“哦”了一声,继续收拾碗筷。   这么问好像太迂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问到想问的。   言知瑾掐掐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我最近做了个梦。”   言虺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梦见……”言知瑾垂下头,委婉地说,“我梦见一条很像你的黑蛇,还有一条银白色的蛇。”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梦见那两条蛇,在交|尾。”   言虺久久没有说话。言知瑾猜,他应该愣住了吧。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象着各种言虺可能做出的反应。   “你是想问,那条银色的蛇是不是他,对吧?”言虺放下碗筷,绕到他身边。   “嗯。”言知瑾低声应道。   “我应该说过,如果那条银色的蛇是你,那我就喜欢他,”言虺在他旁边单膝跪下,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让他能看到自己的脸,促狭的笑意都快从话语里溢出来,“教授,原来你刚刚做的是春|梦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言知瑾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胡说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言虺理所当然地说,“我是那条黑色的蛇,你是那条银色的蛇, 你梦见他们在交|尾, 那就是我们……”   “我想你弄错了什么,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条银色的蛇是我。”言知瑾冷声道。   “那黑色那条就不是我。”言虺耸耸肩, “我还没遇见过银色的蛇。”   “他……不是蛇吗?”言知瑾吞咽口水, 嗓音艰涩地说。   “准确来说, 我们没有固定的外貌,我也不是真的蛇。”言虺陷入回忆, 坦诚又确定地说,“我没有见过他用蛇的形象出现在公共场合。”   言虺握住言知瑾的手,黑色的瞳眸里映出他一个人的倒影。   或许是他看起来太诚实了, 言知瑾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你该不会, 还在纠结我们的过往吧?”言虺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 眼睛像是一潭幽黑的池水, 笑的时候,漾起波纹, 连言知瑾的倒影也跟着泛起粼光,“我向你保证,我一心一意喜欢的, 只有你。”   “你这么在意我, 我很开心。”   言知瑾被他说中心事, 心跳停了一拍,坚决否认:“谁说的?你和他怎么样, 和我没关系。”   “那你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言虺问, “吃饭的时候还魂不守舍的。”   “我没有。”言知瑾争辩道, “我只是在想实验室的事。”   “你还想?”言虺不悦道,“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还在想那几只老鼠?”   一说到新实验,言知瑾马上较真起来。他纠正:“那不是普通的老鼠,那是注射了经过处理的毒液后成功存活的老鼠!”   “我也活着啊。”言虺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爽的气息,“我不仅不会被毒死,我还能制造毒液。”   “你和它们不一样。”   “我当然和它们不一样。”言虺把头埋到言知瑾腹部,蹭了蹭他的睡衣,说,“我比它们有研究价值多了。”   言知瑾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你最开始可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研究对象。”言虺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闪光。   “是这样没错,但……”   这个形容太冷冰冰,也太片面了。   “是就没问题。”言虺站起身,懒洋洋地叫来几条黑色的小蛇,把餐桌收拾干净,小声抱怨,“好不容易准备的晚餐时间就被那几只老鼠破坏了。”   言知瑾忍俊不禁。他叹了口气,目光柔和地说:“这段时间,我是不是花了太多时间在实验上,忽视了你的感受?”   “还好。”言虺实话实说,“虽然有点寂寞,但这是你喜欢做的事,也就算了。”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俯低身子,差不多平视言知瑾,笑盈盈地说:“而且,你认真做实验的样子,很好看。”   “你真的不在乎?”言知瑾向后退了半步,背抵到椅子。   “无所谓,你又不是和别人谈恋爱去了。”言虺满不在乎地说,“你总不会喜欢那几只小老鼠吧?”   “你觉得我真的只是太沉迷研究,才不理你?”言知瑾问。   “你不是?”言虺脸色微变,眉宇间立刻阴云密布,看起来凶巴巴的。   “当然是。”言知瑾吞咽疯狂分泌的唾液,有些闪躲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怀疑我。”   “这不是可以看见吗?”言虺迷茫地说,“你每天都在我面前,我也没看见你和谁走得太近。”   他警惕地问:“你不会是有想法了,在试探我吧?”   眼看着他眼神又阴沉下来,言知瑾马上自证清白:“我没有。我做什么你都看得到。”   “你今天问的问题都有点奇怪。”言虺打量着他,丝毫没有放松警觉的意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你怀疑我?”言知瑾反问。   言虺瞳孔紧缩,有些慌乱地解释:“我没有……”   “上楼睡觉。你要不要洗澡?”   言知瑾率先起身,往楼上走。   言虺乖乖跟在他后面。   言知瑾从余光瞥见他乖顺的身影,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这段时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东想西想,言虺压根没看出来他在逃避两个人的关系,还以为他真的是在专心研究。   只有他在自我折磨。   他笑完自己,心情轻松了不少。   言虺看起来真的和过去的感情没有牵扯了,他也应该放下怀疑。   至于那几个梦……就当他们真的没有意义吧。   言知瑾强行把蛇塞进浴缸里,那刷子给蛇刷了一遍,把做菜的味都洗掉,才心满意足地抱着香喷喷的蛇坐到床上。   中途蛇试图讨价还价,和他一起泡澡,被他以自己已经洗过了为由坚定拒绝。   “搓得真用力。”蛇趴在被子上哼哼唧唧。   “你身上有很重的油烟味,鳞片缝隙也很容易藏灰尘。”言知瑾严肃地说。   蛇翘起尾巴,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交接器:“都快被你搓出来了。”   言知瑾板起脸,在那附近的腹鳞上狠狠按了一下,看蛇痛苦地哀嚎一声,蜷缩起尾巴,心情莫名舒畅。   “我刚刚应该把你也卷到水里。”蛇疼痛缓解后,慢慢把尾巴伸向他,缠上他的手腕。   言知瑾不太斯文地快速摸着蛇鳞。   很久没摸过蛇了,现在好好摸一次,很满足。   “你不敢。”他说。   蛇扭过头看他,露出尖尖的毒牙,威吓道:“我怎么不敢?”   言知瑾捏捏手里的蛇:“宠物蛇不要对主人龇牙。”   蛇又嘶嘶嘶喷着冷气,蜷起身子。   言知瑾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掐到他腹部的伤痕了,连忙道歉:“你没事吧?”   “有事。”蛇的尾巴柔软地缠住他的手臂,一双本应冷酷无情的蛇瞳戏谑而温情地望着他,“要教授揉揉才能好。”   言知瑾轻轻揉着他的陈年伤口,思绪飘到了远方。   他问:“那位神,现在过得还好吗?”   黑蛇的上半身一下子立起来,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想起你的伤是他造成的。”   黑蛇垂下头,再抬起时,眼中显出几分迷茫。   他说:“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好的吧?”   “是吗?”言知瑾宁静地说,“那就好。”   言虺突兀地问:“你最近,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言知瑾摇头:“那次烧退了之后,好像突然开了窍,很多以前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了。除此之外……没有。”   他说:“我有点想听你们以前的故事。”   “我们?”黑蛇迟疑地确认。   “我不是让你现在说。”言知瑾抚摸着蛇鳞,“我知道这会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你不用急,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了,再和我说。”   “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黑蛇神色悲伤。   “不算很重要,但我想知道。”   “其实你现在就很好。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我还是宁愿你不要想起来……”   他后面的话都变成乱码。   言知瑾听他说了一大堆,自己的脑子也嗡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他喘气的间隙,做了个手势,说:“我听不懂。”   黑蛇愣愣地看着他。   “看来你说的,和我听到的,又产生差异了。”言知瑾点点自己的耳朵。   “我用的是S国话。”言虺愤愤不平。   “但我听到的不是。”言知瑾安抚地摸着他的背部,“可能又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了吧。”   他现在反而没有之前听不懂言虺的话时那么焦虑了。   可能是因为,言虺比他还急吧。   黑蛇臭着一张脸:“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言知瑾脱口而出:“可能是我自己吧。”   黑蛇惊异地看向他。言知瑾皱起眉,指尖拂过自己的嘴唇。   刚刚的话好像没有经过思考,一直存在他的大脑内。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蛇慢腾腾地爬到他肩膀上,紫红色的信子戳戳他的脖颈,“你想听我讲故事?”   “嗯……”   “那我来讲吧。”蛇把他拱到被子里躺下,趴在他耳朵边,吐着冷气,“有一天,博学又美丽的生物学教授在人迹罕至的星球捡到了一条蛇,他把蛇带回自己的实验室,把他当成自己最珍贵的研究对象,他说,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蛇,他最喜欢的……”   “别讲这个。”言知瑾挣扎着坐起来。   “那就换一个。”黑蛇用尾巴把他捆起来,大度地换了个话题,“有天,教授和蛇约好,晚上会按时去看他,可是教授食言了,于是蛇愤怒地破开房间的门,要去找他算账。他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看到了双眼迷离的教授……”   “闭嘴!”言知瑾太阳穴突突跳起。   “其实你是喜欢听我讲这个的吧?不然怎么会梦见我们交|尾的画面。也许你更喜欢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这种事?”   他不知从哪拿了个镜子,用尾巴尖固定住,送到言知瑾面前。   言知瑾狼狈的面容,和亲昵地缠绕在他身上的蛇,一同出现在镜子里。   蛇轻轻用紫红色的信子扫过他的脸颊:“你看看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从第三方视角看自己和恋人缠绵的画面,也挺刺激的,就像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对着镜子或者摄像头。 第104章   言知瑾无论头往哪个方向扭, 镜子都能伸到他面前。   他怒从心起,闭着眼,一口咬到拿着镜子的蛇尾巴上。   旁边传来重物掉到被子上的闷响, 蛇鳞快速在睡衣表面移动, 发出沙沙沙的急促的摩擦声。   言知瑾知道自己成功了,放下心来, 悠悠地睁开眼。   结果一睁眼就和镜子里的自己来了个亲切会面。蛇尾惨遭自袭击的蛇, 不知道什么时候, 又迅速把镜子捡起来了,举到他面前晃来晃去。   蛇悠悠然地摇晃着镜子, 问:“你为什么不肯照镜子?你又不是不好看。”   言知瑾闭上眼,严厉地说:“拿开!”   “为什么不想,”蛇趴在他胸口, 凉凉的体温隔着睡衣轻薄的材料不断渗过去, “这样你就能看清我亲你的样子了。”   言知瑾一想到镜子里会映出言虺亲他的样子, 而他会把两个人的动作、表情, 绯红的脸颊、羞涩的视线,乃至额头的汗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脑子就炸了,他呵斥一声,抓住蛇中间的一截, 用力把他扯下去。   蛇在空中做出一个高难度的转体动作, 头尾分别缠上床边的桌子腿和椅子腿, 堪堪挂在床边。   他抖动着信子:“你越不想看我越要让你看。”   即使是闭着眼,言知瑾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在向自己靠近。   他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 掌心汗津津的。   蛇重新裹住他。这次比之前缠得都要牢固, 就像捆绑美味的食物。   “我们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蛇昂着头颅, 俯视着他,“我要一些补偿,不过分吧?”   言知瑾试着挣扎,却只能承认,如果蛇认真起来,以人类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挣脱。   “……你刚刚说不在乎我是不是忙研究。”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蛇似乎俯低身子,冰凉的吐息在他脸上逡巡,“选择权在我,不在你。”   言知瑾头向后仰,试图躲开那种能把他冻僵的寒气。   他很清楚地知道,蛇说的是真的。   蛇这次不是在和他闹着玩,是动怒了。因为他长久以来的冷落,以及刚才的抗拒。   他的头部只能在很小的范围转动,这使得他无论怎么躲避,都无法逃开蛇的捕捉。   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似乎在他的嘴唇凝上一层霜。   蛇冷酷无情地宣布:“我要开始了。”   言知瑾紧紧闭着眼,手指抓紧床单,手背青筋隆起。   蛇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和他的皮肤几乎没有距离。他感到湿润的凉丝丝的触感触碰到自己温热的皮肤。   然后,轻轻柔柔地停留在那里。   他忍不住睁开眼。   蛇离他很近,近到眼睛难以聚焦,让他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即使是这样,他仍旧能够感到,一双灼热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蛇的尾巴将镜子举起来,示意他看镜子里。   他看到自己凌乱的发丝、泛红的脸颊、湿润的双眼和鼻尖的汗珠,还有温柔而虔诚地亲吻着他的蛇。   蛇也看着镜子里。   他像是在按着镜子里的景象,移动亲吻所落的位置。   “放松一点。”他说。   他最终也只是在言知瑾右边脸颊上亲了几下,放下镜子,松开对言知瑾行动的桎梏,用尾巴尖托着下巴,说:“也没那么可怕吧。”   言知瑾默不作声地擦拭着脸颊。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羞耻的,但是渐渐的,好像就放松了。   好像确实……没那么可怕。   尤其当他发现,蛇正专注地看着他的时候。   蛇把镜子放到桌上,伸长尾巴关掉灯:“好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去研究所。”   “你说的赔偿……”言知瑾欲言又止。   蛇枕在他耳边,嘶嘶的吐气声似乎压抑着笑意:“逗你玩的。”   他欢快地抖着尾巴:“其实你觉得还不够,对吗?我也觉得。既然我们都觉得还没尽兴,那我们……”   言知瑾把他的尾巴塞到嘴里,冷声道:“我觉得够了。”   蛇在旁边“唔唔唔”地扭动身体,他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床头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蛇看了看来电显示,挂断,把手机扔到一边,嫌弃地说:“骚扰电话,睡觉。”   言知瑾却从床上爬起来,捡回手机。   来电显示上赫然是周晗光的名字。   他挡住要来抢手机的蛇,回拨过去。   周晗光焦急地说:“教授,有只白鼠出问题了。” 第105章   深夜, 言知瑾推开研究所的大门。   周晗光和几个研究员正焦虑地在研究所内寻找。   “找到了吗?”言知瑾问。   “还没有,”周晗光眉头紧锁,“我们根据监控锁定了它可能的逃跑路线。应该快抓到了。”   他看到言虺也跟在言知瑾身后, 不悦地问:“你来干什么?”   言虺漫不经心地说:“抓老鼠。”   “我们能抓, 不缺你一个人。”周晗光白了他一眼,继续向言知瑾汇报, “那只白鼠的移速很快, 即使发现踪迹, 我们可能也要花一定的时间。”   言虺嗤笑一声,手揣进兜里, 慢悠悠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周晗光明显忍着怒气:“你别捣乱!”   言知瑾问:“具体发生什么了?”   周晗光收起怒意,凝重地说:“我们值班的时候听到警报,发现有一只小鼠打破玻璃箱, 逃了出来。玻璃箱上有磨损的痕迹, 应该是用爪子磨开的。”   “之前有什么预兆吗?”   “没有。”周晗光苦笑, “就是正常的进食和睡眠, 我们完全没发现。甚至,它选择逃离的时间, 都是我们最疲惫,打算休息的时候。”   “它摸清了我们的作息。”言知瑾说,“你是这个意思。”   周晗光蹙眉:“我很不想承认, 但是它可能真的有这个智力。”   很正常, 小鼠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得到了提高, 他们怎么能确定,它不会具有了近似于人类的智力呢?   “它甚至会迷惑我们。”言知瑾说。   注射毒液的小鼠获得了远超它本来的智力和体力, 羸弱的爪子变成堪比电钻的利器, 简单的大脑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   言知瑾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他们因为成功研制出增强小鼠的各项机能的药物而欢呼雀跃时,有没有想过,该怎么控制这些聪明的新生物?   “教授!”一个研究员匆匆跑过来。   他肩上还靠着一个人,雪白的袖口已经被血染红了。   “我们找到那只白鼠了,但它的攻击性太强,我们没办法靠近。”研究员焦虑地说,“我们被袭击了。”   言知瑾沉静地指挥他们撤回,处理伤口,寻找适合的工具与小白鼠斡旋。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准备工作中,言虺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提着个东西,悠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就说我是来抓老鼠的。”言虺提着白鼠尾巴,晃了晃,说,“抓回来了。”   造成几人抓伤的凶狠白鼠,无力地被他倒提着,身子抖得像在筛糠。   研究员们看看身上的伤口,再看看柔弱无助的小白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是那只白鼠?怎么这么听话?”   “你快把它放下,别被它骗了!它可不是普通的白鼠。”   言虺挑眉,漫不经心地把白鼠扔到周晗光身上。   周晗光往旁边跳了一步,晦气地拍着衣服。   老鼠一改在言虺面前的可怜样子,挂在他衣服上,对他龇牙咧嘴,挥舞着爪子往他手腕上挠。   周晗光恼羞成怒,正要动手,言虺又一个大步上前,把老鼠重新拎了回去。   老鼠马上又变回畏畏缩缩的样子。   言知瑾拍拍手,让大家继续该做的事,受伤的处理伤口,其余的继续自己的工作。   研究员们陆续散开,只是走哪都能听到对言虺抓鼠能力的惊叹。   周晗光问:“教授,这只小鼠要怎么处理?”   “先放到备用箱里,明天再联系厂商制造新保管箱。”言知瑾看了言虺一眼,“今天,它应该不会再跑了。”   言虺淡定地说:“不会。”   周晗光说:“但我们还不确定,它的极限是什么。到底要用什么材质的笼子才能关住它?”   “什么都行。”言虺摇摇小白鼠,傲慢地说,“它跑不掉。”   “没跟你说话!”   “先听他的。”言知瑾顿了顿,说,“至于笼子的材料,明天再测试。”   周晗光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言虺大摇大摆地跟着言知瑾,回到原本安置小白鼠的地方。   因为这是现在唯一一只在注射改良毒液之后成功存活的小鼠,它被分配了一个单独的安保严密的房间,除了笼子上锁,房间内也有警报装置。   原本是为了防止偷窃,没想到反倒要防小白鼠越狱了。   言虺把快吓晕过去的白鼠放回笼子,指尖在玻璃箱上抹出一个印记,说:“好了,它现在出不去了。”   他舒展了一下肢体,下巴靠到言知瑾肩上,懒洋洋地说:“好不容易休息一晚,又被这东西打断了。好了,我们回去吧。”   言知瑾一声不吭地站着。他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回应,直起身,态度认真了一点:“怎么了?”   “你是不是知道,它会变成这样?”言知瑾问。   “不完全知道……但也不算出乎意料。”言虺耸耸肩,笑着问,“你是在怪我没有提前提醒你吗?”   言知瑾摇头,说:“你没有这个义务。”   “我忘了。”言虺站直身体,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这种变异太常见,我没引起注意。以后不会了。”   言知瑾坚持说:“我太不谨慎了。”   即使知道小鼠不同以前,他却还是轻视了它强化后所拥有的力量,这是他的失职。如果今天他们来得晚一点,小鼠逃了出去,引起更大的骚动,他就更加难辞其咎。   “我没有意识到,它可能发展出和我们近似的智力——甚至超过我们。它可能在测试里说谎。”   从他们平常做的测试里,根本看不出小鼠能做出这种事。所以他们掉以轻心了。   “这个应该没有。”言虺做了个手势,打断他,“它们智力发展有限。更多的应该是□□上的。像马特他们那种。我自己的信徒我自己了解。”   “信徒……”言知瑾脸色难看,“这会让它成为你的信徒?”   “……它身体里有我的毒液,当然是我的信徒。但你听我说,我没有操控它!”   “……你说得对,”言知瑾自嘲地笑笑,“是我让它成为你的信徒的。”   他失神的样子让言虺心慌。   “是我表达的有问题,虽然是信徒,但是和马特他们不一样。它就像是……一只可以被驭使的宠物?”   “你能够控制它。”言知瑾说。   “对!”言虺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你不用担心它会惹出什么麻烦。”   “只有你能够控制它。”言知瑾一字一顿地说。   言虺低声说:“是。”   言知瑾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好像来自远方:“我想终止这个实验。” 第106章   “你要放弃现在的成果?”言虺眉毛深深皱起, 不甘地说。   “只是中断这个方向。”言知瑾说,“我没有把握控制它们。万一中途出现什么意外,我担不起责任。”   “我可以。”   “不够。”言知瑾轻轻摇头, “你不能保证, 它们不会在实验中获得新的变异,脱离你的控制。我不想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可以杀了它。”言虺脱口而出。   言知瑾意味深长地问:“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这是你意料中的事, 还是说, 这本来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让我为你制造更多的信徒?”   言虺一下被问住了, 沉默了几秒,才说:“我不想你把研究重心转到别的生物上。”   “这你不用担心, 我只是不想再往毒液的强化体质的功能方面进行研究,不代表不会继续分析你的毒液。”   言虺又开心起来:“听你的。”   言知瑾端详着他的表情,良久, 才说:“我们回去吧。”   ***   言知瑾的决定, 遭到了研究所其他人的激烈反对。   周晗光激动又不解地问:“教授, 我们就快成功了!只要想办法抑制被试小鼠的攻击性, 不就可以了吗?难道就因为一次意外,就要放弃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吗?”   方眠也眉头紧锁:“我不认为我们的方向是错的, 我有种预感,我们就快触碰到神留给我们的钥匙了。”   “我不会改变决定。”言知瑾淡然地说,“这种研究的风险太大了。”   “再怎么厉害, 那不也只是只老鼠吗?”周晗光表示不能理解, “是, 那只老鼠的智力和体力优于普通白鼠,我们昨天也确实受到了袭击, 但那是因为防备不够。现在我们有防备了, 还怕一只老鼠吗?”   “我怕。”言知瑾说, “你们不用再说了,从现在开始,研究重点转移到血清研制和抑制毒液对小鼠的攻击性上来。”   他心意已决,哪怕其他人意见再多,也只能听从。   言知瑾重新对小鼠进行了多项测验。   好消息是,这只小鼠只是具有了七岁左右儿童的智力,并不恐怖。坏消息是,小鼠的脾性在实验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鼠的性格极为暴躁、易怒,不愿受拘束,对被关在玻璃箱里和被迫做实验都十分反感,对研究员有过激的进攻行为,且从不胆怯。   就像是,天生的,战斗机器。   何葭云忧心忡忡地说:“好像……确实有点棘手。你早就预见了这些问题?”   言知瑾不置可否:“我们必须想到一切可能。”   “它就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陷入了极度亢奋之中,这种亢奋使它忽略疼痛。还好只是小鼠,如果把这种药物用到其他更强大的生物身上……”后面的话,何葭云没有说下去。   如果被注射的,是人呢?   那就是名副其实的人形炸弹了。   在小鼠逃出实验室的那一天,言知瑾就有了预感。   这个东西会给整个人类带来灾难——甚至超过本杰明的研究的可怕程度。   马特他们是言虺的信徒。这只小鼠也是他的信徒。   马特他们拥有了强健的体魄,以及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性格。   这只小鼠一定也是。   即使它还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来。   他们注定和言虺一样,永远只遵从自己的欲|望,绝不听从任何外在的指令。   他们是稳定秩序的破坏者,是失衡的力量。   他脑海里又浮现爱德华在石板下绝望的祈祷。   实验里处处是风险,万一哪个研究员在实验中因为疏忽,也受了毒液的影响,变化成更强大也更难以控制的新人类……   或者小鼠的身体发生变异,能够通过其他方式,感染其他生物,将他们也变成言虺的信徒,而一重重的变异使得他们最终脱离言虺的控制……   他现在连之前在实验中死亡的小鼠是否真实死亡了都不确定。万一之前的小鼠只是因为暂时无法承受忽然被赋予的力量,呈现假死状态,然后又在某个时间复活,袭击无辜的路人……   他不想再看到爱德华家人的悲剧重演。   他一定要把这个可能扼杀在最初。   言知瑾越发忙碌起来。   不详的预感一直盘桓在他胸口,好像他不快点研究出蛇毒血清,这个东西就一定会酿成大祸。   他想过完全销毁现在的所有研究成果。但是一来,那是他们半年的心血,另一方面,他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通过奇奇怪怪的渠道接触到言虺的毒液。比如说本杰明,他就一直保存着属于言虺的蝙蝠肉球。这个时候,他们的研究就能产生作用了。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险境,他们必须更主动地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言知瑾又开始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虽然还是允许蛇上床,但他每天倒头就睡,连摸蛇的时间都几乎没有,和不一起睡也没什么区别。   眨眼间到了新学期。   言知瑾上完课,收拾东西准备回研究所的时候,听到班上几个学生在讨论周末租个别墅聚会的事。   学生们的核心是孟千霖。   和言知瑾想的一样,他来邀请言虺了。   言知瑾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连他有没有再来送礼物都不知道。看到他找言虺,也只是收拾东西,匆匆回研究所。   没有,什么,比,研究血清更重要。   就算,谈恋爱,也是。   他走了没几步,言虺就跟上来了,看来是直接拒绝了。   言知瑾对此心如止水。   果然,想太多就是因为不够忙。   他回到研究所,刚要继续研究,却发现,之前收集的毒液用完了。   他心里觉得不对劲,好像用得太快了,却又无法从记录里找到缺漏,只能先说服自己,是最近太沉迷,没有注意用量。   他久违地推开那扇生活着神秘黑蛇的房间的门。   门内永远保持着繁茂的热带雨林景观。葱茏的叶片下,黑色的大蛇昂起头颅,掀开叶片,露出一对漆黑神秘的眼睛。 第107章   看到这个熟悉的画面, 言知瑾有点恍惚。   时间好像倒流回到半年前,言虺还只是一条黑色的大蛇的时候。   这段时间,一直是言虺幻化出的一条和它一模一样的假蛇代替他待在饲养房内, 言知瑾虽然也天天进来, 却从来没有这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蛇慢慢悠悠地从远处游过来, 扫起地上的落叶。   他昂起上半身, 对着言知瑾身后的其他人露出尖尖的毒牙, 口腔里发出寒风般的威吓声。   何葭云后退一步,咽咽口水, 干笑着说:“它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周晗光整整衣袖上的褶皱,说;“别管这些了。他脾气不好正好刺激毒液排出。”   何葭云缩缩脖子,说:“可我觉得它可能不是往量杯里注毒, 是往我们脖子上。”   方眠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安排他们检查器具和装备, 准备上手。   蛇压扁脖子, 扭动着身体,鳞片和落叶摩擦出急促而暴躁的声响。   何葭云放下器具, 搓搓手臂,说:“它今天真的脾气很差!难道是知道我们要来取毒?”   众人正左右为难,言知瑾踮起脚, 摸摸蛇的头顶, 说:“你们先出去, 我自己来。”   “这样难度太大了。”周晗光率先反对,“你一个人很难完成整个过程。而且, 它今天明显攻击性很强,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言知瑾重复一遍:“我自己来。”   蛇低下头, 温顺地用头顶蹭蹭他的掌心,眼睛还往周晗光那边瞟,好像是在嫌弃他。   周晗光额头青筋暴起,幸亏方眠和何葭云即使拉住他,不然他可能直接就要和蛇吵起来。   方眠还是温温和和的,说:“好,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招呼其他人都出去。   即便再不愿意,周晗光还是被拉了出去。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黑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念叨:“导师,我会想办法向你证明,我能成为你可信赖的左膀右臂。”   取毒一般在专门的房间。   不过蛇明显不想离开这个熟悉的房间。他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懒洋洋地伸展身体。   “你不嫌上面脏?”言知瑾边准备器具,边随口问。   蛇摇摇脑袋,又趴回去。   他趴了几秒,忽然从石头上弹起来,去墙边磨蹭身体。   言知瑾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干什么?”   “你嫌我脏。”蛇边蹭边说,“我蹭蹭。”   “……”言知瑾揉揉太阳穴,向他招手,说,“你过来,我不嫌你脏。”   蛇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在他的白衣服上打滚。   由于他是一条很长也相对粗的蛇,这个在其他动物做起来算得上可爱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只像尾巴被石头压住了在奋力挣扎。   “行了,注毒。”言知瑾抓住他的头,把他的牙卡在量杯边缘。   蛇在量杯边缘磨了半天,才只挤出一点点。   言知瑾把量杯拿到灯下看,又闻了闻,最后确定:“这是唾液。你的毒呢?”   蛇哼哼唧唧:“蛇只有遇到危险,或者要捕猎的时候才会注毒。”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有刺激。”   言知瑾一想也是,之前都是在其他人眼前取的毒,肯定要意思意思进行一些刺激。只是他没想到,那些真的能刺激到言虺。   “那你跟我去隔壁房间,那里有专门的仪器挑动你的攻击欲。”   “那些东西吓不到我。”黑蛇摇摇尾巴。   “以前用的就是那些刺激。”   “不一样。”黑蛇沿着他的背部线条,爬到他的肩膀,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对着他的颈部吐出凉凉的信子,“以前靠的不是那些。”   他的眼睛变成细细的一条直线,无声无息地用身体缠住言知瑾的腰身。   “你想做什么?”言知瑾波澜不惊地问。   “蛇不仅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分泌毒液,”蛇徐徐吹着凉气,纤细的信子在空气里打着卷,“还有意图捕食的时候。”   “你想让我扮演你的食物。”   蛇满意地点头。   “你觉得我像愿意给你当食物的样子吗?”言知瑾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   “你不需要愿意,”蛇扬起脑袋,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不如说,这样更好。”   言知瑾看着他一副吃了兴奋剂的样子,眉眼疏冷地说:“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某些地方有问题。”   “是吗?”蛇围着他转来转去,鳞片和衣服摩擦出细细的褶皱。   他的最终目标是言知瑾颈后散发着甜香的腺体。   他装模作样地用信子探探言知瑾鼻尖的温度,又用下巴蹭蹭他的发丝,冷不丁地低头,对着脆弱而诱人的颈部张开嘴。   言知瑾准确而迅速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牙磕到量杯边上:“注毒。”   黑蛇委屈地扭动着尾巴,向着量杯底部射出一层透明的毒液。   言知瑾等他注完毒,拿起量杯晃了晃,皱眉问:“只有这么多?”   蛇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手臂上,说:“就这么多。”   “你第一次的毒液量明明很大,破了现有蛇类的记录。”   “因为第一次,比较激动。”   “后面的也不少。”言知瑾把量杯上的刻度指给他看,“你看你现在能和加蓬咝蝰比吗?你连原矛头蝮都不一定比得过。”   蛇不乐意地说:“那你去研究它们的毒素。我一次只排这么多。”   他说到后面,尾巴翘起来,有些得意:“你想持续研究,就要每天取新鲜的毒液。每次取毒液都要帮助我排毒。”   言知瑾放下量杯,闷闷地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嗯?”蛇摆摆尾巴,“我没事。”   “我以为,你的单次排毒量,应该和你的体型匹配,”言知瑾说,“我没有想到,你这方面,会这么弱。”   蛇倏地直起上半身,眼里燃着斗志:“我弱?”   言知瑾晃晃量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你弱。”   “我怎么会弱。”蛇扭动着身体,气势汹汹地要往量杯里注射毒液。   他头低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地缩回身子。   “你故意只排这么少的毒,”言知瑾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每个字都铿锵有力,“这次取毒也是你设计的。你篡改了我们对毒液使用量的记录,并把剩余毒液藏了起来,逼迫我们进行取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蛇昂着头,不让人轻易地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尾巴翘起,摆动,打结,可以看出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我只是想多和你单独相处一会。”黑蛇最终安静地垂下尾巴。 第108章   “我有的时候会想, 假如我还是一条蛇,你是不是会每天来看我。”黑蛇规规矩矩地盘在言知瑾脚边,头颅微微低垂, 颈部形成一个优美的曲线。   言知瑾刚要说话, 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还记得最开始,你只要没事, 就会待在我身边。哪怕是下午有课, 或者有会议, 每天也一定会来看我一次,从傍晚, 到深夜。”   言知瑾深吸一口气,面露倦意,说:“我最近比较忙。”   “我知道你忙, 也知道你在忙什么, ”黑蛇说, “但如果我仍旧只是一条蛇, 你现在一定会把我当成最宝贵的研究对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的衍生物, 比我本身,更吸引你。”   “只是这段时间,等结束……”言知瑾试图解释。   “我不想等结束。”蛇慵懒而优雅地伸直自己的身体, 围着他, 从下盘绕至上方, 柔软的身躯紧密贴着他的皮肤,“我从来都不喜欢忍耐。”   “你想做什么?”言知瑾不动声色地问。   “我原来只是想像我说的那样, 每天单独和你待一会。”蛇抬起尾巴尖, 晃了晃, 像是在思考,“现在,还没想好。”   “该怎么办呢?”他恶劣地笑道,“是把你们现在的所有研究成果全部砸碎,还是把其他的小鼠也变成我的信徒呢?不,或者说,把整个研究所、整个学校里的其他人,都变成我最忠实的奴仆?”   言知瑾眼里闪过一丝薄薄的愠怒。   蛇看到他的愤怒,反而更愉悦了:“怎么,很生气?我还有更能让你生气的。我可以将我的毒液混到最常用的注射药物里,让他们在以为自己即将得救的同时,走向另一种死亡。”   “别说了。”言知瑾打断他。   “为什么不说?”蛇歪歪脑袋,尾巴尖也跟着打卷,“因为你不喜欢听?”   言知瑾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动怒。   蛇还在火上浇油:“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要做。”   言知瑾压低嗓音,话说得很慢,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干扰思维:“你一开始,有打算做你后面说的这些事吗?”   蛇打卷的尾巴顿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回答。   “你变回人形,我跟你说。”言知瑾直起腰杆,严肃地说。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威严感,听到他的声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指令。   黑蛇变回人形,额前的头发垂到眼睛,眉眼里弥漫着一股阴郁。   他是站着的,比言知瑾高,和他说话的时候,要低着头。   但这样的高度差距并没有让言知瑾感到什么压迫感。   言知瑾微微踮脚,捧住他的脸,说:“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很害怕。”   言虺脸上浮现一丝困惑。   这丝困惑转瞬即逝,他很快又回到那张阴沉沉的脸,问:“害怕什么?”   “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么多重处理,我们已经能够避免小鼠的死亡,毒液的正面作用也在这个过程里被削弱了。它最初的表现也确实在我们的预料之内。我没有想到,毒液对他的增强作用这么大。”   言虺说:“或许是因为你只擅长挽救他们的生命。”   言知瑾摇头。他垂下手,也不再踮脚,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低落:“我知道这两者不能抵消,但是当时的我们太激动了。我那个时候想到的是,这种药物可以用来延长重病患者的生命,忽视了它可能带来的危险。”   言虺把手放到他头顶,说:“我会让那些老鼠听从你的命令。你让它们往东,它们不敢往西。它们的一切行为都依从你的安排,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它们闯祸。”   言知瑾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不认为我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掐掐自己的手背,呼吸绵长而沉稳:“而且,你总不能让所有使用这种药物的生物都听从我号令,这不合理。”   “我可以,”言虺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握住言知瑾的手,捂在掌心,“我可以让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成为你的信徒。”   “我不想。”言知瑾淡淡道,“我不希望他们变成没有思考的僵尸。人应当是自由的。”   言虺不置可否。   “但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言知瑾说,“我怕的是,他们拥有自己的意识。”   他指尖发凉,像是被言虺的手掌,吸去了温度。   “就像那只逃跑的小鼠一样,或许它拥有了自主意识,它意识到它不应该被困在实验室里,任人宰割,你可以控制他的身体,或许还有一部分思维,但当你松懈的时候,它总是会思考,为什么它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它每天都要遭受各种仪器的折磨,久而久之,它发现它不会再完全受你控制,它脱控了。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对它们做那些事,毕竟有些实验,实在是太残忍了。”   “但实验证明,它没有这个智力。”言虺解释,“连精心选育的宠物也会有偷偷离家的行为,这并不能说明,它有自主意识。”   “因为它只是一只小鼠,如果是智力更高的其他生物呢?”   言知瑾就差直接把“如果是人呢”问出口了。   “如果是人……”言虺语气轻松地说,“或许会迎来下一次大战。”   如果这种药物诞生,它绝对不会只作为特效药存在,那些原本就身居高位的人,想利用他继续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原本身处底层的人,也想凭借药物获得阶级跨越,他们会想方设法去抢夺盗窃药物。   人的野心一旦得到能力的支撑,就会无限膨胀。总有人会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统领其他人。几个人的野心碰撞,就能激起浩浩荡荡的战争。   而他们也恰巧挣脱了言虺的控制,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言知瑾长吁一口气,神情恍惚,“我最近总是想起你在A国时讲的那个故事。你那时候说的是,一条因为实验变得强大的响尾蛇,本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却无意中逃出实验室,见到研究人员的故事。也许这只白鼠也是,或许你那个时候就在提醒我了……”   言虺皱眉,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清清嗓子,轻快地说:“我那时候也说了,那条蛇后来死了。你担心的话,就把这只老鼠,连同之前的研究资料全部销毁就行了。”   “还不够,”言知瑾摇头,“我们能研制出来,别人也能。我怕到时候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言虺挑眉:“其他人可得不到我的毒液。”   言知瑾说:“但他们可能得到其他和你有关的东西,比如本杰明的那只小怪物。还有,拥有同等实力的,不只你一个,万一是那只兔子的主人给了他们‘恩赐’呢?”   陆柏棠已经得到类似传闻了,那家制药公司疑似研制出了增强人的体质的药物。这种消息一定不是凭空产生的,有蛛丝马迹已经出现。   “所以我总是想,早点研究出应对方法,起码找到大概的方向,防范于未然。我现在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言虺想了想,说:“可是,这些和你没有关系。”   言知瑾蹙眉:“不……”   “并不是你引起的战争,我也相信你不会大张旗鼓地兜售这种药物,”言虺扬眉,“他们自己研制药物,自己使用,自己挑起战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一个被战火波及的局外人。当然,我不会让你卷入纷争。”   “可是……”言知瑾睫毛低垂,忧郁地说,“我本可以阻止。”   可以阻止,却不去阻止,他会觉得不安。   “管他们呢。”言虺耸耸肩,“谁让他们贪。就算没有这种药,他们也会制造出其他的武器。”   他莞尔:“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管其他人的事吗?”   “这不仅仅是其他人的事。”言知瑾脸色绷紧,“这件事关乎整个星球,我逃不掉。而且,我还有我的亲人朋友。”   “没关系,”言虺抬起他的下巴,捏捏他的脸,笑容灿烂而傲慢,“我会把你们全部保护起来。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想保护的所有人,我都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就算我没办法控制每个信徒的大脑,总能保护你们不遭受危险吧。”   “所以,”他咬重音,“你不用这么急着研究出解决办法。我们慢慢来。”   言知瑾的脸被捏得稍微变形。   但他的脸色却缓和下来,眼里有了光亮,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言虺最后补充:“当然,最主要的是每天有时间摸我的尾巴。”   言知瑾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脸从他手里拯救出来,说:“我知道了。我试一下。”   言虺扣住他的腰,把他拥入怀里,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恐吓:“你如果不每天摸摸我尾巴,我到时候就把你扔在战场里不管。”   言知瑾嗤笑一声,佯装正经:“宠物蛇不许随便扔下主人不管。”   “我到时候让你求着要我给你摸尾巴。”言虺说完,习惯性地想翘尾巴,忽然发现自己正处于人形,没有尾巴,于是,他往旁边的墙壁一靠,一双长腿变成反射着七彩的光的黑色蛇尾。   他把蛇尾巴尖翘起来,问:“摸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人蛇的蛇尾, 和单纯蛇的蛇尾,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粗细、长度,还是捏在手里的力量感。   言虺坐在石头上, 尾巴搭到言知瑾腿上, 惬意地享受着尾部按摩。   言知瑾不愧是天天玩蛇的人,知道怎么摸蛇让蛇最舒服, 他现在尾巴尖都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然后下一秒, 言知瑾就好奇地把他的鳞片揪起来, 蛇皮展现出惊人的延展性,鳞片的轮廓在灯光下更加清晰明确。   言虺低头:“你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 不在意我因为工作暂时不理你吗?”言知瑾松手,拍拍他的尾巴,问。   “这不一样, ”言虺不假思索地说,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问题言虺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垂眉沉思, 眉间笼上一层阴翳, 说:“可能是因为,以前我能感到, 你还是在意我的,现在我在你面前好像是透明的。”   他托着下巴,无奈一笑, 说:“很奇怪, 明明这段时间, 你和我说的话更多,也不会不和我对视, 但我就是觉得, 你看不见我。”   他说得轻松, 言知瑾却笑不出来。   他回想起了月食的那个夜晚,言虺说的话。   “他看不见我。”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献媚讨好,还是刻意激怒,他都看不见我。”   其实言虺已经很久没发过疯了。大概是这段时间,他太急着出结果,心都在新研究上,让言虺想起了过去,才再次动用了那种偏激的方式。   在不在意,有没有用心,其实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他这几周,就是把言虺忘了。   但他不希望言虺变成刚见面时的样子。   “别人约我出去你都不生气。”言虺两边拇指按住他的嘴角,向上提,“你以前还会偷偷生闷气。”   “我什么时候偷偷生闷气。”言知瑾脸刷地一下红了。   “你吃饭和看资料的速度会比平常慢,还会时不时用很凶的眼神看我。”言虺煞有介事地点头。   言知瑾推开他的手,从大石头上跳下去,坚决申明:“我没有!”   “真的没有?”言虺皱起眉。   言知瑾有点犹豫。   言虺很快弯起眼睛,得意地说:“我不管,我觉得有就是有。”   言知瑾看着他盲目自信的笑容,喉咙口好像梗了什么,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难过。   “好了,”他又捏捏蛇尾巴,摆摆手,说,“该回去了。你把藏起来的毒液还回来。”   言虺却说:“我没有藏。”   “你没有?”言知瑾愣了一下,“可是,我记得应该还有剩余。”   “我确实没藏。”言虺摊手,“我没有必要骗你。”   是的,他和言虺的矛盾都解开了,言虺没必要再把毒液藏着。   那就是他记错了?   “毒液少了?”言虺问。   “我觉得少了,但是记录没有出错。”言知瑾拧眉思考。   “有人偷了毒液,并且篡改了记录?”言虺问。   “我不确定,可能是我记错了。”言知瑾眉头仍旧没有舒展。   “你觉得少了,那就一定是少了。”言虺按按他的眉心,“我相信你的记忆力。”   言知瑾想了想,问:“如果它真的被偷了,你能找到它现在在哪吗?”   “很遗憾,不能。我只能判断谁和我的毒液……或者说,与和我有关的事物接触过,但是……”   言知瑾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如果是研究所的人做的,你无法分辨,它们究竟是偷走了毒液,还是在实验过程中沾染了你的气味。特别是经常和你接触的核心人员。”   偏偏那些人就是最有可能盗走毒液的人。   “你不信任你身边的人?”   “我信任他们,但我确实感觉,毒液少了。”言知瑾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如果我不信任他们,现在就不会毫无头绪了。”   “你也可以当成是记错了。”言虺歪歪头。   “你有办法在你的毒液里加其他记号吗?”言知瑾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说,“我们可以拿一部分毒液做诱饵。如果真的有窃贼,应该不会只偷一次。”   “我试一下。”言虺弯腰行了个绅士的理解,对着那杯毒液眨眨眼。   ***   警察的电话打到研究所的时候,言知瑾还以为,言虺的毒液犯案了,急急忙忙去接见警察。   来访的依然是令言虺十分不喜的那位刑警大队队长,易犹岚。   几月未见,易犹岚还是那么慵懒而妩媚。她撩撩头发,瞅了言知瑾一眼,笑着说:“别这么紧张啊,不是那么大的事,坐下慢慢说。”   言知瑾板板正正地坐下,神情肃穆,字正腔圆地问:“请问,发生了什么?”   易犹岚笑得前仰后合,束好的马尾差点散下来。   “你别……别这么说话。太、太正经了。真是的,我都开始紧张了。”   言知瑾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易犹岚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咳嗽两声,理理头发,公事公办地说:“是这样的,前一晚,你们学校的学生在聚会时,发生了意外,一人死亡,其余人昏迷,还在医院。”   言知瑾心一紧,站起身:“一人死亡,其余昏迷?”   “其实我来找你,只是因为,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你们学院的学生。我们需要调查一下他们的人际关系。”易犹岚努努嘴,示意他坐下,像是不经意地提到,“你刚刚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你和这个案子有关呢。”   言知瑾直挺挺地坐下,丝毫没有放松。   他问:“是哪些学生?查清死因和昏迷的原因了吗?”   “暂时还在化验。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同事肯定能得到准确答案。”易犹岚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方,歪歪头,“至于学生嘛……有点多。我就说组局的吧,是你们学院一个叫孟千霖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言知瑾居然觉得不惊讶。   毕竟前一天,他好像还邀请过言虺去这个聚会。   “你怀疑他们参加聚会的人内部有恩怨,在饮食里下毒?”言知瑾身子前倾,问。   “唔,有可能。”易犹岚模棱两可地说。   “但是,有必要拖那么多人下水吗?”言知瑾问。   “所以是有可能嘛~”易犹岚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漫不经心地说,“顺便说一句,死亡的不是孟千霖,是一个叫廖齐峰的学生。他是商学院大三的学生。好像是孟千霖的朋友吧。”   廖齐峰。   这个名字言知瑾并不陌生。   是暑假追夏舒荷的那个alpha学长。   “你认得他?”易犹岚敏锐地问。   “听说过。”言知瑾坦坦荡荡地说,“他追求过我的一个学生。”   “没想到言教授也会关心这些八卦新闻。”易犹岚调侃道。   言知瑾摇摇头,没有多说。   “不过我们也隐隐约约有听人说过类似的传闻。”易犹岚搅搅自己垂到肩头的发端,“既然言教授也这么说,看来可信度很高。”   “大概能确定,死因是什么吗?”言知瑾还在关心这个。   万一和被注射言虺的毒液是一样的症状……   “失血过多。他的手臂上有几个很深的眼。”易犹岚单手托腮,半开玩笑地说,“真是奇怪,明明没有巨大的伤口,却会血流不止。我们初步判断,他是被某种动物袭击了。”   动物,袭击。   虽然言虺的毒液从来没有呈现过这种效果,但不能说,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   研究所的那只白鼠还好好地活着,难道真的是之前实验失败死亡的小鼠,以另一种方式存活着,在学校附近徘徊,并袭击了孟千霖他们?   或者是经过言虺的毒液改造的其他动物,从窃毒者的私人实验室逃出来了?   “我能,看一下现场的图片吗?”言知瑾舔舔下唇,冰凉的指尖掐掐自己的手背。   易犹岚扬眉:“现场照片可是不能外传的哦。”   言知瑾说:“抱歉,我冒犯了。”   “不过可以给你看一下,”易犹岚掏出几张照片,俏皮地说,“毕竟我们需要咨询生物学专家究竟是什么动物造成的损伤。”   言知瑾接过照片,凝重地一张张翻看。   看到伤口之后,他反而放松了。   他一张张仔细看过去,越看神情越轻松,最后把所有照片整理整齐,推给易犹岚,说:“或许我能猜到是什么动物袭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死者有呈现急性肾衰竭症状吗?”言知瑾问。   “这个还要等我们的法医同事出报告。”易犹岚身子向前倾, 向他抛了个媚眼,疯狂暗示他,“要不你先把你想的告诉我呗。”   “没有准确的尸检报告, 我也不敢随便猜测。”言知瑾不动如山。   易犹岚轻拍桌子:“你刚刚才说, 你知道是什么。”   言知瑾说:“我是指,有足够多的信息的话, 我能大概猜出是什么蛇。”   “你是说, 他被蛇毒死了?”易犹岚笑起来, 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言知瑾总觉得她的眼神很暧昧。   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推测,认认真真地说:“这明显是蛇造成的伤口。而且, 根据尸体呈现的状况可以知道,这是一种以血循毒为主的毒蛇。再联想我国常见的毒蛇品种,很容易判断出蛇的种类。”   易犹岚跟着他说话的节奏点头, 最后问:“所以可能是什么?”   “……圆斑蝰。”言知瑾抿抿唇, 搜了张圆斑蝰的图给她看, “会破坏人的凝血因子, 使人在短时间内消耗过多的凝血因子,导致后来的大量出血, 还会造成严重的肾衰竭。”   三角脑袋,整体呈现出灰棕色,背部排列有大大的圆形花纹。   “哦——”易犹岚拖长语调, 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言知瑾把手机收起来。   “这有什么惊讶的, ”易犹岚忍不住笑出声, “我们当警察的,什么奇怪的案子没见过, 我还觉得这个死因太简单了呢。”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松, 就好像死的不是人, 而是一棵被压倒的草。   “不愧是生物学教授,只从几张照片,就能分辨出作案凶蛇。”她轻轻鼓了鼓掌。   话是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种调侃的意味。   言知瑾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一本正经地分析:“只是一种可能,具体还是要以法医……”   易犹岚摆摆手:“我们相信你的判断。我们当然会以尸检报告为准,但在那之前,你的判断真是一下子给我们指清了方向。”   “如果是被蛇咬伤,那么有可能是意外。”言知瑾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李论的事,停顿几秒,又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购买……”   “这个查一下就知道啦。这可是毒蛇,一般人不敢抓。而网上购买,一定会留下记录。”易犹岚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不过如果是专业人士,说不定真的能轻易抓到呢。”   言知瑾抬眸,不慌不忙地说:“专业人士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这不一样啊。都下定决心要杀人了,怎么会怕这点危险呢?”易犹岚托着下巴看他,说,“我记得,这次聚会的人,有很多是学生物的。”   “生物学是个很丰富的学科,而他们只学了一点皮毛。简而言之,”言知瑾说,“他们没那个本事。”   易犹岚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侧到一边,肩膀不停抖动。   言知瑾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自己面无表情。   易犹岚撩撩甩到前面的头发,脸上还含着笑意,半开玩笑地说:“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谁把它抓了起来,而是它偷偷跟着某个人,跑了出去呢?”   “从哪跑?”言知瑾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重。   “你知道他们聚会的地方在哪吗?”易犹岚懒懒地抬起手臂,指向窗口。   言知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窗外是一片葱茏的绿色,覆盖在低矮的山丘上,隐约能看到上面的小房子。   “就在那座山上。那里有专门租给附近学生的别墅。离学校很近是不是?”易犹岚收回手臂,妩媚笑道,“学校有不少实验室吧,应该也有很多用于实验的动物。我听说,言教授是蛇类的专家,您的许多研究,也和蛇有关。”   “你怀疑蛇是从我这里跑出去的。”言知瑾淡淡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或许是学院的某位老师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小宝贝。”   “我们实验室里没有这种动物。”言知瑾说。   “我没有说是您的……”   言知瑾字正腔圆,略带骄傲地说:“我们实验室里,只有来自其他星球的生物。”   很珍贵,很稀少。   普通的蛇不归我们管。   易犹岚:“哦,打扰了。”   她叹了口气,斜了言知瑾一眼,说:“我还以为,这次的案子和之前的有联系。我们已经遇到好几起这么离奇的,利用动物特性作案的例子了。”   言知瑾垂下头,十指交叉扣紧,尽力不让自己显出情绪波动:“王潮的案子,还没有调查完?”   “没有呢,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肚子里会有兔子毛。”易犹岚唉声叹气,“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在发现廖齐峰是被动物袭击了之后,都以为我们终于有机会接近真相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只是普通的毒蛇咬伤案。”   “你说——”她话锋一转,盯着言知瑾笑,眼睛里像藏着有毒的花,既勾人,又锋利,“会不会,之前作案的那些动物,不是我们星球的动物,而是——外星生物,或者和外星有关。”   言知瑾压低嗓音,声音里隐隐含着怒火:“我觉得没有。”   “可是,不这样的话,怎么解释那些奇怪的现象?”易犹岚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咄咄逼人。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暂时闭嘴,去接电话:“检查出什么了吗?圆斑蝰毒素?”   她挂断电话,无奈地对言知瑾说:“还真是圆斑蝰。看来这次事件,和之前的没什么关系。”   言知瑾已经恢复平常的神态:“我能提供的线索,只有这么多。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回去了。”   易犹岚给了他一个飞吻,粲然一笑:“去吧。一会你的蛇要等急了。”   言知瑾心底短暂地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她说的蛇不是被当作研究对象的蛇,而是……   言虺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很久,一看他出来,就握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他。   “我没事。”言知瑾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言虺凑到他脖颈旁边闻了闻,神色凝重,“我得把它压下去。”   他开始用头在言知瑾身上蹭来蹭去。   言知瑾看着衣服上的褶皱:“……我看你是不想上床睡觉了。”   易犹岚的话证明,这次事件和言虺的毒液没有一点关系。   言知瑾没多久就从研究所的其他人口里得知,其他学生昏迷,是因为误食了毒蘑菇。   廖齐峰可能也吃了毒蘑菇,陷入幻觉,这使得他没办法及时地对毒蛇做出应对。也许他在深陷幻觉的时候,对蛇进行了挑衅行为,从而遭到蛇的袭击。   之后蛇就逃之夭夭,不留踪迹了。   言虺之前做过记号的毒液,还好好地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言知瑾想,或许之前真的是他记错了。根本没有偷窃毒液和研究资料的人,小白鼠也不会闹出人类的大灾难。   下午的时候,何葭云提前请了个假,说是要去医院看夏舒荷。   “怎么说她都在我们这帮了两个月的忙,我代表你们,去看看她。”何葭云咋舌,“也不知道她这么谨慎一个孩子,怎么会随便吃毒蘑菇。”   言知瑾心念一动,放下报告,说:“我跟你一起去。”   何葭云差点把下巴惊下来,一声惊呼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她马上捂住嘴,还是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去医院看人?”   “对。你现在出发是吗?”言知瑾说到做到,开始收拾东西。   “……你真去啊。”何葭云视线飘忽。   “怎么了?”言知瑾问。   “我怕孩子们看到你想起作业还没写完,病得更严重。”何葭云沉痛地说。   言知瑾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蹙眉看他:“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凶?”   “当、当然没有!”何葭云站直身体,举起一只手,“我先去叫车,顺路买点水果点心送过去。”   言知瑾要去,言虺当然要跟着。   何葭云走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努力忽视路过的病人、医生和病人家属的注视。   怎么说呢,感觉她好像是多余的那个。   明明是她提议来看夏舒荷的!   夏舒荷他们其实早就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医院不放心,还不能放他们回学校。   病房是四个人一间的,人不多,但何葭云一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清脆的谈论声:“被蛇咬的?该不会是从研究所里跑出来的吧?”   “怎么不可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喜欢养蛇了。上次学校里发现蛇,他都不让人打。你们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吗?两条蛇而已,他居然直接要和人动手。”   “说不定是他对蛇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实验,蛇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偷偷逃出来,报复社会,见人就咬。”   “那家别墅经营好几年了,从来没听人说过附近有蛇。”   何葭云虎躯一震,慢慢回头看言知瑾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应该写泰国圆斑蝰的,但是既然是架空背景,那就不好出现现实地名,索性叫圆斑蝰了。泰国圆斑蝰民间俗称老婆改嫁蛇,因为它的毒性会对肾造成很大的伤害。当然,真的被咬了,那肾衰竭的速度就是直接走向死亡,不仅仅是肾虚。 第111章   言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言知瑾倒是没什么反应,示意她敲门。   何葭云咽咽口水,心里默默祈祷孟千霖快别说话了。   门是虚掩着的, 她先敲了敲门, 等里面的人做好准备,才推门进去。   她开门的时候, 特意清清嗓子, 跟病房里的人说明自己的来意, 才把后面的言知瑾和言虺露出来。   孟千霖看到言知瑾,脸都绿了。   他看到后面的言虺, 脸色短暂转暖,又因为言虺像个保镖一样紧紧跟在言知瑾身后的样子,脸色更难看了。   何葭云放下果篮, 亲切地询问他们的身体状况, 努力让病房气氛不是那么糟糕。   言知瑾和言虺在夏舒荷床边坐下。   夏舒荷受宠若惊, 接过水果, 两只手倒来倒去,也不吃, 小声说:“谢谢老师。”   言知瑾点点头,问:“身体好了吗?”   夏舒荷拘谨地说:“好了。只是有点没力气。”   她试探地问:“教授,我们的事闹得这么大吗?学校里都知道了……”   “警察来过学校。”言知瑾用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夏舒荷眼睛微微睁大, 手里的水果掉到被子上。她惊讶得话都说不连贯:“这、这么严重?”   “因为涉及的学生比较多, 而且有人遇难。”言知瑾顿了顿, 安慰道,“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不用自责。”   夏舒荷垂下眼帘:“他……死了?”   旁边床的孟千霖正在和何葭云抱怨:“一堆蘑菇煮在汤里, 看都看不清, 谁知道怎么就吃的了。”   何葭云不客气地说:“谁让你们图新鲜,非要吃野蘑菇的。”   “我们没有!”孟千霖拍着床板,大声反驳,“蘑菇就是最普通的平菇,还有一些是廖齐峰带来的,他信誓旦旦地说是从哪个地方搞的特产,营养价值特别高。那蘑菇长得也很像鸡枞菌,我以为就是鸡枞菌,谁知道他买到假货!”   夏舒荷也附和:“我认不出那是什么蘑菇,但确实不是常见的毒蘑菇。是我学得不好,没认出那是什么蘑菇,如果我认出来了……我该小心一定。”   “他带来的?”何葭云吃惊地说,“他不仅把你们吃进医院,还把自己给吃、吃没了?”   “不是说,他是被蛇毒死的吗?”孟千霖瞟了言知瑾一眼,“也不知道哪来的毒蛇。蘑菇顶多把人吃出幻觉,蛇才是毒死人的元凶。”   言知瑾抬眸,平淡地问:“警方cutexx已经出通告了?”   孟千霖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说:“打听这点消息,算什么难事?而且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真的看到蛇了。很大,在房间里蠕动,身上好多只眼睛……”   “你这是什么蛇,你这是被蘑菇毒出幻觉了。”何葭云打断他。   孟千霖撇撇嘴:“幻觉也是在现实依据上的嘛。不是据说是圆斑蝰,圆斑蝰那个花纹,不像眼睛吗?”   他锐利的目光射向言知瑾,挑衅地勾起嘴角:“再说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圆斑蝰呢?万一真就是个子很大,全身眼睛的呢?”   何葭云说:“哪有这种圆斑蝰?呸,哪有这种蛇?”   “自然界里肯定没有,人造的就不一定了。”孟千霖悠悠地说。   “你觉得蛇是从实验室跑出去的。”言知瑾波澜不惊地说。   何葭云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没说是实验室的啊,”孟千霖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说,人为。万一是私人行为呢……啊!”   他忽然尖叫一声,往床头缩,指着对面的墙壁,颤抖着惊叫:“蛇!”   其他人也跟着一惊,往那个方向看去。   可是雪白的墙壁上,除了电视,什么也没有。   “哪有蛇啊?”何葭云安抚地说,“你看错了。”   “不、有蛇,”孟千霖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角落,只从发丝缝隙里看前方,“好大的蛇,脑袋比我的头还大,身子比我腿还粗,一道墙壁都不够它身体的三分之一长,身上都是眼睛,不停地眨。它、它过来了!”   他又接连惊叫了好几声,用被子蒙住头,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哭。   “没……什么都没有啊。”何葭云愣愣地看向言知瑾。   言知瑾瞥了气定神闲的言虺一眼,说:“可能是蘑菇的毒素影响到神经系统了。”   何葭云大为震惊,准备叫医生:“怎么可能?这也太可怕了。我去叫医生!”   言知瑾按住她,给言虺使了个眼色,说:“应该快好了。”   言虺打了个响指。   果然,被子里的孟千霖不再发抖。   过了十多分钟,他慢慢从被子边缘探出头来,沙哑地说:“蛇……蛇被赶跑了?”   “哪有蛇啊。”何葭云哭笑不得,帮他坐起来,“你看,这里像有蛇吗?”   孟千霖一开始抓着被子,头都不敢抬,后来没听到可怕的嘶嘶声,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曾经有巨物来袭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忿忿地把被子扔到一边:“有人捉弄我?”   “谁那么厉害,用这种东西捉弄你?”何葭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脑门,“行了,好好休息吧。我看是你太紧张了。”   “我还是觉得,那条蛇不一定是野外进来的,”孟千霖冷冷地说,“还记得吗?我们一进别墅就把门窗关紧开空调了,圆斑蝰那么胖,怎么爬进来?如果说它之前就在里面,那我们打扫房间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它?我们吃饭前,还玩了桌游,那么长时间,愣是一点蛇影没看到?我就是觉得,这蛇,要么是人带进来的,要么就不是普通的蛇。”   长久没说话的夏舒荷突然低声说:“就算蛇是人放的,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医院病房陷入短暂的安静, 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里游荡。   夏舒荷说完话,就抿紧嘴角,捏着手里的水果。   连孟千霖也选择了沉默。   何葭云的视线在几个人间转来转去, 最后坐到夏舒荷旁边, 握住她的手,知心姐姐一样贴心地问:“你们聚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口角吗?”   夏舒荷没有回答, 反而是孟千霖说话了:“我也没想到, 他们闹出这种事。”   他抓抓头发, 似乎是在用这种动作掩饰尴尬:“本来我没准备叫廖齐峰来,但是他缠着我, 还说有好东西要带给我们分享,我就让他去了。我当时想,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同学, 互相认识, 到时候要尴尬也是他尴尬。没想到他还挺自来熟的。”   “他该不会——是当众表白了吧?”何葭云痛苦面具。   “差不多?”孟千霖侧着身子, 躲避她的目光, “吃饭前,我们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廖齐峰他抽到大冒险了。你别误会啊, 我们很正经的,就是让他含情脉脉地对现场的一个人念土味情话而已。谁想到他不仅念,他还直接过去抱夏舒荷, 然后其他人就起哄, 叫他……叫他亲夏舒荷……”   他越说声音越低, 自己都底气不足。   夏舒荷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原本就因为食物中毒发灰的脸色更差了。   “他这差得挺多的。”何葭云皮笑肉不笑。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啊!”孟千霖坐直身体, 委屈地叫起来, “本来设计的惩罚尺度都不大, 可能是大家玩嗨了,又喝了点酒,脑子不太清醒,他呢,肯定早就等着这一刻,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还带了一瓶好酒,准备吃饭的时候开……”   “后来他就死了?”言知瑾问。   “也没有马上就死。”孟千霖面对他的时候,明显不耐烦起来,“因为他闹了那一出,大家挺不愉快的,正好也快到饭点了,我们就去做饭了。他应该是在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中毒之后才被蛇咬的。”   “那瓶酒呢?你们开了吗?”言知瑾接着问。   “不记得了,好像开了,好像没开。”孟千霖烦躁地说,“蘑菇一上来我们就吃了,就算他开了酒,我们也晕了。”   言知瑾也适时地停止询问。他看得出来,就算再问,孟千霖也不会说什么了。   “说不定那条蛇是专门去报复他的。”夏舒荷说。   她一向温柔乖巧的脸上显出冷酷的神色,像是一只温顺的羚羊,突然用角顶开捉弄她的人类,人类才倏然发现,她也不是任人摆弄的面团。   “连蛇都知道他恶心。我早就跟他说过,对他没感觉,他送的礼物我都退给他了,一分钱没拿,他还缠着我干什么?”夏舒荷搓着手臂,好像要把那天晚上被廖齐峰碰到的地方搓破。   何葭云坐在她旁边,抱住她,轻声安慰:“没有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是他有问题。这年头的alpha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真以为死缠烂打就有效了?”   孟千霖不自在地抱着手臂,啧了一声,低声说:“早就跟他说了没机会早点放弃,还不听……”   “你真的跟他说了?”夏舒荷冷冷地问,“最开始你找我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们明明没那么熟,为什么你要专门来请我。我还以为是大家都去,没想到……”   “我就是每个人都找了啊,有的人没空不来我有什么办法。”孟千霖脾气上来了,嗓门也大,“你就是说我和廖齐峰是同伙喽。”   “对,”夏舒荷下巴微微抬高,下颌线和脖颈形成一个冷硬的线条,“我不相信你。你要是真的会劝他,暑假的时候还会总去研究所吗?”   孟千霖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嘶哑的嗓音带着点哭腔:“廖齐峰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非要抱你的时候我没去拉他吗?你就全怪我头上?”   何葭云急得头疼,想办法在他们两个中间调节,结果两个人都是倔脾气,绝对不肯先低头。   “笃笃笃”。   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何葭云擦擦汗,溜到门口:“应该是医生来了吧,大家都别生气,先听医生说话。”   她到门口,易犹岚正好带着两个小警察推开门。易犹岚看到他们一屋子的人,笑弯眼睛:“咦?你们这里这么热闹?”   她的视线落到言知瑾那边,眼里明显燃起一簇惊喜:“言教授,你也在?”   言虺默不作声地站到言知瑾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易犹岚挑挑眉,给了他一个飞吻,神采飞扬地走到夏舒荷和孟千霖中间,坐下:“你们没什么不舒服吧?怎么一个个面红耳赤的。”   夏舒荷低下头,孟千霖看向窗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没什么不舒服就行,我有些事要问你们。”易犹岚冲言知瑾挥挥手,“言教授,要不要,回避一下?”   言知瑾站起身,礼貌地和她道别。   言虺就不一样了,他在易犹岚进来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拉着言知瑾离开,现在更是走得干脆利落。   孟千霖嘟囔道:“有什么好问的,不是被蛇咬的吗?难不成怀疑是我们谁带蛇去谋杀他?”   “这个没有。”他声音小,易犹岚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摆摆手,说,“我们已经知道蛇是从哪来的了。”   其他人都吃惊地看向她,连走到门口的言知瑾都驻足回头。   易犹岚口齿清晰地说:“蛇是廖齐峰自己带来的。”   “自、自己?”何葭云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对,就是他自己。”易犹岚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他买了一瓶蛇酒,准备到聚会上开。但是,其实那条蛇还没死。蛇在瓶子里被困了好几天,还饿着肚子,一旦重见天日,当然就直接攻击啦?我们已经把当事蛇抓捕了。”   “他买的活蛇泡酒?”言知瑾彻底把身子转向她,眉头紧锁,问。   “嗯。根据他和卖酒人的对话,我们得知,他们认为活蛇泡酒的效果比较好。至于什么效果……就是壮阳啊滋补啊延年益寿之类的,你们都懂,圆斑蝰不是的毒素不是对肾的危害很大嘛,他们就说以毒攻毒,这种蛇泡酒对肾好。啊对了,他的蘑菇和蛇酒是从同一个地方买的。”   “这就是他说的好酒,”孟千霖恨恨地说,“全是他自己惹的祸。”   “他购买活蛇泡酒,然后被自己买来的蛇咬死了?”夏舒荷眉眼疏离,冷笑一声,“活该。”   “他从哪里买的蛇酒?”言知瑾大步走回易犹岚面前。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不停散发着寒气的冰做成的门,坐在他面前的人,能感到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易犹岚眯了眯眼,无辜地说:“这个,请原谅我们不能透露。不过,如果是不法商家,我们会联系相关部门进行查处,言教授,请你放心。”   “蛇酒没有这些效果。”言知瑾说。   “这个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野生圆斑蝰是国家保护动物。”易犹岚慢条斯理地说,“言教授……”   “蛇在受到惊吓时,会排酸。”言知瑾说,“它在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里,还会在酒中排泄。酒里面都是它的排泄物。”   易犹岚的嘴角微微抽搐。她优雅地说:“言教授,我们现在能暂时放过这个不太美好的话题吗?”   “蛇还活着吗?”言知瑾点头,问。   “说实话,它的状况不好。它摄入了过多酒精,又很久没有进食……”易犹岚委婉地说。   言知瑾眼底浮上一层悲伤。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我们会好好安葬它的。”易犹岚手放在胸口,真诚地说。   她要和其他人询问案情相关内容,言知瑾不便留在这里,很快便招呼言虺和何葭云离开。   他和何葭云在楼下分开,目送何葭云坐上出租车。   言虺握住他的手:“我们也回家,还是回研究所?”   “回家吧。”言知瑾仰头,望着星空,吁出一口气,“不过我想走一会。”   这个时候正是天刚刚暗下来,城市最具有活力的时候。街道灯火明亮,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言知瑾手插在兜里,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慢慢行走。   路边炸鸡店的香气不断地向他鼻腔里飘,混杂着刚刚出炉的蛋糕的甜香。   不伦不类的、庞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唯一的相同点是同样温暖,拥有高温烹制特有的成熟的香味。   言知瑾向香味的来源看去。   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站在炸鸡店小小的门口,勾肩搭背地说着校园八卦,时不时会心一笑。上好浆的鸡排在油内翻滚,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虽然学校里有一大堆烦恼,手上的零花钱也有限,但吃到鸡排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的满足是掩盖不住的。   言知瑾不自觉地站定脚步,看着他们。   言虺也跟着站定,问:“想吃?”   “不是。”言知瑾加快脚步,想离开那里。   结果没走几步,就听到那群学生窃窃私语:“情侣吵架?”   “难道是因为alpha不让omega吃油炸食品,所以omega生气了,alpha又去哄?”   “油炸食品那么好吃为什么不让吃!”   “瞎说,我猜是情侣冷战,omega想缓和关系,就让alpha买鸡排给他吃,结果alpha根本听不懂,以为他真的是要吃炸鸡,给他讲炸鸡的危害。omega就被气跑了。”   “爆浆鸡排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说它不好!”   “alpha暴怒!我们alpha才没有这么傻!”   其实他们说话,言知瑾本来是不该听到的,但他从A国回来后,五感就异常敏锐,普通人听不到的东西,都能听得一点不落。   他有点尴尬。   言虺明显也听到了,冷哼一声:“胡说,教授根本不是生我的气。”   他大喇喇地拉住言知瑾的手,把袖口挽高,让两个人相握的手露出来,展示给路过的行人看。   言知瑾尬得快要钻到下水道去了。   结果更尬的事情出现了。   学生们对鸡排店老板说了什么,年轻的鸡排店老板露出会意的笑容,忽然把宣传小黑板上的字擦了,改成:“特惠活动,情侣购买限时八折,购买附赠恋爱小福袋,帮助你们的恋爱甜甜蜜蜜长长久久。”   旁边的中学生们瞟着言知瑾和言虺的方向,故意大声叹气:“这个世界对单身狗的恶意太大了,凭什么情侣优惠还有福袋,我自己俩人格谈恋爱不行吗?”   言知瑾眼睛都不敢往那个地方看。幸亏现在是晚上,不然他那容易变红的脸又要让人看笑话了。   言虺却双眼放光,拉着言知瑾的手,坚定地往那个方向走:“我们去抽个福袋!” 第113章   言虺的兴致很高, 意志也很坚决。言知瑾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上去。   他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菜单,假装自己是在认真研究吃什么。   言虺就直接多了, 问了店主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又拿这些畅销品一一询问言知瑾。   言知瑾本来就没想吃,连他说的是什么, 都没听清, 就匆匆点头。   言虺问了几个招牌鸡排的名字, 突然问:“亲我一口?”   言知瑾根据惯性点头,点完听到言虺压抑的笑声, 直觉不太对劲,这才开始回忆他刚刚到底问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你答应了啊。”言虺一本正经地说,“不能反悔。”   “我没听清, 不算数。”言知瑾冷淡地抬抬眼皮, 语气不容置疑。   言虺板起脸:“我听清了。”   言知瑾双手抱在胸前:“无论你听没听清, 我都不会做。”   言虺眼神一暗。   他松开言知瑾的手, 嘴角维持着没有温度的弧度:“既然这样……”   “你想怎么样?”言知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右脚向前迈出一小步, 身体也跟着向言虺的方向倾斜,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也不愿意亲我,”言虺摇头, 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趁着他的身体恰好向自己这边前倾, 上前一步,闪电般在他耳根亲了一下。   言知瑾只感到一阵电流从耳根传到足尖, 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紧。   言虺的嘴唇短暂地在他耳朵根贴了一下, 又飞快地撤开, 仿佛刚刚的动作,只是为了帮他把头发上的脏东西吹掉。   言知瑾的脸熟得能冒烟。   他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人。   路过的行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心思关注另一个“路人”。   老板在专心炸鸡排,没时间看别的。   中学生们还在分析他们有没有和好。他们应该以为言虺刚刚只是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又因为两个人分开得太快一阵嘘声。   “怎么这么怂啊,是alpha就直接上。”   “都像你这么直接,omega都被吓跑了。对待omega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重。”   “少在那扯犊子,你谈过恋爱吗就开始当老师了。当alpha就是要敢说敢做,磨磨唧唧的omega都跟别人跑了。”   言知瑾确定没有人看清言虺的动作,心跳终于慢了下来。   他听着那群压根没谈过恋爱的中学生在那里大谈特谈恋爱观,觉得很有意思。   一个alpha认为,alpha就是要主动表达,喜欢就直接表白,想送什么礼物制造什么惊喜就直接去做。omega自己都未必足够了解自己,不试一试怎么知道omega会不会喜欢。   另一个alpha则坚持,一定要给足omega尊重,交谈、约会、肢体接触,都要在对方的首肯之后。   两个人根本不在一条道上,还争得有模有样的。   最关键的是,言知瑾也听得很认真。   “生气了吗?”言虺在他耳边低声问。   言知瑾身子一震。夏天还没过完,言虺说话时,寒气就对着他的脖子吹。   “为什么这么问?”他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很久没和我说话。”言虺握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像是在用这个方式确定两个人之间仍旧存在着关联,“你没对我笑,也没骂我。你以前不会这样。”   他困惑又带着急切地问:“是我刚刚做得太过了吗?你都不愿意理我。我以为,只是轻轻亲一下,你不会生气。”   言知瑾静静看着他一边怀疑一边不甘心地确认,问:“你刚刚这么做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想知道,言虺和那两个学生中的哪一个是一派的。   言虺凝神思考,摇头答道:“我没想什么。”   “不可能什么都不想。你当时在想什么,直接说出来。”   言虺眼神闪烁。他对言知瑾勾勾手,示意言知瑾把耳朵凑过去。   言知瑾把耳朵边的头发顺到耳朵后,按照他的意思把耳朵移了过去。   言虺压低声音说:“我在想,你耳朵下面的皮肤真嫩,还很容易红,咬一口应该很香,身上平常看不见阳光的地方的皮肤应该会更嫩更好吃……”   言知瑾自动把他那些虎狼之词屏蔽掉,扯扯他的袖子,瞪大眼,问:“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这个?”   言虺无辜地说:“你问我的。我看到你——尤其是你那种害羞的样子,就会想到这些。”   “……无耻。”言知瑾吐出两个字。   言虺反倒是笑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以前不无耻吗?”   不仅无耻,而且引以为荣。   “每个人都有欲|望,我不认为遵循欲|望是可耻的。”言虺漫不经心地说,“相反,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尽量追逐自己的欲|望,因为那才是他们的快乐来源,是生命存在的源动力。”   “那样世界就乱套了。”言知瑾声线冷清,“世界的构建需要秩序,而秩序必然要求欲|望的阉割。”   言虺无所谓地说:“想阉割的人自己阉割,我不阉割。我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   因为他就是欲|望本身。他代表的就是人对本能和快乐的追求,这些本能是混乱的、无序的、充满攻击性,甚至可能给其他人带来灾难。   但是这些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只要自己足够愉快就行了。至于其他人因此而产生的怨言——为什么那些人不去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呢?这样他们也可以开心起来。   言知瑾本来应该很反感这种我行我素、没有边界感的人,但是很奇怪,他对言虺的那些“冒犯”行为,却讨厌不起来。   他问:“那如果我说,我希望你抑制你的欲|望呢?”   言虺脸上保持着晃眼的笑容,问:“如果我这么做,你会爱我吗?”   “不一定。”   “那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言知瑾脸黑了。   言虺还有理有据地分析:“你说不一定,那就是不会。我还那么憋屈干什么?费尽力气,只为了那一点让你注意到我的机会?我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故意不按照你说的做,这样你就会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你才会永远记得我。”   言知瑾说:“我说不一定,不等于不会。”   言虺唇间漏出压抑的笑声。他抬起右手,点了点言知瑾的鼻尖,说:“但是,如果你说,你会因此爱我,我就会听从你的命令。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极具诱惑力。   言知瑾嘴唇颤动。   他喉结滚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开口:“不考虑。我不会为了让任何人听我的命令,而对他许下不一定能达成的承诺。”   言虺遗憾地说:“那我们只能继续做敌人了。”   言知瑾若无其事地勾住他的食指,说:“但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   言虺低头看看两个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肩膀向他那边靠:“说得对,我是你最信赖的助手。”   “咦——和好了。”中学生们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们身上,原本还在争论的人又站到统一战线,拍拍对方的肩膀,很有成就感地互相吹捧,“不错,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言知瑾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关心情感问题,感到无所适从,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还挺配的嘛,”中学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看着就舒服。”   言知瑾的耳根又红了。   言虺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店主把炸好的鸡排递给他们,顺便附赠一个红色的小香囊。   言知瑾本来想按照原价付,店主却摆摆手,指向黑板上的字。   “可是,还有福袋……”言知瑾面露犹豫。   “本来就是以前做活动没用完的,正愁怎么用呢,”店主开朗笑道,“你们正好提醒我了。”   他真诚地说:“拿着吧,也算是我做件好事。以后别总吵架了。”   言知瑾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地应了两声,收下他的祝福。   他拉着言虺,急着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   言虺心思都在福袋上,他轻松一拉,就拉走了。   言虺把吃的递给他,自己擦干净手上的油,具有仪式感地打开福袋。   言知瑾哭笑不得。这种福袋,一般都是为了讨个吉利,写的都是各种好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言虺这么正式,他也好奇起来,盯着福袋的开口,等着看结果。   言虺郑重地打开福袋,从里面拿出一张熏香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行字。   第一句是:我本将心向明月。   言知瑾心一紧,知道这个纸条写的不是什么好话。也不知道这种讨人开心的东西,怎么还会写这么遗憾的话。   言虺手指移动,露出后面一句话:明月说,你TMD怎么现在才表白,老子等你多少个晚上了。   言知瑾怔怔地看着纸条上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一天,但还是说一句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尝试勤奋一点。 第114章   言虺正疑惑地看着前半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一切顺利。”言知瑾抢过纸条, 折了几次,放回福袋里,“你买的东西, 快点吃, 不然凉了。”   他说完,看到言虺对着他笑, 忽然意识到, 言虺根本不用吃东西。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福袋去的, 压根没准备吃鸡排。   言知瑾低头看看金灿灿冒着热气的鸡排,和从包装袋底部渗出的油渍。   他平常口味清淡, 很少吃这种油炸食品,更何况现在一点也不饿。   但是也不能浪费粮食。   言虺从他手里,提走两袋鸡排, 往旁边的垃圾桶走去。   “不许浪费粮食。”言知瑾目光如炬, 盯着他的后背。   言虺又一个转身, 轻快地走回他面前, 问:“你现在要吃吗?”   言知瑾犹豫了一下。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不应该浪费粮食, 但是他又没什么胃口。既然言虺问的是“现在”,那放一会,等有食欲了再吃, 也没问题吧?   只是他思考的这几秒, 言虺就把袋子收了回去, 自己拿起一块鸡排,送到嘴边, 咬下一口:“你不想吃。那就不吃。”   鸡肉被顺着纹理撕开, 留下整齐的切口, 高温加热过的油脂和碳水混合的香气在空气里蔓延。   言知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虽然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但是闻到油香还是会忍不住唾液分泌。   他趁着言虺没注意,说了句“我试试”,若无其事地把另一块鸡排拿了过去。   鸡排的温度已经降下去了,没有想象中那种油香在口中爆开的感觉。表面是酥脆的,里面的鸡肉也够滑,只是因为温度下降,没有刚出炉时结合得那么好。   其实对于言知瑾这种口味淡的人来说,算不上特别好吃。   他吃了几口,就腻了,想放一会,等饿了再吃。   可是言虺看起来吃得很满足。   他咀嚼的速度很快,眉眼舒展,时不时会看一眼福袋,嘴角始终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对于言虺来说,这种食物绝对达不到“美味”的标准。但他就是表现出了一种吃到绝世佳肴的样子。   他的神态太有感染力了,言知瑾不由自主地又咬了一口鸡排。   第一口还是和之前一样,甚至因为时间的流逝,口感进一步下滑。   他看看言虺,又试着咬了一口。   这次不太一样,咀嚼的过程中,他似乎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望着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和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偶尔侧头看吃得心满意足的言虺一眼,心情异常平静安宁。   这是他很喜欢的,有烟火气的生活。每个人都面临着无数令人烦躁的琐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   他好像能感受出那群中学生的喜悦。   言虺吃完,擦干净手,说:“你不喜欢吃可以放着。”   言知瑾摇摇头,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吃。”   言虺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他吃。   言知瑾转过身,背对着他,加快咀嚼速度。   “我又不会笑话你把油沾到脸上。”身后传来言虺的自言自语。   言知瑾飞快地鸡排吃完,扔掉垃圾袋,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仔细擦脸上的油。   “其实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不用自己吃。”等他扔完垃圾,言虺才慢悠悠地说,“那只胖兔子肯定很乐意解决掉这些东西。”   言知瑾动作一顿,看看纸上的油印和手上残留的滑滑的透明印子。   “你怎么不早说?”   “你说要自己吃完。”言虺彻底不掩饰了,嘴角高高扬起,左手托起他的下巴,右手指尖在他刚刚努力擦拭的地方轻轻划过。   言知瑾立刻感到脸上清清爽爽。   “你没把话说清楚。”   “因为你皱着眉头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我喜欢看。”言虺直白地说。   “……你下次可以不把心里话说出来。”   言虺很艰难地不让自己笑场,规规矩矩地说:“哦。”   言知瑾擦干净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问:“你觉得好吃吗?”   言虺忍俊不禁:“我以为你知道我对大部分食物都是一样的感觉。”   是知道,但你表现得这个东西很好吃。   言虺两只手指夹着福袋,晃了晃,说:“我本来就只是为了这个。”   言知瑾眼神复杂:“你真的这么高兴?”   “你不高兴吗?”言虺说,“它在祝福我们。”   言知瑾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和言虺说,估计这些袋子里装的全是好话,他抽哪个都一样。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言虺自顾自地留下一句,“你等我几分钟。”   他的身影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   言知瑾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也不需要这么来去如风吧!   言虺只消失了几分钟,就重新出现,言知瑾都没来得及因为他的短暂离开感到寂寞。   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大盒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活物。   “这是——什么?”言知瑾看着被里面的东西折腾得快要爆开的盒子,警觉地退后几步。   言虺笑容满面地把盒子打开,邀功般捧到他面前:“你在想的。”   灰棕色的蛇扭动着腰身,抬起头部,在陌生环境里频繁吐着信子。   言知瑾愣了一下:“圆斑蝰?”   “对。”言虺挠挠蛇的下巴,让蛇爬到自己手臂上,说,“你不就是因为它的死心情不好吗?”   “这是毒死廖齐峰的那只?”   言虺想了想:“应该是吧,我从易犹岚那拿的。”   “你就这么把它偷出来,警察那边怎么办?”   “我跟他们打招呼了。”言虺不悦地道,“不是偷的。”   确实,应该是明抢。   言知瑾一边觉得要马上把蛇还回去,避免给警方造成麻烦,一面又不由上前,谨慎地碰了碰蛇的鳞片。   圆斑蝰盘在言虺手臂上,高冷地观察着他。   它身体完好无损,行动敏捷,意识清醒,根本不像死里逃生的样子。   言知瑾确实在因为这条蛇郁郁寡欢。   他能通过易犹岚的描述,想到它在遇到言虺前,是什么样子。   在酒里泡了许久,长期未进食,又长时间处在狭小的空间内,每日担惊受怕,身体和精神极度虚弱,即将迎来死亡。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又因为惊吓中咬住了将他泡酒的人,面临着被安乐死的危险。   它现在的状态,比它的真实状态,要好得多。   如果把它还回去,它是不是,又要变回本来的样子?就算不变回去,作为毒杀了一名人类的蛇,它也一定会受到惩罚。   “你一直在担心它的状况,所以我把它带过来了。”言虺将蛇递到他面前,“我已经把它的伤治好了,现在它是一条很健康的蛇,你可以把它当成宠物。”   言知瑾摸摸蛇头,压抑住把蛇带回去的冲动,忍痛说:“我们不能干扰警方破案。”   “我再拿只假圆斑蝰放回去就行了。他们也不在乎具体是哪条蛇吧。”言虺无所谓地说。   “不行。”言知瑾坚持原则,“把它送回去吧。”   “哦。”言虺周围的气场瞬间低落下来。他随手扯住蛇的脖子,毫不怜惜地把蛇塞回盒子。   “……如果他们要安乐死这条蛇,”言知瑾干燥的嘴唇微微颤抖,“让它在那之后再活过来,放他回野外。”   “没问题。”言虺装好盒子,揶揄问,“现在心情好了吧?”   言知瑾望着旁边的广告牌:“我没有心情不好。”   “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心情不好了。”言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阴郁地说,“而且是为了另一条蛇!”   “这种时候就不用比了吧。”   “看在它确实运气很不好的面子上,不和它计较。”言虺敲敲盒盖,倏地凑近言知瑾,黑曜石般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噙着笑意,“下不为例。”   言知瑾被他眼睛里的光亮晃了一下神。   解决了圆斑蝰的问题,言知瑾心情舒畅不少。   他和言虺又随便在路上逛了一会,神清气爽地回家。   到家后,他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几条信息。   【夏舒荷:教授,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但我再不说出来可能会疯掉。】   【夏舒荷:廖奇峰他可能,真的不是被普通圆斑蝰咬的。】   【夏舒荷:孟千霖说的那条大蛇,我那天也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言知瑾立刻回复她:具体是什么情况?   夏舒荷明显一直在等他的回复, 他那条消息一发出去,就看到聊天页面最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夏舒荷:那天我心情不好,吃饭也没有胃口, 我记得, 我应该没有吃蘑菇。   夏舒荷:他们喝了酒,一个个都晕乎乎的, 没多久就开始吵吵闹闹的, 我不知道是毒素生效了, 还是酒精导致的。   她发出这句话后,停顿了好一段时间, 才发下一段。   夏舒荷:廖齐峰又借着酒劲耍酒疯,拉着我的手说那些恶心的话。其他人都喝醉了,在旁边起哄, 我想走, 被他们拽了回去。   看得出来, 她很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 打完这段话后,又隔了很长时间, 才打出下一段。   夏舒荷:我看见他得意洋洋地拿出了一个大的玻璃瓶子,里面有一条还在游动的蛇,那条蛇看着我……   夏舒荷: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了, 但我隐约记得, 我看见了一条很大的蛇, 比房间一面墙还长,它的身上都是眼睛, 那些眼睛还会眨动。   夏舒荷:我说得有点乱。就是, 孟千霖说的那条蛇, 我也看到了。而且我记得我没有吃毒蘑菇,我不可能中毒。   夏舒荷:我一想这些,脑袋就快炸了。无论我想什么,那条蛇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就像寄生在我大脑里一样。   夏舒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我一闭上眼,就是那条蛇爬动的样子。它在看着我,每只眼睛都在看着我。   夏舒荷:我和易警官说了这件事,可是她跟我说,是我受了刺激,叫我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很清醒,这不是幻觉。可是她好像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不知道我可以和谁说,没有人会相信我。   夏舒荷:对不起,说了这些,可能这些都是我中毒之后的幻觉吧。   言知瑾扭头看向身边的言虺。   言虺举起双手,微笑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事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不是你,”言知瑾说,“但你应该知道是谁。”   言虺“唔”了一声,模棱两可地说:“大概知道是谁。”   “是那张照片上的女人。”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和王潮李论那件事一样,都是她做的。”   “也许是她。”言虺说,“无论是不是,理论上,我都不能阻止她。但是——”   他拖长语调,期待地说:“如果你希望我阻止她,我也会尽我全力去阻止她。”   “不用。”言知瑾眼神澹静,“对你来说,这些事消耗太大了。”   言虺嘴角的弧度快翘到耳朵根,背后隐形的尾巴扭来扭去。   言知瑾看他暗暗兴奋的样子,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他问:“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夏舒荷的安全吗?”   “我不觉得她会遇到危险,”言虺反问,“那条蛇不是在帮她吗?”   “你是说,那条蛇是为了她才袭击廖齐峰的,”言知瑾若有所思地说,“但它现在还在纠缠夏舒荷,可以说……在恐吓夏舒荷。”   “我如果救了你,一定希望你知道。”言虺悠闲地说,“喜欢你才会帮你,你要是不知道我帮了你,去感谢其他人,我会很生气。”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你是说,那条蛇是在向夏舒荷示好。”   言虺点头。   “但是……”   大概是因为言知瑾太久没回复,夏舒荷又发了一条消息。   夏舒荷:对不起老师,我可能是精神太紧张了,你当我是胡说的吧。对不起,耽误老师的时间了。   “但是,你怎么确定……”言知瑾回了她一句安抚的话,问言虺,“它是为了夏舒荷,去咬廖齐峰的呢?也许它有其他目的,只是凑巧,帮了夏舒荷一把。”   言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是吗?”   “它没有明确表示过。”言知瑾舔舔干燥的下唇,“它现在只是出现在夏舒荷的脑海里。孟千霖也说他看到过那条蛇,其他人可能也有印象,夏舒荷和他们唯一的不同点,是她没有吃那道蘑菇。或许它觉得,夏舒荷还保留有当时的记忆,可能会对它造成威胁。”   “夏舒荷认为,它很可怕。”言知瑾说,“无论那条蛇是想做什么,它都让夏舒荷恐惧。”   言虺被他说得越来越凝重,自言自语:“难道她在骗我……”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言知瑾垂下眼睑,“如果对你来说很麻烦的话,就算了。”   “不麻烦。”言虺打了个响指,一条黑色的小蛇从他袖口爬出,咬住尾巴,在他的手腕上形成一个衔尾蛇手镯。   他把镯子递给言知瑾,细心介绍:“你把这个给她,如果她遇到危险,这个东西能保她一条命,也会及时通知我们。”   言知瑾摩挲着镯子,说:“假如它真的对夏舒荷有恶意,你们会因此起很大的冲突,那就……不要勉强。”   “你怕我打不过?”言虺莞尔,傲慢地说,“我说过,没有谁能杀死我。就算真的打起来,也是她要小心一点。”   “总之,如果代价很大,就不要管这件事。”言知瑾说。   “知道啦,”言虺变回蛇形,依偎着他,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早点睡觉,别管她的事了。你多久没摸我尾巴了,我尾巴上都要积灰了。”   “明明昨天才摸过!”   言知瑾跟蛇拉拉扯扯地走回卧室,路过那只兔子住的房间,驻足看了一眼。   那只兔子已经在这住了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从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它毫无节制地进食,再毫无节制地生长、分裂,现在,房间里已经有三只奇形怪状的兔子了。   它的主人也没有来寻找过它。可能这只兔子对它的主人的意义,就像本杰明手里那只长着翅膀的肉球对言虺的意义一样,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跟班。   如果言知瑾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庇护夏舒荷,他一定不会因为对手的强势而放弃。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不希望言虺因为他的关系,惹出不必要的冲突。   他侥幸地想,也许真像言虺说的那样,这只兔子的主人,只是喜欢夏舒荷呢?   ***   言知瑾第二天再见到夏舒荷的时候,夏舒荷脸瘦了一圈,眼睛周围都是青黑色,明显没有睡好。   “这是我在A国买的,当地人认为佩戴这个可以保护自己不受邪祟入侵。”言知瑾把镯子交给她。   夏舒荷看着手里的镯子,挤出一个笑容,失魂落魄地说:“谢谢老师。老师,这个……真的有用吗?”   “我戴这个的时候,确实睡眠好了很多。”言知瑾违心地说。   “谢谢老师,”夏舒荷又鞠了一躬,“我一定尽快把这东西的钱筹出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言知瑾摆摆手,打断她:“不用。这个送给你。如果不做噩梦了,好好学习。”   夏舒荷答应了一声,又浑浑噩噩地走向教室。   言知瑾回到研究所时,其他人明显正聊到兴头上,看到他一出现,纷纷闭嘴,开始努力工作。   其实言知瑾听到他们在聊什么了,还不是廖齐峰的死。   警方已经出了通报,现在大家都知道,廖齐峰被自己买的毒蘑菇毒出幻觉,又被自己买的用来泡酒的蛇毒死了。   虽然对死者很不敬,但怎么看都是他自作自受。   好消息是,从他们的对话里,言知瑾可以确认,前一天言虺把蛇偷走的事没有引起骚乱。   这件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除了廖齐峰的父母来学校要过说法,其他人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言知瑾上课的时候,会见到夏舒荷。   她瘦了很多,总是望着一个方向发呆,有人和她说话,总要过几秒,才反应得过来。   她上课仍旧认真做笔记,但看得出来,她必须要花很大的毅力,才能集中精神。   言知瑾对此爱莫能助。言虺的镯子只能保证她的生命不遭到威胁,却没办法让她彻底摆脱纠缠。他只能期盼那条蛇,真的和言虺说的一样,是喜欢她的。   研究所的各项研究正在稳步进行。   做了记号的毒液一直没有出问题。言知瑾已经更倾向于,自己之前想多了。   暴躁的小白鼠今天并没有对着言知瑾龇牙咧嘴,而是安静地坐在玻璃箱里,啃着瓜子。   何葭云惊喜地说:“我们成功了?它好像不想着逃出去了。”   言知瑾眉眼里也难掩喜悦。他尽量沉稳地说:“再观察一段时间。”   “今天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何葭云活动着肩膀,“教授,今天我们可以早点回去吧?”   言知瑾颔首,说:“当然。我今天也有事,要早点离开。”   “是去看沈知瑜的新电影吧?”何葭云意会地说,“网上都宣传好几轮了,我好不容易忍着没看影评,今天终于可以冲了。”   她收拾好东西,看到周晗光迎面走来,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你这黑眼圈也太大了吧。得了,你今天也早点回去。”   周晗光神态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却还是强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看看资料。”   “你不会每天回家后还自己琢磨吧?”何葭云揉揉自己的脸,担忧地说,“我也没怎么休息好,但脸色没你那么差啊。你看教授,同样每天十点多才回家,人家气色多好,连眼袋都没有。”   周晗光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恢复了一点生气:“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那么会保养。”   他又望向言知瑾:“教授……教授应该再多休息。教授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交给我——我们就可以了。”   言知瑾躲开他炽热的目光。   言虺直接伸手,把言知瑾的眼睛捂上,黑着脸看周晗光。   周晗光轻轻哼了一声,挪开视线:“我一会就回去。”   “总之你也好好休息啊,身体健康才是一切的本钱。”何葭云拍拍他的肩,风风火火地走了。   傍晚,言知瑾和言虺准时到达电影院。   电影已经上映好几天了,但还是场场满座。他们是托了沈知瑜的福,才拿到的最佳观影位置的票。   本来言知瑾是应该去首映礼的,可惜那段时间他没腾出空来。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弟弟的电影还是要支持。   言知瑾顺着人群走进影厅。   看电影的人太多了,言知瑾和言虺算来得早的,早早找到位置坐下,后面的人就没这么顺利了,座位靠中间的,要穿过人群,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借过一下。”一个男性alpha礼貌地从他面前经过。   言知瑾站起身,方便他过去。   那个alpha却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言知瑾定睛一看,脸立马沉下来。   戚黎安微笑道:“好久不见。” 第116章   言知瑾压抑住转身就走的冲动, 礼貌地向他点头。   没想到戚黎安直接在他旁边坐下,晃着薄薄的电影票,说:“好巧, 我们是隔壁。”   言知瑾当下就想拉着言虺回家。   言虺也警惕地盯着戚黎安, 捏捏言知瑾的手,示意他跟自己换位置。   “不需要这么大费工夫吧, ”戚黎安单手支颐, 眼睛弯成月牙, 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着说,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差到那个地步。”   言虺面若冰霜,指尖敲敲作为扶手,一只黑色的小蛇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爬向戚黎安的手。   “这样是不是太冒犯了?”戚黎安向后退了半步, 捂住自己的手, 微露恼意, “我只是来看电影的。”   言虺把小蛇收起来,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看来你新男朋友醋意很大。”戚黎安身子向前探,越过言虺, 微笑着对言知瑾说,“虽说这是在意你的表现,但如果太过火, 会给周围的人造成麻烦, 偶尔还是忍耐一下。”   “新男朋友?”言虺重音咬在那个“新”上。   “不然是前男友?”戚黎安的话和他的嘴唇一样刻薄。   言知瑾按住差点又要放蛇的言虺, 对戚黎安说:“没有旧,哪来的新?”   戚黎安眼神闪烁了一下, 伸展腰背, 懒洋洋地靠向椅背, 慢吞吞地说:“是我没措辞好。”   他说:“不过,你也不用对我敌意这么大,我和知瑾……我和师弟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这次遇到也是巧合。”   言虺问:“那你还这么多话?”   “我约的人还没有到,”戚黎安叹了口气,抬腕看表,自言自语,“明明下午还确认了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到。难道是有急事?”   他的语气很温柔,仿佛正在思念深爱的情人,把言知瑾肉麻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言知瑾装作抚平衣袖褶皱,将鸡皮疙瘩按下去。   言虺的抗肉麻程度明显高很多,他丝毫没有受戚黎安语气的感染,不耐烦地说:“那你怎么还不去找他?你不怕他出事?”   “我当然担心,只是他还没有回我消息,我怕我问得太频繁,打扰到他。”戚黎安温温吞吞地说。   “那你也不是特别担心他。”言虺说。   戚黎安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事要忙,难道还要天天黏着对方,一刻不离,给别人当累赘吗?我相信他能处理好问题,也相信他如果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会及时联系我。”   言虺眯起眼,说话的时候吐出一股寒气:“累赘?”   言知瑾拽拽他的袖子:“快开场了,不要喧哗。”   言虺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斜睨戚黎安一眼,把身子转向言知瑾,和他聊电影剧情。   言知瑾给他念电影简介。   戚黎安等了两分钟,看他们完全不想理自己,自顾自地说下去。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奇怪,按照他的性格,不会这么久不回复。”戚黎安垂眸,“明明几天前就敲定了时间,怎么忽然变卦了?”   言虺受不了他在旁边絮絮叨叨,冷冷地说:“因为他根本不想和你看电影。”   “他不是这样的人,”戚黎安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他温柔又认真,甚至可以说,比起自己,更会为其他人着想。有的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有读心术,为什么每次说话都让人那么舒服。和他相处久了,连我生气的次数都变少了。他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去做。起码不会不说一声就爽约,或者不辞而别。”   “脾气不好”“说话让人不舒服”且“不辞而别过”的言知瑾也看向他。   戚黎安叹息道:“好像omega的所有美德他都拥有。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omega,这大概就是所有alpha梦寐以求的妻子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言知瑾,仿佛是在说:你以为我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哪怕被你甩脸色,还死缠烂打吗?不,我早就不在乎你了。我新交往的omega,可比你好多了。   “你新交往的omega?”言知瑾问。   戚黎安含蓄地说:“不是交往,只是普通朋友。”   言知瑾说:“你刚刚那句话最好别对他说。”   “哪句?”戚黎安撩起耳边的头发。   “所有。按你前面的描述,他应该是位很有事业心,也很忙碌的omega。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夸他的时候,不要只夸他性格温柔,我想他更喜欢你夸他专业、自律、有行动力,和沟通能力优秀。因为善解人意所以是所有alpha梦寐以求的伴侣……我觉得这对于专注事业的omega来说并不是什么高等级的评价。当你的研究获得世界级大奖,omega们却只夸你嘴甜听话会讨人欢心,你高兴吗?”言知瑾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并不是每个omega都像你这么死咬字眼。”戚黎安皱眉说,“我是在夸他。”   “对于一名对事业倾注心血的omega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夸奖。”   戚黎安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半晌,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他眼里流露出怜悯:“知瑾,我知道你很难相信真的有那么细心温柔的omega。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其他人也做不到,还歪曲我的好意。我知道你也很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柔软一点,只是很难做到,不要自卑,大家知道你只是不擅长交际,会体谅你的。”   你只是因为我夸赞别人能做到你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又自卑又愤怒,希望我闭嘴罢了。   言虺用身体挡住言知瑾,昂起下巴,傲慢地说:“闭嘴。教授现在就很好,根本不需要改。”   戚黎安悠悠地说:“是你这么觉得,还是他这么觉得?真的有人不想受欢迎吗?你以为有的人总是一个人待着,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是真的不想和人交往吗?”   言知瑾默默在言虺后面点头:“是。”   戚黎安:……   言虺唇间漏出一声轻蔑的笑。   他手伸向背后,握住言知瑾的手,说:“无论教授想变成什么样,想做些什么,我都会站在他身边。教授根本不需要羡慕任何人的好人缘,他有我就够了。”   言知瑾从他肩膀后露出一双眼睛:“我只是很讨厌‘omega要温顺,要成为alpha的理想伴侣’这种说法。至少,别人对外介绍我,只介绍我给人带来的情绪价值,却不介绍我的研究成果,我不会开心。”   还有他真的不喜欢戚黎安。   戚黎安耸耸肩,做了个手势:“我尊重你们的想法。”   他的眼神还在说:但你们为了面子自欺欺人的样子好可怜。   言虺手背上青筋绷起。   戚黎安浑似完全没感觉到他身上释放的低气压,慢悠悠地看看手机,说:“他快到了。看来,他一如既往的守时。”   言虺嗤笑一声:“爱来不来。”   他肩膀向言知瑾那边倾斜,柔声问他:“你刚刚讲到哪了?电影主演是谁?”   戚黎安笑容神秘:“或许你们会很高兴他的到来。”   言知瑾先低声回答了言虺的问题,视线定格到一个位置,问戚黎安:“那就是你约的朋友?”   戚黎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扬眉道:“没错。”   几个年轻人踩着点匆匆走进观影厅,其中两个年轻男人径直走向第一排的座位,另一个年轻的女性则向着言知瑾这边走来。   她染着一头偏粉的金发,碧蓝的眼睛,深邃立体的五官彰显出她的异国血统。她个子很高,身材凹凸有致,穿着露脐的吊带和短裙,露出手臂和腹部结实而优美的肌肉,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充满野性的alpha信息素。   她一边兴奋地言知瑾挥手,一边用不熟练的S国话和言知瑾打招呼:“哦,我的天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从A国离开后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言知瑾看到凯瑟琳在戚黎安旁边坐下,才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omega?”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凯瑟琳是在A国时,言虺(道格拉斯公爵)的信徒之一。 第117章   戚黎安愕然地看着快把自己挤走的、热热闹闹地和言知瑾打招呼的凯瑟琳, 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外表,问:“请问,你……”   “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凯瑟琳发现自己和言知瑾之间总隔着挡道的人, 推推他, 直接用着大嗓门问。   戚黎安看看自己手里的票,再看看她手上的票。   没错。   他们都没坐错。   也就是说, 那个人把票给凯瑟琳了……   他深沉地望向远处, 坐在第一排的模糊的人影。   “你愣着干什么?”凯瑟琳没耐心了, 又推推他,“快, 我们把位置换了。电影快开始了!”   戚黎安拍拍衣服上被她抓出来的褶皱,优雅地说:“这就是我的位置,我们没有坐错。”   “没坐错?怎么可能?”凯瑟琳天生嗓门大音调高, 说什么话都像在吵架, 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休因跟我说, 他约了朋友一起看电影,他们总不会买票的时候专门在中间隔了一个吧。”   戚黎安弯起嘴角, 把电影票展示给她看,彬彬有礼地说:“方眠没有跟你说,他约的朋友是谁吗?”   “反正不是你!”凯瑟琳双手抱在胸前, 做了美甲的指尖敲着手臂, “好吧就算你没坐错, 那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我想跟我的朋友坐在一起。”   “这个……”戚黎安思考。   “行不行啊,”凯瑟琳性格直接, 最讨厌别人拖拖拉拉, “不行算了。”   “当然可以。”戚黎安站起身, 礼貌地给她让位。   凯瑟琳开开心心地坐到言虺旁边的位置,甩了他一句“谢谢”,热切地看着言虺。   言虺拍拍言知瑾的肩,和他也换了位置。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没坐到一起。”凯瑟琳嘀咕,“一定是因为你们买票之前,他就把中间的位置选了,那个时候周围没什么位置好的票,你们只能买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言知瑾嘴角上扬,问:“你不觉得,他和方眠才是约好了一起看电影的吗?”   “这怎么可能?”凯瑟琳瞪大双眼,连连摆手,“休因说,他和朋友一起来。休因怎么会和他是朋友。”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戚黎安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话。   戚黎安温和的微笑微微变僵。   凯瑟琳眼珠转了转,抓住他的手,惊呼道:“不会方眠说的朋友真的是他吧……怎么可能!方眠怎么会有这么自私自利又阴险又蠢的朋友!”   戚黎安额角青筋暴起,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理性的外表,说:“电影快开场了,不要喧哗。”   凯瑟琳骂了一句,挤到言知瑾旁边,不安地用余光瞟着戚黎安:“一定是他骗了休因。休因那么善良,他卖卖惨,休因就会可怜他。不行不行,我要马上告诉休因他的真实面目!”   她刷地从椅子上坐起来。   “不要激动,”言知瑾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方眠确实是和我们一起来的。至于为什么中间隔一个位置——因为他开玩笑说,不想大马哥电灯泡。”   “这样啊!”凯瑟琳频频点头,坐了下来,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我就说嘛,休因才不会和那种人是朋友。”   “请问,和我做朋友,是什么很可耻的事吗?”戚黎安终于忍不住了,问。   “是啊。”凯瑟琳说,“毕竟你发现了凶手线索,还不告诉警察,害我们被骂了那么久!你还还那线索去要挟人,没要挟成自己被绑架了,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要不是我们你早就死啦!”   戚黎安发绿的脸在影厅特殊设计的灯光的照耀下,更加诡异。   言知瑾掩饰着话语里的笑意:“我想,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方眠脾气很好,和谁都相处融洽,兴许是让人误会了。戚先生刚刚还夸过方眠。”   凯瑟琳眼睛亮闪闪的,崇拜地说:“那当然,休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不过有些人的夸奖就不用了,好晦气。是这么用的吧?晦气!”   言知瑾语气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他顺便问起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你们一起来的,是马特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和马特来找休因玩,顺便旅游。”凯瑟琳笑嘻嘻地说,“我们是偷偷来的,没告诉休因,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可惊喜了。可是他说他晚上约了人,没办法陪我们。本来他忙实验室的事,我和马特是不准备打扰他,但他是来看电影的,我就想,那我们耶一起呗。虽然不能坐在一起,看完了可以一起聊啊。然后我们就一起来啦。”   言知瑾瞥了一眼远处的方眠和休因。   估计凯瑟琳纯粹是想人多热闹,马特就不一样了。   “马特非要和休因坐一起,说有事要讲,让我一个人坐这里。”凯瑟琳撇撇嘴,又开朗地说,“我还怕他朋友会不愿意,原来是你们啊。对了,你们不介意我坐这吧?”   言知瑾摇摇头。   “我就知道!”   他望着逐渐亮起的幕布。   马特应该是担心方眠和其他alpha约会,才故意跟过来。   但他更好奇的是,戚黎安和方眠为什么会一起来看电影。在他印象里,除了不要的学术会议,这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   如果真如戚黎安刚刚暗示的那样,他在追求方眠,方眠会这样爽快地和马特坐在一起,而让凯瑟琳坐自己的位置吗?   电影开始,言知瑾停止思考,专心看电影。   毕竟是自己弟弟拍的,必须认真。   沈知瑜的电影总是不太常规,说好听是前卫,说不好听,就是怪异。   电影的主角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做着最普通的工作。他的身边有各种各样的alpha和omega,他们经历着轰轰烈烈的爱情和一帆风顺的事业。而这一切都和beta无关,只是一个背景板。   身为beta,他已经习惯了各种不公正对待。工作的时候,招聘方声明只要alpha,所以即使他的成绩比某些alpha要好得多,努力程度耶远超他们,他仍旧不会被选用。   恋爱的时候,alpha和omega根本不会考虑他,beta也会嫌弃他没有信息素,没有那种纯粹而浪漫的吸引力。   他就像无数beta的缩影。   占星球人数最多的性别,却是最无足轻重的存在。   忽然有一天,他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作恶,他要成为所有人的梦魇。   如果他成为所有人恐惧的阴影,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   他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实施的时候激动得手抖。   他马上要成为大人物了!那些看不起他的alpha都会惧怕他的威名。   然而——   他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的计划漏洞很多,掌握精密技术、且敏锐机智的警察们,很快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他还在家中为自己庆祝,泪眼朦胧地幻想着警察们忙得焦头烂额恼羞成怒,其他人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的样子。   beta锒铛入狱。很快,被大家遗忘。   连探讨他的犯罪理由和悲惨过去的报道,都没有几个点击。   电影就这样匆匆结束。   它好像是在讽刺beta的不自量力,又好像是在痛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对人的压迫。   言知瑾全程听到凯瑟琳在愤愤不平“为什么这么憋屈”,又看到前面的beta在默默抹泪,每个人的反应天差地别。   这大概就是沈知瑜想要的效果。   言知瑾和方眠打了招呼,和他们分道扬镳。   戚黎安看完电影,就自己走了,好像刻意避开和方眠的接触。方眠耶没有提他,仿佛他们真的不曾有过电影的约定。   言知瑾走出影院,顺手拿起手机。   他这才发现,看电影的时候,手机上多了好几十条短信。而他为了不打扰他人,看电影时,手机开的静音。   他一条条看下来。   【夏舒荷:对不起老师,又打扰您了。】   【夏舒荷:但是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除了您,我还能和谁说。真的很对不起。】   【夏舒荷:我总是梦到一个女人。】   【夏舒荷:她好像想把我拽下山崖。】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不擅长写爽,搞憋屈反而是一把好手(也可能憋屈也搞得不太好)。 第118章   夏舒荷:我每天都会梦到那个女人。   夏舒荷:在梦里, 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是我知道她在对着我笑。   夏舒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夏舒荷:她在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清。她离我越来越近, 我开始逃跑, 可是我背上越来越重,我听到她在我背后很近的地方笑, 就像她趴在我背上一样。她笑的时候, 凉气都喷到我脖子上了。   夏舒荷:我不敢回头, 我只能拼命地跑。她就在我耳朵边一边笑一边说我听不懂的话。她的手伸了过来,冷冷的, 像僵尸的手。她捂住我的脸,我看到了她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有些长的指甲。   夏舒荷:我每天都会做这样的梦。整晚整晚的都是这些。   夏舒荷:我问我的室友,我睡觉的时候, 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们都很奇怪, 说我睡得很安静, 还问我是不是发烧了, 怎么睡一觉出这么多汗。我去了寺庙、教堂、医院,求了护身符和十字架, 开了助眠的药,可是没有用,我还是会梦到她, 在梦里, 她当着我的面, 把十字架掰成两段。我醒来,十字架真的断了, 掉在地上。室友说, 是我睡觉时自己掰断的。   夏舒荷:不是的, 不是我,是她掰断的。她在警示我,不要再做无用的反抗了,我摆脱不了她。   夏舒荷:没有人相信我。我和其他人说,他们都说我是受了刺激,要我好好休息。我去问易警官廖齐峰的事,她告诉我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一口咬定廖齐峰就是被圆斑蝰毒死的,还叫我不要多想。不是的,我真的看到了那条大蛇!   夏舒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我晚上不敢睡觉,整晚坐着,只有实在撑不住了才会眯一会。刚刚我不小心,在教室里睡着了,我、我又梦到了她!就在教室里,她很生气,整个教室都在晃动,我看到灯管从天花板掉下来,变成缓慢蠕动的大蛇。   夏舒荷:我以为她要杀了我。后来她还是走了。或许是您给我的手镯在起作用吧。她好像没办法伤害到我的身体。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夏舒荷:教授,我有个请求,我可以去研究所住一段时间吗?我感觉,当我靠近研究所的时候,身体会轻松一些。她好像不能靠近那里。   夏舒荷:我保证,不会乱碰研究所的东西。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尽管和我说。   夏舒荷:我已经到研究所附近了。您放心,我不会私自进去,我就是在附近坐一会。   夏舒荷:这里果然让人安心多了。   夏舒荷:我遇到x师姐了,她邀请我进去坐一会,还帮我联系了何老师,何老师说,来学校陪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如果您现在看到我的消息,不用担心我。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后面就没有了。   最后一条消息就在几分钟前。   看起来夏舒荷已经成功进入研究所,和仍旧在研究所辛勤工作的研究员待在一起。再过一会,估计何葭云就会去陪她。   以防万一,言知瑾马上拨通了夏舒荷的电话,确定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言知瑾跟言虺说:“我想去一趟研究所。”   言虺脸拉得老长:“你不会想晚上住在那吧?那里可只有值班室的两张床。”   言知瑾说:“还有平常用来午休的折叠床。”   言虺的脸拉得更长:“不行。你回家睡觉。她不就是做噩梦吗?还需要你陪着睡觉?”   我都没有这种待遇!   他用眼神严厉谴责言知瑾:“她只是你一个学生,这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况且,何葭云已经去陪她了,她手上有我给的手镯,研究所里也留有我的气息,就算没有你也不会出事。”   “我只是想现场确认一下夏舒荷的情况。”   “那你看一下就走。”言虺说,“说好了,只是确认安全。”   言知瑾踮脚,拍拍他的头顶,哄道:“就看一下。”   言虺咻地一下把他带到研究所,正正好出现在夏舒荷和何葭云面前。   两个人正在吃外卖看综艺,看到他的出现,两个人同时呆住,呆滞地看着他。   然后同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频收拾外卖。   言知瑾看夏舒荷气色不错,虽然仍旧面容憔悴,但神态不那么疲惫了,心里的石头终于完全落地。   何葭云揽着夏舒荷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吧,我肯定把小夏照顾得好好的。诶,你要不要来我家住啊,我家的狗可厉害了,不管你什么妖魔鬼怪还是小偷劫犯,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养了它后就没做过噩梦。”   夏舒荷不好意思地推脱,再次向她表示感谢,又好奇地问起她家的狗。   “我家的狗啊,可警觉了,有天我回家太晚倒头就睡,结果它半夜把我叫醒,我一看有人鬼鬼祟祟地偷我家东西呢,给我吓一跳。它倒是直接追出去了,把那人吓得跑出几条大街,听说还把脚崴了……”   言知瑾对自己的气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这里待着只会让人紧张。所以他只是随便问了两句,就很快告别。   他和言虺走在暑气消散,甚至冒着丝丝凉意的街头。   言虺说:“好好睡觉,别再东想西想。”   言知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又不可能真的陪她睡在那里。”   “哦。”言虺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言知瑾揪住他的衣服,悄悄把头往他肩膀上靠,轻声说:“但我很奇怪,夏舒荷梦里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她看起来在恐吓夏舒荷,却没有真的伤到她的身体,就像是……在故意捉弄她一样,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很开心。”   这个动作明显让言虺很满意,他回答问题时,语气也轻快了很多:“谁知道。我不懂她在想什么。她跟我说,她喜欢她,叫我别多管闲事。”   言知瑾沉默几秒,说:“这个喜欢的方式,好像不太适合。”   “反正我不这么做,”言虺顺手捏捏他的脸,“我肯定不会让你做噩梦。”   言知瑾微笑着看他,幽黑的眼底,泛起昏暗的浪潮。他用梦呓般的语调说:“可我确实曾经做过噩梦。”   言虺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噩梦?要我帮你吗?”   “一些……已经不用在乎的噩梦。”言知瑾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   ***   第二天言知瑾一起床,就接到易犹岚的电话。   慵懒而有磁性的女声从听筒传出:“一名omega女性的尸体被发现在你所任职的研究所,根据证件确认,是你学校的学生。好吧,我不绕弯子了。夏舒荷死了,在你的研究所里,就在半个小时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并不是死,而是(不能剧透的东西)。 第119章   言知瑾挂掉易犹岚的电话, 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言虺轻轻按住他的肩,说:“别担……”   “你不是说不会出事吗?”言知瑾倏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他, 刻意压低放缓的嗓音里隐隐翻滚着怒意, “你昨天向我保证了什么。”   “她确实没死,”言虺的手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从他肩膀弹开, 焦急而慌乱地在空中做出几个安抚性的手势, “我感觉不到她遭遇了生命危险。”   “那尸体是怎么回事?”言知瑾扬起手机,一字一顿地问, “那么多人一起见证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她跟我说不会出事,叫我不要管……”言虺的手飞快地变换着手势,却好像根本没办法达成完美的解释, 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跟你说, 不要管。”言知瑾迅速而利落地洗漱收拾, “所以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而你没有告诉我。”   言虺绷紧双唇,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那现在呢?”言知瑾问,“现在不算打扰我吗?”   言虺沉默不语。   “她对你说, 她喜欢夏舒荷。结果是夏舒荷连续几个星期的噩梦。”言知瑾一件事一件事数过来,“她还对你说,她不会让夏舒荷受伤, 结果是躺在研究所的尸体。”   “看来尊贵的神与人类对词语的理解并不相捅。”   言知瑾冷冷地说:“我不相信你们口中的‘喜爱’和‘保护’。”   言虺面部肌肉微微痉挛。他抓住言知瑾的手臂, 急促地说:“我马上去找她, 把夏舒荷带回来。你等一等,我保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他说到后面, 近乎是在哀求:“你别把我和她归成一类, 我和她不一样。”   “不需要。”言知瑾解开他的手指, 抽出自己的手臂,“这是她的命运,如果没有你,她可能早就遇难了。是我私自把你扯进来,她的命,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义务去保全她,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他有礼有节而疏冷地说:“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我道歉。”   他整理好衣服褶皱,打开房门:“但是我现在要先去警局接受调查,恕不奉陪。”   他一出门,肩膀就被人按住,差点把他按得仰面倒下去。他面露不悦,刚想挥开言虺的手,言虺就一个响指,把他送到警察局,嗓音低沉:“我送你。”   言知瑾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什么,就被易犹岚带到问话的房间。   他回头看了一眼,言虺的身影被墙壁遮住了一半,头也低着,看不清神色,就像一团没有固定形态的浓浓的黑雾,阴郁而孤寂的感觉快要化成水珠低落下来。   易犹岚还是那副慵懒而淡定的样子,仿佛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都不会引起她的慌乱。   她先安抚道:“你不要紧张,我们知道,你大概率没有嫌疑。”   言知瑾摇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犹岚看看时间,说:“凌晨4:06,我们接到研究所员工报案,发现死者出现在研究所走廊里,状况危急。4:21,我们到达案发现场,此时死者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言知瑾声音艰涩:“死因……是什么?”   “头部遭受重击,可能是被重物击打头部。她身上还有其他淤青,应该是和歹徒搏斗的痕迹。”易犹岚说,“报案人说,她睡觉的时候,被巨大响动惊醒,赶到案发现场时,看到倒地不醒的受害者,和一个仓皇逃窜的人影。可惜因为天色太暗,她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貌。”   她拿出一张研究所平面地图,点着其中一个位置说:“死者当时就倒在这里。”   言知瑾心跳停了一拍。   她指的地方,就是存放言虺的毒液,以及相关研究数据的房间。因为这项研究很特殊,所有研究资料都单独存放。   “那房间里的东西……”   “这你放心,房间内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嫌疑人这点还挺良心的,虽然墙都给刮掉一大层灰,硬是没让柜子有一点损坏。”易犹岚单手托腮,“我们可以认为,嫌疑人很珍惜这些研究资料。报案人也向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嫌疑人可能意图盗窃这些资料,被因为噩梦惊醒的受害人发现,于是两人开始扭打,在这个过程中,受害人不幸身亡。”   “是为了……保护柜子里的资料……”言知瑾断断续续地问。   “里面的东西应该上了锁,普通人无法打开,而且有很可靠的安保系统,一旦有人想暴力开柜,一定会马上遭受电击,对吧?可惜受害人不知道。”易犹岚咬咬下唇,“不,只要嫌疑人发现了她,她就难逃一劫了。”   言知瑾低垂着头,问:“没有抢救的机会吗?”   “很遗憾……嫌疑人下手实在太重了,”易犹岚说,“可能他也怕受害人看见了他的样貌,所以下了死手吧。即使报案人用最快速度叫了救护车,我们仍旧未能救回她。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   言知瑾“嗯”了一声。   “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易犹岚伸出右手,抬起他的脸,笑眯眯地说,“谁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现在发生了,我们只能往前看。”   言知瑾双目迷茫,没有焦距,恍恍惚惚地看着她。   他并没有流泪,也没有显现出任何悲伤的神色,但他就是像抽去了灵魂的木偶,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他轻轻点头,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和易犹岚告别。   他走出讯问室的时候,言虺已经不在了。往常他一定会守在门口。这次,大概是去找那个宣称喜欢夏舒荷的女人去了吧。   他自己打车,去学校,像个机器人一样,有条不紊,又呆滞木讷。   研究所内众人身边的气压也很低。因为发生了命案,正常的工作无法进行,大家少见地聚在学院的办公楼里。   何葭云在低声哭泣。她就是报案人,深夜被打斗的声响惊醒,到现场时,只看到夏舒荷还温热的尸体。   “如果我……我睡得没有那么死就好了。”她哽咽道,“明明信誓旦旦地说陪她度过夜晚,却自己睡得那么沉。她一定又被噩梦惊醒了……而我却不知道……”   方眠在一旁安慰:“这也不是你的过错,是凶手的错。哪有人能一晚上不合眼?小夏一定也是不想打扰你,才自己一个人出去散步。”   “可是……如果我……如果我更警觉一点……如果我再醒得早一点……”   “这件事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周晗光咳嗽了两声,冷漠地抬头看她,“她为什么会凌晨在研究所里闲逛?这个点她不应该在宿舍里?”   “是我说来这里陪她的。小夏最近总做噩梦睡不着,说在这里能安心一点,我就想陪陪她。”   周晗光双唇苍白,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好像是生病了。他的病态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毒舌:“研究室又不是医院治什么做噩梦?偷偷把她放进来就不怕她弄出什么破坏?”   “小夏都这样了你还要纠结这些?”   “是我把她放进来的。”言知瑾做了个手势。   周晗光愣了一下,弓着背咳嗽,不说话了。   “好了,不要吵了,都是那个凶手的错。”方眠温和地说,“葭云,你先吃点东西,一会休息一下,你也没睡好吧?晗光,你还不是又熬夜研究,感冒了?既然这样,就回家休息吧,反正研究所一时半会也用不了,还不如回去养养精神。”   周晗光反驳道:“我没事,咳咳,我不用回去!”   方眠:“……你说没事就没事吧。”   何葭云抱着手臂,不停发抖。她喃喃自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知道我到的时候,她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吗?”   “她的眼睛大大睁着,就像她还活着。”   “她的脸色很健康,除了没有呼吸,一切都和活着一样。”   “就像……就像被注射了虺的毒液死亡的那些小鼠一样!” 第120章   “像被注射了毒液一样?”言知瑾揪住何葭云的衣领, 紧紧盯着她。   何葭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身子像一片落叶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动。   “就像最开始的那几只小白鼠,由于无法承受过快增长的各项能力, 而在兴奋中停止心脏跳动。”何葭云脸埋进手掌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她那个时候看着我, 她的五官、她的皮肤、她的面部肌肉、她的四肢, 看起来都那么鲜活, 她瞳孔涣散,就像是那些注射了过量兴奋剂的人。”   “说不定真的被注射了呢?”周晗光冷不丁说, “那个凶手不是来偷毒液的吗?万一他已经拿到手了,顺手把毒液注到夏舒荷体内。只要一点点,这东西就足以毙命。”   方眠讶异道:“这也太……可是那样一定会惊动警报。”   周晗光耸耸肩, 说:“万一那个人可以解锁呢?”   “你是说有内鬼?”方眠脱口而出, 说完后, 自己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只有我们最接触到实验核心的人能解锁。你是怀疑我们谁?”   “谁都有可能。”周晗光环视四周, 目光接触到言知瑾时,柔和了一点,“除了导师。”   “不, 毒液没有少。”言知瑾沉默许久, 说, “而且,这种毒液对他来说很重要。根据他对柜子的保护程度, 他一定很珍惜这项研究, 不可能滥用毒液。”   “是吗?真的是因为珍惜研究, 他才这么小心吗?万一只是怕留下线索呢?这份毒液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某些人来说可不一定。”周晗光目光尖锐,“万一他的目的就是杀夏舒荷呢?”   言知瑾抬眸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研究所里面,好像有个奇怪的人吧?”周晗光语速越来越快,“搜不到学术经历和代表成果,却能够轻松通过研究所的考核;虽然每项工作都完成得快而准确,但看起来对研究毫无兴趣;因为夏舒荷备受教授的青睐而对夏舒荷有敌意。最重要的是,属于核心人员,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毒液。”   “言珲”这两个字都快从他舌尖上蹦出来了。   “不是他。”言知瑾说。   “教授,现在可不是徇私的时候,”周晗光说,“我知道您对他很偏爱,但夏舒荷也是我们重要的学生,不是吗?您还记得,下课后,夏舒荷找您询问问题时,他看夏舒荷的眼神吗?而最近,夏舒荷更是和您接触得比较频繁,我想他也表达过不快吧?”   言知瑾抿唇不语。   “如果是专门来杀小夏的话,必须知道小夏那晚住在研究所,”方眠揉着太阳穴,思索道,“我记得昨晚看电影的时候,还看见他和教授在一起。教授你是知道,小夏晚上在研究所的吧,这说明……”   后面的他没说出来。   “夏舒荷最近睡眠不好,他可以利用声响将她引出去,然后趁机对她行凶,到时候再推到一个虚无缥缈的贼身上,”周晗光嘲讽道,“都这么久了,还没被警察放回来,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不是他。”言知瑾冷淡而坚定地说。   “教授……”   “不是。”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凶手选用这种特殊凶器很难掩藏自己的身份,没有人会用这种东西蓄意谋杀。夏舒荷和何葭云睡在一起,他怎么保证不惊醒何葭云?而且,保存的毒液根本没有少。”   周晗光暗自“啧”了一声,说:“那就是那条蛇!它晚上偷偷溜了出来,刚好在那里遇到夏舒荷,怕她暴露自己的存在就杀了她。还记得这条蛇的能力吗?它能让范围内的动物无休止地像一个方向奔跑,直至撞墙而死,还可以用毒液增强小白鼠的各项体能,它甚至能够让死去的白鼠起死回生,从那个房间里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吧?如果是它就没必要冒着风险偷盗保存的毒液。”   “不是他。”言知瑾也提高嗓音,铿锵有力地说。   周晗光本就因病苍白的嘴唇开始发青。   “我不是说她被注射了毒液,我是说她状态像。”何葭云好像清醒了一点,开始解释,“仔细回想,她和被注射毒液的小白鼠是不一样的!有点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像是另一种同属不同种的毒蛇造成的。她一直睁大眼睛,应该只是死得不甘心吧?”   方眠也出来打圆场:“这些都交给警察调查吧,我们的任务只是把知道的线索提供给警方。晗光,你先回去休息,吃点药,身体好才能更好地做研究。”   周晗光剧烈地咳嗽,勉强答应了。   他阴狠而意味深长地望向言知瑾:“教授,就算你再不愿意承认,他现在仍旧是重大嫌疑人……甚至是,最可能的那个……”   ***   言知瑾到周晗光家时,周晗光正匆匆忙忙扣着家居服的扣子。   他似乎刚换完衣服,领子都向里面翻折着。他一边把言知瑾迎进面,一边手忙脚乱而缓慢得把衣服整理好。   言知瑾望向他的头顶。   干的。他的头发和皮肤都是干的,不是刚洗完澡。而他到家,应该也有一个多小时了,没想到才刚换衣服。   “教授,您、咳咳,您怎么来了?”周晗光望向言知瑾的目光充满倾慕。   “不知道你的病怎么样,有没有去看医生。”言知瑾拿出一只袋子,“方眠叫我拿来的,他要照顾何葭云,没时间过来。”   周晗光接过袋子,仔细翻看里面的东西,病弱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   “看来你最近很勤奋。”言知瑾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环顾四周。   房间里密密麻麻摆着各种书籍和笔记本,沙发上、餐桌上,到处都是。可以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无论做什么的时候都在思考。   “还好,比起您,不算什么。”周晗光把东西都堆到一个小沙发上,给言知瑾腾出个坐的位置,去厨房给他倒水。   言知瑾找了个相对整洁的地方坐下,看到旁边的书里有张照片,好奇地往外抽了一点。   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脸。   周晗光把他的照片当成书签,夹在书里。   每本书里好像都有这样一张书签。   言知瑾抖了抖,默默地把照片塞回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周晗光拿着两瓶矿泉水出来了,尴尬地说:“教授,我平常只有晚上回来,也不烧水,这里只有这些。您凑合着喝一下。”   言知瑾点头,接过瓶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周晗光在他对面坐下,背挺得笔直,殷切地问:“您要看看我最近的发现吗?”   “这个不急。”言知瑾摆摆手,说,“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   他嘴唇一开一合,吐出几个残忍的字:“夏舒荷是你杀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会因为太困而写不出来……早上更不出来那就是晚点更。 第121章   周晗光手中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   他若无其事地问:“您在说什么笑话?”   “你留下了痕迹。”言知瑾说。   “如果现场真的有指向我是凶手的线索, 那现在坐在对面审问我的应该是警察,”周晗光笑着说,“教授, 您不用诈我。”   言知瑾却摇头, 望向他的肩膀:“痕迹在你身上。”   周晗光肩部一颤,面部肌肉微微痉挛。   “你受了伤, 而且很严重, ”言知瑾说, “你杀死夏舒荷的时候,她也在你身上留下了伤口。你刚刚正在检查伤口, 空气里留下了药膏的味道。”   周晗光揉着肩膀,说:“最近肌肉僵硬,在架子上撞了好几下。”   言知瑾说:“你上午就一直弓着背, 我猜是因为疼痛难耐。”   周晗光语气自然地答道:“是啊, 昨天撞到的。”   “你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言知瑾进一步逼问, “我记得我们大部分人都回去得很早, 只有你执意要留在那里。”   “十一二点吧,我一般都那个时候回来。具体是什么时间, 我不记得了,你也知道,我们每天两点一线, 回家的时候都快累死了, 哪还记得具体时间。”周晗光微笑着摊手, 语气也强硬起来,“教授, 您没有权力对我进行审问。我只是一个倒霉的病患。”   言知瑾自顾自地说:“你没有料到何葭云的出现, 逃离得很匆忙, 夏舒荷的指甲里,应该留有你的皮屑。”   周晗光表情微僵。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教授,您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真的和那件事没有关……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再说了,研究所门口的摄像头总能看到我进出的时间吧。”   “研究所的电力系统被破坏了,安保系统也随之关闭,没有昨天的录像。即使盗窃珍贵资料也不会响起警报,你就是因为抱着这个念头,才敢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之所以凌晨才行动,也是为了避免撞到值班巡逻的人。原本你只准备偷拿一点毒液——很难被发现的那种,然后就恢复电力系统。因为只缺失了一点,不细心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也想不到去查,自然可以瞒天过海。只是没想到遇见夏舒荷。”言知瑾说完,停顿了一下。   周晗光自嘲道:“那我可真厉害。”   “但是存放虺的资料的房间设置有独立的红外线摄像头。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房间里,以及房间外一片区域都有。需要我拿出监控录像吗?”言知瑾铿锵有力地说。   周晗光瞳孔紧缩。   “为什么要这么做?”言知瑾的目光澄澈透明。   周晗光嘴角紧紧抿着,眼里的血丝几乎要沿着眼角低落。   他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而他却对这种噪音置若罔闻,呆呆地站立着。   “教授。”他忽然勾起唇角,说,“当然是为了你。”   言知瑾心中警铃大作,在看到他向自己扑来的第一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   但已经迟了,周晗光低吼一声,飞扑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把他推到沙发上。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而浑浊。   言知瑾抓紧他的手指,向外掰动,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他。   周晗光掐着他的脖子,双手不断缩紧,又哭又笑地说:“教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他温柔地说:“因为你。”   “我曾经以为,我会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你最顺手的一把刀,陪伴你最久的人。”他的声音缱绻得能滴出水来,“直到那个混蛋的出现。”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森可怖:“他抢走了我的一切。”   言知瑾虚弱的嗓音沙哑沉郁:“没有人在跟你抢。”   “我是你最优秀的学生,所以人都说我会是你的接班人。你有的时候会觉得我过于功利,但我知道,你心里仍旧是信赖我的。”他深情地望着言知瑾,手里的力道却越来越重,“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亲密无间无可替代的工作伴侣。我想过,我们或许不会成为情侣,但我们会成为最熟悉最有默契也陪伴时间最久的朋友。”   “你是我的学生。”言知瑾勉强让自己的话连续起来。   “我说的一切的前提是你不会爱上其他人,”他近乎于绝望地说,“我甚至想过,你会因为顺理成章地结婚,你的丈夫世俗而势力,根本无法理解你的理想。你们貌合神离,你的心仍旧在你的研究上。我可以接受名义上有人比我与你关系更近,只要你不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冒出来?”他额头青筋暴起,狠狠扼住言知瑾的喉管。   言知瑾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都是彩色圆圈在旋转。   “他才认识你多久?你就这么亲近他?”周晗光质问,“他一来你就让他接近最核心的研究,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这个实力,所以我接受。为什么他连休息时间也可以赖在你身边?他可以随意触碰你、冒犯你、言语轻薄你,而你连气都不会生。你允许他参与你的研究,还允许他参加你私人的行程,哪怕他还和其他人不清不楚。以前你的心都在那条蛇上,毕竟它不是人,我可以忍耐,现在你让我怎么忍?我哪里比你上他?”   “因为……”言知瑾呢喃。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会比他更强,也更适合你。”他眼中闪动着疯狂,怜爱地俯身,凝视着已经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的言知瑾,“我根本不想杀那个女人,谁让她要大喊大叫。我本来只是想把她暂时打晕,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在我背上抓了几道深口子。她差点杀了我……我差一点就死在她手上了,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你。”   他微笑着说:“我会完成你未完成的研究。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偷毒液吗?因为我要替你完成那个研究,我要真正研究出,让整个人类进化的药物。这样,你一定会多看看我,对吧?我还不能死,我要等着你,等你夸我……”   “即使这时,你仍旧如此美丽。”他痴痴地看着面前脆弱苍白的人,“一般人,这个时候一定脸色发紫,狼狈不堪,严重的,甚至会失禁。而你不会,你仍旧如此纯洁而美丽。”   他俯身,想要亲吻那双殷红的唇:“我从来没有打算杀你。但我现在觉得,或许让你这样永久沉睡,才是最好的。你安静地闭着眼的时候,是如此静谧安详。”   他的嘴唇快要触碰到言知瑾时,忽然惨叫一声,捂着脸,直起身,大口喘气。   言知瑾睁着那双浅色的眼眸,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我还是喜欢睁着眼。”他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是柔和的,像是沾满星光的雪的颜色,接触到光的周晗光的衣服却被灼烧出大洞,皮肤在光的侵蚀下逐渐焦化。   “你从来没有想过,你想错了什么吗?”   周晗光捂着眼睛惨叫:“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错!”   “你爱的只是幻想中的我。”言知瑾淡淡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这个过程里,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周晗光肩膀颤抖,从指缝间漏出几个不甘的字:“我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等我变得足够强、我就可以……”   “我不爱你。”言知瑾的声音仿佛给他判了死刑。 第122章   周晗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随后, 他一动不动,雕塑一般,僵立在那里。   不知道还不是因为生病, 他看起来比往常瘦弱, 家居服沉重地披在身上,就像直接盖在嶙峋的瘦骨。   “现在不会, 以后也不会。”言知瑾抚过脖颈上紫红色的手印, 感觉着它迅速恢复往日细腻白皙的样子, 说,“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为什么……”周晗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有为什么。”言知瑾认真思考了许久, 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天生只喜欢蛇。”   周晗光微微抬头, 迷茫地看着他。   “这不是我来找你的重点。”言知瑾起身, 俯视着他, “你的研究到哪一步了?之前的毒液就是你偷拿的, 对吗?”   周晗光惊愕地说:“你在说什……”   “几个星期前,我发现有人窃取实验材料, 并且做了假的记录,企图蒙混过关。”言知瑾说,“也就是因为这个, 我加重了对毒液的保护。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差, 我猜你回家之后一定还在进行研究——之前我提出中断实验的时候, 你就激烈反对。你就是那个时候,决定要自己偷偷完成那项实验的, 对吗?”   周晗光终于有了反应, 他大声反驳:“不是我!”   “是吗?”言知瑾礼貌而冷淡地问, “那是谁?”   周晗光嘴角肌肉抽搐:“总之不是我!”   他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芒,整个人忽然再次扑到言知瑾,握住他的手,急切地哀求:“教授,我帮您找那个人……那个叛徒是谁!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言知瑾的手跟着他的手一起发抖,手背上被他按住深深的手指印。   言知瑾皱眉,一层银光笼罩住修长的手指。他抽出自己的手,说:“不了。”   他转身向房子的其他房间探寻:“不麻烦你,我自己找。”   他越过刚刚被扫落在地面的书籍,向紧闭的房门走去。   周晗光想冲上来拽他,却被银色的火焰燎烫出水泡。   他哀嚎着捂住伤口,然后继续挣扎着向那个方向靠近。   言知瑾不受限制地打开一扇扇门。   书房、储藏室、卧室……似乎并没有专门的研究室。   他脚步顿住。   卧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巨大的合照。   这是研究所聚餐时的合照,言知瑾都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了。   因为是合照,照片上的认只是勉强能看清样子。   镜框明显被摩挲过很多遍,已经有了磨损。   周晗光把它放在床头,一伸手就能看到的位置。   “教授,”周晗光在他身后苦笑,“您一直是我生命的方向。”   他痴迷地说:“我曾经并不清楚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以为我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循规蹈矩地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直到我遇到了您。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您达成心愿。”   “我第一次见到您,是刚进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您还没有进帝生所,对我而言,只是学校里传奇而神秘的天才学长。您当时代替老师主持讲座,说到您的研究的时候,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对,就像现在这样。您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那一天,台下会有一个普通的学弟,因为你而萌生出一定要走上科研道路的决心。”   “后来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和您进到同一个地方,勉强站到您的身边。现在我终于成功了。”   言知瑾转身,平静地说:“你是我的学生。”   很器重的学生。   也只是学生。   周晗光眼里的期盼和恋慕尽数熄灭。他恶狠狠地说:“就因为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混蛋?”   “即使没有他,也不会是你。”言知瑾说,“你知道我一直没有恋爱成家的念头。没有什么比复杂诡谲的谜团更令我向往,我沉醉的只可能是未知的知识。”   周晗光近乎抓狂地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可以陪着您探索。但是他、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离您那么近?为什么您对他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因为,”言知瑾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就是那个谜团吧。”   周晗光呆呆地看着他。   “你私人的研究室在哪里?”言知瑾向他走去,“是我想错了。你应该很难在家里实现一个标准的实验室的环境,所以东西一定都放置在另一个地方。你的家境很不错。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家人为你提供的地方,还是其他人——比如,孟千霖他家?”   “没有。”周晗光低吼,“没有那个东西,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您。”   言知瑾的目光理智而冷漠地落在他脸上,窥视着他内心的想法。   “您不相信我。”周晗光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不停摇头,“您不相信我,您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个窃贼。但是,不是我……”   “这次、这次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太累了,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又听到你们要一起看电影的事,气得脑子不清醒了,才突然萌生了那个想法,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舒荷也不是我想杀的。我最开始只是想逃走,她却大喊大叫。我明明没有用力,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倒在那里。之前她的力气那么大,我差点死在她手里。我给您看她在我身上抓的伤口!我只是实在受不了才推了她一下!”   他试图解释。   而言知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周晗光的语气从激动变得死气沉沉,到最后只是机械重复着相似的话语。   门外突然门铃大作。   周晗光一个健步冲出去。   言知瑾的反应慢了半拍,等想到他要做什么后,脸色微变,也快步跟了出去。   孟千霖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质问周晗光:“为什么不接电话!我问你,合作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那么努力和我爸推荐你,你别突然反悔啊!诶,还有夏舒荷的事。为什么他们都在传是言助教做的?不是说好了我们互相帮助,我帮你联系我爸他们资助的研究所,你研究出新成果有名有势了去追言知瑾,我趁机追助教吗?你怎么一天到晚不愿意配合的样子,还让助教背上这样的骂名!”   他说完一大段喘气的时候,才发现周晗光双目无神,面色灰败,像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不由得抖了抖,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回事……”   下一秒,周晗光大力把他拽进屋内,将茶几上随手拿的水果刀横到他颈旁,微笑着对赶出来的言知瑾说:“教授,既然你认定是我做的,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坏人做到底。教授,他的命现在在我手上。把你自己交给我,或者,我拿走他的命。反正一条人命是命,两条也是,警察迟早会找到我,我还不如在那之前快活快活。我知道您并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您的学生,您不可能看着他就此死去,而他的父母也一定会纠缠您。”   “您会怎么选择?” 第123章   “你疯了?你敢把刀对着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吧?”孟千霖瞪大双眼, 蹬着腿挣扎。   “安静点。”周晗光把刀尖朝他的脖子伸了一厘米,低声说。   孟千霖的脸变得煞白,他拼命仰着头, 想让刀离自己更远一点。   “你用他要挟我。”言知瑾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这不是要挟, 是交易。”周晗光眼神没有焦距,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癫狂状态, “教授, 您会救他吗?”   孟千霖尖叫:“愣着干什么, 救我啊!”   “闭嘴,没你的事。”周晗光凶狠地用刀尖抬起他的下巴, 在他下巴划出一道血印,血珠一连串滴下,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柔和了, “不要对教授大呼小叫。”   他温柔地说:“教授, 只要你说一句‘爱我’, 我就把刀放下。如果你答应把自己交给我, 我马上就放他走。他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一句话里。”   他是那样的期待。孟千霖的挣扎和痛苦, 给了他无限的信心。   他相信,他善良的教授,不会忍心伤害别人。   “这不可能。”言知瑾平静无波地说, “我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愿。”   周晗光眼里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 刀狠狠地划向孟千霖的脖颈:“我知道了, 您不喜欢他。确实,我也觉得他太聒噪了。那就由我来为您完成心愿吧。”   刀刃反射着锋利的银光, 血珠从刀尖滑落。   孟千霖在刺眼的银光中绝望地闭上眼。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发现扣在脖颈处的压力不见了, 脚边有个人影在翻滚。   他欣喜地睁开两只眼睛,往旁边跳了一步,正好踢到水果刀,连忙捡起水果刀自卫。   “我不喜欢被威胁。”言知瑾的瞳孔变成很淡的,近乎于透明的颜色。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银色的浅淡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映得神圣不可侵犯。   周晗光抱着头,嘶哑地呻|吟着。   他好像正在被无形的烈火烤炙,只能不断地扑打衣服、在地上翻滚,来缓解苦痛。   他的家居服在磨蹭的动作中被扯开,露出背部的深深的伤口。   言知瑾瞳孔缩紧。   周晗光的背上有三道十多厘米长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刃抓烂的。每条伤口都深到可以见到骨头。伤口周围的肉泛着黑色,向外翻卷着,有什么东西正在肉里蠕动。   而伤口还在不断扩大。   言知瑾看到,伤口里有一只小白鼠在穿梭,它撕咬着伤口周围的肉,唾液将那些肉染成溃烂的深红色。   周晗光还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我爱您,为什么您不愿意施舍给我一点目光呢?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您,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那只是一个意外,我不推她的话,死的就是我了!”   那只小白鼠啃食着腐烂的肉,体型越来越大,样貌也逐渐改变。   它逐渐长出周晗光的样子,和周晗光发出同样的声音。   周晗光的肋骨已经露了出来。很快他就会被白鼠啃噬成一具白骨,而白鼠则会继承他的样子。   这不是实验室的小鼠,这是……   言知瑾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他好像真的判断错了。   周晗光背上的小鼠忽然尖啸一声,化成灰烬。   那被腐蚀的、残缺的白骨逐渐复原,新生的完好无损的肉重新长了起来,覆盖住森森白骨。   周晗光不挣扎了,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望着言知瑾。   言知瑾说:“对不起。”   他拉上呆若木鸡的孟千霖,向门外走去。   周晗光的眼球随着他的移动转动,随着门关闭的声音,眨了一下眼。   他迷恋而痴迷地望着紧闭的门扉,骨骼发出咔咔的清脆响声,抚摸起背部的皮肤。   他一定是看到了神灵。   神灵笼罩在银色的圣洁光辉中,刚正不阿,又仁慈和善。   神宣判了他的死刑,又拯救他出地狱。   他摩挲着完好无损的皮肤。   神……他伟大的神明。   他将永远忠诚于神,为神献上自己所有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太困了……今天试着多补一章。 第124章   “你是去医院, 还是回学校?”言知瑾看着时间。   孟千霖一直捏着水果刀,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听到他的声音, 手一抖, 手里的刀掉到地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摸摸下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要去医院!”   言知瑾“嗯”了一声, 帮他打车。   “不要你打。”孟千霖自己掏出手机, 打了个电话,指示对方把车开到小区门口。   他打完一看, 发现言知瑾正好把刀捡起来,在擦拭刀柄,马上重新往后蹦了几步, 警惕地把手挡在胸前, 尖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这把刀, 需要还回去。”言知瑾擦去刀上的指纹和血迹, 说,“警察很快就会去那里。”   “哦, 关我什么事。”孟千霖抱紧自己,视线紧紧黏在他的手上,生怕他什么时候又拿刀捅自己一把。   言知瑾随意扫了他一眼, 往回走, 说:“你先去医院, 我把刀放回去。”   孟千霖愣了一下,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疯了?还敢回去!谁知道他是不是缓过来了, 这不是送死吗?”   言知瑾没有回他, 身影越来越远。   他抱着手臂在原地徘徊了一阵, 嘟囔着“自己找死和我没关系”,过了几分钟,却还是咬咬牙,追了上去。   言知瑾并不需要进屋,就可以把刀放归原位。   他就站在周晗光所住的那栋楼下,把刀还了回去。   他暂时不想和周晗光正面接触。   他一转头,就看到孟千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刚刚煞白的脸现在红得过分。孟千霖看到他,也愣了一下,瞪着圆圆的杏眼,问:“你放回去了?这么快?”   “嗯。”言知瑾把干干净净的手插进兜里,问,“你家的车还没到?”   “我……”孟千霖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他抱起手臂,抬高下巴,趾高气昂地说,“关你什么事?”   言知瑾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既然孟千霖不想回答,他自然而然地当作什么都没说。   他向小区门口缓缓走去。   孟千霖发现他居然真的对自己不理不睬,眼睛里涌上一层水雾,忿忿地追上去,高傲地说:“我怕你把自己交代到那了,过来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没有安全意识,是不是刀不对着你的脖子你就不知道害怕?”   言知瑾扭头看他。过了这么长时间,言知瑾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颜色,只是还是有点透明,像是水晶的颜色。他身上的光,也被阳光稀释成淡淡的薄雾。   他勾勾衣领,低头看了一眼早就没有掐痕的脖子,说:“我知道。”   孟千霖想说“你知道个P周晗光可舍不得动你”,但他面对着言知瑾的时候,却一下子失去了说这话的力气。   就像是面对着世间最纯粹的元素所构建出的神祇,任何诋毁的话语都会在出口之前被粉碎。   他沙哑地说:“知道还去?你要是被反杀了言助教……”   他说到这捂住自己的嘴,狠狠啐了一口,说:“你要是被反杀了万一警察天天找我问话怎么办?我不想再被追着问来问去了。”   言知瑾说:“我不会。”   他微微一笑,露出那种神秘又引人探究的神色:“我不会死。”   孟千霖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往自己肩膀压,压得他连脚步都快迈不动了。   他嘀咕道:“爱死不死,别和我扯上关系就行。”   言知瑾颔首。   两个人沉默着往小区门口走。   半晌,孟千霖犹犹豫豫忸忸怩怩地问:“你为什么救我?”   言知瑾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说:“不用谢。”   “谁要谢你啊?”孟千霖掏出手机,说,“要多少钱?”   言知瑾:“不用,我不缺钱。”   孟千霖看他冷冷清清的样子,脸涨得通红。   他当然知道言知瑾不仅不缺钱,还比他家有钱,甚至,就算不说钱,说其他方面,言知瑾也完全没什么要图他的。   他哪比得上言知瑾啊,才学、外貌、家世、财富、恋爱,除了年轻一点,能多活几年——人到底能活多少年,可不是一定的。   他重重按着手机屏幕,把手机揣进兜里,冷笑着说:“你当然不是为了钱。不这么做,怎么在言助教面前显示你善良呢……”   他说话是故意往言知瑾痛点说。   果然,言知瑾的表情有变化了。   言知瑾长久地凝视着他,严肃地说:“不,是因为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不能让无关的人承受伤害。”   孟千霖被他的正直发言震住了,好一会才说:“照你这么说,要是我真和你们的恩怨有关系,你就不管我喽?”   他以为言知瑾会义正言辞地反驳他,没想到,言知瑾很自然地说:“如果周晗光真的是因为你们的私人恩怨才对你动手,我会让你们去解决这件事。”   孟千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叫起来:“你真不救我?”   “我不是当事人,没办法评判你们的行为,更不可能进行审判,你们的事,只有自己才能解决。”他说,“但在现在这件事里,你是无辜的。所以我一定会救你。”   孟千霖张着嘴看了他快半分钟,才把自己的下颌合上,碎碎念:“真不知道你这么奇怪的人,助教怎么会喜欢。”   言知瑾这次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孟千霖感觉到了这份沉重,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闷,好像自己被人埋进沼泽里,正在不停地往下陷。   他自顾自地叽叽喳喳:“如果是我,哪怕是你,我也肯定会救。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以德报怨大公无私的善良人!”   “嗯,”言知瑾说,“谢谢。”   他又不出声了。   孟千霖说了很多,却没有捧场的人,音调就逐渐弱了下来。   他微笑起来,天真而残忍地说:“骗你的,如果刀被指着的是你,我不会救你哦。”   他一字一顿地说:“不仅不会救你,我还会想方设法激怒周晗光,让他快点杀了你。反正又不是我动的手,我也是个受害者,就算追究起来,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言知瑾面对着他的威胁,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言知瑾说:“但我不会死。”   孟千霖一下子泄了气,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恐怖形象轰然倒塌。   他抱怨道:“你就不能给点反应吗?又不会高兴又不会生气,跟没有感情一样。”   言知瑾:。   他都不用说话,孟千霖都能看出,他的意思:可是你说的话完全吓不到我。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孟千霖自嘲地说,“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成竞争对手,他也一样,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言知瑾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孟千霖怔了一下,说:“因为他帅,知道的多,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言知瑾听他说完,说:“可是,他拒绝你了。”   “你故意的是吧!”孟千霖火气上来了,“怎么,正牌男友终于忍不住对不识抬举的狐狸精炫耀了?”   “不,”言知瑾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即使这么难过,你还是要坚持。”   “我不难过!”孟千霖矢口否认,“你不会以为我会被你的话刺激到在被子里哭吧?”   言知瑾看着他。   孟千霖额头冒出汗。   我会。他脑内冒出这句话。   他口腔里泛起一阵苦涩。   谁会不难过呢?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丢进垃圾桶,无数次的笑脸只换回冷漠厌恶的眼神。   可他就是放不下。   “我不甘心……”他咬着牙关,说,“他凭什么不喜欢我?我有什么不好的,他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我?论脸,论家世,论能给他的帮助,我哪点配不上他?我知道我还是比不过你,可是我爱他啊,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一定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呢?”   他情绪上来了,完全忘了言知瑾就站在自己眼前,只是声嘶力竭地哭喊:“为什么他就喜欢你呢?你每天对他冷言冷语的,忙起来的时候,连看都不一定看他一眼。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你呢?”   “只要他一个电话,无论我在哪,我都会赶到他身边。无论他想要什么样的机会,我都会争取向我爸要到。哪怕我一个星期前就和人定好了约会,只要他说一声,我马上就会取消。哪怕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只要他说他喜欢,我都会去学。”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不愿意看我一眼?”他暴躁地说,“从小到大多少alpha在我后面跟着,我会看他们一眼吗?为什么他就不珍惜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付出没有回报呢?为什么他连一点感动都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而有的人费劲力气,却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为什么啊?”   “你现在一定在笑话我的阴暗吧?”孟千霖失神地微笑起来,“失败者就是失败者,只配在角落里无能狂怒。我知道我这样想很丑陋,但我就是忍不住,我每天躺在床上都会想,为什么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为什么会有人比我强那么多,每个方面都是我不能企及的。我没有你那么云淡风轻,我就是会嫉妒,我就是会愤怒,我希望你有一天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这样我的梦魇就消失了。这些都是你们这些人生赢家不能明白的!”   “不,”言知瑾宁静地看着他,“我明白。”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眼底浮现一层悲伤:“或许……我和你一样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付出就是不一定有回报。   所谓的,回报都在后面,现在只是没有显现,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吃了几天减脂餐的我如是说。 第125章   孟千霖从最初的惊讶, 到勃然大怒:“你耍我呢?你懂什么懂?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我们每天要受多少折……”   但他对上言知瑾的眼神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啊。”   言知瑾抬头望向天空。   万里无云的天幕上, 正高高悬挂着明亮的太阳。   而那背后,是无数被光芒遮盖住的神秘星球和生活在上面的, 神秘而强大的生灵。   秋天空气干燥, 阳光也被蒸干了水分, 像是薄而尖锐的利刃,刺得人眼睛发疼。   “你说得对。”言知瑾收回视线, 说。   他又不说话了。   原本笼罩在他身边的光芒,也跟着阳光一起被蒸干成薄薄的脆片,在他旁边落了一地, 消失不见。   他的眼睛也变回纯正的黑色。   孟千霖小跑着跟在他身边, 急性子地问:“你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   言知瑾不语, 只是脚步比之前快了一点。   “你不会有其他喜欢的人吧?”孟千霖拽住他的袖子,凶巴巴地问, “那你还吊着助教?”   言知瑾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袖子抽回去,和他划开一道界限。   “你说话啊。”孟千霖不依不饶, “最烦你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了。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你真的被戚黎安甩了?”   言知瑾眉毛深深皱起, 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嫌弃:“我和他没有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嘛!”孟千霖说,“全国, 不对, 整个星球, 夸张点所有参与联盟的星球,还有谁是你追不到的啊!”   “不是追不到,是——”言知瑾顿了顿,说,“你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他心底最期待的那个选择。”   孟千霖迷惑地看着他:“是说,即使答应和你在一起了,他还是会对别人念念不忘吗?”   “也许。”   “那他为什么要答应你!”孟千霖一拍大腿,“渣A!”   “因为……现实和理想,总会有差距。”言知瑾眯起眼,望向耀眼的太阳。   “我还是不能相信,”孟千霖不停摇头,“他对谁念念不忘?从哪里找条件比你好的人。”   言知瑾微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不相信。”孟千霖坚持,“你肯定是骗我的。”   言知瑾从善如流地说:“嗯。”   孟千霖磨蹭了一会,还是耐不住性子问:“真的有比你还强的人啊……是什么样的?”   “嗯……”言知瑾停下脚步,沉思,坦然地说,“每个方面都比我强。”   孟千霖双唇微微张开,惊得眼睛都忘了眨。   “无论容貌、学识、能力、还是身份,每一样都比我强千百倍。我和祂,就像闪耀的星辰和河堤的一粒白沙。”他徐徐缓缓地说。   祂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祇,是无数人顶礼膜拜的对象,是整个世界的规则和秩序。   是渺小的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对象。   言知瑾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不像最初那么难过了,只是胸口有些闷闷的疼,像是肺部被烟尘堵塞住,呼吸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   他哀伤而坦诚地承认,他就是比不上那位神。   即使言虺已经向他保证过很多次,而他也不再随意怀疑自己,但回想起刚得知言虺和那位神的过去的自己,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鼻尖酸涩。   孟千霖手足无措地说:“这怎么可能?”   言知瑾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就是可能。这不是他妄自菲薄,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人类是无法与神相比较的。神只需要抬一下手指,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存在。   他知道,言虺和那位神已经没有纠葛了,也不存在什么他是替代品的可能。   但是,他无法摆脱这种在强大实力面前的挫败感。   就如孟千霖所说,他条件优越。从出生起,他就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只要他想要的,基本上没有得不到的。他从未遇到这种全方位碾压自己的存在。   这是无关恋爱的,面对比自己强大数百倍的生物的不安的本能。   这件事已经在他心口烙下一道无法消除的烙印,只要一想起,看似愈合的伤口就会再次抽搐。   脚腕忽然凉飕飕的。   有什么细细长长、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围着他的脚腕绕圈。   言知瑾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   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蛇,正努力地往他裤腿里钻。   他蹲下,装作捡掉落的东西,将蛇捞了起来。   黑蛇上道地盘在他手腕上,假装自己是一只别致的手镯。   “我想象不出来,如果真有的话,应该是那种传说里的人吧。”孟千霖撇撇嘴,“那你别要他了,他谁啊,换个更好。”   “听到你说这种话,我很惊讶。”言知瑾一边摸蛇一边说。   抚摸着蛇干燥的鳞片的时候,他的情绪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你什么意思啊,意思是我只会让你忍着继续过下去吗?”孟千霖不服气地说。   言知瑾点头:“你就是这么做的。”   “我……我那不一样。”孟千霖底气不足地说,“我是想追他,可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想退而求其次,临时凑合一下。我才不会像你那么窝囊!”   “你说得对,”言知瑾真诚地说,“我希望你能够不再为这件事痛苦。”   孟千霖摸摸鼻子,喃喃自语:“那当然。可是、可是我好不甘心啊。从小到大,我有什么得不到的啊,到哪里没有一堆alpha捧着我。这次我好不容易想主动一次,他居然不理我。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alpha就这么难搞吗?我以前遇到的alpha都不这样啊。”   言知瑾轻声说:“是啊,就是这么难搞。”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你了。”孟千霖耸耸肩,“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言知瑾:“哦。”   “其实我知道,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孟千霖说,“我就是不服气。我不信有我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言知瑾:“有的,满分试卷。”   孟千霖:“……”   言知瑾:“明天有课,记得做作业。”   孟千霖气鼓鼓地捂住耳朵:“你好烦!提这个干什么。”   言知瑾:“我是老师。”   孟千霖嘴里念念有词,好不容易把有关作业的东西驱逐出去,直率地说:“我想放弃了。”   言知瑾摸摸蛇头:“嗯。”   “看到你居然也会因为觉得比不上别人而焦虑,我觉得再较劲也没有什么意思。”孟千霖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就算追到了,他心里肯定也在想你。那我干嘛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瞪着言知瑾,说:“你也快点走出来啊。不值得的对象,干脆不要了。谁啊,给他脸了还,真以为谁非他不可呢。”   言知瑾附和着,按住黑蛇蠢蠢欲动的小脑袋。   他又问了点有关周晗光的事。   陆柏棠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孟千霖父亲的公司,确实在研发人类体质增强药物。正好,周晗光有独立进行研究的打算,孟千霖就想把他举荐给自己的父亲。   周晗光一直都对他中断利用毒液提高动物各项身体机能的实验这件事很不满意,想要趁此机会自立门户。   但是据孟千霖反馈,周晗光一直在摇摆。   研究需要言虺的毒液,而那种毒液,言知瑾断然不会交给一个即将离开研究所的人。他想要,只能使用非正当手段。   他想要的只是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让言知瑾对他另眼相看,而不是让两个人彻底撕破脸皮。   更不用说,这种事的难度了。   他这段时间显得格外疲惫,除了熬夜查阅过往资料,寻找研究突破点,与同孟千霖那边的斡旋也有关。   他确实只动了一次手。而那次动手,也是因为他看到言知瑾和言虺手牵手去看电影,自己晚上观察被试小鼠的时候越想越气,终于下定决心,下了手。   他也犹豫了一阵,刻意选了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间,没想到被噩梦惊醒的夏舒荷撞见了。   而夏舒荷身上有言虺和另一位神祇的庇护,所以,他险些丧命。   如果不是言知瑾,他可能今天就会被小鼠完全吞食。   言知瑾看着孟千霖坐进自家的车,找了个安静的长椅坐下。   这里很偏僻,基本没有行人会经过。   他把黑色的小蛇捧在手心,问:“你的主人呢?”   小蛇昂起脑袋,嘶嘶吐着信子,示意他把自己拿得高一点。   言知瑾把蛇举高。   手掌忽然一沉,小指粗细的黑蛇变成人形,膝盖抵在他旁边的空位,单手撑住长椅椅背,俯身近距离地看着他,笑吟吟地说:“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孟千霖:我好不容易心动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焯! 第126章   “偷听多久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言虺在言知瑾旁边坐下, 肩膀挨着他的肩膀,“而且我可没有躲着,你不是早就发现我了吗?”   他的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 是新的, 好像被烫红的利刃划开的浅浅的口子。   言知瑾抬手轻轻碰了碰这些伤口。言虺微妙地皱了皱眉,向后躲了一下。   他脸上的伤口却迅速愈合了。   言知瑾放下手, 问:“你去找她了?”   言虺精神一振, 说:“我找到夏舒荷了, 把她直接带过来有些困难,但你想的话, 我马上去做。”   “不,她活着就好。”言知瑾打断他,“不要冒险。”   “你不想见她吗?”   “如果能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肯定更好, 但——也没那个必要。”言知瑾抬头, 看着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 “我知道她还活着,生活得够好就行了。你也不用和那个女人正面冲突。”   “冲突也没事, 她打不过我。”言虺露齿一笑,自信地说。   言知瑾浅浅地微笑,戳了戳他脸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问:“那这些是什么?”   言虺歪头:“这不是……”   他顿了顿, 说:“这和她会受的伤比起来, 根本不算什么。”   他双手拢住言知瑾的手,虔诚地说:“而你会让一切愈合。”   言知瑾笑而不语。   他收回手, 平和地说:“对不起, 上午是我乱发脾气了。”   言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摇头, 想反驳他。   言知瑾却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我太不理智,没有弄清事实就把一切都怪到你头上。可能是因为……”他轻声说,声音有些苦涩,“我太依赖你的力量,以至于把它当成自己的了。”   言虺刚要开口,他又点了点,示意对方听自己说话。   “夏舒荷确实没有死——甚至,她还差点杀了周晗光。那个女人不想杀她。可能真的像她和你说的,那是她表达喜欢的方式。她发现夏舒荷和周晗光起了争执,于是毫不犹豫地帮夏舒荷战胜周晗光。我仍旧不太理解她的这种喜爱,但只要她不想伤害夏舒荷,就没有关系。”   “周晗光身上有她留下的小白鼠,那只小白鼠有和之前见过的兔子相同的特性,它们都能够通过进食,将食物的特征变成自己的。这应该就是她自身的特征。”言知瑾有条不紊地分析。   “孟远山的公司确实试图研发人类体质增强药物,周晗光就是他们试图招纳的人才。但周晗光还没有和他们达成合作,之前的小偷另有其人,”言知瑾皱眉,“也有可能之前是我记错了。”   “至于周晗光这么做的原因……”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周晗光掐着他脖子的样子,用疯狂而绝望的姿态向他表白的样子,用刀指着孟千霖威胁他的样子……一幕幕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指尖冰凉,僵硬地搭在木质的座椅上:“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第127章   言虺巴不得他一直挂在自己身上, 迫不及待地张开手臂。   言知瑾靠在他肩膀,闭上眼。   言虺的体温永远是那么低,抱起来, 就像被一只巨大的蟒蛇卷在中间。   但这恰好是最令他安心的温度。   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抱着化成人形的大蛇。   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 往往会屏蔽无用的感官信息,只有放松下来, 各种情绪才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方才的经历, 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   周晗光的辩解、否认、暴怒, 以及绝望和疯癫,给他带来的不是惊讶和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可惜。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他沉默了很久,说,“我没想到他会因为这种原因, 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   “注意到又怎么样?”言虺警惕地问, “你要顺着他?”   “我会和他说得再清楚一点。”言知瑾叹了口气, 睁开眼, 摸摸蛇脑袋,“希望他能清醒地知道, 就算他做出什么成绩或者怎么用人命威胁我,都没有用。”   “他不会。”言虺斩钉截铁地说,“他只会觉得再多做一点, 你就会改变主意。”   “……你说得对。”   言知瑾不得不承认, 就算他跟周晗光说得再清楚明白, 周晗光也不见得会放弃他。   越是被拒绝,人就越是痴迷, 无法得到的事物, 永恒拥有着不可抵御的诱惑力。   “但我还是会想, 或许我早点注意到他的异样,找人好好开导他,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不会急着做出一番事业,就不会考虑偷窃研究成果,也不会和夏舒荷发生争执,更没有今天的事。”   言虺冷笑:“还要你找人开导他?他多大了?那些事是你叫他做的?他不知道泄露实验室机密会给你造成多大的麻烦?他不知道你已经有alpha了?”   言知瑾不语。   他能朦朦胧胧地感到周晗光对他的信赖和依恋,可是他和周晗光的大部分交集还是在工作上,大家被研究数据折腾得头昏脑涨,谁有精力去揣测其他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周晗光不明说,他也不可能冲到对方面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没有机会,趁早放弃好好工作。万一周晗光只是把他当成老师仰慕,这不是自作多情吗?   更何况周晗光知道他和言虺的关系。   研究所的每个人都能看出他们相处亲密,何葭云还时不时打趣他们,连周晗光自己,都质问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偏心。   但是作为周晗光的老师,他仍旧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引导学生走出痛苦。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言虺冷酷无情地说,“是他在给你添麻烦。”   他拂过言知瑾光洁的颈部,语气低沉柔和又不近人情:“甚至,他还妄图伤害你。”   言知瑾能感觉到降临在颈部的微微的压迫感。   “我还让他活着已经很仁慈了。”言虺冷笑。   “……你说得对。”言知瑾凝视着他漆黑的双眼,眼睛弯起一个弧度。   他没有办法去帮周晗光,能解开周晗光的心结的,只有他自己。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是给他一个从泥潭里走出来的机会。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看他自己了。   “可是,这样子,研究所就少了个人……”言知瑾蹙眉。   周晗光的能力没得说,虽然现在尚且年轻,经验不足,心态不稳,但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很重要吗?”言虺不客气地说,“我不能抵两个人吗?”   言知瑾微笑道:“你不一样。”   他知道,他费心费力研究的所有东西,言虺都马上能给他答案。但他还是想,凭借人类的力量去完成。   用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事,和依靠其他人的力量,成就感是不同的。   “你是我们最宝贵的研究对象。”言知瑾拂开他额前的碎发,“你需要保持你的神秘感。”   言虺明显很受用,主动用脸去蹭他的手。   “对了,你刚刚和孟千霖在说什么?”言虺眯着眼,状若无意地问,“我都准备把他吓走了,没想到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没什么。”言知瑾笑容淡了下去,“一些——omega的话题。”   他肯定是听到了。   言知瑾想。   就算不完全,也绝对是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明知故问。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言知瑾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阴下来。   虽然他现在没那么在意言虺和“白月光”的过往,但这不意味着言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提吧。   “不会是在讨论和alpha的相处吧?”言虺扣住他的手,低头,眼里闪烁着笑意,揶揄地说,“比如,平常和alpha单独相处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亲密的事?”   言知瑾愣了一下,顺着这个姿势一巴掌拍到他脸上。   言虺瞪大双眼,捂着脸看他。   “虽然不是人类,但既然生活在人类社会,就需要廉耻之心。”言虺若无其事地甩甩手。   言虺不解:“什么叫廉耻之心?我哪里没有廉耻之心了?”   “正常人类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亲密的事。”   言虺似懂非懂。   看起来,他真的没听到言知瑾和孟千霖的对话。   言知瑾心底短暂地闪过一丝疑惑。   他确定言虺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虽然没有露面,但周晗光试图扼死他的时候,和周晗光用孟千霖的生命威胁他的时候,一定都是言虺在暗中帮他。   为什么言虺好像真的没办法听到他和孟千霖在谈什么。   ***   夏舒荷的案件还要进行调查,所以言知瑾暂时还是不能回研究所,只能回家。   夏舒荷的事让他一天都精神紧绷,现在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他回家后,先去泡了澡。   浴缸的水似乎在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他漫不经心地望着水流。水流晃动的频率,似乎和他思维的频率合为一体。   他望向天花板,一道水柱也直冲向空中,再随着他意识的松懈落回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   他出神地看着水花,猛地惊醒。   他好像可以操纵水流。   不仅是水流,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可以和他的意识相连,和他融为一体,并成为他可以随意操控的爪牙。   无数的信息涌入他的大脑,好像要将他的大脑撑破。   他咬紧牙关,按住太阳穴,沉入水里,无声地呻|吟。   言虺喂完那群饿死鬼投胎的小胖蛇,发现他还没回卧室,敲了敲浴室门。   浴室内仍旧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睡着了?”他脸色微变,直接推门进去。   言知瑾安静地靠在浴缸内,浴缸内的水已经被溅出去很多,只能浅浅地没过他的腰。   他双眼紧闭,安详地倚靠着浴缸边缘,银色的光芒为他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让他的睡颜看起来格外安宁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言虺屏住呼吸, 半跪在浴缸边,虔诚而敬仰地看着澄澈水面下的宁静睡颜。   银色的光芒正在排斥着他,警告着他冒犯的行为。但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想去触碰那仍旧沾染着水珠的, 圣洁无比的脸庞。   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刺痛了一下, 好像面前清澈的液体不是清水, 而是某种具有强腐蚀性的化学药剂。   而他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 对这种疼痛毫不在意,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用均匀而坚定的速度破开液体的防线。   腐蚀的速度明显比他前进的速度更快。很快他的手指就化成焦黑的浓稠液体。   他不以为意,断口处又迅速生长出新的光洁完好的手指。   他就这么重复着被融化、再生、再被融化、再次重生的过程,终于触碰到白玉一般的皮肤。   就在他的手终于碰到言知瑾的那一刻, 躺在水里的人忽然睁开双眼, 浅色的眼瞳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本能的动作, 一下子又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咬咬牙, 重新开始艰难的尝试,同时笑容满面地说:“又见面了。”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越发肆意, 语气也格外轻慢:“真不巧,又是我。看来你无论是苏醒还是沉睡,都没办法摆脱我。”   他撩动着那些对他来说像是毒药的液体, 轻巧地说:“看来你的信徒都很松懈, 居然每次都是我先发现你。我是不是可以说, 他们都是废物——”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向后仰去, 一道水柱从他刚刚的位置直直地冲上天际。   整个房间都在颤动。   浴缸里的人坐了起来, 浅色的眸子仿若历经千万寒冬的冰晶。   言虺站在旋转晃动的地面上, 张开手臂,不慌不忙,甚至算得上享受地说:“生气了吗?但我说的是事实。”   整个空间都扭曲起来,言虺的眼前被混杂的色彩所淹没。   等整个房间恢复正常状态,他们已经身处卧室。   言知瑾坐在床上,双膝曲到胸前,双手捂着头,脸埋到膝盖,发出压抑痛苦的呻|吟:“头疼……”   言虺愣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坐到床边,把他揽进怀里,温柔地问:“是哪种疼?要看医生吗?”   言知瑾一头扎进他怀里,双臂环抱住他,指甲深深抠进他背部的皮肤,身体不停颤抖,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是……有很多东西挤在里面……头要撑破了……”   言虺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轻柔柔地疏导他:“没事,很快就结束了,你只是暂时还无法适应,很快你就会发现,你即将拥有你梦寐以求的力量。你只是现在还没办法得心应手地驾驭它。”   “疼……”   “不过没关系,”言虺的指尖染上一层阴冷的黑色浓雾,他忽然弯曲手指,以猛兽攻击的姿态,将尖锐的利爪刺向他的脖子,“我可以陪你消耗那些过剩的精力。”   言知瑾没有抬头,但他身上却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直接弹开言虺的手。   那些黑色的雾气冒着烟,掉落床面,化成细细的粉末。   言虺云淡风轻地说:“就这样,打一架就好了。”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莞尔道:“就像之前一样。”   “看来你真的该感谢我,如果是其他人,你可能就要自己熬下去了,”他的手上重新蓄起浓浓的黑雾,人类的黑色瞳眸变成蛇类的红色竖瞳,尖锐的毒牙似乎要从柔软的嘴唇后方挤出来,“庆幸你身边有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魔吧——”   他手上的黑雾毫不怜惜地对着正在痛苦挣扎的“人”袭去,周围空气里飘浮着的黑色的细小颗粒,随着他的动作激动地震颤。   银白色的光芒如他意料地绽开,将他手上的黑雾,连带着他整个人笼罩住。   “也不需要一开始就这么大阵仗……”他感受着那种强大的压迫力,促狭地说。   忽地,他感觉到一道温和而有力的力道辗转在自己嘴唇,尖细的蛇瞳缩得几乎看不见。   银光中心的、看起来纯洁而神圣的“人”,环住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双唇:“闭嘴,宠物蛇不许咬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两个大的章节就结尾了。   放个预收《和死对头一起在末世无限重生》。   书名和文案都会改,暂时不开,预收攒到700+再考虑开。   主角沈知琛x方栖竹,沉默寡言冰山攻x桀骜毒舌暴娇受。都是军队新星,双a,但是方栖竹因为绑定系统,被改造出了omega腺体及器官,还能散发独特的万人迷信息素。   内容主要就是,某种会寄生的怪物寄生在生物身上,并不断繁衍,导致末世降临。为了防止末世到来,主角二人不断重生,希冀在怪物大范围繁衍前消灭它。   方栖竹和沈知琛是青梅竹马,幼年方栖竹热情善良,看到沈知琛闷闷的没有朋友,以为他被欺负,所以大义凛然地要保护他,做他的好朋友。结果沈知琛根本不缺朋友,而且比他还受欢迎,只是家世显赫加上不善言辞,被别人以为高傲不好接近,其实沈知琛只要招招手,就有无数人涌上来。   同时,沈知琛成为了他的噩梦。严格的父母总拿沈知琛和他比较,对他恨铁不成钢。哪怕方栖竹所拿到的成就已经超过99.99%的人,只要比不过沈知琛,他就会被骂。   久而久之,他心理失衡,开始讨厌沈知琛。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沈知琛的错,可是只要沈知琛存在一天,他就永远是第二名,永远会被父母责骂。   可他却没办法摆脱沈知琛。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在和他开玩笑,他的所有任务几乎都和沈知琛在一起。   这当然不是巧合,是沈知琛安排的。   在沈知琛心里,方栖竹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因为生性沉默,他小的时候一直很孤独,方栖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所以在他看到方栖竹身上不定时出现的淤青(父亲打的)的时候,猜测他可能受了自己不知道的欺负。可是他不善言辞,方栖竹又不愿意告诉他理由,所以他只能采取这种方式,默默跟在方栖竹身边,想在他遭遇危险时,好好保护他。   毕竟小的时候方栖竹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他的大哥保护他。   整个主线就是拯救世界+方栖竹的自我救赎。世界免于崩塌,方栖竹也将挣扎出梦魇,学会如何善待自己。 第129章   言虺不由得放缓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言知瑾。   言知瑾的瞳仁呈现出一种接近冰晶的、晶莹剔透又冷冽的眼色。   这是在他记忆深处刻下无法磨灭的伤疤的颜色。   但他所听到的话,独属于现在的言知瑾。   他不知道,是言知瑾即将变成“祂”, 还是“祂”即将被言知瑾所融合。   或许这一刻还和他缠绵亲吻的言知瑾, 下一秒就会冷酷地破开他的胸口。   这使他犹豫不决,暗暗期盼时间可以就此停滞, 将言知瑾完全恢复记忆和实力的时间无限延后。   但他只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念头, 在下个瞬间, 他就下定决心,去好好享受这段美好甜蜜的经历。   就算恢复了又怎么样呢?他依旧不会离开。无论是现在, 还是未来的言知瑾,都无法完全摆脱他。   他就是会以这样一种令人厌恶的方式纠缠不休。   他扣住言知瑾的后脑,回吻过去。   言知瑾觉得大脑鼓鼓胀胀的, 无数的信息正在向里面涌入, 几乎要让迟钝僵硬的中枢神经系统罢工。   他的身体也充盈着力量, 每个动作都变得格外轻巧, 简单的抬手动作也可能引起可怕的飓风。   伟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输入体内,不安分地在细小的关节处跳跃, 让他不由自主地变得活跃而多动。   他就像是充气玩偶,如果不将充斥在体内的力量释放出去,就会在达到极限后爆裂成碎片。   他不知道这个极限在什么时候到达, 他只能感觉着自己的身体不断膨胀。   而在这时, 他察觉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那是一把刀, 有着最尖锐的刀尖和冰冷的触感,只要用刀尖刺破坚韧的皮肤, 积压的力量就会轻松地泄露出去。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接近那把刀, 挑破原本用于保护自己的盔甲。   正如他所期待的, 过剩的精力找到了发泄口,又连绵不断地从体内溢出,散落在身旁。   最终他惬意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睁开了眼。   言虺一手撑着脸,侧躺在他旁边,和他打招呼:“睡醒了?”   言知瑾支撑着坐起来,习惯性地想拿手机看时间。   他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睡了这么久?”   “没有很久,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一会。”言虺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肢体,“还吃晚饭吗?”   言知瑾本能地摇摇头。   他隐隐约约觉得身上酸痛,捂着肩膀迟缓地找着拖鞋。   忽然,他身体凝固,嘶哑的声音压抑着疯长的怒意:“我衣服呢?”   “你没穿。”言虺仿佛全然没有感觉到压力,轻快地说,“你还不让我帮你穿。”   他在对方的怒火快要化成实体之前,及时补充:“你洗澡的时候睡着了。睡得太沉,我不好帮你。”   言知瑾的怒火熄灭一半。他抬起手臂,问:“这个呢?”   白净的手臂上,暗色的淤青显得格外明显。   “这个啊,”言虺轻描淡写地说,“不小心掐出来的吧。”   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下的床面就像某种流体一样下陷,要把他摔下十几米的高空。   他不慌不忙地悬停在半空中,悠闲地说:“你主动的。”   “主动?”言知瑾缓缓回头看他,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的脸剜几个血窟窿。   “我想帮你穿衣服,但你主动亲了我。”言虺碰了碰嘴唇,回味道,“我本来也想等你睡醒,但你太热情了,我盛情难却,所以……”   他躲过毫无征兆地从天花板掉下来的灯,说:“所以我也亲了你。不过你很快就累睡着了,我陪你睡了一会。”   言知瑾眯起眼。   他肯定不会信言虺的话。   他一丝不苟地摸过自己的手臂,胸口,腹部,小腿,脚踝,脚趾,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腺体。   没有损伤。   他稍微放心,对言虺的话信了50%。按照言虺的性格,要真是他自己主动,那腺体肯定少不了折磨。   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会泡澡泡到睡着还亲人。   言虺一副无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的态度,腆着脸凑到他面前,问:“睡得还好吗?”   “还行。”言知瑾随口回道。   事实上,他睡得并不踏实。明明是在睡觉,大脑所承担的负荷却比高强度完成实验任务所承担的还高。   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筋疲力尽的疲惫感。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言虺眼里闪动着期待。   言知瑾精神一振。   言虺这么一说,他确实隐隐察觉到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上次从A国回来,他全身的感官灵敏度都上了一个层次,精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而这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感官的敏锐程度,似乎比之前更上了一层。   他好像和周围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仅凭意识就能操纵身边的物体。他清晰地知道它们现有的排列,并可以任意使用和改变他们的位置。   他就是一切的根源和内在规则。   他看着言虺旁边的破碎吊灯重组、复原、再回到天花板,木质地板上的刮痕缩小、消失。   这些都是他心念一动就能做到的。   “想起一些什么了吗?”言虺的嗓音低沉魅惑,仿佛恶魔的低语,引导人迷失自我。   言知瑾屏息凝神,试图去探索隐藏在可以轻易改变的表象之后的秘密。   有关那块石板、有关那条神秘的银蛇、有关时空运转的规则,以及更高层次的奥秘。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眼瞳从黑色变浅,又变回更浓重的黑。   最终,他只能微带遗憾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也没关系。”言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捏捏他的脸,说,“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这就是你履行承诺的方式?”言知瑾澄澈的双眸望向他。   “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所有知识和秘密,我都会陪伴你去探索。”言虺说,“只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知识量的冲击,所以你只能一步步来。到最后,你会发现,你的身体早已超越人类的极限。你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吧?”   言知瑾点头,又斩钉截铁地说:“但你有事瞒着我。”   言虺表情一僵,很快揶揄笑道:“我瞒着你什么了?”   “我不知道你瞒了我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隐瞒我。”言知瑾说,“但我也知道,我没办法逼你说出来。”   “好吧,我确实瞒着你,”言虺干脆地承认,悄悄和他咬耳朵,“我刚刚不仅亲了你一下,我还……”   言知瑾太阳穴突突地跳,膝盖狠狠顶了他一下:“闭嘴!”   ***   周晗光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禁闭的金属大门。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久到太阳落下又升起,垃圾桶里的垃圾腐烂成一摊烂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身体的病痛已经消失,他却仍旧一动不动。   忽而,门口传来门铃声。   他空洞的眼神倏地焕发神采,僵硬的身体从地上弹起,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他期待的人。   “早上好。你看起来气色不佳。”年轻男人微笑着说。   “为什么是你?”他眼里的光彩瞬间褪去,兴致缺缺地问。   “我听到了你的呼唤。”年轻男人笑吟吟地走进门,环视四周,说,“看来你休息得并不好。”   “有什么事吗?”周晗光不耐烦地说。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找我有事,”男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准确地说,是你渴望着神的力量。”   周晗光关门的动作定格在原地,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对方。   年轻男人抚摸着自己的项坠,嗓音柔软而令人安心:“神知道你正处于迷惘而痛苦之中,而他并不会因此轻看你。他是来拯救你的。对神奉献出你的忠心,而祂也将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   夏舒荷的事彻底告一段落。   据警方通报,犯案者是流窜到周围的杀人犯,想要趁着研究所停电进来偷电东西。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偷什么,只是觉得,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里面一定有很多值钱的东西。   不巧,他撞见了夏舒荷,因为怕夏舒荷大声呼救,它痛下杀手。   本来就是杀人犯,他对杀个人,没什么心理负担。   之后他就再次逃亡。   这个结局,不太让人惊讶。那个女人的实力足以和言虺相比,隐瞒一个人的死亡,轻而易举。   这个犯人本来就已经是死刑犯了,这个罪名安在他身上,也不会对他的刑罚有任何改变。   周晗光虽然狠心推了夏舒荷,但那个女人已经报复在他身上了,非要他承担杀人的罪名,也确实过了一点。自从案件发生,他已经请了很久的病假了。   警察也没发现他的研究有什么问题。言知瑾当初抢在警察前去他家,就是怕他手里有研究所的药物,这些东西如果被警察收走,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麻烦。   万幸,周晗光还没有拿到那些实验材料。   对外人来说,夏舒荷已经不幸遇难。学生们自发为她进行默哀。她的父母,也因为接受不了她的过世,来学校拉了横幅。   好消息是,言知瑾其实知道夏舒荷的去处。   章朔给他发过几张附近小城市一个度假村的照片,里面无意中拍到了夏舒荷的身影。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整个人很单薄,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让言知瑾在意的是,在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   易犹岚。   易犹岚才是章朔照片的主角,他毫不吝啬地赞美这个女人的美貌和气质。   “野性而美艳,从容而慵懒,充满着神秘的诱|惑力,就像是丛林里的巨蟒。”这就是章朔对她的评价。   言知瑾再次见到易犹岚,就是夏舒荷的葬礼了。   夏舒荷的家属决定就地火葬,一切从简,葬礼就在这座城市办了。   言知瑾和言虺作为学校代表出席。   葬礼上,言虺借口有事,离开了一阵,他自己站在墓园里,恍惚听到了呼救。   不是来自周围的,而是来源于几十公里外的那座小城的,章朔的呼救。   他精神一凛,准备找言虺商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奇怪的谈话声。   他很清楚,这些话用的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语言,但他能清晰地听懂,这些话的意思。   言虺说:“我不是想让他苏醒,我是想让他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言知瑾按按胸口, 向着声音的来源找去。   离得越近,声音也越是清晰。   可能没有想到有人会听到,言虺和谈话的另一个人没有做任何防备。   一个女声问:“有什么区别呢?祂还是祂。”   言虺的声音带着笑意:“不, 正因为这样, 祂就不完全是原来的祂了。”   “嗯……”女声沉吟片刻,说, “你是说, 虽然能够恢复往日的光辉, 但你还是想让祂保持着作为‘言知瑾’这个人的一些特征。换句话说,你希望祂以‘言知瑾’这个身份重生。”   “言知瑾”三个字很轻, 搀在一大段话里,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语气词,言知瑾的听觉神经仍旧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他停下脚步, 集中精神, 唯恐错过任何一段有用的信息。   心跳不由得快了许多, 血液加速流动, 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顶点。   “是的,”言虺平静地说, “祂仍旧是庞大宇宙的构造者,但同时,祂是爱我的。我会陪伴祂去继续祂的研究, 祂也会成为我的爱人。”   “这听起来像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体, 把爱人的灵魂灌进去。哦对了~你们以前不算是爱人。”   “不, ”言虺斩钉截铁地说,“TA还是TA。”   “那你到底是喜欢作为神的祂, 还是作为人的他?”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TA。”   每个字都在言知瑾脑海里放大, 像是巨大的礁石, 沉落大海,将他也卷入寒冷黑暗的海底。   虽然言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用“TA”来做指代,但他一下子就坚定地知道,那个“TA”,指的是那位神。   是那块石板的主人,斯诺夫和方眠笃信的神明,时间与空间构建的规则,万事万物所遵循的规律。   是言虺求而不得的高空明月。   言知瑾机械地牵动着嘴角的肌肉。   他捂着腹部蹲下,皱起眉,蜷缩在墙边。   胃部翻江倒海,好像要把胃酸都返到嘴里,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食物的酸味。   其他的感官同时封闭,只有言虺的话在脑海里重现。   女声问:那你到底是喜欢作为神的祂,还是作为人的他?   言虺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区别吗?都是祂。   都是祂。   对于言虺来说,一定只有这个答案。那是他千万年来苦苦纠缠、宁愿被厌恶也要执着的存在。   言虺曾经说过:如果死亡能让你永远记住我,那么我会欣然赴死。我宁肯让你憎恨我、厌弃我,也不愿意让你忽视我。   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言知瑾,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和白月光拥有相似特征的完美的躯壳。就和斯诺夫和爱德华曾经举行过的祭祀仪式一样,言虺也希望那位神能够通过他的身体复活,不同的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言虺希望言知瑾对他的感情能保留在那位神的身上。   这样就完美了。一名爱他的完美爱人。   言虺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   他只知道,他长久以来的噩梦,成真了。   言虺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保证,和那位神已经再也没有牵扯了。   言虺也曾欢喜地对他说,他是抚慰病痛的良药。   言虺真挚而热烈地凝视着他,欣喜而珍视地用尾巴圈住他,亲吻他的双唇。   但是谁知道,他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想的是谁呢。   他之前猜测的所有,都是事实。   人类怎么可能敌得过神明,无论是在拯救世界,还是在被爱这件事上。   “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对他可不一定哦。”易犹岚慵懒地撩撩脸旁的卷发,慢慢悠悠地说,“他可能会想,你是喜欢原来的祂,还是喜欢现在的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言虺不明所以地说,“难道你失去了记忆,就不是你了吗?”   “有可能哦,”易犹岚点点嘴唇,掸掸西装的衣领,说,“穿黑色西装的我,和穿红色晚礼服的我,是同一个我吗?”   言虺:“当然是。”   “可是有的人只喜欢我穿黑色西装,有的人只喜欢我穿红色晚礼服,如果我穿另一套,他们眼里就会出现很浓的失望,觉得我没有吸引力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不觉得祂有什么变化,”言虺的表情柔和下来,“不,应该还是有的,从前的祂不会对我这么耐心。但这不是重点,我所爱的部分,从来都没有改变。”   易犹岚扬眉。   “对我来说,他只是遗忘了我们之间不愉快的回忆,又暂时受了伤,不像以前那么强大,他仍然公正、温柔、专注而坚定。假如我也失去记忆,遇到现在的他,仍旧会爱上他。这些和他的强弱、身份无关,也和他是否爱我无关。如果不是他想继续自己的研究,必须借助原本的力量,我宁愿他想不起以前。”   “嗯……听起来挺好的,”易犹岚促狭地问,“这些事你跟他商量过吗?”   言虺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他会愿意的。”   他话音刚落,突然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传来。   易犹岚眉尖轻挑,明显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   “我愿意什么?”言知瑾问。   他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用细细的银针组成的细微而尖利的光。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言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问。   “我在问你们,我愿意什么?”言知瑾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言虺停顿了几秒,伸手想去扶他的肩膀:“我一会跟你详细说。”   他的手还没碰到言知瑾,就被刺出几道血痕。   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努力去碰言知瑾的肩。   “不用了。我想冷静一会。”言知瑾拂开他的手,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努力全部清零。   言知瑾转身,言虺刚要跟上去,就听他冷冰冰地说:“别跟过来。”   他的身后,似乎竖起了一道坚硬的屏障,将言虺和自己完全隔开。   言虺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变成模糊的黑影,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攥紧拳头。   “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易犹岚抱起手臂,探头问。   “不知道。”言虺死死盯着言知瑾离去的方向,黑色的人类眼瞳向着冷酷的蛇瞳转变。   “你不是说,他暂时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吗?他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没听到啊。”易犹岚还是悠悠闲闲的,“我猜他肯定只听了一半。对了,你跟他说了他是谁吗?”   “我没办法告诉他,他的大脑会屏蔽那些——不,现在不一定,他现在可能能听懂了,”言虺摇头,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大步追赶过去,“我去找他。”   “一路顺风~”   ***   言知瑾请了假,雇了人,准备开车去章朔所在的地方。   他现在的感官强度不同以前,听到的那声呼救,很可能真的是章朔的求援。   他需要去救自己的朋友。   言知瑾强迫自己计划着找寻章朔的流程,每一步都极尽苛刻。   只有这样,才能把其他想法驱逐出脑海。   他本来想预定章朔住的那家度假山庄,没想到对方却说已经满员。   而那里的生意其实并不好,现在又是旅游淡季,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更令言知瑾确认自己的预感。章朔一定是出事了。   他定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匆匆收拾行李,在约定的地点等雇好的车来。   车比他预想的到得晚一点,但言知瑾只是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去想这个,就坐进汽车后座。   他抬起头,从后视镜中看到司机的眼睛。   一双还未来得及掩饰的尖细的蛇瞳。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实力的进一步恢复,言知瑾已经能听懂言虺使用地高维度语言了呢。   可惜谁也没注意到。 第131章   言知瑾一眨眼, 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又变成棕色的人类眼眸,灰蒙蒙的,眼眶周围一圈青黑色, 是那种为了赚钱只睡四五个小时的人的样子。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将近三十,因为长期劳累和日夜颠倒, 气色很差。   言知瑾最终还是没有戳破他的身份。   司机向他确认好了地址, 叮嘱他系好安全带, 不再废话,直接启动汽车。   言知瑾望着窗外。   半个月前,章朔前往附近的B市进行拍摄。   B市算比较偏远的小城市,最近才依靠旅游业,从县升级为市。   B市距帝都只有几十公里, 周围高山环绕, 风景优美, 是帝都人周末旅游放松的第一选择。因为主打“原生态纯天然”的景色, B市周围的几座山基本保持着未被开发的状态,物种丰富。   章朔这次也是抱着邂逅罕见野生动物的打算去B市拍摄的。言知瑾看过他发的照片, 知道他在哪家度假山庄落脚。   他重新翻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把建筑上方招牌上的字默念了一遍。   金蛇度假山庄。   招牌上盘绕着金色大蛇的图案,画面的角落似乎也有一截细细长长的蛇尾漏了进去。   这个“金蛇”, 不像单纯是一种寓意。   言知瑾低着头, 仍旧能感到有道目光, 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收起手机,抬起头, 正好看到司机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他一将视线转开, 那道目光就再次挪回来, 黏在他身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言知瑾心里也有点厌烦。他坐直身体,凝重地盯着前方,开口:“前面——”   司机条件反射一个急刹车,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尖细的噪音。   “前面什么也没有。”言知瑾淡淡道,“你开车不看路的吗?”   司机低声道歉,检查了一下前面的路况,重新上路。   “不想开车可以不开。”言知瑾说,“我不需要你跟着我。”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他低声下气地说:“刚刚走了一下神,对不起,我保证接下来不会了。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言虺。”言知瑾打断他,“我说了,我想冷静一下。”   司机的背影骤然一僵,一股阴郁的寒冷气息在密闭的车内蔓延开来。   言知瑾摇下车窗,说:“你也可以不听我的话。反正真动起手来,我也拿你没办法。”   “我只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言虺变回以往的样子,低声说。   “然后你为爱人准备的人类身体就不再完美了。”   “不是,”言虺音调提高了一点,上半身转过去,眉头紧锁地说,“你听我给你解释。”   “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言知瑾冷淡地说,“你最好不要说话,我还可以当你不存在。”   言虺立刻闭口不言。   言知瑾吹着开始变凉的秋风,闭上眼,疲惫地说:“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怎么解释,在此之前我不想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言虺没有说话,但言知瑾的手背上,有个凉凉的湿润的东西点了几下,像是在答应。   言知瑾把悄悄爬到自己身边的小黑蛇攥紧。   言知瑾定的酒店在B市郊区,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地方。   再远一点,就是农田、山和小的村落了。   言知瑾打开车后备箱,拿出行李箱。   言虺主动去提行李箱,被言知瑾扫了一眼,唇角抿紧,和他僵持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将手移开。   言知瑾干净利落地拖着箱子去酒店办入住手续。   言虺紧跟在后面。   “我定的是单人间。”言知瑾站定脚步,说,“你要住这里,自己开个房间。”   言虺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他房卡上的房间号,去前台办入住登记。   言知瑾等到电梯的时候,他刚巧从后面赶来,挤进电梯。   “真巧,”言虺把房卡上的房间号露出来,微笑着说,“我们是对门。”   言知瑾冷冷瞥了他一眼,房卡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言虺会意地闭紧嘴,不再说话。   电梯门开,言知瑾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后还有一个人。   言虺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两个人就像从未认识过。   言知瑾关上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到外面传来另一声关门声,才拖着行李走向屋内。   他只稍微休息了一会,就再次出门。   时间有限,现在还不知道章朔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必须尽快把章朔救出来。   他一拿起手机,言虺就默契地发来消息:“要出发了吗?”   还很快地补了一句:“这算是工作交流,我不得不说。”   言知瑾简单地回复了一句,整理好随身物品,又确认了一遍金蛇度假山庄的位置,踏上了旅程。   金蛇度假山庄在半山腰上,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能通到那里。   路边植被葱茏,鲜少有行人经过。   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堵车了。   言知瑾也觉得很奇妙,按理来说,这个时间,不该有这么多车。   他一想到自己预定房间时对面的态度,又奇怪地接受了这个怪异的现象。   路只有一条,还窄,言知瑾只能提前下车,走到山庄去。   言虺本来想跟着他,被他瞪了一眼,只能远远地看着,等他看不到自己,再跟上去。   堵在前面的车都是送货的车,有人在山庄口接应,将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有鲜花、纸花、婚纱礼服、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山庄的门上也装饰着新鲜的花。   好像是要办婚礼。   但运货的车上写的字却很不适合这个氛围:   定做寿衣、花圈、纸钱。殡葬一条龙服务:188xxxxxxxx。   仔细看,婚纱好像是纸做的,连金银首饰也不像真货。   言知瑾找到负责接应物资的人,问:“请问,度假山庄……”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alpha,穿着一身黑衣。他一看就是管事的,站在一旁,指挥其他人干活。看到言知瑾,他摆摆手,一副赶客的样子:“山庄暂时不接待客人。”   言知瑾看他莫名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也许是章朔的照片里。   他把这个疑问暂时放下,定了定心神,问:“是要办什么大事吗?”   “是的,整个山庄都被包下来了。”中年男人更加不耐,问,“你有什么事吗?”   言知瑾问:“葬礼?”   中年男人脸色大变,一只手扬了起来,咄咄逼人地问:“你说什么?”   “这里要办葬礼。”言知瑾看着各种精致的纸制物品,“办葬礼的人家里很富裕——不然也不会包下这么大的山庄了。但我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有婚纱?死者是未婚女性?”   “关你什么事?”中年男人推了他一把,恐吓道,“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言知瑾退了几步,躲开他的推搡。   温和宽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先生,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从山庄内走来。他的年龄应该比这位夏先生再长几岁,鬓角有了白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久经商场的沉稳气息。   他是个alpha,言知瑾可以轻松地通过他的信息素气味确认,他看起来温吞,却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夏先生收起凶悍的表情,毕恭毕敬地说:“金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只是出了点小事,犯不着让您亲自处理。”   言知瑾冷眼看着他们。   如果所查到的信息没有错,那么这家度假山庄背后的老板,应该就姓金。   金先生笑眼弯弯地看向言知瑾,笑脸背后的褐色眼睛冷静地打量着他:“是附近的游客?真不好意思,山庄最近暂停营业。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这来的,如果没找到住处,还是尽快下山吧。你沿着这条大道,往东一直走,就能看到一家酒店。”   “为什么?”言知瑾问,“山庄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暂停营业?”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山庄最近几日都被包下来了,没办法接待客人。”金先生遗憾地说。   “包下来。”言知瑾扬起眉尾,余光瞟向旁白的花圈。   夏先生卷起袖子,要对他动手:“跟你说了没房间,还问什么?你是来找茬的吧。”   金先生拦住他,彬彬有礼地说:“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其实山庄暂停营业,为的就是我的私事。家父前段时间仙逝,这山庄是他养老的地方,也算是他的心血,所以我准备在这里为他举办葬礼。葬礼这种事,当然不便让外人参加。而且葬礼连通阴阳,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趁机捣乱,万一折损了你们年轻人的阳气,对你们也不好。所以,你还是趁着天还没黑,早点回市里吧。”   言知瑾说:“节哀。”   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金先生看起来都五六十了,他的父亲必定更加年老。这样的人的葬礼,还需要准备婚纱?   “快走!”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握住言知瑾的肩膀,惊恐万分地瞪着眼,激烈地摇晃他的肩膀,“这里有鬼!有女鬼!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第132章   她很恐惧, 言知瑾能感到,她握住自己肩膀时,不由自主的战栗。   “玥玥, 说什么呢?”金先生呵斥一声, 揽住惊恐的女孩,笑呵呵地向言知瑾道歉, “这是我女儿, 玥玥, 她平常就喜欢看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最近有点入迷, 让你见笑了。”   金玥高声叫道:“我没有做梦!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再这样做一定会遭报应!”   金先生脸色一变,饶是他这种笑脸迎人的人, 也不由得显出几分愠怒。   “玥玥, 你又睡糊涂了, 快回去休息。不好意思啊, 你也看到了,山庄最近不适合接待客人。你是开车来的?要我们送你吗?”他按住金玥的肩, 歉意地对言知瑾笑笑,强行把金玥往回推。   他和其他人都露出明显的赶客表情,言知瑾知道自己问的够多了, 识趣地道别。   “报应, 再不停下来就等着报应吧。”金玥身体朝着前方, 头却以一种近乎180°的诡异角度转向后方,漆黑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言知瑾。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言知瑾也不好再留在门口徘徊。   但山庄里的人越是这么说, 言知瑾越是不准备离开。   章朔应该就被困在里面, 只是不知道确切在哪。   他总得把章朔弄出来。   他望向不远处的建筑。   山庄的主体是一座三层建筑,第一层是餐厅和各种娱乐室,二三层则是客房。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个小窗子,在某个窗口停下。   那是三楼角落的一个房间,窗子很小,被关得严严实实。   就是这里。   虽然相隔几十米,但言知瑾还是清楚地看到,那扇窗是从内部被封上的。而封窗的胶布,有明显的被撕扯的痕迹。   章朔一定被关在这里。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接近那里,把章朔救出来。   “需要我把他带出来吗?”言虺的声音凭空出现在他脑海里。   言知瑾刚要回答,猛地意识到,言虺并不在他身边。   他环顾四周。   没有人。他现在站的地方,已经是山庄周围树林的入口了,除了高耸入云的松树上的黑尾小鸟,什么活物都没有。   他抿抿唇,打消了找言虺帮忙的念头。   这些事,他可以自己解决。   “小兄弟,你站在这干啥呢?”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时候,一个带着方言口音的浑厚男声从旁边传来。   言知瑾一转头,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拎着一个大麻袋子,对他咧嘴笑。   男人穿着陈旧的皮夹克,脸色黄黑,粗糙的双手有不少细小的伤口,有种饱经风霜的感觉。   他身上带着股血腥味。言知瑾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左边脚腕有个带血的牙印,血已经不再流了,只是血迹还留在裤腿上。   男人应该是刚从山上下来的。   言知瑾向旁边走了一步,给他让出足够的位置。   男人却摆摆手,好奇地盯着他,问:“你迷路了?”   言知瑾摇摇头,不想和他多说。   “你可别往里面走了,里面根本没路,还有蛇,一会把你咬了。”男人吓唬道。   言知瑾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还是先走远一点,再考虑怎么把章朔救出来。   但男人那个麻袋子里面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把袋子撑出奇奇怪怪的凸起。   言知瑾问:“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男人看他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大受鼓舞,献宝一样骄傲地说:“是蛇。还活着呢。”   “野外的蛇?”言知瑾皱眉,问,“还活着?”   “是啊。”男人眉飞色舞地说,“我们这没别的,就是蛇多,我们从小在山上跑的,最会抓蛇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言知瑾问。   男人点头,从麻袋外部某个地方一抓,应该是掐住了蛇的脖子,吆喝道:“你站远点啊,别吓着你。”   言知瑾象征性地后退了半步。   男人松开袋子开口,露出里面扁着颈部死死喷气的蛇脑袋。   黑褐色的背部鳞片,白色偏黄的腹鳞,蝙蝠状的颈部花纹。   舟山眼镜蛇。   这条舟山眼镜蛇应该还没成年,体型不大,鳞片上血迹斑斑。   “你抓蛇是为了……”言知瑾眉头紧锁。   “吃啊。”男人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山庄的蛇肉做得可好了。你别看这蛇还吐气呢,看着挺吓人的,下锅就老实了,肉还挺鲜。有机会,可以来山庄吃啊。”   “你说的是金蛇度假山庄?”言知瑾问。   “是啊。”   “这个‘金蛇’的‘蛇’,指的就是,山庄最擅长烹饪蛇肉。”   “你可真说对了,”男人夸道,“我们这最拿手的就是蛇肉。本来山庄里也养了蛇,但家里的哪有野外鲜。这不,有大喜的事要办,可不得现抓点野味。”   “野外的蛇有寄生虫。”言知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男人:“?你说啥?”   “没什么,”言知瑾问,“你都被咬伤了,还要抓蛇?”   男人迷茫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脚腕,咧嘴一笑,摆摆手:“这不是蛇咬的,是老鼠咬的。你别说,这大白老鼠还挺厉害,硬是给我咬出血了。”   “嗯,”言知瑾看着他手里奄奄一息的蛇,话锋一转,问,“你这蛇多少钱?”   “这是晚上做宴要用的,不卖……”男人犹豫了。   言知瑾比了个数字,说:“多少钱,你说就行了。这么一条小蛇,也没什么肉,宴席上一人一口,根本吃不出是不是野生的蛇。”   男人垂涎地看着他比的数字,走过场一样推脱了一阵,果断答应交易。   “你是自己拿回去做,还是送人啊?”男人殷勤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杀了。这蛇还没死透,你自己拿着,说不定啥时候就把你咬了。”   言知瑾果断拒绝,接过蛇,隔着麻袋拍拍蛇的脑袋。   蛇好像能听懂他的意思,刚刚还在剧烈挣扎的蛇,现在安静地躺在麻袋里,只有呼吸会带动麻袋表面微微鼓动。   男人拿了钱,刚要喜滋滋地回山庄,言知瑾再次叫住他,问:“你说的大喜事,是什么?”   “婚礼啊。”男人不假思索地说。   “谁的?”   “金……”男人刚说了一个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已经警惕起来,褐色的浑浊眼珠上下打量着言知瑾。   言知瑾再比了个数字,言简意赅地说:“告诉我。”   男人先拿到一半的钱,才笑呵呵地说:“没什么,就是金家的老先生再婚。因为不是初婚,怕外面的人议论,所以一般不让我们提。”   “冥婚。”言知瑾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男人的脸色骤然变得可怖,他阴沉沉地道,“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   他指指因为树木过于高大,阳光难以到达的树林,阴恻恻地说:“前段时间市政府说要把这开发成景区,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我知道,我们这是小地方,不值得花那么多钱动土,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这树林,没几个人敢进去,前段时间有几个驴友不信邪,硬是要去树林里探险,尸体都快腐烂完了才被找到。你走夜路,可得小心啊。”   言知瑾面色沉静,再凶狠的威胁,在他面前,都不过是过耳风。   他接着问:“最近山庄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哪有什么奇怪的事。”男人不耐烦地说,急着要走。   “金玥说的女鬼是什么?”言知瑾紧迫地追问。   “没有女鬼!”男人暴跳如雷,“都是人搞的!妈的,omega就是神神叨叨。”   “金家的老先生过世,他留下遗愿——或者他的子女们自发为他找了个新的、年轻的‘妻子’,去下面陪伴他。但是婚礼前夕,山庄却发生了怪事,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女人的影子,山庄老板的女儿更是因此被吓得疯疯癫癫,她认为是你们的冥婚,触怒了那个女孩,或者是曾经枉死在这里的其他女孩的亡灵,你们要被报复了。”言知瑾步步紧逼。   “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男人面目狰狞,挥舞着拳头,向他冲去。   布袋里的眼镜蛇忽然伸出头来,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男人哀嚎一声,跪倒在地上。   言知瑾捏着蛇头,检查了一下蛇牙,说:“去打血清。虽然还没成年,但舟山眼镜蛇的毒素仍旧可以致命。”   男人痛苦地嚎叫着。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即使他竭力想要站起来,却仍旧身体瘫软,视线模糊,只能朝着空气龇牙咆哮。   言知瑾又给他转了笔钱:“血清的费用。”   言知瑾抓着乖巧的蛇向不远处的山庄走去。   山庄人来人往,沉浸在婚礼前的喜悦中。   言知瑾帮眼镜蛇检查了一下身体,确认他身上没有致命伤,完全解开麻袋,说:“你自由了。”   眼镜蛇却直起上半身,摇晃着头部,恋恋不舍。   “不愿意走吗?”言知瑾漆黑如墨的眸子沉沉地望着蛇,说,“正好,我需要你帮个忙。” 第133章   暮色四合, 负责运输物资的车辆已经离开,山庄里的人也大部分回到了建筑物里,只在门口留有值班的保安。   大门是虚掩着的, 只要避开保安的视线, 就可以成功进去。   言知瑾在门口附近放下蛇,说:“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蛇好像能听懂他的话, 径直朝保安亭游去。   “小心, 不要被抓住了。”言知瑾叮嘱道。   蛇回过头, 一双黑眼睛熠熠闪光。他摇摇尾巴,像是在说“我才不会被抓住”, 然后就更快地游向保安亭。   不一会,言知瑾就听到男人惊慌的怒吼,以及桌椅翻倒的声音。   言知瑾趁机进入山庄内。   山庄一楼的大宴会厅灯火通明, 稍微离近, 就能听到里面的人声。   并不喧哗, 可以算得上肃穆,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似乎是在念经。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旁边经过, 到达章朔所在的位置,还需要更大的骚动。   小眼镜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保安,大摇大摆地游到他旁边, 用脑袋顶顶他的腿, 向某个角落游去。   言知瑾跟在他身后, 绕过主体建筑,到达一座低矮的小房子。   重叠交错的蛇的嘶鸣正从里面传来。   蛇慢悠悠地游到房子里, 打开了什么金属做成的东西, 一堆黑漆漆的蛇争先恐后地从里面爬出来。   它们游向那座明亮的建筑。   这些都是饲养用来食用的眼镜王蛇, 体型很大,不知道有没有去除毒腺。但仅凭它们三四米的体长,就足够吓傻很多人,更何况,现在是几十条蛇一起涌入山庄,场面堪称壮观。   言知瑾眼神复杂地看着悠闲地回到自己旁边,昂着脖子等奖赏的蛇,拍拍蛇脑袋。   真聪明啊,这蛇。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蛇。   没几分钟,沉静的念经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咆哮。   言知瑾抓紧时间,从大堂拿到钥匙,潜入三楼,找到紧闭的房门。   门外也封了好几条胶布。有几条已经松了,应该是里面的人大力撞门造成的。   言知瑾拆胶布的时候,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显屋内的人发现了响动,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   但这阵脚步声之后,声音就没了,整个房间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言知瑾说:“是我,你不用紧张。”   门内传来长长的吐气声,章朔疲惫而惊喜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没时间说这个。”言知瑾加快拆胶布的速度,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我们准备走。”   “诶、好。”章朔连声答应,又忽然改口,“不对,他们人那么多,我们怎么走?”   “走。”言知瑾言简意赅地说。   这声有点像命令。章朔顿时不说话了,过了几十秒,才小心翼翼地说:“好。”   言知瑾边拆胶布,边问章朔的情况。   章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就只是来拍照的,没想到还被当成装神弄鬼的了。”   他娓娓道来:“上个月,我来这里采风。这里空气很好,还有不少稀有的鸟类,于是我打算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对了,我还遇见了她。你也看到她的照片了,对吧?她真的是那种很特殊的……将野性与神秘感融合得那么完美的人。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说重点。”   “可惜,我只看见她一次。她和另一个年轻女孩明显是一起来的,两个人很亲密。我也不好打扰她们,就远远地欣赏,拍了几张照。过了没多久,就听说这座山庄的老板去世,要在这里办葬礼。我没见过这种传统的丧葬仪式,比较好奇,就提出留下来旁观,顺便帮他们记录全过程,不收费用,只是作为个人的一场特殊经历。因为我之前说过我是摄影师,也给他们看过作品,他们很快就同意了。”   “我是在葬礼快举行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要办的不是普通的葬礼,而是红白喜事合二为一的仪式。据说,死去的老板已经八十多岁了,他的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他死前,说觉得一个人上路太寂寞了,于是提前叫孩子去联系附近医院重病的omega,想等对方重病去世后,双方办一场冥婚,好结个伴。”   言知瑾问:“他妻子呢?”   “啊?他妻子早就死了啊。”   “他妻子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陪葬吗?”   章朔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继续。”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的,还真找到一个近期去世的女omega。女孩意外身亡,死前还在上学,听说成绩不错,长得漂亮,身体健康,也没有谈过恋爱。家属也很为她不平,怕她一个人徘徊在阴间太孤单,就答应了这场亲事。”   “金老板给了不少聘礼,还答应给女孩多烧点纸钱,把葬礼置办得风风光光,两边一拍即合,仪式也置办得喜气洋洋。”   言知瑾问:“是怕她孤单,还是想要钱?”   章朔哂笑道:“这,我听到的,都是他们说的。具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不是我能问得到的。总之,葬礼开始准备了。”   “可是越到仪式的时间,怪事就越多。原本准备好的聘礼突然不翼而飞,第二天被发现在女孩大伯的嘴里。而她大伯被硬生生塞进了箱子里,骨头都快被扭断了。做好的纸婚纱和纸房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有的人夜晚,看到那个女孩在走廊尽头站着,冷冷地看着他们。”   “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觉得一切都是我搞的鬼。因为我对他们来说,算是个外人,而且,我的相机里,拍到了那个女孩——是会动的她。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言知瑾倏地抬头,问:“你说那个女孩在你照片里,是——和那个神秘的女人一起的那张?”   “是啊!”章朔哐哐捶门,“我拍的时候,哪知道她死了啊。他们就说,我和那个女孩认识,我是故意装神弄鬼,想阻止这场婚礼,因为我喜欢那个女孩。天可怜见,我喜欢的根本不是这个类型!而且她未免也太小了吧。”   言知瑾面色难看:“那个女孩姓夏?”   “应该是,我听他们管女孩的大伯叫夏先生。”   夏舒荷。   言知瑾脑海里出现这个名字。   冥婚的主角,金玥口中的那个女鬼,就是夏舒荷。 第134章   怪不得他看那个夏先生的时候, 觉得眼熟。   门锁在粗暴的对待下不堪重负,自行掉落。言知瑾轻轻一推,残留在门框边缘的胶带就自行掉落。   章朔手里还拿着自卫用的小板凳, 眼眶里都是血丝, 憔悴的脸上显出喜极而泣的神色:“我终于出来了!”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和言知瑾说,言知瑾却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走。”   章朔愣了一下, 也冷静下来。   他跟着言知瑾快步走向楼梯, 忽然刹住脚, 皱眉道:“我的相机手机和电脑都在他们那,不知道他们放到哪了。”   言知瑾知道, 相机和电脑里存放的都是章朔的心血,还有一些历史合作资料,一旦泄露, 就不是丢几个钱的事了。   但现在哪有时间慢慢找。   他只花了几秒钟考虑, 就说:“你先回去, 我帮你找。”   “你一个人?”章朔愕然, 条件反射地摇头,“不行, 他们那群人可不是善茬,这穷乡僻壤的,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旁边的眼镜蛇立起上半身, 吐着信子彰示自己的存在感。   “我还有蛇。”言知瑾眼底浮上一层暖意, 摸了摸蛇脑袋。   “快点走, 如果遇见蛇,不要怕。”他眼里的温柔转瞬即逝, 立刻又恢复成冰山般的冷漠和坚毅。   “还有多少蛇?”章朔惊得合不上嘴。   “很多, 但应该都去了毒腺。是人工饲养的。你尽量避开它们。”言知瑾说完, 短促地吸了一口气。   章朔惊恐地看着从楼梯走上来的黑影,双腿颤抖:“这……这是什么……”   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映照得那个影子格外庞大,像是一只巨大的黑熊。   他走到灯下,言知瑾才看出,这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黄黑、眼神凶狠而贪婪的男人。   是他下午遇到的那个捕蛇人。   可是——他下午见到的捕蛇人不是这样的。   捕蛇人的肌肉膨胀成之前的两倍,撑破衣物,虬结的肌肉仿佛坚硬的巨石。他浑浊的双眼没有焦距,浑浑噩噩的,又透露出野兽般的残忍。如果不是那张脸和脚腕上的老鼠咬痕,言知瑾甚至不敢确定他是谁。   他站在那,就能把楼梯口整个堵住。   他低吼一声,向着章朔扑去,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   章朔酷爱运动,又是alpha,体能本就超过绝大多数人,在他的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连躲闪都来不及。   哪怕他最近因为被囚禁,体力不支,也绝不该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言知瑾身边的眼镜蛇朝捕蛇人扑过去,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捕蛇人愤怒地哀嚎一声,把矛头转向他,用粗壮有力的大手攥住蛇的七寸。   蛇的身体微微臌胀,似乎内脏都被挤得移位。   言知瑾的心脏跳到嗓子眼。   但是下一秒,捕蛇人就发出更惨烈的悲鸣,捂着手臂,单膝跪地,粗重地喘|息着。   蛇的牙还卡在他右手小臂的肌肉里,殷红的血珠从伤口连续滴下。   形式瞬间逆转,强壮的男人还在挥舞手臂,但在外人看来,他的一切都只是无能狂怒。蛇灵活地在他拳脚间穿梭,冷不丁在他毫无防备的皮肤上咬一口。   男人在痛苦的嘶吼中倒下。   章朔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快走。”言知瑾低声道。   章朔会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向楼下走去。   但还是迟了。   只是被捕蛇人耽误的这几分钟,就足以让楼下混乱的人群理好秩序,迎接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   金先生把玩着佛珠手串,露出用来说“和气生财”的笑容,说:“小兄弟,怎么还没回家?这里晚上可不安全,喏,蛇可多了。”   言知瑾看到地上躺着的眼镜王蛇的尸体。   肚腹全开,破碎的血肉和内脏杂乱地堆在一起,几十条蛇的血连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是那个捕蛇人做的。他的身体异化成这样,普通的蛇根本不是对手。   言知瑾心底闪过一丝不忍。   早知道这些蛇会遇到这么残忍的对待,他就应该在眼镜蛇打开蛇栏的门的时候阻止他。   金先生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愧疚,就对着身后魁梧的男人们说:“时间晚了,给两位小兄弟准备好房间,一定要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   ***   冥婚仪式被打断了,大概是因为吉时已误,金先生没有急着继续仪式。   言知瑾和章朔被分在不同的房间,隔得很远。   言知瑾的手机被收走了,对方还假笑着说,只是暂时帮他保管,等仪式结束,就还给他。   手机内的文件已经被他紧急加密了,不用担心这些人发现什么。   来收手机的人掂着手机,嘟囔着“真是好货,还挺有钱的”,把门关上。   言知瑾在屋内,听到他们把门缝用胶带贴上的声音,望向窗口。   这里是三楼,从窗户下去,非死即伤,所以他们没有对窗子做任何处理。   不知道这个窗子能不能成为关键……   他正思索着,窗户上映出一个细长扭曲的影子,笃笃笃地敲着窗。   言知瑾面不改色地打开窗子,把眼镜蛇放进来。   眼镜蛇叼着他的手机,灵活地游进屋内,把他的手机放下,还叼了张纸把手机上的口水擦了擦。   言知瑾哑然失笑。   他捡起手机,抬起蛇的下巴,一手支颐,问:“我问你,那个抓蛇的人,是不是因为你变成这样的?”   眼镜蛇不明所以地歪歪头。   “你的毒液。”言知瑾收紧手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毒液,改造了他。”   眼镜蛇张开嘴,发出嗬嗬的气声,露出自己的尖牙,像是在炫耀。   言知瑾眯起眼。   眼镜蛇看他也不夸夸自己,纳闷地蜷成一团,用尾巴挠脑袋。   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难道他想错了,这真的只是一条普通的眼镜蛇。   不,普通的眼镜蛇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个捕蛇人。   “不是你做的,对吗?”他的语气柔和下来。   眼镜蛇半掩在腹部下的眼睛亮了亮。他点点头。   “我相信你。”言知瑾垂下手,疲惫地阖了一下眼,说:“先睡觉吧,什么事明天再说。”   眼镜蛇不用他说,就大摇大摆地爬到床上,把自己拉成一个长条,用尾巴敲敲被子,期待地看着他。   “宠物蛇不许上床。”言知瑾赶赶他,“去椅子上睡。”   眼镜蛇含糊地嘶了几声,不情不愿地爬到沙发上,蜷成一团。   “晚安。”言知瑾关上灯,将乌黑的眸子掩进夜色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杂音惊醒。   有人正站在门外,沉默不语地、有规则地发出“嘶——”的噪音。   寂静的深夜,任何声音都被衬托得无限清晰。   就像是……他下午撕章朔门上的胶带的声音。   言知瑾从床上坐起来,不动声色地问:“夏舒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 只是撕胶带的声音确实中断了几秒。   言知瑾直接翻身下床,在她打开门锁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的手腕。   看清眼前人的样子的时候,他却怔了一下:“金玥?”   金玥也呆呆地看着他, 似乎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   “是你。”言知瑾脸色和缓下来, 说,“你是来帮我的。”   “走……快走……”金玥磕磕绊绊地说, “再、再不走, 女鬼……女鬼……”   她又哭又笑, 反反复复说着这几句话,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   言知瑾按住她的手腕, 沉稳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定下来的力量:“我没事。你去救章朔——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金玥反手握住他的手,还是在絮叨。   “去找他吧, 我还要再留一段时间。”言知瑾抽回手, 关上门。   金玥看着好不容易开启的大门缓缓关闭, 只留下一道窄窄的门缝, 呆滞的眼神一下子恢复清明。   她焦虑地想用手卡住门缝,阻挡门的关闭。   言知瑾却将她的手轻轻推了出去, 郑重地说:“谢谢。”   门彻底在金玥面前关闭。   她抱着手臂蹲下来,轻声抽泣。   言知瑾抱着眼镜蛇,指尖抚过蛇紧密排列的、干燥而光滑的鳞片。   不是他刻意冒险, 而是他有些事还没弄清楚。   那个引导李论报复王潮的女人、那只怪异兔子的主人、那条毒死廖齐峰的巨蛇、那个在夏舒荷梦里纠缠她的神秘身影, 毫无疑问, 就是易犹岚。   她是刑警大队队长,拥有对尸体做处理、掩盖真正死因的便利条件, 还可以轻而易举地引导其他调查人走向歧路。   或许她并不在意其他人发现她幕后真凶的身份, 但她会觉得, 看人类因为她的小伎俩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很有趣。   她频繁在言知瑾面前提起王潮李论的案子和那只奇怪的兔子,就是为了试探言知瑾,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应该也是觉得他和言虺很熟,所以想逗逗他。看得出来,言虺和她是老相识了。   想到这,她和言虺在夏舒荷葬礼上的对话,又出现在言知瑾脑海。   他弓起腰,按住腹部,一股酸水又从胃里反了上来。   眼镜蛇抬起脑袋,在他眼前左摇右晃,又用吻部顶顶他的额头,好像在试他的体温。   没有发烧啊。蛇担忧地转了个圈,又掀起他的衣服下摆,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旧伤。   言知瑾摆摆手,去卫生间接了点温水,拿装温水的杯子捂着肚子。   比体温稍高的温热触感极大程度地舒缓着精神的紧张。言知瑾长吁一口气,直起腰,拿了瓶矿泉水,润润嘴唇。   他继续想。   易犹岚和言虺看到他的时候,都很惊讶。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之前完全没有发现他。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说易犹岚,言虺不可能感知不到他的靠近。   除非,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们的认知。那是一种更具有统治性的力量,足以蒙蔽他们的感官。   他又想起,他和孟千霖说话的时候,言虺明明一直都在旁边,却听不到他们的话。   他是真的没法听到……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听不懂他们的话,所以,没有防备。   言知瑾食指按住太阳穴。   他白天听到他们的谈话的时候,其实意识到了,这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可他却听得懂。   很讽刺。   之前,他想听懂言虺的话的时候,哪怕对方用的是他熟悉的语言,他也无法辨清意思。现在,他本不应该听到这些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正如言虺所说,他们正在融合。从感官的灵敏度、到对肢体的控制能力、再到思维和语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会换成另一种高维生物的。   蛇安静地趴伏在他腿上,身体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他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暂且请出脑海,重新去思考夏舒荷和易犹岚的事。   想其他人的事,总是比想自己的事,更轻松一点。   易犹岚给予夏舒荷新生,让她以全新的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   夏舒荷的家人假装悲恸,匆匆埋葬她,其实是怕夜长梦多,有人发现他们把夏舒荷的尸体卖了。   于是易犹岚陪着夏舒荷来到这里,要惩罚那些人。   但那个捕蛇人的变化很奇怪。   他就像是服用了只出现在电影和小说里的药物,身体素质大幅提升。   变异。   言知瑾只能想到这个词。   言知瑾想过,是不是言虺做的。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排除。按照言虺的性格,应该是直接把这个人弄死,或者吓疯。   那么拥有改造人类的能力的,就只有易犹岚。   不知道易犹岚让他变成这样,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引导出那么多桩惨案,究竟是为了开心,还是另有目的。   总之,为了弄清她的目的,言知瑾决定,再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把关注点转移到易犹岚身上以后,言知瑾的胃痛果然没那么严重了。   他重新躺下,把被子盖好,对盘在枕头边的蛇说:“晚安。”   蛇吐吐信子,也伏下身子,静谧地看着他。   “但是不许进被子。”   言知瑾转过身,背对着蛇。   蛇用吻部顶顶他的被子,发现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被子边缘压在身下,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兴致缺缺地再次趴下。   一人一蛇相安无事,直到第二天早上,外面的骚动才醒。   有人气势汹汹地打开他的房门,发现他好好躺在床上,梗了一下,又“啪”地一声关上门,喊其他人去别的地方找。   言知瑾舒展了一下肢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在找章朔。   只是他们发现言知瑾居然还在屋里乖乖呆着,一脸刚睡醒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原本准备好的质问都堵在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知瑾有条不紊地洗漱。   毕竟是做旅游的,度假山庄的客房内准备了不少充饥食物和饮用水,一两天言知瑾还饿不死。   他随便吃了点东西,站在窗口,看下面的人气急败坏地寻找内鬼。   他们好像已经放弃寻找章朔了。   山庄的所有员工战战兢兢地站成两排,都耸着脖子,低着头,等金先生训话。   金玥不在里面。她是金先生的亲生女儿,又一直装疯卖傻,得以逃过一劫。   言知瑾站着看了一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夏先生不在。   按他的性格,肯定会抢着帮金先生排忧解难,这种在金先生面前表达忠心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言知瑾远远听到,他们好像也在讨论,说夏先生失踪了。   难道他是章朔的同伙!   章朔果然是夏舒荷的老相好!夏先生早就认识他。两个人合起伙来装神弄鬼,就是为了阻止冥婚的正常进行。   至于夏先生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冥婚,当然是为了钱啊。   又想要钱,又舍不得把侄女真的交给别人。说不定还想用夏舒荷的尸体多赚几个人的钱。   奸商!怪不得之前表现得这么积极。   他们急匆匆地开始找夏舒荷的尸体。万幸,和冥婚有关的各项物件一分不少,夏舒荷的尸首也好好地躺在冷冻室里。   可这样,夏先生又为什么要跟着章朔一起逃跑呢?总不能是他们两个有一腿吧。   莫非是看到了什么灵异现象,仓皇而逃?   山庄之内人心惶惶。   言知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表演变脸大戏,撸着蛇开始等待夜晚的到来。   傍晚,熟悉的念经声传来。   言知瑾站在从外面封得严严实实的门前,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所谓胶布、所谓门锁,都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化为粉末。   他离置办仪式的礼堂越近,越听到一种用指甲抓挠黑板的尖细的噪音,声音很频繁,而没有节奏,说明那个人很心急。   他走到礼堂门口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哨声,要将人的胸口,撕掉一层皮来。   礼堂中间摆着两具棺材,前面是一个拿佛珠的僧人,再后面是祭坛,上面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   其中一副的棺盖正在颤动,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礼堂里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沉沉的香气弥漫在房间内,没有起伏的晦涩难懂的念经声宛如控制人行动的魔咒。   所有人都僵硬、恐惧而呆滞地站在屋内。   就像是,被魇住了。   棺材越抖越剧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礼堂内所有人的眼神越来越惊恐,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往外跑。   金先生却沉声道:“继续。”   其他人咬紧牙关,逼着自己站在原地,有的人把手掌心掐出血来,仍旧没有知觉一样呆立着。   终于,棺材打开了。   同时,天花板传来一声巨响,灯泡炸裂,整个礼堂陷入黑暗。   一个诡异的身影从棺材里歪歪扭扭地坐了起来。   他的骨头好像是被敲碎了,除了关节处的能够固定住,其他骨头都在风里荡来荡去,每当他移动的时候,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拖着一副破碎的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哨音。 第136章   “夏……夏先生?”   昏暗的光线中, 有人惊呼。   祭台上的蜡烛倏地亮了。   原本用来做装饰品的蜡烛,现在正跳跃着幽蓝的火光。龙凤呈祥的图样,在火光中融化, 模糊成另一种扭曲的姿态。   夏先生像是用来演人偶戏的玩偶, 身体的关节被无形的细线吊着,左手高举, 右手大臂平举, 手肘之后的小臂却随风晃荡着, 指甲已经被磨断了,指尖血肉模糊。他脊背弯曲, 向前倾斜着,左腿还跪在地上,有腿却做出要站起来的动作。   他的表情很痛苦, 眼球上翻, 脸色发紫, 应该是窒息而亡。仔细看, 会看见他旁边侧翻的棺盖内部,还有指甲刮出来的血痕。   他僵硬地把左手掌落到地上, 又把右手举高,重复相同的动作。整个动作很不连贯,每移动一点, 就发出骨骼撞击棺材边缘的哐哐声响。   就像在地下长眠过久, 已经不适在逃小香猪应身体的僵尸。   他爬出棺材, 喘着粗气,爬向金先生。   金先生眼中怒意大盛, 他低骂一声, 拽住旁边的人, 挡在自己身前,另一边对僧人大喊:“慧通大师,您快做法啊!”   被惊呆的和尚这才反应过来,转着佛珠,念念有词。   低沉的诵经声飘荡在空气里,沉沉地压到夏先生身上。   他的行为却完全没有被阻滞,仍旧势不可挡地向着金先生移动。   金先生低吼一声,退到门口,想要出门 。   门却砰地关上,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条细长的蛇盘在门把手上,对他吐着猩红的信子。   金先生试了好几次,门纹丝不动。他索性回头,狰狞地说:“都不许躲,抓住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他高声喊着:“谁能够抓住他,到我这拿10万块奖金,还可以到总部工作。”   可即使这样,愿意卖命的人也寥寥无几,都被夏先生撕碎在路上。   还在摇摆的人顿时都下定主意,向着窗口逃窜而去,争先恐后地要爬出去。   但窗关得严严实实。有的人打不开,用额头去撞,撞了个头破血流,晕乎乎地倒下去,后面的人就趁他不能动弹,直接拎起他的衣领,把他往窗玻璃撞。   而“夏先生”还在向着金先生的方向前进。   金先生狞笑道:“那就不能怪我了。”   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脚踝,将他拖到自己身边,向“夏先生”扔去。   “夏先生”不闪不躲。一个一百五十斤的成年男性的重量,对他来说就像一片雪花一样,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困扰。   他仍旧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逃避的速度向金先生靠近。   最终,屋内的所有人都被金先生当作挡箭牌扔出去,在“夏先生”的攻击下瘫倒在地,意识不清。   只剩下他一个人。   金先生瘫坐在地,两股战战,咬牙切齿地说:“忘恩负义的家伙……给了你们那么多钱,你们就这样对我……”   “夏先生”恍若未闻,还是用那样的速度,摇摇晃晃地向他接近。   溃烂的拳头携着冷风向金先生袭去。   他闭上眼,抬起手臂,挡住脸。   拳头一拳砸在他旁边的门板上,震落细碎的灰尘。   金先生缓缓睁开眼,发现“夏先生”正趴在他面前,双目圆瞪,手脚像散架了一样,摆出不合常理的扭曲姿势。   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群慢慢弄睁开眼,懵懂地坐了起来。   快要燃到底部的蜡烛熄灭,头顶的吊灯重新亮起。   他背后的门上出现一行红色的字,散发着蜡油的味道。   【停下,不然,所有人的下场和他一样。】   ***   金先生的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的时候,言知瑾正端正地坐在屋里撸蛇。   听到响声,眼镜蛇主动钻到桌子底下,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身影。   言知瑾不慌不忙地问:“怎么了?”   “你干了什么?”脸上贴了好几块纱布的金先生一个健步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   言知瑾随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他原本是没有金先生高的,这么被拎着,应当处于一种很被动的状态。   但金先生却很怪异地发现,他正无悲无喜地俯视着自己。   就像是,他可以不依凭任何外力,就漂浮在空中。   这个想法令他心慌意乱,忍不住松开手,又退后了几步。   言知瑾落回地面,平静地问:“你指什么?”   “夏盛是你指使的?”金先生退回到下属附近,心理层面上有了支撑,说话的底气也回来了。   “我不认识他。”言知瑾说。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还有谁能搞出那种……”他说不下去,愤愤地质问,“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搅乱我们的婚礼?”   “我什么都没做,”言知瑾声明,“我被关在屋里,门是你们锁的,不是吗?”   金先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门是他们的人锁的,他们刚刚打开的时候,门还锁得好好的,连门缝上的胶带都没有丝毫移动。   就算言知瑾真的有办法出去,也没办法在进屋后把门封上。   而这里又是三楼,根本不可能有人从窗口进出。   可不是他,又是谁?   “你用了什么妖法?”金先生警戒地问,“你的同伴把我们准备好的物资毁得一团乱糟,让我们不得不重新筹备,你又让夏盛变成那副僵尸的样子,还指使他搅乱婚礼。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言知瑾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觉得,是我做的?”   “你们来之后才有这些怪事,不是你们是谁?”   “不,”言知瑾双唇微启,每个轻轻吐出的字,都重达千钧,“是你们自己招惹的。”   “我?”金先生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慌。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你不会真想说是女鬼索命吧?”   “为什么不是呢?”言知瑾不动声色地反问。   “哪有什么女……”金先生说到一半,脸色大变。   他想起前一晚的经历。   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就算一切是言知瑾做的,也绝对用了远超人类想象的手段。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承认,鬼是存在的。   “她跟你们说话了,不是吗?”   金先生咬牙:“果然是你……”   “回答我。”言知瑾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威压。   饶是金先生这种驰骋商场多年的人,都不由打了个怵,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命令。   “是,她是叫我们停下来。可凭什么,我们给了钱!”   “不,”言知瑾说,“你的钱,没有给她,给的是夏盛,以及她的父母。”   金先生不耐烦地说:“那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给他们家了?”   “和你达成契约的是她的父母叔叔,不是她本人。她没有义务参与这场婚礼。”   金先生被逗笑了:“父母之命,她有什么理由不遵从?”   言知瑾摇头:“不。”   他铿锵有力地说:“只要不是她本人答应,这项合作就不能成立。”   “一个普通的omega而已,又不是达官贵人的女儿,真以为多长了那个腺体了不起了?”金先生骂道,“凭她的家境,要不是死了,想嫁进我们家,比登天还难。”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需要那么多理由?”言知瑾淡声道,“金老先生的年龄比她爷爷还大,你真觉得这项婚事合理?”   “那又怎么样,”金先生冷笑,“一手交钱,一手拿人,想要钱就别磨磨唧唧的,想当婊|子还立牌坊。”   “钱,是她父母叔叔拿的。”   “能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我想她会很荣幸。”   言知瑾问:“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心虚吗?”   金先生想起前一晚的经历,吞咽口水,沉声道:“而且,我们给她准备了很多聘礼。都会烧给她。”   言知瑾说:“你还是没有明白,不是钱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   “怎么,嫌少?”   他执意这么说,言知瑾就不想和他废话了。   他主动把金先生等人外门外赶,关上门:“请便。”   外面的人重重拍了几下门,得不到回应,还踹了门几脚,气急败坏地走了。   言知瑾重新坐回桌边,把自己的蛇捞出来,揉吧揉吧小蛇。   小蛇亲昵地蹭蹭他的手掌,红艳艳的信子湿漉漉地扫过掌心的白嫩细腻的皮肤。   中午,金先生难得派人给他送了点热饭菜。   估计还是不想闹出人命,怕他变成鬼了,和夏舒荷一样缠着自己。   但这菜,也确实很敷衍。油腻腻的,很不招言知瑾喜欢。   总之,虽然给了饭菜,但态度很不好。   言知瑾随便吃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少了,他格外疲惫,还是下午的时候,他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浑身无力。   他把窗帘拉好,回床盖好被子,合上眼。   他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有重物拖动的声音,很吵。   还有浓郁刺鼻的香味。   他想睁开眼,却浑身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眼。   噪音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停止了。   一个幽森、阴沉的男声出现在言知瑾耳边。   “那小姑娘不愿意,那就你来吧。” 第137章   耳边再次传来那种隐隐约约的、没有抑扬顿挫的诵经声。   火光好像就在他头顶不远处, 正忽远忽近地熨烫着他的发顶,烧出一股蛋白质的味道。   诵经声结束,他听到许多人一起叹气。   这是庆幸的、欢喜的叹息。   他们拍着胸口, 互相拥抱, 喜气洋洋:“成功了。”   紧接着,言知瑾又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 用强行装出来的威严语调说:“开始行礼。”   言知瑾听到了另一种, 没有起伏、令人昏昏欲睡的念词。   “……今天在这里, 我们要欢庆……婚礼……”   言知瑾忽地睁开眼。   正站在他头顶前方不远处的司仪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重复了几遍:“礼……礼……”   言知瑾支撑着坐起身, 一手捂着额角,摇摇头,想把那种困顿的感觉驱散出去。   他环视四周, 从明灭的烛火中, 捕捉到几道明艳的影子。   是他前一天见到的礼堂, 周围再次挂上了各种喜庆的装饰品, 绮丽的鲜花,遮挡住前一夜惨案留下的破损伤痕。   参加仪式的还是那些人, 做主的是金先生,现在正在不远处的门口,阴沉而警觉地看着他。   他正在不断退后, 将其他人挡在自己身前。   司仪愣愣地站在旁边, 不知所措。   他脸色煞白, 手里的提词卡片被捏成皱皱的一团。   在他身后,是祭坛。   祭坛上除了一对正在燃烧的龙凤呈祥图样的蜡烛, 还有几道菜。   菜的原料已经看不出来了, 只能看出是荤的。   是蛇。   言知瑾在心里想。   是前天被杀死的蛇。   他手掌一撑, 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双腿无力,撑了一下,身体就往下回,又躺回那个坚硬的牢笼里。   他之前躺着的地方是一具黄梨木的棺材,身下垫着红色的丝绸布,这层薄薄的布料丝毫没有支撑身体的作用,反而透着丝丝的凉意,像是要把人身体的温度都抽走,因低温而失去行动能力。   他的旁边,是另一具棺材。   他身上盖着一件纸做的婚纱,因为他刚刚过于突然的动作,从中间折断了。原本纯洁精致的纸婚纱,现在就像被断了一地羽毛的千纸鹤。   金先生看他刚刚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根本没有力气逃出去,这才从几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身后走出来,拍拍袖口,说:“继续。”   司机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刚要继续念,发现言知瑾正在看着自己。   言知瑾的眼睛是那种很浅的,近乎于透明的、冰晶的颜色,有种不属于人类的神秘而不可名状的美感。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司仪,就像一只被折断了手脚的精致人偶。   司仪手一抖,话筒掉到地上,发出“滋——”的尖锐电流音。   他却忘了去捡起话筒,而是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把那玩意儿关了!”金先生实在受不了这个噪音,压低嗓音严厉地看向身边的人。   他面前的人打了个战,颤颤巍巍地走到司仪旁边,直接把话筒的线拔了。   他经过言知瑾的时候,不受控制般,转过视线,看向棺材里。   明明在心里默念不要看,却还是不由自知地转头。   棺材里的人睁着一双晶莹、纯粹、不带感情的银色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用尽毅力,才没有和司仪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   等他艰难地挪回金先生旁边,对方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连句夸奖的话都没有。   “不念就不念,心意到了就行。”金先生摆摆手,“直接送到新房里。”   没有人移动。   谁也不想去碰棺材。   “怕什么?他现在又不能动,还怕他也突然跳出来啃人?”金先生面露不悦,指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去抬那个omega的棺材,你,你,还有你,负责老先生的。急着小心一点,别碰着老先生了,老先生脾气不好,惹恼了老先生,我们几代人都别想好好做生意了。”   被他点中的几个人互相对视,都没有移动。   “还站着干什么?”金先生怒道,“想加钱?”   “金、金先生……”其中一个人颤颤悠悠地抬起手臂,声音带着哭腔,“他……他在看我们……”   金先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和言知瑾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银色的瞳孔,仿佛某种天然的矿石,正在不断地吸收周围的光亮。   连人类,也会被搅成碎末,然后,随着风,被封进矿石内。   他忍不住也想跪下来。   “看就看,他除了看,还能干什么?”他啐了一声,“我提醒你们,要是因为这事办不成,老先生怪罪下来,不仅是我,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怕他看着?把他眼睛盖上不就行了?”   他说着,自己从旁边撕了快白纱,盖住言知瑾的眼睛。   言知瑾的眼睛一被遮住,现场所有人都觉得肩膀一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对啊!把他眼睛盖住不久行了。真不愧是金先生。”   “知道了就快动。”金先生听着奉承,不无骄傲地说。   之前被他指到的几个人,摩拳擦掌,向礼堂最中间的那两具棺材走去。   棺材沉重,需要四个人一起用力,才能勉强离开地面。   棺材内的之婚纱和白纱在颠簸中震落。   言知瑾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又露了出来。   男人们心跳断了一瞬,双手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又是重重地一声响,将棺材落回地面。   四个人呆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棺材。   “干什么呢?”金先生面色不善,又走了过去,“不就是抬个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棺材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金先生低吼一声,想把这只手甩开。   这只手看着纤细,却很有力。金先生脸都憋红了,也没把手抽出来,反而被那只手,轻轻松松地拉近棺材里。   原本躺在棺材里无法移动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棺材边,俯视着他。   金先生仰面躺在棺材里,身上盖着破碎的纸婚纱。   他张大嘴,努力伸长手臂,想从棺材里逃出去,手臂却像灌了水的棉花袋子,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不喜欢棺材。”言知瑾说,“你喜欢,为什么不自己进去?”   金先生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如果不满足老先生的心愿,他在阴间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对吧?”年轻男人的语速很慢,这放在平常,应该令人心情宁静。   但其他人却觉得自己是一条被破开肚子的鱼,他的声音像是一条细细的棉绳,在绽开的皮肉里,慢条斯理地摩擦。   “你认为,如果不侍奉好家族里死去的长辈,他就会惩罚你们,让你未来生意受损。你父亲死前说,想要个年轻漂亮的omega陪他一起上路,于是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办这个冥婚。死去的女omega不愿意,那你就换个活的,活的人比死去的鬼好操控多了。”   “如果这个omega伺候不好他,你就折腾他,直到老先生满意。这样,他再不高兴,也只会缠着那个omega。总之,你已经尽到孝了。”   言知瑾轻轻一脚,踹开旁边的另一具棺材,拎起中年男人的后衣领,把他的脸按进棺材里:“你这么孝顺,为什么不自己去陪他呢?你们是父子,是最亲近的人,只有你才能伺候好他。父慈子孝,不也很感人吗?”   金先生面部朝下,像溺水的一样扭动着脖颈,发出大声的喘气声,指甲抠进棺材木料里。   棺材里的是一具穿着西服的纸人,纸人没有五官,但肩宽腿长,装在西装里,更显得身材挺拔。   言知瑾看到纸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就按着金先生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按到纸人的脸上:“原来是纸人。你都不请你父亲亲自来婚礼吗?不过,金老先生去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多了,这纸人,不太像他,你应该提醒他,正视自己的年龄。既然是婚礼,双方总要亲吻,以示感情甜蜜。”   金先生:“咔……哈……不……”   他拼命想要把脸扭开。   似乎是一阵大风,把他的头扭到一边,重重撞到棺材边缘。   金先生眼球上翻,晕了过去。   “看来金老先生也很嫌弃你。”   言知瑾面无表情地说完,直起身,把金先生扔到一边不管。   他环顾四周,群龙无首的人们呆呆地看了他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墙角挪去,让出最中间的道路。   言知瑾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走到祭坛前,拿起几只装着热菜的盘子,向下倒。   盘内的白肉在坠落的过程中聚合、变色,组成几条黑色的小蛇,吐着信子。   言知瑾捧起小蛇,对惊惧的人群说:“还有,不要再抓野生蛇了,所有野生蛇类都是三有保护动物。”   小蛇们相互缠绕,在他手腕上,变成一只繁复的手镯。   他在惊恐的目光中,打开房门,走进夜色。   ***   言知瑾拖着沉重的身体,向楼上房间走去。   刚刚他查了,手机和证件都不在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屋里。   山庄只有三层,所以没装电梯。   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趴在楼梯上歇一会。   药物并没有完全失效。他可以移动、对话,但四肢瘫软无力,更多地是在用意志支撑。   楼梯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   不知道金先生用的什么药,他现在不仅全身无力,还觉得掌心和脚心痒痒麻麻的,像有人拿着羽毛扫来扫去。   血液涌向脸颊,灼烈的热度几乎要将皮肤融化,变成甜腻腻的浆果汁液。   夏天已经过去了,他却快要烧起来了。   他勉强走到三楼,跌跌撞撞地找到房间,扑到床上。   手机……证件……在哪……   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将他身体里燃烧的火焰,扑灭了一瞬。   原本正在大礼堂的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他的床上。   纸人没有五官,言知瑾耳边却隐隐传来他的笑声。   纸人张开手臂,将他拦腰抱住,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   纸人抚摸着他的脸颊,凉意沿着指尖移动的轨迹渗入皮肤下方。   冰凉的触感没能将体温降下来,反而为在血液里移动的火焰更添了一把柴,让它烧得更猛烈了。   言知瑾脸绷得紧紧的,压抑着怒意:“言虺,下去!” 第138章   纸人表面的粗糙的纸张, 从指尖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苍白干燥的皮肤。   竖直、尖细的红色瞳孔, 在夜色里散发着荧荧的红宝石一样的光。   像是一条饿了许久、对着猎物垂涎欲滴的蛇。   他双腿分开, 跪在言知瑾身体两侧,手肘撑在他两颊边, 修长的手指还在他脸颊流连:“不去。”   “我叫你下去。”言知瑾曲起左膝, 往他侧腰一顶, 把他整个人往床靠墙壁那侧顶去。   言虺以一种相当柔软的姿态躲过他的攻击,侧过身体, 只用一边手臂支撑身体,另一边的手握住他的脚踝,从那块圆润的踝骨开始, 向上, 一寸一寸地探索。   像是, 有一条刚从水里游出来的蛇, 初到陌生的地域,只能用湿漉漉的腹鳞黏紧所见到的唯一一根树枝, 慢吞吞地,向着向往的远方攀援。   即使这树枝看起来也相当脆弱,与其说树枝, 不如说是叶茎。   因为怕掉落, 蛇必须黏得非常紧, 有的时候,甚至要勒住叶茎, 把柔嫩的叶茎, 挤得变形。   蛇游过的地方, 都会留下一抹湿滑的水渍,揉一揉,就渗进叶茎细腻的皮下,晕开暗红色的痕迹。   潮湿又寒冷的气息的贴近使得身体进入警戒状态,原本柔软的肌肉绷得紧实,像是为了保护花裹紧的叶片。   这种反应,让蛇相当愉悦。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不。”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言知瑾压抑着自己的怒意。   “你说可以跟着你,但不能让你看见,也不能和你说话。你还说,叫我睡到沙发上,不许上床,就算上床,也只能睡在枕头边,”言虺煞有介事地点头,“但,这重要吗?”   “你没发现,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他俯身,呵出带着血腥味的冰冷吐息。   “你的发|情期,到了。不,应该是,你的发|情期,提前了。”   是金先生放在饭菜里的药。   那不是单纯的安眠药或者迷药,而是对omega有特殊效果的药。   言知瑾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你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言虺用指尖拨弄着他的睫毛,看他恼怒地闭上眼,轻笑一声,“对吧?”   “……”言知瑾咬紧下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冰冷的气息,就像是悬在房檐下的冰锥,他是房檐下方燃烧的那团篝火。冰锥正瞄准着烧得嘎吱作响的木柴,蓄势待发。   这段冰锥,试图闯入一场大火,将它浇灭成一缕青烟。   火苗越蹿越高,卷舐着冰锥下端的尖叫,寒冷而尖锐的冰慢慢融化,将周围的空气都烘得湿湿冷冷。   这个温度冻得他浑身战栗,背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他忍不住想让冰融化得更快一点,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到皮肤以下,把四处燃烧的火焰浇灭。   冰锥摇摇晃晃,试图闯入一场大火。   他知道,冰会融化成水,而火也会被扑灭,他们会变成吸饱了水的、软烂的木头。   “我很想你。”言虺摩挲着他的嘴唇,“想你和我说话。”   耳廓。   “想你听我说话。”   紧闭的双眼。   “想让你注视着我。”   胸口。   “想确认你还记得我。”   “你知道我就是那条眼镜蛇,但你还是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紊乱的气息喷洒在言知瑾耳边,他能够听到对方带着哀求的声音,“我没想过把你当成躯壳,或者祭品。我只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言知瑾缓缓睁开眼,接近于冰晶颜色的眼眸,也泛出属于冰晶的冷漠。   言虺瞳孔紧缩。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道深而窄的伤口从右上方,划向左下方。伤口的边缘,呈现出被灼烫过的痕迹。   而他的旁边,根本没有任何利器。   只有银色的、金属一样尖锐的光,覆盖着他的伤口。   “我不喜欢被威胁。”言知瑾把他推到一边,捂着额角,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身体虚弱,就必须低眉顺眼地祈求你的帮助?”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站起身,趔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子,说:“我不会。即便再走投无路,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你摇尾乞怜。”   他狠狠按了一下颈后的腺体,疼痛使得他的意识暂时达到往日的清醒。   “如你所愿,我和祂正在融合。”他露出有点残忍的笑容,“但很遗憾,或许,继承的会是他的记忆。”   “即便进入了我的身体,祂依旧不会爱你。”   “真遗憾。”他用丝毫不遗憾的表情说,“你要失望了。”   他浑身笼罩着一层泛着金属光泽的银光,这些光就像一具坚不可摧的铠甲,将他保护在最安全温暖的中心。   只要切断就好了。   当你发现一段感情会长久地折磨你,只要离开就可以了。   这并不是必须的东西。   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天,言虺和易犹岚的对话。   他其实只是言虺为那位神祇寻找的、一具完好无损的躯壳,拥有适合的外貌、性格、信息素,以及爱他的心。   他和那位神会慢慢融合,最后,他所剩下的,就是那颗会爱着言虺的心。   他不接受。   “知瑾。”言虺脸上错愕的表情慢慢消失,变为更加复杂的神色。   “你听我说,我没这么想。”他异常沉稳。   但言知瑾一点也不想听他说:“闭嘴。”   “我只是想帮你达成心愿。”言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你不是还有很多想知道的吗?”   “我现在可以不知道。”   “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言虺说,“人类的身体,有太多限制。”   “我知道你仍旧向往着那些未知的秘密,你还想继续你的研究。是即使作为‘神’,也不知晓的秘密。”   “所以我必须要让你回到原本的状态,即使,你会因此想起对我的厌恶。”   他终于说出,一直被禁止的话语。   “你把我忘了,”他苦涩地说,“也把自己忘了。”   “万物的本源,一切时间与空间规则的缔造者,平衡秩序的搭建者和维序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好像有什么东西, “嗡”地一声在脑内炸开。   从一串小小的火花,扩散成漫天的星海,将原本的天幕映得黯然失色。   神经细胞伸出细细的、繁杂的突触, 互相连结, 织成密密的网。   网不断膨胀,将脑内空间挤占得满满当当, 几乎要将颅骨撑破。   言知瑾捂着额角跪下, 蜷缩起身体。   好像有很多东西叫嚣着要冲破大脑的桎梏, 出现在他眼前,但声音夹杂在一起, 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看见了过去的梦境,那个无限的空间、那扇门、那条银白色的蛇、那块闪耀的石板。   他也看到了黑色的蛇,血色和尖叫着的人类信徒。   那些是他的过往。   是他自己。   那条银白色的蛇, 是他自己。   好像有道门, 自己打开了, 温暖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笼罩他。   他的身体格外轻盈,大脑也异常清醒。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分裂、破碎、又重组, 像是一滩肥皂水,被吹出足够撑满整个房间的泡泡,又看着那些泡泡互相挤压着, 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   他重新经历了一次细胞的分裂分化, 最后重组出来的还是这具躯壳, 内里的结构却已经截然不同。   他的感觉器官,充斥着将自己挤压的沉闷的疼痛感。   “知瑾?”   “对不起, 我不该现在提这个。”   “你需要一些方式, 来消耗那些迅速膨胀的精力。”   “你等一等, 我来帮你。”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叫他。   但是——   动不了。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妄想操控他的身体。   “嘶——”   强烈的痛感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条蛇从那些泡沫里钻出来,把半透明的泡泡搅成一滩黑泥,对着他吐出紫红色的信子。   那些泡泡迅速萎缩、融化,变成一潭死水。   他身体的一部分被吞噬了。   而他知道,这些都是蛇做的。   蛇用一双不会眨动的、处处透着狠辣的竖瞳看着他,用灵活细长的蛇尾搅散他周围的泡沫,挤到他身边,用黝黑的身体缠绕住他,恶劣地笑道:“你很难受,是吗?”   他说话的时候,那些泡泡还在不停地化。   “真可惜,这个时候,又是只有我在你身边。好像每次你最脆弱的时候,都会落到我手里。”   他的声音穿透痛感,清晰地回响在言知瑾脑海里。   “这个过程就是这样,你的身体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想起来,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你。”蛇竖起尾巴尖,烦恼地摇了摇,“看你这么痛苦,我只能来帮、帮、你了。”   他审视着面前蜷成一团的人,张开嘴,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其实你现在就很好。你现在很虚弱,我喜欢你虚弱的样子。”   他徐徐缓缓地游到言知瑾肩膀,绕到颈后,尖牙急不可耐地磨着脆弱的皮肤:“即使再怎么不情愿,也要任我摆布。”   言知瑾嘴唇动了动,还没有出声,他抢先说道:“确实胜之不武,我也确实很可耻。但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是这么可耻吧。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式,重要吗?”   言知瑾面色红润,唇色却很苍白。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音调。   “想说什么,以后再说吧。”蛇用心听了一阵,还是没办法确认他想说什么,遗憾又恶意地说,“我没耐心等。”   他用尖牙戳戳那块软肉,眼中流露出贪婪和残忍,上下颌相合。   “我会帮你走出这场折磨。”   “同时,”   “我要在你身上,刻上属于我的永久印记,在你最柔弱无助的时候,把你折腾得筋疲力竭。”   “让你永远铭记我。”   言知瑾在他的利齿即将刺入自己的腺体的时候,忽然转了一下头,毒牙斜斜地擦过脖颈侧边,刮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疼吗?”蛇条件反射地把牙收起来,冰凉凉的吻部在他脖子旁边拱来拱去。   言知瑾抬起手,捏住蛇的头,虚弱地说:“宠物蛇,不许咬主人。”   “但是,主人可以咬宠物蛇。”他嘴角忽而扬起一个弧度。他闭上眼,近乎是虔诚地,亲吻上蛇颊边的鳞片。   蛇原本就尖细的竖瞳缩得几乎看不见,他像一只箭,从言知瑾手里弹出去,将自己盘成几个大圈,脑袋埋在尾巴下面,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言知瑾接下来的动作。   言知瑾单手撑地,身体后仰,靠在墙边。   他的额头、脸颊、脖颈,全是汗水,眼睛却一片清明。   被汗濡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呼吸的节律起伏。   “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他擦掉额头的汗,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掌心黏糊糊的汗渍,眨了下眼。   一阵微风从他身边拂过,将他身上、衣服上、发丝间的汗带走。   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的衣服像刚刚洗好晾干的那样,清清爽爽、舒舒服服地罩在身上。   “你还认得我吗?”蛇问。   言知瑾瞥了他一眼:“认得。”   “是哪种认得。”蛇没有放松。   言知瑾想了想,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向他勾勾手指:“你说呢?”   蛇沉吟片刻,慢吞吞地游到他脚边,沿着床的边沿爬上去,盘踞在他旁边,说:“我喜欢的那种。”   言知瑾侧头看他,正好对上一双沉静的黑色圆瞳。   蛇变回人类的形态,幽黑的眸子闪动着偏执的色彩。   他逐渐绽开一个疯狂肆意的笑容,说:“就算不是,我也会把我想要的变成现实。”   言知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言虺大大方方地回应着他的目光,一只手扣在他脑后,欺身向前,问:“你还难受吗?”   “躺下。”言知瑾挡住他的脸,说。   言虺迟疑着,没有轻易行动。   “躺下。”言知瑾命令道。   言虺眼神闪烁,慢慢躺了下去。   度假山庄的大床,本来就是为双人准备的,就算两个人都躺下,也不会觉得拥挤。   言知瑾坐在他腿上,右手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把颈部线条绷紧,露出喉结。   “我还不太舒服,大概需要你来帮我。” 第140章   言知瑾恍恍惚惚地, 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那块刻着复杂印记的石板,以及一黑一银两条蛇。   巨大的完美无尘的石板铺陈在地,漾着水波般的柔软的光泽。   地面的下方是水。这整个地面, 就是一层薄薄的浮冰, 石板的光将冰融化,碎成细细小小的碎片, 所有的碎冰在水上飘摇, 泛着粼粼的光。   石板在水面上漂浮不定, 银白色的蛇和黑色的蛇,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沉的石板小船上, 摇摇晃晃。   石板很大,两条蛇无论是立着还是卧着,都绝对不会掉下去。   但假如两条蛇都待在同一个角落, 一定会一起随着翻覆的石板坠入深海。   黑蛇盘在石板的正中央, 对压在身上的银蛇说:“你不是, 不舒服吗?”   银蛇用尾巴尖抬起他的下巴, 在排列得紧紧密密的鳞片上挠了挠,勾开鳞片间那条细细的缝:“所以?”   “让我来。”黑蛇昂起脑袋, 用自己的尾巴,勾走他的尾巴,自己也翻了个身, 压在银蛇身上。   黑蛇本来就比银蛇体型大, 这么一罩下来, 银蛇就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截细细长长的尾巴, 和用来喘气的头部。   黑蛇严丝合缝地覆在银蛇身上, 银蛇扭动身体挣扎的时候, 他也跟着摆动肢体。   “下去!”银蛇被他压得喘不上气,嘴微微张开,艳红色的信子被空气中的水汽氤得格外湿润秾艳。   黑蛇忍不住想碰一碰那条信子,看看它是不是跟看起来一样饱满柔软。   所以他把尾巴尖伸了过去,摆弄着那条艳丽的信子。   “嘶。”一阵疼痛从尾部传来,他条件反射地收起尾巴。   银蛇却比他反应过快,叼着他的尾巴,挑衅地看着他:“下不下去?”   黑蛇看看挺胸抬头的银蛇,再看看自己可怜的小尾巴,听话地翻身躺下。   银蛇松开口,用尾巴在他的尾巴根上打了个结,伏在黑蛇腹部,咬住他,说:“不许乱动。”   黑蛇是仰面躺着的,这时候低头看他:“你在那个地方打结?”   银蛇:“怎么?”   “嗯……打得很好。”黑蛇说,“可以再打得紧一点。”   他故意动了动尾巴,把银蛇的尾巴也带着扬起,又落下。   绞缠的蛇尾,拍打着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将两条蛇打结的地方浸湿。   连蛇尾下方的石板都湿漉漉的。   银蛇有点咬不住黑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动的只有尾巴,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刺激的失重感。   他只能象征性地叼着一片鳞片,加重缠在尾巴上的结,趴在黑蛇身上,一动不动。   “……好像又太紧了一点。”黑蛇声线发紧,“我觉得打结的地方要紫了。”   银蛇慢慢抬起头。   他的身上也有细细的汗,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刚刚溅起来的水,把身上打湿了,映得银色的鳞片闪闪发光。   他也觉得结打得太紧了。   但——   他听得出来,黑蛇是真的不太从容。   正合他意。   “不。”银蛇用尾巴打出第二个、第三个结,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把黑蛇牢牢锁在他身边,“宠物蛇不要对主人提要求。”   石板在水里飘荡,时不时撞到旁边的碎冰,发生剧烈地震颤,把石板上的两条蛇也震得互相攀紧。   银蛇没过多久,就没了力气,尾巴上的结也解开了,趴在黑蛇胸口,感受着从下方的温柔晃动。   黑蛇的尾巴垂在水里,悠闲地拨动着水面:“舒服点了吗?”   银蛇连尾巴都动不了了,它的尾巴和黑蛇的尾巴缠了太久,青青紫紫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坏了。   他颔首,发出餍足的喟叹。   “可我不太舒服。”黑蛇用尾巴尖摩挲着他的下颌,说,“我的尾巴快被你挤坏了。”   他翻身,把银蛇按到下方,咬住银蛇的颈部,用尖尖的毒牙威胁道:“你现在,该听我摆布了。”   银蛇挣扎反抗。   两条蛇缠在一起,分不清谁上谁下。   不知道是哪条蛇往石板边缘蹭了蹭,两条蛇一同向石板的一侧滚动,和倾倒的石板一起,沉入水中。   水迅速淹过胸口,窒息感让蛇本能地想要分离,各奔东西。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拥抱得更紧一些,让水淹没头顶,在濒死的痛苦里感受极端的愉悦。   ***   言知瑾再次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手机都没电了,要不是度假山庄有充电宝提供,他说不定还会再赖床赖下去。   金先生等人已经连夜逃跑,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建筑。   好在,他们走的时候,留了不少吃的。   言虺去厨房找吃的了,言知瑾一个人趴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只有一双白生生的手臂伸了出来,用来看手机。   床单和被罩都是全新的,白得像未被人踩过的雪地,更衬得他手臂上的痕迹刺眼。他却浑不在意,划动着手机屏幕,像一条安静等待蜕皮的银蛇。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仍旧会疲惫、饥饿,大脑相比过去,也有些迟钝。   不过他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有关他,以及言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他从诞生起, 就知道言虺的存在了。   就好像,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左脑和右脑,同时诞生, 各司其职, 偶尔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困扰。   他知道言虺代表着和他相驳斥的另一种力量——他构建时空的稳定秩序, 言虺则是秩序之下蠢蠢欲动的破坏欲与野心。某种意义上来说, 就像道德与欲|望。   他希望一切都按规则运行, 言虺却偏偏要打翻这些规则。   没有不变的规则,一尘不变意味着腐朽与毁灭——这是言虺的意思。   世界需要秩序, 缺乏秩序的世界只有无休止的战争和停滞不前——这是他的理念。   他们应该,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是这样没错。他经常发现言虺因为过于随心所欲,会破坏掉已经建立好的平衡。   但他是不会生气的, 顶多为了修复有些困扰。   他坚信, 言虺的存在有他的意义。正如自然界的任何生物, 都在循环中有它的位置。   他必须对所有事物公正无私, 这样才能保证,各方力量的相互制约与平衡。既然言虺和他同时诞生, 又有着和他类似的力量,那就把他也安排进规则里吧。   实话实说,有的时候, 他看到言虺那样肆意妄为, 会有一丝……羡慕。   拥有丰富的情感和强大的行动力, 永远只跟随本能行走,单纯因为心情不好, 就能毁灭一个种族。   早些时候, 言知瑾曾经试着和自己虔诚的信徒们交流过。他们中的一些格外聪敏, 居然从蛛丝马迹找到了他的所在,他也很高兴给予他们更多的智慧。   直到有一次,他刚刚送离自己的信徒,就听到了哀嚎。   他们在噩梦里挣扎,逃亡,和不存在的恶魔斗争,直到精神崩溃。   言虺坐在旁边,托腮看着他们因为恐惧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满不在乎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信徒。我今天,刚好有些无聊。”   大概,对于言虺来说,这件事就像“今天我心情不好,出门看到蚂蚁窝,那我就往蚂蚁窝上浇点热水看它们逃跑玩吧”那么简单。   为了有趣。   为了好玩。   言虺的名声不好。   他生性自由,喜怒无常,做事手段又残暴,大部分人,都是害怕他的。   也有人喜欢他,可他的信徒大抵也是野心家和偏执狂,他们渴望从言虺那获得力量,想用这种力量统治世界。   言虺看起来不喜欢他们,没怎么理睬过,最多不过是无聊了戏耍一番,给他们看似能大幅提升人类生活水平的慢性毒药,看着他们如获至宝地争抢、使用这些毒药,最后死于自作自受。   言知瑾没阻止过他,只是默默收拾残局,把松松垮垮的秩序,重新补牢。   他是最公正的秩序,不存在任何偏私。他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也不会拯救任何人,他只是静静在旁边看着。   和很多人想的一样,他是冷漠的。   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言虺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他。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荒谬。   言虺被自己的玩笑反噬了。他戏耍言知瑾的信徒,妄图再次把他们折磨疯狂,可这群信徒异常理智,他们利用自己从言知瑾那得来的信物,把言虺打伤了。   言知瑾被召唤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言虺难得一见的落魄样子。   “你是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吗,伟大而仁慈的神。”狼狈的处境使得言虺的神色更加癫狂。   “你伤得严不严重?”言知瑾问。   他不可能参与人类的生活。即使那是他的信徒,也一样。神的力量,与人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量级,只是一根头发,落在人身上,也会是哀鸿遍野。   在那之后言虺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劲。   言知瑾发现了,却没有细想。   他天生就是感情匮乏的,言虺那些疯狂的念头,他一点也理解不了。   可是言虺的耐心,和他对捉弄人类这件事的兴趣一样,非常持久。   他总是出现在言知瑾面前,满怀热情地送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再也没有戏耍过言知瑾的那些信徒,反而大发慈悲地给他们提供帮助。   他追求得过于猛烈,以至于,言知瑾也产生了一个微小的念头——就答应他,看看他还能带来哪些新东西吧。   导火索在易犹岚身上。   和他们都不同,易犹岚常常扮成一个真正的人类,行走在人类世界。   她会诱惑人类,或是其他生物,享受他们的爱恋和忠诚,然后在欢|爱的过程中,把他们吞吃入腹,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吞噬的生物越多,她的容貌越多变,力量也越强。实在吃不下了,就分裂出一个新的自己。   言知瑾就是在旁观过她“进食”的全过程之后,有了答应言虺试试的念头。   易犹岚和那些人类看起来都很享受交|欢的过程,或许……真的会感觉很好呢。   不要说易犹岚向他宣传的“极端的快乐”了……他连普通的快乐,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他唯一能算得上心情稍好的时刻,应该就是信徒们找到他留下的暗号,通过努力来到他面前,和他交流各种知识的时候吧。   现在连这份乐趣也几乎感受不到了。   言虺还是总往他面前凑。   言知瑾发现自己变了。一看到言虺的脸,他就会不自觉地去想,他衣服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他的舌尖是否和蛇信一样灵活,他的手掌是否和蛇尾一样有力,他在那种时候,是不是也会额头蒙着细汗,双目迷离,用微微急促的语气呼唤自己的名字。   言知瑾忍不住,想要去试一试。   试的结果很好,每当言虺用手撑着脸颊,笑着看他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这份愉悦持续到,他不经意看见言虺和易犹岚相谈甚欢。   他知道他们只是随便说说话,没有其他关系。甚至后来事实证明,言虺是在向易犹岚咨询,那里能找到新奇的事物,能送给他当礼物。   但他还是感到了,气恼。   不想看到言虺和其他生物走得太近,哪怕是为了他,也不行。   他猛然发现,自己被言虺改变了。   他有了私心。   他会不受控制地向言虺偏心。   这对于他、对于整个秩序来说,都是危险的。他无法公正地去构建、维持秩序。   他看到整个时空的结构摇摇欲坠,坚固的大厦即将坍塌。   他必须要和言虺分开。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言知瑾皱起眉。   后面的事,他还是想不起来。   包括斯诺夫和方眠,以及孤儿院的其他人,他都没有印象。   作为神,他不会因为信息量过大而产生遗忘,只可能是因为,这些记忆因为某些原因被压抑了。   言虺没一会就提着煮好的鱼片粥上来。   言知瑾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这种香味是他用舌头一点点帮言虺调整出来的结果,在他心里算得上是完美佳肴。   言知瑾慢吞吞地穿上衣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吃,言虺就在旁边看着,笑得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你都想起来了?”言虺问。   “差不多……”言知瑾细细咀嚼着鱼肉,“我想起你以前做的那些破事了。”   言虺的嘴角有一瞬间的下垂。   言知瑾端详着他犹豫不决,越来越往着阴冷有戾气的方向发展的神色,及时开口:“也想起了我们之间的那些事。”   “那你,后悔想起来吗?”言虺问。   言知瑾垂下眼睑,用勺子搅着粥,没有答话。   “又是这样。”言虺语调平静,言知瑾却感到了一股寒意,“每次都在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变脸。你是觉得,这是告别礼?”   “我没有。”言知瑾低声说。   言虺冷冷地看着他。   言知瑾放下勺子,手松松搭在腿上。   言虺还没在想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垂在桌子下面的手就被人轻轻牵住了。   言知瑾表面上坐得端端正正,其实悄悄勾住他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壳【羞涩.jpg】 第142章   言虺怔了一下, 反手牵住他的手,攥紧:“你的意思是,这次不会再毫无理由地不理我了。”   言知瑾“嗯”了一声。   言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他攥着言知瑾的手, 不肯放下,殷勤地问:“还想吃什么吗?”   “你不问我以前那么做的原因吗?”言知瑾问。   “我不想知道。”言虺说, “以后不再有这种事就行了。”   言知瑾动了动被捏红的手指, 低声说:“我还有些事, 没想起来。”   言虺满不在乎地说:“慢慢想。”   他说完,又皱起眉, 改口问:“你不会是没想起来,为什么后来不理我吧?”   言知瑾看他又要变黑的脸色,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嗯, 顺便把你后面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忘了。”   言虺凝重地说:“其实你可以不想起来。”   言知瑾笑了笑, 正色道:“我知道我忘了什么。我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才会用人类的身份来到这里。”   言虺眼神向下沉了沉, 说:“这个,你也可以不想起来。”   言知瑾刚要追问, 隐约听到有女性的笑声。   他立刻将话咽下去,对着方向的来源说:“过来坐坐吧。”   “醒过来了就是不一样,”易犹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桌边, 一手支颐, 慵懒地看着他们, “哦不对,应该是重生?”   “你最好不要提这个词。”言虺冷淡地说。   “是你先用的。”易犹岚说。   “以后不要用了。”   “不说这个了。”言知瑾打断他们, 问易犹岚, “你来找我们, 有什么事吗?”   “我又不是来找你们的。”易犹岚笑吟吟地说,“我本来就在这度假,是你们突然跑过来。”   度假,指恐吓金夏两家准备办冥婚的人。   “小荷说,不想和那群男的扯上关系,我就和她一起来了。她学得很快,已经知道怎么处理讨厌的人了。”易犹岚招招手,把一个样貌清丽的年轻女孩叫了进来。   她和言知瑾半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还是清秀、内敛而羞涩,不一样的是,不会因为隔壁座位alpha的欺负,而急得哭了。   她现在能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求取公道,也有足够的力量去选择自己的命运。   比起失踪前几个星期,她倒是现在看起来更有活力。   夏舒荷见到他,嘴唇动了动,眼眶有点湿润。   她擦擦眼睛,把眼泪忍下去,乖乖巧巧地说:“老师好。”   言知瑾点点头,问:“不做噩梦了吗?”   夏舒荷有点脸红:“是我之前弄错了……易小姐对我很好,她是想帮我。”   “是吗,那就好。”   夏舒荷真诚地说:“易小姐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很感激她。”   她粗略地讲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家境一般,对于一个omega来说,这个家庭算得上寒酸。   从小,家里人就告诉她,她是个omega,这是她最大的天赋,她一定要找一个有钱有势的alpha结婚,这样子全家都飞黄腾达了。   嫁给一个优秀的alpha,生几个alpha,这就是家人对她的期望。   可她并不想这样。   她自己也不知道问题在哪,身边的每个人都这样教导她,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正因为如此,当她中学时第一次从新闻上认识言知瑾的时候,忽然有了找到生命方向的感觉。   她也想像言知瑾那样,成为某个领域的精英。可以是生物学,也可以是其他。   总之,不要嫁人就好了。   考上言知瑾任教的学校后,她激动得几天没合眼,连夜赶到了新学校所在的城市。   像是逃离了一所监狱。   她连暑假都不想回家。   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讨厌的alpha,连死了之后都会被家人拿去配阴魂。   大概她的父母,因为她还没卖出好价钱就损坏了这件事,很心痛吧。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易犹岚。   她原本以为易犹岚是想捉弄她,以她的恐惧为乐,没想到,是想帮她。   易犹岚给予了她反抗的力量,也给予了她反抗的勇气。她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双手,结束了萦绕在脑内的噩梦。   再也不会被欺负,再也不会被当作货物卖出去了。   她心甘情愿成为易犹岚的信徒。   她眼里满是对易犹岚的钦佩。   易犹岚揽住她的肩,警告言知瑾:“你拿了我一只兔子,我从你这再拿只兔子,没什么问题吧?”   她果然就是那只兔子的主人。   不过言知瑾现在的重点不在那。   “你管她叫兔子?”   “有什么问题吗?”易犹岚原本放在夏舒荷肩膀的手移到她头顶,比出一个兔子耳朵的形状,“白白软软的,不爱说话,和我的兔子一样。我喜欢兔子。”   夏舒荷脸更红了。   言知瑾静静看着她们互动,说:“如果你不想当兔子了,也随时可以不当。不要因为她说喜欢兔子,就认为自己应该当兔子。”   夏舒荷歪歪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   “你怎么一醒过来就抢人信徒?”易犹岚威胁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以前可爱。”   “我不可爱。”言知瑾说。   “我觉得你吃醋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易犹岚煞有介事地说。   言知瑾:。   他缓缓看向易犹岚的眼睛。   易犹岚斜了言虺一眼,轻飘飘地说:“我替他说的。”   “不说这些了。”言知瑾问,“你既然要破坏冥婚仪式,为什么要帮那个抓蛇的人?”   “你说谁?”易犹岚抬抬眼皮。   言知瑾把之前和章朔遇到的事讲了一遍,她摆摆手:“不认得,我对男的没兴趣。小荷应该也没理他吧。”   夏舒荷点头说是。   “之前引导李论报复王潮的不是你?”言知瑾问。   “是我啊。”易犹岚坦诚地说,“廖齐峰和周晗光的事,也是我做的。但这个不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人类总是会死于自己过于膨胀的欲|望。”易犹岚笑得停不下来,好像他这个问题,才是最有趣的。   言知瑾抿唇,问:“……这次真不是你?”   “当然。”   “那他怎么会……”言知瑾蹙眉。   那个捕蛇人身上一定发生了变异。   不是言虺,也不是易犹岚,那是……   他仔细回忆:“他那天说,自己被老鼠咬了。”   他脸色微变:“白鼠?”   手机发出不详的提示音。   【言听雪:出事了。小心点,别回来。】 第143章   言知瑾和言虺刚进帝都, 就被全副武装的军方小队包围了。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男性alpha,留着完全不符合军方标准的长过下巴的略长头发,眉眼狭长, 双唇薄而红, 左边脸颊有一点小小的黑痣,长着一张艳丽而凌厉的脸。   “言教授, 现在帝都不安全, 为了您和助手的安危, 请随我们去您的新住处。”他话说得很客气,眼神却锐利而冷冽。   言知瑾没有多说什么, 跟随他们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说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其实就是软禁。   就在这几天,帝都爆发了几起恶性暴力事件, 作案者无一例外, 都表现出了远超于一般人的身体素质和攻击性, 而他们, 基本上都是beta。   就像山庄里那个捕蛇人一样。   其实早在不久前,帝都附近的小城市里就发生过类似的事, 只是当时当作普通暴力事件处理。这次的大爆发出现在人流最密集的帝都,影响巨大,因此惊动了军方。   实验室附近也爆发了类似事件, 现在许多成员失踪, 下落不明, 军方怀疑,这种致使人变异的药物, 来自于他的研究。   因为他算国家重点保护的专业人才, 且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些是他的研究导致的结果, 他暂时只是被软禁。   悬在言知瑾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掉下来了。   他从实验鼠试图逃跑的那一刻就开始担心的事,发生了。   毒液泄露了。   而那个偷窃毒液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处理,使毒液对人类产生了特殊效果。然后,让那些实验对象,逃出来了。   不用去见已经被抓捕的作案人员,他都可以猜到,他们就是被言虺的毒液改造了。   或者说,是进化。   原本只是普通beta的他们,现在拥有了超出顶尖alpha的实力。帝国军队几乎吸收了全帝国战斗能力最强的人才,也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努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一个变异的beta。   而他们本身也具有传染能力,被他们袭击的人或动物有几率发生和他们一样的变异,反应速度、体力、耐力极速增长,脾性也变得暴躁冲动。   整个帝都几乎陷入混乱状态,军方紧急调动了全帝国的优秀到帝都,也根本压制不住这种变异的扩散。   幸存的人类人人自危,纷纷抢夺物资准备逃出帝国,在帝都封锁后,只能无助地躲进脆弱的房屋里。   到处充斥着欺诈、哭泣、愤怒、绝望、生离死别,以及对他的咒骂。   不知道是谁先提出致人变异的药物出自他实验室的说法,他马上成为了众矢之的。   【为什么要研究这么危险的东西?研究了就不能管好?反正死的不是自己?】   【这些人拿着我们交的税就去研究这种东西?】   【科学家果然都是疯子。】   【知道这种东西危险自己先跑了?我们就活该没命。我真是瞎了眼以前还夸过他。】   【祝福他被一百个变异者分成一千八百段哦[爱心]。】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诅咒的话。   沈成风气得直接召开记者会为他争辩。   但是现在,他也不再是众人心里那个最值得信赖的帝国元帅了。   恐惧的民众急切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仿佛多骂他几句,就能让死亡来得更晚一些。   “不是我们实验室里的白鼠。”言虺说,“它还好好地待在箱子里,现在应该被军方管理着。”   “当然不是它,”言知瑾说,“是那些被偷的实验药剂。”   他问:“在山庄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发现那个抓蛇的人的变异和丢失的毒液有关了?”   言虺沉默片刻,说:“我没细想。我也咬过他,即使我自认为没有注射毒液,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受到影响。”   说得没错,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言虺有没有提前发现这件事,而是,如何阻止这场灾难的进一步蔓延。   好在他们早就针对这种变异做过研究,知道怎么应对这些变异者。虽然实验资料可能已经不完全了,但他其实已经把所有资料记在了脑内。   虽然行动受到限制,但他也只是被安置在军方基地附近的别墅,周围有专人看管。   他打开门,提出申请:“可以为我准备实验室吗?或许我的一些研究可以应对现在的问题。”   那个左脸颊有痣的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不能。”   ……看来他本身并不被人相信。   言知瑾抿唇,不肯死心:“我们过去有一些研究经验。而且,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追责。”   “我怎么知道你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解决我?”男人掀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万一你合成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呢?”   “我可以在军方的监视下进行实验。”   “我看不懂你在做什么。”男人说,“而且,你们实验不会有失误吗?出意外怎么办?”   “我可以交给我的同伴做。”   “你们实验室还有几个人?”男人瞥了他一眼,手指比出几个数字,“两个失踪,三个昏迷,七个重伤,剩下的都是没接触过项目核心的学生。你要我找谁来做?”   言知瑾也没想到研究所损失这么惨重。而且看样子,军方已经接触到那些保密资料了。   “这些事,你不用管,会有专门的人去研究怎么应对。”男人背对着他,右臂笔直平伸,横在门中间,牢牢挡住出门的路,“你现在只用好好在这待着。”   “你们把这事交给谁了?”   “帝生所,现在应该是戚黎安在主导这项研究吧。”   ***   戚黎安。   这真是言知瑾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把过去的研究资料都交给他们了?”言知瑾声音里夹杂着怒意。   “言教授,我们知道您不愿意我们将未公布的研究资料交给其他人。”男人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他,“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希望您可以体谅。”   言知瑾眯了眯眼,关上门:“你们随意。”   忽然有种就让末日继续下去吧的冲动。 第144章   “要我去做些什么吗?”他一回来, 言虺就像条蛇一样挂在他身上,说悄悄话,“他们现在都算是我的使徒。”   “你能让他们都乖乖待在监狱里再也不做破坏?”   “我可以让他们直接消失。”言虺在他耳边闷笑出声, “一秒钟后, 他们会陷入自相残杀,我们只要看着就行了。”   言知瑾眼前展开一幅画面。   变异者们接收到神谕, 得知只要他们互相厮杀, 那么最终活下来的那个, 就可以得到神的恩赐,于是他们陷入混乱的厮斗中, 在其他人的尸体上,斗得肚破血流。最终的胜利者跪在尸体堆成的小山上,拖着残破的四肢和伤痕累累的肚腹, 贪婪地对神伸出双手。   却被神抬手时挥起的一阵风, 吹得跌下尸山。   “骗你的, 根本没有你想要的赏赐。”神残忍地说, “这就是对你的奖励。”   胜利者从山尖,滚到山脚, 他的手臂被僵硬的尸体手中的刀刃割破,胸口插着一根长长的铁棍。   他仰面躺在尸海的旁边,一双凸出来的充满血丝的眼睛, 永远圆瞪着。   “随他们去吧。”言知瑾从衣柜里拆出一套睡衣, 随便找了条毛巾盖在言虺脸上, 背对着他换睡衣,“人类引起的灾祸, 要人类自己去应对。”   “你不救他们吗?”言虺任由毛巾盖在自己脸上, 语调上扬, “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还为了研究应对毒液的药物忙得没时间理我。”   “那是因为,我当时以为我是人。”   言知瑾说完,顿了顿。   他的眼前展开另一幅画面。   变异者们嬉笑着砸破弱小人类的房门,将躲进柜子里瑟瑟发抖的人类拉出来,像猫抓老鼠一样,把他们放跑——抓回来——再放跑,直到他们绝望地认命,抱着头蜷缩在原地,再破开他们的胸口,把他们扔到一边。   亲密无间的爱人许诺一同赴死,却在对方闭上眼准备自杀时,偷偷睁眼,将对方推向刀口;老实慈爱的父亲,将自己的孩子当作贿赂的礼物,献给残暴的强盗;曾经平庸的beta,成为变异者的走狗,希冀他们能讲力量分享给自己。   城市,转瞬成为荒野。   但是——   仔细听,会发现人们不约而同地,正在诅咒他。   他们怒斥他、咒骂他,把他曾经被奉为战神的alpha父亲、把他被称为信息素学顶梁柱的omega父亲、他的兄弟、他早已故去的亲人们,一起辱骂。   他们将他的图片P成遗照、鬼图、和色|情图片,诅咒他被轮|奸和分尸,将对他的怨愤编成歌曲传唱。   变异者们在称颂他,奉他为神明,并企图将他拉下神坛,变成自己的禁|脔。   作为时空的秩序,这些他都能够看见和听见。   他现在仅仅是不干涉人类的行动,已经很公正了。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他现在可能会弄出更厉害的药剂,让所有人都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反正他也不会死,就算其他人都死了又能怎么样?   “我们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言虺听已经没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扯下脸上的布,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搭在他肩窝里,“等这些人类都灭亡,我们就制造新的人类。或者我们去其他星球住。”   言知瑾脑海里浮现出新的,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画面。   “不,我还想再等一会。”   “他们都这样对你,你还给他们机会?”言虺冷冷地说,“如果是我——”   如果是他,那么所有诅咒的语言都会在诅咒者的身上实现,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现在就要开始自相残杀直到人类全部灭绝了。   言知瑾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意。   “无论如何,毒液都是从我实验室被偷走的,如果我之前再警觉一点,或许它就不会被偷,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不,或许再绝对一点,我应该把和实验有关的东西,全部销毁。”   “他想偷,就算你选择销毁,他也可以找到无数机会在销毁前偷走资料。”言虺扬眉,“他偷走了不收拾好,乱做实验,还让实验体偷跑出去。”   “真的是偷跑的?”言知瑾反问。   言虺脸色一黑:“你觉得是我指使那些小白鼠跑的?”   “我觉得是明目张胆地跑的,只是他们拦不住。”言知瑾说,“如果不是你在,我们也让那只老鼠跑了,不是吗?普通人根本拦不住它们,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对毒液做了什么处理,也许那些白鼠比我们手上的还要可怕。”   “没那个本事就别抢别人的活,犯了错还让别人替自己顶罪,真的觉得我找不到他吗?”言虺弯了弯唇角,冷笑道,“我的蜜月都没了。”   “……什么蜜月?谁说要过蜜月了?”言知瑾语气急促起来,   “我还以为可以和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言虺垂下头,额头在他颈边轻轻磨蹭,“你好不容易想起来……”   “现在也可以休息。”言知瑾声音软化下来,轻轻拍了下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他们不让我参与研究,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我这就去把那个抢别人研究成果的混蛋捏死。”   言知瑾摆摆手,在床边坐下,说:“就算拿到了资料,他也不一定看得懂。”   言虺望着眼前从容淡然的人。   他好像永远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的好恶偏私。哪怕一些愚蠢的人类把造成世界末日的脏水泼到他身上,另一些人类正在竭尽全力辱骂他。   他依旧连眉毛不会动一下。   神祇,就是如此公正而冷漠。   他刚这么想,言知瑾就皱起眉,问:“我的蛇,都在你那吧?”   言虺把脑海里的念头压下去,一本正经地回答:“它们现在躲在安全的地方,我的使徒会保护它们。如果你想见它们,我也可以把它们带来。”   言知瑾仔细考虑了一番,为了自己小蛇的安全,还是忍痛放弃了把蛇接过来的念头——毕竟,他现在在军方的监视下,被人看到他不知从哪弄了几条蛇养着,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算了,反正这里还有一条。”他用撸蛇的手法抚过言虺的脖颈,“我只是担心它们的安全。”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言虺变回蛇的形态,吐着信子,懒洋洋地围着他转圈。   言知瑾破天荒说了句:“变回去。”   言虺微微摇动的尾巴僵直着。他暗暗地和言知瑾较了会儿劲,慢吞吞地从他腿上爬下来,变回人形。   言知瑾召出几条银白色的小蛇,写了几张小纸条,让它们带给言听雪等人报平安,闭上眼,变成一条银白色的纤细小蛇,爬到言虺腿上,盘成几圈,将脑袋埋进肚子下面,闷闷地说:“我休息一会,你帮我看着,别让人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大过年的,搞这个不吉利。   但剧情到了,还是要搞。 第145章   昏暗的环境, 会给人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   言知瑾仍旧在环顾这个星球。   他的意识就附着在一棵树、一片云、一柄沾满血腥的刀上。   他看到因为好吃懒做被辞退的员工主动和变异者交易,答应成为他们的走狗, 引导他们将自己上司一家折磨致死;   他看到求爱失败的男人将女人和女人丈夫的头颅一同砍下, 亲吻尸首的双唇;   他看到年轻正直的军官为了保护年幼的孩童,被野狗般的变异者们围攻;   他看到好心的医生, 被假装受伤的变异者割破喉管。   军方的力量在不断被削弱, 表面的秩序越来越难维护。   这个国家的运行规则正在重构, 嗜血好斗的人成为实质的主宰,懦弱平和的人被踩进泥里。   他看到无辜惨死的人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   ——是你造成的这种结果。   ——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   ——现在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他看到戚黎安和他的团队拿着他辛苦几个月不合眼得到的实验结果, 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恐慌的人群面前,暂时抑制变异者们的攻击性,得到人群的感激和呐喊。   ——这么快就有特效药了, 不愧是帝生所的专家。   ——年轻有为, 长得又帅,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一定是神下凡来拯救我们了。   ——这才是真正在为人考虑的科学家。比搞出这些怪物的疯子好多了。   疯子。   在A国玩海龟汤的那一晚, 戚黎安曾经给出过这样一个汤面——一个千年难遇、人人称赞的生物学家,后来疯了。   这个故事, 此时此刻正在发生。   银白色的小蛇蜷缩在言虺腿上,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均匀缓慢地翕动。   他好像是睡着了。   言虺抚摸着小蛇的背鳞,就像言知瑾常常对他做的那样。   来自背部的爱抚令蛇很放松, 他的呼吸更加绵长舒缓。   言虺俯身, 在蛇脑袋边轻声说:“虽然你会生气, 我还是要这么做。”   蛇的尾巴动了动,好像仍在梦中。   忽地, 蛇立起上半身, 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他尖细的蛇瞳里隐约看到:   倒在血泊里的上司一家挣扎着爬起, 从后方扑倒正在搜刮家里古董的强盗;   失去头颅的肢体拖着长长的血痕找到自己的头颅,将凶手大卸八块,扔进下水道;   已在强弩之末的军官在濒死的瞬间和戏谑的神明达成交易,用迟钝的意识换取强大的躯体;   绝望的医生在死前打翻抽屉的药剂,在过度药物的作用下变成永生不死的活死人。   他们在变异之前,不约而同地想。   变异才是正确的,才是人类正确的发展方向,所有的人都需要进步,我们也是。   原有的规则已经落后,新的规则即将建立。我们,比那些只知道打斗的变异人,更适合做领导者。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变异在发生,前一秒还自以为理智的人类下一秒就被拉入厮斗。   世界,好像陷入了另一种平衡,一种势均力敌的混乱。   当所有人都失去理智,并获得可以轻易杀死另一个活物的力量,秩序将以另一种模式重建。   “不能干扰?我为什么不能干扰?我被打扰了,就因为他们是弱小的人类,我就要让着他吗?”   言虺说:“这样不是更好吗?所有人又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人类渴望变异,又恐惧变异,因为在变异中增强的不是他们,他们即将成为猎物。现在,他们可以互为猎物。”   “你总是说要公平,这样才能维持稳定的秩序。但是,你容忍一些人类的变异,却让另一些人保持原样,这就不公正了。既然要公平,那干脆,所有人一起变异吧。”   “新的秩序,也是秩序。”   他把银蛇托高,用脸颊磨蹭蛇光滑的鳞片,嘴里喃喃:“说要研究出增强人类体质的药物的是他们,让实验体逃出来的也是他们,现在发现控制不了变异,就不敢再站出来了。”   “人类总是将罪过推给并不存在的‘恶魔’,说自己被引诱了,却不愿承认自己的野心和残忍。有的人痛斥我的毒液给人类带来灾难,但当他们知道我的毒液可以让他们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会比那些未曾骂我的人更奋不顾身地抢夺这项‘珍宝’。”   “这就是人类的冠冕堂皇。”   “现在,他们可以面对更真实的自我了。”   “末世?就是因为有人,才有末世。即使没有我的毒液,没有这项研究,他们照样会用所能拿到的任何武器开展下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的野心,造成的末日,而我,只不过是把它提前了。”   言知瑾柔软地调整身形,将冰凉凉的腹鳞贴在他手背上。   他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想遥远的问题。   他看到:   那些曾经愤怒诅咒他的人,被困入无尽的噩梦和幻觉中,发现所有诅咒都在自己身上应验。   被戚黎安所拿出的特效药短暂压制的变异人,短短几十秒就发起反攻,甚至呈现出了比之前更强大的实力。   刚刚还奉戚黎安为神明的人,纷纷唾骂他是虚荣的骗子。   言虺说:“我没你那么多规矩,谁惹我,我一定还回去。”   “你没有过错,”他说,“是贪婪的人类自己的错。”   他面露嘲讽:“我没有直接让他们和这颗星球一起毁灭已经很仁慈了。”   银蛇探长了脖颈,环住他的肩,一圈一圈缠绕着他的颈部,像一条项链,安静地卧在他胸前。   “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这么淡定,这么有原则?”言虺挠挠蛇的下巴,“你就一点也不憋屈吗?”   他干脆地说:“我受不了,我家的蛇不能让人欺负。”   银色的小蛇一扭一扭地从窗户缝爬进来,把一封整洁的信放到言虺旁边。   里面是言听雪给的回信,大致是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让他保护好自己。   【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负责保护你的军官是你哥哥的同学,正直果敢,你有什么事,就和他说。】   【你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把事情原委调查清楚。】   【知瑜没有游戏能打,终于把作息调整过来了,最开始为了你天天在网上跟人吵架——他说叫对线,后来网断了,就开始写新戏了。不过他的创作灵感,好像太丰沛了,总要给我们排戏,我又不会演……】   【霜霜也很好,今天吃了两根芹菜。】   【我们知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就算是,也无所谓。】   【我们永远会站在你身后。】   【你想站在我们身后也可以。】   信的结尾,还有一个兔爪子印。   言知瑾读完信,从言虺身上爬下来,盘在散发着淡淡馨香的信纸上。   和幼年时期,被言知瑾拥在怀里,一样安心的感觉。   他听到负责看守他们的军官正在讨论:“戚黎安怎么搞的,我们把研究资料给他是让他拿来宣传自己的吗?那是他做的吗?装得像他花了多少精力一样。再这样下去,得考虑把任务交给其他人。”   他听到他的学生们,正在临时避难所为他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回归,研究出抑制变异的方法,带领他们走向曙光。   言知瑾把自己的体型变得更大一些,和言虺平常蛇形态差不多大,缠绕住他劲瘦的腰,昂起脖颈,将头靠在他肩上。   “你说得对。”他嗓音涩哑,“是我钻牛角尖了。”   “人类解决问题的速度太迟缓了,或许我可以给他们一些引导。”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观点是,“核武器是奈亚指引人研制出来的”。   但是,我始终认为,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是因为人的野心诞生的。   人作恶不是因为“中邪”“被恶魔蛊惑”“被厉鬼附身”,是因为人本身就有恶的一面。 第146章   言知瑾再次打开房门。   黑暗之中, 一只手臂笔直地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我不出去。”言知瑾说。   负责看守他的男人垂下手臂,转身看他:“你又有什么事?”   男人穿着军装, 身形挺拔, 薄唇高鼻,眉眼狭长上挑, 面无表情的时候, 浑身透着一股肃杀感。   “药物不是从我实验室泄露出去的。”言知瑾说。   “这件事有专人调查, 不需要你强调。”   言知瑾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径直说下去:“根据最初一批变异者出现的地点, 可以划定药物泄露的中心。”   “不在S大,”男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但是, 一个人可能并不只拥有一个实验室。”   “前段时间, 千山飞鸟公司曾有征集研究员进行人类强化药物研究的传闻。”言知瑾顿了顿, 说,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们试图挖走我的学生。”   “你想说, 那些变异人是他们研究出来的。”男人问,“但他们真的能做到?”   “你研究所里现有的资料证明,你曾经进行过相关研究, ”男人淡淡道, “我们将实验资料交给帝生所后, 他们花了几天几夜,到现在什么都没分析出来, 光是那条蛇, 就没人敢碰。你觉得这项研究, 是孟远山随便聘几个研究员就能做出来的?”   军方明显已经调查过千山飞鸟公司了。   “那你应该发现,相关研究已经中止了。”言知瑾轻描淡写地反驳。   “你想做什么?”男人的眼神犹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表情,“你跟我说了很多,是想让我去做什么?”   “没什么,给你们一些建议。”言知瑾一只手扶住门,似乎随时准备关门回去,“但看起来你们并不需要。”   男人就像一把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刃,锋利而果断:“我会把你的建议上报给大校,但,假如你希望我亲自去做什么,或者放你去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可能。”   “食物储备够吗?”言知瑾问。   “起码一个月没问题。”男人皱眉。   言知瑾问了几种食物的名字,男人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你来度假的?”   “哦。”言知瑾稍微有点失落。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男人捕捉着他最细微的表情,“没有人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或许几天后我们都会葬身在这里。你可能会死无全尸。就算我们侥幸得救,你也会成为千古罪人。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什么都做不了。”言知瑾难得态度温和,“你们什么都不让我做。”   男人凝视着他,语气沉重:“其实,如果帝生所仍旧对此束手无策,也许他们会把你放出去——当然还是在我们的保护下,进行实验。”   “不用,我相信帝生所的专业能力。”   男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你好像并不信任他们。”言知瑾似是无意地问。   “我不喜欢抢人功劳的人。”男人略带厌烦地说说,“当然,这不是指我会支持你。”   言知瑾声音隐隐透着笑意:“如果你们觉得帝生所不够可靠,可以考虑联系A国的本杰明教授。”   男人把名字念了一遍,表示自己会和长官反映。   “另外,还是没有查到方眠和周晗光的下落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失踪了?”男人地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能够接触保密资料的人很少。”言知瑾意有所指,“你应该见到那条蛇了,这种药物的原料是他的毒液,除了我们核心的几个人,其他人根本接触不到。既然药物不是从我这里泄露的,那就是有其他人,把毒液转移走了。”   “你怀疑他们?”男人面色古怪。   “他们确实失踪了。”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方眠是我堂弟。”你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言知瑾也有点意外,他重新打量起男人的脸,问:“你是方栖竹?”   “你听过我?”   “我哥说起过你。”言知瑾的语速明显放缓,似乎陷入了回忆。   “他说我什么?”方栖竹一改刚刚的淡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暴躁。   “他说你很内向,不爱说话,经常被欺负。虽然自己的处境不好,却很善良,乐于助人。他还说你训练很勤奋刻苦,他很佩服。”   言知瑾每说一个词,方栖竹的脸就黑一分。   “放tmd狗屁,谁被欺负?”   “可能他对这个词的理解和你有些偏差。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他因为不能帮助你,感到很愧疚。”   方栖竹握紧拳头,手指骨节咔咔作响:“好——朋——友——”   言知瑾关上房门:“我睡觉了,你们随意。”   ***   戚黎安在几名军人的护卫下走进研究所。   他脱掉被变异者们抓成碎布条的外套,简单地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换上相对整洁的衣服,径直走到上锁的隐蔽房间。   他把门关上,狠狠把一堆文件摔到茶几上,质问:“这不是你们的研究吗?为什么对那些变异者没有用?”   周晗光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这些都是导师的研究,我们只负责打下手,有的时候,我们也会感叹,人的大脑怎么会那么精妙,想到那么多新奇的点子。”   “那现在怎么办?”   周晗光勾起嘴角,嘲弄地问:“你和方眠合作,偷拿研究资料和实验材料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琢磨方栖竹和沈知琛的故事该怎么写。 第147章   “我……”戚黎安顿了顿, 低声解释了一句,“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东西,我以为, 最多和本杰明手上的那个差不多。”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又重新拔高, 有种高高在上的指责感, “那条蛇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要1mg的毒液就有这么强的效果?”   “1mg?”周晗光勾起嘴角, 眼神空洞地说,“1mg都用不上。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应对它。”   “那你们还把它养起来?”戚黎安面色发青。   “我们管不了它,但导师可以。”周晗光身体后靠,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南@风@独@家 望着天花板, 喃喃自语, “只有导师可以……导师说的是对的, 我们没办法控制它。这项研究早该终止了。”   “现在该怎么办?”戚黎安拎着他的领子,问。   “怎么办?”周晗光扯扯嘴角, “等死吧。”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门口传来滴滴两声提示音。   方眠看到两个人剑拔弩张架势,眼睛微微睁大,好声好气地劝架:“出什么事了?好好说, 别动手。”   “为什么这种药抑制不了那些变异的人?”戚黎安大步走到他面前, 咄咄逼人地问, “你们不是说,它可以暂时抑制增强药剂的作用吗?”   “是这样没错, ”方眠湛蓝色的眼睛清澈而温柔, 他不急不缓地解释, “但第一,实验只完成了一个阶段,药物效果有时间限制。第二,我们的实验暂时停留在实验鼠阶段,谁也不知道用在人身上会有什么反应。第三,那些人并不是直接注射的增强药物,我们不知道,他们身上是否发生了其他异变。综上,药物失效很正常。”   “你有把握研制出抑制药物吗?”戚黎安手指攥紧。   方眠双眼弯弯,狡黠而轻松地说:“没有。”   戚黎安咬得牙齿作响:“你笑什么。”   “为什么要抑制变异呢?”方眠按住自己胸前的项坠,虔诚地做了一个礼拜手势,眼中迸发出向往而疯狂的光,“这是神给予我们的恩赐。神怜悯我们的弱小,赐予我们强大的契机,我们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研究出更加稳定的变异药物。”   他浅金色的短发,笼罩在一层暖黄色的灯光里,配上柔和的五官和纯粹的蓝色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圣洁无比。   他就像是最忠诚纯洁的神的使者,向人类传达着神圣美好的神谕:“这是神给我们的指引。主啊,请原谅我们的愚钝和无力,我们将竭尽所能,奔向您为我们指导的方向。”   戚黎安后退几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我当初怎么会找你们合作……”   “你也知道是你找我们的。”周晗光抬抬眼皮,讥诮地问,“出了事还想让我们负责?要不是你贪图虚荣,非要抢在导师前面发表成果,没做好足够准备就开启项目,那几只小白鼠会跑?现在会有这么多变异人?”   戚黎安沉下脸,说:“我只是想早点为帝国做出贡献。再说了,谁能想到那几只白鼠会变得这么厉害?”   “是的,我们当初都没想到。”周晗光自言自语,苦涩一笑,手指插进头发里,狠狠抓了抓,“只有导师意识到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我们可以控制得了那只白鼠,只有导师竭力阻止我们……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自大就好了。”   “你总不会也说这是神的旨意,所以不研究抑制药物了吧?”戚黎安冷冷地问,“我把你从警方手里保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摆烂的。别忘了,要不是我,你现在正在监狱里等待庭审。”   周晗光面部肌肉微微痉挛。他捂住半张脸,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提这个——我没有杀人——是她要杀我,我是防卫过当!导师,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戚黎安看这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拿起外套,径直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实在想研究出抑制药物,还是去找导师吧,”周晗光阴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是不知道,你这么抹黑他,他会不会和你合作。”   戚黎安脚步微顿,重重踩着地板向外走去。   他打开另一扇隐蔽的门。   房间里只有一只巨大的玻璃箱。   玻璃箱上着锁侧面开了一个小口,可以容纳食物的通过。   玻璃箱内蜷着一只巨大的蛇。   八米以上的身长,却是眼镜蛇科的外貌特征,通体黑色,背部有着白色的杂乱无章的条纹,它盘成规整的几个圆形,这些无序的白纹却似乎连了起来,构成一个复杂神秘的图案。   蛇懒散地盘着,头埋进腹部以下,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沉眠。   戚黎安站在玻璃箱外一米左右的地方,看着沉睡的蛇。   这条蛇是从言知瑾研究所里带过来的。发现这么大的蛇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这条蛇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条蛇会是他们变强的关键。   变强。是的,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在A国,见到了道格拉斯公爵以及祂的信徒们。   他不相信鬼神,但是马特和凯瑟琳等人是活生生的例子,证明这个世界上,有某种事物,能够让人瞬间从beta变成alpha,各项能力发生飞跃。   如果能提取出这种物质,制成特殊药物……   他不仅可以变成超越现有alpha极限的超强alpha,还可以因为这项伟大发明,名垂千古。   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他并不太担心自己会驾驭不了这种东西。   马特、凯瑟琳……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感受到副作用。而本杰明也很成功地驯服了自己的那只怪物肉球。   这东西没什么可怕的,他如是想。   他刻意接触凯瑟琳他们,可惜对方对他很不欢迎,调查很久都没有进展。   就在这时,他发现,方眠居然也是那种力量的受益者。   而方眠因为言知瑾禁止他们进行对于人类增强药物的研究,正在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两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那个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即将面对什么可怕的情况。   他争取到了一家制药公司的支持,以自己助手的身份,建立了新的小研究所,并召集了一批团队,开展对人类增强药物的研究。包括周晗光。他联络周晗光,是因为知道那段时间周晗光和言知瑾关系有点僵,而周晗光勤奋且有天赋,似乎对实验有着自己的见解。   开始实验很顺利,结果喜人,但是很快,他们发现,那些小白鼠不受控制。   它们总是想着逃跑,又凭借灵活的身形和尖锐的利爪,击破一道道防线。   研究所损失惨重,还让白鼠跑了。   他在那一刻,马上想到了本杰明和爱德华的事。   一定要马上把实验鼠抓回来。   可惜还是迟了,被白鼠啃咬过的人,开始发生变异。他们的体力确实变强了,但性格也变得好斗。   他们变成了威胁社会稳定的最大隐患。甚至,将带所有人类走向末日。   戚黎安望着安静的黑色大蛇。   方眠只是给了他提取好的毒液,没有让他知道,这些毒液的主人竟是这样具有压迫力的生物。   压迫力。   戚黎安在alpha里也算顶尖的,平常接触的都是拔尖的alpha,他却从未感觉过这么强的压制力,好像只要想起蛇的存在,就会有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感。   这条蛇甚至都没有看过他,他却双腿发软。   很难想象会有人敢于违背本能接触这种动物。   也就是言知瑾了。   不知道言知瑾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么喜欢蛇,连这种明显很危险的外星生物也会带回来。   幸亏这些东西本身是言知瑾研究所的,要问罪,第一时间问不到他身上。但如果解决不了变异人的问题,恐怕他自己也凶多吉少。   找言知瑾帮忙……   不,按照言知瑾的性格,说不定会直接向军方指认,他才是一切的元凶。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蛇背部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它背上的条纹构成的纹样,隐隐让戚黎安觉得熟悉。   像是,正在呼唤他。   是——道格拉斯公爵。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向蛇走去。   一直安静浅眠的蛇倏地昂起上半身,对着他张开嘴,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   耳边徘徊着压抑而愉悦的男性笑声。   ***   “你在做什么?”变成银蛇形态安然休憩的言知瑾扭头,用尾巴拍拍言虺。   言虺现在也是蛇的形态,惬意地趴在他身边,和他相互缠绕着:“提醒一下某些不自量力的人类,不要妄图触碰没有资格接触的东西。”   言知瑾略微思索,问:“你是说你放在研究所的那条假蛇?”   “不完全是假蛇,”黑蛇伏下身子,覆在他背上,“我的意识在上面。”   “戚黎安要取你的毒液?”言知瑾侧头问。   “取不到,”黑蛇用下巴在他头顶蹭蹭,“我都交代在你这里了,一滴也不剩。”   言知瑾:“你这说得不像毒液像是其他东西。”   黑蛇亮出自己上下的毒牙,装模作样地在他脖子后面磨来磨去:“你把刚刚的事忘了的话,我就,再咬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言知瑾头都没回, 尾巴抬起来,把黑蛇的脑袋扫开,又像驱赶灰尘一样把尾巴摆来摆去。   黑蛇重新爬到他旁边, 和他并排趴着, 枕着同一个枕头。   两条蛇又变成脑袋靠在一起,尾巴乱七八糟地绞缠的状态。   “明天我想回一次家。”两条蛇又用尾巴打了阵架, 言知瑾出神地望着墙壁, 说, “我父亲那里。”   言知瑾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他只是怕晚上出现,会吓到言听雪。   第二天,他和言虺在没惊动方栖竹等人的情况下, 大摇大摆地瞬移到了言听雪暂时居住的地方。   言听雪等人被安置在军区附近, 基本上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吃穿用住也不用愁, 只是整日被困在屋里,偶尔会听到似人非人的可怖叫声。   言知瑾到的时候, 言听雪正在客厅看书。   他旁边有只雪白的垂耳兔,已经被言知瑾上次见的时候,又圆了一圈, 正抱着一根芹菜在啃。   言听雪安静地看书, 垂耳兔也乖乖巧巧地吃着零食。   门窗都是关着的, 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和咔嚓咔嚓啃碎菜梗的声音。   言知瑾变成一条银白色的小蛇,从窗台爬下。   兴许是他落地时的声响太明显, 小兔子停下进食动作, 抱着芹菜, 警惕地向他的方向看去。   言听雪也有所感应,抬头向他望去。   言知瑾还在思考要怎么才能不吓到他们,就看到言听雪合上书,嘴角微微上扬,向他走来:“你又来了?”   言知瑾本能地点了点头,向他游去。   他变的蛇很小,顶多只要半米长,言听雪在他眼里,就是庞然大物。   言听雪蹲下来,对他伸出手,让他爬到自己手上,将手举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凝视着他:“是知瑾叫你来的?”   言知瑾昂起上半身,点了点头。   言听雪没有如他所想的欣慰地将他抱走,倾诉那些想对他说的话,而是陷入思考,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吧。”言听雪想了一会,舒展眉眼,站起身,抱着蛇向沙发走去。   他走了两步,裤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低头一看,一条小黑蛇正叼着他的裤腿,似乎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你也一起。”言听雪用另一只手把黑蛇捞了起来,左左右右打量了他一阵,打趣道,“你怎么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黑蛇马上把瞳孔缩成一条细缝,告诉他,自己有眼睛!   言听雪却没在意这个。他重新坐回沙发,将两条蛇一左一右放在自己腿两边,摸摸兔子的毛,安抚它没有危险。   兔子重新开始吃芹菜,他也再次开始读书。   言知瑾爬上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读着书。   言听雪看的是一本科幻小说,年代很久了,书页都有些泛黄。但可以看得出来,这本书的主人很珍惜它,将它保存得很完好。   小说的内容无非就是外星入侵、星际大战之类的,在现在看起来,已经很过时了。   不,现在的状况,或许也可以说是外星入侵,毕竟他是在其他星球发现言虺的。   “这页看完了吗?”言听雪柔声问。   言知瑾一惊,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应该看完了。”言听雪自顾自地接话,翻了一页书,“我翻页了。”   言知瑾就这么跟着他没头没尾地看了一段剧情。   “知瑜还在睡觉。他习惯了熬夜晚起,作息怎么也调不过来,大概九点多,他就起床了。”   言知瑾抬起头看他,恰好言听雪也低着头,对他促狭地笑着。   是因为认为这是他的蛇,所以把想对他说的话都说给蛇了吗?   言知瑾又点了一下脑袋,告诉他,自己听到了。   言听雪继续说下去:“沈成风和知琛还有任务,要很晚才能回来。现在情况太危急,他们每天只能回来睡几个小时,就要出去。”   他脸上浮现惆怅。   言知瑾蜷起尾巴,不太自在地扭动着身体。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直接阻止这场灾难。   “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战胜这场灾祸。”言听雪阖上眼,“就算战胜不了,至少尽力了,也死而无憾。”   “这是我母亲写的书,”言听雪笑了笑,声音像是一抔蓬松的雪,清清冷冷,又格外松软,“她是科幻作家,最向往遥远的宇宙,还经常会写,外星文明试图统治我们的故事。有些内容,现在可能看起来有些过时,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失去意义。”   他顿了顿,说:“仔细回顾历史,会发现,人类对待灾难总是同样的态度,区别只是对手的强弱,和用来抵抗强弱的武器。灾难往往开始于一个意外,再由所有人的反应,共同推到高|潮。”   言知瑾专注地听着他的感慨。   “只是一个意外。”言听雪说,“没什么值得责备的。实验过程出现意外,很正常。”   言知瑾瞳孔稍稍收缩。   他本能地缠紧言听雪的手臂,想要寻找一个稳定的支撑。   黑蛇也爬到言听雪手臂上,用尾巴勾着他的尾巴。   “我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些事,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言听雪把两条蛇都放到书上,让他们自己随便缠着,娓娓道来,“大家都知道,M星是沈成风飞船失事,不得不紧急降落,才发现的。但除了当时的当事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那时我也在那里。”   言知瑾有些意外。那个时候沈成风和言听雪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所以,他不应该出现在飞船上。   “我那个时候,有特异功能,”言听雪狡黠地微笑,“我可以瞬间移动。”   言知瑾心跳加快。   普通人类,不可能瞬间移动,除非……   “只不过需要一些媒介。嗯……这些不重要。我那个时候看到飞船失事的消息,很伤心,没想太多,就瞬移到他那边去找他了。M星你去过很多次,生物体型比我们星球的大很多,那段时间我们其实几次差点遇到危险。”   “我虽然可以瞬间移动,但能够携带的物资有限,所以他们在那里,为了生存,偶尔需要打猎。他们曾找到一颗很大的蛋,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忍心,让他们把蛋放回去了。那之后我们看到,有两条很大的蛇把蛋带走了。”   言知瑾心跳快得差点要蹦出胸腔。   言听雪笑吟吟地用手指戳了戳黑蛇的脑门,说:“和你长得差不多。”   他的双眼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在你们出生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沈成风带着三个孩子在玩,而我和一条小蛇一起看书,就像现在这样。我一直都觉得,或许,那条蛇真的变成我的孩子,来找我了。你说对吗,知瑾?”   作者有话要说:   言听雪的故事乍看离谱,但我前面那本确实是这么写的,写的时候,我也真的考虑到了这本的剧情…… 第149章   言知瑾的心跳速度在那一刻达到顶峰。   他僵立在那里, 本能地逃避言听雪的视线。   如果不是黑蛇的尾巴正勾着他的尾巴,他可能连自己的意识都找不回来。   言听雪摸了摸蛇头,没有逼问, 翻了一页书, 舒缓沉静地又讲起书的内容:“我看书的时候,曾经, 想过一些问题。假如, 一个人在冬天, 捡到一条冻僵的蛇,出于怜悯, 将他带回家里,蛇在温暖的环境下苏醒,看到身边的陌生生物, 在惊慌中毒死了人, 那么, 这条蛇, 或者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吗?”   言知瑾沉思片刻,没有回答。   黑蛇则非常大方地摇了摇头。   言听雪莞尔, 无奈地戳戳黑蛇的脑袋,对言知瑾说:“没有,都没有。人救蛇, 是出于恻隐之心, 蛇咬人, 也是出于自卫的本能,从动机上来说, 没有谁想作恶。”   他接着说:“那假如, 蛇没有咬那个人, 还把他当成恩人,非常亲近……”   言知瑾摇头。   普通蛇类应该没有那种感恩的智商。   “我是说假如,”言听雪解释,“我知道蛇类大概率不会产生这种感恩情绪。”   言知瑾缩缩尾巴。   他觉得言听雪好像真的能看懂他在想什么。   但他没有出声。在他的记忆里,言听雪也完全是个普通人类,不可能听到他内心的话。   言听雪好像真的能看透他的心,好笑地说:“你在想什么,我会猜不到吗?”   他继续娓娓述说:“假如,这条蛇感激这个人,并决定向他报恩。他听到恩人在外面摔到了,到的时候,一个人似乎正好在推他,于是,他把那个人毒死了。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恩人是自己摔倒的,那个人是想扶他,这个时候,他们有谁错了吗?”   言知瑾尾巴打了个结。   从结果上来说,蛇无疑是做错了。   但蛇的小脑袋,可能并不能思考太复杂的事,它只是想保护自己的主人。   所以这就是主人管理得不好。   可是主人在那个情况下,可能因为摔倒没有力气、或者反应不过来要阻止蛇。   总不能说,人不应该养蛇,救完蛇,就应该把它送走。可是那样对蛇很残忍,它只是想报答主人,主人却想着抛弃它,按它的小脑瓜说不定会咬主人一口。   如果不是蛇,是狗呢?   比起蛇,狗更符合人类对宠物的定义。会有很多人考虑到蛇的危险性而放弃饲养,如果是忠心耿耿的狗呢?因为怕狗咬人,所以人都不能养狗了?   扶人的人就更无辜了。   好像谁都没做错。   但结果就是悲剧。   “从动机上来说,没有谁做错。”言听雪怅然地说,“可世界就是这样,即使谁都没有故意作恶,仍旧会有人受到伤害。”   “换到外星入侵上。外星生物,本身只想和我们进行友好交流,但因为文化背景不同,发生矛盾,一气之下,选择战争。这个时候,一定有哪一方做错了吗?再换一种可能,也许,他们不是想入侵,只是看到濒死的人,想要帮助他们,没想到让那些人发生了不可控制的变异,引发了混乱呢?”   言知瑾的尾巴伸得笔直,怔怔地看着他。   言听雪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复杂的情况,太多了。不是出现了糟糕的结果,就一定会有邪恶的罪犯。我们往往需要一个元凶,是因为无法承受痛苦。如果每个人都是善良努力的,悲剧仍旧出现,那这个世界就太令人绝望了。”   “我相信你,你从没有想过,培养自己的变异人大军,”他说,“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实验室的实验体偷跑出去,仅此而已。”   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让言知瑾只能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没事。”言听雪扣住银蛇的脑袋,将他揽到怀里,轻声抚慰,“捂住耳朵,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会过去。家里永远都是你的屏障。”   “你肯定很自责。”言听雪微微弓起身子,低声说,“但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听那些谩骂的语句,也不要怀疑自己。这是,意外。”   言知瑾努力在他掌心拱着,把脑袋探出他的手掌,晶莹的银色眼眸看着他,摇了摇头。   言听雪蹙眉,还想安慰他,就看到旁边的黑蛇拖着一本杂志走来,沙沙沙翻着书,在有戚黎安照片的那一页停下,用尾巴点着照片。   他!是他!他搞的!   言听雪拧眉看了他几眼,不确定地问:“你想说是他做的吗?”   言知瑾垂头,鳞片的银色显得格外冰冷。   黑蛇则大力地点头,顺便用尾巴拍了戚黎安的脸几下。   言听雪笑了一下,神色很快又凝重起来:“是他的实验出了意外,但是,责任被推到了你身上。”   言知瑾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将尾巴尖收到身体下方。   “他真不小心,”言听雪冷酷无情地说,“没学过怎么对待实验体?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的态度180°一个大转弯,转瞬变成了严苛的生物学教授。   “现在还在当缩头乌龟。”言听雪心疼地把自家小蛇拥进怀里,“别担心,你父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爸,你跟谁讲话呢?”沈知瑜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有气无力地和他挥挥手,正要去厨房找吃的,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退回来,眼睛瞪圆,“这、这、蛇?”   他话都快说不利落了:“这怎么有蛇啊,还是两条。”   言听雪马上把蛇护住:“应该是逃到附近的小蛇,我看他们待在外面太危险,就放进来了。”   沈知瑜沉默片刻,问:“这不会是我哥养的蛇吧?”   言听雪不太会撒谎,只能点头。   “不像他的风格,”沈知瑜咋舌,倒是一点不怕,走到蛇面前,蹲下,用手指逗逗蛇,“这也太小了吧,我哥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蛇了吧。”   黑蛇昂起脑袋,顶开他的手指,压扁颈部,嘶嘶吐着信子:“谁小?”   “还生气了。行吧,你不小。”沈知瑜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封信,我哥应该看到了吧。”   他不等言听雪回答,就自顾自地接话:“应该看到了,不然这两只小东西不会在这。没想到科技发展了这么久,居然还是最原始的送信方式最好用。”   他拖鞋在地上拖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向厨房走去:“我去找吃的了,这两个小家伙要不要吃饭?”   最后言知瑾还是得到了一小块鱼肉。   鱼是速冻的,拿出来用水煮了一下,就拿给他。   沈知瑜系着围裙歪着头,看蛇斯文地吃鱼,感慨:“这就是宠随主人吗?这也不是海蛇吧,还吃鱼。”   下午的时候,言听雪仍旧在客厅看书。   窗外传来恐怖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吼。   言听雪捂住银蛇的头,淡定地说:“不用担心,房子的安保很好。”   言知瑾通过意识感知到,是一群变异人试图突破防线。   他摇了一下尾巴,控制着变异人周围的空气向他们压缩,直到他们全部因为窒息失去意识。   “好像没有声音了。”言听雪若有所思地说,松开捂着蛇脑袋的手。   银蛇一声不吭,装作什么都没做过。   “这么安静,那就继续看书吧。”   言听雪给两条蛇准备了一个抽屉,铺上毛巾,当作简易小窝。   “只能这样了。”言听雪把小蛇们放到隐蔽的地方,轻轻嘘了一声,“你爸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家里有蛇,先躲起来。”   但蛇还是被沈成风发现了。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凌厉的五官不怒自威,连日的战斗造成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格外暴戾。   言听雪抱着抽屉,乖乖巧巧地低着头。   “那就养吧。”沈成风沉声说。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和言听雪说话。   言知瑾听着他们刻意压低嗓音,在交流着现在外面的形式。   他还听到沈成风说:“自己什么话不说,倒是放两条蛇过来。蛇折在中途怎么办?”   他看到沈成风瞪了他一眼:“好好活着,别一点动静就吓没影了。”   他好像还嘀咕了一句“人好好活着”。   沈成风的精神集中了一整个白天,洗漱完,抱着言听雪就沉入睡眠。   言听雪和他依偎着,像是一对在雪地中互相依靠的一对狼。   次日,言知瑾还在陪言听雪喂兔子,就感应到自己的软禁的地方,有人到访。   他和言虺暂时回到那个看守严密的房子。   到访的人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戚黎安:“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开展对变异抑制药物的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0章   戚黎安穿着剪裁良好、干净整洁的风衣, 衣摆被熨烫得服服帖帖,一丝褶皱或者尘污都没有,完全看不出, 他曾从混乱的市区走过。   他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矜贵风度。   言知瑾也不跟他废话, 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但有两个要求。第一, 你全程不能参与抑制药物的研究。不仅不能参与实验过程,也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他只说了这第一个要求, 戚黎安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他身体前倾,明显没有刚刚那么从容:“知瑾,我知道, 我们过去有些误会, 但是, 现在情况紧急, 不该计较这些私人恩怨吧?研究任务这么重,不不知道大家能支撑多久, 多一个人,不是多一分希望吗?”   “第二,”言知瑾说, “现在, 你就向公众公布, 这次灾难由你的疏忽导致,并且, 这项实验的既往资料和实验材料, 都是你偷窃得来。”   “你疯了?”戚黎安脸色大变, 脱口而出。   他的反应没有对言知瑾产生任何影响。言知瑾仍旧冷淡平静,不给回旋余地:“做到这两点,我就参与项目。”   戚黎安脸色青红交错。   须臾,他脸色铁青,低声问:“一定要这样?”   “一定要。”言知瑾说一不二。   “知瑾,”戚黎安脸色又沉了一分,他做了几个手势,嘴角挽起一个完美的社交微笑,试图和善地劝说言知瑾,“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习惯,我可以尽量不干扰你。但是,变异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你非要我这么向公众公布,有些过分吧?”   “是吗?”言知瑾的眉眼仿佛由冰雪塑成,不带一丝感情。   “当然是。”戚黎安苦笑,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样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定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做这么危险的事?而且,还偷其他人的成果……知瑾,你对我的偏见太深了。”   “那你为什么认为,是我做的?”言知瑾淡淡反问。   戚黎安微愣,脸上短暂地闪过慌乱。   他镇定下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了。知瑾,我从来没有认为,这场灾难是你引起的。我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你是变异出现的罪魁祸首,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因为军方将你的实验资料都交给我而不满,认为我是为了窃取资料,故意诬陷你,所以想叫我也试试和你一样的感受。我理解,我都能理解。可这件事,千真万确,和我没有关系。”   他说得无比恳切,眉眼担忧地向下耷拉。   言知瑾似乎被他说动了,神态依然冰凉,却没有反驳他。   戚黎安再接再厉:“知瑾……”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答应。”言知瑾说,“我会提交相关证据,并请军方公布。”   戚黎安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踱了两步,问:“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   “因为这件事是你做的。”言知瑾的声音冷清而有力,“你需要承担责任。”   “不是我做的!”他五官微微扭曲,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不是我……不是我故意做的。”   言知瑾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很明显地表达出态度:你承认了。   “是方眠主动联系我的。”戚黎安混乱地自言自语了一阵,好像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握住言知瑾的肩,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期待地盯着他,“我不知道,他偷了你的实验数据和实验材料。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当成了扩散变异的工具,我向你道歉,但,你如果真的要恨,应该是恨他。他有多疯狂你应该知道吧?他是个狂信徒……”   “你很喜欢说人是疯子,”言知瑾轻轻扫了一眼,他立刻哀嚎一声,捂着手掌后退两步,“他不是疯子,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可能比你更清醒。我想他会很乐于承认,这些事是他的主张,因为他始终认为他是对的。”   戚黎安捂着手,颓然地坐下。   言知瑾去冲了杯速溶咖啡,凑合着当上午茶。   “言知瑾,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才坐回来,喝了一口咖啡,戚黎安就冷笑一声,抬起头,阴冷地看着他,“多少人在死亡边缘挣扎,而你却在这里因为自己受了委屈闹别扭?”   “我没有别扭,”言知瑾吹散咖啡上方温热的水雾,轻描淡写地说,“别扭的是你。我很清楚,我要什么。”   “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戚黎安不可置信地问,“你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你有没有听到那些人的惨叫?他们的死活,对你来说,还不如你一个名声重要?”   “你这么深明大义,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条件?”言知瑾问,“既然你这么在意他们的死活,为什么不放下自己的名声,告诉所有人,最初的变异体,是从你实验室跑出去的。”   “我……”戚黎安双唇颤抖。   “以为你知道,一旦你这么承认,你所拥有的名誉、地位都会消失,会有无数人在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对你吐口水。你光明的未来,将会就此断送。”   戚黎安身体发颤,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勉强冷静下来,说:“你真是冷漠。”   言知瑾没有答话。   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淹没他的时候,他确实在某一瞬间觉得,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就此灭亡吧,反正他可以创造新的物种。   他只是放不下言听雪他们。   戚黎安按着手背上鲜红的掐痕,不留情面地指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我的研究引爆,但那些可怕的毒液来自哪里?那都是你从其他星球带回来的。是你把那条恐怖的毒蛇带回来,才有了后面的一切!就算没有我,总有一天,你也会因为控制不了那条蛇,酿成同样的悲剧。它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不,”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凭什么不会?”戚黎安冷哼。   “他不会失控。”言知瑾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如果那些毒液一直保存在我身边,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戚黎安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他刚想劝言知瑾别盲目自信,异想天开,就看到一只硕大的蛇头,从言知瑾肩膀后方探了出来。   蛇是黑色的,鳞片泛着黑曜石般的光泽。他有着蟒科蛇类才能达到的长度,却拥有着近似于眼镜蛇的头部形状。   他现在正压扁颈部,频繁地吐着紫红色的舌尖,用细长灵活的信子,舔|舐着言知瑾的脸颊。   言知瑾亲昵地抚摸蛇头。   蛇用猩红的竖瞳,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疯狂分泌唾液。恐惧的回忆在脑海里循环、重现。   是那条可怕的毒蛇。 第151章   戚黎安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 他脑子乱糟糟的,无数条神经纠结成一团。   只有本能为他指明前路:跑,快跑。   他的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身体在没有意识指挥的情况下自动转身, 迈步,僵硬而不受阻止地向着门外跑去。   他直挺挺地撞到守在外面的方栖竹身上, 没有道歉, 也没有吃痛的表现, 还是直直地,向着一个方向横冲直撞。   “你没事吧?”方栖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听不到, 他只知道他要立刻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是来阻止他的。   再跑快点,必须再快一点,不能被这个声音抓到。   温热粘稠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流下, 濡湿嘴唇, 铁锈的气息在口腔里蔓延开。   声音越来越远:“那里是墙!你别往墙上撞!”   他充耳不闻, 继续向着自己认定的方向猛冲。   声音越来越小, 鼻腔内的甜腥味也越来越重。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四肢酸软无力, 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那个声音听不见了。   应该安全了吧。   可以,暂时休息了。   他合上眼,无力地趴倒在地。   ***   “他走了。”言知瑾说。   “走得好。”黑蛇吐着信子, “不想看到他。”   他吐信子的声音很大, 看得出来真的很不喜欢戚黎安。   言知瑾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随便喝了几口咖啡, 去衣柜里找外出的衣服。   “你真的要去帮他们?”黑蛇缠住他拿着衣服的手,像是堆成一团的黑色电缆, “这事不是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吗?”   言知瑾的右手臂被蛇缠得粗了好几圈, 却仍旧行动自如。他平静自若地展开大衣, 将一边手臂伸入袖口,在准备穿另一只手臂的时候,轻轻抖了抖。   黑蛇掉落地面,变回人形,按住他的手,眉眼疏疏冷冷:“为什么?”   他问:“他们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他身上的寒冷气息透过指尖,渗进言知瑾皮肤以下,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干涉他们,这是自然法则。”言知瑾轻轻推开他的指尖,又反手握住,用掌心的温度去化开含在他皮肤以下的坚冰,“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我想这么做。”   “为了那些不识好歹的人类?”   “为了——我的家人。”   他手掌往回缩了一下,似乎是耐不住寒冷。   他垂下眼睑:“我能保证他们不受任何伤害,但,这有什么用?他们不会愿意在其他人濒死的哀嚎中自己独活。他们那么努力想救活其他人。”   “你要为了他们,改变你一直以来的原则?”言虺猩红的蛇瞳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认为我应该这么做吗?”言知瑾忽然对上他的视线,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或者说,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言虺眼里的红光短暂地安静下来,他思索问:“我认为?”   “你希望我像以前那样,对吗?”言知瑾眸光宁静,“你喜欢的还是那个公正无私、无悲无喜的神祇。”   “我没有。”他还没说完,言虺就急促地否认。   言知瑾漆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犹如被大雨淋湿的蝴蝶,吃力地闪动着羽翅。他如呓语般,轻声呢喃:“我从前,是真的觉得,我不干扰任何生物,是理所应当。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苦难低落,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献礼欣喜,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行为产生任何情绪,所以我一直奉行着我的原则。但是现在——”   他咬咬舌尖,将血腥味抿进口腔内:“我做不到。”   他别扭而吃力地动了动嘴角,说:“可能是因为,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久了,属于人的那部分,还顽强地留在我体内。”   他右手抱住左手臂,指甲在大衣上掐出明显的痕迹,嘴唇苍白:“我现在,做不到无视。我确实想和以前一样,不干扰他们,但我会不断想起,那些人死前的样子,父亲和兄长伤痕累累的身体和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时绝望痛苦的眼神……”   “我现在做不到了……”   “他们在看着我……”   “那就去。”言虺忽然抱住他,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像哄小孩那样轻拍他的肩膀,“想做就做。我陪你去。”   言知瑾茫然地抬头,迟钝地抬起手臂。   他的身体很沉,像是浸了水的木头,不停地要往下坠,他只能尽量抓住任何可以当作依靠的东西,将全身的重量挂上去。   “过两天,陪我去一趟A国,斯诺夫那里。”   ***   戚黎安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光线一点都不柔和的灯。   他头痛欲裂,吃力地调整视线,想要分辨清自己的处境。   周围时常有人来往,他隐约听到有人说,他魔怔了,莫名其妙对着墙撞,别人说什么都没反应。是好几个久经训练的军人一起努力,才拦住他,保下他一条命。   即使这样,他的额头还是还是出了血。   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脑海。   他记得他去找言知瑾,言知瑾对他阴阳怪气,然后……   心跳猛地停止。   然后他看到了那条蛇。   那条本应在他实验室里的、强大而诡异的毒蛇。   那条毒蛇招摇地在他面前晃动头颅,炫耀自己锋利的毒牙。   而言知瑾居然和那条蛇看起来亲密无间,甚至于,比主人和宠物的关系还要亲近,亲近得让他有点……不舒服……   “你醒了?”清朗的男声在他旁边想起。   他勉强扭头,从模糊的视线里看清近乎奶白的金发。   “方……眠?”他干裂的嘴唇因为过大的动作,渗出血来。   “你是受到袭击了吗?身体情况很差。”方眠和煦地说,“放心,这里是你的实验室,那些变异人不会进来。”   戚黎安的视力受了点影响,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他只能看到,方眠坐在床边,手上摆弄着什么。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用虚弱的身体喊出支离破碎的语句:“远离言知瑾!这一切都是他搞的,他和那条蛇……”   “言教授?”方眠尾音上扬,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今天去找言教授了。”   他手臂一痛,冰凉的液体缓缓被推入体内,而他连打偏方眠的手都做不到,只能张大嘴,发出“啊啊”的声音。   方眠的声音清润如玉:“我不是说了,不需要研究抑制药物吗?为什么还要去,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神的指引”   “知瑾一直不主张进行这项研究,你把他叫过来,是故意要阻止我吗?”   “放心,这不是毒药,它会让你,变得前所未有得强大……” 第152章   一股甜腥味涌到戚黎安喉头, 吐不出咽不下,唾液堆积在喉咙口,积满溢出, 从嘴角淌下。   强大力量从内部撞击着头骨, 像是埋在大脑皮层以下的种子在春天的感应下疯长,根须深深扎进胼胝体, 坚硬的叶尖顶破颅骨, 从缝隙间挤出, 迅速抽条、拔高。   他的视线更加模糊,植物的叶片包裹住他的眼球, 沉闷的挤压感让他鼻梁隐隐作痛,继而呼吸困难。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生长,将他取而代之。   他听到方眠欣喜地在他旁边说:“恭喜你, 即将获得新生。”   他叫喊不出, 植物的根已经插进他的心脏, 汲取着他身体的营养。很快他就会因生命力衰竭而亡, 成为那种东西的一具躯体。   成为,被寄生体。   “真不巧, 这个时候有人来……那你只能自己庆祝这个幸福时刻了。可能会有一点难受,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平安度过这个美好瞬间。”   他听到脚步声离远了, 他一个人被留在这个冰冷寂静的地方。   沉默。   有什么东西能来救救他。   快来救救他。   无论是什么都行, 他不想变成那种没有意识、被杀戮欲望控制的机器。   “嘶——”   蛇狡黠地在他耳边吹着冷气。   蛇……   他像被打了一闷棍, 一下子思绪清明,视野清晰。   他看到在他体内霸道生长游走的, 原来并不是植物, 而是一条蛇。   有着猩红竖瞳的漆黑大蛇。   “嘶——”蛇在他的脑内灵巧而悠闲地漫步。   ***   方眠整理好仪表, 去会客室迎接客人。   到了那里,却什么人都看不到,门口的护卫军也声称,没有任何人到访。   这就奇怪了,他明明听到有人叫他。   ——不,真的有人叫他吗?他根本没见到有谁叫他,也分辨不出叫他的是什么人。   就像是,他脑海内凭空产生了一个声音,驱使着他离开那个休息室。   有人想让他远离戚黎安。   直觉命令着他马上赶回戚黎安所在的休息室。   果不其然,他一回到休息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黎安安详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腹部,完全没有他离开时的痛苦,看起来是睡着了。   言知瑾站在一旁,低头翻阅着什么。他大概能认出,那是他背着言知瑾私下做实验时的记录。   本应被关在实验室里的黑色大蛇乖巧地盘在他脚边,时不时张扬的吐着紫红色的信子。   “好久不见。”方眠和煦地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寒暄,毕竟谁都知道,言知瑾应该过得不太好。   言知瑾也只是颔首,平淡地回了一句:“还好。”   “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方眠四下环视,轻快地向门外走去,“先坐吧,我给你倒杯水。”   言知瑾也没阻止,拉了把椅子坐下,还问了身旁的蛇一句:“坐吗?”   蛇游到他身边,头靠到他腿上,稍微一使力,半个身子就坐到他怀里了,尾巴还翘到他眼睛前面晃来晃去,差点捅到他嘴里:“坐。”   言知瑾感受着腿上骤然加重的重量,脸色微沉:“坐地上去。”   蛇晃着脑袋,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尾巴还是和水草一样,左摇摇右摇摇。   言知瑾直接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到地上。   蛇的尾巴慌乱地在空中舞动,最后缠住他的手腕,蛇脸委屈地扭过去看他。   言知瑾不动如山:“好好坐着。”   蛇慢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把尾巴收好,盘在他旁边。   但是脑袋还是要放在他腿上。   言知瑾瞥了一眼他倔强的小动作,默许了。   方眠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歉意地笑笑:“只有这个,凑合喝一下。”   言知瑾道了声谢,礼貌地呷了一口,就把咖啡杯放到一边。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方眠坐在他对面,双腿并拢,双手捧着水杯,放在腿上,坐得端正优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言知瑾反过来问他。   方眠的眼睛亮了亮,手握住自己的项坠,身体前倾,积极又急切地说:“这是神给我们的指引。”   他沉迷地望着远方:“这是神给予我们的恩赐。祂听到了我们的心声,决定给我们变得强大的机会。但主并不会把一切直接赐予我们,祂不希望祂的子民只是一群好吃懒做等待投喂的愚钝之徒,所以给了我们提示,要我们自己找寻到宝藏。这就是我们万能而仁慈的主。”   “你为什么觉得,这是神给你的指引?”言知瑾问。   “这怎么可能不是?”方眠迷惑地问,“任何事情都是神的意旨。”   “我是说,”言知瑾道,“你为什么觉得,神是要你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万一神让你们看到这条蛇,不是要你们利用他的毒液,而是吃他的肉呢?”   趴在他腿上的蛇倏地立起来,发出“飒飒”的恐怖声响。   方眠被他问住了,一时呆在那里,半天才说:“难道我们都想错了……神不是要我们利用他的毒液,而是要用其他部位,或者是用另一种方法利用……”   他喃喃自语,眼里冒着光,像饿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黑蛇。   言知瑾拍拍蛇脑袋,说:“不是。我只是说,你既然说了,神只给了你提示,而没有明确地说出要你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在按照神的旨意行事?你不会误解他吗?”   “不,”方眠脱口而出,“我能感应到,神要我们去利用这条蛇。从见到这条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就是神给予我们的赏赐!”   他坚定地说:“即使不是用毒液、不是用皮肉、不是用骨架,进化也一定与这条蛇有关!我一定会找到正确的方法!”   “为什么,一定要进化?”言知瑾嘴唇翕动。   “因为……”方眠又卡了一下壳,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斩钉截铁地说,“因为神当初就是这样拯救我们的。”   “我能理解神的意思,祂知晓我们的苦痛,怜悯我们的哀伤,于是决定赠与我们战胜一切的力量。但神怕我们不够珍惜,不愿让我们不劳而获,于是给我们隐晦的提示。他先是给我们少数几个人能力,让我们成为领导,带领其他人类走向强大的未来,再给我们工具,也就是这条蛇!”   “如果我能够成功,或许,能有触碰到神的脚尖的机会。”他的眼里闪动着痴迷与疯狂,“主啊,请让我承认你最忠诚的奴仆,让我得以陪伴在你左右。”   “但你现在并没有做到。”言知瑾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你并没有做到让人类进化,你反而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这是必要的阶段!”方眠指尖插进头发,狠狠抠着头皮,近乎于哀求地说,“现在只是成功前的尝试,是必要的牺牲,实验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站起身,原本放在腿上的水杯应声落地,在他裤子上洇开一大片水渍。而他浑然不觉,握住言知瑾的手,乞求道:“帮帮我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带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能研究出真正的进化药,也只有你能!”   “休因,”言知瑾神色澹静,不悲不喜地看着他,将那只因为他过于用力而被勒得发白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按住他的额头,说,“我需要你先思考一个问题。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让包括你在内的人类变强,还是单纯为了顺应神的意向。”   方眠眼睛微微睁大。   他能感到一股温柔而有力的力量,正从自己的额头,渗透到四肢百骸。   他好像被笼罩在银色的光辉中,就如十几年前一样。   他喉头滚动,眼中蓄满泪水,那些呼唤即将从口中逸出。   神圣的声音敲响他的鼓膜:“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放轻松,我只是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主啊,您终于再次降临在我身边。 第153章   方眠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好像有一摞轻飘飘的羽毛,正托着他的身体,接连数日伏案实验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清澈温润的泉水从头顶冲刷而下, 将盘桓在体内的污浊洗涤干净。   他的大脑异常灵巧,思考的速度比往常要快好几倍。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是为了您。如果您想要夺去我的生命, 我也绝不犹豫。”   “您的意思是……您是故意降下灾祸, 想要惩罚我们吗?”他哀伤地望着自己的神, “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研究出强化药物。”   他深深地伏下身:“聆听圣恩。”   他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叹息, 像是一朵云,催促着他直起身,抬起头。   “你不需要做这些。”言知瑾拂开他额前的金发, 注视着他湛蓝的双眸, “不需要像奴仆一样遵循我的每个意愿。”   “我就是您的奴仆。”方眠说, “我只是有幸得到您垂怜的路边老鼠。”   “但我没这么想。”言知瑾说, “我也不需要你们,作为我的奴仆。”   方眠失落地垂下头, 双手按住心脏:“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实力弱小, 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奴仆, 我只是, 仰仗您的光芒存活的灰尘罢了。”   言知瑾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听起来有点生气了。   他惶恐地重新伏下:“请您原谅我的无理。”   “你把头抬起来。”言知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方眠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不敢轻易抬头。   言知瑾好像又叹了口气。   方眠看到自己眼前的椅子腿向后移动, 只剩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他瞳孔紧缩,心脏像被人捏在手里,剧烈跳动。   言知瑾单膝触地,跪下来,轻轻抱住他,呢喃道:“放松点,你并不是什么路边老鼠,更不是灰尘。你是,我最优秀的助手,我的好朋友。”   方眠仿佛被水泥浇筑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偶尔眨动。   泪水涌上他的眼眶,沿着脸颊滑落,将坚硬的水泥化开。   “这一点,不会因为你做过的事,你的想法而改变。”   “可是……”他想要反驳,不是的,您是万知万能的神,而我只是一个,险些死在实验里的普通人类,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从星系的这一端到另一端,都要长。   “我现在正在你的面前。你可以触碰的地方。”   石化的手指咔咔作响,抖落裹在外层的石屑,艰难,而又小心翼翼地弯曲,触碰他的后衣领。   “你并不是我的奴仆,我们不是主从的关系。你不需要费尽心思,揣测我的心意,讨好我。”   唾液不断冲击着封在喉咙口的水泥,他历经千辛,咽下一口口水,沙哑地说:“您救我于险境,您赐予我力量,是您给予我新生。”   我将用这副由您塑造的身体,永久为您效力。   “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自由。”言知瑾说,“这是我当时对你们的祝福,也是现在的。”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方眠的舌头好像会打架,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极为生涩。   “意思是,我当时做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效力,而是为了让你能为自己效力。”言知瑾耐心地问,“我们在A国做实地观察的时候,曾经救治过一只幼豹。在为它治好伤病之后,我们做了什么?”   “把它……放了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想它们因为圈养,失去本性。我们救治的目的,是保护它们的种群,让它们能够自在地生活。”   “你现在,明白了吗?”   “可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希望……”方眠泣不成声,“我一定希望那只幼豹能记住我,我希望它在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仍旧能对我亲近有加。”   “你现在已经做到了。”言知瑾说,“你不需要做更多的事了。”   方眠身上的水泥似是被一把铁锹敲裂,大块大块地掉落地面。   他的身体柔软下来,回抱住言知瑾,低低地应了一声。   “想一想那只幼豹,你会希望它有一天,杀死自己的同类,来对你进行讨好吗?”   方眠连连摇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许许多多的画面突然出现在方眠的脑海里,清晰得就像一切正发生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无意中被注射蛇毒而痛苦挣扎的人;他看到了,眼睁睁目睹自己的亲人死在变异者手里的人;他看到了,不断想要唤醒因为变异药物而失去理智的爱人,却被他杀死的人。   人类,他的同类,正陷在苦难之中。   “我不想这样……我只是想让他们变得更好。我没想杀死他们,我想要他们变得更强。”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方法错了。”言知瑾清楚有力地说,“我曾经说过,终止这个实验,对吗?”   “我……”方眠头沉沉垂下,身体颤抖,“对不起。”   “你现在,还有机会补救。”言知瑾拍拍他的背,说,“你做的事,就像是被人类救治过的幼豹,因为记住了将透明液体注入自己体内,自己就会痊愈,于是当同伴受伤的时候,抢走了人类的针管和药物,并对同伴使用了这种药物,却没有想到,这种药其实是毒药,自己的同类,因此而失去生命。你没有恶意,但结果是不好的。主观的善意,与结果的圆满,往往并不完全匹配。”   “这是您给我的指示吗?”方眠抬起氤氲着水雾的蓝色眸子。   “你认为我比你强大许多,对吗?”言知瑾反问。   方眠毫不犹豫:“当然。”   “是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他的生死,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在一秒内经历一百次死亡。”言知瑾指向床上躺着的戚黎安,说,“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为我做事?”   方眠倏地被定在原地。   “强者对弱者的驭使,即使有报酬,也不是恩赐,是剥削。”言知瑾斩钉截铁地说,“是在践踏和玩弄你的尊严。”   “不,这是我对您的报答,您没有驭使我,是我主动想做的。”方眠低声说,“您不需要我……”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那就把我说的话,当作指引吧。”言知瑾扣住他的后脑勺,无奈地在他耳边叮嘱,“但是记住,小豹子应该和小豹子一起玩,你们才是一个忧戚相关的整体。如果报恩会让豹子们遭殃,那这就不是报恩,是被包装完美的自残。”   “嗯。”方眠在他的拥抱中沉沉睡去。   言知瑾把戚黎安从床上扔到地上,将方眠安稳放了上去。   等方眠醒来,他就会想到,抑制药物的制作方法。   这场灾难,也会就此终结。   处理完这些,言知瑾也长吁一口气,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黑蛇从后面扑上来,把他五花大绑,就剩个脑袋在外面。   “下去。”言知瑾呼吸重了几分,斥道。   “你抱了他十分钟。”湿冷的蛇信在他耳廓上戳来戳去,阴冷的气息在他颊边凝成水珠。   “抱一下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正常的安慰人的方式。”   “我不想看。”蛇长大嘴,一股冷风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往他耳朵里灌。   “你把眼睛闭……你把头压到尾巴下面。”   蛇身缠得更紧了,颇有种要把他绞死的意味。   “行了。”言知瑾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昂起下巴,将脖颈挣脱束缚,一双手艰难地从健壮有力的蛇体下挣扎出来,捧住蛇头,对着蛇眼睛下面亲了一下。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蛇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不是安慰朋友的方式了。”   蛇窸窸窣窣地从他身上下来,盘成一团,有点害羞地拿尾巴尖遮住脸。   “好了,我们准备去A国吧。”   “好。”   ***   言知瑾站在熟悉的旅馆前,有种恍惚的感觉。   因为远在A国,还是偏远小镇,这里似乎并没有受到末日的侵袭。   他自嘲地自言自语:“我们离开的时候,斯诺夫对我说,我一定会回来。”   没想到,还不到半年,他就回到了这个地方,还是以截然不同的身份。   “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他半带玩笑地对言虺说,“人类会以为,这场灾难,是神对他们的惩罚。”   他盯着言虺的眼睛,一眨不眨:“但我觉得,这或许,是对我的惩罚。”   他说:“我不应该干涉人类的生活,因为对于我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可能改变整个人类进程。”   “但是多年之前,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用方眠的话来说,就是救了他们,还给了他们额外的力量。”   “多年之后,正是因为我的这个做法,方眠为了‘报答’我,才引发了这样的灾祸。”   “你也是因为我,才会来到这个实验室,出现在方眠面前。甚至于,这个变异药物的研制过程,也与我脱不了关系。”   “我亲手打破了一直维持的平衡。”   “我想要帮助人类的恻隐之心,恰恰导致了人类的灾难。”   他呓语道:“这就像是,为了惩罚我,不再公正一样。我越是想要让他们好,他们越会痛苦,这样,我也会跟着内疚。”   言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露出任何惊讶,而是沉静地问:“你现在想起来了吗?你究竟为什么会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一道钟声在言知瑾脑内敲响,将他震得清醒。   他抓住言虺的手臂,急切地问:“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出现在这里,就和我不再公正有关?”   言虺轻轻推着他向旅馆大门走去:“去看看,你给自己留下了什么讯息吧。” 第154章   门是上了锁的, 但言知瑾还没有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   斯诺夫抱着一摞书,靠在门口:“你终于来了。”   他把书和教堂的钥匙都交到言知瑾手上, 简单介绍了一下每本书诞生的背景, 就要关门。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还是不太能接受。”斯诺夫门关到一半,从狭窄的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略带烦恼地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 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你以为我会在历经挫折之后, 以虔信徒的身份回来,”言知瑾微微一笑,替他把话说完, “你认出我了。”   “我觉得你不像。”斯诺夫把门缝开得大了一点, 双手抱在胸前, 斜靠着门框, 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怨气,“我所知晓的万能的主, 绝对不会像你这样……”   言知瑾说:“我也觉得。”   油盐不进。纵使斯诺夫再不敢相信,自己伟大的主居然会像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此时也没什么好对他说的了。   反正说了对面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只会敷衍地“你说得对”。   “我有的时候会想, 您是不是被蛊惑了。”斯诺夫瞥了言虺一眼, 手掌拢在脸侧,小声对言知瑾说。   “也许。”言知瑾神色不变。   言虺眼看着两个人在那说悄悄话, 言知瑾还特意设了屏障不让他听到, 脸色越来越冷峻, 大步上前把两个人隔开;“行了,回去吧。”   “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斯诺夫吵吵嚷嚷地反驳,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控着走进旅馆,关上门。   “去看那块石板。”言虺按住言知瑾的肩,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向教堂的方向。   教堂被斯诺夫打理得很好,干净整洁,清晨刚采摘下来的洁白的花束摆放在石板四周。   言知瑾走到石板下方的时候,悬在空中飘浮的石板沉稳地落到他怀里。   沉甸甸的重量感,给人强烈的安定感。   他抱着石板,靠着最前排的座椅坐下,合上眼。   堆积在旁的书籍从最上面一本开始自行翻页,书页上的字一个一个闪过银色的光芒,在光芒的灼烧之后留下焦黑的痕迹。   书翻得很快,基本和言知瑾的阅读速度持平。   一本书翻完,就自己飞到另一边规规矩矩地排列好。   言知瑾双目微阖,宛如沉眠,书的内容却一分不差地进入他的脑海。   书里有很多是斯诺夫自己加工的联想,他需要把这些多余信息筛选掉。   剩下的,就是他留给自己的讯息。   他想告诉自己——   缸中之脑。   你要怎么证明,你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被输入的程序?   起因是,他和言虺深入接触后,发觉自己不再公正,他开始有偏私。   对这种“偏心”的负罪感,使他痛苦万分。毕竟,他从诞生起就是为了构建平衡的时空秩序,他必须公正无私。   他本身,就是规则。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信念。   但是他忽然有了一种想法,为什么他要维持平衡。   为什么秩序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他不能对人类产生任何干扰,而言虺却可以肆意妄为。   为什么言虺拥有“情绪”,而他没有?   秩序并不由他的意识产生,而是自然而然地生成,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万事万物应该在什么位置。这就说明,秩序本身高于他的意识,他只是秩序的具象化。   他是一具躯壳。   于是有趣的事发生了。他想试一试,如果他稍微对秩序产生影响,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他对幼年方眠和斯诺夫等人的帮助。   他想,他只是,对这个星球上几亿分之一的人类产生影响,应该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结果吧?   现在证明了,结果很不好,整个星球上的人类可能都要灭亡。   而当时,他也备受折磨。   只要他一有要改变秩序的想法,就会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催促他,快走回正轨。   他会内疚、不安、痛苦,会马上产生一种强烈的维护规则的念头。   这种想法会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样。   可是这种想要纠正他的力量毕竟过于明显,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某个存在,在注视着他的言行。   他也是完整严密的生态循环圈的一员,身份类似于管理员,职责是维护早已制定好的秩序。言虺呢,则是侵犯秩序的敌人。   秩序要免于僵化,拥有活力,就必须时时刻刻更新演化,而刺激演化的就是秩序内部所有成员的“敌人”。   只有面对敌人的时候,整个种群才会团结一致,毫无二心。他们的集体荣誉感被高度激发,以至于他们会以为,现有的秩序,真的就是他们每个成员都真心认可的。   排除异己,永远是加固秩序的最佳手段。   当没有外在威胁时,他们就会审视秩序的合理性。   就像言知瑾当时那样,他会思考,为什么秩序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为什么alpha天生就拥有比其他性别更强壮的身体,为什么omega必须要背负起生育的职责,为什么兔子要成为豺狼的食物。   当他们发现秩序不合理时,就会试着改造,甚至是摧毁它。   为了避免内斗导致秩序的瓦解,必然需要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外来破坏力量了。   言虺就是那个外在破坏力量。他几乎具有了所有恶劣的特质。   言知瑾觉得,他可能接触到了某种更高维度的秘密。   他一直都以造物主般的身份生活着,可是生活在二维世界的人,也会觉得三位世界的存在是神。   或许在他之上,还有更高维度的智慧生物呢?   在对方面前,他也只是无能弱小的“人类”。   住进斯诺夫旅馆的第一夜,言虺就讲过一个故事。   一条堪称霸主的蛇,无意中跑出自己的领地,发现自己原来是实验室里的生物,他所拥有的一切力量和地位,都是人类给他的。   当他试图逃跑的时候,人类会毫不留情地处理这个不够乖巧的实验体,再创造一个比他更好的替代他。   他曾经以为,言虺是在暗示他,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也可能做出同样的逃跑行为。   其实,他才是那条蛇。   言虺应该也是。   也许他真的,就在实验室里待着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记录,他所谓的神的能力,都是更高纬度的神,赐予他的。   强大的求知欲驱使着他去探索这个秘密。   那些高维生物可能也没想到,当初随便为他设定的“求知旺盛”这一特性,会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探索的过程很艰难,大部分情况下,对方不需要对他做任何阻拦,只要不停在他脑内植入“停下来”“你必须保持平衡”的念头,他就会在苦痛中停下脚步。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做法。   他作为“神”,不能拥有情感和偏私。   但人类可以。   如果他把自己降维成人类,是不是,就不受这个规则约束了?   这件事,似乎是被允许的。   他对自己被降维成人类后,还想不想、能不能继续探索不确定,于是安排了言虺来帮他。   这是另一个投机取巧的做法。言虺可以任意对秩序进行破坏,他要对人类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最后会有言知瑾修复残破不堪的秩序。   那么,如果是言虺引导着他去寻找真相呢?   没有谁犯规哦。   言知瑾睁开眼。   已经是深夜,教堂窗户上的彩色玻璃黯淡无光,整个教堂,只看他怀里的石板着凉。   书已经全部被翻阅过一遍,整齐地摆在一边。   言虺闭着眼,坐在他旁边,靠着他的肩。   察觉到他的动静,言虺也睁开眼,漆黑的瞳眸一片清明。   “看完了?”言虺伸展了一下肢体,问。   “嗯。”言知瑾就着他伸开手臂的姿势,蹭到他怀里,问,“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言虺干脆地说,“你没跟我说过,你在做什么,我只知道你好像突然忙起来,不再理我,然后有一天,突然打了我一顿,在我要去找你算账的时候,变成人了。”   “突然打了你一顿?”言知瑾语调上扬。   言虺马上改口:“……有理由地对我进行反击。”   他眼底染上笑意:“然后我就一边养伤,一边等你主动来找我。”   他好像笃定,言知瑾一定会去那个星球一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言知瑾问。   在他的记忆里,他确实没对言虺说过自己的发现,因为这种行为是被规则所禁止的,他根本没办法把发现告诉任何人,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   言虺来寻找人类形态的他,也是他的计划。   但言虺之前给他讲的那个故事,让他觉得,言虺可能……   “我知道。”言虺平静无波地说,“我一直都知道限制的存在,可惜我怎么努力,都打不破。”   和言知瑾一样,他也无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只能变本加厉地发疯,企图找到秩序的缺口。   比言知瑾更惨的是,他面前还有个专门维持秩序的管理员。   “我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他握住言知瑾的手,贴到自己胸口,认真地说,“即使有很多禁令的存在,但是,”   他眼中盈满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了:“我爱你这件事,是连规则也会允许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胡言乱语!   只有一章收尾了。 第155章 正文完   既然知晓了秘密, 就要开始计划对策。   言知瑾不可能放弃对更高维度生物的探索。   他也不是想接触更高层次的力量,取代那些“神灵”,他只是好奇。   越是未知, 越是神秘, 越令他兴奋。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对方能够满足他的这些好奇心, 容忍他的试探。   想要触碰到更高维度的世界, 首先要弄清楚界限。   而这个界限, 就是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禁令。摸清楚所有禁令,并且试图越过它们, 这就是他们要做的事。   而这件事不能明目张胆地做,要偷偷的、在高维生物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进行。   最好,让他们感觉到失控。   就像, 实验室里一直乖巧的实验鼠突然爆发出攻击性并逃跑, 一定会引起实验室里的小慌乱。   他将会继续悄无声息地, 破坏已经建立好的平衡, 直至那些“研究员”耐不住性子,花大气力来研究, 自己制定的完美的规则,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误。   说不定,他们还会隐藏身份, 亲自降临这个不守规矩的世界。   ***   时间飞快流逝。   所有人只知道, 在言知瑾的带领下, 科研团队迅速攻克难题,研究出了抑制变异的药物, 成功治愈了已变异者。   原本的变异者恢复健康, 看似死亡的被袭击者被发现只是陷入休眠, 被一一唤醒。   残破的废墟在一夜之间复原,渗透着浓重血腥味的土地被连日的大雨冲刷干净。   戚黎安因为被助手举报学术剽窃,正忙得焦头烂额。   方眠和斯诺夫比之前更加虔诚,他们算是为数不多,还记得末日的人。   周晗光重新变回对研究充满热情的状态,不同的是,他也成了教徒。   末日的痕迹,一点一点消失。   最后,所有人都恢复到了灾难发生以前的状态,连记忆也逐渐模糊。   有关变异者、有关末世的记忆,从脑海中淡化,最后变成了简单的,曾有一场流感短暂地席卷星球,却在科研工作者的努力下,迅速被战胜。   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会连这场流感都忘记,只记得,在那一年有一个月过得异常得快,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就不细想了,一定是那段时间过得太安逸,才会这么没有记忆点。   新年将至,路上张灯结彩,热闹得就像灾难从未降临。   学校内冷冷清清,研究所也难得早早锁上了大门。   言知瑾和同事们道完别,对着灰青色的天幕呵出一片白雾,将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塞进兜里:“回家吧。”   言知瑾今天,要正式地跟家人介绍言虺。   虽然言听雪和沈成风早从沈知瑜那里听说过言虺的存在,但毕竟还没有接触过,不知道对他会是什么态度。   他提前一个星期跟言听雪暗示过,自己将会带人回去,又按照言听雪有意无意的提示,准备了礼物,叮嘱言虺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不要当场变蛇和沈成风battle。   灯火通明的别墅外,言听雪最后帮言虺整理了一下领带,有些僵硬地说:“进去吧。”   即使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开门的是言听雪。他笑吟吟地打量了一遍两个人,向客厅的方向瞟了一眼,轻且快地对言知瑾说:“你爸等你们很久了,三天前就在问我该穿什么好。如果他脸色不好,别太紧张,正常说话就行。”   沈成风很难得地换上了西装,手臂上的肌肉把布料绷得紧紧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方,露出凌厉的五官,像只蓄势待发的灰狼。   他正襟危坐,言知瑾和言虺一走进他的视野,就见到他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挑剔地打量着他们,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要把他们的每一片血肉割下来,仔细品鉴。   他在沈成风面前两三米的地方站定,唇角微抿,叫了一声:“父亲。”   沈成风“嗯”了一声,眼神还在言虺身上移动。   言知瑾简单地介绍完言虺的信息,就沉默了。   言虺笑容满面地和沈成风握手。他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比起言知瑾,他倒更像和沈成风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孩子。   沈成风掀掀眼皮,等他伸了好几秒手,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勉强和他握手。   这一握,却结束不了了。   沈成风用力攥着言虺的手,手背上青筋绷起,冷峻地问:“你的手,这么冷?”   言虺愣了一下,还是笑容满满地回道:“嗯,天生的。”   “细胳膊细腿的,身上看着没二两肉,”沈成风手上用的力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满,“脸色看着也白,跟个病人一样,不会路上被人撞一下就骨折吧?”   言虺真诚地说:“不会。”   沈成风冷哼一声,似乎是有些嘲讽。   他松开手,以一种拥有绝对统治力量的凶猛野兽的姿态,慵懒地靠向椅背,说的话愈发尖刻:“那也差不多。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病秧子,不说遇到危险保护你,平常不拖累你都难。”   “父亲。”言知瑾皱起眉。   言虺却上前一步,再次握住沈成风的手。   “你!”沈成风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冒犯到,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坐直身体,捏紧他的手。   按照他这样的力度,不说久病缠身的人,就是年轻力壮的alpha,都坚持不了几秒。   但言虺却表现得轻轻松松。   而且沈成风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被掰向一侧。   他竟然被这种力量压制住了。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他面露惊异,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这个高高瘦瘦肤色苍白的年轻人。   “怎么还站着?都坐下吧。”言听雪清润的嗓音适时地插进来。   言虺松开手,向言听雪道谢,接过咖啡,期待地望向沈成风。   还可以吧?他这样不会拖累言知瑾了。   “马马虎虎。”沈成风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按按被捏红的手掌。   过了一会,他又顶着一张压迫力十足的黑脸,走向言虺。   言虺抖擞精神,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考验。   “你平常怎么锻炼的?”沈成风沉声问,“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腕力这么强的人。说出来,我参考一下,加到军队训练内容里。”   紧张又刺激的见家长流程似乎就这么顺利地度过了。   因为是新年,几个孩子难得都回了家,往日冷清的别墅,显得格外热闹。   沈成风严肃又好奇地和言虺讨教日常锻炼方法,言听雪在一旁为小兔子梳理毛发。   沈知瑜最开始和陆柏棠一起带了最新款游戏到访,后来陆柏棠去接电话,沈知瑜就开始分享他新近的创作欲。   “我最近总是梦到一个场景,梦见世界末日来临,我们躲在基地里,动都不敢动,只能每天盼望着那些变异者自相残杀,末日就结束了。”沈知瑜懒洋洋地说,“梦里的场景特别真实,我还记得变异的源头是一条巨大的蛇,有人发现他的毒液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强人类的体质,于是想要利用这种蛇,研制出人类增强药物,没想到,失败了。”   “我前不久也做过类似的梦。”打完电话的陆柏棠在他旁边坐下,笑得人畜无害,“所以我们准备研制一款新的游戏,模拟末日环境。末日的源头是一只来自其他星球的生物,这种生物通过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吸食他们的营养生存。最后,被寄生的生物会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这种生物繁殖能力很强,能够通过近距离的接触,将‘卵’产在其他生物上,卵在孵化后,会迅速控制新的被寄生者。”   他停顿片刻,说:“但最后,大家会发现,这个所谓的寄生怪物,不是其他,就是人类不受控制,无限膨胀的欲|望。人人都有欲|望,因此人人都会轻易被寄生。”   言知瑾平静地听着,只是偶尔回复几个语气词。   末世似乎过去了,又似乎没有。   晚餐请了专门的厨师,不过沈成风也下厨,准备了几道拿手好菜。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庆祝新年到来的时候,沈知琛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准备出门。   “栖竹和他家人……栖竹不方便回家过年,他一个人在基地待着,太孤单了,我接他和我们一起过年。”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了,早就三三两两地散开。   言知瑾站在阳台,望着悬挂在夜空的明月。   似乎是为了应和这个美满的日子,月光也格外皎洁。   凉凉滑滑的触感悄然缠上他的脚踝,再向上攀爬,直至包裹住他的全身。   言知瑾挡住在自己耳边嘶嘶嘶吹着冷风的蛇嘴,说:“变回去,你这样容易被发现。”   “他们都喝醉了。”蛇吐出信子,蛇信灵活地在他掌心扫来扫去,“而且,他们不会过来。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   缠在他腰部以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腰身。   言虺下巴搭在他肩窝里,耳边的碎发在他脸侧磨蹭着:“我也可以用这个样子。”   言知瑾嘴角挽起一个弧度。   他摸摸言虺的脑袋,算是默许了。   “还在想你的‘研究’?”言虺跟着他,望着遥远的月亮,许诺道,“放心,我们一定能发现他们的秘密。”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探索那些高维生物的奥秘。   “不,”言知瑾站直身体,郑重地说,“我在想,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言虺歪歪头,又跟着看了月亮几眼:“确实。”   看起来很敷衍,他明明一点都没看出月亮和之前的有什么区别。   言知瑾隐晦提醒:“你还记得,你说过,你和月亮的故事吗?”   言虺疑惑地望着他,眼中倏然燃起一道火焰。   他重重点头,收紧的手臂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勒断。   言知瑾断断续续地说:“现在呢?你想对月亮说什么?”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言虺吻住他的唇,“他以后会更加漂亮。我希望月亮,每天都能出现在我身边。我想要月亮……成为我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会有个几章番外,讲两人身份互换的故事。也就是生物学教授言虺x研究对象言知瑾。   填完以前的坑会写都市背景的《贺先生家的木头美人》,换个口味。   再往后估计就是沈知琛和方栖竹的故事。暂定名叫《末日后遗症》,是接着这篇文结局的后续内容。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阻止末世来临、拯救世界的故事,这里的末世和陆柏棠新游戏里设定的差不多。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属于,沈知琛把方栖竹当最好的朋友,方栖竹嘴上说沈知琛是他在军队里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他的死对头,暗地里却早就把沈知琛当成最信赖的人。   就这么多了,感谢阅读。